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冷雨中的暗杀者》 第壹话 一台出厂十年有余的彩色电视机的十四寸显示屏上出现了图像。画面里是一个奇怪的男子——光头,小胡子,戴着圆框眼镜,穿一件土黄色T恤衫。一看就知道他的腋下已因流汗而发黑。 “二月十四日的情人节本来是天主教的节日,是为了纪念殉教的圣·瓦伦丁。以前的确有情侣互赠卡片的风俗,据说一年中只有那一天允许女性向男性求爱。而今天却连‘性开放’一词都已显得过于陈腐,是否承认女性的主动权当然也没有了意义。” 男嘉宾快言快语地说着。从小小的扬声器中流出的声音显得很勉强,毕竟都半夜十一点了。 “只不过呢,那一天赠送巧克力却是糖果公司的销售战略,使消费者们产生一种非买不可的心理。这是谁定的规矩呢?比如现在不正好是六月份嘛,所以成为谈论话题的自然就是六月新娘,这跟情人节其实是一个道理。” 担任主持的电视台播音员穿着绿底金领的奇怪西装。 “说六月新娘和情人节是—个道理,具体又是怎么回事呢?” “日本的六月是梅雨季节,闷热闷热的,谁都不愿穿那厚重的结婚礼服。所以过去一提到六月,无论哪里的结婚会场都是门可罗雀,结果就有了六月新娘这个说法——欧美等国的空气干燥,六月是一年中最清爽的时候,所以人们才会想结婚。但同一时期的日本是梅雨季节,一般人都想不到六月新娘吧!” “那您的意思是说,日本的婚庆公司利用了外国习俗?” “算是一种有效利用吧!无论是六月还是九月结婚,该离婚的总是会离。实际上,我就曾在六月举行婚礼,四年不到就离了。” “这话题暂且不谈……”播音员一脸苦笑,“没必要拘泥于六月新娘的意义嘛。” “意义?”男子睁大了眼镜后的小眼睛,“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意义。这不过是被结婚会场、礼服设计者甚至是广告代理商欺骗了而已。” 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岸本辰朗一时欷歔不已。 “六月新娘?什么烂玩意儿呀!” 他嘟囔着起身走进厨房,把水壶灌满了水,放到煤气炉上。 点火后,宝蓝色的火焰像舔舐着壶底般扩散开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焰的跳动。因为火焰的烘烤,水壶表面隐约地出现了一层烟霭,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静谧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乐曲声,吓得他脊背都僵硬了。 他咂了咂嘴,回到电视机前,拿起地板上的手机。这夸张的乐曲声是新短信的提示音。明明是自己设定的,却被吓了一跳,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但打开翻盖手机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充满着期待。 说不定……不,不可能……说不定她改变心意了……这种可能性……不,但是…… 就在按下手机按钮打开短信的这短短一瞬间里,他脑中闪过了无数词语。 也就在显示短信内容的瞬间,他因期待而高耸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下巴也垂下来了,嘴巴也不觉张开。发信人一栏中显示了邮箱地址,意味着这是一条来自通讯录以外的人的短信,十有八九是那些商业广告。 明知如此,他还是打开了短信。 看着短信,他的嘴自然而然地歪了过去,又咂了一咂。 美好六月天,现在开始为时未晚。来寻找适合你的六月新娘吧!丘比特俱乐部和你一同寻找命中注定的女子…… 这是一条无论如何也让人读不到最后的短信。删除之后,手机自动返回收件一览表。其中仅有一条是加了保护措施、无法删掉的短信。 发件人的名字是女性。 “读上几百万遍,就能心满意足了吗?” 他自嘲般傻傻地看着自己手指的动作,这是已经习惯了的操作。按下按钮,短信被打开,紧随着发件人名字显示出来的是标题——对不起。 随着画面下翻,主要内容陆续出现。因为已看了几十遍,不,是一百多遍,所以短信中的只言片语甚至小小的手机画面中哪个地方写着什么字他都清楚记得,但他的眼睛还是忠实地逐字逐句地看着短信。 只要这样看着,其中的文字说不定就会变化——他总是遏制不住这种愚蠢的想法——没准我真的是个大傻瓜吧。 小小的画面上,只有一行字:“对不起,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顺着标题往下一读,那意思就更清楚了。 不管读几遍,文字也不会变。当然不会变。 既然文字本身不变,那这次就试着做些能让自己接受的解释吧。 “一点”这个词是保持距离的时间呢,还是保持的距离本身呢?既然刚开始表示道歉,那就意味着对方承认了错误,只要我给予谅解的话,两人不就还能跟以前一样交往?他想了很多解释。 因乐曲声响起而揪着的一颗心,此时正在深处隐隐作痛。 无论反复看多少遍,做多少解释,短信中写着的事实已再明白不过。他在这世上活了三十一年总算有了个对象,却交往了仅仅七十八天就被甩了——而且是在生日的前两天,真不凑巧。 他既没有回短信也没有给她打电话。若这是因为自己作为男人仅有的那点固执与自尊的话,还能原谅自己。但其实是害怕。若是紧迫不放,会不会被给予致命性的最后一击,让自己再也无法面对她,甚至成为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呢?这种结果让他恐惧异常。 “这种短信,删了算啦!” 他故意说出声来。这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但短信照旧设着保护措施。他就这样合上了手机,扔到床上。 厨房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响动。沸水冒出的蒸气不断将壶盖顶起。 辰朗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厨房。 手里拿着一个三得利白酒瓶而不是泡面,完全是打算睡觉的缘故。一想到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她的身影就在脑中浮现。明知事情无法实现,却偏偏想着要做点什么,越这样心里就越痛苦,自然难以入眠。 他把厨房洗涤槽中放着的咖啡杯冲洗了一下,倒上半杯威士忌,再倒上热水。热威士忌是迅速解决不眠之夜的为数甚少的方法之一。 他把杯子拿在手里,回到摆放着床、电视和小矮桌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他坐在榻榻米上,背靠着床边,吹着杯里冒出的热气。如此吹了几遍,直待热气变少,方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温度比想象的要热,上腭一下子就烫伤了。 他忍不住低声咒骂。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事不顺,诸事不爽。就连日常琐事也会受影响——比如喝一口热威士忌竟然把上腭烫破了皮。 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 盯着电视机的遥控器看了片刻,始终没有再打开电视的想法。 为了不碰到火辣辣疼的上腭内侧,他一点点地喝着威士忌。热酒精在体内游走,僵硬的肩膀和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到底哪里不对!他心头如有人大吼。 两人相遇的契机,是初春时节同事策划的联谊会上碰巧挨着坐。第二次联谊会上,两人的座位再度紧挨,之后就一起吃饭?99lib?和看电影。第三次约会正好是她的生日,他就在有名的珠宝连锁店买了白金项链作为生日礼物,并与她在市中心的宾馆吃了一顿人均消费两万日元的大餐。 虽然没有和女性交往的经验,但他自认这七十八天里做的一切都无可非议。就这样突然地被宣告保持距离,着实让他不解,也让他十分纠结于短信中的“一点”这个词九九藏书。 他摇摇头站起身来,从厨房里拿出水壶和三得利白酒瓶,往咖啡杯里倒上大半杯威士忌,弄加点热水进去。腾起的热气中酒精的含量一时大增,他有点眩晕。但如此一来,热水的温度便会下降,不会再烫伤上腭了。 第二杯只喝了一半,他就站起身来打开衣橱,取出一套崭新的藏蓝色西装。上衣里面还套着一件领尖带扣眼的衬衣。 他关上衣橱,把西服挂上衣架,再次倚到床边坐着,端着咖啡杯仔细盯着衣服。 白衬衣和西装都是掏光积蓄刚刚买的。西装虽是在男装折扣店买的,但一套也要四万八千日元,这是辰朗至今买过的最贵的衣服。而白衬衣则是布克.99lib.兄弟公司的,本来西装也想买这牌子,但工资实在支付不起。 他心里嘀咕道:“我真是脱胎换骨了!” 据说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别搜查官都穿着蓝款的布克兄弟西装。所以辰朗才会如此纠结。 他又倒了杯威士忌,加了点热水。 “我也成了飞行队成员了吗?”他心中自言自语。 过了这周,警视厅的岸本辰朗巡查长就要到第二机动搜查队的第四分所上班了。这次人事变动十分突然,只因警察的内部丑闻轰动了全日本,各地领导都手忙脚乱,所以调动才会大幅错位。 机动搜查队主要责第一时间的搜查活动,接到事件报告就要比任何警署都早地赶到事发现场,因此通常被称为“飞行队”。 在警察看来,飞行队空降到还残留着犯人线索的事发现场之后,就像小鸡把嘴插到地里来回觅食一样到处搜查线索,故有别名“小鸡搜查队”。 他参加警察搜查讲座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之后苦等了将近十个月,才被分配了工作。 成为机动队员并不意外。机动搜查队会参与各种调查,包括跟杀人、故意伤害、盗窃、纵火、毒品、枪支有关的各种犯罪,是最适合培养新警察的地方。 志愿成为刑警的,大部分都在机动搜查队待过以积累经验。但辰朗希望的并不是刑警工作,而是鉴证科的工作。鉴证科也要赶往事发现场进行全方位搜查,寻找遗留物品、指纹等物,用物证来明确犯罪细节,进一步推断出嫌疑犯的身份,而且还要找出与犯罪相关的证据。要想成为鉴证科藏书网的人员,就必须学习刑警的基本本领,积累经验。 辰朗想要成为鉴证科员的愿望,源于三年前的一件事。 当时,辰朗在都内所辖署地域科当班。一天,因人手不够,他被要求去生活安全科武器药物对策组帮助逮捕罪犯。能够身穿便装站在逮捕现场的机会太难得了,所以他有些亢奋。 嫌疑犯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因持有和秘密买卖毒品的嫌疑,在家中按常规程序被捕。 辰朗也有过逮捕毒品持有者的经验。如今毒品的使用已不再仅限于一小部分人,而是惊人地蔓延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和年龄段。辰朗逮捕、教育、辅导过的人申不乏家庭主妇和高中生,而同时逮捕的人里面更赫然包括了女中学生。 成为警察不久,坐在巡逻车里巡街时,他发现老练的警官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分辨出某人是否持有毒品。这看似如魔法般神奇,但经过数年的磨炼,他也能通过对方的—个小动作——比如—看见警察制服就往别处看——察觉出对方的怪异。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远处;把眼睛聚焦到近处的话,眼神就会游离,流露出焦躁之感。 告诉自己可以反过来看事物的是一位一起值勤的好脾气中年警官。 三年前在家中被捕的毒贩绝不是个大人物。名义上是非法贩卖,实际只是把买到的毒品分给朋友们罢了,而且基本都是原价出售。 使用毒品后,人会变敏感,孤独感尤其会变强烈,所以通常会想多找几个伙伴。那毒贩子也不过是个怕寂寞的人,绝没有从中获得巨大利益。 当时开门的是个脸色不太好的女人,貌似嫌疑人的姘头。 虽说是帮忙,辰朗也不过是凑数的,只在嫌疑人企图逃跑时站出来充当一堵墙的作用。宣读逮捕令、给犯人戴上手铐,那都是生活安全科员的职责。 由于发现这女人钱包中藏着毒品,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进行逮捕的同时也进行了住宅搜查,这样的话,按照通常的流程,要对在场诸人进行搜身。 嫌疑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姘头也在吸毒,可她说那是朋友分给自己的药。听到这些,嫌疑人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安全生活科人员加上从地域科调过来支援的辰朗,六人合力才把这男子摁倒在地,戴上手铐。 两个孩子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七八岁左右的女孩揽着三岁男孩的肩膀。女孩默默地流着泪,男孩看到父亲的身上压着几个警察,被摁倒在地,大叫着就要冲过去。 把闹翻天男子的脚拼命摁在地上的辰朗,一直能感觉到无言女孩的眼神。 行动前他们已协商好,若嫌疑人老老实实地从屋里出来坐进搜查车的话,就不在他的家人特别是孩子的面前给他戴上手铐。在执行逮捕令前,他们也告诉了嫌疑人同样的话。 但嫌疑人突然大闹,这就没办法了。 结果,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也被强行带到了所辖署。因尿液检查时出现阳性反应,警察们不得不以持有并使用毒品的罪名,逮捕了她。 此前,辰朗一直梦想着当个刑警,但一想到当时看着父亲被戴手铐、母亲被强行带走的少女的眼神,他那强烈的心情就如泄气的气球般瘪了下来。一定要成为鉴证科人员的想法也是从那时产生的。 不过,要成为一名鉴证科员必须参加搜查讲座,学习刑事案件的基础知识。 他喝了口热威士忌,酒精在体内翻江倒海,但他没有一丝醉意,反而又拿起酒瓶倒满杯子。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非常低落,犹如将望远镜反看一样,这一切竟是如此微茫。 远处仿佛有些东西,辰朗拼命伸手去拿,却够不到,只搞得全身大汗淋漓,心道:“我不是看见的,是听到的。” 他睡意十足的脑袋把声音影像化——做起梦来。 咦,什么声音? 好像是手机刺耳的铃声吧……想到这儿,辰朗赶紧又睁开了眼。 第贰话 “哎?我不会看错了吧!” 梦野半转着带扶手的椅子,皱着眉。搭在扶手上的不是胳膊,而是侧腹上厚厚的脂肪。 “有医生夫人的感觉吗?” “怎么看都像牙医。” “哎?” “请别介意。” 小碎花图案的柔软布料做成的长裙,茶绿色的针织外套,深蓝色的浅口皮鞋,所有这些都是武田家的保姆为裕子准备的。 或许保姆对暂住在二楼病房的裕子有什么误解,或者她.99lib?以为自己回去之后,裕子去过武田的卧室。总之,她的衣服,都是为“医生太太”准备的。那与裕子平日的形象正好相反。 和真柴一起被人袭击时,裕子把簪子弄丢了,所以头发一直散着。之前执勤时总是把头发盘在脑后,盘得紧紧的,感觉脸都抽筋了似的,与现在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该来了呢。” 梦野把椅子转了过来,手放在电脑键盘上说道。他的手背鼓鼓的,但手指却很长。 “您是不是发现名单了?” 裕子走过去站在梦野身后。她已经感觉不到上一次来时的那股奇异臭味了。她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一篇文章说,无论有多臭,只要是生物发出来的气味,几分钟之内就能习惯。原来那是真的。 “你还真猜对了。” “真柴先生说他把自己制作的名片交给石乡了。” “是吗?是真柴做的呀!里面真是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名字呀。但我发现的不止这些。” “还有别的吗?” “啊,俗话不是说好戏在后头吗?把那边的椅子拿过来坐下,你站在我身后会让我分心的。反正打开网页还需要点时间。” 裕子把占了大半个屋子的金属架旁靠着的一把折叠椅拿过来,放到梦野旁边坐了下来。 电脑画面上有一只啄木鸟在来回跑。 “和枝姐告诉我说无论何时都能见到你,说你全年都待在这里,几乎不眠不休。” “那不就成怪物了吗?” 梦野苦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桌子上放着巧克 力棒形状的小点心,他边说边把点心一根一根放进嘴里。 “你不睡觉吗?” “是睡不着。从小就不怎么睡觉,总是睡一两个小时就醒了,梦断断续续的。做了好梦的话,就期待着好梦能够继续而躺下去,可躺下去就做噩梦,反正不能如己所愿。亏我还姓‘梦野’呢!” “要是能做个好梦就好了。那你也不能看电影了,你会太容易人戏啦。” “不做梦最好了,那样才算熟睡。” “现在还是不睡觉吗?” “反正不在床上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躺到床上,关上灯我就心悸,怎么也睡不着。但也不是一点也不睡。开着灯的话就会慢慢变困,可一关灯就心跳不已。” “那你开着灯睡不就行了嘛!” “我这个人在亮的地方也睡不好觉。屋里开着灯的话,就很容易醒,真是没办法了。” 他晃动着那如同脂肪块般的身子。 “坐在这张椅子上,把你现在坐的椅子放到对面,我就把脚搭在上面睡觉。没想到那种姿势我竟然能睡五六个小时。每次想到自己身体的构造,自己就感到愕然。” 梦野向前探身,动了动电脑鼠标。 “好了,打开了。” 依旧是之前收集美少女插画的荒谬的投稿网站,但这次名字不一样了。 “这种网站有多少呀?” “谁知道呢。正像石川五右卫门有名的那句台词一样,海滩的细沙和世界上的色情物都不会断绝。” 梦野打开投稿栏,拖动画面,他似乎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下来。 “你没下载下来吗?” “下是下过。” 梦野的侧脸认真得让裕子..吃惊。沾有指痕的眼镜片上映出电脑屏幕的四个角。 “我下载过,进行破解,确认内容后就全部删掉了。那些不破解密码的人只是下载下来,放在电脑里收集罢了,但我做不到,非常害怕。” 梦野选择的是一幅小学低年级女孩的图像。女孩戴着上学用的黄帽子,背着双肩书包,裙子向上掀起,后面插着男人的性器。 因为是已经下载到电脑里的画像了,所以他直接进行密码破解。 “现在使用的是光缆通信,即使是很大的文件,一会儿工夫也能下载下来,但这个图像也太大了,要是以前的话,光下载估计就得花一整天的时间。” “里面是什么东西?” “视频文件,有声音。像是在一个办公室的地方,几个男子在谈话。至于这个东西是怎么传到石乡手里的,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拍下这段视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内容。”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办公室,裕子不禁叫了出来。 背靠窗户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前摆着一套会客用家具。看起来像是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但裕子忽然想起来,最近自己才亲眼见过那个地方。 梦野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膀子坐在那。梦野肯定也知道画面上出现的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主人和两个客人一起进了屋。走在前面领路,手指着上座位置的就是屋子的主人角仓,两位客人是国井薰和警视厅公安部科长代理前田忠吾。 “请坐!两位请坐在那边,我这就叫人上茶。” 有一瞬间,角仓他们的动作像静止了一般,画面中断,但再次出现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在沙发上丽对面坐着了,桌子上放着咖啡杯。 “货已经运来了。御仁有购买意向,但实际上想要买的不是御仁而是你们吧!” 国井背靠沙发朝前田说道。前田挠了挠头。 角仓结结巴巴地插话道: “那个……从刚才起你们就一直说的货,究竟是什么啊?” 虽然角仓背对着摄像头,但不难想象他努力挤出来的那副谄笑。 国井和前田瞬间进行了眼神交流。国井点了下头,前田探出身去,并朝角仓招了招手。 声音虽然很低,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就是箱型的东西。” “是形状像旅行箱吗?” “是能够放进旅行箱的、小型的意思。” “小型的?什么?”前田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核弹头。” “真柴做的名单里有国井、角仓和东京都警局的前田。名单里的人真是很庞大,有政治家、官僚、政府官员,还有大型企业等赞助商。其中还有一项是专门与警察有关的,里面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名字。” 梦野把刚才下载并解密的图像文件转到了光盘中。把光盘递给裕子后,他就把硬盘里残留的图像和解密前的图像都删除了。 同时,他使用别的电脑下载真柴搭上性命做成的名单。以美少女为题材的色情电脑插画又出现在画面上。 “你认为那件事是真的吗?” “你说的是核弹头的事吗?” 梦野歪着头,揪着出油的头发,头屑都掉在肩上了。 “据说苏联解体后,有二百多枚箱型核弹头下落不明。二百多枚听起来并不是个惊人的数字,因为冷战盛行时曾批量生产过。所谓箱型核弹头,就是可以搭载在地对地导弹和鱼雷弹头上的小型化作战核武器。直径十厘米,全长五六十厘米,重七十公斤,只要两个成年人就可以抬走。可它的威力是当年在广岛投下的‘小男孩’的十倍。” “这种核弹头……足足二百多枚?” “这还只是正规的核弹头。要是再加上之前原材料阶段的核物质的话,就是几吨、几十吨的核物质失踪了。美国拼命进行追踪调查,可俄罗斯没钱,对此束手无策。” 梦野把下载下来的图像进行解密,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大致轮廓。过了一会儿画面变白,一张一览表就慢慢地出现了。姓名、所属组织、部门名称、头衔等一一列了出来。正如梦野所说,名字按照所属组织进行了分类。 “名单也能给我拷贝一份吗?” “好的。名单本身并不大,放在磁盘里就可以了。复制完之后,为保险起见,再放到刚才拷贝图像的光盘里—份。” “那麻烦你了。” 梦野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张磁盘,开始拷贝一览表。从光盘驱动处还能听见微微的光盘运转声。 “关于刚才的核弹头对话,你是怎么想的呢?日本为什么需要核武器呢?” “不是日本需要,而是‘一部分人’需要而已。” 厚重的眼皮下面,梦野转着眼珠子看向裕子。 “最近我看了一个辩论节目,里头有政治家和评论家出场,争论的话题是没有美国的帮助,日本能否自立。已经隐退的执政党政治家和经常上电视的评论家简直是怒目而视,政治家说只要日本不与美国合作就无法生存下去,可评论家说就算没了美国,日本也会发展得很好。你赞同哪种看法?” “我的话……”裕子歪着头说,“怎么说呢,没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火药昧渐浓,在这种情况下待在美国的保护伞下可能会更安全一些吧!” “危急时刻,美国是不会保护日本的,肯定会立马撤退。如果地震、暴风雨突然来临,防波堤马上就要崩溃了,住在港口附近的人会怎么做?他们会围在防波堤周围为混凝土加固吗?” “肯定是去避难啦!” “所以啊。防波堤出现裂缝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们不可能去牺牲宝贵的生命来进行修补维护。况且,暴风雨已经到来了,那时才做修补也来不及了。” “所以把钱交给不可靠的美国是没用的?” “不,我边看电视边想,不用取消与美国的合作关系,只要美国这个国家消失的话,日本就能够独立了。” “美国消失了的话,日本想依靠,也没的依靠了。” “我想说的不是与美国的合作关系,而是日本与美国为敌的话,就无法生存下去了。提供资金、派遣自卫队……对美国唯命是以,就像是酒吧老板向当地恶霸交保护费一样。你再看一下××,忤逆美国的结局就是兵粮寸断。日本的食物自给率是多少来着?” “但不是所有的食品都从美国进口呀!” “食品出口国如果与美国关系好的话怎么办?只要美国不高兴,对方就不会出口食品到日本。况且进口的食品要怎样才能运到日本呢?无论是飞机还是轮船,都要经过国际领空和国际公海吧!途中如果有国家想找美国的麻烦呢?太平洋战争就是这样结束的。狗急了会跳墙,当时的日本根本无法与美国抗衡。大家都知道,但没人能战胜饥饿。其实现在状况没多大改变,军事力、工业实力、资金等方面,美国依然占绝对上风。” 看到梦野把磁盘从电脑里抽出来,裕子说道: “先让我看一眼名单可以吗?” “好的。” 梦野用中指挪了挪电脑的方向。裕子向前坐了坐,拉动画面,看着与警察相关的一览表。 令她吃惊的是,名单里不仅有公安部的人。 许多部门都牵扯了进去,真是可怕。裕子看到了几个自己认识的名字,她还与其中一些人共事过。 “伊拉克轻而易举地就被打败了,××急了。或许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并不是××而是美国。美国无论对谁都是认真的,全力以赴,所以××才硬要进行核武器研发。但这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核武器是对强者的有效抑制力。” “日本的一小部分人计划着拥有核武器,也是想把它作为一种抑制力吗?” “是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只要美国喜欢,随时都可以把日本铲除。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日本最终还是成功地发射了人造卫星。你知道吗?对于人造卫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回收。” “此话怎讲?” “只要没有准确地落到预定位置,卫星就会受到严重破坏。也就是能够发射到旋转轨道,落到预定位置就算成功了。只要掌握了这个技术,就可以制造洲际弹道导弹了,日本发射的火箭就有可能搭载箱型..核弹头啦!” 裕子拉动一览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能用石乡的名义投稿吗?” “很难,但只要知道石乡使用的服务器,就能伪装成他。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裕子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手机号,按下了通话键。 第叁话 七层公寓的三层东南角一个屋子里拉着绿色的窗帘。 屋里亮着灯但没有人,一直开着灯的话,到了晚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房里一样。即使白天开着灯,外面也看不出来。 这也算一种防盗措施。 辰朗蜷在搜查车的驾驶座上,抬头看着裕子的房间,时而喝一口手里拿着的罐装咖啡。糖分留在嘴里黏黏的,同时>99lib.还感受到一种令人厌恶的苦涩。 副驾驶座上的胜见把座位放平,抱着胳膊闭着眼,鼾声不断。即使在黑暗的车里也能看清他那满是油光的脸,可见他有多么疲劳。 自从雨夜发生了三起枪击事件,以胜见为首的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的所有搜查员就不眠不休地进行搜查,当然裕子和辰朗也是一样的。 新宿某大型宾馆内名古屋医生守野上吊身亡,为案子带来重大转机,铁虎会这个爱好刀剑枪械的团体作为嫌疑者浮出水面。 搜查进行过程中发生了裕予和辰朗被袭事件,最后发生了铁虎会会长在国会议员办公室内挟持人质事件。 到最后被嫌疑人折腾了半天,搜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案件以嫌疑人全体死亡告终。 不久,由于搭档裕子涉嫌射杀原警视厅公安部樱花枪杀队队长真柴,下落不明,第四分驻所队员又被迫陷入了不眠不休的境地。 虽然裕子被通缉,连照片都公布了出去,但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媒体则从搜查员这条通道下手,编造出两个故事。一个是裕子怨恨真柴,一个是虽然现在还未查明情况,但真柴与某案件的嫌疑人有关系,他和裕子接触时企图逃走,裕子不得已开枪,之后被卷入了事故中行踪不明。 媒体对于持枪失踪的女警察持有两种看法。一种人觉得她是凶恶的杀人犯,盼着她早日落网。而另一种则十分同情这位走投无路的女警,两种论调相互对抗着。 全国各地每天都会发生案件与事故,关于裕子的新闻很快就被埋没,就连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都在慢慢地被人遗忘。 辰朗清楚地记得一名搜查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到年底总结十大新闻的时候,人们才会再次想起酒吧七人枪杀案。” 即使是再恐怖的大案,三四天后也会变得暗淡无光。距离事件发生还没过一个月,三起枪击事件就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酒吧地上仰面躺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割下来的眼皮微动的人头,泥鳅一样的鱼跳了出来……辰朗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都已成为回忆。 就算有人丧命,社会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像人类吃饭一样,瞬间将其咀嚼、吞咽、排泄,之后就忘掉了。辰朗感觉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实在是太忙了,需要处理的案子一件接j件,根本没有时间来悠闲地回顾过去。身体也太过疲倦,无心思考这些。 辰朗抬头望着裕子所住的公寓,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件薄薄的防风短外衣在风中飘动,辰朗看着前面走过来的男子。他无意地看了一眼车内的仪表板。马上就到晚上一点钟了。 男子来到搜查车旁边,敲了一下剐驾驶座旁的玻璃。男子是第四分驻所二组的搜查员。原本今晚是二组负责监视裕子家的,但由于其他案件的搜查而延误了。人手实在不够,胜见就同意代替了。 其实胜见组人手也不够,通常与胜见搭档的长泽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胜见只好指名辰朗来做司机兼搭档了。自从裕子失踪之后,辰朗就偏离了搜查的本职工作,总是被命令去干一些杂活。 “组长。” 辰朗叫了一声,胜见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睛红红的。胜见看着辰朗,一副呆呆的表情,那是因为他睡得太沉而不知身在何处了。 “二组的人……” 胜见慌忙起身,把倒着的坐椅立了起来,把窗玻璃拉了下来。 弯腰向车里面看的二组搜查员在眼前举了一下手。 “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胜见打了个哈欠,擦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说,“这边没什么变化,那边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这个裕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哪都没见她的踪影。” “因为她了解我们的路数。” “现在由我们来替班。” “辛苦了。” 目送二组搜藏书网查员离开的这点时间里,胜见又打了两三个哈欠,两手搓着脸。 “要回警局吗?” “嗯。”胜见点了点头,朝左右两边活动了一下头。 “好久没这样睡过啦!” “监视加藤主任的家也没用吧!她肯定知道我们会这样做的。” “可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线索呀。不过你说得没错,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了,不能再做无用功了。” 辰朗听胜见在那叽叽咕咕地说着,回头看了下后面,把车子开了起来。 车停在了新宿东署停车场,刚要下车时,胜见藏书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瞬间,他的脸变得紧张起来。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儿?” “您好。”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 也难怪胜见的声音高了好几个调子。 “我没有杀真柴。” 感觉胜见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裕子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和真柴被两辆车和两个人袭击。先是车被撞,之后我动不了,他们把我拖下车。之后,我的枪被抢了,然后真柴他就……” 裕子咬紧牙。 真柴在雨中爬行的样子又在脑中复苏。他们一直盯着裕子开的搜查车,等待伏击的机会。 “害死真柴的是我。”裕子抑制住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裕子,你听着,我知道那不是你干的。而且指名通缉你的是搜查总部。我认为铁虎会的案子与你被袭一事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不,”裕子很干脆地否定道,“有关系。猫渊事件和银行事件的确是铁虎会所为,但杉并酒吧事件与我和真柴先生被袭是有关系的。我已经掌握了证据。” 胜见沉默了片刻。耳边响起了如风吹过般的噪声。 梦野停下手头上要干的,静静地看着裕子。 过了一会儿,胜见说道: “我们见个面吧!地点由你定,哪儿都行,我会一个人过去的。” “组长。”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是相信你的。见面的时候再说证据的事吧。” “我会带过去的。我想让组长先看一下,再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好的。那时间和地点?” 裕子把地点定在了离横滨港很近的一个地方,那里离全裸男子下车的地方很近。 “早上四点可以吗?” “嗯,知道了。一定去。” 那个地方平时人流就少,天没亮的时候就更没人了。 “组长,谢谢您。” “说谢还早了点。今后我们处境艰难。”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我们四点见。” 电话挂断了。裕子把手机合上,放进长裙兜里,直直地看着梦野。 “我有个请求。” 听着裕子的话,梦野的脸都抽搐了。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就一直开着,辰朗看着胜见,连熄火都忘了。胜见下车后走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用左手?掩着嘴讲电话。 辰朗立刻猜到,打来电话的是裕子。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而是打给了胜见呢?辰朗稍感到不甘。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打完电话后,胜见收起手机,没有返回到车里,而是直接走向了东署配楼。 “怎么这样啊!” 辰朗心里骂着,急忙熄火下车。刚跑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回到车旁用力把副驾驶座旁的车门甩上了。停车场里回荡着关门的声音。 “浑蛋!” 什么都来气。 辰朗又转过身去跑了起来,在配楼后门附近追上了胜见。 “组长。” 胜见回过头来,大吃一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表情,辰朗看着更加讨厌了。 “是不是加藤主任打来的电话.99lib.?” 胜见眯了眯眼,一副想要做出评价的表情。他抓住辰朗的胳膊,离开了后门。 “岸本,你听好了,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别人。裕子现在是通缉犯。一个不小心,她就真被当成杀人犯了。裕子说她知道杀死真柴的凶手,而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不知道。”胜见干脆地摇了摇头,“电话里不方便说,直接见面后再说。” “能见到加藤主任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胜见突然皱了皱眉,避开辰朗的视线。 “我不能告诉你,裕子说她只想见我一个人。” “她不信任我吗?” “不。” 胜见转过头来,两手抓住辰朗的肩膀。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动作,弄得辰朗都不好意思了。 “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吧!裕子说他们是被两个人袭击的。并且枪被抢走了,他们用裕子的枪杀死了真柴。另外为了拦住真柴的车,他们还用了两辆车,由此可见还有其他共犯。” “很有组织性啊!” “当然也不能全部相信裕子所说的。只是我也很在意奔驰车上的伤痕。要不是汽车相撞不会变成那样的。就算裕子能够杀死真柴把手枪处理掉,被撞毁的奔驰车还是无法解释的。况且我很不理解搜查总部为什么要突然通缉裕子。” “我也接受不了。组长,带上我吧!怎么说我们也是搭档啊。” “所以我才说让你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嘛!总之,今晚我自己去,见到后确认一下她现在处于什么状况,然后和她商量一下证据的事……” “您不会当场逮捕裕子主任吧!” 辰朗打断胜见的话,斩钉截铁地问道。沉默了片刻,胜见把手从辰朗肩上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我要是那么做的话,不就背叛她了吗。” “组长……” “交给我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作为警察,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还多。总之要先把裕子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也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是!” 辰朗的声音在停车场回荡了起来,胜见不禁皱了皱眉。 刺耳的电子铃声把仁王头吵醒了。他坐起来,关掉枕头边上放着的袖珍无线电传呼机,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传呼机的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三位数:666 在过去的恐怖电影里,这是最不吉利的三位数,但现在它却被用作紧急呼叫的代号。 他穿上网状防弹背心,套上消防服,穿上袜子,系紧鞋带后就飞奔出屋。走廊里并排着的几扇门也几乎同时打开,身穿黑色消防服的男子跑了出来。 他跑在走廊的最前边。 特装队的车停在宿舍后门的停车场里。 仁王头闪念一想:是训练吗? 队里时不时会进行紧急集合训练,主要是计算一下从被传呼机呼叫后,队员集合到整装待发所需的时间。一般规定是在三十分钟之内,但他们基本上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出动。 紧急集合的对象是值班的,和像仁王头这样住在单身宿舍的队员。停车场里的巴士已经开启发动机,车里的灯也开着。 仁王头大迈一步跑进车里时,心中大叫快哉快哉。尽管仁王头的房间在二楼,而且是离楼梯最近的那一间,占尽了地理优势,他也总能最先穿好衣服,跑得最快,第一个跑进车里。 “真慢呀!” 被这么一说,仁王头歪了歪嘴,吹田已经在车里了。他今晚值班,就算打盹的时候也穿着消防服。 “训练?”对于仁王头的问题,吹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摇了摇头。 第肆话 银灰色汽车是第四分驻所配备的搜查车之一,裕子对它很熟悉。 警视>厅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想起自己曾经所属的部门,裕子的心底久久不能平静。她已经成了通缉犯,再也不是警察了。 当了十三年警察。二十四小时执勤后歇班,紧接着是休班,对于这种三天一循环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忘不了自己是一名警察。可现在她越来越不像个警察了,心中充满留恋。 车子在仓库巨大的卷闸门前停了下来,关上了车灯。静寂笼罩着大地。 车门打开了,车内灯亮了一下,里面好像就只有胜见—个人。 胜见走下车来,关好车门。他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小心谨慎地朝前走着,走到车前时悄悄地喊了一声。 “裕子,你在吗?”裕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胜见转过头来。看到裕子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安心的笑容,紧张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伤得重吗?” “只是轻微的碰伤和擦伤,已经没事了。想到袭击我们的那些家伙,能得救真是万幸!” “袭击你们的家伙是谁?” “樱花枪杀队。” “怎么可能?” “杉并酒吧事件中,杀死那七个人的也是樱花枪杀队。仔细想想,猫渊宅邸秘书被杀是偶发事件,可以说是意外,外资银行的枪击事件也是在没人的时间段里进行的,唯独杉并事件从一开始就以杀人为目的。” “你说那是樱花枪杀队干的?”胜见皱眉挠着额头,“怎么会呢?他们好歹也是警察!就算他们习惯了各种特殊的任务,可警察会一次杀死七个人吗?” 裕子没有理会胜见的问题,继续说道:“他们的目标是酒吧老板大友和客人中的自由写手石乡。剩下的人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樱花枪杀队为什么要杀死酒吧老板?莫非他也参加了民间运动,密谋颠覆政府?” “大友是公安部的线人。” “真柴告诉你的?” 对于胜见的这个问题,裕子点了点头:“那天夜里,大友原本要介绍石乡与真柴见面。他们之前可能也见过,名单有可能是通过大友给石乡的。” “名单?”胜见眯起眼睛99lib.,视线严肃起来,“那就是杀死大友和石乡的动机?” 裕子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磁盘给胜见看。 “是的。名单就在这里面。” 之后,裕子把真柴告诉她的事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国井、猫渊、角仓所属的御盾会、御盾会里牵扯到的警视厅公安部的前田,还有许多其他警界人员和铁虎会都是御盾会的执行部队(至少会长森本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御盾会和铁虎会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这就是连续枪击事件的理由?” “我认为那是理由之一。” “真是难以置信!” “他们搜过石乡的身边物品,但没有找到名单。” “他们?”胜见皱了皱眉,迷惑地看着裕子,“你指的是御盾会?” “御盾会现在是有名无实,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因为它从属于—个更庞大的组织,所以御盾会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真柴把它叫做‘日本新保守主义者’。” “哎?新保守主义者?” 与含糊打诨的语气相反,胜见的表情非常僵硬。 裕子接着说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幕后恐怖组织,而且很可能不是单一的组织。不过他们已经厌倦了躲在幕后,开始踏足外面的世界。省厅再编、防卫厅组织改革、警视厅对总务省的吸收兼并、内务省的复活等都是他们的杰作。” “荒唐!真是一派胡言。” 胜见痛苦地皱了皱眉,松了松衬衣领口,把西装的扣子也解开了,脸上渗出汗珠。 他抬起头来,盯着裕子。 “但是,只有名单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 “只要他们的动向被人发觉,成为一大丑闻,他们的野心至少会推迟几年实现。另外,他们想从石乡身上得到的还有一样东西。” 胜见眉头紧皱,注视着裕子。他好像有些呼吸困难,紧闭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那就是在角仓办公室里被拍下来的录像带。国井和公安部前田一起出现在录像里,三人在那里就日本的核武装化进行了交谈。” 胜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故事编得也太精彩了。日本人本来就对核武器很敏感,建个核发电站都很难,核武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另外,你手里的录像带中,国井和前田在就核武装进行交谈,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它不需要成为证据,因为不可能把他们拉上法庭。把录像散布给媒体,引起社会骚动,那样他们的活动就会受到冲击。就算不能阻止他们的活动,但起码能减缓他们的行动速度。” “又是一大丑闻对吧……”胜见看着地面,右手伸进西装内侧,低声问道,“录像带你也带来了?” “对。拿到手了。” 裕子再次把手插进裙子口袋,掏出一张装在盒里的光盘。 “都在这里面。” “这也是真柴给你的?” 裕子刚想开口,胜见的右手就从西装里抽了出来,握着七十七毫米枪身的新南部手枪。 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胜见把枪口对着裕子就开枪了。发射时的火焰照亮了周围,裕子穿的碎花纹长裙在枪的冲击波中飘动。 枪声在周围回荡着。 “哇!” 仁王头手握着用支架撑在地上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不禁叫出了声。趴在旁边,看着观测镜的吹田却是一脸淡然。 就在刚才,男子拔枪射向女方。可以听见干脆的枪响,声音是那么无情与淡然。 瞄准镜圆形视野里是一片绿色,发射时枪口里进发出来的火焰的亮度,看起来增加了几百倍,闪着白色的亮光。虽 只是强光闪过,却射穿了仁王头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想要把浮游在视野里的紫色残像消除掉。 从特殊车里拿出来的是仁王头调整过的第二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那把枪为夜间作战专用,上面安着的不是望远瞄准镜,而是夜视瞄准镜。 仁王头咂了下嘴,低声骂着,再次朝镜头看去。 女子跪倒在男子面前。 黑暗中,第一特装队的队员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消防服,道具加身,戴着夜视镜隐蔽着,声不发、气不喘。他们都不会因为对方开了一枪而失去镇定。 他屏息凝神,看着目标。 瞄准镜视野里不仅是一片绿色,而且没有远近感,所以难免会给人一种平板的印象。对象是人的话,还能看清人物的表情和相貌,但要是建筑或车子的话,其轮廓就会与背景融合而难以区分。 女子跪在地上,手摁左腿,长发垂胸。 听说开枪的和被枪击的都是机搜队队员。女的是涉嫌杀死了第一特装队前身之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原室长而被通缉的人。 仁王头认识她。 她就是在八王子郊外废弃工厂里捡到七点六二毫米子弹弹壳的女机搜队队员。她说她认识一个狙击手,使用和仁王头一样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可她没有说出男子的名字。 女子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这给仁王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可以这样!”仁王头赶走了萦回在脑中的所有思绪。 只要发出阻止命令,就要扣动扳机。 仅此而已。 “我就是手指。”他再次对自己说道。 枪没有意识。枪不会杀人。杀人的终究是人,枪不过是个道具。 摁着右腿的手指间溢出了鲜血。被枪击中的瞬间,那股冲击力使得裕子右脚后撤,膝盖着地。大腿上的肌肉就像是破裂了似的。 比起疼痛,她更感到一种灼热感。这种如脉搏跳动般的痛感慢慢加强。 裕子看着胜见手里的枪。枪口正冒出一股白烟。 雨中男子枪杀真柴时用了两发子弹,现在胜见又开了一枪,枪中还剩两发子弹。 胜见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旋转弹膛转了起来。金黄色全金属外壳的一颗子弹眼看着就被送进了枪身里面。 “裕子,巡警一旦被个人正义感所占据就完了,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真柴本来只要老老实实地领着养老金保持沉默就行了,可他偏要多管闲事,所以才落得那般下场。” 真是把命途多舛的手枪! 这把枪曾挂在樱花枪杀队里担任狙击手的男子身上,男子深陷雪崩而亡。大雪融化后,枪变得破烂不堪,是真柴把枪交给裕子的,而真柴就死在这把枪下。 现在,裕子就跪在枪口前。 裕子忍不住想:真是把被诅咒的枪,碰过它的人都接连死了。 “我知道你总是对男友念念不忘。此次的事件牵扯到了樱花枪杀队,我早就知道你会不断探寻下去。让你去石乡家也是考虑到你肯定能发现什么东西。其实我极力反对把你牵扯进来。说来恐怕你也不信,但我并不想失去你。作为一名搜查员,你很优秀。几年来,你终于变得像一名巡警了。只有外行才相信什么‘警察是正义的伙伴’。警察只要淡漠地完成被分配的任务就行了,不必多想。” 手握新南部手枪的胜见,表情隐隐有几分哀伤。 “我曾扪心自问,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能办到什么。个人的正义感对我们来说是最麻烦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角仓为什么要录像?” 发现裕子根本没听进自己刚才的话,胜见不快地皱了皱眉:“他是个胸襟狭小之人,这样做应该是为了保险吧!角仓其实知道他们说的是核弹头,但他想让国井亲口说出,然后录下,所以采取了偷拍这种权宜之计。前田的部下意识到录像带的存在,搜查过角仓周围,但录像带已经不在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它是怎祥到了石乡或真柴手里的。” 胜见停了片刻,默默看着裕子。 “你什么也别说,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只要你老实说出国井的录像和真柴的名单在哪儿,就不会被扣上真柴被杀一案的帽子,我们将对外公布证据不足,不再予以追究。另外,我想你还知道很多别的东西吧……” 裕子眼都没眨地抬头看着胜见。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真柴也好,石乡也好,裕子你也好,就算得到那些东西,你们又能怎么办呢?卖给媒体?可胆怯的媒体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是不敢出手去碰触那些真正的丑闻的!无论是报纸还是电台,只要是大型组织就都一样。所谓组织,就是规模越大,防卫本能越发达,他们讨厌个人正义感。其中或许会有些弱小的出版社把它当做社会正义,接受这个有新鲜感的录像带。但只要大型媒体进行正面否定,一切就结束了。” 胜见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秩序井然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警察能够充分发挥实力的理想时代,马上就要实现了!” “反正我就是……”裕子微微摇了摇头,“不听你的!” 只见胜见忽然把脚往裕子手上使劲一踩,正踩中了她的伤口。剧痛之下,裕子不禁把脸一歪,大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胜见把新南部插进了她的嘴里,面不改色地扣动了扳机。 第伍话 石乡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喜欢过音乐,只有一次被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感动得流泪。 那是一个震颤的声音,在歌唱身为建筑工人的母亲。音调高昂,绝非那种尖锐的声音。 父亲是一名旧国铁工作人员,母亲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样的歌词无法引起石乡的共鸣,但小学三年级时同班一个少年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流下了泪。 那是个非常老实的少年,脸上总挂着腼腆的笑容。成绩很差,怎么说呢,就是挺笨拙的一个少年。石乡不记得他的父亲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只知道他母亲平时在工地给人打下手以维持生计。 当收音机99lib?里播放的歌曲在心中汇成语言时,少年的脸就突然浮现在了眼前。 他很坦诚地想说一句“对不起”。 班里没有特别富裕家庭的孩子,相反,有些孩子家里很穷,从年头到年尾就穿一件衣服,那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身份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一旦对不如自己的人不再抱有优越感时,它就会瞬间崩溃。 那是一种歧视,也是一种凌辱。时过境迁,石乡总算明白了此事。但孩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无意识的歧视在心中根深蒂固。 听着收音机里的歌,石乡意识到自己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公平公正。 山鹿的确唱得不错,不仅是花腔婉转、声音洪亮等技巧问题,最重要的是饱含感情。 这绝不是石乡一个人的想法,酒吧的每位客人都竖起耳朵倾听着。 山鹿唱完拿手的鹤田浩二的歌时,石乡不禁伸手拿起毛巾,使劲擦了擦脸——否则的话,眼泪就掉出来了。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山鹿唱歌,何以那雄浑敦厚的声音今夜竟如此沁人心脾。他忽然觉得,为采访暴力团伙枪战而接近山鹿的自己,真的很肮脏。 我是不是醉了? 石乡把毛巾揉成一团,放回吧台。算了,下次再采访他吧。 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表,今晚碰头的人还没露面。他又看了一眼店主,但老板并不想和他对视。 或许是因为刚唱完拿手歌曲,酒喝得也恰到好处,山鹿心情特好,坐在了椅子上。石乡大献殷勤地拍手叫好。 “哎呀!山鹿先生,您唱得太棒了,太令人感动了。” “你太夸张了吧!” 山鹿害羞地一笑,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烧酒。 石乡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真的,我差点就流泪了。” 对于石乡的话,老板和其他客人纷纷点头赞同,只有前任邮局局长闭眼打着瞌睡。 “你们别笑话我这外行唱得太糟糕了就行!” “唱得很好,真的很好。” 石乡自言自语般重复了好几遍,这才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吐了口气。 “唱自己喜欢的歌,还被别人夸奖,真是高兴。”山鹿把身子凑了过来,“老兄,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些小秘密啊?” 脸颊上可以感受到山鹿的呼吸。视线所及之处,平山一脸紧张的神情。石乡故意眉头紧锁,看着山鹿。 “突然这么说,怎么了?” “这个,这个啊!” 山鹿边说边咧开嘴让石乡看。只见他上下门牙都是金光闪闪,整齐排列的样子不禁让人想到舞狮的头。 接着,他张大嘴巴让石乡看他里面的牙齿,里面也镶满了金牙。 “好壮观啊!” “那个……”山鹿压低声音刚要说话,平山忽然把手搭到了他的胳膊上。 “老板!” 山鹿依旧面朝石乡,推.99lib?开了平山的手。平山眯起他细长的眼睛看向石乡,那目光着实让人害怕。石乡恨不得缩起脑袋,一心只想:饶了我吧,不是我想听,是你老大非要说啊…… “这看着像是镀金的,其实都是纯金。里边的填充物也是足金。我把身家财产都装到嘴里面啦。” 石乡肯定是一脸傻样。看着石乡的脸,山鹿哧哧地笑着,接着说道: “过去在‘别墅’时,听一个认识的家伙炫耀来着。金牙的话,就是条子也不能把它拔下来。” “是啊。” “但假牙就不行了。进‘别墅’的时候要搜身,很容易被搜出来。就算偷偷带进去了,一不小心忘在洗脸台上就糟了。” “这些大约值多少钱呢?” 石乡不假思索地问道,可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平山的视线更严厉了。 山鹿露出一口金牙,一脸满足与喜悦之色。 “啊,买辆奔驰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为什么要带金子去监……‘别墅’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有事,拔下一颗牙就是一大笔钱。说起来,我的嘴巴就是钱包啊!” 山鹿好像很满意这个冷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金牙反射着灯光,有些耀眼。 “要是没长蛀牙却随便拔牙,这是自残行为,是要受惩罚的。但这是嘴巴里的东西,条子一般不会注意到的,把流出来的血咽下去不就行了?” “那您在‘那里’拔过牙吗?” 山鹿手握玻璃杯,嘴角上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店主往石乡的空杯子里倒上烧酒,然后抬起头来。店门打开了。后背可以感受到那劈门而入的潮湿空气。石乡据此得知有客人进来,但不想回头去看。 只听店主朝着门口说道:“欢迎光临!” 就在那一瞬间,平山抓住睡熟的邮局局长的肩膀,胖女人尖叫了起来。 石乡回头看向门口。头戴白色全蒙脸式头套的两个男子闯进店里,手持金属管状的东西。 石乡歪着脑袋,心想:他们是什么人啊? 店主连门口都没好好地看一眼,就大大咧咧地说:“欢迎光临!” 结果第一枪就朝着老板射了过去。九毫米的子弹从老板上额头削过,鲜血如云雾般散开。 第二枪打中了身子后仰的老板的咽喉。咽喉随之破裂,红黑色的血块向外喷出。 在几个客人中,习惯于这突然性枪击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暴力团伙的前任组长,另—个就是跟随组长多年的保镖。 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快。 保镖抓住邻座老人的肩膀,往前一推,同时拔出腰带上别着的左轮手枪。蒙面男子朝着东倒西歪向他靠近的老人开了两枪,旋又用左手里的枪向保镖射击。 虽然第一枪没打中,但有子弹向脸前飞来,也足够可怕了。 他知道保镖皱了皱眉闭上了眼。虽只是瞬间之事,但保镖拔枪的手确实停住不动了。 所以他又用右手的枪朝保镖开了两枪,一枪正中胸前,让保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第二枪打中吧台上摆着的酒瓶和杯子,杯瓶变成碎片,飞了起来。 酒瓶和玻璃杯的碎片在空中缓缓地旋转落下。惨白的灯光下,玻璃碎片闪闪发光。 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些疑问在石乡的脑中交错混杂,使他僵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人进入了CHACO。不,用“闯入”这个词更合适吧!头盔的护目镜泛着七彩光芒,他们的眼睛被完全遮住。 两人先将铁管状的东西指向店主,石乡还在想:他打算干什么呢?当一声沉闷的破裂声响起,膨胀的空气扑面而来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店主脑袋喷血踉跄着倒下之后,他才意识到男子拿的是枪。 胖女人大声尖叫,可能是害怕店主身上的鲜血吧? 那人先射击了店主,接着射击平山。这之前平山抓住前任邮局局长的身体推向突袭者,但被轻易地躲开了。藏头盔的男子也毫不留情地向邮局局长开枪。 熟睡的邮局局长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送了命。 山鹿被袭击了?疑问从脑中掠过,管他呢,三十六计走为上! 脑中响着逃跑的警报,但从腰往下仿佛完全是别人的身体,麻痹不堪,别说动,就连点感觉也没有。 袭击者向平山开了枪。 脸边仿佛飞过了超高速挥动翅膀的昆虫。那当然不是长着翅膀的虫子,而是子弹。 男子继续开枪。 从侧面可以看到弹壳从枪管里飞出,就像在看电影一样。刚想到这儿,平山就身体前倾,倒了下来。 紧接着,第一个进店的男子向尖叫的胖女人开了一枪,让她安静下来,又向眼看就要从椅子上跌下来的男人开了两枪。夹克衫上尘土飞起,男子以潜水般的姿势倒下。 前任暴力团伙组长的旁边坐着一个矮个子的胖男人,留着长发,半数变白。组长抓住胖男人的手腕,想拿他做挡箭牌。 但这一动作太过缓慢,而且胖男人的块头远比组长要小,显然当不成挡箭牌。 朝组长脊背第二次扣动扳机时,突袭者右手手枪的枪栓往后一退,就不动了——没子弹了。组长的身子顺势后仰,两膝着地。 有人突然抓住了石乡的肩。 尖锐的指尖似乎都要伸进肩膀中了。石乡痛苦地扭动身体想要逃跑,但这强大的力量让人无法抵抗。 是山鹿抓住了他的肩膀。 “什、什、什么……”他想说“你想干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下半身的麻痹蔓延到全身,喉咙、舌头都麻痹了,好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他知道山鹿想拿他当挡箭牌使。就像平山把邮局局长推向袭击者一样,山鹿想把他推过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妻子一直为石乡超过九十公斤的体重担忧,还说他迟早会因为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丧命。但就是托这体重之福,山鹿根本拽不动石乡,脸涨得通红呻吟之时,袭击者的子弹射了过来。 山鹿手指的痉挛传到肩膀,瞬间没了力气,身子前倾倒下。 自己的身体重获自由。 刚刚松了口气,藏书网他的腹部和大腿就受到棒打般的冲击。 向没能成为山鹿挡箭牌的石乡开枪的,是第二个进店的枪手。一枪打在腹部,一枪打在大腿。 适才被击中的保镖大叫着在地上打滚。 这时,第一个开枪的人把左右手的枪交换了一下,走近还握着枪的保镖,向他头部打了致命的一枪。 