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时间的灰烬3·失去的机会》 第1节 (不在那两个讨厌家伙的死亡现场,沉默,如同不存在的幻影一般) “说吧,你为什么会在那儿?”(一脚蹬住男人坐着的那张椅子) “幻视力是如此奇妙的一种力量,各种依据属性的分类,可以将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们分成好几种类别。警官,警官。你看看,我是这样一种幻视力拥有者——我习惯于把自己的能力看作是某种惩罚。窥探一个人的前生,远眺未来存在的可能性,是件什么样的事儿。神奇!神奇!想想看吧,你这幸福的家伙,根本就不能够了解的。毕竟,未曾拥有就无从了解,未曾使用就无从相信。推而广之,那些平凡无奇、与你我无关的芸芸众生,又怎么可能得知面对这桀骜不驯神力时的痛苦呢……”(叹气)“瞧啊!瞧瞧看吧!我亲爱的人,你能看得清吗?蝴蝶!蝴蝶——你所了解的,是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啧。我见过太多你这样儿的了:空想的废物,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以为自己是个如何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可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在装疯卖傻——当然,有些也真是疯掉了的。”(点烟,深深吸上一口)“如果你是属于那大部分,如果你听得懂我说的话,那么,你最好还是稍微相信我们的效率:虽然很多方面都不算高,但对付不说真话家伙们的手段,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蠢动的傻子在我们的手里——我是指,像你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儿了——一切就都没有问题。”(故意将烟头探到男人的左眼前)“至于——为了消除‘问题’,我们会去做些什么。”(在离他眼前一指远的地方弹了一下烟灰,烟头几乎灼到他的眼睛)“你最好懂。” “我懂的,我懂的——怎么可能不懂呢。侮辱我,或者拿烟头戳进我的眼珠子里,也都是可以的:可以试试看。”(低头蹭脚,看着自己干净的裤子:黑色的牛仔裤,上面没有沾上一丝烟灰)“如果你有我这样的异能、这样的忍耐力——相处这么久了,自然可以了解到我的谦卑脾气:哈,谦卑容忍,决不是没有来由的。” “够了。”(烦躁地吞云吐雾,烟气故意喷在男人的脸上,可他却连眼睛都不曾眨那么一下)“两个年轻男人,抱在一起死去,看起来像是自杀——总计两人参加的集体自杀聚会,用预备好的红绳上吊,打的是绞刑结。事前喝酒,99lib.t>死后失禁、射精。房间里一片污秽,还有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见证人,正躺在尸体脚下。”(手扶一下眼镜,轻蔑一笑)“殉情还是谋杀,或者还有一个自杀未遂?——因为喝了太多酒?看看吧:红绳什么的,现场还有大把。幻视力先生,你可以试着解释看看:自杀,你为何没死?谋杀,你为何不趁早离开?或许你是完全无辜的,或许只是巧合。无论事实究竟如何,你需要懂的事情还有一件:重要嫌疑人——按照既往无穷经验总结出的、一个精确无比的具象——这位胡言乱语的肮脏男人,此刻正坐在我的面前。而我,不想他再空说胡话。” (稍许沉默之后,开始语调平淡地说起话来)“在S城很少能够看到这种上有横梁的屋子——实际上,这所谓‘横梁’,顶多也只是起到装饰作用,并不存在建筑上的实际支撑功用或者什么。那个适合拿来上吊自杀的漂亮高度,乃是在挑高五米的顶层复式楼客厅正中,专门架设起来,给住客们练习引体向上、锻炼身体使用的实心钢梁。我们四个年轻人,合住这处房间颇多、设施也都极为舒适安逸的大屋。因为本来都是身在T大的朋友,又都相熟,如此一同保有各自隐秘的空间,或者结伴出门、前往各自在大学里忙碌的领域,没有不方便的。” “很好。”