后仰倒下的老人脸上泛白,口里吐着血泡。 另一个人绕过吧台向店里走去。两眼泪汪汪,大睁着眼睛的胖女人跌倒在地上,挪动着屁股企图逃进店的深处。 那人走近胖女人,女人吓得抬起了双下巴,张开了嘴。 哪知他竟对准胖女人的嘴巴开了一枪。 她脖子崩裂,鲜血和红黑色的器官组织洒落坠地。 推开身子后仰、倒地一动不动的夹克男子的脑袋,他进入吧台里面。店主撞到卡拉OK机,倒地不起。男子跨过店主的身体,又打了三枪,店主一命呜呼。 前任组长身子动弹了一下,没了小指的手跟着动了几下。 第一个开枪的人走过去,枪口对准他的颈窝,扣动扳机。身体僵直的组长的胳膊碰倒了椅子。一声脆响,但这根本盖不过店里嘈杂的背景音乐。 此时,店里弥漫着浓密的硝烟。 “挡箭牌”弓着背,用虚无缥缈的眼神看着他。他慢慢举起了枪。 枪口的内侧充斥着无边的黑暗。石乡眼都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此时,一个疑问涌上心头——袭击者的目标不是山鹿,说不定是原计划要跟自己碰头的人。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疑问。 这样的话,他们没道理如此乱来。 嗓子渴得要命,恐怕是肚子和腿被打中的缘故吧。但他不想去看伤口。 不可恩议的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不,应该说是从脖子以下都没有感觉了,就像是只有头在地上滚动一般。 “真是个傻瓜,”石乡在心里默默地骂着自己,“只剩一个脑袋还怎么活啊!” 他在后悔,后悔自己太过于接近山鹿。至今为止,虽对暴力团伙做过一些明察暗访,但都小心谨慎地保持距离,从不会一起吃饭。山鹿虽已金盆洗手,却毕竟曾是暴力团伙的组长,自己被卷入袭击事件,只是时间问题。 “我……要死了?”很现实的问题。 与此同时,他想起了脚边有狗儿缠着、在厨房里做饭的妻子的身影。每次外出采访都不知何时回家,多数情况是和采访对象或作家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早上才回去。即便如此,妻子总会给他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有时会独自先吃,有时则会等他直到深夜。 与妻子围桌而坐时,他会边喝点啤酒或葡萄酒边聊天,聊的基本上都是狗狗的话题,而且多是妻子一个人住那儿说。 早知道就多和她说会儿话了。采访时的见闻、采访时碰到的人,自己会写些什么,想要干什么……要是能多和妻子聊聊这些就好了。 要是一起去旅行该多好啊!要是能和妻子多喝点酒该多好啊! 石乡决定了。他要暂时放下工作,边疗伤边和妻子聊天,彻彻底底地聊一回天。 眼前的空气被打散,他觉得鼻子被人打了一拳。 就连适才做了什么决定都想不起来了。 两个暗杀者打光三十二发九毫米子弹之后,走出了这家老店,消失在雨中。 第壹话 “真是的,非得在这个时候刹车?” 司机咂了下嘴,嘟嚷着一个急刹车,出租车向前摔出去似的速度大减。信号灯由黄变成红的同时,出租车前面停了一辆白色的小型汽车。 岸本辰朗在后排座位倚门而坐,咬牙忍着。急刹车弄得他整个身子都要飞起来了,胃也像翻了个个儿,喉咙处黄水上涌。他用手摁住嘴唇,强咽下去,又打了个嗝。 清晨三点,绿灯行,黄灯仔细行,红灯要是四下无人也能继续开啊。司机并不知道后排的乘客是警察,也不用害怕砸了出租车公司的牌子。当然,他也没说刑侦剧里的经典台词: “给我追上前面那辆车!” 绿灯亮了。小型汽车在前行的同时打亮右转方向灯,减速灯也亮了起来。出租车只得跟着急刹车,司机又咂了下嘴。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好不好。” 怎么开是你的自由,只要别那么折腾就行。 威士忌在胃里翻腾。虽然只是个咖啡杯,但喝的时候都数不清又续了几次了。睡着前,杯子里估计是满满—杯威士忌吧! 迎面开过去了三辆车后,小型汽车右转,司机粗鲁地踩了加速器。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声音,辰朗身子后仰,紧贴着车座。他清清喉咙,手伸进夹克衫口袋里捏住了身份证,盘算着要不要把那金色的徽章甩到司机眼前让他看看。 违反道路交通法?违反障碍防止条例?妨碍执行公务?好像哪个罪名都不合适。 他想打个哈欠,却没打出来,只能用指尖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放到耳边时,脑中一片混沌,只模模糊糊听见一个不熟悉的男声正叫着自己的名字。 “是岸本巡查长吗?” “对。” “我是四分驻的胜见,案发现场……” 他首先告诉自己,四分驻是警视厅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的简称。胜见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就连他本人的名字岸本,都用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 他把胜见说的地址记下来,为了确认,他又重复了一遍,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而后他便坐在床边发呆。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盯着白亮灯光下潦草写下的纸片。站起身来换衣服时,他嘴里不停地絮叨着,像念咒似的。 “徽章、手机、钱包,徽章、手机、钱包,徽章、手机、钱包……” 出租车又来了个急刹车,整个人眼看就要被抛出去了,辰朗赶紧抓住副驾驶座的椅背。刚想说“你有完没完啊”,司机却率先嘟嚷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好壮观啊!” 辰朗努力撑起他那微显水肿的耷拉着的眼皮,向右看去。反向车道上停着一排红灯闪烁的警车,总共五辆,另外还停着四辆装有可移动式警灯的封闭式搜查车和两辆黑面包车。 司机转过身来,回头看着辰朗:“先生,怎么办呀?路上挤满了警察,您要去的地方去不了。要从后面绕过去吗?我对这片地方不熟,您知道怎么走吗?” 他并没有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只摇了摇头。 “到这儿就行了,我自己走过去吧。” 付了车费,拿了发票和找回的零钱,他下了出租车。雨势毫无减弱之意,不停地下着,不一会儿他的头发就湿了,前边的头发也没了型,贴在额头上。他把单薄夹克衫的拉链拉到脖子处,看了看左右就穿过了马路。 出租车司机说得没错,就连岔路口处也停着辆警车。警官身上的雨衣被雨打湿了,反射着明暗交替的警灯。 清冷的梅雨之夜,警车排出的尾气泛着白烟。刚走近堵在岔路口的警车,站在后备厢后面的警察就开口说道:“抱歉,请问你是这一带的居民吗?附近发生了案件,现在这条路被封住了。能否麻烦您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呢?” “不……” 他用手遮住那个之前没打出来的哈欠,用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 “我是八王子警署的……” 警官诧异地皱起眉头,歪着脑袋看着辰朗的脸。这位中年警官长着一张胖乎乎的脸,看上去特别老实。 “八王子警署?” “啊!不对……”他慌忙更正。 那是自己的“老东家”。因为在八王子警署地域科干了很长时间,自然而然就把它说了出来。越着急,胜见之99lib.前说的那个简称就越想不起来,他急得背上都渗出了汗珠。 “我是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的岸本。” “啊?四分驻的呀!” “正是,正是。” “辛苦了。你的同事已经到了。案发现场在前方一百米远处右拐,十字路口边上的一间酒吧,到了就知道了。” “谢谢。”他轻轻点了点头,从这个穿制服的警官旁边穿了过去。 又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体热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臭味。胃里的威士忌又翻腾起来。 他跑不动。他本该跑着过去的,但腿肚上的肌肉萎缩,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腿一样。 终于看到案发现场了。门口停着一辆巡逻车和一辆封闭式搜查车。因为道路过于狭窄,无法让所有警车都开进来。 大家肯定都是冒雨走过来的。 根据工作规定,工作期间警察是不能打伞的。就算被雨淋湿了感冒了,单位也不负担治疗费。 案发现场是间破旧的酒吧。公寓的第一层做了店铺,大敞着的门上安着一盏黑色的方形纸罩座灯,“CHACO”这名字就以白色的字体写在灯座上。不只是建筑物,就连名字都让辰朗觉得非常“复古”。 站在店前的一位男子着装很不协调。他头戴一顶既没印花又没徽章的深蓝色棒球帽,帽檐深深遮住了眼,身穿一件防水布料做的防风短大衣,大衣下面是西服,紧紧系着领带,尖头皮靴浸在水坑里。男子看着店里,从他戴着的框架眼镜可知,那帽子或许是用来挡雨的。 店里有机动搜查队鉴证科的人进去了,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背上印着黄字。另外还有身穿便装的搜查员。 辰朗走近站在雨中的男子。 “打扰了,我是岸本。” 男子转过了脸,只见他紧闭嘴唇的两侧腮帮都垂了下来。看着辰朗的脸,他抽抽鼻子闻了一下。辰朗赶紧后退半步。 “抱歉,因为我正在休假……” 要说辰朗的正式身份的话,直至明天结束他都是八王子警署地域科人员。根据指示,他将于本周四结束地域科的工作,下周一早上七点到机动搜查队上班。所以从星期五到星期日都算休假。 星期六是辰朗的生日,他本想和女朋友共进晚餐的。 他早就计划好了,先预订一家六本木或新宿的高级宾馆的餐厅,共享晚餐后去酒吧,摘不好还能直接在那里过夜。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要自己花钱吃饭庆祝,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可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了晚餐时的红酒、酒吧里的威士忌和鸡尾酒,她也会放松警惕,自己也能更自信一些吧。可是…… “这样啊?辛苦了,但事出紧急……总之,让你接电话什么的还是行的吧?” “啊?” 大半夜的被叫出来,就是为了接电话?这也太伤人了吧!辰朗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是组长胜见。” “请多关照!” 只听胜见朝店里喊道:“裕子,过来一下!” 裕子?搭档是个女的?辰朗朝店门口看去。 出来的果真是位身穿皮夹克和皮裤的苗条女人,在脑后绾了个发髻。远远望去,她的眼角好像有些上挑,也不知是现场气氛太紧张还是头发扎太紧的缘故。 胜见指着女警,说道:“这位是加藤裕子巡查部长,这位是岸本巡查长。” 胜见刚说完辰朗的姓,裕子就大吃一惊地看着辰朗。从店门口洒出来的光反射着他茶色的瞳孔。 “他本该是星期一上任的,但因为河村休假了,所以就叫他来了。你就多关照关照他吧!” “我是岸本辰朗。” “啊,”裕子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安本是吧?” “对,请多多关照。” 她似乎是故意把名字的声调给念错了,辰朗心里怀疑,但还是敬了一礼。 和胜见一样,裕子也抽了抽鼻子。辰朗又后退了半步,解释道: “抱歉,因为正在休假,所以……” “休假啊?”裕子耳不转睛地看着辰朗,“或许你有约会,但非常遗憾,只能取消了,短时间内休息不了了。接个电话还是可以的吧?” “我没有约会。”辰朗愤然说道。 裕子一笑置之:“是不是被甩了才喝闷酒的啊?算了,跟我来吧!” 裕子的一针见血让辰朗面红耳赤,只好默默跟着裕子过去。裕子走近封闭式搜查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打开后备厢就往里看。 这种姿,屁股当然就翘了起来。皮裤紧紧贴在她的屁股和腿上。 辰朗眨了眨眼,注视着裕子的屁股。股沟能明显地看出来,但看不到内裤的痕迹。 莫非她没穿内裤?不可能吧……他心里嘀咕着,不断妄想。 机动搜查队的女搜查官不穿内裤,只穿一条贴身的皮裤,想想都觉得非常刺激。她的屁股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不难想象脱了皮裤露出下半身的样子。 正凝思间,只听砰一下,有东西砸到了胸前,辰朗的梦想破灭了。 裕子怒目而视。 “这个,穿上!这是指示。” 她把一件防弹背心扔了过来。仔细一看,裕子的皮夹克下面也穿了一件防弹背心。看不清她胸部的形状,真是太遗憾了,但从圆开领可以看到她白皙的皮肤和细细的金项链。 再次意识到裕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辰朗赶忙慌慌张张地接过防弹背心,头也不抬地拉开了夹克衫。 “你穿得好帅呀!” 被裕子一说,辰朗才意识到自己在睡衣上套了件夹克衫就出门了。一直念叨着身份证、钱包、手机这些不能忘的东西,却没意识到身上穿的是什么,只记得穿了牛仔裤和系了腰带。 他心中一惊。 “裤九九藏书子里面不会也穿的睡裤吧?” “怎么会呢?” 辰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被她给说中了。他诅咒自己的窘态。他有两套睡衣,今天刚好穿的是亮粉色那套。然而,就算是另一套,也是蓝底心形图案的设计…… 他把防弹背心自头顶套下,又把腋下的尼龙带扣好,再套上夹克衫,拉好拉链。 “还有这个。” 她又拿出一副白色的棉手套。 辰朗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现场所有物件就算确信跟案件无关,也不能直接用手去碰。以前有一次检测物证时曾测出辰朗的指纹,导致他不仅被上司狠狠训了一顿,还被鉴证科的同事大加挖苦,其他的搜查员也都对他冷眼视之。 “谢谢。” “没什么,反正这是同事用过的。” “是河村吗?” 裕子点了点头。 “调职了吗?” “去了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应该说是升迁了。” 不愧是机动搜查队啊——这句话险些就说出口了。的确,机动搜查队是成为刑警的跳板,但经验浅薄的搜查员是不会被委以搜查任务的。机动搜查队里也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辰朗注视着手放在腰间、微微歪着头的裕子。她细长的眼睛上抹了层淡淡的眼影,淡妆更衬托出她美丽的肌肤。 “还有别的吗?” 听见辰朗的提问,裕子点了点头,从后备厢里取出一个白袋,是一个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 “这是干什么用的?” “呕吐袋。” 裕子爽快的回答使他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笑了一笑。 “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刚上任一两天的菜鸟,已经处理过很多死于非命的尸体了。交通事故的现场都挺惨烈的呢。” “拿着。这和交通事故不同,以防藏书网万一,”裕子关上了后备厢,“要是吐在现场,又不知会被鉴证科的人说什么了。” “好吧。”辰朗不情不愿地接过塑料袋,塞进了口袋,“这次是个什么案子?” “大屠杀。有七人被杀,全都是被射杀的。” 看着裕子走在前面的背影,辰朗也走向了现场。裕子的脑后绾了个圆形发髻,发髻上从右上到左下斜插着一根簪子,簪上镶有银白色的圆珠,下端很尖。 辰朗一边走一边感慨,九九藏书真想不到她竟是个古典美女。 装在口袋里的塑料袋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但进店没几分钟,他就跑到门口,把脸埋在了塑料袋里。 虽然说被雨水洗刷过,但店前或许还留有犯人的痕迹。总不能把胃里的泡面残渣到处乱吐吧。 上帝没有抛弃辰朗,喝进去的一大半威士忌都吐了出来。 他用手指擦掉嘴角沾着的唾沫,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贰话 听到刚调过来的男子的姓氏时,裕子明显地动摇了。 她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男人,他也姓岸本。四年前,那男人死了。自那以后,裕子再没接近过男人。她也知道别人背地里都叫她“钢铁处女”。 从射杀现场奔出去的岸本又回来了。他嘴唇发灰,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眼睛周围是红的。 虽然听到辰朗的姓氏后有所动摇,但辰朗和裕子喜欢的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像。裕子喜欢的男子是个如汪洋般壮阔的男子汉,是在执行狙击手公务时殉职的。 “我就是手指。” 这是他的口头禅。冷静地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他只在这件事上集中精力。 工作不顺心时,疲惫不堪时,他总会出现在裕子的梦里,不说话,只是微笑着。裕子一边哭着一边捶着他的胸,但他只是微笑。正因为深知是梦,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裕子才会在梦中一直哭着。 刚认识他时,裕子对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反而认为他是个反应迟钝、让人看了就不痛快的人。但死去后,他的形象却永远铭刻在裕子的内心深处。 岸本那纤弱的身板和没自信的脸总让人觉得靠不住。组长胜见希望裕子能带带岸本,但裕子认为自己不是教育新人的料,就算能,手头还有很多案子没解决,连好好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有工夫管新人。 裕子的目光落到了蹲在一边的鉴证员根本身上。 案件一发生,机动搜查队和鉴证科就要赶往现场,所以碰面的机会还是蛮多的。裕子和根本见过几次面了,他五十岁左右,大方脸,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 裕子走了过去,挨着他蹲下,毫无顾忌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根本一直端详着扎进圆珠笔里的空弹壳。 “知道些什么了吗?” “比裕子知道的多点吧,九毫米口径。” “这些我也……” “也知道,对吧?” 裕子耸了耸肩表示同意。根本抿嘴一笑。 “我们只是来捡垃圾罢了,剩下的要总部的鉴证科来做,但我知道犯人使用的枪有点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你看这儿。” 他用戴着手套的食指指着弹壳后端。暗淡的金色弹壳上有划痕,看起来就像小爪子抓的一样。 “这是喷射器划伤的,通常不会留下这么夸张的痕迹。这个很厉害吧?” 但裕子连“通常”的划伤是什么样子的都不清楚,所以根本无法判断。 “发射这种子弹的枪,制造的时候工艺肯定很粗劣。” “是‘玩具’吗?” 黑道上的人喜欢把真枪叫做“mabuchyaka”或“mabu”,把模型枪改造的枪叫“玩具”。不知何时,警察也使用了这种说法。 “不,”根本环视了一下现场,“这次开了好多枪,要是改造枪的话,枪管是承受不了的,估计是CRS吧。” 所谓“CRS”,是警方对菲律宾秘密制造的枪支的统称。CRS是取了柯尔特(COLT)、鲁格(RUGER)和史密斯一韦森(S&W)的首字母所组成的。这三种枪的外观依稀有些相似,但内部构造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的制造技术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啊?” “嗯,有些是吧。有几个造枪名人,他们造的枪甚至会比真正的军火工厂造出来的都好。但大多数都是粗制滥造,当然像以前那样会炸飞手指的枪也大大减少了。” 劣质枪支在发射子弹的同时,枪自身也会爆炸,有许多人因此被炸掉手指,甚至也有人整只手都被炸飞,最后失血而亡。 “虽然这种枪不适合精确射击,但用来近距离扫射还是足够了。” 把弹夹装进小塑料袋封好后,根本又看了一下现场,皱了皱眉。 受害者的尸体还没有被搬出去,两人面前有一位趴着的老人和一位背靠着吧台瞪着眼睛的消瘦中年男子。 两个鉴证员把老人的身体翻了过来。灰色的对襟毛衣在胸口处被血染红了一片,中间处破了个洞。由于失血过多,他整张脸像蜡像一般,稀薄的头发也乱了。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 鉴证员拍下了仰面朝上的老人的照片——改变距离,变换角度,拍了好几张。闪光灯在现场的角落里闪烁。 与身穿灰色对襟毛衣的老人相比,中年男子的死状要凄惨得多。虽然也是胸部中弹,但临死前的悔恨明显留在了脸上。—个鉴证员从中年男子的腰带上拔出一支短管左轮手枪。 “看起来像个保镖。”根本低声说道,又冲里边躺着的僧衣男子仰了仰下巴,“那边的是头儿,据说在这附近还是个蛮出名的人物。” “是黑帮老大吗?” “说是隐退了,但身旁总跟着个保镖,完全不像金盆洗手的样儿。” 根本说,夜里一点进店的客人看到惨相就报警了。最先赶到现场的是所辖警署的巡逻车,警署地域科有人认识这个前任暴力团伙头目和他的保镖。 “你的意思是,暴力团伙间的枪战把普通市民也卷进来了?” “随意断定是搜查之大忌!” 这句话使裕子大吃一惊,她看了看根本,可他只是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谁看到这番情景都会这么想吧!刚才我听见所辖警署的人说,这些人里面,他们只认识店主和暴力团伙头目两人。其余的都是店内常客,一般也没有路人会去住宅区里的酒吧——地段这么偏僻,谁会注意到啊!” “也对呀!” 原暴力团伙头目旁边仰面倒着一个男的。男子相当胖,躺着的时候,肚子都是鼓鼓的。 胖男人已然面目全非。 他的脸上被打了几枪,完全破相了。眼睛、鼻子、嘴都凹陷下去,血肉模糊,腹部和大腿也有中弹的痕迹,恐怕是跌倒时被枪击的。 “首先要探明死者的身份,还要向附近居民打听消息。” “是啊!” “可能没人听到枪声。” “为什么呢?” “现场虽然子弹横飞像战场一样,但客人进店开门前似乎没有任何通报。从血液的凝固状态来看,案子应该是凌晨十二点前后发生的。直至下一个客人到来,都没人报警,尸体就这样被弃置不管超过一小时。还有……” 裕子看着根本的脸。 “子弹都没穿过死者的身体。近距离射击九毫米鲁格子弹的话,很容易就会射穿身体,但安上消声器后,子弹的威力会被削减,所以经常留在体内。” 面目全非的男尸、消声器、大屠杀……这难道不是暴力团伙间的枪战吗?裕子咬着嘴唇苦思冥想。 辰朗见过的最惨烈的交通事故现场,是一辆小汽车从后面撞上了装满钢材的大卡车。小汽车几乎没有刹车,直接撞上了大卡车,由于巨大的冲击力,车上的钢材全部掉了下来。 上百公斤重的钢材轻而易举地穿过风挡玻璃,直击副驾驶座上的男子。 辰朗正巧在附近巡逻,第一个赶到现场。小汽车的前半部分都被砸碎了,司机和车里的其他人当场死亡。但死者脸上插进了钢材,不能就这样置之不顾。辰朗想和同事一起把钢材给拔下来,可根本就拔不动。 最后,迟来一步的消防救援队用起重机把汽车从钢材里拽了出来,把车截断,才把两个人弄了出来。 副驾驶座上坐着的男子身穿竖条纹西装,除了胸口鲜血直涌以外没有很明显的损伤,但人已面目全非。那是辰朗第一次看到人的头盖骨内部。 店中央仰面躺着一个男子。一看到男子的脸,辰朗就想起了那次悲惨的交通事故,胃酸上涌。他赶紧离开了现场。裕子真是料事如神,这让他很是不爽,但这样总比在现场呕吐好得多了。 回到店里,裕子正和鉴证科员聊着,对于眼前的尸体,两人看都不看,只顾着谈论穿进圆珠笔里的空弹壳。 从后面能看到裕子的侧脸,她的表情十分镇静。七具尸体摆在眼前却能泰然处之。她的神经该有多么大条啊!或许成为机动搜查队员后看过太多被枪打死的尸体,神经也麻木了吧。 活着时是个人,死后就只是肉块——不,只是物体而已。辰朗心下暗自啷囔着。死人不痛不痒,怎样都无所谓。 但一看到仰面躺着的肥胖死尸,那张脸就沉入他的脑海中,那些红黑色黏糊糊的东西让他再次作呕。 胜见就站在旁边,摘下帽子挠着头。辰朗赶紧把手里的塑料袋藏到背后。胜见无意去看辰朗在干什么,只重新戴好帽子,咳嗽了一声。 “吐干净了?” “嗯,”辰朗只觉得双颊发热,低下了头,“不……那个……是的。” “别勉强了,连我都觉得恶心,更何况你还在休假期间。” 对方把呕吐怪在了威士忌头上。辰朗在嘴里咕哝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蹲在面目全非的肥胖男子身旁的鉴证科员喊了声:“组长!” 胜见和那个与裕子交谈的鉴证科员同时作出了回应。回过头来的鉴证科员正好和胜见对了个眼,两人苦笑了一下,一起走向喊叫的人那边。为了不妨碍鉴证科员工作,辰朗也走近了那具尸体,他提醒自己尽量不要看死者的脸部。 “发现了什么?”胜见问道。 鉴证员用小镊子夹住一根细长的银棒给他看。银棒有十二三厘米长。 “受害者胸口处的口袋里装着的,还活着呢。” “活着?” “是的,这是录音笔,电源还开着。” “那就是说,现在还在录音?” 胜见和鉴证科组长对视一眼。死者不能打开录音笔的开关,所以被害时肯定也在录音。 “要关上开关吗?”夹着lC录音机的鉴证科员问道。 胜见点了点头。 鉴证科员技巧性地切断了电源,将录音笔装进塑料袋里封好。 店门口一位穿制服的警察探进头来,向胜见打了个招呼。 “组长,救护车来了,现在能把尸体抬出去吗?” “让他们再等会儿。” “这附近好像就只有一辆救护车,所以他们想尽快回去。” 胜见看了看鉴证科组长,后者摇了摇头。 “再等等,现在还不行。告诉他们,要是不得不去运送患者的话,就先去别处。这边没有急救患者。” “明白。”警方已经确认了受害者全部死亡。死者就如同躺在地上的物体,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门口右侧是身穿对襟毛衣的老人和穿夹克衫的中年男子,店中央趴着一个身穿僧衣的男子,旁边是个面目全非的胖男人,店里面有一男一女,尸体叠压着倒在地上。 从辰朗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六具尸体,店主倒在吧台内侧,鉴证科员手拿相机站站蹲九九藏书蹲地拍着照片。 他口渴得厉害,这可能是呕吐所致,也可能是长时间用口呼吸所致——酒吧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分辨不出是血的味道还是尸臭。浓厚的恶臭不仅污染了嗅觉器官,甚至将眼球都污染了。 酒醒后会口渴,但他不想喝水。只要水一下肚,胃就会开始翻腾,食道里就有东西往上顶。 我果然不适合当刑警啊!辰朗暗想。 裕子递过来呕吐袋时,他还死要面子地宣称处理过尸体,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胃其实没那么顽强。 那还是当上警察不久的事。在为卧轨自杀少女收尸时,他看到了掉落在轨道旁的脚。穿着高跟鞋的脚在脑中挥之不去,使他一个多星期都没食欲。放下上吊自杀的男子的尸体时,透
九九藏书
过失禁而尿湿的睡衣,可以感受到死者肌肤的冰冷,他还为尸体奇怪的体重而惨叫。 警察这工作本身就不适合我吧!这想法一下子让他有了悲壮的感觉。 人声嘈杂的店里响起了电话铃声。胜见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耳边。 99lib?“你好,机搜队,胜见。” 鉴证科员们继续工作着,但机搜队员则全体盯着胜见。只见他摘下帽子,边挠着头边连连颔首。 “啊……明白,然后呢?是吗?神志不清……夫人报警前,谁也没发现?议员怎么样?回老家了?啊,明白了。总之,我先派人过去吧,但总部应该行动了吧!是吗?好,有情况再向我汇报。” 胜见挂断电话,扣上手机后看着裕子。 “又发生枪击案了。你,带上接电话的,马上赶过去。” “地点呢?” “就在附近。” 胜见说出众议院议员的名字。辰朗也知道这个人,此人被怀疑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以及收受贿赂,连日来经常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 “被打中的是他的秘书。头部中弹被送往医院,情况很糟糕。” “什么时候的事儿?” 面对裕子的提问,胜见皱了皱眉。 “详情不太清楚,好像和这边是同一时间。” 听到这里,不仅机搜队员,就连鉴证科员们也紧张起来。要是同时发生多起案件的话,就不是简单的暴力团伙枪战了。而且,狙击的目标竟然是国会议员。 “明白。”裕子转身朝店门口走去,顺势用手肘碰了一下傻愣愣戳在原地的辰朗—— “走啦!” 第叁话 “老爷从上周末就回老家了,预计下周一回东京。因为这次夫人也一起回去了,所以现在只有中谷先生、小姐和我三个人在家。” 住在议员家中料理一切家务的女佣,是个五十来岁很有气质的女性。中谷就是那个被狙击的秘书。女佣说的“小姐”也已年过三十,昨晚并未回家。 裕子的目光离开记录本。 “中谷夫人的电话是晚上三点打来的吧?” “差不多。” 女佣盯着桌子,稍微歪了歪头,又点了点头。桌子上放着一杯水,花边桌子的中间还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和像是玛瑙做成的烟盒。 接待室里弥漫着浓厚的皮革味——大概是新买的沙发吧。裕子和女佣并排坐在沙发上,岸本站在门口,像观赏珍宝似的环视着整个接待室。 木制书柜上摆放着议员老家的县史、市史和一些陈旧的录像带。 女佣继续说道:“我十二点前就睡了,中谷先生说要在老爷的书房里继续工作一会儿。” “他有没有说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只说会很晚……他大概是晚上十一点来的,说老爷让他赶紧查些东西,查一两个小时就回去。我问他要不要我准备夜宵,他说不必,我就去睡了。平时我是不能进书房的,中谷先生有备用钥匙,所以工作完了就会自行关门回家。” “那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抱歉,我睡觉太死了。老爷回来了肯定也会骂我—顿吧……” “毕竟是大晚上,睡着了也很正常。那就是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了?” “是的。”女佣点点头,两手来回搓着,手背上出现了一些细纹,“中谷夫人来电话前,我睡得太熟了,什么都没听到。” “电话中都说了什么呢?” “他夫人说,都过了半夜了,丈夫说要回来但现在也没回来,打手机又打不通,有些担心。” “有什么要紧事吗?” “不太清楚……中谷先生是个很认真的人,平时都会和夫人联系的。老爷还老拿这事开他玩笑呢。夫人见手机打不通了,肯定有些担心。” “然后你一去书房就发现中谷倒在地上?” 女佣没有立刻回答裕子的问题,而是将手搓得更快。她双眼湿润,眼中映出反射到桌上的白炽灯的光,没抹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肥大睡衣,领口拢住了,腰带扎得紧紧的,上面挤出一圈肉。 “大桥女士,”裕子喊那女佣,“我知道您受了刺激,但这是搜查所必需的,所以请您再配合一下。” “是,我明白,不好意思。” 女佣伸手去拿杯子,喝了口水。她没有把杯子放回桌上,而是两手捧着,放在膝头。 “我接起卧室枕边的电话,说马上去看看,本想就这样把电话挂断,但中谷夫人说她就在电话旁边等着,所以我没挂电话,直接去了老爷的书房。然后……” 女佣又开始喝水,杯中的水基本被她喝光了。 岸本悠闲惬意地在屋里转悠,看着书柜和书架上摆着的书的封面。 “发什么呆呢!”裕子暗暗大骂岸本,“就不会察言观色,再端杯水过来啊?” “其实,看到中谷先生之后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地上一片血泊,我实在是吓死了……非常抱歉。” “没办法,谁见到那场景都会这样,”裕子瞟了一眼记录本,又问,“你是在书房打电话的吗?” “电话?” “中谷夫人打来的电话,后来不是挂断了吗?” “啊,是啊,不……” 女佣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 “因为太害怕了,我根本就没进书房,而是赶回卧室,告诉中谷夫人他丈夫的情况,拨l19……” 女佣没有抬,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在给消防队打电话之前,您是不是给你家老爷打过电话?” “对不起,我实在没了主意,心想一定要请示老爷才行,所以马上就打了老爷的手机。” “那议员先生马上就接听了吗?” “是的。我把中谷先生被袭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狠狠骂了我一顿,指责我怎么不赶紧叫救护车。” “然后您就给消防队打电话了?” “是的,然后就报警了。”向议员确认接到女佣电话的时间——她在记事本上如是写道。 女佣低着头,叽叽咕咕地继续说道:“中谷夫人马上就赶来了,刚好和救护车同时到达,就陪着丈夫去了医院。老爷在老家有一个不得不参加的聚会,所以直到周一才能回来。” “那议员先生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有人敲门,没等岸本开门,门就被打开了。几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进入了接待室。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岸本还认识。 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他们过早的出现,让格子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早就浑身湿透,在议员家的院子里四肢着地找线索也无所谓了。辰朗低着头,手里的手电筒照着花木丛下面。 “到底找啥啊?”他现在能说的就是这些可怜的话。 暗淡的手电筒光下,他看到的净是土和杂草,连垃圾也没有。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用手电筒照着一棵棵花和一簇簇草皮。 下出租车两个半小时了,天都亮了。淋湿的牛仔裤和夹克衫沉甸甸的,睡衣紧紧贴在胳膊和腿上,裤子的腰身都被水泡得起皱了。 犯罪情况已大致清楚。 罪犯从铁格子门的空隙中伸进了枪,射击议员宅邸。门上打了两枪,门边上有一个弹痕,还有一发正中身处玄关正上方议员书房里的中谷。 可以看出罪犯先射击的是玄关门。 也许是枪响,也许是子弹射进大门或墙壁的动静引起了中谷的注意,总之,他打开了窗帘,把脸贴近窗户,向外看去。 背后的灯光使中谷的影子清楚地映在了窗户上。罪犯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然而,罪犯失策了。不知为何,枪落在了铁格子门的里侧。但辰朗没有看到枪。他到达现场时,枪已经被鉴证科人员给收起来了,只听说是一把枪身稍长的左轮手枪。 当罪犯确信警察无法从枪上查明身份之时,往往会故意把凶器留在犯罪现场。这说明罪犯占有绝对优势,还能威胁受害者,同时挑衅警方。 无论是故意还是偶然99lib.,警方至少可以明确以下两点。一是罪犯把枪落在了现场,二是罪犯没有踏进院内一步。尽管如此,辰朗还是趴在地上,在花草丛中搜索。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才好,只一味用手电筒照着地面。 他隐隐觉得鉴证科谈不上是美差了。湿衣服缠在身上的不快以及体温下降带来的寒冷、饥饿,这些感觉跟浓浓的睡意接踵而至,让他十分烦躁,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灯光下的杂草,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又开始走神了。我或许并不适合当警察吧! 在树下的杂草中半趴着前进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个铁笼子上,他遂缓缓向上移动光线。 铁笼子里面可以看到黑色动物的爪子,再往上看,就是红色的项圈,上面还有长满锋利牙齿的嘴和闪闪发光的眼睛。灯光刚一照到眼睛,那狗就大叫着躲了开去,吓得辰朗脚底一滑,当场摔倒。 “无论是谁,突然被用手电筒照射都会生气。” 辰朗抬起头来。 关黑狗的笼子后面,一个男子打着伞站在那里。白头发染成了金色,头顶的头发直竖着,长长的下巴上长着乱糟糟的胡子,还戴着耳环。他上身穿着超大码的T恤衫,下身则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谁呀?”男子伸手挡在脸前,以避开灯光。 “好耀眼啊!天都亮了,不需要手电筒了。” 辰朗关上手电筒,站了起来。沾满泥土的裤子重得往下直垂。 他又问了一遍:“您是哪位?” “我是宠物管理员。”他指了指笼子,“负责照料安琪儿。” 看了看那只叫做安琪儿的黑狗,辰朗摇了摇头。 “怎么看都不像天使。” “这是只杜伯曼犬。虽然个头不大,但精气神儿很好。” “不是精气神儿好,是凶猛吧!”辰朗看着饲养员,“你也住在这里?” “不,是大桥半夜打电话叫我来的。平时我都是早上六点来把安琪儿关进笼子,可今早大桥说发生了点事,让我赶紧过来。” 他说的大桥就是那个女佣。秘书在书房被袭,玄关被打了三枪,把这说成“发生了点事”合适吗?辰朗对此没有深究。 “你说每天早晨六点过来,意思是说这只狗晚上是放养的?” “狗只能在围墙内侧活动,所以这不算是放养,只是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在宽阔一点的地方溜达溜达。狗都有保护地盘的习性,所以也能够看家。”饲养员皱了皱眉,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辰朗,“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辰朗看着狗,说道,“出了点小案子。” 小案子?辰朗为自己说出的话而蹙眉,但他毕竟说了那是“案子”。 “您说它能看家,那它爱叫吗?” “在院里看到陌生人的话,它就会上前攻击。您有没有见过杜伯曼犬攻击人的场面?超级震撼。” 辰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现在就站在院子里啊,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它。” “那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它才会比较放心。” “那你是几点来的呢?” “大约三点半吧。大桥一给我电话,我赶紧就来了。我住的公寓就在这附近,所以才接了这份工作。” “你来的时候,警察来了吗?” “来了。他们打开门想进去,被大桥阻止了。因为安琪儿还在笼子外边。不过,警察们也就等了五分钟吧,跟着救护车就来了。” “中谷的妻子也来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把安琪儿放回笼子后一直都在这里。其实,别看它长得这样,胆子是很小的。当然,动物都挺胆小。所以你一不在它身边,它就闹腾。” “养宠物也真麻烦啊!” 辰朗抱着胳膊,透过铁笼子看着狗。 “生人不进院子,只是从大门空隙伸进胳膊来的话,这只狗会叫吗?” “不会。” “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不进院子,它就没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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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恰好相反。要是伸进胳膊来的话,那就完全侵犯了安琪儿的领地,他不会叫,直接就攻击了。” 辰朗接着问狗会不会咬住人不放,饲养员笑了起来,自信地点了点头。这时,辰朗才发现饲养员右眉梢也戴着环。小小的金属环耷拉着。 “这里深夜也会有客人出入吧?突然被狗咬住的话不就糟了吗?另外,议员先生不也很晚才回家吗?还有,像昨天中谷先生不也工作到深夜嘛。” “自家人的气味它都记得。特别是主人议员先生,一看到他,安琪儿就扑上去舔他的脸,而且还会摇尾巴呢。按说是不该让它养成往人身上扑的习惯的,但议员先生就喜欢它这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要是同一个人再次出现在它眼前,它会有反应吗?比如昨天那个罪犯。” “这……”饲养员歪着头寻思道,“其实安琪儿并不怎么聪明,你看它一脸蠢样。” “狗脸看上去不都差不多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饲养员既说它不太机灵,辰朗便留心看了一眼。的确,狗的瞳孔浑浊、不甚明亮,眼睛好像看着辰朗,却没有对上焦。 “果然不行啊,”辰朗用手电筒挠着头,“这只狗看没看见罪犯都难说呢。” “不,它应该见着了。我把它关进笼子的时候,它非常兴奋,差点咬了我一口,好险啊。我想它或许是碰过生人了。” 辰朗用满怀期望的目光看向了饲养员,哪知饲养员竟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安琪儿看到罪犯了,它也不能上法庭作证不是?” 第肆话 重重的木门开了个小口,从中间扯出一根电线,电线和高功率灯泡相连,以给鉴证科人员提供照明。 门上有两处弹痕,门旁墙壁上也有一处子弹穿入后留下的洞。 拍完照片,鉴证科员用细杆锥抠出了子弹。裕子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有一个年长的鉴证科员也站在裕子旁边,看着子弹被抠出来。 “听说找到枪了?”裕子对年长的鉴证科员说道。 “是啊!”鉴证科员径直答道,看都没看她一眼,“S&W的M19,枪身四英寸,使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 年轻的鉴证科员成功取出了子弹,戴着手套的掌心上托着压扁的金属壳。由于变形太严重,似乎很难采集到来复线了。 “然而,对方用的不是马格南子弹。”他继续说道。 “为什么?” “从大门到玄关门大约十米远吧?如此近距离地射击,马格南子弹会轻而易举地穿门而过。所以,用的恐怕是三八口径特殊子弹。三五七马格南子弹也是三八口径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 年长的鉴证科员看向裕子,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这可是常识啊,常识。” “我不太感兴趣。” 鉴证科员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年轻的科员,他已经把压扁的子弹装进塑料袋里了。 “可能是两个人干的。” “哎?” “因为弹痕是分散的。你看,这个和这个比较接近。” 鉴证科员指着墙壁上的弹痕和门把手上的弹痕。另一发子弹打在了门的合叶附近。 “这两发子弹应该是从门外的同一地点射出的,但另一发就不一样了。当然,精确的结果要测量子弹的射入角度才能知道。要是再好好勘察一下上面的情况,结果就会更精确些。” 他说的“上面”就是秘书中谷被袭的议员书房。 “犯人会不会是边走边开枪的?” “当时下着雨,又是深夜,而且还在住宅区的正中央。罪犯要想打四枪的话,肯定会站在同一个地方开枪,这样比较快,不会浪费时间。” “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我可没收到学费啊!好了,开玩笑的,想问什么?” “为什么不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而用三八口径的子弹呢?” “你知道吗,发射三五七马格南子弹的枪都造得很结实,不仅构造结实,也相当有重量。用这种枪发射三八口径子弹的话,射击时的反冲力比较容易控制,也就是说,容易打中目标。要是用三五七马格南子弹的话,可能射不中死者。因为发射时枪有反冲力,无论如何子弹都会向上偏。” “那您的意思是,犯人很精通手枪?” “至少是略知一二。可能还是因为这种子弹比较容易搞到。三八口径子弹在菲律宾附近可以搞到很多,但三五七马格南子弹就不太容易搞了。况且,只是‘敲玻璃’的话,没必要使用这么夸张的子弹。” “敲玻璃”——裕子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暴力团伙之间一旦发生纠纷,就会有人开枪射击敌对团伙据点处的玄关门或窗户。这种现象俗称“敲玻璃”,比起射杀团伙头目或组员,动静要小很多,事后也容易和解。况且,既然没出人命,警察就不会仔细搜查。 射击门窗既是一种恫吓,也表示出自己绝不会就这样默不做声地任人宰割。对暴力团伙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以前,“敲玻璃”只会被定个“非法持枪罪”,但到了近年,刀枪法得到修正,只要持枪射击被证实,就会被判处射击罪。 若只是非法持枪,坐几天牢就行了,但若加上了射击罪名,便会被判处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而且一旦被判处六年以上的徒刑,就会立即执行,没有缓刑余地。 另外,要是随身携带装有子弹的枪支,罪行还会加重。 “辛苦了。”背后有人说道。裕子和年长的鉴证科员同时回头,只见胜见和组员长泽一起出现在眼前。 鉴证科员点了点头。胜见也点了点头,望着裕子说道:“被打中的秘书死在医院了,意识一直没恢复。” “那就是八个人了。” 裕子嘟囔了一句。胜见点了点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酒吧CHACO有七名死者,现在又死了一个。一个晚上就有八人被枪杀,这可是大案。 “到了傍晚,所辖区警署就会成立搜查总部,警视厅总部肯定也会派来大量警员。” “联合调查?” “谁知道呢,”胜见看着大门,歪着头思考着,“案发现场分别在两个辖区,还不能断定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死者之间也看不出有何关联。” 酒吧中的大屠杀和议员秘书被射杀,这两件事中,只有犯案时间是一致的。 与其说是偶然,倒不如说这是有共同意志的几个人同时持枪射击的。更何况有—个案子就发生在众议院议员家中。 但酒吧的店主、常客与几乎失去议员资格的国会议员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裕子实在是想不明白。 全身湿透的岸本也来到了玄关门前。他提着手电筒,从裤.99lib?子到鞋都沾满了泥,前面的头发也都贴在了额头上。 “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胜见点点头,“发现什么了吗?” “院子里养着狗,黑的,好像是杜伯曼犬,晚上放养在院子里。要是谁闯人院子或把胳膊伸进门来,它就会咬人。” “杜伯曼犬?个头很大吗?” 胜见既然问到,辰朗便用双手比画了一下,大概一米多宽。 “就这么大?从头到尾?”岸本不觉苦笑。 “天太黑了看不太清。饲养员说它的体格挺小,但我看着它有狮子那么大,真不想被它袭击。” “无所谓,反正又不能从狗那里做笔录。你说的饲养员是谁?” “他就住在附近,和议员签了合同,每天负责照料黑狗。他说昨晚女佣打电话把他叫了过来,平时都是早上才来把狗放回笼子里的。” 岸本仿佛猛吃一惊,睁大了眼。 “对了!他还说晚上他过来的时候狗非常兴奋,差点连他都咬。所辖警署的警员早来了,但因为狗放在外面,所以女佣不让他们进来。” “看来,那狗真是很凶猛呀!”胜见看着裕子,“所辖警署的刑警们已经开始侦查了,你和接电话的先回去吧,三点在警署会合。搜查总部傍晚就组织好了,我们会赶往那边,估计得在道场住宿。” “明白。” 警察署为了练习柔道、剑道、空手道等,特意设了几个铺有榻榻米的屋子,称做道场。搜查总部组织妥当,就要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所有参加搜查的刑警及其他警署和警视厅总部派来的搜查员都要在道场铺上被子睡觉。 “不好意思,麻烦你先把接电话的送回家吧。” “好。” “抱歉……我的名字是岸本。” “接电话的”低声自语了一句,传进了裕子等人的耳朵,但大家谁都没当回事。 他想不脱夹克衫就把防弹背心脱下,但衣服都淋湿了缠在一起。 “浑蛋!” 辰朗低声怒骂,脱下夹克衫,把手伸到腋下,粗暴地扯开固定防弹背心的尼龙带扣,又变成了身穿粉红睡衣的蠢态。他把防弹背心扔进后备厢里,关好后备厢,这才又套上了夹克衫。冰冷的睡衣贴着身子,脖子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搜查车是辆土气的酒红色四门轿车。裕子打开驾驶座边的车门,把车顶上的红转灯摘了下来。辰朗绕到车子左侧,钻到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 裕子坐到了驾驶座上。 系上安全带后,辰朗把手放在大腿上,拽起牛仔裤和睡裤。牛仔裤下面的睡裤缠在腿上,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得难以形容。 领口腾起一股汗臭味。既然胜见说下午三点过去,那就先回家泡个澡,吃点东西,小睡片刻好了。 他突然想打个哈欠。哈欠声从大张的嘴里钻了出来,他无法阻止。 他眨眨眼,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他改变主意了,决定随便冲个澡,抓紧时间睡觉。 他困得都有点想吐了。 他注意刭裕子没有开动汽车的意思,一时抬起头来。 “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 但裕子就像没听到辰朗的声音似的,一直凝视前方。他因而顺着裕子的视线看去。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停着辆暗色面包车,从里面出来几个男的。他们都穿着西装,大半数戴着眼镜。他们看都不看停在一边的辰朗坐的搜查车,径直去了议员官邸。‘ 裕子眯起眼睛,转过身来,凝望着这一群人。 “议员秘书被射杀了的话,警视厅总部的干劲也会不一样吧!刚才这些是不是搜查一科的增援呀?” 裕子转过身来,手伸到方向盘下,拧动点火开关。发动机开始运转,那动静就仿佛是在不断咳嗽一样。 裕子边系安全带边道:“那不是一科的,是公安。” “公安啊!”他回头看去。 在议员官邸门前站岗的穿制服警察紧张严肃地敬了个礼,可在此之前那群男的已经过去了,只有最后一个人举起一只手,像是回礼似的,先进去的那些家伙对制服警察简直是不屑一顾。 八王子警署也安排有公安搜查员,但辰朗从没见过。就算在警署擦肩而过,除非他们自报家门,否则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 所辖警署里并没有“公安”这一部门,他们隶属于警备科。公安搜查员并不来警署,就连春秋季实施的交通事故防止强化月——这是警署全体人员都黪加的活动——也—概不参加。 被分配到公安部的警察一生都工作在公安战线上,从不会调动到地域科、刑事科、生活安全科等其他部门。警员级别的工作调动是什么情况辰朗并不知道,但他的同事中没99lib?有一个人是从公安部调过来的,也没有—个人被调往公安部。 裕子开着车前进。通往议员官邸的道路在十字路口处被封锁。穿制服的警察阻挡着凑热闹的人群队伍,搜查车谨慎地从中间穿了过去。有几个人探头往车里瞅,辰朗赶紧把夹克衫的拉链拉到了脖子处。 冰凉的领口碰着脖子,他微微一哼。 扛着套上透明塑料袋的摄像机的摄影师,正在调试麦克风的收音员,戴着“报道”字样臂章、手拿单反相机和铝制三脚架的男子……岸本还见到了一位似曾相识的女记奢,她可是午间报道节目的常客。只见她撑着伞,口里叼着烟,皱眉等着。她好像还没化妆,皮肤粗糙没有光泽。 出了街道,裕子加大油门前进。 “你家在哪儿?” 辰朗把地址告诉了她,裕子点了点头。 “也就二十分钟,最多三十分钟的路程吧!” “差不多吧!”对话到此为止。 车子停了下来,裕子晃了晃辰朗,他这才睁开眼。 一瞬间,他不知身在何方,赶紧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从威士忌到杀人案,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今夜看到的一切,眼下正在脑中重演。 他误以为是乘坐着出租车,伸手就去摸钱包。但下出租车是在赶往七人被射杀的案发现场之前的事了。他最后总算记起是坐在搜查车里,赶忙解开了安全带扣。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下午三点,别忘了。” “好的。四分驻的办事处是在新宿东署的三层,对吧?” “是别馆。但是,首先我们要去枪支出纳处办手续,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总馆一趟。两点半之前到那儿的话,我会给你领路的,反正我也要过去。” 辰朗点了点头,心知睡眠时间又缩短了半小时。 “那就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去了办事处后马上就得赶往所辖警署……总之,先好好睡一觉吧,这一段日子会很辛苦的。” “替换衣服等要准备几天的比较好呢?” “三天、四天、五天、一星期甚至一个月……这要看嫌疑人的情况。就这些,剩下的你自己判断吧!” “那我先告辞了。” 辰朗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开门,不料裕子又开口了。 “算我多管闲事,你睡前冲个澡比较好,真是太臭了。被雨淋了,又在院子里爬了一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注意别感冒了。” “谢谢!” 辰朗刚一下车,裕子就开车走了。 辰朗打着哈欠进了公寓,在门口旁的邮箱里取出早报,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因为在CHACO门口大吐了一番,威士忌基本吐出来了,所以更觉得身心疲惫。 他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了,索性乘电梯直达三楼。 磨磨蹭蹭地走在狭窄的走廊里,而后开门进屋。只是离开了几小时,却觉得异常怀念。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疲倦感随之骤增,简直连站都不想再站着了。 他把报纸往厨房的地板上一扔,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脱下淋湿的夹克衫时,突然想起口袋里装着的千瘪的塑料袋,便又把呕吐袋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掏出手机、徽章、钱包放到桌上。 热水器响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背面的面板,上面显示电量只乘rj-格,倘若充满了电,应该是四格。 “快没电了呀!” 他心想,这不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吗?然后他便走进了卧室。 第壹话 生日快乐!宏 辰朗默默盯着手机画面上的这一行字。宏是“宏子”的省略,她的好朋友好像都这么称呼她,而辰朗只称呼过她的姓,而且还是带着“小姐”的后缀。他也曾想过哪天喊她一声宏或者宏子,但每次一看到她,他就胆怯。 女人真是一种难懂的生物。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两个闹钟同时响了。他足足花了七分钟才从床上爬起。睡觉之前,他把替换衣服塞进了旅行包里,冲了个澡,这样起床后就可以迅速离开屋子出发。但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发现自己的头发都睡乱了,为此浪费了宝贵的几分钟。 没时间好好打理了,只好蘸点水用手胡乱理了几下。头发还是湿的。 他是乘上电车后才发现这条短信的。换作平时,一睁?99lib?开眼他就会浏览一遍收到的短信和未接电话记录,这是他的习惯,但今天实在太匆忙了。看到发信人的名字时,脆弱的心脏使得他步调混乱,真是丢人。 下了电车之后,到达新宿东署之前,他又打开了这条短信看了好几遍。那只是简单的一行字,他却希望能从中读出些什么潜台词来。 首先,他认为这只是送给朋友的一条普通的生日祝福。若只是一句简单的祝福,他也该淡淡回一句“谢谢”。但若是前几天的短信有何误会,发出“保持距离”后她又改变主意了呢?倘若只回一句的话,势必无法充分表达出他的心情,那不就错失了良机? 但他又觉得冷淡些反而会比较好。 他曾经听说,女性面对追求者时,不管是否中意,都会故意表现出冷淡的样子。所以男人不应该去追女人,而是要让她们来追。 可是,他没有这种勇气。 他想通过短信让宏子知道自己还喜欢着她。宏子好不容易主动联系了自己一次,要是不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自己将后悔一生。 辰朗摁下了“回复”按钮,开始回短信。谢谢你的短信。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一份祝福。 这样就能表达出我的想法了吗?最后要不要插入表情呢?要不要再说得明白些呢?最后署名辰朗是不是太生硬了?既然对方都署名“宏”了,我是不是也该写成“辰”呢……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他把写好的字又删掉了。假如她的短信只是对朋友的问候,那自己饱含感情的短信不就太夸张了? 如果只是被笑话成自作多情的家伙尚好,若万一让她恶心,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没好吗?” 他抬起头来,只见加藤裕子正挎着包站在旁边,直直看着他呢。 此时,世界失去了声音,时间停止了运转。心脏在体内暴跳,脸一下子就变烫了。他的鼻翼都张开了,喘着粗气。 就如同正躲在被窝里手淫,在达到高潮的瞬间,被单被人掀开了一样。他的嘴在动,却说不出话,哼了一两声后,方始说出声来。 “早上好。” “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二分!”裕子挑了挑眉,“把短信发完吧!反正都等了两分钟了,再等两分钟也没什么。”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撄出一副谄笑的表情,匆忙关上了手机,放到夹克衫的口袋里。他当然知道他出汗了,而且汗水就要从鬓角处流下来了。 “今天可真闷热!” 辰朗摸了摸裤子屁股上的口袋,里面没有手绢,遂又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 “是吗?我倒觉得下雨下得有点冷。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吧!” “好的。” 他扛好行李包,跟着裕子上路。 裕子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厚厚的布料紧贴在身上,脚上穿一双黑色而粗糙的长靴,走路时没有动静,可能是橡胶底的,上身套一件麻质的短外套。 不经意间,辰朗看到分成两片的上衣下摆间,她圆圆的屁股晃来晃去。无论是昨晚穿的皮西裤还是今天穿的斜纹棉布西装裤,都能清楚地显现出臀部的曲线。她究竟是对自己的身材有自信,还是单纯地选择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呢?辰朗不禁浮想联翩。 头发还是像昨晚那样盘着,在脑后绾成发譬。白天一看才知道她的头发染成了素淡的茶色。发簪依旧那样插着。 辰朗看了一眼发簪,暗暗惊叹,这恐怕足有十厘米长! “这是啥呀?我们部门也有这种枪啊?” 看了一眼摆在眼前的手枪,辰朗不禁说道。虽然知道会使用前任的手枪,但真没想到竟是一把银色的自动手枪。 在八王子警署当班期间,辰朗总是在腰间挂一把S&WM37左轮手枪。这款手枪枪身短,铝制外壳,重量比同样大小的其他手枪要轻,在执勤时枪不离身的警察中颇有好评。既然不拔枪、不射击,那当然是轻便些的较好。 “老河是个手枪迷,希望使用与众不同的枪。”枪支出纳科长看着枪,感慨颇深地说,“所以这把S&WM3913-----” “等等,S&W的手枪应该是左轮手枪吧?这不是自动手枪吗?” 秃顶的科长瞪着辰朗,嘴唇都弯成了八字形。 “你真是不学无术!S&W也有自动手枪啊!S&WM3913口径九毫米,单排供弹,弹匣容弹量八发,是S&W公司特意开发了供女性防身用的。” “咦?是给女性用的呀?能装八发子弹,挺不错的嘛!我们用的到现在都只装五发。” “哎呀!不要净说些外行人的话,你们按规定就只能装五发子弹。” “是吗?” 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此事。虽说这些在警察学校的讲座中可能学过,但枪支的知识在他脑子里确实没留下多少。能同时装八发子弹的手枪却只让装五发,他觉得这很没道理。 科长似乎读懂了辰朗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前年,我们部门对这一规定做了修改,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弹容量不足十发的手枪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装五发,但弹容量为十发以上的就可以装十发子弹。” “啊?”辰朗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还有能装十发子弹的手枪?” “我的天!”科长眉头紧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给我认真点!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啊?” “我以前只有出勤时才碰枪……” “M3913其实是专门配备给搜查四科的。刚才我也说了,你的前任者老河是个枪迷。知道上面为我们四科配备了这款手枪后,他直接和四科的科长商量,申请使用这款枪。机搜队办事比较灵活,对于枪支也是,上面会优先考虑配给最新款式。” 科长站在服务台里侧,背后是开着门的枪支保管库。就在刚才,取枪的架子上还摆着别的自动手枪。 “机搜队也可以使用SIG/SAUER-P230手枪,这让枪迷很是痴迷。但这款手枪太大,放到衣服下面走路很不方便。平时经常要用的东西,还是小?99lib.点好。” “的确如此。”辰朗抱着胳膊,看着银色的枪。最初是觉得稀罕才大惊小怪的,一想到要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他难免会觉得有些吃力。 辰朗满脸谄笑地抬头看着科长,开口说道:“那个……” “不行。”科长把塑料盒里盛着的五发子弹和手枪摆到了服务台上,“四科的科长听到老河的申请,简直高兴死了。如今四科已经有一挺P230了,你是不知道做书面材料费了多大劲啊!” “哦!” 告诉辰朗枪支出纳科的地点后,裕子就不知去哪儿了。现在她回来了,就站在辰朗旁边,把黄色的塑料卡放在服务台上。 卡上写着枪支的登录号和职员编号。 “这次好像是个大案子呢。”科长从保管库里取出一把左轮手枪,说道,“光昨天就死了八个人。” 看到摆在裕子面前的枪,辰朗侧头冥想。 那是一把陈旧的长枪身新南部手枪。便服警察携带长枪非常不便,在警视厅里也已经不使用新南部了,多数都换成了S&W枪。何况刚才还说机搜队会优先配备最新锐的手枪。 裕子收好枪和子弹,向门口走去。 “哎,快点!” 辰朗慌忙收起银色的自动手枪,去追赶裕子。出纳科长大声喊道: “哎!把登记卡留下。” “出枪!”裕子下了命令,用右手打开腰间别着的枪套。枪套有两层,两层都打开后,她用左手摁住枪套,右手握住枪把拔出。 站在一旁的辰朗也按照她的号令拔出手枪。某人会根据自己的号令来行
.99lib.
动,这对裕子来说是头一遭,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两人面壁持枪,枪身和上臂成一直线,击铁和脸部相距十厘米,上臂与肢体成三十度角,虽说这是规定,但实际上也成了习惯——当了十三年警察,每天都重复这动作。 “开膛!”她把新南部特有的三角形弹巢控制柄前推,莲藕状的弹膛开了。 “装弹!”她把手枪换到左手,右手取出上衣口袋里的五发三八口径子弹。对惯用右手的人来说,左手持枪是无法装弹的。 身在配备最新锐手枪的机动搜查队中,裕子却使用古老的新南部手枪。 使用三八口径特殊子弹的新南部手枪,枪身有五十一毫米和七十七毫米两种。对便服搜查员来讲,衣服下面要别枪套,所以小型的手枪比较方便。新南部五十一毫米枪型因此有个别名——便服警察专用枪。 新南部已经停产,警方也将专用枪渐渐替换成了S&W的左轮手枪。虽然全国百分之七十的警察兀自使用新南部,但装备正在更新换代。特别是警视厅,不论是制服警察还是便服警察,大部分都开始使用轻便的M37手枪了。 现在,新南部七十七毫米手枪只有参加射击比赛的选手才会用上。 M37的母体M36可以说是新南部的原型,但新南部毕竟是日本开发的面向日本人的手枪,所以在框架、枪把大小等方面跟M36稍有差异。 手枪是最敏感的,细微的差异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拿.99lib.到枪的人,要先把枪握在手里,试试合不合手。要是参加射击比赛的选手,就更在意手指的感觉了。普通警察中,也有比较喜欢新南部手感的人。 裕子坚持使用七十七毫米的新南部手枪。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把五发子弹装入弹膛,换到右手拿着。 “关好弹膛。”她一边发指令一边缓缓地把弹膛关好,恢复原样。通过弹巢控制柄传来的轻微碰触,确认了弹膛已经关好且已嵌入了支持器里。 “收枪!”枪口朝上,她的右臂再次回到身旁。 裕子凝视着鼻子旁的手枪,制造编号为779635。因为是一九七七年生产的,所以这把枪已有二十五年以上的历史。 暗褐色的塑料枪把上有无数白色划痕。返厂维修养护时,裕子就提了一个要求。 ——不要换枪把! 警察使用的枪支是要定期返厂的,检查一下枪架、枪身有没有歪曲,看看枪有没有致命伤或是不合适的地方,还要把保护枪表面的一层膜剥掉,重新涂上一层。保养时,割伤的,或是明显损坏的枪把就会被换掉,但裕子希望保持原样不变。 枪支就算满是伤痕,严重腐蚀,在厂家那里都会被修整得非常完美,获得重生。 难怪这把枪会伤痕累累。它在雪与冰里埋了半年之久,发现的时候,人们甚至觉得它已经变成了废铜烂铁。 裕子曾经心仪的对象在公安部任职,是个狙击手。他对国产枪情有独钟,来复枪是陆军自卫队使用的六四式步枪的改造枪,随身携带的辅助枪就是新南部七十七毫米枪型。 男子在北海道遇到雪崩而牺牲,和人一起被埋没的手枪却在夏天时被发现了。 裕子成功地得到了这把生产编号为779635的新南部手枪。在机动搜查队中,队员对自己携带枪支可以提一些要求,裕子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特权。 她只要求枪把不要换成新的,保留男子使用时的样子。她感觉到为防滑而刻上的方格花纹上、枪把上的一道道伤痕都沾满了男子的血和汗。 她把拇九九藏书指尖放在击铁后边的凹口处感觉了一下,就把枪放回到枪套里,扣好两层套的扣。 她放下上衣的下摆,看向岸本。 岸本眉头紧皱,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荷枪实弹地看着裕子。 “你怎么了?” “至今为止我只用过左轮手枪,就算你让我装弹我也……” 岸本看了看枪,又看了看子弹,最后视线又回到裕子身上。 右手持枪,左手拿弹,却装不到枪里去。 “我的手不够使了……” “你不知道怎么用自动手枪吗?警校里没学过吗?” “刚在派出所当班的时候有人让我把学校里学到的东西统统忘掉,所以就……”岸本的声音越来越小。 第贰话 手持自动手枪,当“装弹”的口令响起时,把右手的手枪先放回枪套中,左手拿箱型弹膛,右手把子弹装进弹夹里即可。装完子弹后,拔出空枪,听到“关好弹膛”的口令后,再把弹夹插入枪里。 只要不拉动滑板把第一颗子弹推入枪管,自动手枪就不会走火,这一点辰朗还是知道的。听说在美国,警察们是子弹推入枪管后,再拉保险栓的。 以往的自动手枪操作复杂,并且操作故障、送弹不良等情况频发,警察都是敬而远之。左轮手枪的话,只要拔出枪扣动扳机就可以发射第一颗子弹。 近十年来,自动手枪开始成为美国警察的主要装备。安全装置的可信度增加,操作也更加简易了。这些都是自动手得到普及的理由,但它普及的真正背景是,犯罪分子的武装得到了强化,用弹容量为五到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来对抗是很困难的。 箱型弹膛中若是双排供弹的话,装弹量就会增加到十几发,但大多数日本人握不住这样的枪。与大正时代或昭和前半期相比,日本人的体格明显变壮了,但还是比不上白人和黑人。所以新南部手枪才会因容易命中而广受好评。 此时辰朗的眼睛早已飞到了前面走着的裕子身上,她外套下摆下面是新南部的长枪管。而自己腰间别着的手枪是又大又沉,他现在感觉留下这把枪的前任者特别可恨。 新宿东署北侧七层建筑的配楼三楼就是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的所在地。裕子踏上这座可能经历四十多年沧桑的古老建筑的楼梯。 “没有电梯吗?” “有,”裕子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要是想坐的话,自便。只是因为它晃得厉害,所以我讨厌坐。” 走到三楼,裕子没敲门就推开了那镶着毛玻璃的门,门框上安了块金属板,上面藏书网写着“机搜队四分驻”这几个字。 “果然没人啊……” 裕子自言自语地说着走了进去,向左拐。 屋子相当宽敞,桌子一共分成了三组,就像海上的三座小岛。“海岛”上面挂着塑料牌,分别写着一组、二组、三组。裕子向一组走去。 背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两张桌子,辰朗估计那是分驻所长和副所长的位子。 从门口望去,屋子里侧的右边有文件柜,对面是用作审讯室和会议室的两个小屋,两个屋子都大开着门。窗户下及墙边排满了文件柜,所以由桌子构成的“岛”与“岛”之间极端狭窄,不禁让人想,要是全员到岗的话该怎么坐好呢? 一组的对面也有一个灰色的铁制文件柜,柜子前面摆了张沙发。 他吓了一跳。 因为沙发上铺开的毛毯突然鼓了起来,毛毯滑落下来,露出了一张些许浮肿的男子的脸,额头和腮上都冒油了,闪闪发光。男子一脸不悦地瞪着辰朗哼哼着。 裕子把包放在自己的位子上后,看着辰朗。 “刚醒啊……” “还没醒呢!”男子哼声道。 “这位是三组的藤井主任。主任,站在那边的是岸本巡查长,刚调到我们这边。” “请多多关照。” 辰朗向他敬了一礼,但藤井只是哼了一声就又躺沙发上去了,把毛毯盖过头顶。 裕子用手指了指自己位子旁边的座位。 “这是你的位子,放好行李马上出发。” “好的。” 辰朗小心翼翼地避开沙发,走到空桌子旁。他拉开椅子,把旅行包放在了脚边。 桌子上放着文件架,里面摆着文件夹,文件夹上写着事件的名字和日期。旁边有台白色的电话机,上面贴着“4347”的号码,电话上是些小按钮。桌子上铺着透明的塑料纸,下面还铺了一层绿色的薄垫。他瞟了一眼裕子的位子,塑料纸下面放着写得潦草的字条和一些发票,弄得塑料纸都鼓起来了。 看到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电脑。辰朗把椅子往后推,伸手去够旅行包。没想到椅子碰到了沙发上,毛毯下的藤井又哼了一声。 “对不起!”辰朗急忙地道歉,但对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他微微摇了摇头,钻到桌子底下。这次他十分注意不要碰到沙发,打开包取出电脑——这是他自己的电脑。虽然每个部门都配备电脑,但他们并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动电脑的设置。所以大多数的搜查员都会带着自己的个人电脑,连接上警署的内网来使用。 警察内部的资料在几年前统一规定使用A4纸,用文字处理机或电脑打印出来。在此之前全部是用圆珠笔手写在B5或B4纸上,机打的材料并不被认可。 把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后,他开始确认抽屉里的东西,但每个抽屉都是空的,就只有最上面的抽屉里躺着两支孤独的圆珠笔。 搜查员的桌子上放着电脑、资料笔记等物,都快堆成山了,只有辰朗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此时电话响了起来,裕子接起电话口齿清晰地回答道: “你好,这里是四分驻,我是加藤。” 裕子点了好几次头做出回答后挂断了电话。 “是组长打过来的,说在杉并中央警署成立了联合搜查总部,三十分钟后将召开第一次会议。” “成立联合搜查总部的意思是说,已经断定两起案件为同一犯罪团伙所为了?” “应该是资金预算的原因吧!” 这时,藤井从背后插了进来。真不知他是几时起床的,反正是顶着一头没光泽的乱发。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 “酒吧里死了七个人吧!那样的案子要是让一个所辖警署负责的话,肯定得花掉十年经费,如果几个警署联手破案的话,资金分配想必可以稍稍灵活一些。” “是三起。” 裕子刚一说完,藤井和辰朗就同时看向了她。 “发现了第三起案件,虽然现场有点远,但是在同一时间,银行的卷闸门也被枪击了,可以说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多起持枪恐怖事件吧!” “同时多发案件真是流行啊!” 藤井自言自语地取出打火机。裕子摇了摇头说: “主任,这里禁止吸烟!” “这年头,日子可真难过啊!” 藤井把打火机放回到口袋里,把嘴里叼着的香烟扔到了垃圾桶。香烟碰到垃圾桶的桶边掉到了地上,藤井又哼了起来。 “一、二、三、四……” 岸本在旁边数着摆放整齐的会议桌。 杉并中央警署不仅要管理辖区,还要统筹杉并全区的警署,位于六层建筑最高层的会议室,是打通了三个屋子建成的。 “这样摆着可真壮观!” 岸本大加赞美地嘀咕着。 “坐五个人的桌子排成三列,总共二十排,全部坐满的话就有三百人了吧!” “是吗?” 对于裕子冷淡的回答,岸本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因为加藤主任一直在机搜队待着,对这种搜查会议并不感到稀奇,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呢。” “座位会空很多的。” “那也得有二百五十人参加吧!” 岸本越说越来劲,脸上写满了认真。 酒吧大屠杀、议员官邸被袭和秘书被杀事件、外加外资银行总行卷闸门被枪击,警视厅大量调动搜查员也不奇怪了,何况最近无论是什么事件,都会派出众多警力。 “并不是人多了就好。人越多就越难办事。” “是这样吗?” 岸本像孩子似的嘟着嘴点了点头,但马上他又恢复了那股兴奋劲,新奇地环视着会议室。 裕子和岸本坐的会议桌就在窗边,在一列的中间稍靠后的地方,周围坐的也大多是机动搜查队员。胜见和长泽并排坐在他们前面,隔着两排左右。裕子左边坐着的是四分驻其他组的队员。 裕子打开崭新的笔记本,手里摆弄着圆珠笔。这时,岸本戳了一下她的胳膊。 “干什么呀?” “你看那边。” 岸本仰起下巴指着从会议室前门进来的几个男子。 “他们不就是我们撞见的那群人吗?就是进议员官邸的那些。” 岸本无意中避开了“公安”这个词汇。裕子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后点了点头。 “是的,是前田忠吾和他的队员们。” 她压低声音告诉岸本,岸本听后转过头来看着裕子。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只是我知道他这个人而已。” “那他是谁呀?” “警视厅总部的代理科长。” “那个吗?” “是的。” 岸本把手放在会议桌上,下巴放在上面,一副上课时打盹的学生样。 大约半年前,前田忠吾担任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的室长一职。“特别调查”——其实第二分室别名公安特殊枪队,是公安警察独自拥有的特殊部队。在警察内部,不论是来复枪还是短机关枪,只要不是手枪就统称为特殊枪。 特别调查第
二分室还有个别名——樱花枪杀队,裕子曾经深爱着的男人就是其中的一名狙击手。 为何前田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带领部下坐在了最前排。看着他的身影,裕子不禁这样想道。 前田从第二分室长晋升到警视厅公安部,但他和樱花枪杀队的关系并没有被割断。人如其名,樱花枪杀队的主要任务就是使用武力解决复杂案件,所以他们不会参加一般的搜查活动。 裕子并不认识前田带来的那些男子。她原本就只认识三个樱花枪杀队成员,除了那个葬身雪海的男人之外,另一个是他的队友,也在雪崩中遇难了,还有一个是前田的前任,现在已经退休了。 都四年了啊!时至今日,裕子还在芥蒂着时间的流逝。 据说就在前田调往警视厅总部公安部的同时,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就被改编了。关于公安部的组织机构以及人事调动传得沸沸扬扬,但真实的情况却没人知晓。 有传闻说樱花枪杀队已经不复存在。好像是他们的秘密活动暴露了,公安部上层害怕枪杀队的名称及行动公之于世,就主动解散了。 还有传闻说,队伍得到了扩充,被正式编人机搜队,这样就比原来更隐蔽了。 樱花枪杀队出动,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需要打击的犯人已经明确。另一种则是人质挟持事件,而且还是谈判无果,只能通过武力解救人质的情况。后者的情况发生时,不仅是樱花枪杀队,警察、海上保安厅以及陆海空自卫队的特殊部队也会出动。 只要公安判断某人对国家安全带来了严重不利影响,樱花枪杀队就会出动,九九藏书这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之所以要出面营救人质,只是为了能够拥有先进装备找了个借口罢了。 裕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田心想:他都来了,莫非犯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三起案件究竟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还是毫无关系,裕子并不清楚,但公安警察应该发现什么线索,所以前田才会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这里吧! 唯一可以明确的一点就是,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各机动搜查队、所辖警署刑事科收集的信息全部汇总到了前田那边,但前田却不会向大家提供任何信息。这是在彻底贯彻公安部的保密原则。 “你的表情好可怕呀!”岸本凑过身来悄悄说道,“那群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她眨了眨眼,把视线移向了空白的笔记本上。 裕子之所以一直注视着前田,是因为比较关注樱花枪杀队的动向吧!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看着一个与曾经爱人多少有点关系的人,就会觉得他会马上出现在身旁。 “快看!”岸本特高兴地指着后边。裕子回头一看,有人开始在会议室的后面摆折叠椅。 会议定于下午五点开始,随着时间临近,来者越来越多。座位不够用了,只得在后面摆椅子。岸本以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看着裕子。 “这样绝对会超过三百人吧!” “那又如何?”裕子懒得说话,直直朝前方看去。 从前门又进来五个男人,他们是来自警视厅总部的督察和总监等人,主要负责搜查的指挥工作。 岸本感慨万千地嘟嚷道: “这排场,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啊……” 第叁话 按照负责主持会议的督察的指示,会议首先由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科长宣布三起案件的“戒名”。 “关于最初在杉并区酒吧CHACO内发生的枪杀事件,就叫做‘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 辰朗想:“没什么变化呀!” 原本“戒名”就是警察内部的俗语,并不是正式用语。命名的时候会参考案件审理时适用的刑法罪名。警方希望能够顺利逮捕罪犯,由法院判刑,送去监狱。他们把这个过程比喻为“灵魂得道成佛”,所以才把案件的简称叫做“戒名”。 “接下来是‘议员官邸秘书被杀事件’,第三个称作‘龙门银行总行枪击事件’。” 谁会用那些冗长的戒名啊。辰朗心想,到头来酒吧发生的事件肯定会被直接叫做“七人枪杀案”,议员官邸发生的事件肯定会被叫做“秘书被杀案”。七人同时被杀的案件极其少见,在前边再加上“杉并”就绝对不会搞混了。 “CHACO七人枪杀案”,还挺像歌名的呢!辰朗手托着腮看着并排坐在前面的人们,心里这样想着。 三张能容纳五人的会议桌被摆在一起,旁边坐了六个人,主持会议的督察和搜查一科科长两人穿着西装,其他的四个人穿着制服,好像是案件发生辖区的警署署长。 右侧靠近入口处的地方也放着会议桌和投影仪,搜查一科的四个主要人员坐在那里。桌子上还并排放着三台电脑,每台电脑后面都连着数据线。 搜查一科科长手握话筒,看都不看手边的备忘说着: “先简要.99lib.通报一下目前手头已确认的信息。首先是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案件发生在六月五日深夜到六日凌晨,几名歹徒闯入杉并区内一酒吧CHACO店内,将店里的六名客人和店长杀害。凶器是九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但手枪的种类现在还不确定。七名受害者都身中二到十几枪,即身中数弹当场死亡。另外,被害者的名字之后将由所辖警署刑事科科长来汇报。” 一说到十几发子弹,辰朗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仰面倒下的肥胖尸体。像这样脸部被枪击的尸体仅此一具。 只过了半天而已,他记忆中的受害者的身影却已开始模糊,仿佛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是场面太过于悲惨,自己的生理防御机能想让自己尽快忘捧吧! 搜查一科科长稍稍瞥了一眼手头上的记录,接着说道: “接下来是猫渊照国议员官邸的枪击事件。犯人使用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朝玄关门打了两枪,墙上一枪,二楼的议员书房窗户一枪,站在窗边的秘书中谷幸夫头部中弹。凌晨三点多,住在官邸的女佣大桥美智子发现倒地不起的中谷秘书,秘书被送往医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终不治身亡。虽然还不能确定犯罪时间,但从现场勘察结果来看,可以推定案子发生在六月五日深夜十二点前后。” 辰朗无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裕子,她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酒吧、九毫米、猫渊、三八等,还添加了一些疑问符号等。的确,事件发生时间大体一致,犯案现场也相当近,疑问就在于是不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更何况猫渊议员官邸秘书被杀事件的犯案时间还没确定。 “第三起是龙门银行总行枪击事件。首先简单说一下龙门银行的情况。该银行于台湾地区创业,现在总部依然位于台北市,但营业范围并不仅限于台北,现已扩展到香港、深圳、上海、首尔、东京、大阪等地,特别是这几年在上海的交易额急剧增长。在东京都里,除了受到枪击的中央区日本桥总店,还有新宿和池袋分店。昨天日本桥总店在下午三点停止营业,放下了卷闸门。虽然营业时间是到下午五点半,但直到晚上九点银行里还有几名职员,之后银行就没入了。凌晨十二点前后发生枪击时,当然没人在场。另外,龙门银行总行所在的大楼里安排有警卫执勤,但他们说案发前后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声音。” 说罢,搜查一科科长环视了二下会议室,那神情仿佛是要确认所说的话是否充分传达到了三百来名搜查员的耳中。他把麦克风靠近嘴边,补充道:“上边三起案件的概要都总结在摘要上了,现在把摘要从前边向后传,每人各取99lib?一份。” 会议室里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摘要被放在了最前排,开始往后传。 趁着一科科长没说话的间隙,会议室的角角落落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有确认事件发生时间的,有谈论猫渊议员传闻的,还有人陈述自己的意见说罪犯使用的枪支截然不同,所以不可能是同一犯罪团伙,谈论什么的都有。 三起案件的罪犯到底是不是同一伙人呢,辰朗想问问裕子的看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又来了……”他心想。 她的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里玩弄着圆珠笔,眼睛凝视着右前方。她视线的落脚点正是公安部代理科长前田。 总部的公安部代理科长与裕子之间到底有何关联,真是难以想象,但裕子那肃然的表情确实很不寻常。 鼻子前突然出现了一叠摘要,辰朗这才回过神来。他接过摘要,先递给裕子一份,再自己留下一份,然后传给后边。 摘要上条理清楚地写着三起案件中已经查明的事情,右上角写着“六月六日下午三点”。 辰朗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五点半了。都说案件发生后二十四小时内的搜查悬最重要的,可现在距离事件发生却已十七小时有余。被电话吵醒,顶着被热威士忌搞得晕晕乎乎的脑袋赶赴现场,在风吹雨打之下,目睹惨不忍睹的尸体,恶心呕吐,又在院子里爬了一圈,还看到了大黑狗。说老实话,自己的工作对解决事件根本没用。摘要传到了最后排,也传到了坐在折叠椅上的搜查员们手中。而后督察便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了所辖警署的刑事科长。 虽然相隔二十多米,但辰朗一眼就看出搜查一科科长跟所辖警署刑事科长所穿西服的价格有天壤之别。 辰朗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很粗的四色圆珠笔,他总是用这支笔做笔记。他按出黑色的笔芯,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浑蛋!”他低声骂道。没水了。 被搜查一科科长指名后,善福寺署的刑事科长站了起来。CHACO就在善福寺署的管辖区内。科长走到会议室前面,向搜查员和对面的警员们鞠了一躬,拿起话筒。 “首先汇报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的受害者情况。” 他一直低头看着笔记,声音很闷。 辰朗把摘要铺在桌子上,嘴里咬着圆珠笔头。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支笔了,就算是没水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一开始就受挫折,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气馁。 “首先请大家看一下手头资料里的CHACO酒吧布局示意图。” 辰朗看向手边的摘要。在一个四方形框中画了一个长长的倒“L”,并标记了七个倒下的人形,每个人形都标着数字。 “首先请看①。”倒“L”字中有一个标着“①”的人形。 “此人是酒吧CHACO的店主,名叫大友宪雄,五十七岁。从图上可以看出大友倒在吧台的内侧。大友的家就在CHACO所在公寓的最上层,他以前开店铺的地方建起了公寓,现在的酒吧和住宅就是当时和建筑商交涉得来的。” 辰朗嘴里叼着的笔上下晃动,他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看到店主的尸体。 “接下来是②,这位是位于CHACO北边,相距一百米远的小邮局前任局长,名叫园田健策,七十三岁,就住在CHACO附近。家里人听到消息赶往医院,已确认他的身份。他是CHACO的老主顾了,几乎每晚都去。” 辰朗眼前浮现出身穿灰色对襟毛衣的老人的脸。脸上没了血色,如同蜡像一般,但表情相当稳重,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 说到前任邮局局长,那穿着、发型、相貌的确让人感到老实耿直。 可他竟然会每晚光顾酒吧,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七十三岁,比辰朗的父母还大出十岁。辰朗的父母住在乡下,别说出去喝酒,两人几乎都不在外面吃饭。母亲生性不喜外出,父亲也是退休后一到晚上八点就钻进卧室,早上五点起床,过着早睡早起的平静生活。 “大清早你爸就在屋里弄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我根本睡不安稳。” 母亲发牢骚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眨了眨眼,拂去思亲之情,重新看向摘要。标②的人形在门口稍靠右的地方,他旁边有个标③的人型,在靠近吧台的地方。 “③是平山修二郎,四十七岁。平山是倒在标⑤处的山鹿的跟班。首先说一下山鹿治,他别名山鹿一心,原来是大范围暴力团伙……” 山鹿治是暴力团伙成员,他在大范围暴力团伙的保护伞下,组织了一个小团伙,十余年前金盆洗手。解散了小组织后,他开了家租赁公司,当上了老板。 平山给山鹿当了好几年的保镖,组织解散后,他遂成为山鹿公司的职员,至死都没离开山鹿半步。在现场,辰朗也看见了他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 伴随着枪刀法的修正,暴力团伙的持枪情况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他们把枪做为身份的象征带在身上炫耀,但现在是发生枪战时才会购买,所以警察在突袭暴力团伙的事务所或住宅时,无法找到那么多枪支弹药。 但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所谓的杀手,他们以杀人为业,根本不知道何时会有工作上门,而且,为了表现出一种强硬的态度,他们永远是枪不离手;另一个例外是保镖,当要保护的对象遇袭时,赤手空拳当然无法反击。平山随身携枪的理由正是后者。 此时,辰朗的眼前又浮现出平山倚着吧台的惨相。鉴证科员从平山的腰间拔出手枪。 辰朗凑到裕子身旁,把笔从口里抽了出来,小声说道:“袭击者的手法真是相当娴熟!” “是啊!平山连拔枪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毙了。” 对裕子爽快的回答,辰朗很是失望,但他不想将这种沮丧表现出来,遂大方地点了点头。至于自己的表情有无变化,他着实没有自信——耳根好像都发热了,显然是掩饰失败。 她不过是假装知道罢了。他如此自我安慰着,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对于山鹿、平山的背后关系,之后将由四科做补充说明。接下来是④。” 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④。辰朗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用圆珠笔头挠着鬓角处。 “从身上带着的驾照得知,此人名叫石乡道明,五十二岁,住在八王子市……” 仅仅听到这个地址,辰朗就可以想象出石乡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住在十多层高的中型规模公寓林立的一带,那里大部分房子是分售房。从年龄来看,石乡很可能已经买下了他的公寓。 他又是何方神圣?辰朗眯起眼来,注视着刑事科长的嘴。 “石乡把自己独自采访写的稿子卖给各杂志,也就是所谓的自由写手。从调查结果来看,石乡最擅长的领域就是有关暴力团伙间的报道,可以看出这次他也是为了采访才接近山鹿的。现在警方正在向CHACO的其他常客取证石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入CHACO的。” 由此可知石乡把lC录音器藏在口袋里的原因了。从他倒下的位置看,莫非石乡和山鹿是并排坐在一起的?恐怕就是把lC录音器装在口袋里,还一副佯装不知的表情和山鹿聊着天吧! “⑥是竹村桔二,六十三岁,也是CHACO的常客,在青梅街临街经营了一间电器商店。⑦是柿本小百合,六十五岁,曾在西获洼车站前经营一家小酒馆,但几年前由于身体不适停止营业。竹村是柿本经营的小酒馆的常客,两人也经常结伴去光顾CHACO,可以看出事发当晚他们也在一起。上面所说的就是七名受害者情况。” 辰朗再次靠近裕子,低声道:“死者身份查得挺快嘛,我以为还要费点工夫呢。” “这多亏了媒体报道呀!从今早开始,电视里就一直在播这起案件的新闻,收纳受害者的医院里一大早好像就来了很多人。受害者家属看到新闻就去医院了,家里人一夜不归,他们也怀疑是不是被卷进什么案子里了。电视台、报社的家伙们也在医院前摆开阵势。” “哎?”辰朗挠了挠头,“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你睡得可真香呀!” 确如裕子所说,辰朗回到家中,准备好上班所需物品,就早早地钻到床上去了,被闹钟吵醒后根本没时间开电视,就直接出发去了新宿东署。 尤其是他还收到了宏子的短信,把案子几乎忘了。 七人同时被杀肯定是个大新闻,再者,还有发生在议员官邸和外资银行的枪击事件。 善福寺署的刑事科长翻着手头的笔记,依旧用毫无抑扬顿挫之感的腔调说道:“接下来,我简要说明一下通过现场勘察还原出的案情。事先声明,现阶段的结论尚未得到充分证明,根据今后的调查可能会产生与今天所说不一致的结果,请多多包涵谅解。” 刑事科长把麦克风从嘴边拿开,咳嗽了一声。 “不好意思。首先可以看出犯人是从酒吧正门闯进去的,门没上锁。从现场情况可以推测,最先遭到袭击的有可能是②园田健策,但在店中的所有受害者中只有①店主大友会经常对着门口,因此最先注意到犯人闯入的应该是店主,所以也有可能是大友最先被袭击。从现场留下的足迹可知犯人有两个,个头都挺大,另外从七人全部被杀可以推测,犯人熟悉手枪操作,极可能是惯犯。” 刑事科长基于现场查证结果就说出这样的推测,让搜查一科科长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推断未免太轻率了吧! 这真像看热闹呀!辰朗默默一笑。 “从②园田和④石乡的尸检结果来看,他俩的肩膀都被强力抓过,上面留下了淤血痕迹。从尸体的位置关系来看,可能是园田被平山、石乡被山鹿抓住肩膀。” 为了确认一下刑事科长的意思,辰朗向裕子问道:“抓住肩膀是什么意思?” “挡箭牌。发生枪战的时候,外行人匆忙间往往不明白事态,但山鹿和平山一定程度上习惯了这些,所以会有思想准备。” 此时,辰朗脑中浮现出的是身穿灰色对襟毛衣老人的脸。一想起老人他就小腹紧绷,大脑充血,只觉得太阳穴都鼓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拿他们当做挡箭牌?” “这就是黑道的做法。” 酒吧七人枪杀案汇报结束后,紧接着汇报议员官邸秘书被杀案,为此,管辖区的警署刑事科长走上前去。 被黑道人士抓住肩膀,当成挡箭牌的可怜的老人身影,在辰朗的脑中时隐时现。 第肆话 正如经验丰富的鉴证员根本所推测的,袭击杉并CHACO酒吧的犯人使用了安有消声器的手枪。 案发当日,警视厅99lib?就成立了联合搜查总部,傍晚召开的第一次搜查会议上公开了自由写手石乡藏在胸前口袋里的录音笔的录音内容,但听到的枪声并不是爆破声,而是如同漏气的声音。 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接到指示,就CHACO七人枪杀案展开周边调查。裕子和岸本每天早出晚归,围绕现场周围的住宅商店进行调查,询问案发当晚有没有看到可疑车辆和人物,在案发时间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已经过去三天了。 第四分驻所由三个组构成,轮番值班,一组执勤二十四小时,刚执勤结束的组就歇班,剩下的一组休假。执勤期间他们在新宿东署配楼的分驻所中待命。但这次三起持枪事件同时发生,所以歇班休假的组也都参加了搜查。 搜查中就算有一点点的进展大家也会感到努力没有白费,但七人枪杀案中既没找到目击者,附近也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这种两手摸黑的空洞感使得队员们的脸上渐显疲惫之色。 雨还在下着,眼看就凌晨十二点了。若是平时,现在应该是睡意袭来的时间,但三起案子都发生在这一时段,可以说这也是最容易发现线索的时间。 CHACO稍靠北的住宅区一个角落停着一辆搜查车,裕子和岸本坐在里边。车子没有熄火,但把车灯熄了。与断断续续的发动机的运转相一致,雨刷时不时地擦拭着风挡玻璃。 雨无力地下着,湿润着空气,可以感觉到空中飘浮着看不见的小水滴缠绕在脖子周围。发动机一直开着,车里空气应该是干爽的,但皮夹克和裤子都湿乎乎的,沉甸甸的。绵长的梅雨寒夜使他终究下不了决心换一身轻便的衣服。 “那个到底怎么样了呢?” 岸本背靠副驾驶座,茫然地看着前方,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他说话带有慵懒之音,这个问题只是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罢了。 “那个?哪个?”看来裕子也是睡意渐浓。 睡魔绝不会突袭而来,这样做不会赶走它,只是让它用温和的魔爪温柔地抱紧自己而已。 “现在断定三起案子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是不是为时过早呀?案中相同的只是犯罪时间而已,会不会只是偶然的呢?” “射击猫渊家和龙门银行卷闸门的子弹都是三八口径。” “但枪杀酒吧客人的子弹是九毫米口径的吧!另外,在猫渊家发现的手枪是正规的出厂货,但在酒吧中使用的是在菲律宾附近制造的,对吧?” “这个还不能断定。” 鉴证员根本给裕子看空弹壳,告诉她从弹壳底部轮圈上留下的夸张划痕就可知道使用的枪是秘密制造的,但详细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或许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至少此类信息还并未下发到现场的搜查员手中。 “对了,加藤主任不是认出公安的人了吗,他们不是来搜查会议了吗?” “那又怎么样?” “这次的案子会不会是思想犯、恐怖分子之类的人干的?所以公安才会出马。” “恐怖分子又是从何说起呢?” “伊拉克战争爆发时日本不是支持美国了吗?对于恐怖分子而言,日本也是敌人啊。” “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几个袭击目标呢?猫渊并不支持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他可是反对派的吧?” “那只是他比较谨慎罢了。猫渊也是执政党议员,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反对吧!不过这也说不好……” 岸本两手搓着脸。 “说不好?” “猫渊的谨慎言论并不是他的真心话,现在社会舆论倾向于反对自卫队派遣,他也不过是想讨选民的欢心罢了。” 裕子嘟着嘴想:政治家的信念?真是虚伪。 片刻后,裕子说道:“公安之所以出动,是因为右翼分子的行动吧!龙门银行不是洗过黑钱吗?右翼的街道宣传车曾多次在日本桥总行门前闹事。” “要说起右翼分子,我就更不能理解猫渊为什么被袭了。虽然他反对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但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硬派。右翼势力不是该支持他才对吗?” “他不是涉嫌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和收受贿赂吗?就算他所犯罪行没伤害到任何人,但只要愚弄了国民大众,就应该受到制裁。叛国者不是右翼分子最不可容忍的吗?” “到底是不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 裕子刚说完,岸本就从副驾驶座上坐起身来。他看到了走在路灯下的人影。此人在搜查车前方四五十米远处,撑着把粉红色雨伞,向这边走来。 “我过去问几句话。” 岸本迅速地打开车门。 眼下既然在路上走,案发当日就也有可能在路上走。 岸本打开车门,又看了一眼裕子。湿冷的空气从车门缝里吹了进来。 “你不去吗?” “拜托,外面正下着雨呢。” “雨一直都在下呀!”岸本微微摇了摇头,走进了蒙蒙细雨之中。 无论是谁,深夜被陌生男子搭话都会提高警惕的吧。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他有意选择了路灯可及之处,用尽可能沉稳的声音说话,但对方明显被吓得绷紧了脸, 握着伞把的手紧张得发颤。 辰朗猜测对方是二十四五岁。她上身穿一件针织套装,下身穿及膝短裙,鞋子被雨水淋湿了,头发乌黑,戴着眼镜。 “我不是坏人,是警察。”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革套,皮套上伸出来的绳子牢牢地拴在腰带上。 他打开皮套,出示金色徽章和身份证件。 “三天前的晚上,这附近发生了案件。” “是那件事吗?” 电视上将案件冠以“杉并酒吧枪杀案”、“酒吧七人枪杀案”等名目大肆宣扬,但女子还是无意把它直接说出口。她耸了耸肩,环视了一下周围。凶杀案就发生在附近,难免会觉得恐怖。 此时,他意外发现女子面带皱纹的脸上妆化得很浓,所以他暗暗订正了适才的猜测,觉得对方恐怕有二十七八了才对。 女子戴着眼镜,却不招人讨厌。他不讨厌戴眼镜的女性,更搞不清楚为何大部分人都讨厌戴眼镜的女性,而喜欢戴隐形眼镜的女性。可能是戴眼镜和摘下眼镜时给人的印象差别太强烈了吧! 宏子也戴眼镜。辰朗抑制自己的感情,不去想她的模样。 “你知道这件事吗?” “哎?” “一架客机坠落以后,其他地方的客机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坠机。”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辰朗,怀疑他到底要说什么。但辰朗满不在乎地继续说着。 “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乘坐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呢?比如说A公司的飞机坠机了,那人们就会尽量避免去坐这家公司的飞机,因为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是这样吧?” “是的。”女子勉强点了点头,把伞放在肩膀上,两只手玩弄着伞把儿。伞在她手中悠悠地转着圈。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时乘坐A公司的飞机才是最安全的。发生事故后,为了查明原因,公司会进行彻底调查。另外,作为航空公司,它不想让人们把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所以不仅会调查,还会瞒着政府维修飞机。所以此时坐飞机是最安全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答正确。”女子听见辰朗的认可,不禁一笑,眼角显出了些许皱纹。 辰朗报以一笑,心下却暗自盘算,难道她都三十岁了? “现在周围有几十个警察在这附近转来转去侦查案件,如果犯人就在附近,肯定能抓住的。所以,请您放心。”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不禁暗想:真的可以放心吗? 犯人很可能会重返犯罪现场。 对罪犯来说,犯罪就如同艺术家的作品。自己的“杰作”给世人带来多大的震惊与恐慌,为了得到这种满足感,他们会直接回到犯罪现场看着人们战栗的千姿百态——就像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一样。 “您刚下班吗?” “是的,工作结束后和朋友去吃了顿饭。” “平时都回来得这么晚?” “是的,我经常加班。像我这种年过三旬的公司白领,只能拼事业了。” “哪里的话!” 已经超过三十五岁了?辰朗大吃一惊,但仍是面带微笑地答道。 “那,案发当晚,您是几点回来的呢?” “那天是星期五吧!因为第二天不上班,所以和朋友吃了顿饭,之后又去了卡拉OK。回来时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吧!” “您当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吗?” “每天早晚我都走同一条路。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真是无聊的人生啊!” 辰朗又改变想法了,她应该四十多岁了吧!活了四十多年,要是现在还过着孤独单调的生活,向他人诉说的欲望就会更加强烈。以前他在派出所上班时,尤其是带着地域联络表在住宅街巡逻时,就碰到过好几个同样类型的女人。 “其实案发现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青梅街临街处。” “那边,对吧!”女子伸手一指,正是酒吧CHACO所在的公寓一角。 “电视上每天都在大肆报道,所以就……死了这么多人,我却还在酒吧门口走来走去,真是……那儿还有好多警车和电视台记者呢。” “是吗?”辰朗收起自己的身份证,塞回裤兜,“那,案发当晚您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人啊车啊什么的?” “其实……”女子羞涩地笑了笑,“我说了,也不知道警官您信不信……” “您尽管说,看起来微不足道之事有可能会成为了不得的线索。” “其实,我看见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车上就只坐了四个人。” 当听到只有四个男人时,辰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从口袋里取出记录本,摸索着圆珠笔。他眼看着女子,手则在口袋里乱摸——紧要关头,偏偏找不到笔了! “你说是一辆黑色的车,不是货车吧?” “我对车子不太了解,只能说有四扇车门,车型挺大。” “普通的轿车啊……是出租车那样的车子吗?还是客货两用车呢?” “就是普通的车子。” “在哪里看见的呢?” “就在这里。”女子指了指脚下,“当时我就像现在一样走着,就从对面……” 女子手指的就是CHACO的方位。那时应该已经犯完案了吧!他边想边把手插进夹克衫的里兜。有时候,圆珠笔会掉到衣兜的最下面。 “那之前……我是说看到车子之前,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呢?像惨叫、怒吼、骚动之类的。” “我听到有东西打碎的声音,因为听到了好几次,所以我还以为是有人在大雨之夜玩烟花呢!之后又听到了女人的惨叫,不久之后,黑色的藏书网车子就开过来了。听到惨叫声我就挺害怕的了,一看到黑色的车子,就更怕了。” 辰朗找笔的手停了下来。女子直直看着辰朗,但焦点并不在他身上。 “我就在路边上走着,黑色的车子突然就在我旁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从里面出来几个男人,把我反绑着推进车后座,把车子开动起来……” 女子的话若是真的,那可是个重大发现!辰朗微微一笑,把记录本装回口袋。不光是女子的表情,就连她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了。 “在车里,他们把我的外套全脱了下来,不仅是外套,连内衣也扒光了。那些男人在我耳边说着恶心的话,还摸着我的身体。我害怕他们把我杀了,所以不敢反抗。正挣扎时,我突然发现那些男人的头从中间裂开了,里面冒出银白色类似面具的东西。我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竟然说是从金星来的。” 女子迈前一步,抓住辰朗的胳膊。 她仿佛要跳起来了:“我也曾对善福寺署的警察说过,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在通缉的金星人,一定会抓捕归案,还说要是有什么线索就马上和他们联系……” 裕子乘坐的车子就在身旁停着。辰朗轻轻握住女子的手,把它们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了下来,边扯边回答道:“知道了。我也会在巡逻时多加留心的,有什么线索还请您与善福寺警署联系。非常抱歉,好像还抓到了其他的外星人……事态紧急,在此先行一步。” 他打开副驾驶座边上的门,赶紧坐了进去。 女子依旧站在路边,辰朗小施一礼,关上了车门。裕子马上开动汽车。 “哎九九藏书呀!真倒霉!真是个怪女人。” “这样的人到处都有,至今为止你也该遇到过不少了吧。除了警察,还有谁会理他们啊,所以他们还会专门跑来警署闹事呢!” “是啊!的确如您所说。” 辰朗掏出手绢擦着额头。裕子并没有减速之意,反而拉响警笛,打开了警灯。 “发生什么事了吗?” “碎尸案。有人发现了无头尸体。正在执勤的是菊池一组,但组长命令我们去支援。” “真够热闹的呀!” 辰朗把湿了的手绢塞回裤兜,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雨中,依稀可见那把粉红色雨伞。 第壹话 守野势津子气喘吁吁地赶到车站,停在前方的出租车的车门刚一打开,她就钻进车里,告诉司机自己要去新宿的一个大宾馆。 司机转过身来,看着势津子缓慢地问道: “是不是走高架桥呢?” “怎样都行,”势津子向前探身说道,“只要能快点到就行。” “这个时间段的话,还是走高架桥比较快一点。” “那就走高架桥吧!” “知道了。要关门了,请注意不要夹住随身行李。” 说是行李,也不过是一个手提包而已,放在膝盖上两手抱着。 “没关系。因为有急事,麻烦您了。” 看到面带微笑的司机点了点头,势津子背靠座位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回声号新干线要在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才会到站,但势津子在座位上早已坐不住了,她在电车里踱来踱去,车门一开她就跳下车跑了出去。她跑下楼梯,穿过检票口,直奔通往丸内的出口而去。 到底自己想要干什么呢?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意外的惊讶。 汗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势津子睁开眼睛,从手提包里取出棉手帕擦拭着额头和脸颊。脸上的粉底把手帕染成了深深的米黄色。此时她想起了自己刚站在新干线摇晃的车厢洗手间里化过妆。 势津子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她用手摸了摸满头的乱发,正了正领口。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出了名古屋市内的家已经快两小时了。 其实自己跑出来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做了个梦。 在东京出差的丈夫出现在梦里,他说要出去旅行所以让她准备一下。 “哎?老公,你现在不是在东京吗?” 她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丈夫好像说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他穿着最喜欢的那套蓝西装,但白衬衣领口的扣子就那么开着,没系领带。无论是去哪里丈夫都会穿得衣衫整齐,这样的打扮一反常态。 丈夫站在一间摆了两张床的简陋屋子里,就像是旅馆的双人间似的。他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箱子是去海外旅行时才会用的,放在衣橱的最里面,她还在想箱子是什么时候被拉出来的。 势津子做梦的时间很短。99lib.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才刚过晚上八点。 她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丈夫。 势津子睡得很死,平时很少做梦。由于丈夫不在家,所以她简单吃了点晚饭,但之后,就打个盹儿的工夫她却傲了个清晰的梦。 丈夫看着她的样子是如此真实,真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马上想起了梦见丈夫的原因。平时他会在晚饭前打来电话,可今天却没有打过来。每晚丈夫都会往家里打电话,与谁见面共进晚餐或是出去喝酒的时候,在离开宾馆前他都会给势津子打电话,要是没什么计划、约会的话,一晚上会打两三次。 结婚二十八年了,他们没有孩子,但感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浓厚。特别是过了五十岁后,丈夫变得更加温柔了。 不管怎么责怪他浪费电话费,丈夫总会打电话过来。短说也得十分钟、十五分钟,有时甚至会说上一个多小时。丈夫出远门的话总是这样,出国的时候也雷打不动。一想到高昂的电话费,她的心里就一颤一颤的。 势津子笑着想,好像出去时比在家里时更能聊了。 可唯独今晚,丈夫没有打电话来。 刚开始她还没有当回事儿,心想平时都是丈夫打电话过来,这次不如自己打过去试试。但丈夫的电话响了十声后,转到了语音信箱。 “喂!你在搞外遇吗?” 她开玩笑似的留言后挂断了电话。 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丈夫还是没打电话过来。势津子又打了一次,还是转到了语音信箱。忐忑不安的她又给丈夫所在的宾馆打电话,宾馆的人把电话转到了她丈夫住的房间里,但没人应答。 宾馆工作人员说房间的钥匙并不在前台,不过有些客人也会带着钥匙出去吃晚饭。势津子说待会儿再打过去,就挂断了电话。她并没有放下话机,而是直接给名古屋车站打了个电话。听说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趟新干线,她就抓紧开始准备。 在东京发生了持枪杀人事件,同时外资银行被袭引起社会骚动。那晚正是丈夫出发的日子。 她出了家门去往名古屋车站,买了张无座号票赶上新干线。她感觉自己还在继续做梦似的。在东京站下车,跑向出租车站……这一切都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出租车上了高架桥,开始加速后,担忧像一块热炭在身体内扩散开来,火辣辣地灼烤着她的胸口。 势津子用力闭紧眼睛,但耳朵能够听到车内广播中的报时。 今天已成为昨日。新的一天到来了。势津子在心中对丈夫说:你没什么事,对吧,老公? “你没开玩笑吧?” 辰朗边向搜查车后走边发牢骚。裕子并不理他,从夹克衫里掏出钥匙串,打开后备厢,拿出长达膝盖的橡胶长靴和打扫厕所时用的橡胶手套。看到这些,辰朗摇了摇头。 手套的长度足以从手腕盖到胳膊肘。 “现在天不是很黑吗?保护好现场是最重要的,这大晚上的什么也……” 辰朗还想纠缠下去,但裕子把长靴和手套按在他胸前,他也只好咽下后面要说的话,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被肢解的尸体是在河边的草丛中被发现的。 平时那里就时常有人非法丢弃大型垃圾,附近居民时有不满。案发当晚,有人举报有人扔了件用塑料袋包着的大件垃圾。巡逻车路过此地时发现了垃圾袋,刚想进行回收时,却发现了里边无头无四肢的男性尸体。 尸体已被送去警署进行司法解剖。 裕子之所以无视保护案发现场的规定,执意进行搜查,是因为发现尸体的地方距离CHACO只有三公里远,并且包裹尸体一部分的报纸正是枪杀案那天刚发行的报纸。 “不要在那里发牢骚了,赶紧准备!” 裕子看也不看辰朗一眼就斥责道,自己开始脱下短靴换上长靴,戴上手套,取出防水手电,并递给辰朗一个。 辰朗接过手电别在裤子的腰带上,勉勉强强地开始换靴子。长靴里潮乎乎的,穿上后靴子和袜子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他使劲皱了皱眉,气急败坏地把脚一下子插进了靴子里。由于这股冲力,手电从腰带间掉了下来,落到了柏油马路上。他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对着脸按下了开关。 耀眼的光照得眼球阵阵剌痛。 “妈的!”不小心说出了脏话。 “别净干傻事。好啦!开始行动。” 裕子走在前面,走下河堤。 河宽五米左右,水流缓慢,水深的话,据说就算是在河中央也不过三四十厘米。河岸两边铺满了水泥预制板,其间长着很多杂草。 雨停风歇,空气中腾起的臭水味特别刺鼻。辰朗跟在裕子后面也开始走下河岸。 他用手电照着脚底下,一步步地往下走,特别注意别踩歪了水泥板。裕子脚步轻快,马上就要到河边了。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辰朗。 “快点!” “知道了。” 他一生气,脚下滑了一下。 “啊!浑蛋……”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他的屁股跌坐到水泥板上,骂声戛然而止。 什么机动搜查队呀!整天淘臭水沟嘛!辰朗用手电照着杂草心里暗骂。 从昨日开始小雨就渐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河边的杂草沾满了雨水,裤子没一会儿就湿透了,屁股阵阵刺痛。 手电微弱的光在河岸的角角落落晃动。 除非有人被河水冲走,生死未卜,或是犯人在河边潜逃,通常情况下都会等到天亮才展开搜索。但正巧发现死者的地方距离七人被杀现场很近,所以他们才会彻夜搜查线索。 上头的人真是够急的呀! CHACO酒吧七人被杀、议员秘书被杀、外资银行总行被袭三案,已经过去三天了,但没找到丝毫的线索。搜查总部几乎没有宣布任何信息,但电视上却从早到晚对事件做着所谓的“详细报道”。新闻快报等节目上,犯罪评论家或是解说律师们对罪犯形象不负责任地胡言乱语。 拜他们所赐,机动搜查队员们深夜还要淘臭水沟。 他把手电照向杂草丛间,心脏的剧烈跳动打乱了他的步伐。忽然微弱的光线下他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袋子,看似是便利店收银处发放的塑料袋。听说无手无脚的尸体就是被装在垃圾袋里的。 他屏息凝神,拨开杂草,凑近塑料袋去看。当他刚想抽出手电照一下草根附近时,突然白袋子鼓了起来,有东西朝着辰朗的脸跳了过来。透过手电光线可以看到鲜红色的小眼睛。 发现那是只老鼠时,辰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寄居在臭水沟的老鼠逃到了黑暗处,它比在街角看到的猫咪还要肥大。 辰朗跌落河中溅起无数水花,屁股疼痛难忍,再次惨叫了一声。裕子和其他的搜查员急忙赶了过来。辰朗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但腰带不知被什么挂住了,又跌坐到了河里。 他接着发出第三次惨叫。 “怎么了?”一名搜查员看向手电筒所指方向,在灯光下便可知晓把辰朗扯入河中的是什么了。 辰朗摆了摆手回答道:“没什么。有只大老鼠,吓了我一大跳。另外……” 辰朗好容易站起身来,手里抓着自行车车把。 “这个东西挂到腰带上了,所以—下站不起来。” “你现在不正站着吗?” “嗯。好不容易……说来这些人也太没素质了,竟然把这种东西扔在这里。” 紧接着搜查员们凭借着灯光看到的那一幕,辰朗今生难忘。系在自行车架的塑料袋破了个洞,露出—个人头来。 从袋子里跳出来的泥鳅般细长的小鱼令他们睁大了眼睛。它扭动滑溜溜的身子掉入河里的一刹那,身体表面反射出白光。 此时空气中回荡着第四声惨叫。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守野幸太郎的妻子。” 面向站在前台的男管理员,势津子尖声叫道。柜台上放着她的驾驶证和保险证。 “我们并不是在怀疑你是守野先生妻子的身份。” 前台管理员手握电话听筒,一副困惑的表情。 “这是规定。未经留宿客人的确认,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随便进入客人的房间。” “妻子担心丈夫安危,从名古屋匆忙赶了过来,但宾馆却不让我们见面,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前台管理员微微地笑了笑,但他并不想把她丈夫的房间号告诉势津子。听到吵闹声后,一位年长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胸前戴着写有经理的胸卡。 “打扰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客人她……” 不等年轻的前台管理员解释,势津子就急忙说道: “我和丈夫联系不上,打了多次手机也没人接,几个小时前我就往所住房间打电话,但也打不通。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 经理用眼神向前台示意,年轻的前台管理员摇了摇头。 “钥匙都是客人自己随身携带的,也有客人……” “也有客人会带着钥匙出门对吧?这个解释我已经听了好多次了。” 不知为啥,冲到头顶的血液一下子就退了下来,势津子也随之轻轻地吐了口气,用稳重的口气说道: “非常抱歉,因为太担心了,所以情绪有些激动。” “没事,”经理笑着说,“没关系。” “保护客人的隐私是宾馆的工作。打乱了你们的工作真是非常抱歉。是这样的,我丈夫高血压,是老毛病了,每天都要服药。今天傍晚我才想起来丈夫只带了两天的药,这当?99lib?然是我的错,所以打电话向丈夫确认一下,但根本没人接电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经理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一脸严肃起来。 “这样的话,请让我马上为你带路。” “真是非常抱歉。一想到丈夫出了什么事,我就慌了,连句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这边请。” 经理从柜台里侧拿出一把钥匙,引导势津子来到电梯旁。其实她的丈夫幸太郎的血压根本不高,应该说是低才对。年过半百的他,体力却像四十岁左右的人一样好,这也是他引以为豪的地方。 另外,势津子还有一个担忧:她总感觉丈夫与在东京发生的多起枪击事件有关。 虽然声称去出差,其实在名古屋市内经营个人眼科医院的丈夫,去东京是为了出席一个团体的聚会。 势津子尽量配合丈夫的兴趣爱好,总是与丈夫一起打网球、高尔夫,一起兜风,但丈夫唯独不让自己参与那个团体的活动,对这个团体过于好奇的话,丈夫也会不高兴。 电梯一直升到了十七楼,电梯门一开,经理就走在前面带路。 敲了敲1709房间的门之后,经理喊道:“我是前台。守野先生,守野先生,请问您在房间里吗?” 侧耳倾听,里面无人回应。经理遂把一张信用卡般的门卡插进门把上的缝隙,打开了门。 “打扰了!” 经理把门一推,蓦然僵住。 而势津子则推开经理,直奔向大开着门的浴室。 淋浴水管上挂着一根皮腰带,这条鳄鱼皮的腰带很是眼熟。 她丈夫就吊死在腰带上,翻着白眼,大量的鼻涕流了下来。 第贰话 姓名:守野势津子。 从出生年月日来看,过了今年的生日就五十二岁了,但小小的脸蛋并不像年过五十的样子。 五十多岁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裕子心想。 在新宿东署二层的审讯室里,裕子和势津子面对面坐着。岸本就坐在门口的桌子旁边,眼前放着格子稿纸。 他不时晃晃肩膀。能够背对着裕子,他一定很高兴,所以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这是可以理解的。 大半夜,岸本发现了用塑料袋包着的男子脑袋,应该属于分尸杀人案的受害者。搜查工作一直持续到天亮。但最终除了岸本发现的人头以外,没再有什么重大发现。总而言之,人头的发现对调查死者的身份是有着重大的意义的。 他们让所辖署警员继续搜查,暂且返回了分驻所,但搜查车里充满了水沟的臭味和尸体的腐臭味,必须进行彻底清洗。岸本对此并未抱怨,拿起抹布就开始清扫——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他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裕子同样懒得说话。 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时,已是早上六点钟了,可还没睡满一小时,他就被叫了起来。在新宿某大型宾馆的房间里,一男子上吊自杀。最先发现尸体的就是男子的妻子。上头派两人去听取死者妻子的口供。 要是非正常死亡的话,警察必须进行调查,自杀也属于非正常死亡的一种,但机搜队并没有前去调查。死者的妻子坚持丈夫是被杀的,所以案件就由裕子负责。 胜见说她们同是藏书网女人,比较好交流,弄得裕子颇为不快。无论是所辖署还是机搜队,所有的搜查员都被接连发生的案子绊住,所以新案子总有人要去接才行。 但是,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行动已使裕子的体力接近极限。她脑中像是塞满了黏土,一点都不清醒。 录口供是从询问对方的姓名、出生日期和住址开始的。 听清楚没有啊?她瞥了一眼岸本,心想。 “您丈夫是六月五日来东京的?” “是的。他是乘坐上午的新干线从名古屋出发,中午到达东京的。接着就住进了宾馆,他说晚上要和别人见面。” “五日晚上打电话了吗?” “大约是六点或六点半左右吧。他说刚在宾倌冲了个澡,一会儿就去和别人见面。” “每晚都打电话吗?” “是的,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只有昨天没接到电话?” “是的。他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前天晚上也是,随便聊了—-此。” “都聊些什么呢?” “杰整个……”势津子低着头,眼睛暗淡无神。 联系救护车,向警察报警,陪着丈夫去医院,回答地域科员的问讯,昨晚她恐怕也是一夜未睡。虽然她的小脸看起来年轻,但仅凭化妆根本无法掩饰她的满脸憔悴。大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噙着点滴的泪水。但她的脸没有浮肿,由此可见她没有彻夜哭泣。 “真是个坚强的女人。”裕子心想。 “都是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 “嗯。丈夫出差时打的电话总是聊些往事,因为当面聊的话,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裕子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手边放着的复印纸上。 她眯起眼,扫视着那些书写潦草的字迹。她感到眼睛深处有股隐隐的痛感。地域科员的事件经过报告书是手写出来的。 “昨晚是九点钟左右离开家的?” “大约就是九点吧!我给一位认识的出租车司机打了个电话,他马上就赶了过来。然后到了名古屋站,坐上最后一班回声号电车,到达东京车站时已经是深夜了。” 头也不抬地看着报告的裕子把手放到了太阳穴上。眼睛的疼痛扩散到了全身。睡眠不足以及疲劳引起持续的头痛。她强忍着不去揉太阳穴,把手放了下来。 “找到遗书了?” 对于裕子的问话,势津子摇了摇头,依旧低着头。报告书上说,她对问讯的警察也是如此固执地说他们看到的并不是遗书。 宾馆房间里备用的信纸上写着一行字——“以死谢罪”,仅此而已,没有署名。势津子承认那的确是丈夫的笔迹。 “另外,垃圾箱里有个空药瓶。” 一直盯着桌子的势津子这次点了点头。 空药瓶被送到了鉴证科,瓶内的成分正在调查中,从标签来看,里头应该是强效安眠药。守野幸太郎的遗体已交付解剖处,对血液成分及胃中物进行检测后,到底有没有服用安眠药也就很清楚了。 安眠药是处方药,通常很难搞到手。但考虑到死者守野是位眼科医生,他应该能很容易搞到安眠药。 “您丈夫经常服药?” “一个月吃一两次吧!最多也不超过一周一次。吃一次后会注意隔开十天左右的时间的。”势津子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裕子,“他说男性也会有更年期疾病。快到五十岁时,我丈夫说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些变化,睡眠状态不好,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醒。他经常向我抱怨,就算前天晚上喝得烂醉,第二天早上还是会在六点钟时早早醒来。” “所以就吃安眠药?” “我丈夫经常说,虽然只是一家私人眼科医院,但毕竟是攸关生命的工作,必须得先保证自己处于最好的身体状态才行,所以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您丈夫真是责任感强烈呀!” “的确是很有责任感,但绝对不是什么神经质。还算是比较大条的人吧,我也是这样,别人总说我们俩很像。” 裕子注意到势津子边说边表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在问讯室经常会看到类似的表情。在嫌疑人招认的前一刻,喉咙被从下面顶上来的东藏书网西堵着,就会表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裕子忍不住想:要不要吓一吓她? “只不过是一晚上没联系,况且这次只不过是几小时没有打通电话,您为何会这么担心呢?还特地从名古屋赶来。听上去,您丈夫是个很乐观的人啊,为何您会这么担心他出事?您是不是在酒店前台说,您丈夫有高血压,随时可能发作?” “非常抱歉,因为宾馆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丈夫的房间号,所以我才撒谎。我要是不说丈夫会因病倒下,他们是不会带我去丈夫房间的。” “谎言只是权宜之计,更何况这次您的担心成了事实。我知道您受了很大打击,但职责所在,尚请见谅。” “没关系,是我主动要找警方谈的。” “您丈夫既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也没有什么老毛病,那您为什么会这么担心呢?” “有一个叫铁虎会的组织……说是组织,其实也不过是个一百来人组成的社团。” “打扰一下,刚才您说是什么会?” “铁虎会。”不知何时,势津子直起背来,一脸肃然的表情,“钢铁的铁,老虎的虎。是一个由刀剑枪支爱好者组成的团体,我丈夫担任名古屋支部长一职。我很讨厌这个团体,总劝他别去了,但他根本不听。” “这个铁虎会和您的担忧有什么关系呢?” “我丈夫来东京的那天晚上,东京不是连续发生了几起重大案件吗?” 眼前广阔的白色大地骤然间远离自己而去,缩成了一个点,最后从眼前消失不见。 他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 其实并不是什么白色大地,只是一张B5稿纸,纸的右边写着问讯对象的名字——守野势津子,下面写着住址和出生日期。 他皱了皱眉。 住址一行写得非常凌乱,一定是写着写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就连“市”这个字上面那道横都写得弯弯曲曲的。待会儿再誊抄一下吧。他放下了手中的圆珠笔。 突然想打个哈欠,但还是拼命忍住了。肩膀随之一颤,眼泪紧跟着流了下来。尽力抑制住哈欠后,他扭过头去看裕子。 他不得不佩服地想:这女人太坚强了。 自CHACO初逢以来,裕子几乎就没睡过觉,却依旧一脸刚强的样子。昨晚更是在事发现场侦查到半夜十二点左右,后来又被喊去了分尸杀人现场。 塑料袋破裂,泡得发白的脸从袋里捧出来的场景再度浮现脑中。辰朗闭上眼,打了个寒战。这场景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他的心情一下子变糟了,但也因此稍微清醒了些。 到了清晨,好不容易回了第四分驻所,马上又被99lib.指派去给前来报案说丈夫被杀的女人录口供。 开什么玩笑——他心想。 清扫完沾满水沟臭和尸臭的车子,几乎没合眼就被喊去录口供。听说女人的丈夫是写了遗书后服下安眠药,在浴室巧妙地上吊而死。 他认定这是自杀,可作为警察又不能妄下判断,只得睡眼惺忪地来到了审讯室。 幸好问讯是由裕子来进行的。但要记录下女人断断续续的话,还真是一场跟睡魔的战斗。 “铁虎会……钢铁的铁,老虎的虎。” 他把势津子说的话潦草地写在格子纸上,忽然冒出来一个问题——名古屋棒球队的吉祥物,不就是龙吗? 上吊而亡的势津子之夫,是铁虎会名古屋支部的部长。那是一个由刀剑枪支爱好者汇集组成的团体。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听了这些,他忍不住如此暗想,但手头上的笔还是半自动化地动着,还好,还好。 