(略微得意,同时示意一旁的记录人员:此为重要信息)“调查,需要时间:不管你是否认同,我得说,大家的生命都很宝贵。”(微笑)“坐在这里的你,能够轻而易举地节省很多人的时间,善待大家有限的生命。你这样做了,我们自然会用特殊的方式,来向你表示感谢。”(拍拍男人的左肩)“我们所做的调查之中,很有趣的一点是——或99lib.许也像是某种粗糙的仪式吧——在整个现场,找不到任何能够透露蛛丝马迹的文字信息。你们使用了火。当然,按照你刚刚的说法,也可能不是我们已知的‘你们’——使用某种手段的、负有全部或者部分责任的那个家伙,不在我们现在已经见过了的、两个死人和一个活人之中。还有那目前仍旧无影无踪、身份不详、相貌不明的‘第四个人’。”(稍微停顿)“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先来聊聊那关于‘火’的仪式。一处早在装修时就设置了壁炉的大屋——你当然是再了解不过了——而且,居然还是那种装饰有镂刻金属外壳,镶嵌了兽头的高级壁炉。使用无烟的长炭,专门安排了风路。” “风路的走法极其漂亮,堪称艺术。用的炭都是由日本进口,市面上不敢说没有,至少也很难买到——特级的备长炭,最短的都有一臂长。用起来可好……” “你是太需要夸奖了吗?别岔开话题。”(不悦,用皮鞋踢了一下男人坐着的椅子脚)“是啊,用起来可好……那样的高级壁炉,仿佛安置在那里,就是为了销毁文件专用似的。”(带些表演性质的颔首示意)“这说法也太电影化了,或者说——仪式化:唔,这么说更合理些吧。很容易想到的一点——如果要自杀,那么,在自杀之前,自然有必要将一些重要的、不想被活人们看见的东西给毁掉。” (男人想说什么,却被抢白,无从插嘴) “仅仅是写有信息的纸张、载有相关人物的照片,放到炉火之中毁之一炬,倒还可以理解:无非事关隐私——算是离世之人需要维护的最后尊严吧。但是,就连笔记本电脑中的硬盘、相机和手机中的储存卡,甚至连手机的SIM卡也全部投入壁炉,悉数销毁,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必须得刻意隐瞒才行——倘若确实是要自绝于世界,这么不洒脱的行为,怎么样也说不过去的吧。” “备长炭的好处,是温度高且稳定。纸张照片什么的,不在话下——将硬盘磁道、静态储存的芯片损毁到完全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残存信息的地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没有专门研究啦,只是估计……不过,半小时左右,差不多就一干二净了吧。”(若无其事地说着) “因此,很显然,对‘自杀身亡、加害者空缺’的判断而言,这是第一个挑战。”(看着那说话不带表情的男人,摇头扶额)“另一个挑战也明显——绞刑活结的打法,四处都能找到。红绳绞刑结什么的,自然无甚稀奇之处。问题在于数量:两个绞刑结打在同一根长绳上,于是两个被处极刑的人,就好像鞋带系在一起的一双鞋,被甩到天上,继而挂在了长长电线上似的——面对面,紧紧拥抱……这个我们都看见了的事实,显然有点不太寻常。爱恋、救赎、符号、暗示……不如你自己选选看吧。” “落魄狂妄的建筑师,喜欢阅读推理小说,对大师和杰作却没有敬畏。凡无从弄懂的作品,对他而言都是故弄玄虚。手头一般的创作,眼中一般的领悟力,却还偏爱卖弄——用狂妄的语调表达状似冷静的主张,自以为客观独立,实则惹人讨厌到了极点。若是在网络上发言,常常会在语毕时附上一个带括号的‘笑’字,或者‘哈哈’两声,以此暗示自己淡然、渊博且平易。无趣又失败的社交方式,莫过于此——偏还有人崇拜、笃信、努力学来这一堪称笑话的法则,实在愚蠢至极。”(不带感情,神情呆滞地说着) “所以这是其中一具尸体。”(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示意记录)“是T大建筑系的老师吗?” “他的前世,是来自葡萄牙的一名足球运动员,担任后卫的角色,生在春夏交接之时。体能、脚法、战术组织……他曾拥有一位很好的教练,可惜自身实力欠缺,随着年龄增长,脾气日渐暴躁。沉沦的运动员们,统统相似,耽于女人与酒精,宣告退役,彻底堕落,最终做出了那件事。” “正经回答问题,并不是一件难事,你觉得呢。”