依稀记得以前听人说,爱好武器的男子有着强烈的性欲情结。手枪是生殖器的象征,也是一种补偿物。有人认为,手枪迷大多为自己的性器短小而自卑,害怕失去性能力,而二十四小时身佩真枪的警察们是症状最严重的一批人。 作为一个稳定坚实的工作,辰朗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但他对枪支并不感兴趣,就是到现在,要把枪别在腰间还是让他感到很郁闷。 “我丈夫来东京的那天晚上,东京连续发生了多起大案对吧!” 势津子的一句话使得审讯室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辰朗的睡意也随之跑到了九霄云外。他挪了下椅子,看着势津子的脸。 她那直视裕子的表情看起来是认真的。 “其实铁虎会的最高顾问就是猫渊议员。” 辰朗依旧看着势津子的上半身,手中的圆珠笔在“铁虎会”这三字上一遍遍地画着圈,这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那您是说,枪击议员宅邸的,是铁虎会的人了?” “对不起,我没这么说。” 势津子依旧低着头,摇了摇头,用手里拿着的手帕擦着额头,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哭。 她低着头继续说道。 “刚才我也说了,我讨厌丈夫为铁虎会的活动卖命,所以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想听丈夫说关于刀呀、炮呀的事,每次我总会明显地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所以丈夫也不想和我说。猫渊这个名字之前也只听到过一次而已。” “您知道猫渊议员最近因被问罪而脱离党派了吧?” “嗯,知道。其实我是在丈夫和别人打电话时听到猫渊这个名字的。说是出了事,或许得辞去议员一职。对此,丈夫和电话那边的人都很生气,因此在电话里贬斥了一番。那时他们提到了猫渊、铁虎会最高顾问之类的话。” 因涉嫌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和收受贿赂,猫渊失去了作为执政党议员的资格,同时辞去了铁虎会最高顾问之职。铁虎会与猫渊的关系今后需详细调查方可知道结果。如果他因为丑闻辞去顾问一职是真的,铁虎会反过来记恨猫渊也不足为怪。 裕子向前探身,将胳膊放在与势津子之间的桌子上。 “贸然问一下,您家中有没有挂国旗呀?” “没有,”势津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家中家具都是我来布置的。怎么说呢,我和丈夫都喜欢欧式沉稳风格的家居设计,要是挂上国旗的话,有点……” “您丈夫是经营眼科医院的,那您隶与医院是在同一个地方吗?” “不在同一个地方。不过从家里出发走五分钟就到了。所谓的医院,其实原本是我公公开的,丈夫现在不过是继承家业而已。” “我想再问一下,医院里,特别是院长办公室里有没有挂国旗呢?” “没有。” 之后裕子就铁虎会这个团体继续问了一会儿,但从势津子嘴里并没有得到什么详细信息,她只是说名古屋的家中可能会有些相关资料。 有人敲了一下审讯室的门,辰朗没有回答就打开了门,看到胜见的脸。 “加藤,过来一下。” “好的。”她站起身来,对势津子略施一礼,“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一下。” 势津子点了点头。 辰朗呆呆地目送着裕子走出审讯室。 他此时才意识到势津子正在盯着自己看。 他赶紧闭上了自己大张着的嘴。 “这个女人的丈夫……”胜见低声说道。 “有什么进展了吗?” “解剖结果还没出来,但机搜鉴证科发现了一些怪事。” “怪事?” “嗯。淋浴水管上不是挂着腰带嘛,但无论是水管上还是腰带上都没有指纹。” “连守野幸太郎的指纹也没有?” 胜见紧绷着脸,点了点头。 “我们这边也有些有趣的发现。死者守野幸太郎隶属于一个刀剑枪支的社团,此次来到东京好像也跟那团体有关。” 胜见挑了挑他那淡淡的眉毛,看着裕子。 裕子继续说道:“该团体的最高顾问似乎是猫渊。” “原来如此,”胜见重重点了点头,“看来我们要跟她再谈了。” “但她说自己对这社团并不了解,回到家后或许能找到些资料。” “明白了。那你和接电话的再陪这位夫人聊会儿,说不准那边就会有什么新线索。” 胜见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了勃勃生气: 裕子目送胜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刚要回审讯室,夹克衫内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 “正忙着查案吧?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是这样,你寄存在我这里的那张磁盘,现在有了新进展。我想你能否抽空过来—下呢。” “好,我今晚就过去。” 打电话过来的是裕子心仪对象的姐姐_—他唯一的亲人。 “今晚是吧?知道了。喝啤酒不太好,那我就准备一下火锅吧!吃顿饭的时间应该有吧?” 虽说梅雨带着凉意,但这个季节吃火锅未免太夸张了吧!她虽然如此心想,却还是答道:“我会空着肚子去的。” 第叁话 铺着木质地板的厨房只有一平大小,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就塞得满满的了,但在昭和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这种房子被称为梦之城堡。荏原和枝就在父母购买的小区楼房中一个人生活。父母早仙逝,唯一的亲人弟弟也在四年前去世。 离婚将近十年,但她至今仍使用前夫的姓。 “你放在我这里的硬盘,我已经想方设法找到密码,进行了图像处理,最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和枝伸手打开了桌子上的电脑。 裕子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和枝站在旁边。 按了几个键后,电脑界面上的图像处理软件开始运行。紧接着,出现了一幅图。 以夕阳为背景的大草原上站着一位六七岁的女孩,女孩的眼睛被画得特别大,像是祈祷似的两手交叉在胸前,凝视着一点,少女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伤心。 而且,女孩是全裸的。 她用胳膊挡在胸前,没有纤纤细腰,但腹部的曲线非常柔和,小腹一带被描绘得尤其细致、生动。 “我不认为磁盘的主人会喜欢这种东西。”和枝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四年前,那个男人去世时,另一个人———个在裕子心中无法替代的男子——也去世了。 那就是她的哥哥。 哥哥在一个综合商社做营销员,在一次有多人死亡的案件中被当成了嫌疑人。警方怀疑他是某国安排在国内的间谍,最后虽然证据不足,也没给哥哥沉冤昭雪,案件调查就这样算了。裕子在哥哥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磁盘,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于是找那个男人商量,他就把和枝介绍给了她。 “我用了四年时间才打开这张磁盘,真不好意思。但我也要挣钱吃饭,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专做这一件事情。” “道歉的应该是我。拜托您做了这么无聊的事。” 裕子的回答总让人感觉心不在焉。 虽然对于哥哥死后留下的磁盘有所介怀,但不会总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同和枝—样,裕子也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在身,想起哥哥和磁盘的时候挺少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男人。一想到再也见不着他了,几丝悲伤的情绪就会萦绕格子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哥哥留下来的磁盘加密了无法打开,好不容易打开了,却发现里面就一幅插画,而且还是幅让人看了就想皱眉的少女春画。裕子受到了很大打击。 确如和枝所说,这不像是哥哥的兴趣爱好。不管有无嫌疑,裕子心中的哥哥总是高洁、温柔的形象。 她一时只觉得兄长的形象被玷污了。和枝再次伸手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这种画为什么要慎重地加密上锁呢?你可能不知道吧,这种画在网上早已泛滥成灾,好色的男人多得很。他们追不到其他女人,就只能诱拐比自己小巧年轻的女孩子,觉得她们会听任他们摆布,这样的浑蛋真的大有人在。他们觉得在网上看这种漫画不会伤害任何人,但幼儿春画其实是最恶劣的犯罪。解开密码后,我还暗自高兴自己总算成功了,但紧接着看到这幅画时,我就吓得目瞪口呆,之后又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着和枝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跃动,界面上的插画消失了,别的软件又开始运行。果然像是在进行图像处理,刚才的少女画再次出现了。 “有一种方法可以在画里面隐藏文章、别的图像画像什么的,天知道是谁发明的。其实这幅插画大得匪夷所思,实在有些大过头了。我猜想或许画中藏有什么玄机,想到这里,我又调查了一番……” 以夕阳为背景的少女消失后,画面开始在黑暗中转挨,上面仅仅出现了一行红字,是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 “这是什么?” “URL(网址),—种变相的地址,能连到相应的网页上。我试试。” 移动箭头形状的光标,与红字重合后,文字的颜色就变成了黄色。和枝按下确认键。 黄色字的颜色又变了,白色字突出在绿色底色上。与此同时,通信软件开始运行,电脑上出现正在接受的信息。 裕子屏住呼吸,紧盯着电脑画面。哥哥并不喜欢裸体少女,对此裕子多少松了口气。死者不会找借口。裕子能接受自己的哥哥是个杀人犯,但就是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心理变态者。 但连上网页之后,出现的画面再次给予裕子沉重一击。 这次出现的不是插画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将不锈钢手术台上沉睡的男子的脸进行了特写。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梁出现了破裂,脑浆迸裂,脸上血迹未干。 这使裕子想起了倒在CHACO地板上,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还有这种嗜好呀!”和枝平淡地说,“我也没什么办法,暂且把这张图片下载下来,和刚才那幅少女插图一样进行调查。因为这就是图片数据,所以分析起来并不是那么难。结果之后再告诉你。这个网站是由美国人办的。” 和枝边说边进行操作,网站的其他部分慢慢展示了出来,上面出现了大大的惨遭破坏的尸体照片,题目也出来了。 上面写着“尸体爱好者”这几个字。 尸体爱好者?裕子在心里嘟囔道。 和枝停止了图像接收,删掉了令人恶心的图像。 “关于这个网站我也查了很多,但只知道这是专门收集人类尸体照片的一群兴趣恶俗的人做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把网站上查到的一些数据交给你。” “那就拜托了。” “那再看刚才那张最恶心的照片吧。” 她使用刚才分析出网址的软件继续分析头颅的照片。随着和枝的操作,图片最终消失了,裕子也松了一口气。 但之后等了很长时间,电脑画面也没反应,只是有一个沙漏状的图像在上面转动。 “挺费时间的嘛!” “因为这次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刚开始我也感到不知所措,看,马上就要开始了。” 声音从隐藏在电脑画面两侧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那是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裕子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发声构造,只感觉男人的声音在高高的屋顶上回响,直接灌入脑袋里。 但那人说的什么完全听不懂,藏书网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法语。 “是拉丁语。”和枝看了裕子的表情说道,“我让熟悉外语的朋友听过。” 男子的声音间断了,接着听到更加刺耳的声音。这次不是一个人,至少是十几个人在合唱。是很多孩子跟着男子唱歌。 听起来好像是圣歌。 “朋友说这是基督教的诗篇二十三。意思是,在去往死亡的阴暗之谷时,我不害怕灾难。你听说过吗?” 裕子盯着画面摇了摇头。 “我是不是不正常啊?” 和枝收起电脑,在桌子上放了个盒状火炉,沙锅在炉子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厨房里开着换气扇,空调也全速运转着,可屋里的热气不会一下子就消散不见。 和枝手拿罐装啤酒,脸颊微微泛红。 “天一变热就想吃火锅,大冷天的觉得吃冷面不错,大家都说我没有季节感。真是讨厌呀!每次听到广告里说:想念火锅的季节又来到了,我总会骂‘谁想啊!’” “很好吃啊!” 沙锅里放着白肉鱼、牡蛎、豆腐、白菜、葱、魔芋丝、香菇和朴蕈,锅底铺着海带。说是很好吃,此话一点也不假。汤汁的美味完全煮出来了,的确很好吃。不过梅雨时节虽然有些寒冷,总归不是吃火锅的时候。 吃完晚饭,裕子喝着乌龙茶,准备回去上班。 “现在你很忙吧!之前几起案件都发生在裕子的管辖区域内吧!” “其实不都是,但我们的工作就是第一个赶往案发现场进行搜查,一有什么事就要马上出动,所以也不能说与三起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起来,这段时间电视上说三起案子为同一犯罪团伙所为呢。说是黑社会用钱收买外国的犯罪团伙,让他们去干的。酒吧里被杀的不就是黑社会的小头目嘛!被枪击的银行也是外国的银行,那位议员也与外国权利有关。果真是外国人干的吗?” “案子的事我不太方便说……” “对不起。不谈本职工作内容对吧!幸平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过,我几乎不怎么在家,所以也很少和他聊天。” 对于和枝的话,裕子微微一笑应付了过去,吃了一口煮好的白菜。小碗里盛着散发着柚香的橙醋,是和枝亲手做的。味道不是很酸,正合裕子口味。 许久没有听到幸平这个名字了。她差点儿就忘记了男人的名字。每次想起他,会用“那个人”、“他”来指代,有时也会说成那小子、那个家伙之类的。 “裕子,有人说擅长做饭的人其实更喜欢吃饭呢。” “这个,”裕子举起杯子来说,“很好喝。” “哪里哪里”,和枝喜笑颜开地摆了摆手,“我就是嘴馋,做的和别人的稍微有些不一样。别人都不觉得好吃。” “真的很好喝。” “谢谢!” 和枝伸手拿起啤酒罐,但并没有喝,只是呆呆地看着沙锅。 “你没想过要结婚吗?” “您说结婚吗?怎么说呢,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我钢铁处女呢。” “这是什么话呀!简直是性骚扰。” “我觉得没什么,这样还好呢。男人都会对我敬而远之,省得麻烦。” 和枝抬起头来直视裕子。此时裕子的眼神认真得让人害怕。 “幸平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了。你总这么拖着又能怎样呢?” 裕子不只是记不起男友的名字来,她总是无视男友已死的事实,坚定地认为他们只是分开住着所以没法见面,就像在远距离恋爱一般。 子放下筷子,手放到腰间,打开了枪套的双层防护套,拔出新南部手枪来。她就把枪摆在眼前,枪口指向天花板。 “那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工作时就这样守护着我。” “裕……”和枝歪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看着看着,泪水湿润了双眼。 “他只能死一次。”裕子打破沉默对和枝说。或许,那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和枝擦掉眼泪,喝光手中的啤酒。她站起身来打开冰箱门,又取出一罐啤酒。 “不好意思,只顾着自己喝了。” “我待会儿还有工作,没事的。” “你回家吗?” “回不去。现在住在警署。有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个囫囵觉,有时在搜查总部所辖警署睡。” “有临时休息室吗?” “因为我是女的,所以让我优先使用休息室。在这一点上,女人总有点特权。我同事每天都在柔道练习场睡觉。但在沙发上睡觉时就没有男女之分了。” 裕子把枪放回到枪套里,因为这样是违反工作规定的。只要打开了两层防护套,就算不拔枪也会被视为使用手枪。 “对了,刚才的圣歌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嘛,”和枝歪了歪头,“我也不知道。借电脑之力也只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带有圣歌的声音文件本身并没什么玄机。剩下的就只能是再重新调查一遍你哥哥过去的历史了。” “时间还多得很,我将把这作为毕生工作慢慢地做下去。” “前夫经常说我固执,看来裕子也不差呀!” “轻易放弃的总是男人。” 辰朗坐在搜查车的驾驶座上,把座位使劲调低,右脚踩在左脚的脚趾处。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脱掉鞋和袜子挠一下。 从今早开始总感觉脚痒得慌。去洗手间时,赤着脚看了一番,发现脚趾间稍微有点发红,并没有蹭破皮之类的症状,所以不清楚发痒的原因。 脚上越来越痒,闲着没事坐在车里时尤其难耐,让人坐立不安。 这种痒的感觉就像是长着小而锋利的牙的虫子在脚趾缝里爬,不管哪里就用它锐利的小牙咬一口。因为牙比较细小,所以不至于痛,却是一阵巨痒。 他掏99lib?出手机,打开收信记录。宏子发来的信息都加了保护设置,即使操作错误也不会被删掉。祝福生日快乐的一行字也还保存着,看了好多遍了,但至今还没回信。 “呜呜!”辰朗呻吟着,又用左脚踩右脚脚尖。他感觉用力踩一下的话,巨痒就会好一点。 傍晚时分,他和裕子一起离开新宿东署,接着对几起案件展开巡查,但裕子说她有想去的地方,就把车开往了品川方向。裕子在一个小区附近下了车,说要半小时左右才回来,所以让他先去吃点饭。但职责所在,他是不可以离开搜查车的,所以只能在便利店买便当吃了。 这一走何止是半小时呀,都过去近一小时了,裕子还是没有回来。 无聊之下,他打开手机,打算回条短信。他想说由于时间紧急所以回信晚了,但手指却一直在手机按键上打转。工作忙的确是事实,但这个借口实在太过常见,将辰朗的优柔寡断体现无疑。 对此他感到很羞涩。 正在犹豫该怎么回好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已忘记了脚痒。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打开,裕子钻进车里时,他正盯着手机看。 “回来晚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他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放回衣兜里,“事情办完了吗?” “差不多了。接着调查吧!” “好的。” 辰朗伸手发动汽车,这次感觉脚底痒了起来。收起手机的那一刻起,那股巨痒感又复发了。 “怎么啦?”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脚痒得厉害。” “啊!”裕子睁开眼大叫了一声。辰朗吃惊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忘了……你的前任老河脚气很严重。你不是穿长靴了嘛,老河的那双……” 辰朗的眼前一片漆黑。 第肆话 辰朗开始计算自己调任之后所遭遇的不幸,明知道那只是徒劳。自从自己被调往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工作,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正式赴任两天前,自己就被喊去了犯罪现场,一直工作到现在。只在第一天睡过一个好觉。那还是在自己的公寓里。从早上到中午大约五小时里,辰朗连梦都没做,睡得特香。 事到如今,辰朗开始后悔了。案件接二连三发生,上面指示说从第二天起大家都要暂住在搜查总部里,所以留了一点时间让大家准备替换衣物。要是当时随手抓起几件衬衣内衣放进旅行包里的话,自己还能多睡一小时呢,要是五分钟就洗完澡的话,就能再多睡半小时。可惜后悔也晚了。 辰朗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喝多少杯咖啡。他们人住的新宿东署配楼有自动贩卖机、便利店、咖啡店,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买杯咖啡喝。加糖的、加牛奶的、什么也不加的黑咖啡、普通咖啡、美式咖啡以及黏稠的土耳其咖啡,什么样的都喝。味道如何不是重点,喝咖啡不过是为了从二百多毫升的咖啡中摄取那一丁点的咖啡因罢了。 会议桌上放着纸杯,刚买回来的咖啡还微微冒着热气。辰朗只是呆呆看着那热气,没有伸手拿起来喝的意思。 大脑已发出指令,但肢体并不听从指挥。大脑发出指令说:拿起纸杯,喝上一小口,让咖啡的热与苦以及其中的咖啡因使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多少清醒一下。 但他还是静静地盯着热气沉思。 此时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说:“不对呀!” 他的大脑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如果不把纸杯、咖啡、热气一一在脑中转换成词汇的话,他就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就连苦的感觉也想不起来了。 舌头碰到咖啡,就算不喜欢也知道那是咖啡,但他现在连喝咖啡这种行为都无法理解了。所以他又重新认识了一下纸杯、咖啡、热气,心里说:原来如此呀!只要用右手端过纸杯,放到嘴边就可以了。但尝到苦味,辰朗的大脑又停止了工作,陷入沉思。 自守野势津子出现在新宿东署,报案说丈夫被杀后,四天时间过去了,搜查有了很大的进展。 联合搜查总部详细查明守野幸太郎的死因,并派搜查员前往名古屋,与爱知县警方一起对守野家进行搜查,得到了许多有关铁虎会的资料。资料中发现了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遍布全国的数百名会员的姓名以及住址等。另外也发现了几份有关铁虎会与猫渊议员关系的资料。 由于搜查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所以联合搜查总部呈现出勃勃生机,但与此同时需要根据名册一一查明会员情况,所以搜查员的负担更重了。收集案件中使用的枪支的信息,将案发现场留下的指纹、掌纹等与过去的案犯相比较,从脚印、车痕推定鞋子、车种、轮胎样式,查明购买路径……一切搜查都按部就班。 没睡觉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辰朗暗骂自己,喝点咖啡打起精神来吧! 他终于伸出手来,但胳膊麻了,感觉迟钝。虽然抓住了纸杯,但没有力气拿起来。从手里滑落的纸杯倒在了会议桌上,他猛地一避开,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模模糊糊地扫了周围一眼。 他坐在第四分驻所用作审讯室兼会议室的小屋里,吃惊地看着桌子,却找不到纸杯和咖啡。原来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做了个喝咖啡的梦而已。 “什么嘛……” “什么‘什么嘛’。” 他讶然抬起头来,只见长泽正站在旁边。他看着辰朗,一手端着盛有咖啡的纸杯,另一手指着他的下巴。 辰朗伸手摸了摸,下巴周围口水流得都湿了,他顺手用衣袖一擦。 长泽苦笑着道:“又不是小孩了,去洗洗脸喝点咖啡吧?稍微清醒清醒。” “咖啡就免了吧!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多,就连做梦也在喝咖啡。” 辰朗无力地摇摇头。 因胜见组要召开会议,所以辰朗和裕子一起回到了新宿东署配楼。辰朗先人一步来到了会议室,肯定是在等其他搜查员的时候睡着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长泽说道。长泽四十五六岁,是老练的巡查部长,通常和组长胜见搭档行动。 他臂膀宽阔,健壮的体格让人一看就有警察官的风范,加上金属框架的眼镜和剪得清爽的发型,使得他成为辰朗所见到的最接近于“警官”形象的一人。 不一会工夫,箕浦、忽角巡查部长和裕子都来到会议室,最后胜见进来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胜见组由六名成员组成。 胜见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在背对窗户的位子上就座,把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后,看了一眼部下们,开口说道: “大家辛苦了。连日的搜查肯定已让大家疲惫不堪,但说实话,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大家还要再努力一把。” 辰朗心想:老是说努力、努力,可你让我怎么努力啊?现在自己的大脑还处于半睡眠状态,就算再喝光几杯浓咖啡,围绕在脑中的那一片雾霭也不会消散。 “接下来的搜查方针已经出来了,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通知大家一下。喂,岸本!” 突然被喊到名字,他吓得坐直了身子。因为自己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所以他心想胜见是不是要责备自己呀?背上都吓出汗来了。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胜见含笑问道,“你傲了什么不得不道歉的事情吗?” “没有。”辰朗背上的汗剧增,“今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嗯,请继续努力。你真是立大功了,因此今天才把大家聚在一起。” “立大功?我做了什么?” 胜见点了点头,但他并不想直接回答辰朗,而是环视了一下大家。 “居住在名古屋的守野幸太郎医生在宾馆房间上吊自杀,这件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但守野之妻势津子控诉丈夫是他杀,因此我们录了她的口供。由此我们知道守野是‘铁虎会’这个团体中的一员。虽说这个团体被叫做刀枪爱好者团体,但它并不是简单的兴趣爱好者聚集的团体,还带有强烈的政治结社性质,思想上比较右倾。最高顾问就是前几天家宅被袭的猫渊议员。现在铁虎会拥有会员九十八人,一半是像守野这样自己经营医院的医生或是公司老板,总之就是些有钱人;另一半人没钱,但他们都年轻力壮。听到这里你们就明白了吧?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会教唆年轻入去执行各种任务。他们的会员遍布全国,我们追查了所有会员的踪迹,发现了几名下落不明的。其中一个人,他的年龄、身体特征与前几天在河边发现的碎尸受害者相一致。岸本,说你立了大功就是指这件事。” “唉?” “因为你发现了死者头部,我们才能够推定出被分尸者的身份,他正是铁虎会会员之一——国枝丈一。” 辰朗反射性地祈祷:那一幕千万别出来!但他的祈祷只是徒然。 滑溜溜的闪着光、卷曲着身体掉到水里的细长鱼的样子在脑中一闪而过。胜见根本不在意辰朗的心情继续说道: “在查明国枝丈一身份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牙科医生的治疗记录。如果岸本没有发现受害者的头部,我们就只能把他当做一具身份不明的无头尸处理了。” 辰朗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现在先发一下资料,上面总结了目前查明的关于国枝丈一和铁虎会的一些情况。” 胜见打开放在手边的文件夹,取出一打用曲别针别好的资料,递给坐在右前方的长泽和左前方的箕浦。长泽取了一份后传给辰朗。在会议桌的另一侧,箕浦、怨角和裕子在传着资料。 关于国枝的信息写在资料的最开头,用曲别针别着的照片很显眼。 照片好像是从一个抓拍镜头上剪下来的一部分进行了扩大,国枝的脸虽然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大致的相貌。厚厚的单眼皮,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剃完胡子后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 辰朗紧闭双唇静静地看着国枝的照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生前的照片竟然无法让辰朗联想到河里捞出来的头。翻过照片,是国枝的简历,看到出生日期时,辰朗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国枝和辰朗同龄。 看到资料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后,胜见开口说道: “此次事件中,只有残留在猫渊宅邸的手枪留下了指纹。指纹与数据库中的犯人数据并不吻合,只能认为这是没有前科的人犯下的案件,而国枝也是没有前科的。” 裕子看向胜见。 就算在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上带有指纹,可国枝的尸体上没有胳膊。也就是说,无法将指纹进行比对。 说不定枪击猫渊宅的犯人之一就是国枝,他由于某种原因把枪落下了,因此国枝就被同伙给杀害了。 杀死一个人后将其尸体截断扔弃,这种犯罪手法看似奇异残酷,其实以怨恨为动机杀人的情况下,杀人者大多害怕受害者。平时受到被害者的暴力威胁,精神上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杀人者就会将对方杀死。杀死后心中的恐怖还是无法消散,为了确保对方不会再活过来就将其分尸。看一下分尸杀人案的犯人,会意外地发现,犯人多为弱小无力的女性,在她们背后存在着一个极为恐怖的世界。 但要是在犯罪集团内部被杀分尸的话,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胜藏书网见冷淡地说着。 “来自名古屋的守野和分尸案中的死者国枝都和铁虎会有所联系,但还不能推断几起案件一定就与铁虎会相关。猫渊因东窗事发而辞掉了铁虎会的最高顾问一职,就算因此被人怨恨,也很难由此牵扯出铁虎会的会长等人。因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国枝的胳膊。只要国枝的指纹与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上的指纹相一致,我们就可以说这是铁虎会的罪行了。” 裕子翻着资料,看见铁虎会会长叫森本龙四郎,经营一家金属加工厂。 箕浦看着资料叽叽咕咕地说: “搜查总部就不能对铁虎会会所进行搜查吗?他们不都是搜集日本刀和枪支的家伙吗?只要搜一下他们周围不就会发现些线索吗?” “总部对此非常谨慎。若一连串的枪击事件全部是铁虎会所为的话,这将会引起一阵骚乱,可能会成为证据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处理掉吧!” “谁知道呢?”箕浦歪着头说,“对这些家伙来说那些郝是很重要的收藏品吧!会那么简单就扔掉吗?” “或许袭击猫渊宅邸的人中就有国枝,他把手枪落在了现场,所以被杀了。再综合考虑守野之死,可以看出这些都是铁虎会有组织的罪行。现在所辖警署正在监视铁虎会警员。” “也包括森本会长吗?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好像每天都去上班,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唉?真是个大胆的家伙!” “除了国枝外还有几名下落不明的会员,今后要对此继续追查,另外,在发现国枝尸体的周围地区扩大搜索范围,寻找失踪的胳膊。” 看到箕浦点了点头,胜见环视了一下其他人。 “接下来是守野这条线索,他到底是被杀还是他杀,现在还在调查之中。若是自杀的话,原因又是什么。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投入专门搜查组进行调查,并且取得了名古屋警方的配合。” 此时,裕子想起了守野之妻。丈夫的司法解剖应该已经完成,她应该已陪同丈夫遗体回到了名古屋。葬礼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呢? 守野用来上吊的腰带,以及悬挂腰带的淋浴水管上都没有检测出指纹。 与胜见视线相交,裕子开口说道: “名古屋那边,没有其他关于铁虎会的线索吗?” “现在还没有……”胜见摇了摇头说,“不过,爱知县警署搜查四科似乎得到一个传闻说守野和黑社会接触过,似乎是想买枪,但一涉及枪支问题,各方大多保持沉默。” 由于使用枪支的犯罪日益增加,警方开始强化枪支管理对策。各都道府县都有专门负责收集信息的警官,专门探查秘密买卖枪支的实际情况。但他们都必须深入虎穴,进行卧底调查,才能收集到一些可怜的情报。 并且,各地警方都不想提供有关枪支的情报,唯恐暴露自己的搜查状态。 “是吗?”裕子点了点头,胜见看一眼大家继续说: “那么,现在我们重新整理一下CHACO这条线索。如果铁虎会是犯人的话,他们应该和CHACO的受害者在某些地方有交集吧!以这条线为中心,我们将七名受害者中的几个人再调查一番。箕浦和怨角去调查常客园田健策。” “园田?”箕浦嘀咕着,“我记得他不是黑道上的啊。” “是的,他是前任邮局局长。住在附近好
多年了,从CHACO开业就一直光顾。” “明白。” “裕子和岸本去八王子市。岸本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八王子,对当地应该很熟吧!” “是的。” 岸本信心十足地回答道,裕子朝他看了一眼后,视线又回到了胜见身上。 “是那位自由写手对吧!” “嗯,石乡道明。他是CHACO常客中住的最远的一位。其实说是常客也不过是最近半年才经常出现在那里的。据其他的常客说,石乡好像也住在附近。” “明白。” “你们先从八王子警署那了解一下情况再去调查,他们好像已经和石乡的妻子谈过话了。石乡和妻子住在一起,儿女已经长大独立生活了。只是……” 胜见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 “石乡是个自由写手,但家里并没有原稿和采访记录,经常投稿的出版社也没有,妻子也不知道稿子放到哪里了。” “怪了……”裕子抱着肩膀,手托着下巴,看着摊在桌子上的资料。 难道他最近根本没写藏书网过稿?疑问在脑中打转。 “哎呀,你这家伙扯得这么用劲干吗?” 老人用力阻止三岁的雄性柴犬向前狂奔。 平时老人总是一大清早就出去遛狗,可今天因为睡过头,散步时间推迟了,柴犬都等得不耐烦了,一出玄关门它就想跑起来。 散步路线是固定的:出家门,去离家稍微有点远的河边散步。散步大约需要四十分钟,这对于几十年来过度劳累的身体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运动量。 柴犬虽然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犬种,但平时都很老实,无论它多么兴奋,只要老人拉紧绳子,它都会很听话地回来。但今天很特别,一到河边它又想使劲挣开绳子跑出去,真是拿它没办法。 “不就是不小心睡过了嘛!抱歉!我都道歉了你就别这么使劲扯了。” 柴犬不听老人的劝阻,把头插进了草丛里。 “喂!”老人真的生气了,粗暴地扯住拴狗绳。 不知受到什么诱惑,柴犬跑了起来。 看着狗嘴里衔着的东西,老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要是吃了脏东西就……” 老人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柴犬向自己炫耀的正是人的手腕。 小指和无名指被撕掉不见了。 老人以为是被狗吞到肚子里去了,吓得瘫坐在地上。 第壹话 世上谁都不了解自己。当然,对自己而言,自己是最重要的,自己意味着一切。但对于他人来说,就算你马上死去也微不足道,无所谓。正因为每个人都微不足道,人们在人前才会胆怯害怕。 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无名,人才会变得大胆,不管做了什么,只要钻到无名的人群中,就算有追踪者也能够顺利逃掉。 装备防弹功能的特制奔驰C320汽车的驾驶座上,川口修透过风挡玻璃看着街道,像是屁股着火般心中充满不安,但他还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这就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这层防护壁包围着自己所以很安全。 特制奔驰的方向盘在左侧,所以右边坐着西野肇。西野单眼皮,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和谁都合不来。他瘦瘦小小的,有时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冷笑,要是把他放在教室里,那肯定会成为被大家欺负的对象。 川口猜想,他肯定被人欺负过。 被人欺负的痛苦经历使人产生了对力量的崇拜,这也成了变身的契机。 对于川口来说,小学的一次体育课就是一切的转折点。他很不擅长翻垫子和单杠,就连前滚翻都不会。 一个雨天,有一节体育课要在体育馆练习翻垫子,老师让大家练习前滚翻。川口翻了好多次也做不好,于是就气急败坏地向前翻过去,由于身子歪了一下,翻过去之后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垫子上。 任课老师看到后爆笑不止,大声说: “真像个西瓜虫呀!” 从那以后,川口的外号就变成了“西瓜虫”。班里同学都叫他“西瓜虫”,谁也不和他说话,要是川口去靠近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故意大叫着跑开。真是寡不敌众,绝无胜算。从那时起,他领悟到要与大多数人为敌,只有让自己更强大才行。 要是川口能再长高十厘米,或是再长得英俊一点,或是学习成绩出类拔萃,歌唱得好一点……要是有这么一点能够满足自己自尊心的条件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对刀枪感兴趣了。为了保护自己,贫弱的川口只能依靠武器。 西野看起来也会被人欺负——不过这只是川口片面的观察而已——但他与川口不同。他拥有川口身上所不具备的那种冷酷无情。 川口的脑子里装满了关于小刀、日本刀、手枪的知识,基本上什么武器都会使用,但西野那种彻底的冷酷,换言之就是那种坚韧的精神,是川口所不具备的。 袭击猫渊宅邸的第二天早上,西野就和川口他们会合了。袭击猫渊宅邸的小组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所以铁虎会总部把西野送了过来。 以庄子为首的川口、国枝小组在发动袭击时丢失了一把手枪。另外国枝被猫渊家养的狗咬成重伤,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快掉下来了。 国枝疼得呻吟了一个晚上。庄子不知如何处理,便向森本哭诉。天明时分西野就过来了。 西野很年轻,比川口还要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庄子非常沮丧,轻看了西野。但西野却熟练、迅速地处理了一切。 他用金属丝干脆利落地勒死了睡在窝点——公寓房间里——的国枝,然后催促庄子和川口把尸体搬进浴室。看似不满的庄子也只能对西野的手段保持沉默。 在浴室里,西野默默地剥下国枝的衣服,此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藏书网情。 听说要想勒死别人的话,不要用宽皮带之类的东西,而是用细金属丝。因为用皮带的话,即使血管破裂氧气供给断绝,依然可以消耗之前溶解在血液中的氧气保住性命。但用金属丝的话,会直接堵塞颈动脉,阻止血液流人大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即可使人毙命。 但这还是川口第一次看见有人“实际操作”。最让川口震惊的是西野说的一句话。 “手法很纯熟嘛!” “我是第一次。”西野面不改色低声回答道。 国枝的内裤中全是大小便,阴茎因紧张而射精。人类以万物灵长自居,其实不过是只毛少的哺乳动物而已,临终时回归为一只雄性动物的证据就臭烘烘地淤塞于胯股之间。 被脱掉衣服的不止是国枝。西野命令庄子和川口也脱光衣服,大开着淋浴,开始肢解国枝的尸体。 卸下两只胳膊和两条腿,切下头部……西野的手法菲常利索,对庄子和川口做出的指示也非常准确。 川口知道,只要掌握技巧,用一把刀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行分尸了。想要把骨头从中间截断是个大工程,但切开皮肤,割开脂肪层和肌肉却一点也不费事。进而剔除关节处的软骨,沿着筋分解肌腱,根一根地割断,短时间内就可以切断关节了。 整个分尸过程中,庄子多次把头朝向马桶呕吐,川口倒是忍住了。而西野,好像十分享受人体内的恶臭。 太佩服西野的手法了,川口禁不住问道: “你这么了解人体构造呀!上过医学院吗?” 川口开玩笑道。但西野眯着他那细长眼,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只是对人类感兴趣而已。”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 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国枝的尸体终于解体完成。他们用塑料垃圾袋分别把身子、胳膊、腿、头包好。考虑到手枪上残留的指纹,他们将左右手的手腕单独切下来装进别的袋子里,小心包好。 到了晚上,他们坐着庄子的车出去抛尸。为了扔手腕,他们把车子开到了琦玉县。 不久电视上报道了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从被发现的地方便可知那就是国枝的尸体,但警方并没有公布死者身份,另外也没有报道说猫渊宅邸事件与此有关。 西野是个让人害怕的男子,但对于川口而言,他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西野在右边座位上正襟危坐,眼睛望着一点。视线前方有个灰色的大门。 终于西野开始低声说话了:“终于出来了!” 川口看了一眼前边的门。一辆酒红色的福特轿车想要上路,但又停了下来。 “我们要行动吗?” 大家只不过在一起住了几天,川口对西野的说话口吻都变了。庄子对于川口的改变并不是很高兴,他只是感觉自己的领导宝座被人抢走了吧! 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被选为领导者。 川口把车挡放到D挡上,松开刹车,缓缓地发动防弹奔驰。 拐过镶有玻璃门的文件柜,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穿西服的男子。岸本赶紧站起身来,裕子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啊!太不好意思了,让你们在这种地方等着。” 八王子警署刑事科长嘴角向下耷拉着,额头上满是皱纹,面无笑容地说道。 “其实在哪等都—样,我们这边的楼里也没多少空地。” 裕子和岸本所在的地方是刑事科边上的一个角落,文件柜的包围中放着几张桌子。 “好久不见!” 岸本微笑着弯下腰打了个招呼,对此刑事科长稍显怒色,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还不到好久不见的程度吧!两星期前,曙玉町发生人室盗窃案,当时你不是第一个赶到的吗?” “当时承蒙您关照了。” “不只是当时吧!算了,不说了。不过自搜查讲习结束过了这么久,终于要被任用了,却卷进这样的案子中,都没休息吧?” “是的,赴任前两天我就被叫到案发现场展开搜索,一直忙到现在。” 岸本终于将手指向了裕子。 “科长,这位是我的搭档加藤主任。加藤主任,这位是内形科长。” “我叫加藤,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请多多关照。”内形抽出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仰了仰下巴说,“别站着了,先坐下再说吧,要不要喝杯茶?” “不用了。”裕子这么一说,内形就爽快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太好了。要是喝茶的话,还得我亲自给你们倒。我们把年轻女警都派出去了,所以科里没什么人了。” “是因为这次事件吗?” “啊!”内形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脖子上,左右晃着脑袋,可以清楚地听出他有关节风湿症。 “你们应该也十分清楚,杉并七人枪杀案中的受害者里,有我们管辖区的人,所以这边的人被召去展开周边调查了。事件至此也没什么进展……今天你们也是为这件事而来吗?” “上面指示我们向你们多了解一下情况作为参考。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够去受害者家里看一下。” “作为参考吗?”内形看着裕子抿嘴一笑,“谨言慎行也真是难为你了。那你们现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们知道有一个叫做‘铁虎会’的喜欢刀剑枪支的组织,钢铁的铁,老虎的虎。” “铁虎会?” 内形歪着头,眼睛看着上方,手在衬衣的胸口口袋里摸索,抽出了手里捏着的一个压扁了的烟盒。 “铁虎会、铁虎会、铁虎会……” 他边念叨着边把烟叼到嘴里,用打火机点着,冲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烟后,一副特吃惊的样子看着裕子。 “啊!抱歉。我能抽根烟吧?” “请便。” “我去找个烟灰缸。” 岸本轻轻地离开座位,消失在文件柜的阴暗处。内形眯起眼看?99lib?着他。 “他估计有一番好找了。” “你说岸本吗?” “世态炎凉啊,署里老说什么禁烟啦、区分吸烟禁烟时间地点啊,烦得不得了。” 内形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烟灰缸,放在桌子上,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很不厚道呀?” “我还真没见过善良的刑警。” “言归正传,那个铁虎会是个什么组织?” 裕子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在联合搜查总部的上司们强调不能泄露搜查情报,可裕子却满不在乎。 内形不去打断她的话,一直听着,中途烟吸完了,又点上了第二根。他吐了口烟问道: “你是说国枝对吧?要是能够找到他的全尸就好了。这样我们署的机搜队就能专门负责酒吧事件。” “就算是铁虎会干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酒吧常客联系起来。” “他们是个右翼团体吧!那他们与山鹿这个黑社会头目应该有什么关系吧!” 一说出“山鹿”两个字,内形就把右手竖在脸前,闭上眼睛,做了一个类似祭拜的动作。与其说是祈祷山鹿的冥福,不如说是害怕死者的怨念。 “右翼和黑社会关系不错。我们干脆也插一脚。” “您都听到些什么情况了?” “我们警署的四科也查了半天,可没有找到任何和石乡有关的线索。” 内形把第二根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盖上盖放回兜里。这时岸本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空咖啡罐。 “不好意思,找遍了刑事科也没找到个烟灰缸。就连一楼的地域科都去了,还是没找到。我们署彻底禁烟了不成?” “不吸烟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还有,对你而言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署’了,你已经调职了。” 内形站起身来。 “那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内形先站起来走出刑事科,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后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其实这里是审问室,但保管搜查资料的文件柜都装得满满的了,所以就暂时放这里了。这里平时一直上锁的。” 进屋后,内形打开安在墙上的开关。灯闪了两三下后打开了,白色的灯光照着屋子。裕子扫视了一圈。这个屋子暂时不能当审问室用了。 墙边摆着钢质的架子,上面放着纸箱、装订在一起的调查记录、横放着的文件等。因为窗户被物品架挡住了,所以即使是白天,只要不开灯就有点暗。 “就在这个角上。” 内形指了指物品架的一个角落。 那上面放着塑料袋里装的笔记本电脑,另外封起来的磁盘光碟等,下面一层放着几个纸箱,箱子表面用记号笔写着石乡的名字。 “石乡家里还有另外一台电脑,但署里的搜查员说那台电脑里的内容和笔记本里的一样,所以就只把这个拿了回来。” “我听我们组长说石乡的手头上并没有原稿啊。” “啊!”内形抱着胳膊,手托着下巴说,“是说没有发现原稿或是笔记之类的东西。最近都用电脑写作,用数码相机拍照了。” “也会使用录音笔。” “录音笔?” “嗯。石乡被杀时,胸前口袋里就装着录音笔,还录下了七人被杀时的声音。” “里头的声音你听过吗?” “只听了一部分,”裕子伸手去拿电脑,“等我们看完资料后,还想去受害者家中看一下。” “随你们便。只要知道住址,岸本就可以带你去。”内形把钥匙递给了他们,“看完后把门锁好。这年头,警署里头也不安生啊!然后再把钥匙还给我吧。要是我不在,放在桌子的抽屉里也行。” “谢谢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忙。” “彼此彼此。”内形又绷起脸来,就像刚见面时一样,离开了屋子。 看了一个多小时的资料,裕子和岸本离开了八王子警署钻进车里。搜查车还是平时开的那辆酒红色福特轿车。岸本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把它从停车场开了出来。岸本突然感慨似的问道: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内形科长看起来很温和,其实他很顽固的。事前我还很担心他会不会配合我们呢。今天他真是格外亲切……” “各取所需吧!” “不,估计是对女人没有抵抗力吧!” 离开警署大门前,辰朗停下车,探出身来确认了一下方向。 “那我们就去石乡家了。” “嗯,麻烦你了!” “明白。” 岸本打了右转向灯后,把搜查车开到路上去。 第贰话 一听到自由写手这个职业,辰朗就认定这个男人的生活肯定很随便。但拜访了石乡道明家后,他的所有预想全部落空。 首先,石乡的妻子就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裕子通过对讲机,告诉石乡夫人他们是警视厅机动搜查队的。听到这,她的回答非常恭敬,声音明快,开门的时候甚至还大方地笑了笑。 她有点胖,左手上的婚戒都深陷到手指里,穿着条朴素的裤子,妆化得很保守。房子正如辰朗听到受害者住址时想到的一样,是高级公寓,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住宅与自藏书网由写手也不相称。铺着木质地板的起居室有十张榻榻米大,和餐室厨房连为一体。辰朗心想,这房子到底有多大呀! 在辰朗看来,自由写手或小说家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应该住在地窖一般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日式房子里。被褥铺在榻榻米上,总也不叠,书、笔记本等堆在周围,满地都是酒瓶、泡面盒,一位肥头大耳的作家两眼炯炯发光…… 但石乡家的起居室没有杂乱的家具,给人以十分整洁的印象。三人分坐在沙发两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对面的石乡妻子刚想说要不要喝杯茶,就被格子拒绝了。 家里养的小狗也与辰朗的想象不符。那是一只长毛的小型犬,不停地叫着,缠在辰朗的脚旁。狗毛梳理得很整齐,耳朵根上还系着红色丝带。 “百忙之中,一批批调查人员前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尽早将犯人逮捕归案,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警察也真是辛苦呀!”她口里说着同情警察的话,眼睛盯着桌子,脸上露出一丝阴翳。 “但就算犯人被抓到……我丈夫也不会再回来了……” 起居室里飘着浓浓的焚香味,似乎是在诉说着家中的不幸。 辰朗想:她有没有看到丈夫的尸体呢?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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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惨状,就连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都想侧目,坐在眼前的这位主妇要是亲眼看到,一定会很受打击吧。 稍过片刻,裕子开口说道: “今天我们之所以上门拜访,是因为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所以我们想确认一下那位嫌疑人与您丈夫是否有什么关系。” “您说的嫌疑人是……” 辰朗就坐在一旁听着,他特别害怕裕子会把铁虎会的事毫无掩饰地说出来,手心里真是捏了一把汗。在八王子警署 与内形碰面时裕子也是毫不隐瞒地把搜查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内形。 辰朗心里十分不安——喂,这样说出.99lib.来真的没关系吗? 石乡妻子默默地听着裕子的话,脸上显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丈夫他经常写一些与黑社会有关的报道。在世人看来,那些人很可怕,说不定会遇到生命危险。但丈夫根本就不害怕这些。” “您丈夫可真勇敢啊!” “谁知道呢!其实他胆子很小的,稍微被刺扎一下就会脸色刷白呻吟不止。”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以前参加过学生运动,是个反极权倾向很强的人。他之所以会写黑社会,也是因为那里面有很多不被社会家庭所眷顾的人,平日里他就经常说起想写写他们的事。黑社会的帮派其实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他们也不过是想在家中拥有一席之地罢了……” 她补充说:“这些都是我丈夫说的。” “您的意思是说,您丈夫一直在写关于黑社会的事情,但他真正想写的,是对有权人士的批判?” “是的。”夫人搓起两只手,这还是她第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动作。辰朗有些在意。 “其实……我丈夫更想写一下虐待黑社会的警察的情况。” “您看您丈夫写的东西吗?” “刊登在周刊杂志上的,或是出版成书的,会大致读一下。丈夫说作家写作是把自己的人生毫不保留地融入文字中,平时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 每次用过去时态来描述丈夫,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寄生在她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痛苦。这种痛苦似乎也感染了辰朗。 但裕子依旧很平淡地进行询问。 “在稿子送往出版社之前,您有没有读过呢?” “这个我也和八王子警署的警方说过,丈夫特别讨厌别人看自己还没写完的原稿,也绝对不会让我看。” “那笔记本、采访记录呢?” “丈夫喜欢新事物,电子笔记本一上市,他就会买回来。还有数码相机啊……手机啊……我是赶不上这个潮流了。他还讨厌我进书房呢。” “对九九藏书您丈夫来说,书房就是前线,就是战场。” “谁知道呢,”她又微微一笑,“就像高中男生讨厌妈妈随便进入自己房间似的。” “我们能去书房看一下吗?” “我丈夫他……”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领你们过去,警署的人已经看过了。” “职务所需,请多见谅。” 她站起身来,裕子、辰朗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此时西野移到后面的座位上去了,正在往S&W左轮手枪里装子弹。他的动作并不像收拾工具时的那般平淡,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融入了浓浓的情意。加之西野那认真的表情,在川口看来真是一片阴森的光景。 和袭击猫渊宅邸时一样,他在枪里装了五发子弹。 川口将视线收回,看着前方的公寓。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公寓人口前停着一辆酒红色的福特汽车。 他伸手拉下帽檐。衣服里侧的小口袋里装着圆珠笔和一张照片,露出一半的照片上有个女的。那女的在脑后绾了个发髻,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皮夹克非常合身。 “下一个目标是警察。”庄子告诉川口这个命令时,他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袭击猫渊邸宅时只是让他们朝着门枪击。枪杀从窗户往外看的秘书完全是国枝异常兴奋所致,可以说是一场事故。但这次的命令就是去杀人,而且目标还是警察。 命令只是说目标是机动搜查队的队员,但没有解释为什么必须要杀死这个女警官。 “这是天诛。” 庄子只是重复着和袭击猫渊邸宅时说的相同的话,说不定他也不知道袭击猫渊邸宅和杀死女警官的真正理由。 川口抬起头来,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倚门而坐向外眺望的西野。虽然镜子里看不到,但川口相信他夹在两腿间的双手里肯定握着枪。 他想如果…… 如果国枝没有杀人,现在还活着的话,杀警察就是庄子组的任务了吧! 答案是否定的。 要是国枝还活着的话,西野就不会被派过来了。川口和国枝都憎恨这个畸形发展、好人受苦的社会。他们掌握了有关手枪刀剑的知识,并且能够熟练使用,就算如此,他们还是缺少杀人的胆量。国枝枪杀秘书也不过是一时亢奋而已。更何况庄子这个人内心与平时的言行相反,小心谨慎、畏首畏尾,是最应该被唾弃的男人。事到如今,川口终于看明白了。 要是没有西野在,枪杀警察的任务只能化为泡影。 要是机动搜查队女队员被杀,警方肯定会心念复仇,拼命搜查犯人。之所以让他们冒这样的危险,执行枪杀现役警察这种困难的任务,就是因为西野不同寻常的勇气。 川口虽然害怕,但一想到自己能够和西野组队共同完成枪杀警察的任务,他又感到非常高兴。 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川口的恩绪。他掀起帽檐,掏出电话来。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匿名”,但他马上就察觉到是谁打来的电话。 “喂,我是川口。” “现在在哪里?” 庄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刷拉刷拉的声音真是刺耳。自从窝在隐蔽公寓的屋里后,庄子的声音变得越发刺耳了。 “八王子。” “八王子?为什么在那里?” 他那缓慢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在小看川口。 “跟着目标来的。” “八王子市应该不是目标的管辖范围吧!她去那里干什么?” “不清楚。” “我猜你也不知道。” 他的笑声使川口耳朵发痒,川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算了。说下你们的准确位置。” “稍等!” “快点!” 川口紧闭双唇,伸手到中央控制器上,打开导航系统的开关。深藏在控制器中的液晶画面从下面翻了出来。他用手指点击画面,告诉了庄子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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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的位置。 “等等!”庄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可以猜出他是在做记录。中途为了确认,他又反问了一遍。紧接着就听到沙沙翻纸的声音。 “听好了,此次任务一定要做得毫无差池。今天必须杀死目标。” “怎么可以这样?这也太突然了吧?” “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你们只要执行就可以了。小学生都会,但尽量别用枪。” “不用枪?那我们怎么杀啊?” “我就是讨厌和头脑不好使的人说话。你们不是开了辆很高级的车吗?就算把人撞飞了,车上也不会留下撞痕。听好了!你旁边坐着的家伙一脸陶醉地来回玩弄的那把枪,就是你袭击猫渊宅邸时用的那把。子弹被回收后,警方就会发现来复线是一致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那用别的枪呢?” “机会就一次。听好了,别用枪。” “那我们在哪里下手呢?” “目标在……” 庄子说得很快,把地址告诉了川口。那速度让人都记不下来。他又把帽檐一拉,拿出和目标相片夹在一起的圆珠笔。既然没空找用来记录的纸,索性就写在照片的背面好了。 “不好意思,能再说一遍吗?”庄子咂了下嘴,川口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第叁话 裕子坐在台式电脑前,打开电源,等待开机的同时,辰朗围着书架看了看。 安静的房间里,电脑硬盘开始运转,排热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石乡用做书房的屋子朝北背阴,还拉着窗帘。窗帘的质地不算很厚,但阳光几乎透不进来。 “这里真是个可怕的暗房呀!” “因为拉着遮光窗帘。日夜颠倒的人经常用这种窗帘。屋里太亮的话,很难睡着。” “原来如此。” 书房大约有八个榻榻米大小,一面墙边有固定的书架。看到书架的角角落落里都塞满了书,他总算找到了点“自由写手”的感觉,但跟辰朗的想象相比,这里的书摆得未免太整齐了。 因为石乡多写一些与黑社会有关的报道,所以书架上净是和黑社会、暴力团伙相关的书籍,另外,与人权问题相关的书以及近代史、现代史相关的书籍也很引人注目。 书架有一角是空着的,下面散落着几本周刊杂志。 “为什么只有这里是空着的呢?” 裕子回头看了一眼书架:“那里不是摆刊登石乡写的报道的地方吗?最下面一层的周刊杂志是新的吗?” 辰朗蹲下身来拿起一本杂志来确认封面上的发行日期: “昭和五十九年一月二十日,二十年前的。” “那就是被八王子警署的人拿走了。但资料室里并没有这些杂志,或许是被联合总部拿走了。” “哦。”辰朗把书放了回去,站起身来。 如果酒吧七人枪杀案的目标是石乡,那杀人动机很可能跟石乡写的报道有关——这一点不难想通,所以搜查总部才会拿走杂志的吧。但为何没人告诉他们这些事呢? 辰朗又看了一眼书架,心想:这得摆多少本书呢? 都说没找到石乡的采访笔记和手写原稿,会不会是他直接写进书里了呢?辰朗有时也会把东西草草地写在手边的杂志封面上。把每册书都翻一遍需要很多时间,但万一搜查走人死胡同,就有必要把所有书都带回去仔细调查。 八王子警署所有警员都被召集起来,翻查与黑社会有关的书——这场景多少有点奇怪,但一想到其中可能还会有裕子和自己……这就不是“奇怪”而是“郁闷”了, 辰朗站在裕子身后,盯着电脑屏幕。 电脑内部文件一览驱动运行后,十五英寸大小的液晶画面上出现了磁盘中的内容。裕子手握鼠标,移动光标,选中了一览表下方的—个文件夹。 此文件夹被命名为“工作”。 双击鼠标后,“工作”文件夹中的内容就显示了出来。里面并排着十几个文件夹,都以数藏书网字命名。辰朗马上就看出,数字代表着日期。 裕子移动鼠标,点击改变显示顺序,按日期进行了重新排列。屏幕闪了两下后文件夹的排列顺序就改变了。最前面那个文件夹下面写着“020928”。如果数字是二OO二年九月二十八日的意思的话,那时间有点太久远了。文件夹下面的日期也有最近的。 “那么最近更新的文件就在这些文件夹里是吧?” “谁知道呢?” 打开标记着“020928”的文件夹后,发现里面满满的全是文件,每个文件的扩展名都是JPG。 “JPG?难道这些全是图片?” “他们不是说没有原稿和笔记之类嘛,全是图片也不奇怪。” 裕子再次移动鼠标,上下移动滚动条,画面上闪过一行行小字,只能看到所有的文件都是相同格式的。 她关掉窗口,启动图片处理程序。然后打开“工作”这个文件夹,再打开名为“(Y20928”的文件夹。选中一个文件后一点,整个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幅图。 “哎呀!这是……”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插画。一位幼小的少女嘴里叼着—个男性器官,描画得十分详细,就连在—边看的辰朗都感到害羞。 “这也是工作吗?还是以工作的名义收集色情图片呢?” 他不由得变得能说了起来。 但裕子并不理睬他,她紧闭双唇,一副认真的表情,挨个打开文件。 显示出来的都是描绘少女或者幼女的插画。连续出现的猥琐画面让人作呕。 “主任,这种图片看了有什么用啊?” 格子还是不理他,继续看着图片。辰朗耸了耸肩,又开始看书架上的书。 过了三十多分钟,裕子打开一个个桌子抽屉,开始找什么东西。辰朗以为有了什么线索,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可是上面依旧是一幅幼女插画。 与先前看到的插画相比,虽说是画得朴素了点,但依旧是—位少女站在画面中央。 夕阳之下,穿着单薄的少女用一双大眼睛看着辰朗,微微笑着。 辰朗摇了摇头,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纯真微笑”吗? 裕子一边拼命地搓着新光盘的一角,一边在心底暗骂:浑蛋,总是这么麻烦! 新光盘包着一层薄薄的聚丙烯膜,虽然有撕口,可很难把下面的塑料绳拨起来。 裕子由于工作的关系,不能留长指甲。这样的指甲,根本抓不住嫌疑人,也无法给他们戴上手铐。指甲说不定还会折断。要是不小心抓伤了嫌疑人,头脑灵活的律师肯定会咬住这一点不放。据裕子所知,律师们的脑筋都用在这上头了。 终于把塑料绳拨起来了。她赶紧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向上扯。可还没扯几厘米,绳子就断了。 “真是的!”她禁不住说出了声。坐在地上翻着旧杂志上的裸照的岸本抬起头来。 “怎么了?” “我在感叹现在包装业的偷工减料。” “hoso?是法曹,还是电波放送啊?” 裕子手里拿着装光盘的盒子晃了晃给岸本看。岸本歪着头看了眼。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复制完成的提示,于是裕子强行撕掉手里拿着的包装盒上的薄膜。打开盒子,将新的光盘插进光驱,文件夹的复制就又开始了。 石乡桌子抽屉里放着的没有用过的光盘容量是640M的,一张光盘可以复制两个文件夹。一共有十三个文件夹,所以六七张光盘就可以复制完“工作”文件夹中的所有内容。 岸本一直看着裕子,提心吊胆地问道: “主任,你随便拷贝受害者电脑中的文件行不行啊?” “我是帮八王子警署省事!那位科长不是说了吗?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是一样的。而且这样要比办理手续从八王子警署拷贝快多了。” “可就连那光盘也是受害者抽屉里的吧!不事先和他妻子打声招呼吗?” “她看上去也不用电脑,这几张光盘也用不着吧!再说光盘是新的,也不必担心里面的内容被删除。只要之后把新光盘再还回来,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要是道歉有用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我讨厌警句。难道你脑袋里装着五万多个警句就能安心生活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乖乖看姐姐们的奶子吧!” “真讨厌。”岸本脸颊瞬间染上了一片朱红,“我才没看什么奶子呢。” 他看着裕子暖昧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杂志。 “奶子也好,屁股大腿也好,你爱看哪儿就看哪儿。” 裕子摆了摆手,不再和岸本说话,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查找荏原和枝的号码后,继而按下了通话键。那边嘟嘟地响了几下,很快就响起了呼叫声。 身穿薄纱,站在夕阳下的裸体少女插画与在和枝家里看到的那幅—模一样。和枝说插画中隐藏着文件或是其他的图片。虽说在石乡家看到的插画是一样的,但其中未必就隐藏着什么东西。和枝注意到图片文件很大,最终成功地解读了插画。但石乡手头上的图片文件的大小与普通的文件相比是大是小,裕子也不清楚。 呼叫声停了,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裕……”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或是在听到滴的一声后留言。” “滴”地响了一声。 “我是裕子。过一会儿我再给您打过去。” 她合上手机放到夹克口袋里,继续拷贝文件夹。 她想把石乡电脑里的图片带到和枝那边去,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节省时间。她挨个想了一下机搜队第四分驻所的队员以及新宿东署署员,像和枝这样精通电脑的人几乎没有。要是送到科学搜查研究所的话,要解读出来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呢。 另外,要是继续追查图片文件中隐藏的文件是从何而来的话,必藏书网定会触及哥哥的事。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去触及悬而未决被封印起来的案件都是一种禁忌。 总是开车了。” “那就足够了。再者,有一个意气相投的伙伴帮我掩护,我就可以放心完成任务了。” 听到“伙伴”这个词,川口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他努力抑制住脸上堆起的笑容。 “可我们为什么要杀那个警察呢?他们是两个人,那个男警察总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也不得不把那男的也处理掉。” “我们打一枪不就行了吗?枪一响我们就把两人分开。连扣动扳机的手指都要担心的话,是完不成重要任务的。快看!” 西野用下巴指了指外面。 公寓门口的酒红色福特缓缓地开动起来。川口将车速换成D挡,看了看后面,确定没有车开过来后慢慢放开手刹。 只是踩了一下加速器,多达一点五吨重的防弹奔驰就气 也不喘地加快了速度。发动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川口的耳边。只是消除噪声,并算不上高级车,能够适当地传出悦耳排气声的技术,才是精准的驾驶所必不可少的。 这才是世界上最优雅的战车。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了老刑侦剧的主题曲。确定液晶显示屏上出现的是荏原和枝的名字后,裕子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裕子。” “不好意思呀!刚才在超市里买东西,没听见电话响。” “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让您专门打过来。”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之前磁盘里的文件。刚才我发现了相同的文件。” “之前的文件?你是说小女孩插画吗?藏着网址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 她瞟了一眼驾驶座。 接到胜见的指示,岸本将车开往了废弃工厂方向。他对裕子的电话似乎无甚兴趣。 “我正在执行任务,坐在车里。”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某人在一起,说话不方便?” “对。” 裕子看着窗外。楼房林立,鳞次栉比。每栋建筑物里都有几十户家庭,每个家庭都像石乡家那样,有丈夫,有妻子,他们生活在一起。 此时,她想起了自己的公寓,那地方从功能上来讲是很方便的,但几乎没有装饰,根本不像女人住的地方。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次文件有几百个,我想让您赶紧查看一下。” “是想让我解析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隐藏什么东西吧!” “对,这两天我就去您那儿商量一下。” “嗯……”电话那边突然没声音了,只听见一.99lib.阵沙沙声,像是换人接电话了似的。 “有点难办呀!” “百忙之中找您帮忙,真不好意思。但我能依靠的就只有您了。” “谢谢。能帮上别人,我真的很高兴,尤其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更开心了。” “别这么说嘛!” “这是真心话。其实啊,那个文件是我朋友分析的。我根本应付不了那些。我朋友算是个黑客吧,拥有丰富的电脑知识,既有技术又有设备。” “那我去找他,他会理我吗?” “我先问你,你不想让警察内部知道这件事吧,所以才打电话给我。” “嗯,但若有线索的话,我还是会E报的。” “警察间的横向联络应该不太多吧!把这些告诉其他地方的警察,比如说告诉神奈川县的警察,不会暴露给警视厅吗?” 裕子眯起了眼。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有些耀眼。 “这要看对方是什么人,牵扯到的是什么案子。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分析文件的,其实是神奈川县的一个警察。” 第肆话 汽车停了下来,一打开车门,湿重的空气就钻进车里。淡薄的阳光从云缝中洒向大地,温度逐渐上升。从开着空调的车里刚一下来,就觉得T恤衫湿湿的。辰朗撇了撇嘴。 “我们的辖区内还有这种地方?” 裕子关上副驾驶座边的车门,环视着废弃的工厂,自言自语道:“这种地方就是所谓的空白地带。从地图上看,这一带划分得很清楚,但警视厅、神奈川县警方和山梨县警方都会插手。” 这让辰朗想起了一件事。几年前,他接到报警说发现了尸体,便开着巡逻车赶了过去。在山间一个古老的小屋附近,一根绳子缠在了树枝上,吊着一具半风干的尸体。不知是报警者太多还是别的情况,小屋周围聚集了警视厅和神奈川、山梨两县的巡逻车,多达七八辆。 由谁来放下尸体呢?各警局互相推让。虽说尸体都快变成千尸了,但还没完全变干,尸臭无比,把它抱下树……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当时,和辰朗同赴现场的是一位老练的巡查长。在诸多警官中,他最先提出这一地带为山梨县的管辖区域,所以警视厅要收队。其他人自然不同意。 最终,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抽签。想逃跑的警视厅遭了报应,抽中了。结果,只能由辰朗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眼看着那股恶臭此时又要在鼻子深处复苏,他赶紧打断了那段回忆。 工厂面积有多大并不能确定,反正是一眼能看到边。应该不算大吧!工厂对面右侧建的预制装配式两层房屋好像是办公室,工厂就在它的后面。工厂墙壁上围着的波浪形白铁皮因雨水的侵蚀变成了茶色。 办公楼前铺着的柏油路上裂痕纵横,裂缝中长出了青青的杂藏书网草。 “要是带相机来就好了。”辰朗禁不住说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吗?相机在后备厢里放着呢。” “幽灵网站上有‘幽灵地指南’之类的东西,有人会拍一些据说有幽灵出没的隧道、废弃学校、大坝等地方的照片投稿。无意中拍下的照片好像会出现人脸之类的,现在可热门了。灵异照片的热潮势头不减呀!” 裕子一直在一边盯着边说边笑的辰朗看,她眉宇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不好意思。” “你去那边,”裕子指着办公楼那边,“我去看看工厂这边。里面不知是什么状况,看起来楼房年久失修,所以不要用力踩地板。” “明白。” 看到裕子锁车,辰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是您的习惯吗?在这种地方即使不锁也没关系的,不会有人来的。” “小心点总没错。这总比出了问题再后悔好多了。多加注意,不要受伤。” “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呀!” “你来之前,队长训话说这个月第二机动搜查队还没有发生受伤事故。继续下去的话就可以得到月底表彰了。表彰奖状会影响到升迁的。要是伤势不重,连医院都不用去,涂点红药水就没事了。” 去医院的话,就会留下病历,受伤事故为零的纪录也会终结。 “明白。”离开车后,辰朗走向办公楼方向,裕子朝着工厂走去。 办公楼入口处是开关自由的门,虽然很脏但玻璃还完好。不知工厂有多少年没用过了,但门并没有被板子什么的挡住。 辰朗心想:不对! 或许是谁把钉在门上的交叉的木板拆掉了,因为门周围可以看见几处钉钉的痕迹。 他把脸靠近脏玻璃向办公室里面看。屋里没有桌子,铺着三合板的地板角落里有一块毛毯。窗户上的毛玻璃一半以上都碎了,碎玻璃散落一地。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潮湿的地板在鞋的重压下下沉。地板起伏不平,到处都变得发黑了。难以忍受尘土味和霉味,辰朗捂住了鼻子。 但是闻不到腐烂味。 “打扰了,我是警察。” 声音消失在空旷的空间里。他并不期待会有人回答他,只是保持拜访该有的礼节,万一谁在屋里的话也好为自己找推托之词。 废弃的屋子里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虽然刚才还和裕子开玩笑说灵异照片网站的事,其实他从小就害怕鬼故事之类的东西。现在都三十岁的人了,走夜路时还老感觉会被人拍肩膀,害怕得不得了。从警察的角度来看,黑暗中接近自己的不是盗贼就是心理变态。但辰朗还是害怕那些世上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用指尖掀开毛毯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沾满泥土的毛毯下面只有木纹清晰的潮湿三合板地板。 一层的搜查只掀了掀毛毯就结束了。其他没有什么可看 的。他接着走近墙边的楼梯,一阶一阶地慢慢地把脚放上去确认一下强度再踩上去。 在放眼望遍二楼地板的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火药味。他掀起衣角,打开一层枪套。之前一直感觉短小粗胖的M3913九毫米口径手枪重重的,携带麻烦,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发现它是那么可靠。 要想开枪必须打开另一层枪套,拔出枪后,拉出滑极,将第一颗子弹装进枪膛。但是一旦解开两层枪套,按规定就会被视为使用手枪。别说是拔枪了,就连解开第二层枪套的带,辰朗都在犹豫不决。 看完二层的角角落落后,他发现地板上到处都是垃圾,但没见一个人影。 辰朗咂了一下嘴,把打开的枪套又系上了,开始在二楼走动。地板嘎吱嘎吱地响着,所以他尽可能沿着三合板的连接线走。 他突然停下脚步,撇了撇嘴。 地板上留下了小小的点过火的痕迹。像是放过烟花之后,把纸筒、塑料盒、染色的竹棒集中在一起点燃后留下的痕迹。烧焦的地板呈圆形,还残留着一些灰烬。 接着他留意到一个盛果汁的空罐,他蹲下身来捡起来。把开口处放到.99lib.鼻子边闻了闻,只闻到一股甜甜的恶臭。他想这可能是有机溶剂干了的结果,也可能是腐烂的果汁的遗香。 他把罐子扔到地上,站起身来。 他再一次环视二楼,突然听到墙的那一边有破裂声。隔了很短的时间,又响了一声。辰朗这才反应出这是枪声,立刻拔出手枪就朝着楼梯跑去。 办公楼的后面有一个工厂入口,那入口估计连卡车也可以进出自如,门口铁门紧闭。门是向左右两边开的,中间用锁链锁着,大锁就耷拉在门上。锁和锁链都生锈变成了红茶色。 人口旁有一块长方形的痕迹,好像挂过招牌。因为墙上围着的白铁板都生锈了,唯独那里看起来还新点。再近看一下,可以发现涂过的地方已经裂缝了,可见油漆已经是几年前涂的了。 旁边还有一个门,不知是被谁撬开的还是本来就没上锁,门开了—个大约十厘米的缝。 她打算先从门缝里看看工厂内部是什么情况。 工厂是水泥地面,空荡荡的。她又挪了挪身子,想尽可能地看遍整个工厂,从门缝中所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她一手推门,一手抓着警棍。警棍的旁边就是新南部手枪。但工厂里真是没有人影晃动。 虽说报案的人说这里是铁虎会的据点,但胜见也没抱什么希望吧!正巧裕子和岸本去了八王子市,所以就命令他们顺道去现场看看。 一旦发生了引起媒体骚乱的案件,自称为目击者或是知情者的人们的电话就会蜂拥而至。他们也会提供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信息,但极为罕见。基本上都是些不被世人所关注的孤独的人产生妄想打来的电话。虽然很麻烦,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她放下拿着警棍的手打开门。金属的摩擦声让她不禁皱起眉头。她迈进了工厂。 果然没有人影,朴实的水泥地就这样延伸着。 她抬头看。天花板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露出钢骨的顶梁柱沐浴着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除了天花板上开了四个天窗外,墙高的地方也开了窗户,上面镶着毛玻璃,外面罩着铁丝网。所以这种亮度还是可以看清工厂内部情况的。 这里或许曾是一个木材加工厂,里面弥漫着浓郁的木材香味。与外面相比,厂里给人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水泥地面上到处留有石油的痕迹,裕子踩在上面慢慢地走着。 裕子走到工厂中央附近时停下了脚步,用鞋尖抠着脚底下的油迹。石油渗进了水泥中,变成千的了。裕子眯起眼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地板。除了看到貌似放过机器的四个角上的痕迹外,看不到有新的脚印。 她又看了看左右走了起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空洞。 “分析文件的,其实是神奈川县的一个警察。”和枝在电话里说的话从脑中一掠而过。 裕子心想:原来是同行呀!刚想咂下嘴,可一想到驾驶座上还坐着岸本,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是个奇怪的人,神奈川警局的人好像对他也感到很头痛。工作将近二十年,他从来没有调动过岗位,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对着电脑。” “不会吧?” “因为他有工作业绩。现在网络犯罪越来越多,那些犯人在我看来都是可怕的心理变态,可……算是物以类聚吧,他对那些人就非常了解,平时还主动检举一些犯人呢。”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裕子把和枝说的警察署的名字记在了脑子里。 “他自己和犯罪者只有一步之遥,能抓住犯人也不奇怪。” “要是我去拜访他的话,他会理我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他好像对之前隐藏在磁盘插画中的奥秘很感兴趣。要是你说文件很相似的话,他应该会上钩的。我也会联系他的,你大约什么时候能去?”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近期内我一定会过去的。” 虽然她回答说是最近,但现在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时,一周工作七天,去神奈川县偏僻警署的时间怎样挤出来呢?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横穿工厂,来到后门。虽说是后门,其实也是个卡车可以轻松通过的进出口,与正门没什么区别。裕子走近抓住门把手。 转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她又转了一下指旋锁,轻松地就把门打开了。就这样,裕子来到了工厂外面。 工厂的后面是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有几辆已变成废铁的车子堆在那里。车子大多是小汽车,被压碎后堆放在了一起。车子的保险杠都弯得厉害,车头的中间部分塌陷,很明显都是些事故车。 反手关上门后,裕子就边走边看废铁堆成的小山。 从车玻璃以及车内装饰的污损状况、被压扁的车身及散落在地上的发动机的生锈情况来看,废铁山已经被堆在这里好几年了。 还是和工厂主谈谈比较好。裕子拐过这堆废铁时在心中这么想。 但大致看一遍屋里,没有发现过去几年内进出的痕迹。非法丢弃垃圾的话,交由所辖署负责经济犯的人就可以了。 刚拐过废铁山,就有一缕强光射入裕子眼中。不知是从何时起,阳光穿过云缝射了下来,被什么东西反射了。 什么呀? 工厂里能看见的净是泥与尘染黑的、生锈的东西,没有能反光的。她手搭在眉上,眯起眼来看了一下。 距离废铁山稍远一点的地方停着一辆车,正是那风挡玻璃反射的阳光。那是辆黑色奔驰,不但不是报废车,应该说是一辆新车。 紧接着的一瞬间,奔驰车就咆哮着裕子冲了过来。 裕子赶紧闪到了废铁山旁爬了上去,紧跟着奔驰车就低吟着从旁边穿了过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又不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辆奔驰车想把自己撞飞,这一点是很明确的。她右手抓起报废车的保险杠,左手掏出手机。 她抬头看了一眼。穿过去的奔驰车突然急刹车,尘土飞扬。 右边的车窗滑下,一个年轻男子探出身来,大约连腰都探出来了。 他的右手握着枪。他突然打了两枪! 一发99lib?子弹打在裕子的脚底附近,另一发子弹从裕子的屁股附近擦过,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右手旁响起了清脆的金属声。裕子只觉得右臂一阵刺痛,不禁把手松了下来。 她从废铁堆上摔下,一屁股坐在了杂草丛生的地上。 夹克的右衣袖破了,染满鲜血。 奔驰车想要改变方向。 受到子弹的震击,手机也掉到一边了。她看了一下周围,向离得稍远的地方滚了过去。 她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右脚腕剧痛不已,跟着就朝前倒了下去。不知是骨折还是扭伤,总之就是动弹不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拔出新南部,用食指弹掉扳机后面夹着的胶皮,就这么坐着,做好了开枪准备。 她拉开枪栓,瞄准坐在左边的司机的脸。刚才开枪的男子赶紧把身子缩了回来。 扣动扳机。 新南部怒吼着,跳动着。三八口径子弹命中了司机的脸附近,但风挡玻璃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裕子看得见两个男人藏书网在车里冷笑,两个人都很年轻。 她接着打了两枪,子弹都被弹开了。打完五发子弹后,新南部的弹膛里变空了,奔驰车仿佛正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发动机发出了轰鸣声。 第壹话 听到枪声后,辰朗匆匆跑下楼梯,斜着穿过办公楼一层,用肩膀撞开门跑了出去,边跑边装子弹。 第一次去枪支出纳处领枪时,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用枪。因此又重新温习了一下手枪使用方法,但当时好不容易记住的操作顺序,现在又都从脑子里消失了。 他拉开滑板,把第一颗子弹装进弹膛。一切动作都是无意间完成的。 工厂有个很大的进出口,但铁门锁着。旁边有个小门开了条缝。他也不去考虑是谁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两手握枪冲了进去。 “警察!”喊声在屋里回荡,渐渐传远。 没有人。隔着高墙,他又一次听到了枪响。 辰朗被枪声引导着跑了过去。枪声是从工厂后面传过来的。 “浑蛋!”他右手握枪,全速奔跑。打开后门,一到外面就看见眼前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 奔驰对面,裕子倒在地上,但她依旧在开枪射击。 “警察!别动!” 他扯开嗓子大喊,车里的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因而朝天开了一枪,想震慑一下他们,哪知坐在右侧的男子竟然连头都没回一下。 眼前火花四溅,尖锐的声音穿透头盖骨。川口不禁向后一仰,头撞到了椅背上。 “没关系。”西野含笑说道,“日本警察用的左轮手枪都是三八口径的,那种水平的枪是打不破我们的车玻璃的。不过,你看一眼那个女警察的手枪。” 女警察侧身坐着,用左手支撑着。刚想探出身仔细看看她手里的抢,她的左轮手枪便又开始喷火,打中了风挡玻璃。 那位置正好是川口的脸。子弹被玻璃反弹回去的声音都快把脑袋震裂了。他咬紧牙关,忍住不往后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的枪怎么了?” “那个女的用的是新南部七十七毫米手枪。便服警察随身携带长枪管的新南部手枪,还真是罕见呀!” 第九九藏书三发子弹被风挡玻璃弹开之后,川口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眼泪顺着脸颊直直流下。对川口的丑态,西野并不放在心上,只频频地看向女警的手腕。 “不错嘛!生命垂危还可以全部命中。要是这辆车不防弹的话,现在你的脸早就惨不忍睹了。” “别说这些,行不?” 川口把背靠在坐椅上,闭上眼睛。子弹打在玻璃上的冲击都快让他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这是第四发。” 而后,当子弹击打玻璃的声音再次传到车里时,西野多少有些失望:“五发子弹,结束了。警察的枪里只能装五颗子弹,就算手枪能六连发甚至七连发,按规定都只能装五发子弹。真不讲道理!” “这些……”川口舔了舔嘴唇,勉强坐起身来,从嘴里挤出点声音,“根本无关紧要。” 他手握变速杆,脚踩加速器。受到五发子弹的冲击后,防弹奔驰车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加快发动机的运转。仪表盘上,转速表的红色指针平稳上升。 刚想踩刹车,把变速挡放到D挡上,汽车后方就传来了尖锐的响动。就连西野也大吃了—惊,迅速转过身去,看着后面。 “唉!”西野忘却了因突然枪击而受到的惊吓,他挑了挑眉,指着后边说道,“快看,这把是自动手枪。一看就知道是S&W制造的M39系列,没想到警察内部也用这种枪。” S&W制造的九毫米口径M39系列自动手枪也是川口的心头所好。他也有这种枪的模型。 从后面靠近的警察不断地开着枪。一发打在后车窗上,一发打在了后备厢上,跟着又打了一枪,但不知打到哪里去了。 男警察拿着的银色手枪滑板退了出来,弹膛自动打开了。这是自动手枪打光子弹的标志,只要再装进预备的弹夹,取掉滑板塞就可以简单地实现子弹的填充。 川口转过头来。 不管自己多么中意那把枪,一旦成为了被枪击的对象,对枪的评价自然就不一样了。 女警察用手在地上爬着。她放弃了手机,打算爬到报废车堆上,但她爬得是那么缓慢、可怜,甚至都引起了川口的同情。 那个女的死定了吧——川口把右脚从刹车板挪到了加速踏板上。 开枪威慑的阶段已结束。 辰朗左脚在前,伸出右手,用左手托住右手,保持九毫米自动手枪S&WM3913不动,在照门间放准照星,照星正好瞄准坐在右边的男子的后脑勺。 扣动扳机。 随着枪声响起,手枪跳动了一下,滑板滑出,空弹夹飞了出去。硝烟四起,视线模糊,但可以看见子弹没打到瞄准的位置,而是在后边车窗上擦起了火花。 辰朗本来就不擅枪击,又兼气喘吁吁,体内出现大量的肾上腺素,一时亢奋异常。 此时此刻,他忽然吃了一惊,而且吃惊得瞪大了眼。 子弹确实打中了后车窗,可玻璃非但没碎,甚至都没有伤痕! “靠,是防弹的啊!” 他怒吼着,再次瞄准,结果第三枪和第四枪分别打中了车窗和后备厢。火花四溅,但子弹都被弹开了。他祈祷着,第五次扣动扳机,但连最后一颗子弹飞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手枪滑板自动滑出,挂在空空如也的弹膛上。 枪口隐约腾起一股硝烟。 没有备用的子弹。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开枪,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把五发子弹都打光的经历。 “主任,快逃!”他大喊道。 但裕子根本就动不了,胳膊和脚好像受了重伤。 奔驰车开始加速。 辰朗边喊边朝着奔驰车跑去,自己也不知道己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再这样下去,裕子就会被车轧死! 一颗战斗之心在裕子体内沸腾着。对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爆发出的敌忾之心,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痛苦。她几乎感觉不到右脚和右臂的疼痛了。 但是她浑身没劲。她咬紧牙关想要站起,但脚腕根本不听使唤。 “真是的,这都在干什么呀!” 她不禁责备自己,但身体还是动不了。 奔驰车发动机的声音更响亮了。她决定先靠到报废车堆的边上再说。其实,就算报废车堆能抵挡住奔驰车的保险杠,她也肯定逃不过车里男子的武器。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候再想办法吧。裕子如此决定下来,慢慢地靠近废铁堆。 忽然,工厂的后门开了,岸本跑了出来。这时的岸本,看上去是如此伟岸。 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接着,只见他朝天开了一枪,以示震慑。 “笨蛋!” 她禁不住说出声来。 眼看着自己的搭档就要被人杀了,还有必要照章办事,开枪威慑吗?子弹?99lib?本来就只有五发,更何况对方开的奔驰车还是防弹的啊! 眼下,裕子和岸本就只剩四发子弹来阻止犯人了。 看到岸本弯着腰双手握枪的样子,裕子彻底绝望了。他那上身前屈、屁股后翘的站姿真不像样。恐怕每年训练时就打过十发子弹,在现场开枪还是头一回。 岸本开枪了。 好像子弹奇迹般地99lib?打中了车子,以致两名男子同时向后看去。发动机的声音变低了,就趁着这会儿工夫,裕子硬挪着屁股向废铁堆靠近。 岸本继续开枪。开枪的间隔太过短促,只犹如偶一咳嗽,片刻间便将珍贵的四发子弹都打光了。裕子渴望着辰朗能帮她争取些许时间,但这小小的愿望最终还是化作泡影。 “笨蛋、傻瓜、弱智……”裕子边骂边向废铁堆靠近,但根本没什么时间。 “主任,快逃!”岸本在车那边喊道。 “这还用你说?”她真想怒骂他一顿,却不料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脆弱,而且夹杂着丝丝颤抖。 她咬着嘴唇。一直颤抖着的自己,真是没用。 裕子因害怕而战栗。 “救救我呀!”她很自然地喊了出来,几乎就要喊出前男友的名字了。 “救命呀!” 当奔驰车再次加快发动机转速时,裕子听到了撕裂空气般的雷鸣。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某种金属响了一下。奔驰车的车头稍微有点下沉,发动机罩的中央附近凹下去了一点。一瞬间,四下里骤然静寂。烟消云散,晴空万里,哪里会打雷呢?裕子相信自己听得没错,那是来复枪的声音。她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环视了一下四周。难道……一个金色的空弹壳落在眼前,在地上跳了几下。那枚弹壳远远大于手枪所用,肯定是大口径的来复枪。 川口缓缓地松开刹车器,刚要踩加速踏板时,车子受到很大的冲击,震颤了几下。他手握方向盘,瞪大了眼,右脚还半踩着加速踏板。 他愣了半天,甚至没发现发动机都不响了。 “什么?怎么了?”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我们受到攻击了。”西野罕见地尖声说道,“总之,先把发动机发动起来,撞死那女的就逃。” “嗯。”川口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用手拧钥匙点火。 没有动静。 他又拧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发动机沉默着。 他看了一眼仪表盘,转速表的指针指着零。要是引擎出了问题,应该会有指示灯亮起才对。可所有的灯都九九藏书没亮。 车里的电力系统瞬间瘫痪了! 川口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发动机罩上的大洞。车子的金属外壳被掀了起来,装甲板碎片散落在大窟窿周围。大窟窿里腾起一层薄薄青烟。 “大口径来复枪。” 川口可以听到西野声音中带着的那丝颤抖,他自己也感到被恐怖包围了。他控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和牙齿的打战。 好像有什么破碎的声音,西野抬头看了一眼风挡玻璃。眼前是一片红色的涂料。 刚想歪头看一下外面时,伴随着一声重响,风挡玻璃又颠了一下。这与女警官打中风挡玻璃时相似,但声音和冲击性完全不同。 具备防弹功能的风挡玻璃上出现了轻微的白色裂痕。川口又一次睁大了眼。 西野想尽可能表现得镇静一些,但他那震颤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 “没事,这玻璃能承受战车枪炮的直接攻击……” 说着说着,子弹又飞了过来,打断了西野的话。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正如西野所说,风挡玻璃只是颤了几下,并没有留下什么伤痕。 “你看,”西野稍微轻松了些,“防弹效果挺好的吧。” 但西野这次说错了。 连续不断地被子弹击中,出现裂痕的地方却并未增加,唯有那一处裂痕渐渐变大变深。 两人默不做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裂痕慢慢扩大。 两人兀自不知那子弹来自何方,显然不是刚才那两个警察。因为行动目标——那位女警察——依旧倒在他们眼前,而且从后视镜里就可以看到男警察傻傻地站在原地没动。 看不见的敌人正通过难以想象的方法攻击着奔驰车。最初发射的直径不过几厘米的红色涂料是为了确定目标。一枪—枪又一枪,都打在同—个地方,这样伤痕就会不断扩大。 川口都不知道风挡玻璃中了多少枪。最终,子弹穿过防弹玻璃冲进车内,穿破前后排座位间竖着的柱状装饰,钻进了后排坐椅里。 霎时间,车中一片死寂。 川口和西野四目相对,西野的脸色宛如死人一般。 紧接着射进来的两发子弹穿过了西野的头部和胸部。鲜血喷溅到风挡玻璃内侧,眼前的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虽已命绝黄泉,但西野的右手依旧握着枪。川口早已失去了战斗意识,完全没有伸手去拿西野手中的枪的念头。 他慌慌张张地解开安全带,伸手打开车门。 无论对方是谁,自己都没有胜算。 他打开车门,左脚着地。 如昆虫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高速靠近。那是川口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种声音。 第贰话 何止“杀鸡用牛刀”,这简直是用六千吨级别的水压锤拍死了一只跳蚤!仁王头勇斗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怀里抱着的来复枪是陆上自卫队使用的狙击枪,是在国内开发的六四式自动步枪基础上研发,按照六千比一的比例生产制造的。枪身比普通的六四式步枪长了八厘米,而且采用了厚三倍的枪管。这一切都是为了提高远距离枪击时的准确度。 因此,来复枪别名“改造型六四式步枪”。 现在,仁王头瞄准的目标距离不过十几米远,因此不得不把平时一直装在枪上、从不让别人碰的YUNATORU公司制造的来复枪观测器摘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起倒式准星和照门。 目标就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他们的眼睛和鼻子,就算不用来复枪固有的瞄准器也可击中。 只是,射击姿势很不自然。 他从工厂屋顶边上探出上身,狙击就在正下方停着的奔驰车。屁股下面用右脚跟撑着,左膝在前立着,左肘支在左边大腿上,枪尾搭在右肩上,右臂微张握着枪把。以这种姿势向前探身,再加上被身上携带的装备重量拽着,他很可能会掉到杂草丛生的地面上。 可能是姿势不稳的原因吧,准星也总是晃来晃去的,但他并不在意。反正只要在扣动扳机的瞬间瞄准,就可以打中了。当然,倘若是远距离射击的话,这可是绝对无法想象的高难度姿势。 在平时的任务中,仁王头和观测员吹田会离开其他队员,在几百米开外射击目标,但这次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子弹用在了别的目的上。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口径为七点六二毫米,按照欧洲的标准来说,它使用的是七点六二毫米NATO子弹,而若按照美国标准则是三O八温切斯特子弹。包括观测员吹田在内,其他队员使用的步枪还是陆上自卫队用的八九式自动步枪,口径零点二二三英寸。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各国陆军步兵携带的步枪日趋自动化。越南战争时,战斗双方都手持自动步枪进行战斗。因此必须尽可能地携带大量弹药,这就使小口径子弹成为了一种需求,也是二二三口径成为当时主流的背景因素。 一九六四年,陆上自卫队规定使用六四式步枪,一九八九年又改成八九武步枪,这些口径都是顺从时代潮流的结果。 但要对付具备防弹功能的奔驰车的话,二二三口径稍稍有些让人不太放心。另外,手持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仁王头的任务,主要是阻止奔驰车的前进。 脸颊流下来的汗水从嘴角处流进了嘴里。咸涩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仁王头不禁暗骂:“这天真是热呀!” 乌云散去,气温回升,汗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诺梅克斯纤维的黑色消防服,胳膊肘和膝盖上戴着内有衬垫的硬塑料护具,脚穿长靴以免打滑,衣服外面套了件防弹背心,里面插着备用弹药,头上还戴着用凯夫拉等复合材料做成的头盔。全套装备重逾三十公斤,又是从屋顶边缘向下探身,所以仁王头身体前倾,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对讲机的耳机信号被切断了,一切通信联系由吹田来执行,仁王头在吹田的号令下进行射击,一切按部就班。这样做是要防止狙击手耳边命令声、骂声四起,影响注意力的集中。 吹田趴在屋顶上,露出一点点脑袋看着下面的动静。这个姿势是从高处往下看最稳定也最合适的姿势,在对方反击时,不仅不容易被打中,而且可以马上把头缩回。 被奔驰车追得走投无路的机动搜查队女队员打了五枪,从工厂冲出来的搭档也开了五枪……听到这些,仁王头依旧丝毫未动。 待在固定好的位置还没三分钟,但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吹田转避身来,小声说道:“开关。” 队员们都有各自的固定称呼,不仅在无线通信时使用,平时也往往用代号相称。目的就在于省去通信时的无用功,同时提高隐蔽性。 吹田的代号是“开关”,只因他小时候常被唤作“小吹”,后来取其前三个假名略加变动,就成了“开关”。仁王头的代号就更普通了,就是“仁王”。 “准备完毕!”吹田再次低声说道。听到这儿,仁王头暗想: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调整呼吸——射击时必须屏住呼吸。 头盔上装有骨传导式耳机,将声音转换为震动,通过头骨将震动传达到听觉器官,所以就算在大风、噪声中也能准确地听通信内容。 新岛显把唇式传声器靠近嘴边,小声说道:“新岛呼叫吹田!” 除了唇式传声器,脖子上缠着的带子也装了骨传导式传音器,所以对方能听到两遍,比较保险。 “我是开关。” “准备好了?” “准备完毕!” “等待命令!” 无线对讲机只有一个频率,所以不需要切换。只听得新岛继续说道: “小虾、杀手!” “我是小虾99lib?。” “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这次行动共出动了两组,每组由六名成员组成。 一组已经把黑色奔驰包围,狙击手仁王头和观测员吹田在工厂屋顶上就位,三名枪手在报废车堆上,手持八九式步枪。 两组队员分别坐在两辆防弹货车中,得到新岛的指示后冲进现场,挡住工厂与报废车堆之间的空地两端,防止嫌疑人逃跑。然而,机搜队女队员的生命都受到威胁了,搞不好没等二组的成员靠近,嫌疑人就被击毙了吧! 新岛手持八九式步枪,通过艾姆波音特红点瞄准镜从后面追踪着奔驰车的动向。 他可以看见主驾驶座上男子的脸。 他对着传音器说道:“阻止、阻止、阻止……” “仁王,阻止!”趴在旁边的吹田低声发出号令时,仁王头还在脑子里梳 他想起了电脑屏幕上的透视图,构造图是在黑色背景下的三维立体图。 目标奔驰C320的标准价格是多少,发动机马力多少,施加防弹保护用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少钱,仁王头对此都不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发动机右上方安着的长约三十厘米、宽约十厘米的扁平盒子。 现代汽车的电子控制系统非常发达,其中尤以奔驰为然。主电脑负责控制发动机及刹车系统和联动导航系统,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时用雷达探测与前方车辆的车距,过于靠近的话会给驾驶者警告提醒,等等。一切功能应有尽有。主电脑就安装在发动机右上方的盒子里。 反过来说,只要破坏了主机,汽车就会以保证驾驶员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停止工作,包括电源都会被切断。 仁王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接下来就是让进入细胞内部的氧气充分燃烧,同时扣动扳机。 一切声音都在此刻消失。脸颊上的汗水消失了,血与肉也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狙击手的骨架和改造型六四式步枪。 他微微动了一下握着枪把的右手拇指,使其与勾着扳机的食指成为一条线。这是要将扣动扳机的力道在正后方消除,从而避免枪支晃动。 对仁王头来说,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左胸下的心脏来回收缩,跳动间隔变长。实际上,随着体内氧气的消耗,心脏跳动的节拍应该变快才对,但射击前,体内会分泌出肾上腺素,使人觉得时间被延长了。 扣动扳机。击针就在右脸前贯穿了子弹尾部的雷管。 枪尾压在右肩上,仁王头边感受着枪身的跃动,边用左眼看着发动机罩上被瞄准的地方穿了个洞。 由于气压的作用,自动滑出的滑板将三O八温切斯特子弹的空弹壳弹飞了出去。 弹壳在屋顶边上跳了—下,掉到地上。 “阻止、阻止、阻止……” 组长新岛的阻止命令传到了海老名的耳中,所以刹那间便响起了六四式步枪的枪声。 海老名微微一笑,心想:仁王头这家伙,肯定满肚子牢骚吧!可是,狙击手并不只有你一个。 警视厅公安部特殊装备科的第一特殊装备队里,所有队员都有特殊枪支射击的特级徽章。 枪手使用的是八九式步枪,但每把枪都装有可变倍率极高的观测器,所以所有队员都可以在三百米的距离内射穿一张邮票。现在,仁王头是一组里的狙击手,但这并不代表他射击的本领是最出众的。各枪手相互较量,狙击手的位置可以马上更替。 一年举行四次的射击考试中,仁王头正巧在远距离射击一项拔得头筹,所以成为了狙击手。 虽说仁王头所属的是“第一特殊装备队”,但第二队和第三队根本就没有。往昔,该队曾被冠以“特别调查第二分室”这个含糊的名字,背地里更被人讽刺是“樱花枪杀队”。现在至少编进了正规的组织,名称也变了,这对队员们来说真是莫大的鼓舞。 队员们平时喜欢把自己的队伍称为“一特装”或是“特装队”。 特装队既是对付恐怖活动的特殊部队,也是警察公安部的实干队伍。除了警视厅外,与自卫队、海上保安厅接连创设的特殊部队一样,他们是对付犯罪分子的有力部队,排除公安部指出的恐怖嫌疑人是他们的主要任务。这一点跟以前的“特别调查第二分室”没有区别。 改99lib.造型六四式步枪的枪声消失后,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世界陷入深沉的静寂。正如事前的计划,奔驰车的电子控制盒被击中了,这意味着发动机停止了工作。 海老名等三名枪手的位置可以从前面看着汽车。他们透过观测器,瞄准坐在右边的男子的脸。 两人刚才还在为机搜队员发射的三八口径子弹全部被防弹玻璃挡了回去、车子毫发无损而庆幸,但发动机突然闯停止了运转,不禁呆呆睁大眼睛。 在废铁堆上布好阵的三个枪手,将八九式步枪的枪口对准了奔驰车。 第一个开枪的是海老名。 海老名的八九式来复枪里的第一颗子弹是漆弹。打中风挡玻璃的弹头破碎后,在玻璃上留下了红色的标记。 紧接着,第二个人打了第二枪,子弹分毫不差地击中红色标记。第三人跟着射击。再接下来又是海老名。 特制奔驰车配备的防弹玻璃完全可以抵挡自动步枪的射击。眼下就连恐怖分子都会使用苏联开发的AK-47自动步枪了,只能抵挡手枪和子弹的防弹玻璃显然是无甚大用。 别说八九式自动步枪发射的二二三口径子弹,就连仁王头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都很难一枪穿透玻璃。但狙击手若持续枪击直径一厘米以内的范围,还是有可能将玻璃击碎的,更何况是三个狙击手连续枪击了。所以,片刻工夫就解决了。 枪手枪击了两轮后,风挡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洞。 海老名瞄准了洞,继续枪击。子弹确实飞进了车里,但从两人面面相觑的样子来看,是打偏了。 海老名咂了下嘴。 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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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人发射的子弹击中了坐在右边的男子,第三个人发射的子弹也打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前一枚子弹射进车里时,他可能已经断气了。 海老名用瞄准器注视着驾驶座上的男子。 每次从来复观测器圆形视野中看到对方时,他总有一种不可恩议的感觉。在镜头的扩大下,目标仿佛近在咫尺,甚至可以闻到他呼吸的气味。 驾驶座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脸胖得连眼镜架都要陷到太阳穴里了,脸上还有些红红的粉刺疤。他胖得仿佛白色的脂肪都要从毛孔里喷出来似的。 “很好,下车吧!” 海老名嘴里嘟囔着,将八九式步枪稍微动了一下,把瞄准器中心点移到风挡玻璃边上。门一开,他又将中心点移到了车门边和风挡玻璃的车窗框构成的倒三角空间内。 男子可能想下车避开枪弹,但在海老名眼中,他的动作仿佛在黏糊糊的油中蠕动一般。 他扣动扳机。二二三口径子弹射穿了胖男人的头部,鲜血和脑浆霎时喷了出来。 下了命令之后,狙击手到底过了几秒钟才开始行动?新岛忍不住暗暗心想。 从改造型六四式步枪怒吼着封死奔驰车的行动,到三支八九式步枪除掉两名嫌疑人,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很好,下车吧!”海老名的话通过骨传导系统,传到了新岛的耳朵里。 通过来复枪的瞄准器看着目标时,目标和射手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亲密感。 杀人者和被杀者的立场截然不同,双方在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里,展开了一场生命的较量。 两个人在没有他人介入的世界中结合了。射手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对方,而对方全然没有察觉。 难怪狙击手心中会充满无上的万能感。 海老名嘴里嘀咕的话,同样身为狙击手的新岛是可以理解的。 新岛把唇式传音器靠近嘴边,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二组,开始阻止!” 每次子弹射来,奔驰车都会震颤。呆呆戳在原地的辰朗突然被踢了一下膝盖后面,向前倒下。 有人踩住他的右手,他疼得大叫,想要回头看看是谁。 逆光中,一个男子站在身后,他的影子仿佛能遮住自己,只见他举起自动步枪就往下打。 枪把打在了脸上。 第叁话 巡逻车侧面车身大大地写着“警视厅”三个字。停在它前面的是神奈川县警车,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并排停着两辆山梨县警方的巡逻车。 “果然是空白地带呀!” 裕子想起岸本的话,自言自语道。 废弃工厂的办公楼前杂乱停着将近三十辆紧急应援车,所有车都有红色的警灯在转个不停。忽明忽灭的光重叠在一起,看得人有点眩晕。 其中,地域科、巡逻队的黑白警车占了半数以上,有几辆全封闭的搜查车,还有几辆穿黑色消防服的男人们乘坐的深蓝色货车。另外还来了四辆救护车。 裕子的右脚腕被包上了厚厚的绷带,用夹板和冷却剂固定住。前来进行应急处理的救护人员向裕子保证,虽然扭伤得很厉害,但绝对没有骨折。她右臂上的伤也接受了治疗。因此她的长靴被脱掉了一只,外套也只能披在肩上了。她倚在救护车旁站着。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了刑侦剧中的主题曲。要是电视剧的话,受伤的刑警过不了几分钟就能跑起来,但自己恐怕有好一阵子走不了路了。 莫非电视里出现的刑警都比我坚强吗?裕子仔细想着这个问题。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是胜见打来的。 十五分钟前,裕子曾给胜见打过电话,但他不在第四分驻所办公室,手机也打不通。 裕子打开手机;放到耳边。 “我是加藤。” “伤势如何?” “右手被子弹擦了一下,脚扭伤了。岸本脸肿了。” 身穿消防服的男人们赶过来时,岸本手持空枪傻傻地站在那里,被一名男子踢倒。待得他抬头看时,又被自动步枪殴打了一番。枪战中途、敌我不分之际,就算枪里没子弹了,也不该莫名其妙地站起——活该他被打。 “这次事件还真是不得了啊!” 胜见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裕子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 “幸好我和岸本受伤很轻。”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和长泽正往那边赶呢,还有一小时就到了。” “明白。”裕子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道,“为什么樱花枪杀队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现场?太奇怪了。” “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们去那边后再问明情况。那群人肯定不好对付。” “月底表彰化为泡影了吧?” “你说的是受伤事故记录?”胜见用鼻子一哼,“哪儿还管得上这些。你什么也别管,在那儿别动。” “我是想动也动不了啊!”裕子看了一眼包着绷带的脚。 “也是。那好,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了。 她把手机合上,放进口袋,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响动,遂又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个小圆筒。 落在眼前时看起来很大的弹壳,放到手里也不过五厘米长。打出去的子弹估计只有半根小指那么大。但就是这一击,让防弹奔驰车沉默了下来。 奔驰车发动机停止运转,弹壳掉了下来。裕子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只用“惊愕”是无法形容的。她好像亲眼见证了一场奇迹。 之后发生的事则宛如噩梦。 不断有子弹朝风挡玻璃上的红涂料处射去。身穿消防服的男人们都手持带有瞄准器的自动步枪,朝着一厘米大小的地方集中射击并不难。 但是,有必要立即杀死犯人吗?裕子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疑问。 防弹玻璃在集中的炮火下被攻破了,两人中的一人在车上就被击毙,另一人打开车门想要下车时被击毙。那人的头颅被射穿,鲜血和脑浆飞溅……这番情景深深地留在裕子的脑海里。 紧接着,深蓝色货车开了进来。停车后,一群身穿消防服的男人们一起下车,滑动车门就那么开着,男人们脚一着地就跑了起来。 看到岸本被从后面过来的男子踢倒后,裕子赶紧把新南部扔到一边,两手抱头。在有一人用枪口抵住自己的背部时,两名男子从裕子旁边穿了过去,奔向奔驰车。 之后,倒下的岸本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人用枪把揍了一顿。 一共有四个人奔向了奔驰车。有人拖着从驾驶座下来后被击毙的男子尸体离开车子,仰面朝天地把它扔到一边。另外有人打开了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另一人手持枪支朝里看了看。没一会儿,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子也被拖下了车,恐怕已经是死尸了,无力的胳膊耷拉到地上。 然后警车就到了,出现了大批的制服警察和便服警察。此时,指着裕子的枪总算被移开,她的手也可以放下来了。身穿消防服的男人捡起裕子的新南部手枪,小心地擦了擦泥,还给裕子。 当被告知救护车赶到时,裕子因为要进行紧急救护而离开了工厂现场。 裕子马上扔掉手枪,是因为她意识到那些人就是樱花枪杀队的。 那些人训练有素,动作迅捷统一,从不做无用功。而且,,正如裕子所见,樱花枪杀队在处理事件时毫不留情。 就算这样,为何樱花枪杀队竟会……裕子的思绪又回到了原来的疑问上。 “打扰一下。”裕子抬起头来。 身穿消防服的男子脚穿一双看似很结实的靴子,胳膊肘和膝盖上戴着护具,外面还套着一件满身是口袋的防弹背心。他没戴头盔,短发上全是汗,脸上湿漉漉的。 男子面红耳赤地看着格子,左右鼻翼稍微外张的小鼻子说明他很坚强。他目光清澈,个子不是很高,但臂膀开阔,身体健壮。 裕子低下头,眼睛一直盯着男子胸前抱着的自动步枪。 枪把是木制的,涂着红茶色的漆。前部分枪把是黑色塑料的,枪管下折叠着两根枪腿。这部枪和前男友的自动步枪很相似,但肯定有所不同。 眼前男子的枪上没有来复观测器。 “那个弹壳能不能还给我?不把那个还回去的话,下次就没法领子弹了。其实挺想把它送给你当纪念品的。” 他耸了耸肩,又说了一句:“加上我的亲笔签名。” “真过分。你把人脸当成什么啦!啊!好疼!” 辰朗明知道抱怨不能减轻疼痛,又忍不住不抱怨。他躺在地上,把冷却剂放在脸上,闭目养神。 枪把打在了他的右眼上方。辰朗还记得遭到重创时,他的颈椎曾“咯吱”一响,右半边脸都肿得三倍高,火烧火燎。 还有右手。握着手枪的手被踩在地上,特别疼。虽然救护人员说手指没有骨折,但食指和中指都擦破了皮,肿了起来。手指甲上清晰地留有靴印,一看到那印记藏书网,他就来气。 “这个是你的吧!” 听到有人和他说话,辰朗睁开了眼睛。 身穿消防服的男子蹲下身来看着辰朗,手里拿着一把S&W的九毫米口径手枪,自动滑板还打开着。 “是又怎么样?” “把它还给你。” “哦,谢谢,”辰朗坐起来,接过枪,“那边有几个弹壳,你没看到?应该是五个才对。”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男子摇了摇头。 “真是不负责任呀!” 辰朗把冷却剂放在脸上,看着男子的装束。防弹背心、护具、长靴,统一都是黑的。戴着墨镜,手里拿着自动步枪。 “这身打扮真像从《星球大战》里出来的。” “人家那是白的。” 从墨镜边上,可以看到他上挑的眉毛。 “而且他们是帝国军的士兵,是反派角色。我可是站在正义这边的。” “你哪里正义啦?看看你干的好事。” “这样不是变得更有男人味了吗?你就当是化妆好了。”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我脑子被你踢坏了,谁负责啊?” “抱歉。”男子边道歉边笑道,“谁让你傻傻地站在现场啊,手里还拿着枪。” “我差点就死了。警察拔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袭击我们的家伙一直在车里,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我们站好位置之后,战争就开始了。我们哪儿还管什么敌我啊!” 男子摘下墨镜,挂在背心口袋上。长长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 “对了,你们是那个樱花枪杀队吗?” 男子的视线一肃:“我讨厌那个名字。”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那个名字。那正式名字叫什么呀?” 男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朝深蓝色的货车走去。他腰里别着黑色的布制枪套,自动手枪的枪把在里面摇晃着。 辰朗呆呆地想:那也只能装五发子弹吗? “那是六四式步枪吧!”裕子看着男子胸前抱着的自动步枪,说道。 听到裕子这么问,男子的脸一下子大放光辉。 “你知道得挺清楚嘛!”他把枪拿起来给裕子看,“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六四式步枪。”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六千支里才有一支!是特别制造的狙击枪。” 男子瞪大了眼盯着裕子看,口大张着。 “过去我熟人也用过。” “是我们队的人吗?是谁?”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男子说话时没有用过去时,这让裕子很高兴,就好像那人还活着一样。 她微微一笑,不打算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 男子把空弹壳装进防弹背心的口袋,扣好口袋。 “你们队名字变了吧?不再叫特别调查第二分室了。” “第一特装……公安部特殊装备科第一特殊装备队。虽说是第一,其实就只有我们这一队,没有藏书网第二、第三之说。”男子的微笑中带有一丝阴翳,“但背地里大家好像还是叫之前的名字。” 很明显,眼前的年轻男子很不喜欢樱花枪杀队这个绰号。 裕子伸出右手:“首先谢谢你们出手相救。我是四分驻的加藤裕子。” “仁王头勇斗,第一特装……刚才说过了。” 他的脸又变回之前那爽朗的微笑,握住裕子的手。她意外地感觉到他的手掌很柔软。裕子这才想起狙击手是一项很细腻的工作。 “仁王头?” “嗯。很奇怪的名字吧!就是仁王的头。” 他害羞的表情就像个孩子。 “唉?好少见的姓啊。”裕子又将视线转移回来复枪,“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这把枪没安来复观测器?” “卸下来了。今天的任务是近距离枪击。不用它,是无法阻止那些家伙的。” 仁王头抱着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脸上充满了自豪。男友在说到来复枪时,看起来也像个炫耀自己玩具的孩子。 “莫非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敌人是谁?” 仁王头正待答话,抬起头来,忽然大吃一惊地闭上了嘴。只见一个身穿特殊装备队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此人身体修长,表稳健。 男子一站到裕子面前就敬礼。裕子赶紧回了一礼。 “我是第一特殊装备队队长新岛。” “我是加藤,机搜队的。” “刚才胜见组长来电话了,狠狠训了我一番,说‘我们重要的队员差点被你们害死了’。真是非常抱歉,伤口还疼吗?” “我的伤是嫌疑犯造
.99lib.
成的,我搭档虽然是你们队员打伤的,可都怪他在枪战里傻站着,算是自作自受。”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能放心一点了。” “队长!”仁王头一副紧张的表情插话说,“我先走了,加藤帮我捡回了弹壳,已经还给我了。” “是吗?辛苦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仁王头向新岛敬了一礼,朝裕子点了点头就马上离开了。裕子目送他离开后把目光转到了新岛身上。她开口问道: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请说?”新岛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但那微笑显然很为难,可见他似乎不想回答问题。 裕子毫无顾忌地问道:“新岛队长,您是不是知道我和搭档会被袭击?” “怎么可能呢?”新岛摇了摇头,“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呢?” “那您不会是想说,你们只是路过,正巧碰到两名警察被具备防弹功能的奔驰车袭击吧?” “那当然不可能。”新岛直视裕子的眼睛继续说道: “详细情况我不能全部告诉你,我只能说我们一直在追踪他们。” “追踪?你们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吗?他们果真是铁虎会的成员吗?” “他们是川口和西野,在查出他们名字之前,我们就知道有这两个人存在了。” “莫非你们一直在监视铁虎会?” “他们思想上有几分右翼倾向,但组织本身是很健全的。只是最近稍微有些变化,可能会做出一些武断的行动,所以才对他们进行监视的。” 新岛看了一下手表。 “媒体马上就要来了,我得走了。” “可现场查证还没完呢。” “我们的任务不是逮捕犯人。”新岛敬了一礼,那动作可谓是优雅,“必须马上为下次的行动做准备了。” “您辛苦了。”这次是裕子先敬了一礼,新岛也回了礼。 第肆话 大脑的记忆容量大得让人难以想象。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会以影像的形式保留在脑中。大部分的影像一旦成为记忆后,就再也不会被想起,只有有用的信息才会被再次记起。否则大量的记忆只会让人丧失心智。 做梦就像放录像带一样。睡觉后,这一天看到的情景会在脑中重现,大脑会将这些场景分类,决定它们是需要经常使用的回忆,还是需要束之高阁的回忆。就像深夜坐在电视机前j将一整天录下的录像带堆在一起,从头放一遍,然后将他们分别放到“要”和“不要”这两个架子上。 辰朗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抬眼看着旁边立着的打点滴用的支架。 输液一滴滴地、有节奏地滴了下来,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但睡得不深,时不时会醒来。 但一醒来,他就再次朝点滴架看,膨胀的输液无法抵抗重力的作用而滴了下来。看着看着,他又被拖回到睡梦之中。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慢慢地暗了下来的那个瞬间,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种快感。 深夜。不知现在几点了。他也不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一眼。 走廊的灯光从敞开的病房门口射进来,照在输液瓶上,被折射成一束弯曲的白光。输液管的上端有一个圆粗管,眼看着输液药滴越来越大,最终落到里面时,药液会从扎进左胳膊的静脉血管的针头处被输送到体内。混杂在血液中的药液到达心脏,循环到肺部后,再经过心脏输送到全身。 在想象药品是怎么在自己体内循环时,他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温暖与黑暗之中,睡意渐渐把他包围。 因为脸被打了,所以救护人员说要把辰朗送到医院去。 辰朗多次重复自己没事,不要紧,想要留在现场。其实他真的不头疼,也不头晕,也不恶心,走起路来很稳当。不过随后赶来的胜见不由分说就命令他上救护车,他只好不情愿地服从了。 自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太阳已经西斜。 其实辰朗同意去医院,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违抗胜见的命令。只是正好在那时,他听见救护人员说到医院的名字,他就决定去医院了。 因为他对那所医院有特别的感情。 他躺在救护车里被送刘医院,一进医院的大门,闻到消毒液的味道,他就激动不已。 进入急诊室,接受医生的问诊,洗净伤口后,就拍了X光照片,做了CT,然后就进了病房被扎了针。 换上医院配置的睡衣,吃着盐分少,很有医院饮食特色的晚餐,去了几次厕所,其他时间辰朗都是躺在床上。 然后就是模模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就这么反反复复。每睡醒一觉就感觉头脑清醒,体力恢复正常。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积攒了多少精神外的疲劳。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醒过几次了,但脑海深处还是被睡意所缠绕。不仅是机搜队员,搜查总部、各所辖警署的警察们都在不眠不休地为查明事件真相而努力,只有自己能睡觉,他对此感到非常内疚。但他实在是难以抵抗无限袭来的睡意。 输液又一次变成了无色透明的水滴滴了下来。 在逐渐失去意识的过程中,辰朗把自从被叫到机搜队直到现在为止看到的所有场景一一回忆了一遍。 他想:死了多少人啦? CHACO酒吧七人、猫渊议员的秘书、死在宾馆里的守野,犯罪嫌疑人之一、发现时已被分尸的国枝、今天下午在工厂枪战中被击毙的两个人…… 共计十二人。 闭上眼睛的辰朗,眼前看到身穿黑色消防服的男人们抱着自动步枪跑了起来。他们把头盔上的防弹帽檐拉下来,边发出一种怪声边踢着杂草丛生的地面。他清楚地看到被靴子踩着踢起的尘土慢慢四散。 那群人有的奔向奔驰车,有的冲着辰朗跑了过来。那男人拿着枪口朝下的自动步枪,低着头朝辰朗走来。他虽然知道对方也是警察,可还是觉得很害怕。 后来,辰朗被吵醒了。 病房里摆了六张床,每张床都用帘子隔开。屋里除了辰朗以外就只有一位病人。那位病人对陪护的女士大声抱怨。 “疼死了,根本睡不着觉。” “孩子他爸,安静点,还有其他的病人在呢。” 从声音感觉上来看,他们好像是一对老夫妇。辰朗看着点滴架,无意中侧耳听起来。 “你去叫他们给我打止痛针。” “不行,不是说每隔两小时才能打一次吗?不是刚打过吗?” “刚才?什么时候打的?” “十五或二十分钟之前吧!” “你骗人!你个骗子,总是骗我。” “没骗你。顶多也就三十分钟。你看,现在才四点钟,其他的病人还在睡觉呢,你就安静一会儿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睡不着。”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但老人依旧在呻吟着。比起说是无法忍受病痛来,听上去这更像是老人故意惹待在身边的老伴生气。 刚停下呻吟,他又咳嗽起来,大声地吐着痰。他叫起老伴来,让她把痰弄干净。妻子又开99lib?始劝他不要打扰到其他的病人。 屋里终于静下来了。可没过五分钟,老人鼾声大起。辰朗真是感到哭笑不得。没一会儿,老夫妇俩开始了鼾声二重唱。 辰朗把鼾声当做摇篮曲,再次进入梦乡。 醒来时就已经天亮了,可以听到走廊里来回的脚步声。 “早上好。” 年轻的护士向辰朗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辰朗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护士递过来一支体温计,辰朗接过来夹在腋下。护士把她冰凉的手指放在辰朗手腕上试了一下脉。 把完脉后,她在纸夹子上边写边问。 “昨天各几回?” “啊?” “啊!”小护士微微一笑伸了下舌头,“就是大便和小便的次数。” “啊,是这个意思呀。”辰朗转了转脑袋,回想了一下昨天一天的事。“不好意思,记不清了。” “也是。平时不会意识到这些问题的。那我就先写一次和五次吧!” “麻烦你了。”短促的电子音响了起来,辰朗抽出体温计来。 “多少度?”护士头也不抬地问道。 “36.5℃。”辰朗把体温计还给护士,护士放进口袋里。辰朗稍微起身问道: “松江医生什么时候来呀?” “松江医生?内科的那个吗?” “是的。”护士用手里的圆珠笔挠了挠头,仰头朝上看着。 “医生她好像出差去参加学会活动了,这一周应该回不来。” “不在呀!” 辰朗头仰在枕头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大得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您和松江医生是朋友吗?” “嗯,以前认识的。” 辰朗看也不看护士就回答道。他之所以同意住院,正因为这里是松江宏子工作的地方。 八王子警署的署员也经常去宏子工作的医院,所以经常举办护士与警察参加的联谊会。宏子虽然是医生,也曾参加过一次。 辰朗就是在那里认识宏子的。 “今天十点医生会来为你诊察,没什么问题的;再就能回家了。” “好的。”辰朗依旧看着天花板回答道。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出息。 狭窄的停车场只有两个车位。裕子把一辆深蓝色的旧四轮驱动车停在一个车位上,关闭了雨刷。从昨晚开始雨就无力地下着,到今天早上还在继续着。她把车的排挡放到了停车挡上,熄火后叹了口气。 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左脚先着地,然后慎重地放下右脚。运动鞋的鞋底踩在了柏油马路上。她试着把身体的重心稍微下移,脚腕顿时一阵刺痛,不禁咂了下嘴,只觉得骨头在嘎吱嘎吱地响。 一夜过去,肿好像消了几分,但平时的靴子还是穿不进去,最后就只能穿运动鞋,还不能系鞋带。由于脚腕上还包着绷带,所以袜子和鞋子藏书网都穿得很邋退不像样。 拿出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背包后,她关上车门锁好。 她轻轻摇了摇头,拖着右脚走了起来。岸本被送到了八王子医院,拜其所赐,裕子也获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假期,她便趁机拜访了神奈川县警七泽警署。和枝的熟人就在那里工作。 七泽警署在一座三层老楼上,面对着国道,周围稀稀拉拉地建着些住宅。警厅后面是丘陵地,一片葱绿。 灰色的墙壁上留下了几道房檐流水的黑色痕迹。裕子避开到门口要走的楼梯,选择了为轮椅准备的斜坡。即使这样还是给了脚腕很大负担,她两鬓都是汗。 推开玻璃门进去,迎面就是接待处,有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那里。那人一直看着下面不抬头。裕子走过去说道: “打扰您一下。” “啊!您好。” 裕子意外地发现他是个看起来挺友善的中年男子。 “我想拜访二下梦野巡查长。” 中年男子的脸上立马出现了警惕的神情,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裕子一番。裕子肩上背着背包,身体前倾,用左脚支撑着身体。 看完之后,他指了指左边。 “这条走廊的尽头,右手边。” “谢谢。” 谢过之后她走了过去。不用上台阶真是太好了。 她拖着右脚终于来到了走廊最深处的一个屋子前。镶着毛玻璃的三合板门边上的油漆裂缝脱落了,露出了原来面目。 门旁边挂着一个牌,上面手写着“电子科学特别搜查队”几个拙劣的字。不知电子两个字是不是在后来加进去的,反正写得瘪瘪的。 她敲了一下门。 “有人吗?”她竖起耳朵
,没听到有什么回应。她又敲了一下门,还是没有回答。 “打扰了。” 她转了一下门把,打开门里面瞧。里面鸦雀无声,没见人影。据和枝说,他二十年间没有转过岗,几乎不外出,也很少回家,随时都能在办公室里找到他。裕子心想难道自己就这么背运,偏偏碰上人不在的时候吗? 进屋后,她反手把门关上了,在金属架子间走着。架子高得都快到屋顶了,尽管开着灯,屋里还是有些暗。 她左右看看,慢慢地向里走。 架子上排得密密麻麻的电子仪器是做什么用的呢?裕子真是难以想象。所有机器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看来是有段时间没动过了。 她抽了下鼻子。 尘土味中夹杂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还有几分酸臭味。 与其说是地方警察署的一间屋子,裕子感觉自己更像是混进了博物馆或是大学研究室。穿过金属架后眼前出现了两张桌子,相向摆在窗边的一角。还有一台电脑亮着。灰色的转椅反转着,像是有谁刚离开似的。 墙边的陈列柜吸引了裕子的眼球。玻璃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偶。 她靠过去仔细看了一番。 柜子里有假面骑士、魔神Z、恶魔人、卡辛等很多玩偶。有些角色似曾相识,但大多半还是得看标签才知道。 她把那声叹气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 “这屋子的主人真是个怪人呀!” “大家都这么说。” 突然有人搭话,把裕子吓了一大跳。刚想回头看看是谁,可因为重心一下子压到右脚上了,裕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受伤了吗?” “昨天稍微受了点伤。” “啊!八王子枪战是吧!你现在是名人啦!” 梦野抿嘴一笑。 看到梦野嘴角时,裕子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透过满是口水的双唇看到的是他难看的牙龈和焦茶色的蛀牙。这就是不治疗蛀牙的悲惨后果。 “你是加藤裕子巡查长,对吧?” “是的。但为什么我……” 梦野用他那粗短的手指在裕子面前晃了晃,打断裕子的话后,他继续说道: “现在任职于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对吧?搜查讲习结束后就一直待在机搜。通常情况下要过两年或三年才能去机搜呢。或许与四年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但与公安相关的秘密不是好惹的,最好不要靠近。” 梦野微笑地看着呆呆睁大眼睛的裕子。 “为什么……” “那个。” 梦野用下巴指了指。他下巴上的脂肪块儿哆哆嗦嗦地晃,就像挂了个大白袋子似的。 “那是我最骄傲的收藏品。里面的塑料盒里装着模型吧!那是昭和四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开始放映的奥特曼第一集《奥特曼作战第一号》的一个场景。模型再现了奥特曼和贝姆拉湖畔大战的镜头。做得太棒了!我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到它,不过这样的等待才有价值。” 梦野走近裕子伸出手来。 “你应该带来了吧!” “唉?” “图片文件,和枝姐和我说的。赶紧给我,我其实也挺忙的。” 裕子终于知道带有酸味的腥臭味是来自何处了。 那就是从满口蛀牙的嘴里飘出99lib?来的口臭。 第壹话 几乎冷掉的海带酱汤,还有羊栖菜和鱼糕的煮菜、腌白菜、罐头秋刀鱼……这就是医院的早餐。不过平时一个人过日子的辰朗,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了。吃过早餐,来给辰朗测过体温的护士又来把打点滴的针拔了。为了打发时间,辰朗走出了病房。 要是不知道宏子出差的话,他或许还会到处走走,说不定在哪就能碰上。但既然知道她不在医院了,辰朗连到处闲晃的想法都没有了。 走廊尽头摆着长椅,还放着电视。有几个穿着睡衣的患者坐在长椅上。其中一个人还扶着点滴架呢。 辰朗也在长椅边上坐了下来,朝电视看了一眼。突然电视画面就被定格了。 画面上正是昨天废弃工厂里的情景。不停地转着警灯的巡逻车和救护车。画面右上角写着“白昼枪战,击毙两名犯人九九藏书”。 好像不是新闻,而是早间广播秀。 看了没一会儿画面就切换成了三个身穿西装的男子坐在细长桌子前的场景。画面右上方打出了“昨日深夜”的字幕。画面上有警视厅搜查一科高井管理官,但辰朗对此人没什么印象。桌子上放着好几个麦克风,下面闪光灯闪个不停。 高井在桌子上打开文件夹,对着麦克风开始说: “现在就今天下午在元梺町废弃工厂发生的枪击事件,公布现在已查明内容。首先,事件发生在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地点位于八王子市西北部约三十公里处。警视厅第二机动搜查队在暗中侦查本月六日凌晨发生杉并区酒吧七人枪杀案以及议员宅邸被袭、秘书被杀事件时,跟踪了犯罪嫌疑人,最终引发枪战。” 辰朗背靠着沙发,看着电视,眨了好几次眼。因为他不明白高井在说什么。 “第二机动搜查队进行暗中侦查?”辰朗心中嘀咕着,“胡扯”。 “此次事件中死亡的是下面两人。川口修,住在东京,职业不明,二十五岁。另一个人住在兵库县,学生,名叫西野肇,二十一岁。两人发现了跟踪他们的机动搜查队队员,持枪射击,并且想开车撞死队员后逃跑。被袭机动搜查队队员只得进行反击。由于嫌疑人开的车配备防弹装置,自感有生命危险的机动搜查队队员向临近警署发出支援要求。最先赶到现场的神奈川县来复枪部队进行了应急处理,将两名嫌疑人击毙。从现场的状况和事件的整个过程来看,我们认为警方开枪是正确的。” 看着记者招待会的进行,辰朗的心情无法平静,他坐不住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突然站起来。他感觉心里乱得很。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出现的是手拿话筒的男记者。他任凭风吹乱他的刘海儿,开始说话,夸张的口吻听起来十分刺耳。 “昨天下午,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
里,八王子郊外一个破旧的木材加工厂,展开了一场好莱坞影片一般的激烈枪战。两名犯人被当场击毙,应战的警察也受伤了。” “我就是那受伤的警察,”辰朗一动没动地看着电视,“那哪儿算得上应战啊……” 画面第三次切换,这次出现的是事件发生后工厂的样子。 下一个瞬间,辰朗惊呆了。 移动的摄像机停了下来,对地上躺着的男子进行特写。男子仰面朝天,用像是白布的东西蒙着脸,一条腿撑在地上,一条腿摊在地上,外套和裤子上净是泥。 那是正在敷脸的辰朗。 “据警方公布,持枪犯人向警察开枪,两名警官都受重伤被送往医院。” 他说得好像两名警察都被犯人击中了似的。倒在地上蒙着脸的辰朗,再加上记者的添油加醋,听上去好像是辰朗的脸被打中了一样。 嫌疑人的确持枪,也开过枪,但被打到的是裕子。辰朗之所以捂着脸是被骗子枪击队的家伙打伤了。 在一片混乱中,警察被自己入打伤了——辰朗知道这种 “在办公室里,好像一会儿就要出去。” “是吗?” 三人走进电梯,来到五层的角仓办公室。 议员角仓雄太郎是位刚过四十的年轻政治家,标榜政府年轻化,最近才崭露头角。他从地方选出的议员秘书做起,而议员在交通事故中死去,本应成为继承者的议员家长男还是个小学生,这为角仓敲开了进入政界的大门。 三人—进入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的女秘书就站起来走了过去。 “您好。很抱歉,议员他马上就……” 庄子挡在女秘书前面,森本和大场就直接进到了里面。男秘书站了起来,但森本无视一切,打开了通往角仓办公房间的门。背对着窗户处放着一张大桌子,角仓刚想伸手去打电话。 森本打开门的瞬间,角仓睁大了眼,眉头紧皱。但没一会儿他的表情就变了,放下电话笑脸相迎。 “稀客,稀客。森本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角仓边起身边示意他们坐在桌前的沙发上。 “请坐,请坐。” 森本和大场并排坐着,角仓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身子倚着靠垫。 “穿成这样,真是失礼啦!” 角仓只穿着衬衣,没穿外套。衬衣领浆得很好,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系着一条条纹领带,下身穿一条黑灰色裤子,与之配套的上衣挂在办公桌旁边的衣架上。事是不能公开的,但电视上说的,也差得太远了吧? 摄像机继续移动,镜头捕捉到几名男子。 中间站着的两个人身穿深蓝色制服,头戴制服帽,手握来复枪。从电视上看不出他们的模样,但怎么看都不是樱花枪杀队队员。不仅如此,那些身穿制服手握来复枪的男子辰朗连见都没见过。 他们是想说明机动搜查队员请求支援后,最先赶到的是神奈川县警局的来复枪部队吧! 樱花枪杀队队员把九毫米口径手枪还给了辰朗。之后辰朗又躺回地上敷脸,直到有人告诉他胜见来了。摄像机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来拍的吧。如果是在还枪之前的话,画面里应该会出现樱花枪杀队的身影。 与制服制帽这种警察固定的着装相比,黑色消防服、防弹背心、头盔加自动步枪这种造型也太显眼了吧! 被胜见叫了过去之后,辰朗就没再躺在地上,三十分钟不到就上了救护车,被送到了医院。 接下来出现的是从空中拍摄到的废弃工厂。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拍的,但工厂后门和报废车堆之间已经搭上了帐篷,主要是为了阻挡记者的视线。 但因为是航拍,所以从正上空还是捕捉到了黑色奔驰车的影子。摄像机拉近镜头,对风挡玻璃进行特写。可以看到被子弹击中后,呈放射状破碎的玻璃。 画面再次切换到男记者。他向前探身,对着镜头严肃地说: “那么,袭击警察、最终被击毙的犯人究竟是些怎样的人呢?他们都很年轻,没有固定的工作,属于爱好刀剑枪支的名叫铁虎会的—个组织。据警方公布,本月六日,杉并发生的酒吧七人枪杀案、议员秘书被杀案以及外资银行总部被枪击事件都与铁虎会有关。我们就铁虎会的真面目进行了紧急采访。” 搜查总部公开表明同一天同一时刻发生的三起枪击事件与铁虎会有关,那他们一定是找到了什么确切的证据。 电视里又出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短发,鼻子下面留着细细的胡子。体态有点胖,重下巴,戴浅蓝色眼镜。 此人被一群穿西装的男子前呼后拥着进入车里。 “现在您看到的是铁虎会的代表,森本龙四郎会长,今年六十二岁。联合搜查总部今晨来到森本会长家中,对森本会长进行非正式问讯。森本会长在东京的商业手工业区经营一家金属加工厂,同时……” 有人敲了敲辰朗的胳膊。 早上那个护士就站在旁边。 “岸本先生,您怎么能乱跑呢。” “抱歉,是要去检查吗?” “是的。我带您去检查室,请跟我来。” “麻烦你了。”电视里记者严肃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裕子心想:牙都成那样了,难道不疼吗? 梦野边敲着键盘,边从旁边放着的大袋子里抓薯片放进嘴里。他把一只手抓出来的五六片薯片一下子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把手上沾着的油直接抹在白衣服的胸口处。油渗进衣服里,这黑得发亮的白衣服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换了。 梦野嘴里吃着东西,但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脑的显示屏。除了那张一直在动的嘴巴外,他细长的眼睛非常尖锐,表情特别严肃。他时而将可乐罐放到嘴边喝两口,就算是脸朝上,像青蛙肚子似的白色咽喉咽水时,他也一直盯着电脑。 不知是不是因为注意到了裕子的视线,梦野边敲键盘边解释说: “我这样的食欲好像是由脑垂体的病引起的。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像你这样苗条的人肯定疑惑我干吗要吃个不停吧?” “有病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裕子耸了耸肩,“那您的牙不疼吗?” “习惯了,不管是蛀牙的疼痛也好,还是蛀牙引起的口臭也好,都习惯了。这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它们就不是我了。” 裕子又耸了耸肩,把视线放到了手里拿着的报纸上。 关于昨天的枪击事件,除了在新闻头条上报道外,二版、三版、社会版上都登载了相关新闻。头版新闻中登了一张很大的废弃工厂的正面彩色照片,社会版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从空中拍下来的工厂图,一张则是手持来复枪的警察像。 “媒体马上就要来了,我得走了。” 这是第一特殊装备队队长新岛说的话。照片上拍到的警察身穿普通的制服制帽,与特装队队员的打扮一点都不像。 昨天深夜,负责枪击事件的联合搜查总部表明,废弃工厂里发生的枪击事件与之前发生的三起枪击事件相关。裕子在出门前,从电视新闻中看了记者见面会。虽然高井管理官并没有断定铁虎会就是犯人,但媒体却早早定论了。 警方公布的废弃工厂枪击事件细节基本上能说得通。但亲身经历过的人一看就知道那全是瞎编的。 报道中写道:请求支援的机动搜查队队员在与犯人的枪战中负伤,接到支援请求的神奈川县警方的来复枪部队将犯人击毙。只看报道的话,会让人感觉神奈川县警能随时出动狙击手,并且昨天狙击班正巧就在现场附近,十五分钟就到达了现场。 “尽在瞎扯吧!”梦野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们绝不会老实地公布樱花枪杀队的事。那可是公安部的秘密武器。” “就算不是与公安有关的,他们也不会把正确的信息透露给媒体的。” “套出只有犯人才会知道的信息吗?这真是我们警察的常用手段呢。” 梦野抬起右手,夸张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下,然后仰面朝天,大大地吐了口气。靠在椅子扶手上的侧腹赘肉摇晃着。 “看出什么来了吗?” “还不行。我先把可疑的文件用解读软件解读一下,现在软件需要密码才能进行下去,真是非常苦恼呀!” “能找到密码了?” “这个嘛,”梦野拿起装薯片的袋子朝里面看了看,“得试试才知道。” 梦野嘟起嘴来,把包装袋揉扁,扔到了垃圾筐里,然后打开抽屉向里面瞅。他微肿的眼皮下面眼珠一直转来转去地找。最终他拿出一盒巧克力曲奇。 “你知道我为什么—直留在机搜队吗?有没有听和枝姐说过?” “我不会向外人打听警察的信息。再说了,和枝姐从来不说废话。她只是说了你的名字而已。那个人非常值得信赖,对吧?” “是的。” 巡查部长裕子的级别要比梦野高,但警视厅和神奈川县警所属部门不同。从年龄和经验上来讲,梦野要远远强于裕子。 “查阅东京都警局的人事记录不难。” 裕子心想:原来那是真的啊…… 听说从警察的历史上来,神奈川县警局的历史比警视厅还要长。出于先驱者的自豪感,神奈川县警局的警察绝对不会说“警视厅”,而是说“东京都警局”。裕子听说过这个传闻,但之前从没听人这样叫过。 “人事记录该怎么查阅呀?” “只要伪装成有查阅资格的人不就行了嘛。从和枝姐那听说你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你的名字。所以就查阅了一下。” “伪装?那可是犯罪呀!” “咱们警署对于内部犯罪宽容得很。只要各地警署团结一致打击犯罪就行了,这也是我们的使命。只要不违法这个前提,随便看看资料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 他打开曲奇盒,捏起两个一起放进嘴里,接着就听见咯吱咯吱嚼碎饼干的声音。残缺不全的牙齿是怎样嚼碎曲奇饼的呢?裕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不断地把两片两片的曲奇饼放进嘴里的样子,使裕子想起了美国幼儿节目里登场的怪物。 梦野喝了一口可乐后看向裕子。 “这些文件是在哪里发现的?” “一个名叫石乡的自由写手使用的电脑里。” “和枝姻越戢破解的那个文件是你哥哥的对吧!” 看到裕子点了点头,梦野似乎很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你作为妹妹应该很难接受吧!不过你倒是老老实实承认了,真是值得表扬啊!” “谢谢!” “那你为什么认为那家伙电脑里的文件也会隐藏着什么东西呢?” “因为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图片。就是那幅不知是夕阳还是朝阳下,一个女孩几乎全裸地站着的插画。” “就是里面有链接到尸体爱好网站关键字的那张画是吧!我也是那么想的。我也找到了那张同样的画,所以优先解读同一个文件夹里的文件。” “出现全裸少女的网站很是让人厌烦,尸体爱好者的网页也不想提了。这么恶心的网站有人看吗?” “其实很有人气的哦!你不要小看它。不过我这么一说,说不定会被你当成变态吧?” 你就是变态——裕子在心中无奈地说道。 梦野突然笑了。 “算了,老早就被人当做变态了,我不介意。” “那个尸体爱好网站与石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看今后的调查结果了。总之,那个网站是美国政府机构的监视对象,最好不要随随便便出手。” “政府机关?为了什么呢?” “据说是为了组织暗杀集团。不过这也是传闻,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 “那……”梦野朝着向前探身的裕子伸出他厚厚的手掌,没想到他的手指还挺细长的。 “我不是说了吗?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 “只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就行。” 他嚼碎口中的曲奇饼,喝一口可乐把它咽下去后,直直地看着裕子。 “对了,你会杀人吗?” 第贰话 当被问到“你会杀人吗”这个问题时,裕子心中想起的还是那个男人。 “我就是手指。”这是那人的口头禅。 透过来复观测器瞄准目标时,如果眼睛看向目标周围的背景就会射偏。另外,目标是何方人士,樱花枪杀队为何要除掉目标、何为正义等,这些与枪击无关的信息他都不去在意。 那人无论何时都能够冷静地枪杀目标。 裕子朝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梦野摇了摇头。
不知她想说“不”,还是“不知道”,她只是感到非常迷惑、胆怯。 但梦野看也不看裕子那副满心在乎的表情,他继续说道: “一旦杀了人,人就会变的。一旦跨过这条线,就再也没法回头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自己了。你也不是外行,应该见过杀人犯吧!” 裕子刚想说,你不也是这行的吗?但她突然想起梦野从未调过职,身为警察却几乎没从这个像是研究室的屋子里出去过。别说是射击了,恐怕都没给犯人戴过手铐。 “杀人者的眼睛里总是晃动着一团无法形容的黑暗火焰。” “我也觉得有些恐怖。” 不管是故意伤害,还是过失伤害,每次与杀人者正面相对时,她都能感觉到对方眼底的空洞。有时还能看到杀人犯抱着膝盖坐在空荡荡的黑屋子里。 那双眼睛就象征着杀人犯的心境。 “无论是谁,只要杀了人,就会变。” 梦野的话再次使那个男人在她脑中复苏。 他个子高高的,身板厚实,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个胖子。但被分配到樱花枪杀队后,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所以身手其实很敏捷。当然,裕子并没有见过他执行公务时的样子。 他有着一张稳重的脸庞,不,应该是给人一种朦胧的汪洋般的感觉。再加上那大块头,看起来是非常优哉。其实那人稳重的表情下有多少愁苦,裕子并不知道,事到如今,也无法深究了。 事到如今,裕子才想:要是能待在他身边多听他说会儿话该多好呀! 身为樱花枪杀队的狙击手,他肯定有过杀人的经验。但裕子感觉,要是问他“你会杀人吗”,他会面不改色地说“我就是手指”。 突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裕子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梦野把曲奇盒又扔回了抽屉,把抽屉关上了。 “人终究是动物,杀了人,就会改变。这是防御本能,杀人和自杀其实都一样。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了,在这一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就像我,是个胖子,要是减肥的话或许能瘦下来,但是要想让一米六八的身高变成一米八五,这就太不现实了。你看,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吧!其实减肥也是一样,很难改变自己的性格。所以从精神层面来讲,杀人和自杀没什么两样,都是违背求生欲的行为。人的感情有个极限,可要是由于过度的压力,超越了这个极限,人就会像松了的橡皮筋一样,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杀人犯看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原因就在于此。” 刚想拿起可乐罐放到嘴边,梦野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晃了晃瓶罐,发现已经喝光了。他把瓶罐捏扁了,扔到垃圾筐里后站了起来。 摆着模型的陈列柜旁放着一台小冰箱。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新可乐,拉着拉环打开盖,放到嘴边。他就那么站着喝了两口,打了个嗝后回到座位上。 “美国现在被全世界的恐怖分子盯上了。某教恐藏书网怖分子最令人头痛,你知道为什么吗?” 裕子摇了摇头。梦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原因有很多,但最让美国人害怕的是,他们并不吝惜自己的死亡。美国人绝不会想到在自己身上缠上炸药,在人群中点爆。只有敌我双方力量上出现压倒性的差距时,才会使用自杀式袭击方法。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本政府不也组织了神风特工队吗?他们自己驾驶着飞机冲向敌人的舰艇。” 梦野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椅子不满地叫了起来。他把两手的手指交叉放在挺着的大肚子上,朝电脑瞟了一眼,再次看向裕子。 “因为那是盲点。我不是说过吗,自杀是违背人类本能的行为。所以理论上讲,无论神风特工队还是自杀性爆炸恐怖袭击都是可以想象到的,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观点。即使发生在眼前时,人们也本能地否定。世界各地都在发生自杀性爆炸恐怖袭击,而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肯定很不理解,为什么没能立刻发现那些自杀式袭击者呢?外套下面缠着炸弹的话不就会变得很胖嘛,怎么看都会觉得不自然吧!因为大家都会本能性地觉得,有谁会在自己身上捆炸药呢,没有人会做出这种违背本能的行动,这就是盲点。做警卫的也是人,也有本能,也会想那种事是不可能的,所以自杀性爆炸恐怖袭击就成功了。” “这和尸体爱好有什么关系呢?” “尸体爱好者们也有不怕死的倾向,不在乎自己的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只有不怕死的士兵,才能对付那些毅然进行自杀式恐怖袭击的冢伙。不,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暗杀集团。这种素质……” 梦野苦笑了一下,露出满口焦茶色的牙齿。 “不知‘素质’这个词合不合适,暂且先这么说吧。那些人看惯了被剁碎的或是爆炸物破坏的尸体,杀人时也就不会产生抵抗情绪。” “即使杀了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吗?他们就不会越过那条线吗?” “他们心中或许并不存在什么线,但他们能理解恐怖分子的心情。比如说你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没有钱,吃不上饭。因为没钱,你都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了,连口面包都吃不上。你站在西餐厅前。当然你没法进去。你透过窗户看着微暗的店里,干净的桌布上放着牛排,穿着讲究的家伙们坐在那里优雅地就餐。可他们的表情并不愉悦,而且看起来他们都有些吃腻了,勉勉强强地把肉放到嘴里嚼着。你会不会很愤怒?要想理解恐怖分子的话,就先把自己饿几天试试。我是做不到的。没有忍受过饥饿的人是成不了恐怖分子的。” 说完这些,梦野闭上嘴,抬头看着天花板,看起来是在想什么事情。但他咂了下嘴后把手伸到抽屉里,又拿出了刚放起来的曲奇盒。他拿起两片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嚼着,嘴角沾上了饼干末。 “但是,美国是一个富饶的国家,上哪儿找这么多饿肚子的人啊。所以他们就打起了恋尸癖的主意,连续杀人犯大多有恋尸癖。为什么一个人能连续杀死几个人甚至是儿十个人呢?研究人员发现,大多数连续杀人犯都喜欢尸体。另外,他们在儿时还受过肉体虐待或性虐待,或是从没有被父母抱过。” “把这样的人聚集起来干什么呢?” “训练啊。美国到处都是特种部队的训练设施。美国人原本就喜欢指南手册之类的东西,所以只要把有‘资质’的入聚集起来,把他们培养成杀人机器就行了。” “那我哥哥也……” 梦野用他那沾有饼干屑的手打断了裕子的猜测。 “我只是根据我所听到的传闻和记忆说的。我也不确定美国是不是要组建一个国家级的暗杀集团,你哥哥的事情我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但是……” “这些始终都是传闻。对了,刚才的文件好像已经破解完了。你来这边看一下!” 听到梦野的召唤,裕子站起身来。 笔记本电脑的液晶显示屏上依旧是少女插画。从相貌和体格来看,顶多是小学二三年级的学生。胸部没有隆起,也没有纤细的腰身。她大叉开腿跨在肌肉男的大腿上,上半身扭曲着,用嘴舔着另一个男人的下腹。她歪着头,泪流满面。 看着这种满足男人的欲望而做出来的怪异图片,裕子一直愁眉不展。 “色情动画是纯粹欲望的具体表现。动画中的少女肌肤不会出现色斑,脸上永远不会起皱。她们不会有口臭,也不会违抗男人的命令。”裕子一直瞪着自言自语的梦野那宽阔的臂膀。 “所以无法区别动画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傻瓜越来越多。” “那些人们心中没有现实,不,应该说动画的世界就是他们的现实,除此之外,都是物理世界中为了支撑肉体活下去而吃饭、排泄、睡觉的时间。” 看着看着图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少女的轮廓渐渐崩溃,融合到玩弄少女的两个男人身体中。然后画面开始变黑,一行字显现出来。 裕子探出身去,看着画面。 与在和枝那看到的一样,画面中出现的是一行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又是网址吗?” “是啊。”梦野抱着膀子说,“就这么盯着也不会有什么进展,要不要链接上看看呀?” 他把手指放在键盘中央处的方形触摸屏上,移动鼠标使其和画面文字重合。敲两下触摸屏后,文字的颜色就变了,并且出现了一个沙漏图标。这与裕子看惯了的图标不同,在梦野的电脑上,沙漏上面的沙子落下来后会再从头开始。 浏览器打开的过程中,画面上提示正在链接。 梦野松开胳膊,把手伸到曲奇盒里拿出几片。这次他只往嘴里放一片。吃完后喝了口可乐,打了个嗝,这时正好链接上了,网站打开了。 红底的方框里写着“美少女游戏苑”这个标题,下面排得满满的全是广告,大多是漫画美少女的色情图片。梦野二话没说就把画面往下拉,一直把鼠标拖到最下面的年龄认证一栏。在“是否成年”这个问题后面点了一下“Yes”。 画面再次切换。 “这是动画爱好者的网站啊!没见过呀!” 这句话是说他没见过这个收集猥琐动画图像的网站呢,还是第一次见“美少女游戏苑”这个网站呢?裕子也不想多问。 页面显示出来后,梦野将画面向下移动,停在了“内容”一栏。 “好像是以普通人的投稿为主。” “你怎么知道?”梦野指了指画面。 内容下有投稿BBS、杂谈BBS、图像保管库、图片链接集锦、管理员自语、邮件这几栏。 “你看,BBS在最前面。像图像BBS就是可以贴图的论坛。而杂谈BBS,就是只能发文字的论坛吧。保管库可能是保管过去投稿的地方,或是公开管理员收集到的图像的一个小单元。自语、邮件以及链接集锦等的话,就是站长的个人兴趣吧!” 梦野又把手放到了触摸屏上说道: “那我们就先从图像BBS看起吧!” 双击图像BBS处,画面切换,标题也变成“美少女游戏苑图像投稿专栏”。然后就出来了一些表格似的东西。上面写着日期、投稿人姓名、简短评论,还附了张小图片。将鼠标放到图画处,鼠标就变成了小手的形状。 “真恶心。”裕子歪嘴说道。 仔细看一下手型图标,才发现那小手涂着红指甲,手背上长着硬毛。 在小图片上点击鼠标。接着就弹出另外一个窗口,图片被放大了。 袒胸露乳的中年妇女身前坐着一位少年,用两只手玩弄着妇女丰满的乳房。图片中还添上了几句俗不可耐的台词: “下不为例哦,妈妈,羞死人了。” “什么妈妈呀!”裕子叹了口气。 但是,梦野却手托下巴,一副认真的表情。 “自由写手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来着?” “六月六日凌晨一点左右。” “那就是六月五日深夜啦?” “嗯。” “这幅画是六月十七日早上六点二十三分上传的。”梦野指着电脑厕面问道,“看这儿,看到了吗?” 裕子确认了一下梦野留着长指甲的食指所指的日期后点了下头。 “嗯。” “为什么三天前的图片现在排在最前面呢?那是因为有人回复了。也就是说,就这幅图有人发表了自己的感想或是进行了批评。就是这,看到了吧?” 梦野把手挪开,他的指甲里有黑黑的污垢。回复处标有日期,写着“这幅画,太棒了!多传点母子乱伦的插画吧”。 “总之,自由写手被杀后的东西看了也没用。我把画面下拉,你留意一下。” “明白。” 梦野开始把画面下拉,小图片从下往上一闪而过,裕子皱着眉头盯着画面。梦野会时而停止下拉,但日期才到十六日,距离石乡被杀的日子还远着呢。 最下面的画的投稿日期是六月十四日。梦野动了动鼠标,点了一下写着“下一页”的按钮。 越往后翻,投稿的日期越早,终于到了六月五日。但到半夜十二点还有二十四小时呢。另外,他们也不知道石乡是什么时候去CHACO酒吧的。姑且认定他是在被杀前几小时看的猥琐图片吧。 梦野继续翻页,在从上面数第三个的投稿处停了下来。投稿者名叫nightstone,投稿时间是六月五日下午二点三十七分。少女猥琐的样子与石乡电脑里的插画有相似之处,但与其他投稿图片相比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图片怎么啦?” 梦野也没回答裕子的问题,就打开了别的浏览软件。画面上显示出了裕子带来的光盘中的所有图片。然后梦野选择了名为“020922”的文件夹,显示出文件的缩略图。梦野打开了其中一张图片。 那幅画与nightstone的图片完全一样。 梦野把nightstone投稿图画下载保存然后打开。将两幅插画摆在一起,分别查看它们的属性。 “你看!看起来像是同一幅画,但文件的大小不一样。投稿栏里的图片更大一些。” “那您的意思是,nightstone就是石乡,他投稿的图片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得分析一下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多半是把投稿页当成自己书库用了,这样比较隐蔽吧。” “如果nightstone是他的化名,那他何必在手头保留—份呢?” “这样一来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会有人解开这个谜。原本作家就有自我表现欲,最喜欢被人关注。反正我会看看其他图片,再把这里所有的以nightstone名义投的稿都下载来看看。” 裕子刚想开口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听到刑侦剧主题曲做成的铃声,梦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品位不错啊。”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取出手机,是胜见打来的。 “喂,我是加藤。” “你在哪里?” “在外面。有什么事吗?” “那辆防弹奔驰车的车主查出来了,守野幸太郎。” 新宿宾馆中死去的名古屋眼科医生。 “马上去杉并中央警署,我也通知岸本了。” 说完这些,胜见就把电话挂断了。 第叁话 蒙蒙细雨中的丰田四轮驱动车与高挑的裕子非常般配。辰朗朝拖着右脚走过来的裕子打了声招呼。 “脚还疼吗?” “有点。你呢?头没事吧?” “生来就长得结实,X光片、CT和脑电波检查全部正常。”辰朗用下巴指了指车子问道,“那是自己的车吗?” “托你住院的福,我也休了半天假。” “这越野车可真帅,和主人很配啊。您选东西很有品位嘛!” “谢谢。不过那是以前朋友用过的车。”裕子走在前边说, “走吧!组长还在等着我们呢。” 辰朗突然想这朋友会是谁呢?裕子的外号是“钢铁处女”,不太会有男性朋友吧。莫非是因为那个送她四轮驱动车的朋友,她才会没有男人缘的吗? 杉并中央警署后门停车场的一角围着铁丝网,还扯上了一层蓝色的帐篷。为了警戒有人航拍泄露消息,帐篷还做了个顶。他们向站在帐篷开口处的制服警察敬了一礼后就进去了。 黑色奔驰车的发动机罩、后备厢和车门都敞开着,鉴证员们在那忙着拍照片,时而钻进车里调查一下遗留物品。远处三三弼两的便服搜查员围着车子聚在一起谈论着。有些人99lib?在联合搜查总部见过。还有几个人看到辰朗和裕子后,或是挑挑眉,或是戳一下旁边搜查员的胳膊,做出一些小小的反应。他们肯定知道眼前的奔驰车和辰朗、裕子的关系。 看到胜见和长泽后,裕子拖着右脚走了过去。辰朗跟在裕子后面,但眼睛还是一直看着车子。车身上映出了蓝色帐篷的影子。 “辛苦了。”胜见看着裕子的脚说道,“好像挺严重啊。” “没什么。反正能走路了,回岗没有问题。” “可抓捕犯人的时候可能得跑。” “需要跑的时候就跑。” 胜见手托下巴,舔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后,看向辰朗。 “你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异常。这是我第一次做脑电波检查,当99lib?被告知没有任何问题时,我真是松了一口气。怎么说被那家伙打了一顿,要说担心的话,还真是有点担心……” “是吗?” 胜见打断了辰朗的话,冷淡地点了下头,又把视线转回到裕子身上。 “虽说车主是守野,但这车是在神奈川买的,不是名古屋。横须贺近郊有一家进口特约店,据说他们总是进口一些奇怪的车种。” “奇怪是指什么?” “那叫什么来着?”胜见看向长泽,像是向他求助似的,“那叫什么来着?美军使用的车子?” 长泽打开记录本,用手指指着。他眯起眼来,脸往后撤了一下,从这个动作可以感觉到这就是老花眼的征兆。 “悍马……高机动多用途装轮车。” “悍马?” 裕子问道。长泽放下记录本试着说明了一下。 “就是美军用的特大的、既像卡车又像吉普车的车。新闻里经常出现,电影里也会用到。那种车好像普通人也能买,日本也进口过。喜欢这车的人还真舍得花几千万买呢。” 胜见接着说: “光油钱就不得了。可车迷就喜欢这样,觉得不会有人跟自己开一样的车。总之就是在这种销售军用车的专门性公司里,也出售像奔驰车这种仅面向VIP顾客的防弹车。据特约店的人说,像他们这种出售所有种类车辆的店在日本就只有一两家。” “是守野去那里买的车吗?” “名义上车是守野的,钱也是守野付的,但实际上去特约店的好像是个更年轻一点的男子。搜查总部昨天让他们看了照片,对方好像认出了川口。” “川口?就是昨天被击毙的那个吗?” “正是。所以守野一次也没在特约店露过面。货款是提前支付的,材料也很齐全,所以特约店承认川口为正规的代理人,和他签了购买合同。最后来取车的也是川口。” 胜见颐指气使地走到奔驰车后面。 “你们看这儿!” 拖着脚的裕子、辰朗、长泽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在胜见的后面。胜见用手指着敞开的后备厢。 “看这个!” 朝里一看,后备厢内侧都被剥开了,里面安着一个金属箱,箱子盖也已经打开。 里面的东西让辰朗大吃一惊。 箱子里塞着发黑的海绵,上面放着四把手枪,都是枪身外露的自动手枪,枪口处安着粗筒一样的东西。 “正如你们所见,这些枪都安着消声器。” 说完,胜见便将目光投向裕子和辰朗,好像在观察他们会做出何种反应。 案发后警方就推测杉并CHACO酒吧中使用的手枪安了消声器。因为在附近进行了多方问讯,但没有证言说听到过枪声,石乡身上携带的录音笔里也只录下了沉闷的破裂声。 “这些手枪一会儿会被送到科学搜查研究所去。鉴证员估计这些都是CRS。它们形似鲁格手枪,但真正的鲁格枪都是二二口径,这些枪口径要更大一些。” “是九毫米吗?” 裕子看着枪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胜见摇了摇头说,“你们去医院后,他们决定打开车子的后备厢,但鉴证员们发现一根奇怪的配线,结果就把对车和炸药更熟悉的人叫了过来。” 辰朗大吃一惊地看着胜见。胜见抱着膀子看着后备厢继续说: “太可怕了,他们在车里安装了自动爆炸装置,要是冒冒失失地打开后备厢,连车带人都会被炸飞。真这样,早报头条上出现的就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啦!” “组长您当时也在现场吗?” “是啊!一个劲儿地吼,催着鉴证员快点打开后备厢呢。” 裕子想起了赶到新宿东署来的守野夫人。她的脸蛋很小,看起来很有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年过五十岁的人。 守野留下的“遗书”只有“以死谢罪”这几个字。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不是遗书?如果杉并酒吧发生的七人枪杀案的主谋就是守野,那他的确可能感受到精神上的重压。守野夫人说,守野一个月会服用一两次安眠药,并且说身为医生,从事人命关天的工作,必须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所以首先要保证充足睡眠。 守野夫人虽然说丈夫不是个神经质的人,但她口中的丈夫是个责任感强、做事细心的人。这类人也很容易被精神压力打垮。 裕子聚精会神地看着鉴证员从后备厢深处安装的箱子里取出四把手枪。 在废弃工厂被袭击时,从车窗探出身来的男子——西野肇——手里拿着的是左轮手枪。在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是能发射马格南弹的枪型,使用的却是三八口径子弹,在外资银行枪击现场发现的也是三八口径子弹。 “西野用的是左轮手枪对吧?” 裕子问站在一旁的胜见。胜见向长泽使了个眼色。长泽打开记录本,瞪大眼睛看着本上的字。他的老花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好像是S&WM19,枪身四英寸。不过里边装的是三八口径子弹。” “和在猫渊那发现的手枪是同一枪型对吧?” “是的。”长泽把记录本放回上衣内侧的口袋,点了点头,“M19,四英寸,三八口径子弹。这样一来,三个事件就联系起来了。” 裕子歪着头思考。 “为什么呢?在猫渊宅邸和外资银行那儿使用的都是美国正规枪支制造商生产的左轮手枪,唯独在杉并酒吧用的是菲律宾制造的改造枪。” “是不是目标太多了?” 插话的是胜见。 “在杉并一次杀了七个人。但那只是店里正巧有七个人而已。他们在闯进店里之前,应该不知道店里有多少人吧!如果得打好几枪的话,自动手枪不是更方便吗?” “铁虎会是爱好刀剑枪支的组织,在对手枪感兴趣的人看来,菲律宾制造的手枪有收藏价值吗?” “虽说他们对手枪感兴趣,可他们的政治意识很强,而且他们喜欢的其实不是手枪,是来复枪。” 胜见说话时一直盯着奔驰车的车尾。裕子抬头,只见胜见皱着鼻子,把眼镜架推上去一截。 “总部那些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森本叫回去喝茶了。” “铁虎会会长吗?” “嗯。为时过早啊。如果再收集一点证据的话,就可以直接以嫌疑人的名义将他拘捕了,不用搞成‘知情人’这么麻烦。” 胜见轻轻摇了摇头,咂了下嘴。 “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副会长守野身上。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说三起事件都是守野所为,自己毫不知情,还说守野整合了铁虎会的激进势力,川口、西野和被分尸的国枝都是跟守野一起行动。森本有个心腹之人叫庄子,那家伙也说了和森本同样的话。” “所以守野就以死谢罪了?” 眼镜深处,胜见的眼睛转了两下,看着裕子。胜见两眼 布满血丝,眼白有些暗浊。裕子和岸本一不小心休了半天假,但胜见依旧不眠不休。 “很合乎逻辑呀!” “那……指纹呢?在守野自杀的宾馆浴室里,上吊用的皮带上和挂皮带的淋浴管上都没有检测到指纹,对吧?” “那个嘛……”胜见皱了皱眉,蹭了下鼻子,继而两手握拳托着下巴。 “把腰带弄成环状,这个样子拿着,背靠墙壁,依靠反冲力放开腰带的话,也是可以挂到水管上的。” “太不自然了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胜见看了一下手表,“比起这个,更麻烦的是森本请了大场做他的律师。” “大场?大场壮一?” 胜见撅了撅嘴,点了下头。 大场壮一是被称为社会派、人权派的律师之一。公审时,他专找警方程序上的漏洞来为犯人辩护。他可以把不满十年的徒刑降到缓期执行,还能让所有人看来都是犯人的人无罪释放。而且他坚信这种行为才是正义。 “那能不能拘留森本呢?” “十有八九是不可能了。不光今天,明天、后天虽然能把他叫去警署配合调查,可还是不能以嫌疑人的名义逮捕他。我和长泽就要回搜查总部了,你的脚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关系。” “那就回到岗位上去吧!今天先在办公室待命。今天是二组值班,但好像没人在办公室里。” “明白。我再看一会儿车子就回署里。” “好!” 岸本指着自己的脸,半笑半哭地看着胜见,像是在说“也和我说句话吧”。但胜见只是瞟了一眼岸本,就和长泽一起走了。岸本咂了下嘴。 裕子留在车旁,迈着缓慢的步伐转到了车前。 从右边开着的车门,可以看到风挡玻璃的内侧。 玻璃上的小洞,直径只有两厘米上下。洞周围出现了放射状的裂痕,但裂痕的长度也不过几厘米而已。这不是简单的强化玻璃,而是用有黏性的材料做成的,所以裂痕不会扩大。 玻璃内侧沾满了血迹。 裕子用新南部枪击的是驾驶座那边。五发子弹都打中了川口正前方的玻璃,但玻璃上没留下丝毫伤痕。 发动机罩也被掀开了,所以可以看到发动机,但她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短短地响了一声就沉默了,来短信了。裕子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先打开看看再说。打电话来,梦野。 后面写着梦野的手机号。她把手机号和邮件地址保存进通讯录,然后边按下通话键边走出帐篷。 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我是加藤。” “自由写手向色情网站投稿的图片,牵扯到麻烦事了。” “什么事?” “我们警方的丑闻。” 司机伸手打开车门,大场律师坐进去后,森本接着坐了进去。 司机关上车门,森本骄傲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多亏了您啊,要不然我就被拘留了。” “哪里哪里,”大场推了推无框眼镜,把掉到额头上的头发拢了上去,“那些家伙,太着急了,手续没办好就把您拉来警局,这不行,根本不行啊!” 司机坐上车,看着后视镜。 “去西新宿。”森本这么一说,大场立刻直起身来,说道:“不马上回家,不太好吧?” “只是绕一下路,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但时候不太好啊。” “不会的,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对今后的发展绝对有利。” “那……现在是去哪儿?” “众议院议员角仓先生的办公室。” “哦!”大场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把背靠在了座位上,“这样的话倒是没问题。话说回来,您说受到角仓议员的知遇之恩,是指?” “只是紧急情况下找议员帮一下忙,平时不公开交往。” 黑色的大型轿车从杉并中央警署门前缓缓开藏书网走。 第肆话 进入大楼一层,看见庄子正在等候。角仓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楼里。森本留意了一下庄子的领口,微微一笑。 “新买的衬衣?” “是呀。” “我本来也打算穿新衣服过来呢。” 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森本嘀咕着,用手一指站在后面的大场,介绍道: “这位是大场律师。这位是会里的庄子。” “这次会长承蒙您照顾了。” 庄子严肃地低下头鞠了一躬。 大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那算不了什么。只要有我在,事情基本上可以迎刃而解。您要是有什么麻烦,请尽管来找我。” “请多多关照。” “角仓先生呢?”森本问道。 “欧美人觉得衬衣是内衣,所以他们看见日本人在西餐厅就餐时脱下外套会非常吃惊。不过这里是日本嘛。”角仓看着森本和大场,脸上堆满了笑容,“对了,森本先生,这次可真是有点糟糕呀。”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庄子走了进来。角仓刚想起身,指着空沙发让庄子坐,庄子却走到森本背后,站在了那里。 “糟糕是有点糟糕,可我有大场律师这个强有力的伙伴陪着,轻而易举地渡过了难关。” 或许角仓和大场早已见过,两人通过眼神交流了一下。 视线再次回到森本身上时,角仓的笑容里带了一丝阴翳。 “您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我却马上要出去,真是非常抱歉。其实是过一会儿有个年轻议员的学习会,我身为干事,必须先过去才行。” “哦,”森本挑了挑眉,“学习会?那,国井先生也去吗?” “怎么会呢,今晚只有年轻议员参加。” 角仓在眼前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手表。 国会议员国井薰自东大法学部毕业后,进入警视厅,担任高级国家公务员。他主要活跃在公安战线上,担任过警备局局长和警视厅长官,之后转型为政治家,一直以政界首届一指的强硬态度畅通无阻。另外,国井还是角仓所属派阀的领袖。虽然国井派也曾有过聚散离合,几经波折,但现在它在执政党中保持着第二位的实力。国井也算是角仑的师傅。 角仓之所以能成为年轻议员的明日之星,也是因为有国井这个后台。 而国井还是国会议员、官僚校友创建的友好组织“御盾会”的代表。虽然对外宣称只有退休官僚才能参加,但很多现任官僚也是组织的成员,而且以仰慕国井的警察官僚居多。 “是吗?”森本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站在身后的庄子立马拿出打火机,帮森本点着了烟。 角仓一副为难的表情,但还是面带微笑:“森本先生,我的办公室是禁烟的。不好意思,请配合一下吧。” 森本把烟夹在指间,口里吐出大量的烟,重重地点了下头: “不好意思。禁烟和您清正廉明的形象很匹配嘛。” 但是,说归说,做归做,森本还是把烟灰掉到了地毯上。 这次,角仓表情是真的变了,坐直身子说道:“森本先生,您到底什么意思?” “我喜欢日本这个拥有两千六百多年历史的国家。可这个国家被污秽的媒体和小女孩们所蹂躏,丧失了国家的权威,我对此真是忍无可忍,所以才会对国井先生的主张产生共鸣,陶醉于国井先生的人格魅力之中,在御盾会之下创设了铁虎会这个执行部队。” “请稍等,”角仓的脸都涨红了,汗也流了下来,“铁虎会只是个社团罢了,御盾会不过是个友好组织,别说得这么可怕啊……真是的,大场先生也在这里,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可不行啊。” 但是,森本继续吸着烟,说道:“猫渊出事之后,原本说好会立刻给我推荐下一任顾问。可怎么等都没有回音,甚至都联系不上您了。” “关于这件事,我深表歉意。因为我也在好几个委员会里挂职,平时太忙,回家睡个觉都难。” “所以我才去猫渊议员家‘敲门’了。” 只见大场大吃一惊似的站起身来:“森本先生,您现在说的和刚才不一样呀?” “不仅仅是想让猫渊清醒,同时我还想打击一下侵蚀日本之徒,表明铁虎会的真意。可行动刚一开始,守野就发疯了,他鲁莽行事,把普通市民也牵扯进来了。这并非我的本意。” “您在胡说些什么呀?” 角仓满脸是汗,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水从下巴上滴了下来。这么多汗,都让大场看傻眼了。 “把国井老师叫到这里来,现在,马上。” 森本沉稳地说道。角仓摇了摇头:“不行的,您应该知道,国井先生他……” 森本向后伸出右手。庄子掀起他的衣服,把腰间插着的短枪身左轮手枪交到了森本手里。森本接过了枪,用另一只手轻轻敲了一下大场的胳膊。 大场看向森本,发现森本手里拿着枪后,两鬓青筋暴起,便要大声叫喊—— “森本,你,你……” 森本把枪塞进了大场大张着的嘴里,扣动扳机。 因为是在嘴里开的枪,所以枪声含混不清。大场的脸涨起了好几倍。子弹穿过脖子,葱绿色的地毯上洒满了鲜血。 身体慢慢倒下,伴随着那空洞的声音。大场脑袋着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层硝烟。 来复观测镜的圆形视野中,从上下左右伸出四条黑线来,线前端稍尖,然后每条细线向内延伸,上下和左右的线连接在一起,视野中央就出现了一个交叉十字。从交叉中央到线前端之间,每根线上都刻着四个刻度。 仁王头趴在毯子上,做好伏射姿势,手里托着他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他吐出一口后再吸一口气,同时集中精神。他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原本安着的两个支架折叠起来,在毯子上放上四棱木块,以让爱枪休息一下。前边的枪把和木块之间夹着布。 他用观测镜瞄准百米外的靶子纸上画的同心圆中央,将握着木制枪把的右手放在弯曲的左胳膊肘上,左手从下面支撑着搭在肩上的枪尾。 他的右手拇指竖在枪把后面,食指的第一关节搭在扳机上。右手的拇指承受扣动扳机的食指的力量,以免枪体产生晃动。 他轻轻地扣动扳机。后退的扳机在一个点上停了下来,体验到此结束。 呼吸停止。 指尖、手腕、胳膊肘、上臂、肩以及触摸到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部分,全部能够意识到骨架的存在。感受到来复枪就架在剥皮去肉的骨架上只需要那么几秒钟。 由于脉搏的跳动而上下稍微晃动了—下的十字线停了下来。 搭在扳机上的手稍微用力。由于钢铁的抵抗力,突然感觉扳机无力,食指有踩空感。咬住击针的齿轮掉落,击针朝着右脸稍前方前进。 弹膛里装好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的雷管被击针击穿,在子弹内引起小小的爆炸。子弹开始动起来,沿着枪管内侧的来复线走会获得强制性的旋转力。子弹前进的同时,枪身上部打穿的空里会喷出发射时产生的气体,按下活塞。但与活塞连动的保险杆推动凸起关闭弹膛是在子弹飞出枪口之后。这小小的延迟,让膨胀的气压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子弹,促进了最大限度的加速。 枪把陷进肩里,枪身跳了起来,凸起后退弹膛封锁解开,排出器将空弹壳拨了出来。弹壳碰到硬物,飞到了来复枪的右侧。转动着的黄铜弹壳闪闪发光。 就像卷起飞翔轴似的,继续做旋转运动的子弹搅动着周围的空气,旋成筒状。大气中那仅有的气压成了联结射手与目标的隧道,能否命中自不必说,就连子弹打中了什么,比如说是木头或金属这样的坚硬物体,还是人类或动物的皮肤这种柔软物体,射手都了加指掌。 射手不仅用肉眼看着目标,还要用自己的感觉去捕.99lib?t>捉目标。 仁王头可以感知到七点六二毫米口径子弹射穿了贴靶纸的木板。 “下偏二厘米、左偏一点五厘米,仁王。” 趴在旁边的吹田单眼看着四十倍率的监测镜说道。 “知道。谢谢开关。” 射距为百米的话,通过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上安装的九倍观测镜也能够看到着弹位置。不仅是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对于其他队员使用的八九式步枪来说,一百米实在是太近了。 使用改造型六四式手枪的话,就算从五六百米的距离之外,也有可能准确地将子弹射中目标。但射距百米的话就要进行零点规正。调整枪支,使其无需对观测镜做特定操作,子弹也能射到十字线的中央位置。战场上的狙击兵有必要从敌兵所持自动步枪的有效范围外射击,但狙击手警察多在百米之内射击犯人。 与战场不同,犯人们几乎不会用自动步枪武装自己。人质绑架事件发生时,最需要警方的狙击手大展身手,开一枪,一瞬间夺走犯人的运动能力,保护人质的生命安全。所以警察狙击手要尽可能地接近犯人。 百米之内进行零点规正的意义就在于此。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自动滑板滑出来后就停止了。从打开的枪膛里冒出白烟。容量为二十四发的弹夹里只放了一颗子弹,所以空弹膛的送弹板把滑板塞推了上去。 仁王头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气,拔出空弹夹,再装进去一发子弹,把弹夹插进来复枪。但不用手去碰一下滑板塞的话,弹膛就会一直开着。所以有必要让枪身冷却一下。 瞄准镜调整也需要在冷却下来的干净枪身上进行。 狙击手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试射除外。 枪管是热的,或者射了几百发子弹后,枪管内部就会沾上子弹头的那层铜膜,改变子弹的飞行方向。 用冰凉的、打磨一新的枪射击一次,就是狙击手的任务。 吹田跪在地上,敲着手提电脑的键盘。吹田携带的电脑中安装了计算弹道用的软件。只要把海拔、气温、湿度、风向、风速等与天气气候有关的数据、使用的来复枪和子弹的种类、射手和目标的位置关系等输入电脑,很快就可以计算出弹道。 无论是什么程度的强装弹,子弹在离开枪口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会受到重力的影响而下落。所以狙击枪的固定器、瞄准镜都在枪身上方。 光学瞄准线是笔直的,但枪口却是朝上的,弹道呈抛物线。因此,离开枪口的子弹是先由下往上穿过瞄准线,过了抛物线的顶点后开始下降,再上往下越过瞄准线。最初的交点叫至近零点,下降着交叉的那个点叫远距离零点。把远距离零点调整到目标身上,就是仁王头他们的任务。 在百米处做零点规正的话,到达现场之后再根据目标的距离、天气状况等重新计算弹道,调整观测镜就可以了。仁壬头伸手在观测镜中央的把手处上边敲了两下,右边敲了一下。 YUNATORU公司的观测镜是铸铁做成的,相当结实,呈筒状,非常重。据说可以当棍子用。但该公司原为美国海军的御用制造商,所以市场上是买不到的。过了使用期限或是因故障不能再使用的观测镜报废时,也要在使用上述观测镜的海军狙击兵和公司负责人共同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压碎处理,九九藏书管理十分严格。但后来公司的经营状况恶化,经营权转给了其他公司,拜其所赐,现在连普通人也可以买到这种观测器了。 在美国枪械光学仪器制造商看来,日本警察和普通顾客没什么区别。 在枪管彻底冷却下来后,仁王头取掉了滑板塞。前移的滑板把装进弹夹的那一发子弹关进了弹膛。 自动来复枪在手动装第一发子弹和自动装第二发子弹过程中,凸起的闭塞是有微妙差异的,这也影响到发射子弹的精度。如果没有固定目标,只是随便开枪的话,这个误差完全可以忽略,但对于从百米之外,必须射穿移动着的犯人的眼睛与嘴唇之间任意位置的狙击手来说,那就不是小问题了。 仁王头弯起左胳膊,把右手放在上面,左手支撑枪把,眼睛看着观测镜。 他将十字线调到靶纸中心上,调整呼吸。 扳机体验取消,他屏住呼吸,在脉搏跳动间的空隙里扣动扳机。 第二发子弹射穿了同心圆的中心。 仁王头在确认观测器的调整屏上显示出来的数值后,从左袖口袋里抽出图表做好记录。观测手吹田不能冈行、或手提电脑不能使用时,就得依靠过去的弹道图决定射击点。仁王头一直担心人们过分地依赖电子仪器。 吹田手旁放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吹田。现在在陆上自卫队基地……是的,正在对远距离范围内的仁王头的来复枪进行零点规正……是的,已经调整好了……新宿是吧?好的,铁虎会的森本……角仓议员办公室对吧?一小时之内应该能到达现场。” 刚把丰田的四轮驱动车停在新宿东署的停车场,裕子的手机就响了。 “您好,我是加藤。” “我是胜见,现在马上来新宿的……” 裕子把胜见告诉她的地址刻在了脑子里。从东署过去的话非常近。 “发生什么事了?” “森本挟持角仓议员为人质,据守在角仓办公室里。说是要求叫国井过去。国井薰,也是个议员。” 听到角仓、国井的名字后,裕子心里想到的是御盾会。 御盾会正是导致男友丧命的主谋。但四年前的事件中,御盾会并没有浮出水面。 “那群家伙……”裕子接着电话,注视着天空。 “喂,裕子?听见我说话了吗?喂……” 第壹话 办公室的门看上去特厚重,其实是胶合板做的,非常轻。把门锁上后,庄子一个人推着背靠窗户的那张大桌子,顶住大门。办公室里就只有角仓、森本和庄子三个人,地上躺着大场的尸体。从大场大张的嘴里喷出来的血在地上扩散开来,把地毯染成了黑色。 大场大睁着眼,眼球都要瞪出来了,牙齿被染成了鲜红色。森本静静地看着大场那张脸。 花了几十年时间,利用脑子里储存的知识将警察玩弄在股掌之中,可这样的脑子,就这么被几克重的金属片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尘埃,化为乌有。 森本想:笔杆果然不如枪杆有用啊! 会客区的茶几上除了放着刚才杀害大场的短枪身左轮手枪外,还摆着另一把。庄子除了在腰带上别着一把外,腰间还挂着两个枪套,装着另外两把左轮手枪。庄子自己拿着一把,另一把就摆在桌上了。 “庄子。”森本看着手枪说道。 “在。” “把窗户上的百叶窗也放下来。”森本看向角仓,“对方是御盾会,难保不派狙击手来。川口和西野不就是这么惨死的吗?我可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庄子走近窗边,朝外面瞥了一眼后放下百叶窗。他从腰间枪套里拔出枪来,回到森本身后,弯下腰在森本耳旁嘀咕了一会儿。 “外面全是警车。” “哦,好快呀!看起来是您办公室的人报警了呀,角仓议员。” 但角仓紧闭双唇不作回答,大张着鼻孔喘着粗气。他脸色刷白,汗水不停地从下巴滴下来。衬衣领依旧系得紧紧的,上面全是汗,领带也湿了。他大睁着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森本镇静地继续说道:“那么,让我们先来联系一下国井议员吧!” 角仓脸上的肌肉稍微抽搐了一下,没什么反应。他侧过脸不去看大场的尸体,但脑中一直重复着大场被杀时的场面。脸上是典型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森本咂了一下嘴,刚想起身,办公室响起了电话铃声。 原来是搬桌子时,庄子放在地上的电话响的。森本示意让庄子去接。电话是无线的。 “你好。” 庄子回应了对方一声后看着森本,没有吱声,而是用唇语摆出“警察”的口型。森本朝庄子伸出手去。 庄子把电话递给了森本。 “你好。”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高井,您是?” “反正不是角仓议员。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们还知道其他的。你们只有两个人,森本和庄子,另外屋里还有角仓议员和律师大场。” “直呼其名啊?”森本看着大场的尸体,“你们应该相当讨厌他吧!也难怪,他不知耍了你们多少次了。” “我们已经将大楼包围了,办公室职员也解救出来了,警察也已进入办公室,你们是逃不掉的。” “所以要我们乖乖地缴械投降吗?” 森本背靠沙发,跷着二郎腿冷笑。电话里除了自称为高井的男子的声音,还能听见一些低沉的噪声。那边的电话应该连着好几根电话线吧!那噪声听起来像是戴着耳机倾听的警察的呼吸声。 “都是老生常谈了。你们把犯人逼上绝路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手里有两名人质,要是你们硬逼的话,我们就杀死人质然后自杀的。” “我可不觉得你们是会自杀的那种人。” 从“你们”这个词中可以感觉到高井的胆怯。森本托了托腮,笑了起来。 高井继续说道:“总之,你们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森本看了庄子一眼,指了指电视,竖起食指来。庄子点了下头,走到电视机旁,插上电源,调到第一频道上。画面上出现了办公区的景象,上面还写着现场直播字样。但很快就被切回演播室了。 森本转了几下伸出去的手指,庄子会意后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大楼又出现在画面上。这次对拉着卷闸门的窗户来了个特写,画面下面打着“紧急现场直播、持枪男据守室内”的字幕。 “喂?”高井喊道,“你在听吗?” “是的。我正看电视呢,好不容易上一次直播,怎么能错过呢?” 森本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庄子伸过手去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到森本嘴边。森本叼住烟,庄子就赶紧拿出打火机点火。 森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朝着天花板吐了出去。 “你们有什么要求?你们不就是为此才劫持人质据守在里面吗?先让我们听一下你们的要求。” “我们的要求是……” 森本停了下来,又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把烟吐出来。角仓依旧在一边颤抖着。 “没有要求。” “没有?!” “问我们有没有要求,那我们只能说没有了。就算有,我也不会跟你这种小人物说。只要现在你们不出手。这边的角仓和大场两人老老实实的,我们是不会加害他们的。” “这……”森本挂断电话,把电话机放到茶几上,拿起枪来。 他扣动扳机,随随便便地开了一枪。听到枪声的角仓身体直打战。子弹打在了角仓的两脚间,沙发被打裂了。眼看着角仓的大腿间就湿了,鞋子周围出现了一摊水。 “角仓议员,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角仓面无表情地看着森本,但手摸摸索索地动了起来。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连看都不看地就按下了通话键。 对方马上就接了。 “我是角仓,您辛苦了。我有话想和国井议员说……好的,我等着。” 等待的时间非常短暂。角仓的脸上恢复了生气。 “非常抱歉,其实……” 森本探身从角仓手里抢过手机来,放到耳边。 “您好,是国井议员吗?” “你是铁虎会的森本吗?” 似曾相识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刺痛了森本的耳朵。森本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国井,但这次也只不过是通过电波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愧是国井议员啊!消息已经传到您那边了?” “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为见您采取了一点特殊手段而已。不这样做的话,就见不到您吧!” “见了我又能怎样?” “想了解一下您的真正想法。事已至此,我们也不会天真地认为不流血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不,应该说我们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并且,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人死了。我不知道真相,我也不知道在那边与他们相见时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当然,我相信议员您应该是有什么想法的。” “是的。” “所以我想与您当面谈谈。反正都是要死之人,现在也不祈求活命。我只想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走到这步田地的。您能来这边一下吗?” “我已经在往你那边赶了。别轻举妄动!” “不愧是议员您啊!反应就是迅速。” 不仅干脆地同意过来,还说已经朝这边来了。听到国井的答复,森本感觉心中有一股热潮向上涌。“明白吗?森本,在我赶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裕子透过外面罩着钢丝.99lib.网的窗户,看着角仓的办公室。被太阳照晒而颜色消退泛白的卷闸门遮住了窗户,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再往下看,角仓办公室所在大楼楼前停着十几辆警车,红色的警灯转个不停。手持硬铝盾牌的机动队员们分散在各处,朝大楼上面看着。 楼旁单侧通行的道路被完全封锁,封锁线外聚集着一群凑热闹的。里面也有些手拿摄像机或照相机的摄影师。 抬头看,还看不到媒体直升机的影子。转身离开窗边的裕子看了一眼被叫做对策总部的屋子。 对策总部设立在了借用的某公司会议室,此公司就位于角仓办公室所在大楼的斜对面。 会议室里很快就塞满了几十个人,会议桌上放着电话机和笔记本电脑。事件发生不到一小时,就可以使人员和装备都准备到位,从这一点上就可以感受到国井薰力量之强大。 国井的影响力表现在很多地方。表现之一就是前田忠吾。国井本身是常年工作在公安战线、最终爬到警视厅长官这个位置上的。而前田是原樱花枪杀队的队长,现在担任警视厅总部公安部代理科长一职。 会议室的门开了,胜见和长泽走了进来。裕子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一直盯着角仓办公室看的岸本。 “你再怎么看那百叶窗也没用。组长来了。” “也是。看了也没用。”岸本转过身来,看到胜见他们走了过来。 “辛苦了。”胜见边说边递过来手里拿着的罐装咖啡。一共有两罐,裕子和岸本各拿了一罐。 “现在什么情况?” “从这里看不到里边的情况。森本在角仓办公室里早已布好阵了,把百叶窗也拉下来了。” 在裕子回答的时候,岸本已把咖啡罐放到了嘴边,可能是太渴了,他差不多一口就喝光了,喘着粗气。 “太好喝了!这是什么牌子的?” 裕子、胜见和长泽都瞪了他一眼。岸本嘴角浮起的微笑僵在了那里。 “对不起。”胜见把视线转回到裕子身上。 “和里面的人联系过吗?” “刚才高井管理官打电话过去了。” “高井管理官?他来了?” 裕子指着会议桌上放电话的地方,告诉皱着眉头的胜见,高井就是那个穿着灰色西装在那边挠着头的男子。自从昨天深夜的记者见面会以来,他多次出现在电视上,所以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然后呢?” “交涉进行得好像不是很顺利。森本他们说没有什么要求,就把电话挂了。” “那国井议员那边呢?” “好像没有接触。” 事件发生之后,从办公室里逃了出来的男女两名秘书说,森本他们来了三个人,还喊着要叫国井来。但是现在,国井的名字没有从对策总部泄露出去,内部实施了彻底的封口令,由此也可看出国井的影响力。 前田走近高井,敲了敲他的肩膀。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高井指着电话问什么东西,前田摇了摇头。 裕子脑中闪念一想:“他们两人认识吗?”看起来就像是共事多年的样子。但搜查一科的高井与公安部的前田不可能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并且,前田常年待在樱花枪杀队里。 胜见用拳头蹭了蹭留着胡须的下巴,又看向裕子。 “森本他们想通过角仓与国井取得联系吧?” “现在是手机时代,让角仓打电话给国井的秘书是最迅速便捷的方法。这件事已经向国井汇报过了吗?” “公安早就来了。国井肯定知道发生99lib.了什么事。” “可为什么会是国井呢?” “是不是与之前的猫渊有关呀?角仓和猫渊都是国井派,当然猫渊现在被驱逐出党,已经和国并没太大关系了,可角仓是国井派中最有希望的年轻议员。” “这么说来,一连串的事件都是铁虎会所为啦。” 裕子又向前田和高井那边瞥了一眼。 “高井管理官和前田代理科长以前就认识吗?” “啊。”胜见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其实高井管理官是从公安部调过来的,算是‘人亭交流’的试点项目吧。这是很久以前
99lib?
的事了,高井管理官调来搜查科之后,就再也没有调回公安部。人事交流也只进行了一次或是两次就夭折了。”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呢?” “让上级想去吧,我们这些下属只要乖乖等上头的命令就行了。” 裕子又朝前田和高井所在方向看去,因为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朝前田走了过去。那人穿着短夹克式的制服,戴着制帽。那身打扮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可以说是警车乘务员的标准装扮。 胜见看着地上,自言自语道: “会是一场持久战吗?要是三起案件都是铁虎会所为的话,森本他们会不会破罐子破摔?或许会采取强硬措施。” “硬闯吗?” 裕子刚想说“不会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和前田说话的制服警察敬了一礼后转过身来。 走出会议室的制服警察左手握着对讲机。 那人正是第一特殊装备队队长新岛。 裕子自语道:“有可能。” 第贰话 特装队除了有一辆支配全体队员的指挥车外,每组还配备一辆由大型巴士改造成的特殊车和一辆巡逻用的普通车。 特殊车没有车窗,配备了防弹装置,就连自动步枪的子弹也能抵挡住。空调全速运转,行驶中的特殊车上,仁王头把上下一体的诺梅克斯纤维做成的消防服上衣脱了下来,T恤衫上穿着防弹背心。 防弹背心是网状的,胸口和背上的口袋里装着防弹板。弯腰伸腰时都没什么不便,但来回跑时,防弹板的边缘部分就会蹭着胸部和腹部,甚至会蹭破皮。 仁王头拎起上衣,穿在身上。衣袖和胸口都有尼龙带扣,可以贴上显示自己所属部门的徽章等,但执行任务时,谁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腰上系一根布腰带,枪套下端的带子缠在右侧大腿上,扣好扣子。腰带上别着附带备用弹夹袋的枪套,自吹此枪套是英国空军特殊部队开发的。另外,取代警棍和手铐,他的腰带上还别着放有塑料带的盒子和无线对讲机。 胳膊肘和膝盖上戴好护具后,他套上防弹背心,扣好扣子。然后他拉一下腰带,确认一下带子有没有变松。背心的腹部有两个放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箱形弹夹的小袋,每个弹夹里都装着十八发七点六二毫米子弹,但作为狙击手执行任务时,来复枪里只装五发子弹的弹夹全部是配给的。 防弹背心的胸口处口袋里插着命令接收机,但执行任务时,骨传导耳机和腰上的无线对讲机是连着的,所以根本不用听命令接收机的声音。虽然纯粹是没用的负担,但规定上队员有佩戴义务,仁王头也只能感到无可奈何。说起义务,还有一个,那就是警察的身份证必须放在消防服的胸口处口袋里,除了总部检查时不得取出。 他把耳机戴在头上,再把右耳下方伸出来的软线通过腰带内侧,插到腰间的无线对讲机里后,把唇式传音器放到唇前,脖子上缠上集音器。 仁王头从枪套里拿出自动手枪SIGP223,拔出弹夹。按照规定,弹夹容量不足十发的,只能装五发子弹。但若有上司指示的话就未必如此了。根据特别命令,特装队员也有义务将所配备的手枪、自动步枪以及其他的来复枪填满子弹。 对于自动步枪的弹夹来说,谁都知道装弹时耍少装一成。虽然制造商说就算填满子弹也不会引起送弹不良的现象,但步枪设计者以及营销员说,在现场不能与手持凶器的嫌疑人对峙。 他将P223的滑板完全抽出,第一颗子弹装入弹膛,安全设置做好后放回枪套,将枪套扣好。 确认好左腿口袋里已装上手套,再戴上硬闯现场时蒙脸用的诺梅克斯纤维制成的薄帽子、头盔,再系好下巴上的带扣——这就是—套完整的狙击服。 仁王头和观测手搭档吹田面对面,互相检查对方的装备,扣子有没有系歪,带子有没有松等。 “我总觉得这套行头太夸张了。我们只是在对方遥不可及的远方战战兢兢地开枪罢了。” “知足吧,还没带夜间装备和防毒面具呢!”吹田回答道。 要是藏书网夜间作战的话,必须要带暗处瞄准装置。冲进犯人据守现场的枪手都要准备防毒面具。 吹田除了八九式步枪外,还带了装着观测镜和手提电脑的旅行包。 仁王头从枪架上拿下刚校对好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虽然总部的枪械保管库里也有自己专用的八九式步枪,但实战任务时几乎都不用它。 装备完毕的两个人从特殊车里下来。仁王头边走边鼓起腮来往外吐气。平时也一直如此,只要99lib.把所有的装备都带在身上时,身体就被勒得紧紧的,感觉连呼吸都有困难。每往前迈一步,防弹板的棱角就会蹭到胸口。总是想着要用锉刀把它锉一下,以配合自己的体形,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忘记。 两人小跑着进了对策总部所在的大楼。对策总部本身就设在能够看穿角仓事务所的公司五层,而特装队的集合地点在一层里面的小屋里。坐在接待处的年轻女子很新奇地看着仁王头和吹田。 他们朝她微微一笑,但脸圆圆的接待处女子的表情依旧严肃。 桌上展开了一张地图,每一座大楼都清清楚楚地标在地图上,而角仓办公室所在的大楼被涂红了。 站在地图前进行说明的是队长新岛,副队长站在一旁。新岛兼任第一特装队一组组长,副队长担任二组组长。 新岛指着角仓办公室说: “这次的任务我们冲在最前线。突击命令一下,一组就冲进办公室,二组做后援。” 仁王头也不知道队长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新岛和副队并没有穿平时的衣服,而是警车乘务员一般的打扮,腰间挂着左轮手枪。特装队的枪械保管库里没看见有左轮手枪,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从哪弄来的。 新岛还在继续说明,可仁王头的视线却不经意间被一个队员所吸引。那人是二组狙击手,服装、装备与其他队员没什么两样,但他手里拿着的狙击枪并不是改造型六四式步枪。 那把狙击枪采用非自动、旋转后拉式枪机方式,长而大的枪管前端装有高效枪口制退器。前后部一体成型的枪托形状很奇怪,枪尾、贴腮板是可动的,可以根据射手情况进行微调。最吸引仁王头眼球的是枪管的粗度。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也是特别制造的厚枪管步枪,可那个队员手里拿着的比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还要粗两三成。 “萨克TRG-42”,仁王头的心中很自然地出现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呢?”他心中感到一丝不安。 芬兰的枪械制造商萨克公司生产的狩猎用来复枪非常有名,但他们也制造面向军队、警察的狙击枪。TRG系列采用非自动、旋转后拉式枪机方式,可谓是狙击枪中的巅峰之作。 枪身采用铬钼钢制成的重型枪管,在严酷的气象条件下也可发挥稳定性能,为了使弹道稳定而采用了折叠式枪托。扳机可以在垂直和前后方向上进行微调。仁王头觉得“形状奇怪”的枪托,为铝合金架制造,贴腮板、枪尾则采用聚亚氨脂注塑成型。 TRG系列中的21/22系列使用与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一样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而41/42系列发射三三八拉普—马格南子弹。 三三八拉普一马格南子弹口径八点六一毫米,不仅比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子弹大一圈,而且全金属外壳的子弹重达二百五十格令,即十六点二克。 在远距离枪击性能方面,此子弹是现有子弹中最好的。 仁王头嫉妒了。就像有其他孩子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玩具是最新、最时髦、最昂贵的一样。 吹田戳了一下他的侧腹。他大吃一惊地向前看去,新岛正直视着自己。 “明白了吗,仁王?” “明白。”他大声的回答让队员们禁不住偷笑了起来。余光中,他也看到了二组狙击手露出的白牙。 仁王头两脸发热,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仁王头趴在楼顶,倚靠着围墙底部的水泥墙仰望天空。吹田趴在旁边,举起手里拿着的收缩式望远镜,看着角仓办公室那边的动静。 仁王头依旧仰望着天空问道: “喂,开关,你看到特洛伊的枪了吗?” 特洛伊是二组狙击手的代号,名字想不起来了。平时大家都以代号相称,经常会想不起真名来。 “枪怎么了?” 吹田转了转脖子,继续看着望远镜。他说话的口吻中听不到一丝热情与激动。 “那可是萨克TRG-42呀!能够发射三三八拉普一马格南子弹。” “你又来!”吹田咂了下嘴,“我算是领教你这个枪支宅男的热情了。比起那来,你还是准备一下带子吧!” “不是我宅,只是警局的人太不关心自己的装备了。” “是你热衷过头了吧。生活安全科制定枪械对策的家伙们对手枪都不是很了解。” “不是这个问题。我们是特殊装备队,关心自己使用的道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是当然的。我也拼命地阅读过八九式步枪的指导手册,还去听过弹道学的讲座。你知道吗?人的记忆力是有极限的,或者说是有一定容量的。像我的脑子里已经装得满满的啦!” 仁王头对吹田的话置若罔闻,轻轻地抚摸着胸前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虽然也是特别制造的,但与刚才看到的萨克TRC-42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他既想试试最新的超强狙击枪的威力,但又觉得,只有改造型六四式步枪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实力。 吹风会中,队长命令仁王头、吹田组和二组的狙击手组合,前往距离角仓办公室一百五十米的南边一幢杂居楼,在楼顶上整装待命。说明结束后,二组狙击队决定带上地图,在狙击点与目标之间的几个位置点系上丝带以辨风向。 仁王头他们伏击的地点在杂居楼楼顶,正好是狙击点与目标的中间地点。 为了辨明风向,狙击手们会利用路边树木、旗帜、晾晒衣物等东西作为参照物,参照物不足时,射手就会用一定长度的丝带系在各处看它们向哪飘动。 “为什么只有他用萨克枪呢?” “他本事比你强呗!高手配宝枪,这是理所当然的。” “反了吧,”仁王头生气地说,“让本事差的人用好枪,才能弥补本领的不足吧!” 吹田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巡查部长,仁王头只是个二十七岁的巡查长,在上下级关系分明的警察世界里,他俩本不能这么用对等的口吻交谈。 但在特装队里,大家并不是特别在意这种上下级关系。大家都是身怀绝技的专家,互尊互敬,平等意识很强烈。另外,吹田本人也很讨厌那种拘泥于礼节的死板氛围,这也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一定影响。 平时仁王头会用对待同学的口吻和吹田交谈,但要是生气了的话,反而会使用敬语。 “那可是芬兰制造的哎!子弹也是从芬兰订购的。” 在执行精确任务时,来复枪要选择最适合枪管的子弹以提高命中率。枪管内侧的来复线与弹头上刻得很浅的斜沟越是一致,就越能够给子弹一个准确的旋转力。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就不用说了,八九式步枪用的子弹也全部是日本制造的。 “连子弹都进口的话,肯定花了不少钱。” “我们警局也是有门路的。虽然不太好,但要让一个巨大的组织运转起来,也是需要一定的门路当润滑油的。” “特洛伊走后门了吗?真是想不通。” “别想了,还是赶紧系丝带吧!那些家伙还是一直拉着百叶窗呢。” 仁王头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轻轻地放在混凝土地面上,叫了一声就站起来了。 “好嘞!” “啊,你个笨蛋!有你这样突然站起来的吗?” “开关你不是一直在认真观察着嘛!” 他从防弹背心上装着的实用袋里取出长一米左右的白色丝带,开始在围墙上系起来。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把身体放低点。” 仁王头无视吹田所说的话,继续系着丝带,眼睛看向角仓办公室。百叶窗依旧是拉下来的。 仁王头心想:这让我怎么射击呀?看都看不见。 在吹风会时,新岛让狙击手阻止持枪的森本和心腹庄子的行动,换言之,就是—枪毙命。听到枪声,一组队员冲入办公室。作战计划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作战计划,成功的概率越高。 他在脑中想象着卷闸门里面来回走动的男子们。 一百五十米对于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而言肯定是至近距离,但如果目标是活动着的话,射穿目标是极为困难的。仁王头多是瞄准目标头部,并且瞄准头部也不是射哪都行,狙击点要尽量细致。 目标脸朝前时,要尽可能地射中眼睛和嘴唇中间。子弹旋转着穿过时,会带上肉和神经,从而出现空洞。脑袋是被头盖骨保护着的,但要是眼睛下面的深处突然出现空洞,脑 匝函干和运动中枢就会被破坏,目标立刻就动不了了。 美国射杀犯人时的数据结果显示,七点六二毫米子弹从脸上射入,穿过头盖骨的话,多么强壮的男子也会无法动弹,当场毙命。 “喂!”吹田拽了一下仁王头的裤子,“走啦!” 仁王头拾起放在地上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就朝通往屋顶的进出口走去。吹田手里拿着步枪和黑色的旅行包追了上去。 站在窗边的裕子突然转身,拖着右脚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辰朗一直拿着望远镜在看,没有注意到裕子的行动,当他意识到裕子不见了,赶紧追了出去。 裕子刚出门口。辰朗追了上去。 “主任,有什么事吗?” “嗯。”裕子紧闭双唇,眼睛朝下看着,“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长得和我朋友挺像的。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但我想去确认一下。” “可组长说了不要离开对策总部。” “我就去确认一下,马上就回来。” 辰朗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但马上把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因为从裕子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成为搭档以来,辰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表情。 辰朗默默地目送着裕子走向电梯。 第叁话 要从古老的办公楼最上层到楼顶上去,必须通过电梯的机械室。身穿灰色衬衣,没精打采的老管理员挠着他那长着白胡须的脸,说: “维修者一年才来检查两次电梯。” 吹田从管理员那里借来钥匙,打开铁门,一股充满了石油味的暖风迎面扑来。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钢绳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吹田、仁王头、二组狙击队按顺序进了机械室。阶梯是铁制的,非常窄。仁王头十分注意,不让改造型六四式步险碰到栏杆或是墙上。 “小心点!”管理员朝里看了一眼后关上了门。 机械室内侧墙壁上只安着小白炽灯,所以还是有些暗。突然地面震动,阶梯晃动,机械室里充满了沉重的噪声,只感觉到下半身突然与上半身隔开的恐怖。 但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只是有人在乘坐电梯而已。 打开楼顶上突出来的机械室的门,吹田检查了一下外面。因为门是朝南的,所以不必担心被角仓办公室里的犯罪嫌疑人看到。 机械室是伸到天花板上的混凝土建成的小屋,出了机械室,左手边就是楼顶,门旁边有铸铁做成的梯子,可以一直爬到机械室屋顶上的给水塔。 吹田回头看了一眼二组的观测手。 “上面还要去看一下吗?” “不了。”二组观测手摇了摇头,“没必要。从楼顶上也能打到角仓办公室,这个角度已经足够了。要是再大点的话,射击范围会受限制的。” “明白。”弯着腰走到机械室边缘时,吹田悄悄地露出头看了一下北面。 “虽然百叶窗还是拉着,但对方能看见我们,大家匍匐前进。” 首先是二组狙击手和观测手来到机械室边上,趴在地上,用胳膊肘和膝盖向前移动。吹田跟在后面。仁王头左手拿着团成一团的垫子和稳定枪托的布袋,右手拿着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膝盖触到粗糙的混凝土地面上。 一行人从机械室里出来。原本大楼的屋顶就没有什么用处,不会有人来,所以楼顶?99lib?四周没有围墙,楼顶边缘大约有十厘米高,只是为了挡住雨水而已。仁王头两手拿着东西,用胳膊肘和膝盖支撑着匍匐前进。穿在胸前和腹部装备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到达大楼北侧后,仁王头迅速展开垫子,把布袋放在楼檐上。左边吹田也同样,将八九式步枪放下后,摊开垫子,从旅行包里取出观测镜和手提电脑。 吹田抬头看了一下天。 为了保护眼睛,他戴着安有黄色盾形饰物的眼镜式护目镜。透过护目镜向天上望去,云层似乎很厚,但个别地方倒还挺亮。虽然没有下雨,风里却带着丝丝湿气。 “没事吧?” “不用担心。要是突然下起了雨,先把电脑装进包里就行了。” “说得倒轻松,贷款还没还清呢。” 吹田随身携带的总是最新型的手提电脑。特装队也是政府机关,装备调整需由每年的财务状况决定。想要特定型号的电脑,就必须填写、提交申请书,经过结算、预算等手续,好不容易搞到手时,基本上也就变成旧型号了。所以,若想要最新型的电脑,那就只好自掏腰包。这也不只是特装队里的情况,无论哪个署都是警察自己掏钱配置笔记本电脑的。 仁王头趴在垫子上,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前部枪托放在布袋上,右眼看着瞄准器,左眼看了一下枪口的方向和目标的位置,以确认瞄准器圆形视野里要捕捉的对象。 瞄准器里看到了角仓办公室上面两层的墙壁。他抬高肩膀,枪口下移,视野申的墙壁消失,变成了灰灰的一片。窗户就在上面。 他将十字线停在了拉着百叶窗的窗户上。 窗框是铝制的,两扇推拉窗中间挂着把锁,锁是锁住的。 仁王头缓缓移动枪口,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窥知屋内情况,但百叶窗相互重合得一点缝隙也没有,而且一动不动。 因为是朝下射击,所以他弯着腰,上身抬起。长时间保持这姿势的话,背和腰肯定会疼。所以,他眼睛盯着瞄准器,左手则伸了出去。 “包,借我用用。” 吹田二话没说就把包放到了他的左手上。仁王头把包团成一团,垫在了左肘下面,再把右手放在弯曲的左肘上。后背稍微舒服了些。 吹田看着观测镜,转着调焦圈,说道:“射距一百四十一点二三米。俯角十七度。” 他敲击键盘,输人数据。.99lib. 仁王头的眼睛从瞄准镜上移开,看到刚才自己在中央地点处的楼顶上系的丝带。丝带耷拉着,稍向右飘。他接着朝前看,角仓办公室所在大楼的楼顶围墙上也系着丝带。 他集中精神,感知风吹到脸上时的感觉。 “十点,九九藏书风速三。” 这是射手描述方位的术语。将表盘放平后,正面是十二点,正右方是三点,正后方是六点,以此类推。 吹田唠唠叨叨地把气温、湿度等输进电脑,下一项就是风了。仁王头对风的感觉完全正确。最后点一下“Enter”键,电脑画面上就出现了几个表格和图表。 “左右修正,左二,射角调整,上方三。” 仁王头抓住瞄准镜的调整把手,按照指示进行微调,而后说道:“调整完毕。” “调整完毕,明白。装弹。”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枪膛把手就在滑板的正上方突出着,从这个位置上来说,无论用哪只手都很容易装弹。但一安上瞄准镜,操作就没那么容易了。 右手食指弯成钩状,勾住枪膛把手,使劲拉到后面再松开。 向前推进的滑板就把箱形弹夹上端的第一颗子弹关进弹膛里了。弹夹里一共装了五颗七点六二毫米的子弹。 将机关部左侧的选择器由安全位置的“ア”移到单发的“タ”。 食指沿着保险栓伸直,眼睛盯着瞄准镜,十字线定位在窗户框上锁的稍右一点。由于呼吸和脉动,来复枪稍微晃了一下。 “组长在想些什么呀?” 听到仁王头说话,吹田回应道:“你说什么呢?” “配备两名狙击手是没什么问题,但不是轮班哎。” 人类的注意力是有限度的。特别是狙击挟持人质据守一室的犯人时,不能有片刻放松。一般都会安排两组狙击手,每小时换班。但这次任务中,队长只命令仁王头和二组狙击手一到达位置就整装待命,没提到换班一事。 “说不定能速战速决呢?” “那倒好。” 还有件事让仁王头很不快,那就是射击顺序。阻止的命令一下达,首先是二组狙击手射击99lib.,然后才是仁王头。 第—枪可斟酌的余地较大。 “开关,杀手。” “我是开关。” “听音哨一,如何了?” “准备完毕。” 听到头戴式耳机传来的声音,仁王头险些咂了下嘴。每次使用骨传导系统,都觉得是背后有人窃窃私语。突然听到声音传来,真是吓一大跳。进入狙击状态后,切断无线通信是通常的程序,但他差点忘了。 手伸到腰间,摸索着无线通信机。 听音哨是个隐语,是狙击手的位置的意思。这词语缘何而来,仁王头并不清楚。听音哨二指的是仁王头、吹田组合,而听音哨一这个呼号却给了二组狙击手。 “一组是二,二组反而是一,难道就不怕乱啊?”仁壬头心下嘀咕着,边想边把无线通信机的开关关了。 他继续盯着瞄准镜,百叶窗依旧垂着。虽说队长命令他们在一组突击前阻止嫌疑人的行动,但在完全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射击。 “队长究竟打算干什么啊?”他右手放回到枪托上,伸长食指碰触着保险栓。 第一特殊装备队的指挥车和宅急送公司使用的大篷货车很相似。相当于货仓的地方排着很多架子,上面摆着的多是通信用的电子仪器。 新岛戴着头戴式耳机,确认了两个狙击组都已到达位置,将枪口对准了角仓办公室的窗户。这样的话,只要新岛一声令下,数秒钟内就会发生两次射击。 他打算隔着玻璃射击。距离只有一百五十米,对仁王头使用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的弹道几乎没有影响,更何况二组用的是更强大的三三八拉普一马格南子弹。 新岛希望以两次射击牵制住据守屋内的森本和庄子。趁着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窗边时,别的队员就能冲进屋里。 “小虾,我是杀手。” “我是小虾。” “图像能传送过来吗?” “马上就好。” 新岛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十英寸显示器。画面上很快就出现了歪歪的画像。 “图像传过来了。” 坐在显示器前的一名通信员说道。指挥车里一共有三名通信员。 除了他们,新岛或副队作为后方指挥也会坐进去,驾驶座上的司机则随时待命。 一般情况下,队长、副队是分开的,一个在现场一个在指挥车里。当新岛负责前线指挥时,副队就在指挥车里进行作战统筹。命令的优先权与级别无关,而是握在指挥车里的人手中。 看着显示屏上的画面,新岛微微一笑。头戴诺梅克斯做 成的露眼帽的海老名正在看着与CCD传感器相连动的鱼眼镜头,所以鼻子特别显眼。 海老名手里拿着的摄像机与医院用的胃镜构造相同。可以自由弯曲的软管前端安着一个视野广泛的鱼眼摄像机。操作人可以边看镜头边移动软管,改变摄像机的方向。镜头捕捉到的影像通过CCD传感器反映到控制器上,不仅是现场的其他队员可以看到,也可以通过转播器以电波的形式传到指挥车上。 海老名把软管放到地面上,插到门下面的缝隙里。软管只有三毫米粗,插到门缝下面自是绰绰有余。 画面下方移动着的是地毯。地毯上的毛好像都竖起来了,想必是被镜头给蹭的。 穿过门缝后,海老名不再动软管了,而是转动着镜头,对周围进行确认。镜头刚一朝上,显示器就变得一片黑暗,但随着镜头曝光后的自动补正,画面上出现了疑似桌子的东西。 森本他们好像在办公室人口处设置了路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已有六名第一特装队队员来到角仓办公室的门口。因为嫌疑人可能会携带爆炸物或挥发性液体等,所以除了特装队的队员,其他人都在外面待命。考虑到狙击完成任务后,众人必须尽快冲进屋里,所以门上的合叶也被卸了下来,装上小型炸弹。新岛收到设置完成的报告,就只等狙击手射击和突击组进屋了。 软管又开始往里伸,捕捉屋里的情形。 以拉下来的百叶窗为背景,屋里摆着一整套会客用家具。可以看见左侧是穿着亮色系外套的森本和站在他身后的庄子。 隔着茶几,对面坐着的是身穿衬衣的角仓。角仓像是屁股勾在沙发沿上似的,膝盖紧紧地并在一起,两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另一旁的森本背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副傲慢的样子。 显示器旁边的扬声器播放着办公室里的动静。门上贴着的窃听器就是为了听他们在屋里的对话。 镜头转向右边。那画面简直让入窒息。 大张着嘴流血的大场的脸,被镜头特写。他的眼镜歪在脸上,大睁着的眼睛很明显什么也看不到了。难怪从窃听开始后就没听见大场说话,看来他早就被打死了。 对策总部和森本取得联系时还说两名人质没有生命危险,但进办公室不久大场就被杀了。 听到电子音后,软管摄像机又转向了森本。 角仓大吃一惊地看着茶几,但没有伸手。森本拿起手机。 新岛把耳麦贴近嘴边,说道:“全体队员,原地待命!”又舔了一下嘴唇,补充道:“行动即将开始。” 茶几上放着角仓的手机,有电话打了过来。绿色的小灯一闪一闪的,显示上写着KK两个字母,好像是国井薰姓名的首字母。 森本抬头看了看角仓。角仓满脸是汗,而且刚被森本扇了一个耳光,竟不敢伸手去接。 “是森本吧!” 国井料到了角仓是不会接电话的。 “是的。” “现在我到楼前了。但我不能马上进去。你看一下外面,应该可以看到一辆黑色的大型轿车开了过来。” 森本把手机从嘴边拿开,回头看着庄子:“看看下边,国井议员的车好像来到楼前了,是黑色的轿车吧。” 庄子点点头走到窗边,把手插到百叶窗里,开了个缝,看着外面。 “会不会被狙击呀?”一瞬间,森本心生寒意。 只见庄子摇了摇头。 “看不见。之前警车都乱七八糟地停在外面,其中也有几辆黑色轿车。” 森本把手机放到耳边:“没看到您的车。” “我的车有警车开道,现在正缓慢前行。好像没有其他行驶着的车了,所以你应该能看到才对。你就从楼上往外看看吧,看新宿站的方向。” 森本把国井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庄子。庄子换了个位置,把百叶窗的缝开得又大了些,可还是没发现。 “看不见。” 森本遂又用电话说道:“还是看不见……实际上,我们拉着百叶窗,外头看不清楚。” “百叶窗?为什么要拉百叶窗呀?” “怕被狙击。” “笨蛋。警察也知道我要过去。在我进去之前,我会让他们行动吗?把你的百叶窗的窗帘统统拉开,好好看看!” “但是……” “快点儿!” 被国井一吼,森本耸了耸肩,缓缓点了点头,示意在窗边转身看着自己的庄子拉开百叶窗。 庄子拿稳了操作百叶窗的绳子…… 第肆话 一看到百叶窗卷起,窗边出现一名男子,仁王头体内就分泌出大量肾上腺素,太阳穴像要爆炸似的。他感觉自己太无情了。 跟着又赶紧自责一番,调整好呼吸。 “中央,窗边站着的是庄子。左后方,穿衬衣的是角仓。可恶!右边……右边能看见吗?” “看不见。” 庄子的脸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好像在观察大楼门口。后面坐在沙发上的角仓也多少能看见一些。他盯着庄子的背,脸上没有血色。 剩下的就是森本和大场了。但坐在右边的男子只是低头看着膝盖,身体的一大半都隐藏在墙壁的影里。 “好……好……”吹田回答着头戴式耳机里那边传来的声音,“明白!仁王,大场已经被杀,坐在右边的一定是森本。” “看不清。”仁王头粗暴地说道,“不能清楚地确认嫌疑人。看不清脸,开关,不能开枪的,对吧?” 瞬间,两人都沉默了。只听得吹田说道:“阻止,仁王。” 吹田话未说完,二组狙击手特洛伊的萨克TRG-42就响了。 枪声顺着混凝土地面传了过来,匍匐在地的仁王头心头一颤。 “靠!”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站在窗边的庄子胸口附近的玻璃破了,紧接着,仁王头的瞄准镜视野里被染成一片红色。虽然被三三八拉普一马格南子弹打中了,庄子的身体却没有朝后飞去,而是膝盖不动,上半身往后仰倒。 “我不是说阻止了吗?” “不行,无法确认对方是谁。” “人质有生命危险,赶紧开枪,仁王!” 那一刻,森本趴到了地上。仁王头对他心里的想法了如指掌。 站在窗边的庄子被打中时,森本一定认为那是水平方向射来的,所以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趴在地上。 角仓蹲在椅子上,张开嘴大声喊着,仿佛能闻到他那混合.99lib?着口腔清新剂的口臭。 然后可以看到森本把什么东西扔掉了。在地上滚动的好像是黑色的手机。莫非他在和谁打电话?紧接着,森本伸出了手,想去拿茶几上放着的枪。 现在,目标终于确定了。 就算是钢丝玻璃,只要目标像庄子那样紧贴在窗边,穿过玻璃后弹道的变化就大可忽略。但要是射击离窗户有一两米远的森本,就很难把握穿过玻璃后的子弹弹道了。 生死一线间。 森本和仁王头隔着玻璃,相互对视。 仁王头将瞄准镜的十字线对准了刚才萨克枪留下的直径四五厘米的小洞。瞄准镜里看到的是森本的脖颈。 拇指竖在枪托后面,食指扣上扳机。他屏息凝神。 扣动扳机。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跳了起来,弹出一个金色的弹壳。 窗玻璃哗啦啦地响着,在这雷鸣般的枪声中,玻璃碎了。森本清晰地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清澈的声音。 庄子并未出声,当场倒地。 由枪声可知,那是大口径来复枪。马格南步枪子弹打在人身上的话,就算只打中胳膊或腿,子弹的冲击波亦会震破全身的毛细血管,让人瞬间毙命。 上当了!他全身的血液都流到心底,浑身变冷。手里的手机还接通着国井。他顿时觉得手机污秽不堪,扔了出去。他想把心底沸腾起来的愤怒化作骂声发泄出来,却又觉得声带发麻,发不出声了。 角仓呆呆看着庄子。他蹲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腿,大睁着眼,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到头来,还是被当成了政治家的工具。 过河拆桥。 谁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可还是成了政治家的棋子。至今为止,自己都在嘲笑这些家伙,嘲笑他们被权力迷惑了双眼,不辨善恶。但到了察觉一切之际,自己反而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国井装出一副忧国之士的面孔,不过是要收集像森本这样有民族主义倾向的人的选票。国井表面上担忧日本这个美丽的国家,喊哑嗓子流泪哭诉,但若割下他的脑袋、剖开他的肚子的话,里面肯定会流出焦油般黑糊糊的黏稠液体。 国井的背叛让他怒发冲冠。他被愚弄了。而且,最让森本龙太郎愤怒的是,他六十二年的人生就这样被唾弃、被践踏了! 就这样死去吗?就这样忍气吞声地死去吗?森本的战斗本能燃烧了起来。 躲开狙击手,开枪杀死角仓后缴械投降,然后在公审时挺起胸膛陈述铁虎会为了日本这个国家都做了些什么,揭露出国井薰这个应该被唾弃的卖国贼的真面目……在此之前,绝不能死。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在地上滚着。 他左脸发凉。是常年与枪为友的人才有的第六感吧!伸出去想拿放在桌上的左轮手枪的手停住了。 他看见楼顶上的男子了。 风从窗子上的小洞里吹进。小洞四周溅满了庄子的血,血滴还在往下流着。 森本奇迹般地看到有个男子趴在狙击枪后面看着瞄准镜。 一瞬间,枪口亮了一下。 之后,办公室的门口附近传来震耳的爆破之响,爆炸的气浪向森本袭来。这时,子弹穿过他的身体,他只听到一阵可怕的声音…… “小虾,阻止!”新岛的命令在脑中响起。海老名早已将软管摄像机撤了回来,靠着办公室门口的墙壁蹲下,左手拿着八九式步枪的前边枪托,右手举起。 聚集在办公室门口的五名特装队队员都注视着海老名。只见他看了一眼把窃听器安在墙上的队员,点了点头。他刚一点头,队员就使劲把窃听器的吸盘从墙上扯了下来。 门周围安置了少量炸药,海老名又看了一眼手拿点火装置的队员,再次点头。队员按下右手握着的点火装置上端突起的按钮,四下里顿时硝烟弥漫,门向着众人这边倒了下来。 海老名右手握拳。 首先,一个队员用手扶住倒下的门,将之拉倒,同时又有两人站到门的两边,枪口指向办公室里。 站在右侧的队员大喊一声:“安全。” 接着,左侧的队员也喊道:“安全。” 海老名站起身来,步枪枪口朝下,弯下腰出现在门口,透过飞扬的尘土看着办公室里面。坐在右侧沙发上的男子微.99lib.微一动。 他将枪口指向男子:“警察。” “别开枪!我是角、角仓。”角仓举起双手。 地上倒着三个男子。左侧沙发前,两人倒在了一起;窗边还有一人。海老名将枪指向他们,挨个确认。 三个人都一动不动。 正如软管摄像机看到的一样,门口处堵着一张大桌子。 “掩护!”把守在门口的两人接到命令,翻过桌子,双脚着地时,已做好了握枪姿势。 靠近倒在一起的两个男子一看,下面是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瘦子,血从大张着的嘴里流出,脖子被子弹穿破,脸上有些黑点,应该是近距离开枪甚或是将枪口伸到嘴里开枪,火药渣沾到脸上所致;而上面的男子则身穿一件亮灰色外套,脖根儿左侧裂开,露出了红黑色的肉,还可看到粉红色的肩骨,这人是个圆脸,鼻子下面蓄着胡须。 他看着倒在窗边的男子,口中命令道:“进!” 门口两侧的两个人跨过桌子进入室内,紧接着又进去一人。剩下的两人把守在门口。海老名一仰下巴,一名队员就靠到倒在窗边的男子边上,用枪口指着,踢开掉在地上的手枪。 然后,这名队员取出手套,试了试男子的脉搏,继而抬起头看着海老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海老名微微颔首,那队员便站起身来,单手拿着步枪,将男子的两只胳膊交叉摆.99lib.在胸前,做了个×的标记。 “狙击组,撤退!” “明白!好,拉下百叶窗!” “是。”队员伸手去按窗户上垂下来的按钮。 看到窗边的队员将尸体双手交叉至胸前,仁王头把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吐了出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像消了气的气球。 “收队,收队!”吹田的话音里透着几分高兴,“仁王,回去啦!干得漂亮,绝对名垂青史啊,今晚我请你喝酒!” “哎,开关,你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正巧还没发工资,我都财政危机了,那就不客气啦!” “别客气!不就一杯生啤酒嘛!” “一杯?是好几杯呢,还是就一杯呀?” “当然是一杯啦!明年我儿子就要中考了,补习班啦、暑期补习啦都要花钱的。怎么能让你喝个饱?我晚上喝的还是发泡酒呢!” “好惨啊!”若无其事地看着瞄准镜的仁王头突然眉头紧锁,因为发出撤退信号的队员又把百叶窗拉了下来。 为什么呢? 视野被挡住的一刹那,他看见身心疲惫的角仓把脚放到了椅子下面。 他自言自语道:“反正人质安全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他站起身来。 拉下百叶窗之前,海老名一直凝视着窗玻璃。钢玻璃上只射穿了一个孔,屋子里却有两个人倒了下。 身穿亮灰色外套的男子应该就是森本了吧,他受到的枪伤较重,绝不是手枪子弹能造成的。 倒在窗边的男子是最先被击中的。如果最先击中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森本的话,那么应该没人靠近窗户才对。 难道……杀死森本的子弹是穿过那个孔射进来的?海老名只觉得脊背发凉。 吹风会上,他得知二组狙击手特洛伊开了第一枪,而仁王开了第二枪。如此说来,穿过玻璃上的小孔射杀森本的人,就是那个傲慢的臭小子仁王头了。 百叶窗被拉下,窗户又被挡上了。 “真是倒大霉啦!” 角仓把脚从椅子上放下来,摇了摇头,瞪着倒在地上的森本。 “对这种疯狗一样的家伙放任不管,这还算是法治国家?” 海老名走了过来,用稳重的声音问道:“您没受伤吧?” “啊!”角仓傲慢地点了点头,“日本警察可真奇怪!你们怎么就跟过去电视里演的特种部队似的。原来日本也有像你们这样的队伍呀。真新鲜!这下总算是得救了,得救了……今后一定要多多宣传你们。你们部队叫什么名字呀?” 海老名拿起茶几上的短枪身左轮手枪,淡然答道:“第一特殊装备队,简称一装队。” “一装队?这名字听上去就让人打寒战。什么……” 笑着抬起头来的角仓立马张开了嘴。 但他的话永远也说不完了。 海老名的枪响了两下,子弹打在了角仓的脸和胸部。角仓中枪倒下,从沙发上滑了下来。窗边的队员上前在他脖子上试了一下脉搏,做了个和刚才一样的抹脖子动作。 海老名把耳麦靠近嘴边,说道: “任务完成。两名嫌疑人被射杀。遗憾的是,两名人质均已遇害。” 脚上的疼痛又发作了,不能想跑就跑,真是让人着急!裕子推开人群,寻找着刚才看到的男子。 男子穿着蓝色外套,满头白发。 裕子推开看热闹的人群,继续往前走。 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声音。看热闹的人在下面炸开了锅。雷鸣隔了不久又响了一次。 一定是樱花枪杀队开始行动了。 裕子抬头看了一眼角仓办公室,只见玻璃碎片正从空中纷纷落下。 突然,她的右腕被人捉住了,对方正是那个穿着蓝外套的白发老人! 老人站在大楼的入口处,看着裕子的脸。四年里,他的脸上已布满皱纹,脖子和两鬓青筋暴起,非常显眼。 裕子幽幽地喊道:“真柴先生!” 第壹话 六月的一个雨夜,杉并CHACO酒吧被袭,七人被杀。 同时,众议院议员猫渊宅邸遭到枪击,从二楼往外看的秘书被枪杀。 另外,同一时刻,外国投资银行的总行门口也被枪击。 新宿东署配楼三层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里,辰朗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用便利店里买回来的泡面和饭团来打发自己的晚餐。现在算是餐后小憩。这其实才是他最习惯的生活方式。可自从调到机动搜查队以来,他都记不得每天什么时候吃了什么。在这样的生活节奏下,简单的一餐饭也会让他感到满足。 电视里正在播放特辑,内容自然是角仓办公室被袭,四人死亡。 距离角仓办公室被袭已经过去三天了。 被分尸的国枝,辰朗和裕子在废弃工厂被袭,所有事件似乎都是铁虎会所为,案件看上去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警方搜查了森本家、其情人的住宅、以森本名义或以假名租来的保险箱,总共发现了二十把手枪,三百多发子弹。另外,庄子家的电脑里还残留着猫渊宅邸袭击计划案。 据推测,袭击CHACO酒吧的是名古屋眼科医生守野。守野当天晚上有没有去过那个酒吧现在还在调查之中,但从酒吧店内死者身上取出的子弹,与以守野名义购买的防弹奔驰车后备厢里的手枪弹道一致,因此那手枪被断定为案件凶器。 搜查总部推测在废弃工厂被击毙的西野和川口其中一人或两人就是酒吧案件的执行者。 袭击猫渊宅邸的是国枝和庄子。 被分尸的国枝的右手最后被发现了,但无名指和小指失踪,手上有动物咬过的痕迹。并且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上留下的拇指、食指、中指的指纹与国枝的右手相吻合。庄子电脑里留有袭击计划的梗概,由此可见,是他指挥了这次枪击计划。 庄子的计划里并没有杀害秘书这一条,可以断定秘书之死是突发状况。 案发前几天,庄子从汽车出租公司租了一辆厢式小货车,现在正在猫渊宅邸附近寻找目击证人,同时将现场发现的轮胎痕与出租货车的轮胎进行比对。 外资银行枪击案的指挥者是森本。铁虎会会员之一,且在森本公司工作的名叫秋山的男子被捕。他招认了袭击银行一事。他虽然知道自己会被判以违反枪刀法和枪击罪,但与另外两起案件相比,这件案子没有出人命,罪行较轻,他强调自己只是参加了银行枪击案,与其他事件无关。其实秋山只不过是个司机,他说自己对刀剑枪械不感兴趣,也从来没碰过手枪。 他还供述说西野也参加了银行枪击案,这一点推翻了总部之前的推测。 电视里出现的是中年女性新闻报道员和猫渊议员。 “原来猫渊先生曾担任过铁虎会这个团体的名誉会长对吧!” 有趣的是,当报道员称呼猫渊为先生而不是议员时,猫渊似乎一脸的生气与可怜。 勉强坐在高脚椅上的猫渊一个劲儿地晃着脚。但他那独特的高亢声音和较快的语速依旧未变。 “当初我并不了解铁虎会是个怎样的团体。老实说,看到那个虎字,我还以为是狂热的阪神猛虎队的粉丝组成的团体呢?” “那您为什么要接受最高顾问这个职务呢?是不是您自己原本就对刀枪等很感兴趣呀?” “不,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与这些有危险的东西无缘,也不喜欢。唉,其实啊,是过世的角仓议员拜托我的,他说铁虎会是这样那样一个团体,自己只是个后备,承担不起这个最高顾问的头衔,所以问我能不能接下来。我和角仓议员曾在各种委员会上见过几次,又是同一期学习会的成员,关系很好,我就谠如果您硬要让我做的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您的意思是说前几天去世的角仓议员对刀枪感兴趣啦?” “这个嘛……”他歪着头,皱着眉,还时而挠挠嘴角。看上去是在看女报道员的腿。 “我也不知道。平时交谈也不会涉及那方面的话题,我想就算感兴趣也不会很狂热吧!” 女报道员翻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顺便拉了一下裙子边。猫渊别过脸去,摸了一下鼻尖。 “根据我们收集列的资料,铁虎会现在将总会设在了东京,但这个团体原本是在角仓议员的老家发展起来的。” “是吗?我不知道呢。我只知道我接受最高顾问一职时,总部就在东京了,应该是江东区吧,不是吗?” 女报道员忽视猫渊的话继续说道: “角仓议员还是秘书时,当地选出的议员突然逝世,角仓议员就代替他参加了选举。铁虎会似乎与已经去世的前议员有什么关系。” “这些我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些事情角仓议员从没有对我解释过。如果是真的话……” “这是我们在当地采访直接问到的结果。” “抱歉。” 猫渊将手放在胸前,点头行了一礼。 “我绝没有说你们采访不认真、不可靠的意思,请多谅解。总之就是铁虎会这个团体与角仓议员还身为秘书时的前任议员有关联是吧!难怪角仓议员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也是他充分考虑的结果。” “这次引起社会骚动的一连串枪击事件皆是铁虎会所为,猫渊先生您作为最高顾问感到有什么责任吗?” “是前任。而且我虽是最高顾问,其实只是挂名而已,实质性的活动从不参加。会里的成员们也经常在角仓藏书网议员那出出入人,而只在正月时去我那边打个招呼,我和森本先生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既然挂着这个名,还是会感觉到道义上的责任。” “大家认为您不再是执政党议员,并辞去最高顾问一职是一连串事件的开端。” “谁说的?我自己家不也被他们闹腾了一番吗?” 猫渊急急地收住话尾,眨了眨眼。辰朗看着猫渊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最后说的那个词是黑社会使用的暗语,是结伙闯进别人家取闹的意思。 “他们朝我家开枪,我的秘书也死了。我也是受害者啊。再者,我之所以离党,不过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引起了社会骚动,为了不给党带来麻烦我才离党的。一旦怀疑澄清,我还将回到党的怀抱,我也没有辞去议员一职的打算。当然,那些传言也是因为我行为不慎造成的,我也在反省自己。在此我向支持我的人们表示歉意。今天你们告诉了我许多有关铁虎会的事情,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一连串的事件”。 渐渐变得亢奋激动的猫渊的脸上不知何时全是汗。 辰朗心想:真会说呀!整个过程都没有提到国井的名字。国井在角仓办公室据守事件的前一天就回到了老家,直到昨天才回到东京。对于国井派的年轻议员被卷入突发灾难之中不幸丧命一事,他只表示了“遗憾”罢了。 女报道员又看了一下资料,确认之后抬起头来。 “可能听起来是无稽之谈,我们在进行采访时听说角仓议员想要组建私人军团。” “怎么可能呢?”猫渊大笑,“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啊!在如此和平的日本,要军队做甚啊!” “您问我为什么,我也难以作答,但如果不是想要创建军团,嫌疑人森本为什么要收藏那么多武器呢?那些武器几乎和军队差不多了吧?” “手枪只有二十多把吧!说是军队也太夸张了。我个人认为铁虎会不过是森本会长他们个人的兴趣爱好,凑巧把角仓议员也牵扯了进去,但这与角仓议员政治信念无关,我可以作证。” 有人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辰朗抬起头来。裕子就站在旁边。 “我出去一下。用车。” “好的。您要去哪?” “稍微出去一下。你报告书都写完了?” “还没呢。”辰朗挠了挠头,“最近不是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嘛!主任您写完了?” “早就写完了。已经拷贝到光盘里了,放在桌子最上面的抽屉里了。” 辰朗站了起来。 “太好啦!我可以抄一下吗?” “抄不太好吧!参考着写一下还是可以的。今晚一定要写完啊。” “今晚?不是吧……” “明天值班,哪儿有时间啊。那我先走了。” 辰朗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目送着挥二只手离开的裕子。她的脚还是有些跛,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辰朗叹了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了。 “任务结束。击毙两名嫌疑人。遗憾的是,两名人质均已身亡。” 这是从狙击地点所在的大楼撤退时听到的。刚一打开无线通信机就听到了海老名的声音,仁王头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角仓办公室。 百叶窗被拉下前,他看见了坐在左侧的男子把脚从沙发上放了下来。这个吹田也看到了。他心想:好歹救了一个人。他所听到的应该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吹田关掉手提电脑,连同观测镜一起放进旅行包里。正在这时,仁王头突然问道: “刚才的你听到了吗?说两名人质死亡。” 吹田看了仁王头一会儿,耸了耸肩,摇了下头。仁王头抓住吹田的手腕。 “开关,你也看到了吧!左边的那个就是角仓,他刚把脚从沙发上放了下来啊。他还活着啊!”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特别是你的那枪,非常完美。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要说海老名突击时角仓已经死了的话……” 吹田又耸了下肩,补充道:“那就是那么回事了。” 仁王头也试着向二组狙击手、观测手确认角仓的死活,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之后他得知角仓是被森本所拿的三八口径左轮手枪击中的,脸部和腹部各有一枪。特别是脸上那一枪破坏了大脑神经组织,几乎让角仓当场毙命。 同一把枪里射出来的子弹一发打在了墙边上,一发打在了角仓坐着的沙发里。大家认为墙边上的那颗子弹是射杀大场后,射穿的子弹又.99lib.钻到了墙里。 角仓的尸体是在沙发左侧,也就是靠窗的地上被发现的,这与仁王头最后看到的角仓把脚放下来的姿势也不一致。 利用二组狙击手打开的玻璃上的小洞一枪击毙森本——这也受到了新岛的表扬,但仁王头认为这只是偶然的重合而已。对于仁王头来说是幸运的偶然,对于森本来说是不幸的偶然,两个偶然重合在一起,窗玻璃上的小孔与瞄准的射线也正好一致。 如果强行穿过钢玻璃进行射击的话,能否击中森本,仁王头也不知道。如果狙击失败,勃然大怒的森本开枪杀死角仓,他倒还能接受,但他确信森本的确是当场毙命的。 旋转的子弹制造的死亡隧道把仁王头和森本联结在了一起。 狙击的前一刻,森本抬起头来看着仁王头。透过瞄准镜看到的那张脸,仁王头将终生难忘。 据说,森本二十余岁时就喜欢狩猎,有很多霰弹枪、来复枪等,而且后期热衷于远距离射击。在枪械方面,他堪称是个老手,经验远胜仁王头。 四目相对之际,森本肯定做好了死的觉悟。看到窗玻璃上穿开的小孔和射手的位置,他应该也明白了仁王头的意图,或者说,他连射手的本领也感知到了。 他临死时的表情非常安详。但要说他已想开也不太对,当然更没有什么满足感。瞄准镜捕捉到趴在地上的森本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激烈的愤怒之情。 但是,当他注视着仁王头时,他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仁王头仿佛隐隐听到了他的自语:“我就要死了啊。” 森本圆圆的脸,鼻子下面留着胡子,看起来有点胖,但滚到地上的动作并不缓慢。 从森本那时的表情来看,就算仁王头射出的子弹没打中要害,他也不会拉角仓垫背。仁王头确信这一点。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站在吧台内侧的女子问道。 靠近地铁市谷站的酒馆一条街上的海角酒吧,是仁王头唯一常去的店。 第一特殊装备队将据点设在市谷的第八机动队驻地内,仁王头就住在队里的单身宿舍,平时很少出去喝酒,就算偶尔出去也只去附近的店。由于工作关系,他很少去不熟悉的店铺。 海角酒吧的客人里很多都是警察。就像现在,可容八人的包厢只坐了三名男子,一位是所辖警署的生活安全科科员,另两个是机动队队员。因为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仁王头才知道大家是同行。 “那我就喝啦!” “请!”虽然是个冷淡的回答,但仁王头的心脏已在全速跳动。那位女子——纯——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来海角酒吧打工。 仁王头就是冲着纯来的。他对纯一见钟情。纯既是个美女,又对人和蔼,很多客人都是为了见她而来的,可是像仁王头这样偶尔来喝两三杯生啤的人,她肯定不会注意到。 仁王头没勇气问纯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就算问了,他也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工作之余,偶尔来店里见一面足矣。除此之外,仁王头也没什么奢望。 高脚杯里倒满了啤酒,回到仁王头眼前的纯举起了杯子。仁王头也举起杯子,两人干杯。 仁王头把只喝了两口的啤酒一饮而尽,举着空酒杯说:“麻烦再来一杯。” “好的!” 纯接过空杯子,从啤酒桶里接满啤酒时,仁王头也一直注视着她。纯在接待其他客人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被盯着看吧! “给,您的啤酒。” “谢谢九九藏书。”仁王头喝了口啤酒,看着纯的裙子,皱了皱眉。裙子穿在腰下方,从腰带上面可以看到连裤袜。 “这算赶时髦吗?” 注意到仁王头的眼神后,纯转了一圈给他看:“低腰裙,漂亮吧!” “穿这样多不好啊……” “哎呀!再说的话,我可要叫你大叔了哦!”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面对喜欢的女孩子时,总会说些招人讨厌的话。仁王头恨透了自己的毛病,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第贰话 男子用拇指和中指捏着过滤嘴都烧焦了的烟头,扔到脚下。他穿着一双旧篮球鞋。 牛仔裤的裤腿绽线,膝盖处都成白色了。他上身穿一件夏威夷衫,没扣扣子,衬衫上画着椰子树和围着短蓑衣的舞者。衬衫里面还穿了件T恤衫,白色的T恤衫现在变成了灰色,胸口处染上了几条纵向的汗渍。 干枯的头发稍有点长,盖到了眼上,鼻子下面和下巴上长着斑驳的胡须。他眼角下垂,但目光沉着,或许说那双眼睛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吧! 裕子心想:这男人的眼睛都看到过什么呢? 男子踏前一步。 “加藤裕子?” “对。你呢?” “山犬。”他前边的牙少了一颗,其他的牙齿都被烟渍染成了黄色,口里呼出来的气混杂着刺鼻的烟味,“该不会要让我出示小册子吧?” 平成十四年十月一日,国家公安委员会改变规定,警察的证件由之前的册子变成了金徽章。打开折叠的皮革套后,下面是徽章,上面是贴着照片的警官证。合法或非法的外国居住者增多,警察出示证件的频率也高了。但对那些不认可小册子或册子封面的外国人来说,金光闪烁的徽章相对更有效果,所以公安委员会做出了以上变更。 虽然换成了徽章,警察内部仍继续以“册子”称之,大概是懒得改口吧。 “山犬?好奇怪的名字——是绰号?” “我叫山川犬太郎,”山犬微微一笑,“我父母异想天开,在孩子的名字里加了个‘犬’字!” 山犬仰了仰下巴,走了起来。裕子跟在后面。 虽然他说是父母异想天开,但“山川犬太郎”是不是真名还不一定。山犬几十年来一直使用假名,他抹掉过去的一切,做了一名公安卧底。 裕子觉得他应该有五十岁了。 他跟袋松弛,眼角和嘴角都长满了深深的皱纹,尤其是?99lib?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奈的疲劳感,使他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老。 裕子被带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从发动机罩上突出来的标志就能知道那是辆奔驰车。 山犬打开车锁,回头对裕子说道:“你坐后面。不过这只是辆普通的奔驰车,不防弹的。” 他好像知道裕子被卷进了废弃工厂事件……没工夫管这些了,裕子二话没说就打开了后边的车门。 裕子坐在皮面稍微有点硬的坐椅上,看着前面。车子中央挡着一块黑玻璃,所以根本看不见前边。不只是前边,左、右甚至后边所有的车窗都看不见外面。 “我把车窗都蒙住了。”隔着玻璃也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你这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属于装备不良车辆。” “所以经常被警察拦住。每次拦住都会把贴膜揭掉,但揭了再贴上不就行了?这不是要带你去一个秘密的场所嘛。”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呀!” “你身边有值得信任的人吗?”山犬开动汽车,“真是羡慕你啊!” 他的话音里完全没有讽刺的意味,由此可见卧底搜查官所处的环境是何等恶劣。 裕子不禁耸了耸肩。 背靠坐椅时,她腰带上挂着的手枪枪把碰到了腰上。警棍、手铐、对讲机等都带在身上,外套的内侧口袋里还装着手机。 车子跑起来后,山犬开口说道:“车子要开一个多小时。这样做不只是要蒙蔽你的视线,也有其他的原因,总之小心为上。” “我们被跟踪了?” “只是以防万一!我有个小小的心愿,就是领着养老金,在向阳的走廊里悠闲地喝茶。” “和妻子一起?” “和猫一起。” 车开起来了,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 一路上走过哪儿、怎么走的,裕子从一开始就没想弄清楚。中途一直是全速行驶的,估计是上了高速公路,除此之外,听不到一点儿外边的声音。 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后,车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打开车门一看,眼前好像是某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裕子的右脚踏出车门,她的脚几乎感觉不到疼了。 停车场里停着五六辆车,就算所有车位都停满了,也不过是个能容纳十几辆车的小型停车场。应该是公寓地下。 “这边。” 裕子又跟着在山犬后面走着。走到停车场边上的小电梯旁,山犬按了一下按钮,挠了挠头。 裕子回头看了一眼车用的斜坡式进出口,马路对面的建筑物只能看到一部分,很难判断出具体地点。99lib. 古老的电梯下来时,钟声响了一下,让人有一种时间到了的感觉——那个声音和微波炉的铃声很像。 电梯停在七楼,下了电梯后是狭窄的走廊。途中经过一个弯成钩状的地方,继续往里走,走到尽头的屋子前,从里 面的楼梯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盯着裕子的脸看了半天,方始向山犬施了个礼,就又回到楼梯里去了。山犬却一眼也没看那个男子。 山犬敲了下门。紧接着又敲了一下,没一会儿又敲了第三下。 天花板上吊着的门口灯亮了,照着山犬,然后就听见开锁的声音,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还是一个年轻男子。山犬先进去,裕子跟在后面,没脱鞋就进去了。背后那人关上门,接着就听到锁门的声音,同时裕子还感觉到年轻男子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 进了走廊后,左手边有一间屋子,如果是普通公寓,应该是用作起居室和餐厅的屋子。屋子大约有二十个榻榻米大小,里面摆着几张圆桌,每张桌子上围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不到二十岁的男生,有穿黑色衣服的年老妇女,有穿工作服、步入老年的男子,还有穿着整齐西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嘴里叼着粗烟卷,明明是在屋里却戴着墨镜。穿着大开领红色衣服的女子站在中年男子身后,两手缠在男子的脖子上。 裕子的眼睛被女子手腕上缠着的人造蛇吸引住了。那其实是手表。螺旋状的表链好像是白金的,上面镶着的细小钻石闪闪发光。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子注意到了裕子的眼神,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所有桌子上都摆着扑克牌,一万元的纸币就随意地堆在桌子上。 穿过走廊,来到了右侧屋子前,山犬敲了一下门。 “请进!”只听见里面传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山犬推开门。走廊里烟雾缭绕,天花板上的电灯发出的光由于烟的缘故,看起来像一层软纱。 “好久不见。” “是啊。”白发男子——真柴武稳重地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天忙得也没时间来问候一下,身体可好?”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裕子把手绕到腰间,打开枪套,拔出新南部手枪。旁边的山犬大吃一惊,但真柴只是盯着新南部看并点了点头,依旧面带笑容。裕子又把枪放回到枪套里扣紧。 山犬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那天承蒙您多多关照。” “不愧是机搜队呀,还能提些无理要求。” “那都是托您的福。” “谁知道呢。”真柴歪着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么大权力。” 从公寓本来的用途来看,这个屋子本来是卧室。屋子并不是那么宽敞,地上铺了木地板。屋里还面对面地摆着两张铁桌子,墙边放着五个细长的橱柜。 裕子和真柴坐在带轮的办公椅上,山犬就背对着门站着。 “您……”裕子想问为什么一段时间没见他就变得如此憔悴,但感觉很难问出口。 “退休后得了场大病,所以就变成这样了,跟个老头似的,很吓人吧!” “哪里……”裕子本想说没那回事,但感觉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形同枯槁。曾经射杀对手时那锐利的眼光也不复存在了。 四年前相遇时,真柴是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室长,也就是樱花枪杀队的队长,男友的上司。现在爬升到警视厅公安部的前田忠吾也曾是真柴的部下。 樱花枪杀队是从公安特殊枪队发展起来的,暗地里肃清危害国家安全之人——恐怖分子、思想家、活动家,特别是政治家——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想让日本回归秩序井然状态的那股势力也会把他们当做强有力的暴力工具。 过激守旧思想的中心就是御盾会,他们的野心正是复辟大日本帝国。 四年前,裕子的哥哥乘坐的客机发生了坠机事件——之后的一连串事件也是御盾会干的好事。 在那次事件中,裕子的哥哥失踪,之后又失去了“他”。裕子选择了在警察内部与御盾会斗争到底。 长枪身的新南部正是裕子所背负的战斗的象征。 真柴退休只不过一年或一年半,应该只有六十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裕子心想,就算生病也不至于让真柴老成这样啊。 真柴对公安警察当局一直都抱有疑问,所以他选择了独自战斗。四年前的事件发生后,真柴被免去樱花枪杀队队长之职,被调去资料室做闲职,但他没有放弃战斗。而与御盾会勾结的前田,最终升职进入警视厅。 真柴退休前遇到过很奇怪的事故,而且不是一两次。退休后他过着怎样的生活,裕子并不清楚,只知道他自嘲说,自己是个“活死人”。 “我看到电视新闻,心想或许能够见到你,就去了案发现场。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直接去找你。考虑到事件发生地点,我猜测四分驻应该也会出动。若是与铁虎会有关的话,就算全员出动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所以我就去现场乱晃,说不定你还会看见我。虽然这样有些冒险,可我也不能老是缩在洞里畏首畏尾是吧。” “您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呢?” 樱花枪杀队的阴谋关系到警察公安部,政界、官界也牵扯其中。真柴还告诉她,御盾会就是阴谋的中心所在。 “我有事想告诉你。” 真柴坐直身子,嘴里叼着烟。他点着烟,吸了一口后抬起头来。此时他的眼睛似乎出现了以前的锐利之光。 “三起案件都快解决了吧?” 裕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她并不是因为真柴是外部人员而为向他泄露搜查信息有抵抗心理。只是因为裕子本人也对联合搜查总部断定一切都是铁虎会所为这—做法表示不服。 “酒吧七人被杀一案……” 真柴吐出一口烟,把烟灰掸落在烟灰缸里。他缩小的嘴唇上堆起了皱纹,看了让人有些痛心。 “那并不是铁虎会所为。虽说他们是一个爱好刀剑枪支的团体,但不过是外行人组成的一个组织而已。猫渊秘书被杀也不在当初计划之中,只是突发事故。外行是不会杀人的。” “那么……”真柴把烟放到嘴里,再次抬头看向裕子。 裕子在心中不断地重复:外行不会杀人,那内行就会杀人。 “不会是……”真柴点了点头。 “正是第二分室干的。现在好像改名了,但本质上应该还和以前一样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第一特殊装备队。正如您所说,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 “那晚,去杉并酒吧的就是那些家伙。” “为什么……” 确实,外行人很难瞬间杀死七人。而且,他们不仅杀了人,还认真地确认了一下所有人确实都死了。单是那鲜血和硝烟的味道就足以让普通人呕吐不止,动弹不了了…… 她脑中想起了手拿塑料袋,两眼发红的岸本。 一阵死寂之后,真柴突然说道: “他们的目标有三个人。” “三个人吗?”裕子揣摩着真柴的表情,“一个是自由写手石乡?”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只有—个人被枪打得面目全非,让人感觉很不自然。但要是樱花枪杀队干的话,又没必要泄私仇,干吗朝着尸体开枪呢?” “的确他们的目标之一就是石乡。至于为什么想要把脸完全破坏掉,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有可能是一种警告。” “警告?对谁的警告?” “悖逆第二分室或者御盾会的所有人。”真柴平淡地说道。 “剩下的两个人是黑社会的前任组长和他的保镖吗?” 真柴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碰巧出现在现场而已。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其他的受害者是一样的。” “那目标是谁呀?” “店主大友宪雄。” “樱花枪杀队会特意杀一个酒吧老板?” “大友不仅是酒吧老板,还是公安警察多年来的线人。那天他还准备介绍一个人给石乡。” “那个人就是第三个目标,”裕子眯起眼来看着真柴,“您知道那人是谁吗?” “当然。” 真柴把变短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咳嗽了一声。裕子注视着他用粗壮的手指认真地把烟头熄灭。 真柴看着裕子,又开始平淡地说。 “那天晚上,我就在一个能够看到酒吧门口的地方。他们戴着白色头盔,一共是两个人,一个人开门,灯光透出来时,我可以看到他们手里拿着枪。” “您说的第三个目标就是……” “是的,就是我。我原本是要和石乡见面的,但到最后关头,我还是没办法相信石乡,所以就先站在一边等了。我想确认一下石乡到底是不是单独来的。” 裕子脑中突然浮现出身穿灰色对襟毛衣的老年男子——前任邮局局长,他也是在酒吧被枪杀的受害者之一。眼前憔悴的真柴和前任邮局局长的形象重合了。 真柴垂下双眼,微微摇了摇头。 “骗你的。” “唉?” “其实不是因为不相信石乡,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是太害怕了。” 第叁话 四年前的寒冬,面向鄂霍次克海的北海道的一个渔港上,裕子和真柴目送着一名女子登上了俄罗斯渔船。那人是和男友死亡事件有关的重要证人。 真柴说:“我们想要守护好警察这个组织。” “守护?谁要破坏警察组织啊?” “警察。准确地说是公安警察。那些家伙认为自己才是国家的守护者,对日本这个国家来说是必不可缺的。” “国家的看门狗,这不应该是警察应有的姿态吗?” “的确,警察不是为了一般市民而存在的。但是,日本不能任那群家伙操纵。” “他们想把日本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大日本帝国。那群家伙觉得那才是理想的日本。” 裕子回忆起了海边吹来的风声。不过是四年前的事情, 却让人感觉那么遥远。 那时,真柴第一次提到御盾会这个名字。 “如果我不配合的话会怎样呢?” “会被杀死吧!你应该也接触过几起案例吧!”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呀!” “不,选择是由你来定的。是奋起反抗,还是束手就擒。” 裕子选择了从警察内部监视公安部和御盾会,但四年里,自己除了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把你牵连到这种荒谬的事情中来……而我自己却手脚不着地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被迫辞职。” 艰辛地挤出这几句话来后,真柴紧闭双唇,嘴角的皱纹更深了。 “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的对手比我当时想象的要强大得多。敌人不仅仅在警察内部。” “御盾会对吧!” 对于裕子的回答,真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他们也算在其中,但御盾会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比如说,现在防卫厅正在进行组织改革……” 二OO一年九月十一日,美国的世界贸易中心大楼遭客机冲撞,六千余人死亡,美国经济的象征“双子塔”遭到破坏。为了捍卫自由与正义,美国政府宣布要彻底消灭恐怖分子。 对手不是国家,而是心怀危险思想的恐怖分子。一直宣 称放弃战争,坚持和平宪法的日本也与美国保持一致,不仅从资金上配合,还派遣自卫队去国外行动,活动内容多是支持战斗中的美军,这与之前的维和活动截然不同。 与美军的联合作战不断增加,就有必要建立两者间更紧密的合作关系。可是,有一个问题—— “现在,陆海空三支自卫队各自拥有独立的幕僚机关,其上有统合幕僚议长,但说到底就是个议长而已。各自卫队都有幕僚长,也就是说,无论是信息收集还是作战方案立案都是三支自卫队分别进行的。” 真柴继续淡然说道:“自卫队公开在海外支援美军活动,但随着联合行动的增多,联络体制上就出现了问题。每次收到美军的联络,三支自卫队之间就要进行调整,反应不够敏捷。所以有人要求强化统合幕僚监部的权利,向美国统合参谋总部学习。一旦方案通过,统合幕僚监部内将创立信息部和作战部,三支自卫队分散的谍报活动将得到一体化。这样一来,不仅是与美军的联络速度变快,日本国内与恐怖分子的战斗过程中将有可能制定出更系统的作战方案。”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统合幕僚监部时,成员也是从三支自卫队选出来了,不会很乱吗?” “但这样一来,开支也减少了。比如说收集一条信息,三支自卫队都要去收集,现在只要有一个组织行动就可以解决了。反过来想,收集一条信息的可用预算也增加了三倍。从开支削减这一观点来看,国家的省厅再编和市町村合并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警察也不例外喽。” 对于裕子的问题,真柴摇了摇头。他又点了一支烟继续说道:“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进一步扩大警察的组织规模与权限。犯罪随着时代而变化,嫌疑人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如此,罪犯所潜入的社会本身也在变化。过去的日本就像是一个大村落,左邻右舍大家都认识,要是有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就非常引入注目,但现在谁也不知道自己隔壁住的是谁。另外,汽车和手机的普及也使得犯罪变得广泛化,高速化和复杂化。” “所以为了对付犯罪需要更多的预算和人力。局里经常这么说。” “但人力金钱都是有限的。在旧态依然的运作法和组织下想要对付新社会、新犯罪,就必须从某些地方挤出资金来。但又不能悠闲地等待预算的制定,因为犯罪就在眼前不断地发生。” 真柴嘴里叼着烟,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的烟圈。 “如今正值经济不景气时期,有人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不增大警察的预算,而是强化组织和人员。” “有这样好的方法吗?” “那就是合并呀!省厅再编也好,市町村合并也好,还有刚才说到的防卫厅改编,都是将并立的组织进行统一,减少组织数目。数量减少的话,少数的人就可以运作起更为庞大的组织。就像地方公共团体数量越少,能够得到地方利益的人就越少,这是一个道理。从中央来看,做起来也挺容易。” 真柴直起身来。 “警视厅会被吸收进总务省。” “怎么可能呢?我认为警视厅不会放弃独立性的。” “正好相反,表面上看,是警视厅被吸收了,但实际上是警视厅吞并了总务省,他们还想把防卫厅也笼络进去。总务省拥有自治省的功能,现在他们正筹划将各都道府县警察对各地方公共团体的权限进一步强化。在闹世之中扩大国民的不安,然后标榜自己将强化治安维持,同时还可以骗骗愚蠢大众,宣称自己要建立一个最省钱的组织机构,为此进行行政改革。” “警视厅吞并总务省?” “啊。”真柴正在点头的时候,一段长长的烟灰掉到了地上,但他好像没注意到。 “他们想要把总务省变成战前的内务省。推动这一计划的就是……” 太阳光线在水面画上了不可思议的波纹,那水面看起来就在头顶,却怎么也够不着。他拼命地舞动手脚想要拨弄一下水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不禁张开了嘴,水一下子流进了嘴里。 无法呼吸。 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唤,他挣扎着要回答。 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辰朗被惊醒了。脸上油腻的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流,从下巴处滴落下来。眼前摆着电脑,画面上是还未完成的报告书。 “原来是做梦呀!” 他松了一口气,但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荒谬。他不知道溺水的梦象征着什么,但至少让人心情不好。 “岸本!”突然背后有人叫自己,他站了起来。 “是!” “笨蛋!那么大声干吗!要吓死人啊!” 胜见就站在自己身后,虽然溺水是梦,但被人呼唤好像是现实。 “你……”胜见看着辰朗的脸,“没事吧?” “没事,”辰朗笑了笑,“只是有点累而已,因为明早之前要想办法把报告书写完……” “不是,我问你有没有事是因为你不喘气了。下次体检时还是和医生说一下比较好。” “您怀疑我有睡眠无呼吸症吗?算了吧!那不是只有胖子才会得的病吗?” “原因好像不仅仅是肥胖,还有压力什么的。你也三十多了吧!中年发福也不是小问题。你知道隐形肥胖吗?像你这样看上去苗条的人,其实内脏周围全是脂肪。” “您别吓唬我呀!” “对了,裕子呢?” 辰朗朝旁边看了一眼。裕子的桌子还是原样,椅子也没有动过的迹象。再看一眼手表,才发现裕子已经出去两小时了,而自己也都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说出去一下,好像还没回来。” “去哪了?” “她只说了出去一下……我想她一会就回来的,就没问。” “搭档去哪儿你怎么都不问啊!” “抱歉。那您找主任什么事呀?要是我能解决的问题就让我来做吧!”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一下。” 胜见看了一眼辰朗的电脑。 “要是裕子交上报告书的话,你就可以不用交了。” “太感谢了!” “反正你也是抄她的。最近连个报告书都写不好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真不知道电脑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他歪着头目送着胜见的背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刚打完瞌睡就打哈欠,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99lib?。可他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透过溢出的眼泪,他看见胜见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他低下头,把那剩下的一半哈欠吞了回去。 “给裕子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哪儿。” “是。”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回答道。 他取出插进电脑里的光盘,放回到裕子的桌子里。刚想关上抽屉,却发现了另一张光盘。 他伸手拿了起来。 光盘上连个标签都没贴。他关掉文档,把光盘插进去打开看了一下。 光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从扩展名来看应该是张图片。也没什么原因,他只是想看一下,于是把文件粘贴复制到硬盘里。 双击图片文件,画面上出现了沙漏状的光标,在等待图像出现的时候,哈欠又涌到了嘴边。 “去洗把脸吧!” 可看到图像后,他涌上来的哈欠又退了回去。 夕阳下,半裸少女的插画铺满了整个电脑屏幕。辰朗赶紧把文件关上,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在没有别人注意到。 他抽出光盘放回到裕子抽屉里,掏出手机,站了起来。 真柴说这些人是“日本新保守主义者”。 “怀念战前的日本已经不是老人的特权了。他们这些人认为战前的日本才是秩序井然、有节操、在国际社会中有名誉地位的国家。御盾会实质上处于解散状态,也是因为新保守主义者们以学习会为名举行过多次集会的关系。” “就是说那才是新的敌人?” “不。”真柴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更老了。 “今天特意让你来这里就是想劝你收手。但就算你收手了,他们可能还是不会放过你,今后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让我收手?” “就是把一切都忘掉。首先是现在正在调查的案子。所有事件都会被当成是铁虎会所为,估计马上就要结案了吧!最初发生的三起枪击案、之后的分尸案、你被袭事件藏书网、角仓之死,所有事件都是以嫌疑人死亡的形式结案的。” “但是……”真柴伸出手掌,制止住裕子,他的眼中再次失去了锐利之神。 “时机不对,对手也太过强大。我现在不过是一介贫民,再看你,一个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黑暗中的警察已经开始行动了,你的对手不仅仅是第二分室,时代不同了。” 真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樱花枪杀队这个名字,虽然问了裕子新的名称,但也没用第一特装队这个称呼。对真柴来说,感情无限纠结的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就是樱花枪杀队。 “他们搞死你,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这已经不是正义不正义的问题了。” 他沉稳的语气就像是耐心教导记忆力不好的学生似的。 “我明白了。”裕子把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再次看向真柴。 “现在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你还不明白吗?” “不,我不会再行动了。今后我会服从联合搜查总部的方针99lib.,让自己成为一颗棋子。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杀石乡和大友,还有您呢,能告诉我原因吗?” 裕子又补充道:“这只是我个人的兴趣,不问的话一辈子都睡不好觉。” 真柴依旧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 “名单。” “新保守主义者的名单吗?” 满脸皱纹的真柴仰面朝天,短时间内没什么反应。裕子脑子里突然闪过“死者面型”这个不吉利的词语。 “是的。我写了那张名单交给石乡,那天晚上原本是想去告诉他制作名单的全过程的。” “石乡原本打算把那些东西写在周刊杂志上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哪家出版社敢要这种稿子呢?” 真柴慢慢地睁开眼,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看起来是透明的。 “太危险了。”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老刑侦剧的主题曲让真柴的表情放松了许多。裕子拿出手机一看,是岸本打来的。 “不好意思。是我搭档打来的。” “没关系。”她把电话放到耳边。 “你好。” “啊,我是岸本。您在哪儿呢?” “马上就回车里了。有什么事吗?” “组长问您去哪了,所以就打电话问一下。” 裕子看了一眼真柴。真柴点了点头,把手伸向山犬。略微犹豫了一下后,山犬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串递给了真柴。 “我十五分钟后回署里。” “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真柴站了起来。 穿过还在继续打扑克牌的房间后,裕子和真柴来到地下停车场。真柴并没有让格子坐到后面去。 于是,裕子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第肆话 奔驰车那特有的一根雨刷在不停地来回运动,但由于雨量过大,刚—擦完,雨滴就又把玻璃盖上了。 车子开进—条小路。搜查车也停在那里。裕子指了指前方说: “就是那辆,停在白色货车对面的那辆酒红色的。” “酒红色吗?真时髦啊。我一直都开银色的。” “是吗?为什么呢,我一直都开酒红色的。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呀?” “哪有什么意思呀!只是偶然而已。” 真柴苦笑着稍微探出身去。 “不过山犬这个家伙,干吗让你把车停在这种地方啊!” “去的时候他一直蒙着我的眼睛。要不是您说他是我们的人,我说不定都不敢跟他走。” “他的确是警局的人,但也当赌场的保镖。比起巡警来,他当保镖的时间更多一些。所以他没什么警察样子吧!稍微……” 突然从左侧冲出一辆汽车,看不清是什么车种,只看见是黑糊糊的,车灯也没开。 真柴赶紧向右转方向盘,踩急刹车。 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由于急刹车车头有点下冲。 裕子感觉安全带都勒到胸口里了,她张开两腿支撑着身体不再往前倾。 奔驰车车头是向右转了,但黑色汽车从极近的距离冲了过来,那距离近得让人绝望。奔驰车的保险杠插进了黑色汽车的侧面。由于反冲力,对方的车子也向右转,车门都撞瘪了。奔驰车发动机罩上的圆形车标也被压扁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爆炸,裕子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是安全气囊。安全气囊的冲力,仿佛比撞车带来的更甚。 虽然有安全带的束缚和安全气囊的缓冲,可裕子还是感觉脸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安全气囊渗透到了大脑中一样。 接下来车子又受到来自后方的冲击,裕子的后脑勺撞到了坐椅的靠头处。本已意识淡薄,第二次冲击,仿佛是发生在遥远时空中的事情。 不过她并没有昏迷太久。醒来时,安全气囊已经瘪了,风挡玻璃上满是蜘蛛网状的裂缝。这一切虽然模糊,但都渗透到了裕子的眼中。她感觉不到疼痛,但胳膊和腿都麻痹了动弹不得。 她看了一眼驾驶座。真柴背靠坐椅闭着眼睛,舌头从微张的口中耷拉了下来。 “真……柴……先生……” 裕子的舌头麻痹了,话都说不清楚。她还是使劲地叫唤着,但真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手摸索到车门把儿后使劲拉,不行就打算用肩膀撞开。由于用劲过大,她差点从车上滚了下去,但还是被安全带拉住了。她把手放到座位旁,打开安全带扣后就掉到了车外,跌在湿湿的柏油路上。 裕子翻了翻身,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痛,应该没有哪里骨折。但她全身麻痹,头晕目眩,还是动弹不了。她开始怀99lib?疑自己是不是胳膊、腿或是脊椎骨折了,或是受了更严重的伤,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 她右脸贴在柏油马路上,嘴唇可以感受到雨水的冰冷。她弯起胳膊,但还是支撑不起身子来。 从左侧冲出来的汽车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车子没开灯——肯定是冲着裕子的车来的。 “浑蛋!”声音从口中漏了出来。 冰冷的雨打在身上,渐渐地胳膊恢复了知觉。她把两只手拉回到身边,想要站起来。但爬离车子比较好,比站起来更重要。 她又大吃一惊。她看见了路面上溅开的泛白的雨水和向她靠近的脚。一共是两个人,从穿的靴子来看应该是男的。每次脚踩在地上就会有水珠溅起。如果他们是目击了事故,前来帮助伤者,那他们的脚步也太过缓慢了。 街灯下两人踏雨走来。两人都身穿黑色夹克和牛仔裤,拉链拉到领口,脚穿靴子,头戴蒙脸式头套。 裕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只有动静,身体却不听使唤。 由于耳鸣的原因,她听不到雨声和踩雨的声音,一切在无声中进行。 裕子被两个男子拽着胳膊离开了汽车。她趴在地上,在柏油马路上就那么被拖着。她无法反抗,甚至感觉不到脸蹭在地上的疼痛。 当感觉到右腰被拽的那一瞬间,裕子浑身战栗。 其中一个男的想要夺走她的枪。枪套被打开了,新南部被抽了出来,连在一起的软线也被拉长了。 男子把线圈前端的圆环利落地摘了下来。 裕子把手伸到.99lib.脑后,拔下簪子插进了夺枪男子的腿上。簪子穿过靴子,刺进了男子的腿肚。 透过簪子可以感受到肌肉瞬间变得僵硬。 男子或许大叫了一声,可裕子能听到的依旧只有耳鸣。 突然有东西向她的下巴冲来,裕子无法招架,被打了个脸朝天。目眩加之恶心,她只感到路面在起伏波动。 冰冷的雨水中,裕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越过奔驰车的发动机罩可以看到两个戴头套的男子。夹克衫的背部都湿透了,在灯光下发着光。 车轮前边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看清是什么后,裕子想要大叫一声,但根本喊不出声来,只像在吹泡泡似的。 她不停地咳嗽,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那是真柴。他的左脚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没穿鞋的脚指头朝天竖着。 枪声打破了刚才的耳鸣,震撼了裕子的听觉。 真柴背往后仰了过去,不知道是哪里中弹了,但他躺在路上就再也不动了。 男子又无情地开了一枪。真柴的身体变得僵直。 裕子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喉咙火辣辣地疼。柏油路面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大,她身子颤抖着,恶心又涌了上来。她咬紧牙,可从食道蹿上来的那些热东西还是一下子从口里吐了出来。 视野更加歪斜,她眼前突然变黑了。 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长满胡须的脏兮兮的脸。被雨打湿的头发塌了下来,贴在额头上。 一张口就看见前边牙齿少了一颗,一股酸酸的口臭味飘了出来。 “没事吧?” 裕子只感觉身体巨热,浑身发酸,但没有痛感,仿佛那是别人的身体。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想说不知道,但没有自信是否能把这个意思正确地表达出来。 “头给我打电话了。”裕子把“头”听成了“楼”。 脑子里出现了山犬这个名字,但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男子。她想问头是谁,可只是在喉咙里叽里咕噜说不出来。 “头什么也没说,我只听见撞到重物的声音,电话就挂断了。从通话的时间来看,应该是刚到达你停车的地方。所以我就过来看了看……” 几个场面重合在一起,同时出现在脑中。 车里的闲聊,真柴握着方向盘的样子,从左侧突然冲出来的黑色轿车……“ 就像头盖骨被掀起来了似的,一股剧痛袭来。她呻吟着,可脑中的情景并没有停止。 雨中的柏油马路,男子穿着靴子的脚,身子后仰、全身如木板般僵硬藏书网的真柴…… 她并没有看到手枪发射时的火焰。一切都像是在雨中、在街灯下展开的无声噩梦。 头更加疼了。 呻吟声从张开的唇中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疼痛集中到了眉间,疼得她都快要哭了。 真柴在地上爬着,一只脚弯成了奇怪的角度,他拼命地动着胳膊想要逃走。他当时还活着。明知没有问的必要,但她还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真柴……先生……他?” 胡须男摇了摇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警灯的响声越发刺耳,只觉脑中一阵刺痛。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裕子点了点头。她也只能表达出这个意思了。 男子弯下腰来,把手放到裕子的肩膀和膝盖下面,看起来瘦弱的体格,手臂的肌肉却是意外的发达。口臭、酸酸的气味再加上蒸发出来的汗臭充斥着裕子的鼻腔。 被男子抱在怀里的裕子动了动脑袋。因为没插簪子,所以头发重重地垂了下去,头发被雨水淋湿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个片刻,裕子又看到了。 像在无声的噩梦中一样,真柴趴在地上,倒在路边。 他左脚的指尖朝天竖着。还好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躺在黑暗中的裕子渐渐地有了上浮的感觉。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到达顶点,裕子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好黑。 她转睛一看,头顶上有光闪过。她意识到自己睡在车里。光是从车窗里射进来的,至于是街灯的光还是其他车的车灯就不知道了。 可以感受到背部有颤动,身体也在晃动,好像车子正在行驶,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车中,这又是谁的车,去往何处……对此裕子一无所知。 脑中一片糨糊。 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闭上眼睛,这次身体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她忽然想:死亡,是这种感觉的吗? 头顶上传来说话声。 “开什么玩笑,伤的是脑袋,我能有什么办法?” “总能用X光确认一下伤到什么程度吧!现在我只能依靠医生您了。” 裕子模模糊糊中想:谁受伤了? 突然间,在雨中爬行的男子的身影浮现在脑中,是一个白发消瘦的男子。爆破声响起,男子身子后仰。 又是一声爆破声。 她想起来了,那是枪声。 但男子是谁想不起来了。 谈话声再次响起。 “那可是脑袋呀!稍微出一点血就会致命的。” “事到如今您还说这些……您不是经常帮那些头破血流的人治疗吗?” “那些是黑社会的。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只能由我来照顾了。” “这个女的也是一样,只能依靠您了。” “把她送到像样的医院里去吧!” “要是能去医院,我就不来这种地方了。” “这种地方多了去了,你去别的地方吧!” “刚才不就说了嘛,只能依靠医生您了。” “我可是很贵的。这个女的能付得起吗?” “没关系,我保证。” “你的保证能指望吗?”再次陷入黑暗之中,裕子拼命地想要想起什么来。她想记起自己的名字。 违章停车的车辆,让单行道上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而那仅有的空间里斜斜地堵着一辆奔驰车。不仅是前保险杠被撞坏了,后备厢也被撞瘪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旁边的门都大开着。 倾盆大雨中,辰朗全身都湿透了,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奔驰车。黑色的车身弹开从天而降的雨滴,这让他想起了在废弃工厂中冲向裕子的那辆车。 车旁有具尸体。鉴证员围着尸体拍照,闪光灯下法医在查看死者的情况。 看到蹲在死者旁边的胜见站了起来,辰朗走了过.99lib.去。 “有什么情况吗?”胜见瞟了一眼辰朗,又看向了死者。 “背部中两枪。法医说被枪击时死者可能还活着。脸部有碰撞的痕迹,鼻骨和左脚骨折。” “莫非被枪击前受过暴打吗?。” “详细情况要等解剖完才能知道。恐怕是那个原因吧!” 胜见仰了仰下巴,指着前面的奔驰车。 “您是说他坐在车中遇到了事故吗?” “是不是事故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撞车是为了让车停下来。” “加藤主任是不是也坐在同一辆车里呢?” 裕子从新宿东署出来时开的那辆酒红色搜查车就停在奔驰车前边,搜查车内的指纹采集已经完成,车子被运回了新宿东署。就算媒体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能让警察的车出现在现场附近。 “为什么你觉得裕子会在那辆奔驰车中?” “我们的车就在旁边,但主任却不见踪影。或许是被卷进事故之中受了伤,要么就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胜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责备,“绑架一个无名的巡警能值几个钱?” “会不会是铁虎会的余党……” “他们早就被一网打尽了。此次事件与之前的枪击事件无关。” 上司强硬的口气使辰朗不得不沉默。 将近黎明时,男子的身份已调查清楚。体内取出了三八口径的子弹。男子曾在警视厅公安部任职,现已退休。 辰朗很在意这两发三八口径的子弹。 失踪的裕子是带着枪出去的。要想证明那子弹不是从裕子的枪里射出来的,必须先找到枪才行。 到了早上还是没有裕子的消息,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没有音信。 原公安警察官的尸体被发现后第四天。辰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宿东署的搜查总部称,警视厅巡查部长加藤裕子为杀害原公安警察的嫌疑人,发布通缉令,甚至把照片公布给了媒体。 裕子杀人的证据何在?辰朗心中一片暗淡,看着电视新闻里出现裕子的照片。焦点都没对上。 第壹话 其实人并不知自己长什么样子。 镜子里的自己是左右颠倒的,而且照镜子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收起下巴,照一下左脸或右脸。照相时也是如此,都是故意摆出来的表情。 知道自己真实相貌的,其实是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多么讽刺! 看到电视上重复出现的自己的照片时,裕子这才认识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最初画面上出现的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另外还有几张抓拍照片,有些甚至连裕子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 说老实话,她也觉得自己的表情非常冷酷。 看来她平时总是摆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两肩用力,眼神迷离。 “你在这儿啊!” 身穿白衣的男子一进门就说道。男子高个子,手脚纤长,长得有点像外国人,年轻时候应该很受女孩欢迎的,但现在不过是一个渐显衰老之色的中年男子。 他坐到沙发上,松了松高高的领口。 “门诊结束了吗?” “啊。”男子武田看着天花板回答道,“我们医院是上午忙,患者多得让人发慌,下午来的人就稀稀拉拉。一闲下来反而觉得累。” 车子被撞,裕子被两个男人袭击那天,山犬带她去了一个叫武田的朋友那儿。帮裕子治疗的武田其实是个牙医。 武田的父亲是个内科医生,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医院,可自己却是个牙医,门诊室必须做大幅改造。二楼的住院患者用的病房也变成了库房。裕子被抬进来之后,就睡在丢在库房角落的一张床上。 “还疼吗?” “不疼了,肿也消了。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裕子把头靠在沙发上,看着闭目养神的武田,继续说道: “您也会疗伤呀!” “是不是违反医师法呀?”武田微微一笑,“刚开始,打架的黑社刽、混混们经常来找我帮忙,大半夜的。以前我还养马呢。” “马?” “是的。经济还很景气时,我有一匹赛马。你是巡警,应该挺清楚的吧,赛马圈里多是黑社会的。通过赛马买卖,自然而然就认识了。半夜里都会有认识的黑社会混混来敲门,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武田坐起身来,伸手拿过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细细的烟叼在嘴里点燃。 “他们都是被打了,嘴里都裂了,但要是去医院的话,肯定会报警的,很是麻烦,所以就来我这了。他们连保险都不想用。我也是喝了点酒,心想没办法,就给他们缝了。只要是与口腔有关的都算是牙医的医治范畴,所以并不违法。” “这个头一开就没完了。这是他们的常用手段。” “不,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太过火的事情来。只是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就传开了。半夜里能为他们缝伤口的,除了急救医院的医生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所以他们就来我这了。因为他们不用保险,我就直接向他们收取现金,另外追加一点技术费和深夜服务费。为了让儿子上学,我也是很需要钱的。” “您有几个儿子呀?” “两个。”武田微微一笑,“他们可比我这个当爹的有出息多了,现在都是了不起的外科医生。” “山犬受伤了也会过来吗?” “不,他是专门送人过来的。就像送你来这里一样,不知他在哪里听了些什么,反正经常送患者来这里。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那把纪了还在赌场当警卫,真是翻不了身了。自己不打架,也不被人打,永远做一个旁观者,这样一辈子也不会出入买地的。” “你给混混们治疗过枪伤吗?” “你这是在调查案子吗?” “不,我只是很好奇罢了。说不定我被送来时也是身负枪伤。” “医院里有X光设备,不过稍微像样一点的牙医医院都会有,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另外,麻醉设备也很齐全,也有做手术的道具。” “取子弹是不是和拔牙很像?” “从外面能看得见的子弹还好办,但大多数情况都进到肉里去了。嘴里的神经怎么走我都了如指掌,但要是胳膊、腿或肚子的话就……这就得用X光确定一下子弹的位置,但即便如此,神经和肌腱的位置就只在上学时学过,这都过去几十年了,早就不记得了。” “但您还是帮他们拔子弹了吧?” “他们那些家伙也有很多麻烦事,如果我不管,他们就只能等死了。但我也会考虑到拔子弹时伤到神经胳膊或手指没法动的情况。” “眼前有患者的话就要去救。” “不然就是违反医师法,我能怎么样啊!”武田嘴里叼着烟抿嘴一笑,看了一眼手表。“怎么还不来,今天有点晚呀,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武田一个人生活。他说两个儿子已经独立生活了,但没有提到孩子的母亲。裕子感觉到武田心中有着深深的哀愁,所以就没问与他妻子有关的事情。 武田的生活由一位保姆来照料。保姆每天傍晚来准备晚餐,武田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扫扫洗洗的,武田吃完饭后她就收拾一下,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饭后就回去。 “医生,我有个请求。” “什么?” “您有车吗?” “有是有,不过是辆破车,已经跑了十二万公里了,特约店的人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正我只要它能跑就行。你要出去吗?但现在你不是……” “通缉犯。” “要化装一下吗?” “用不着化装。既然都知道世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了,那避开他们的耳目也就不难。” “在那里。”武田用下巴指了指电视旁边的抽屉上带着的一个物品柜,“在最上面的抽屉里。车停在医院后面。” “非常感谢。” “要把车还回来呀!过去妻子经常开它。” “好的,一定。” 深夜,裕子被楼下门诊室里的动静吵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从门诊室的门缝里她看见了山犬,依旧是一张长满胡须的脏兮兮的脸。 山犬侧脸上的紧张神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对面的武田一张苍白的脸,只有眼睛是红的,看起来像是喝了酒睡下后被勉强叫醒似的。 因为两个人低声说着话,所以只能听得断断续续的。 “……在美国?那个男的接受过杀人培训吗?” 对于武田的反问,山犬点了点头。 “是的。人为地把他变成了双重人格。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 裕子把身子贴到墙上,脑子里浮现出一间屋子——很难想象那间屋子位于警署内。屋子的主人梦野不停地把零食塞进嘴里,用可乐冲咽下去。 “总之,那个网站是美国政府机关的监视对象,还是不要随便靠近为妙。” “政府机关?为什么呢?” “据说是为了组建一个暗杀集团。” 亡兄的一张软盘里有幅裸体少女的电脑插画,梦野看出文件中隐藏着暗号,破解之后发现了一个网站。 今夜山犬带来的人,可能与哥哥有关,她想看一下那名男子长什么样,但从门缝里看不到躺在长椅上的男子。因为是牙科医院,所以没有普通的观察室用床,只有长椅。 “要把这么危险的家伙留在我这里吗?” “没关系,我今晚上就会处理掉。” 山犬的话让人听了毛骨悚然。裕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等着山犬离开医院,武田回到卧室去。 她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估计楼下完全静下来,就又下楼去了。她悄悄地来到门诊室门前,没有听到说话声。 门诊室的门和刚才看到的一样,开着细细的门缝,从里面露出微弱的灯光。从门缝往里瞧,已经看不到武田和山犬的身影了。她手握门把儿,悄悄地把门打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扑鼻而来。 屋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器具和三把带灯的治疗用椅子。里面有一张桌子,是武田写病历时用的。长椅就在桌子的旁边。 那不单纯是一条长椅,有时候会被用作诊疗床,所以为了能照清楚枕头处,旁边还安了一个灯,挂着一个体温计。 躺在长椅上的是个男的。他的眼睛用绷带盖着,身上盖着毛毯,枕边的灯是唯一的光亮。 她刚想迈进去,但突然吓了一跳。脚尖就那么悬着,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 微弱的人声传来。 “水……”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像是躺在长椅上的男子说的梦话。 裕子静静地走进门诊室,走到长椅旁,低下头看躺在长椅上的男子。 他的眼睛上缠着崭新的绷带,头发湿漉漉的,上面沾着沙子或是垃圾一样的东西。身上熏人的恶臭不禁让她想起了臭水沟。 男子干裂的嘴唇抽搐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水……水……” “你想喝水吗?” 男子张着口不动了。他把脸转向裕子,像是在用看不见的眼睛搜索着裕子的位置。他看起来并不像美国政府机关特别培训出来的杀手,而像一个无力的婴儿。 “等等啊。” 裕子说了一声,来到诊疗用椅子边,正巧在左边扶手处有方便病人漱口用的杯子和小水龙头。她盛了点水回到长椅边。 男子仰面朝上,看着天花板,脸左右转动。不能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了,以免把武田吵醒。 裕子把杯子里的水含在嘴里,趴在男子身上,嘴对嘴地喂给他喝。 男子把水咽了下去。裕子挪开嘴唇后,在男子的耳边说道:“小心,有人要杀你。” 再次听到动静是在裕子去起居室的小物品柜里找钥匙的时候。当她终于找到车钥匙,跑下楼梯,冲进门诊室时,刚才的男子蹲在地上。 男子身上一丝不挂,背对着裕子。 裕子想要说什么,但又吓得把话吞了回去。 地上还躺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他伸开四肢,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他一只眼睛里插着根体温计,冒出的鲜血顺着左脸流到地上蔓延开来。 裕子二话没说就过去抓住裸体男子的手腕。一瞬间,男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但发现对方是裕子,那种紧张感立刻就不见了。 裕子拉着男子的手,从便门跑了出来,绕到医院的后门后,看到车库里停着一辆老式的国产轿车。 裕子根本就没有思考自己到底在于什么。她只是感觉这个男子可能和自己的哥哥接受了同样的训练,如果这么轻易地就失去了他的话,自己会悔恨终生九九藏书的。 她打开车门,把男子推进了后面的座位。 “趴下。” 男子老实地听从她的话,躺在了后面座位上。座位上有叠好的毛毯,但裕子也没空给他99lib?盖上了。关上后面的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后,她插上钥匙,发动车子。 打开发动机后,裕子没开车灯就把车子开动起来。出了医院,走了一会儿后,她才打开车灯,朝后面说道: “好了,可以起来了。” 裕子可以感觉到背后有他起身的动静。她抬头看了一下后视镜,继续说: “你屁股?99lib.下面有毛毯,披在肩上吧!” 男子把手放到屁股下面摸索了一下,拽出来后包在了身上。 男子终于说话了。 “现在是去哪里?” 裕子看了一下周围,注意到了标志牌。 “横滨和川崎之间,朝海边走。” “刚才那里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个医院。” “你什么都看不见,竟然明白那是家医院啊。” “因为闻到了消毒液的味道。” “说是医院也算吧,但不正规。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像医院。” “什么意思?” “那是公安警察的一个据点。”之后裕子告诉男子,是山犬把他带去那里的。 “山犬是谁呀?” “山川犬太郎,简称为山犬。他说那是他的真名,但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是一个整天藏匿起来的人。” “你也犯了什么事吗?” 裕子不能说自己是被指名通缉的人。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谢谢……”他停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后补充道,“你的水。” 裕子感觉自己的脸变得火热起来。 “哎?啊,那个呀!忘掉它吧。” “忘了。”男子的回答非常好笑,裕子忍俊不禁。男子再次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救我呢?” “有事情想问你。你在美国接受了特别训练是吧!山犬说你被人为地训练成了双重人格。” 男子没有回答。裕子瞟了一眼后视镜,再次问道: “不能说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多记忆都被抹掉了。” “记忆?被抹掉?” “是在兵营里接受的训练,美国的兵营。” 之后男子说的是裕子所不能想象的。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梦野忠告她不要接触这些了。 其中有一句话刺痛了裕子的心。 男子说自己是狙击手。 男子边寻找着记忆,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他忽然说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呢?你是什么人?警察?” “恐怕……”裕子没有说下去,她盯着前方,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她坦率地说道: “警察可管不了这些。”可以看到远处海港的夜景。 “我有要去的地方,不能走太远。—会儿我们就到横滨港了。” “你把我放到一个没人的仓库区就行了。” “明白了。” “还没同你叫什么名字呢。” “裕子。” 裕子看着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的男子缠着绷带的脸,反问道: “你呢?” 第贰话 “哎?我不会看错了吧!” 梦野半转着带扶手的椅子,皱着眉。搭在扶手上的不是胳膊,而是侧腹上厚厚的脂肪。 “有医生夫人的感觉吗?” “怎么看都像牙医。” “哎?” “请别介意。” 小碎花图案的柔软布料做成的长裙,茶绿色的针织外套,深蓝色的浅口皮鞋,所有这些都是武田家的保姆为裕子准备的。 或许保姆对暂住在二楼病房的裕子有什么误解,或者她.99lib?以为自己回去之后,裕子去过武田的卧室。总之,她的衣服,都是为“医生太太”准备的。那与裕子平日的形象正好相反。 和真柴一起被人袭击时,裕子把簪子弄丢了,所以头发一直散着。之前执勤时总是把头发盘在脑后,盘得紧紧的,感觉脸都抽筋了似的,与现在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该来了呢。” 梦野把椅子转了过来,手放在电脑键盘上说道。他的手背鼓鼓的,但手指却很长。 “您是不是发现名单了?” 裕子走过去站在梦野身后。她已经感觉不到上一次来时的那股奇异臭味了。她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一篇文章说,无论有多臭,只要是生物发出来的气味,几分钟之内就能习惯。原来那是真的。 “你还真猜对了。” “真柴先生说他把自己制作的名片交给石乡了。” “是吗?是真柴做的呀!里面真是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名字呀。但我发现的不止这些。” “还有别的吗?” “啊,俗话不是说好戏在后头吗?把那边的椅子拿过来坐下,你站在我身后会让我分心的。反正打开网页还需要点时间。” 裕子把占了大半个屋子的金属架旁靠着的一把折叠椅拿过来,放到梦野旁边坐了下来。 电脑画面上有一只啄木鸟在来回跑。 “和枝姐告诉我说无论何时都能见到你,说你全年都待在这里,几乎不眠不休。” “那不就成怪物了吗?” 梦野苦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桌子上放着巧克 力棒形状的小点心,他边说边把点心一根一根放进嘴里。 “你不睡觉吗?” “是睡不着。从小就不怎么睡觉,总是睡一两个小时就醒了,梦断断续续的。做了好梦的话,就期待着好梦能够继续而躺下去,可躺下去就做噩梦,反正不能如己所愿。亏我还姓‘梦野’呢!” “要是能做个好梦就好了。那你也不能看电影了,你会太容易人戏啦。” “不做梦最好了,那样才算熟睡。” “现在还是不睡觉吗?” “反正不在床上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躺到床上,关上灯我就心悸,怎么也睡不着。但也不是一点也不睡。开着灯的话就会慢慢变困,可一关灯就心跳不已。” “那你开着灯睡不就行了嘛!” “我这个人在亮的地方也睡不好觉。屋里开着灯的话,就很容易醒,真是没办法了。” 他晃动着那如同脂肪块般的身子。 “坐在这张椅子上,把你现在坐的椅子放到对面,我就把脚搭在上面睡觉。没想到那种姿势我竟然能睡五六个小时。每次想到自己身体的构造,自己就感到愕然。” 梦野向前探身,动了动电脑鼠标。 “好了,打开了。” 依旧是之前收集美少女插画的荒谬的投稿网站,但这次名字不一样了。 “这种网站有多少呀?” “谁知道呢。正像石川五右卫门有名的那句台词一样,海滩的细沙和世界上的色情物都不会断绝。” 梦野打开投稿栏,拖动画面,他似乎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下来。 “你没下载下来吗?” “下是下过。” 梦野的侧脸认真得让裕子.99lib.吃惊。沾有指痕的眼镜片上映出电脑屏幕的四个角。 “我下载过,进行破解,确认内容后就全部删掉了。那些不破解密码的人只是下载下来,放在电脑里收集罢了,但我做不到,非常害怕。” 梦野选择的是一幅小学低年级女孩的图像。女孩戴着上学用的黄帽子,背着双肩书包,裙子向上掀起,后面插着男人的性器。 因为是已经下载到电脑里的画像了,所以他直接进行密码破解。 “现在使用的是光缆通信,即使是很大的文件,一会儿工夫也能下载下来,但这个图像也太大了,要是以前的话,光下载估计就得花一整天的时间。” “里面是什么东西?” “视频文件,有声音。像是在一个办公室的地方,几个男子在谈话。至于这个东西是怎么传到石乡手里的,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拍下这段视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内容。”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办公室,裕子不禁叫了出来。 背靠窗户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前摆着一套会客用家具。看起来像是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但裕子忽然想起来,最近自己才亲眼见过那个地方。 梦野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膀子坐在那。梦野肯定也知道画面上出现的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主人和两个客人一起进了屋。走在前面领路,手指着上座位置的就是屋子的主人角仓,两位客人是国井薰和警视厅公安部科长代理前田忠吾。 “请坐!两位请坐在那边,我这就叫人上茶。” 有一瞬间,角仓他们的动作像静止了一般,画面中断,但再次出现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在沙发上丽对面坐着了,桌子上放着咖啡杯。 “货已经运来了。御仁有购买意向,但实际上想要买的不是御仁而是你们吧!” 国井背靠沙发朝前田说道。前田挠了挠头。 角仓结结巴巴地插话道: “那个……从刚才起你们就一直说的货,究竟是什么啊?” 虽然角仓背对着摄像头,但不难想象他努力挤出来的那副谄笑。 国井和前田瞬间进行了眼神交流。国井点了下头,前田探出身去,并朝角仓招了招手。 声音虽然很低,但
还是听得很清楚。 “就是箱型的东西。” “是形状像旅行箱吗?” “是能够放进旅行箱的、小型的意思。” “小型的?什么?”前田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核弹头。” “真柴做的名单里有国井、角仓和东京都警局的前田。名单里的人真是很庞大,有政治家、官僚、政府官员,还有大型企业等赞助商。其中还有一项是专门与警察有关的,里面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名字。” 梦野把刚才下载并解密的图像文件转到了光盘中。把光盘递给裕子后,他就把硬盘里残留的图像和解密前的图像都删除了。 同时,他使用别的电脑下载真柴搭上性命做成的名单。以美少女为题材的色情电脑插画又出现在画面上。 “你认为那件事是真的吗?” “你说的是核弹头的事吗?” 梦野歪着头,揪着出油的头发,头屑都掉在肩上了。 “据说苏联解体后,有二百多枚箱型核弹头下落不明。二百多枚听起来并不是个惊人的数字,因为冷战盛行时曾批量生产过。所谓箱型核弹头,就是可以搭载在地对地导弹和鱼雷弹头上的小型化作战核武器。直径十厘米,全长五六十厘米,重七十公斤,只要两个成年人就可以抬走。可它的威力是当年在广岛投下的‘小男孩’的十倍。” “这种核弹头……足足二百多枚?” “这还只是正规的核弹头。要是再加上之前原材料阶段的核物质的话,就是几吨、几十吨的核物质失踪了。美国拼命进行追踪调查,可俄罗斯没钱,对此束手无策。” 梦野把下载下来的图像进行解密,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大致轮廓。过了一会儿画面变白,一张一览表就慢慢地出现了。姓名、所属组织、部门名称、头衔等一一列了出来。正如梦野所说,名字按照所属组织进行了分类。 “名单也能给我拷贝一份吗?” “好的。名单本身并不大,放在磁盘里就可以了。复制完之后,为保险起见,再放到刚才拷贝图像的光盘里—份。” “那麻烦你了。” 梦野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张磁盘,开始拷贝一览表。从光盘驱动处还能听见微微的光盘运转声。 “关于刚才的核弹头对话,你是怎么想的呢?日本为什么需要核武器呢?” “不是日本需要,而是‘一部分人’需要而已。” 厚重的眼皮下面,梦野转着眼珠子看向裕子。 “最近我看了一个辩论节目,里头有政治家和评论家出场,争论的话题是没有美国的帮助,日本能否自立。已经隐退的执政党政治家和经常上电视的评论家简直是怒目而视,政治家说只要日本不与美国合作就无法生存下去,可评论家说就算没了美国,日本也会发展得很好。你赞同哪种看法?” “我的话……”裕子歪着头说,“怎么说呢,没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火药昧渐浓,在这种情况下待在美国的保护伞下可能会更安全一些吧!” “危急时刻,美国是不会保护日本的,肯定会立马撤退。如果地震、暴风雨突然来临,防波堤马上就要崩溃了,住在港口附近的人会怎么做?他们会围在防波堤周围为混凝土加固吗?” “肯定是去避难啦!” “所以啊。防波堤出现裂缝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们不可能去牺牲宝贵的生命来进行修补维护。况且,暴风雨已经到来了,那时才做修补也来不及了。” “所以把钱交给不可靠的美国是没用的?” “不,我边看电视边想,不用取消与美国的合作关系,只要美国这个国家消失的话,日本就能够独立了。” “美国消失了的话,日本想依靠,也没的依靠了。” “我想说的不是与美国的合作关系,而是日本与美国为敌的话,就无法生存下去了。提供资金、派遣自卫队……对美国唯命是以,就像是酒吧老板向当地恶霸交保护费一样。你再看一下××,忤逆美国的结局就是兵粮寸断。日本的食物自给率是多少来着?” “但不是所有的食品都从美国进口呀!” “食品出口国如果与美国关系好的话怎么办?只要美国不高兴,对方就不会出口食品到日本。况且进口的食品要怎样才能运到日本呢?无论是飞机还是轮船,都要经过国际领空和国际公海吧!途中如果有国家想找美国的麻烦呢?太平洋战争就是这样结束的。狗急了会跳墙,当时的日本根本无法与美国抗衡。大家都知道,但没人能战胜饥饿。其实现在状况没多大改变,军事力、工业实力、资金等方面,美国依然占绝对上风。” 看到梦野把磁盘从电脑里抽出来,裕子说道: “先让我看一眼名单可以吗?” “好的。” 梦野用中指挪了挪电脑的方向。裕子向前坐了坐,拉动画面,看着与警察相关的一览表。 令她吃惊的是,名单里不仅有公安部的人。 许多部门都牵扯了进去,真是可怕。裕子看到了几个自己认识的名字,她还与其中一些人共事过。 “伊拉克轻而易举地就被打败了,××急了。或许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并不是××而是美国。美国无论对谁都是认真的,全力以赴,所以××才硬要进行核武器研发。但这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核武器是对强者的有效抑制力。” “日本的一小部分人计划着拥有核武器,也是想把它作为一种抑制力吗?” “是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只要美国喜欢,随时都可以把日本铲除。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日本最终还是成功地发射了人造卫星。你知道吗?对于人造卫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回收。” “此话怎讲?” “只要没有准确地落到预定位置,卫星就会受到严重破坏。也就是能够发射到旋转轨道,落到预定位置就算成功了。只要掌握了这个技术,就可以制造洲际弹道导弹了,日本发射的火箭就有可能搭载箱型.99lib.核弹头啦!” 裕子拉动一览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能用石乡的名义投稿吗?” “很难,但只要知道石乡使用的服务器,就能伪装成他。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裕子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手机号,按下了通话键。 第叁话 七层公寓的三层东南角一个屋子里拉着绿色的窗帘。 屋里亮着灯但没有人,一直开着灯的话,到了晚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房里一样。即使白天开着灯,外面也看不出来。 这也算一种防盗措施。 辰朗蜷在搜查车的驾驶座上,抬头看着裕子的房间,时而喝一口手里拿着的罐装咖啡。糖分留在嘴里黏黏的,同时99lib.还感受到一种令人厌恶的苦涩。 副驾驶座上的胜见把座位放平,抱着胳膊闭着眼,鼾声不断。即使在黑暗的车里也能看清他那满是油光的脸,可见他有多么疲劳。 自从雨夜发生了三起枪击事件,以胜见为首的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的所有搜查员就不眠不休地进行搜查,当然裕子和辰朗也是一样的。 新宿某大型宾馆内名古屋医生守野上吊身亡,为案子带来重大转机,铁虎会这个爱好刀剑枪械的团体作为嫌疑者浮出水面。 搜查进行过程中发生了裕予和辰朗被袭事件,最后发生了铁虎会会长在国会议员办公室内挟持人质事件。 到最后被嫌疑人折腾了半天,搜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案件以嫌疑人全体死亡告终。 不久,由于搭档裕子涉嫌射杀原警视厅公安部樱花枪杀队队长真柴,下落不明,第四分驻所队员又被迫陷入了不眠不休的境地。 虽然裕子被通缉,连照片都公布了出去,但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媒体则从搜查员这条通道下手,编造出两个故事。一个是裕子怨恨真柴,一个是虽然现在还未查明情况,但真柴与某案件的嫌疑人有关系,他和裕子接触时企图逃走,裕子不得已开枪,之后被卷入了事故中行踪不明。 媒体对于持枪失踪的女警察持有两种看法。一种人觉得她是凶恶的杀人犯,盼着她早日落网。而另一种则十分同情这位走投无路的女警,两种论调相互对抗着。 全国各地每天都会发生案件与事故,关于裕子的新闻很快就被埋没,就连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都在慢慢地被人遗忘。 辰朗清楚地记得一名搜查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到年底总结十大新闻的时候,人们才会再次想起酒吧七人枪杀案。” 即使是再恐怖的大案,三四天后也会变得暗淡无光。距离事件发生还没过一个月,三起枪击事件就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酒吧地上仰面躺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割下来的眼皮微动的人头,泥鳅一样的鱼跳了出来……辰朗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都已成为回忆。 就算有人丧命,社会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像人类吃饭一样,瞬间将其咀嚼、吞咽、排泄,之后就忘掉了。辰朗感觉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实在是太忙了,需要处理的案子一件接j件,根本没有时间来悠闲地回顾过去。身体也太过疲倦,无心思考这些。 辰朗抬头望着裕子所住的公寓,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件薄薄的防风短外衣在风中飘动,辰朗看着前面走过来的男子。他无意地看了一眼车内的仪表板。马上就到晚上一点钟了。 男子来到搜查车旁边,敲了一下剐驾驶座旁的玻璃。男子是第四分驻所二组的搜查员。原本今晚是二组负责监视裕子家的,但由于其他案件的搜查而延误了。人手实在不够,胜见就同意代替了。 其实胜见组人手也不够,通常与胜见搭档的长泽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胜见只好指名辰朗来做司机兼搭档了。自从裕子失踪之后,辰朗就偏离了搜查的本职工作,总是被命令去干一些杂活。 “组长。” 辰朗叫了一声,胜见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睛红红的。胜见看着辰朗,一副呆呆的表情,那是因为他睡得太沉而不知身在何处了。 “二组的人……” 胜见慌忙起身,把倒着的坐椅立了起来,把窗玻璃拉了下来。 弯腰向车里面看的二组搜查员在眼前举了一下手。 “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胜见打了个哈欠,擦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说,“这边没什么变化,那边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这个裕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哪都没见她的踪影。” “因为她了解我们的路数。” “现在由我们来替班。” “辛苦了。” 目送二组搜藏书网查员离开的这点时间里,胜见又打了两三个哈欠,两手搓着脸。 “要回警局吗?” “嗯。”胜见点了点头,朝左右两边活动了一下头。 “好久没这样睡过啦!” “监视加藤主任的家也没用吧!她肯定知道我们会这样做的。” “可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线索呀。不过你说得没错,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了,不能再做无用功了。” 辰朗听胜见在那叽叽咕咕地说着,回头看了下后面,把车子开了起来。 车停在了新宿东署停车场,刚要下车时,胜见藏书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瞬间,他的脸变得紧张起来。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儿?” “您好。”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 也难怪胜见的声音高了好几个调子。 “我没有杀真柴。” 感觉胜见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裕子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和真柴被两辆车和两个人袭击。先是车被撞,之后我动不了,他们把我拖下车。之后,我的枪被抢了,然后真柴他就……” 裕子咬紧牙。 真柴在雨中爬行的样子又在脑中复苏。他们一直盯着裕子开的搜查车,等待伏击的机会。 “害死真柴的是我。”裕子抑制住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裕子,你听着,我知道那不是你干的。而且指名通缉你的是搜查总部。我认为铁虎会的案子与你被袭一事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不,”裕子很干脆地否定道,“有关系。猫渊事件和银行事件的确是铁虎会所为,但杉并酒吧事件与我和真柴先生被袭是有关系的。我已经掌握了证据。” 胜见沉默了片刻。耳边响起了如风吹过般的噪声。 梦野停下手头上要干的,静静地看着裕子。 过了一会儿,胜见说道: “我们见个面吧!地点由你定,哪儿都行,我会一个人过去的。” “组长。”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是相信你的。见面的时候再说证据的事吧。” “我会带过去的。我想让组长先看一下,再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好的。那时间和地点?” 裕子把地点定在了离横滨港很近的一个地方,那里离全裸男子下车的地方很近。 “早上四点可以吗?” “嗯,知道了。一定去。” 那个地方平时人流就少,天没亮的时候就更没人了。 “组长,谢谢您。” “说谢还早了点。今后我们处境艰难。”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我们四点见。” 电话挂断了。裕子把手机合上,放进长裙兜里,直直地看着梦野。 “我有个请求。” 听着裕子的话,梦野的脸都抽搐了。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就一直开着,辰朗看着胜见,连熄火都忘了。胜见下车后走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用左手99lib?掩着嘴讲电话。 辰朗立刻猜到,打来电话的是裕子。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而是打给了胜见呢?辰朗稍感到不甘。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打完电话后,胜见收起手机,没有返回到车里,而是直接走向了东署配楼。 “怎么这样啊!” 辰朗心里骂着,急忙熄火下车。刚跑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回到车旁用力把副驾驶座旁的车门甩上了。停车场里回荡着关门的声音。 “浑蛋!” 什么都来气。 辰朗又转过身去跑了起来,在配楼后门附近追上了胜见。 “组长。” 胜见回过头来,大吃一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表情,辰朗看着更加讨厌了。 “是不是加藤主任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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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见眯了眯眼,一副想要做出评价的表情。他抓住辰朗的胳膊,离开了后门。 “岸本,你听好了,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别人。裕子现在是通缉犯。一个不小心,她就真被当成杀人犯了。裕子说她知道杀死真柴的凶手,而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不知道。”胜见干脆地摇了摇头,“电话里不方便说,直接见面后再说。” “能见到加藤主任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胜见突然皱了皱眉,避开辰朗的视线。 “我不能告诉你,裕子说她只想见我一个人。” “她不信任我吗?” “不。” 胜见转过头来,两手抓住辰朗的肩膀。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动作,弄得辰朗都不好意思了。 “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吧!裕子说他们是被两个人袭击的。并且枪被抢走了,他们用裕子的枪杀死了真柴。另外为了拦住真柴的车,他们还用了两辆车,由此可见还有其他共犯。” “很有组织性啊!” “当然也不能全部相信裕子所说的。只是我也很在意奔驰车上的伤痕。要不是汽车相撞不会变成那样的。就算裕子能够杀死真柴把手枪处理掉,被撞毁的奔驰车还是无法解释的。况且我很不理解搜查总部为什么要突然通缉裕子。” “我也接受不了。组长,带上我吧!怎么说我们也是搭档啊。” “所以我才说让你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嘛!总之,今晚我自己去,见到后确认一下她现在处于什么状况,然后和她商量一下证据的事……” “您不会当场逮捕裕子主任吧!” 辰朗打断胜见的话,斩钉截铁地问道。沉默了片刻,胜见把手从辰朗肩上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我要是那么做的话,不就背叛她了吗。” “组长……” “交给我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作为警察,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还多。总之要先把裕子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也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是!” 辰朗的声音在停车场回荡了起来,胜见不禁皱了皱眉。 刺耳的电子铃声把仁王头吵醒了。他坐起来,关掉枕头边上放着的袖珍无线电传呼机,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传呼机的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三位数:666 在过去的恐怖电影里,这是最不吉利的三位数,但现在它却被用作紧急呼叫的代号。 他穿上网状防弹背心,套上消防服,穿上袜子,系紧鞋带后就飞奔出屋。走廊里并排着的几扇门也几乎同时打开,身穿黑色消防服的男子跑了出来。 他跑在走廊的最前边。 特装队的车停在宿舍后门的停车场里。 仁王头闪念一想:是训练吗? 队里时不时会进行紧急集合训练,主要是计算一下从被传呼机呼叫后,队员集合到整装待发所需的时间。一般规定是在三十分钟之内,但他们基本上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出动。 紧急集合的对象是值班的,和像仁王头这样住在单身宿舍的队员。停车场里的巴士已经开启发动机,车里的灯也开着。 仁王头大迈一步跑进车里时,心中大叫快哉快哉。尽管仁王头的房间在二楼,而且是离楼梯最近的那一间,占尽了地理优势,他也总能最先穿好衣服,跑得最快,第一个跑进车里。 “真慢呀!” 被这么一说,仁王头歪了歪嘴,吹田已经在车里了。他今晚值班,就算打盹的时候也穿着消防服。 “训练?”对于仁王头的问题,吹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摇了摇头。 第肆话 银灰色汽车是第四分驻所配备的搜查车之一,裕子对它很熟悉。 警视厅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想起自己曾经所属的部门,裕子的心底久久不能平静。她已经成了通缉犯,再也不是警察了。 当了十三年警察。二十四小时执勤后歇班,紧接着是休班,对于这种三天一循环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忘不了自己是一名警察。可现在她越来越不像个警察了,心中充满留恋。 车子在仓库巨大的卷闸门前停了下来,关上了车灯。静寂笼罩着大地。 车门打开了,车内灯亮了一下,里面好像就只有胜见—个人。 胜见走下车来,关好车门。他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小心谨慎地朝前走着,走到车前时悄悄地喊了一声。 “裕子,你在吗?”裕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胜见转过头来。看到裕子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安心的笑容,紧张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伤得重吗?” “只是轻微的碰伤和擦伤,已经没事了。想到袭击我们的那些家伙,能得救真是万幸!” “袭击你们的家伙是谁?” “樱花枪杀队。” “怎么可能?” “杉并酒吧事件中,杀死那七个人的也是樱花枪杀队。仔细想想,猫渊宅邸秘书被杀是偶发事件,可以说是意外,外资银行的枪击事件也是在没人的时间段里进行的,唯独杉并事件从一开始就以杀人为目的。” “你说那是樱花枪杀队干的?”胜见皱眉挠着额头,“怎么会呢?他们好歹也是警察!就算他们习惯了各种特殊的任务,可警察会一次杀死七个人吗?” 裕子没有理会胜见的问题,继续说道:“他们的目标是酒吧老板大友和客人中的自由写手石乡。剩下的人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樱花枪杀队为什么要杀死酒吧老板?莫非他也参加了民间运动,密谋颠覆政府?” “大友是公安部的线人。” “真柴告诉你的?” 对于胜见的这个问题,裕子点了点头:“那天夜里,大友原本要介绍石乡与真柴见面。他们之前可能也见过,名单有可能是通过大友给石乡的。” “名单?”胜见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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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严肃起来,“那就是杀死大友和石乡的动机?” 裕子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磁盘给胜见看。 “是的。名单就在这里面。” 之后,裕子把真柴告诉她的事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国井、猫渊、角仓所属的御盾会、御盾会里牵扯到的警视厅公安部的前田,还有许多其他警界人员和铁虎会都是御盾会的执行部队(至少会长森本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御盾会和铁虎会在理解上出现了偏差,这就是连续枪击事件的理由?” “我认为那是理由之一。” “真是难以置信!” “他们搜过石乡的身边物品,但没有找到名单。” “他们?”胜见皱了皱眉,迷惑地看着裕子,“你指的是御盾会?” “御盾会现在是有名无实,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因为它从属于—个更庞大的组织,所以御盾会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真柴把它叫做‘日本新保守主义者’。” “哎?新保守主义者?” 与含糊打诨的语气相反,胜见的表情非常僵硬。 裕子接着说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幕后恐怖组织,而且很可能不是单一的组织。不过他们已经厌倦了躲在幕后,开始踏足外面的世界。省厅再编、防卫厅组织改革、警视厅对总务省的吸收兼并、内务省的复活等都是他们的杰作。” “荒唐!真是一派胡言。” 胜见痛苦地皱了皱眉,松了松衬衣领口,把西装的扣子也解开了,脸上渗出汗珠。 他抬起头来,盯着裕子。 “但是,只有名单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 “只要他们的动向被人发觉,成为一大丑闻,他们的野心至少会推迟几年实现。另外,他们想从石乡身上得到的还有一样东西。” 胜见眉头紧皱,注视着裕子。他好像有些呼吸困难,紧闭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那就是在角仓办公室里被拍下来的录像带。国井和公安部前田一起出现在录像里,三人在那里就日本的核武装化进行了交谈。” 胜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故事编得也太精彩了。日本人本来就对核武器很敏感,建个核发电站都很难,核武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另外,你手里的录像带中,国井和前田在就核武装进行交谈,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它不需要成为证据,因为不可能把他们拉上法庭。把录像散布给媒体,引起社会骚动,那样他们的活动就会受到冲击。就算不能阻止他们的活动,但起码能减缓他们的行动速度。” “又是一大丑闻对吧……”胜见看着地面,右手伸进西装内侧,低声问道,“录像带你也带来了?” “对。拿到手了。” 裕子再次把手插进裙子口袋,掏出一张装在盒里的光盘。 “都在这里面。” “这也是真柴给你的?” 裕子刚想开口,胜见的右手就从西装里抽了出来,握着七十七毫米枪身的新南部手枪。 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胜见把枪口对着裕子就开枪了。发射时的火焰照亮了周围,裕子穿的碎花纹长裙在枪的冲击波中飘动。 枪声在周围回荡着。 “哇!” 仁王头手握着用支架撑在地上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不禁叫出了声。趴在旁边,看着观测镜的吹田却是一脸淡然。 就在刚才,男子拔枪射向女方。可以听见干脆的枪响,声音是那么无情与淡然。 瞄准镜圆形视野里是一片绿色,发射时枪口里进发出来的火焰的亮度,看起来增加了几百倍,闪着白色的亮光。虽 只是强光闪过,却射穿了仁王头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想要把浮游在视野里的紫色残像消除掉。 从特殊车里拿出来的是仁王头调整过的第二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那把枪为夜间作战专用,上面安着的不是望远瞄准镜,而是夜视瞄准镜。 仁王头咂了下嘴,低声骂着,再次朝镜头看去。 女子跪倒在男子面前。 黑暗中,第一特装队的队员们身穿清一色的黑色消防服,道具加身,戴着夜视镜隐蔽着,声不发、气不喘。他们都不会因为对方开了一枪而失去镇定。 他屏息凝神,看着目标。 瞄准镜视野里不仅是一片绿色,而且没有远近感,所以难免会给人一种平板的印象。对象是人的话,还能看清人物的表情和相貌,但要是建筑或车子的话,其轮廓就会与背景融合而难以区分。 女子跪在地上,手摁左腿,长发垂胸。 听说开枪的和被枪击的都是机搜队队员。女的是涉嫌杀死了第一特装队前身之公安部特别调查第二分室原室长而被通缉的人。 仁王头认识她。 她就是在八王子郊外废弃工厂里捡到七点六二毫米子弹弹壳的女机搜队队员。她说她认识一个狙击手,使用和仁王头一样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可她没有说出男子的名字。 女子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改造型六四式步枪,这给仁王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可以这样!”仁王头赶走了萦回在脑中的所有思绪。 只要发出阻止命令,就要扣动扳机。 仅此而已。 “我就是手指。”他再次对自己说道。 枪没有意识。枪不会杀人。杀人的终究是人,枪不过是个道具。 摁着右腿的手指间溢出了鲜血。被枪击中的瞬间,那股冲击力使得裕子右脚后撤,膝盖着地。大腿上的肌肉就像是破裂了似的。 比起疼痛,她更感到一种灼热感。这种如脉搏跳动般的痛感慢慢加强。 裕子看着胜见手里的枪。枪口正冒出一股白烟。 雨中男子枪杀真柴时用了两发子弹,现在胜见又开了一枪,枪中还剩两发子弹。 胜见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旋转弹膛转了起来。金黄色全金属外壳的一颗子弹眼看着就被送进了枪身里面。 “裕子,巡警一旦被个人正义感所占据就完了,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真柴本来只要老老实实地领着养老金保持沉默就行了,可他偏要多管闲事,所以才落得那般下场。” 真是把命途多舛的手枪! 这把枪曾挂在樱花枪杀队里担任狙击手的男子身上,男子深陷雪崩而亡。大雪融化后,枪变得破烂不堪,是真柴把枪交给裕子的,而真柴就死在这把枪下。 现在,裕子就跪在枪口前。 裕子忍不住想:真是把被诅咒的枪,碰过它的人都接连死了。 “我知道你总是对男友念念不忘。此次的事件牵扯到了樱花枪杀队,我早就知道你会不断探寻下去。让你去石乡家也是考虑到你肯定能发现什么东西。其实我极力反对把你牵扯进来。说来恐怕你也不信,但我并不想失去你。作为一名搜查员,你很优秀。几年来,你终于变得像一名巡警了。只有外行才相信什么‘警察是正义的伙伴’。警察只要淡漠地完成被分配的任务就行了,不必多想。” 手握新南部手枪的胜见,表情隐隐有几分哀伤。 “我曾扪心自问,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能办到什么。个人的正义感对我们来说是最麻烦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角仓为什么要录像?” 发现裕子根本没听进自己刚才的话,胜见不快地皱了皱眉:“他是个胸襟狭小之人,这样做应该是为了保险吧!角仓其实知道他们说的是核弹头,但他想让国井亲口说出,然后录下,所以采取了偷拍这种权宜之计。前田的部下意识到录像带的存在,搜查过角仓周围,但录像带已经不在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它是怎祥到了石乡或真柴手里的。” 胜见停了片刻,默默看着裕子。 “你什么也别说,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只要你老实说出国井的录像和真柴的名单在哪儿,就不会被扣上真柴被杀一案的帽子,我们将对外公布证据不足,不再予以追究。另外,我想你还知道很多别的东西吧……” 裕子眼都没眨地抬头看着胜见。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真柴也好,石乡也好,裕子你也好,就算得到那些东西,你们又能怎么办呢?卖给媒体?可胆怯的媒体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是不敢出手去碰触那些真正的丑闻的!无论是报纸还是电台,只要是大型组织就都一样。所谓组织,就是规模越大,防卫本能越发达,他们讨厌个人正义感。其中或许会有些弱小的出版社把它当做社会正义,接受这个有新鲜感的录像带。但只要大型媒体进行正面否定,一切就结束了。” 胜见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秩序井然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警察能够充分发挥实力的理想时代,马上就要实现了!” “反正我就是……”裕子微微摇了摇头,“不听你的!” 只见胜见忽然把脚往裕子手上使劲一踩,正踩中了她的伤口。剧痛之下,裕子不禁把脸一歪,大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胜见把新南部插进了她的嘴里,面不改色地扣动了扳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