(把快燃尽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好吧,不如简化为一道判断题好了:建筑师是哪一具尸体?戴眼镜的卷发胖子,还是那个小个子、没什么特点的、毫不起眼的男人?你能直接写下他的名字来吗?”(把纸笔推到男人面前)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不看纸,却向上望一眼日光灯)“无穷轮回的前生后世之间,最不重要的就是命名。记住一些状态和特征,是比较简便的方法。比如人也不是总会转世为人,如果是为爬虫、藤蔓、花草之类,名字就没有用处了。”(注视着提问者,将己黑色长袖衬衣的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背)“你所说的,那个戴眼镜的卷发胖子,前世是一头长着鬃毛的家养黑猪。他是一名私小说作家。” “无力迎合读者而自称的作家吗——或者随你的形容:落魄狂妄的作家。” “对大师和杰作没有敬畏。凡不耐烦看的小说,对他而言都是不值一提。手头呓语般的创作,随意地引用自己一知半解的概念和知识,却还偏爱卖弄——用狂妄的语调表达状似冷静的主张,自以为傲立出世,实则惹人讨厌到了极点。若是在网络上发言,必定文不对题而又略显深意,点到即止,深诣太极之道,实则可有可无草包一个。常常扬言自己要开一家出版社,专印自己所写之书。混世往来之间,多少也有一些无知信众跟随其后。” “按你的描述,倒确实都是讨厌的家伙。”(略微思考)“跟两个这么不屑一顾的东西住在一起的你,也会想要下手杀掉他们的吧:动机就是‘讨厌’,也算不得稀奇。还是……你早就知道,如果提前从酒醉神游之中醒过来,就可以看到两具预想可得的尸体呢?本来应该是体重更99lib?重的胖子,却悬在更高的位置。因为小个子建筑师尸身上所穿的仿制军衣里,前前后后塞满了实心的康乐健身球,给他所代表的杠杆一侧,增加了二十公斤的重量。于是,红绳旋转的绞合纹路,与上悬钢梁之间达成了奇妙的平衡状态,让面对面悬挂的尸体——或者说自杀者吧——看上去可以相拥一处,仿佛表达室友之间深厚的友谊。发现时的状态,小个子到胖子的胸口位置,贴在那里,像在恸哭。”(情绪略激动)“还有,关键的一点是:你正在他们的尸身之下,表情愉快地酣睡。醒来的时候,居然不慌不忙地向负责的警官索要宿醉药。一般人见过这样大场面之后,大概都要接受心理治疗了吧。”(双手撑在桌上)“具备谋杀者的素质,拿烂醉者来制造上吊场景取乐的情况,如此一来,也不难想像——如果是误杀,又是死者的友人,醒来看到那种场景,理应追悔莫及,不是吗?” “死亡,只是重新开始而已。”(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执行了前世的循环。一头黑猪和一个退役了的足球运动员——你们如果看过那部比利时电影,就该理解种种具备‘广泛爱’属性的恋情:人、兽、物、鬼、神。他们在前世也是如此自杀的——真实的事件,作为上一世的现场目击者,可以肯定,是九九藏书发生在公元1975年之前。甚至,我还可以说得更具体些:是在战时的欧洲。这些混乱的事件,于战火纷争、生灵涂炭的场景之中,屡屡发生——恰如身处麻风病时期的巴黎,很多曾经确实发生过的真实,时过境迁,只剩谣传,证人死绝,已无可考。你可以试着想想看,被一个名唤多米尼克的孩子牢牢记住和讲述的情节,经过重重言语画面迷宫的改造,再被观众们自以为的理解来误解,还能够剩下来多少的真实?” “噢?也就是说,前世发生的事情,与这起事件居然是两相对应的。”(给出略表认同的表情)“我可以认为你完全疯了,或者——是我完全疯了。你愿意的话,就这样接着讲下去吧。”(示意记录。那神情大约是想要——从疯人或者装疯卖傻人那变形严重的叙事当中,耐心掘出真实发生的场景——这位审讯者,讲究既往经验和手法,显然完全不去在意所谓“幻视力”存在的可能性了)“我得说——”(转脸过来,重新变回认同的神情)“我开始有些相信你了。” “而我得说——”(大声喊叫,几乎要探起身来)“根本就没有正常人:全是疯子,都是!”(继而小声咕哝,眼神斜窥那位高高在上的审讯者)“两个疯子,两个疯子……” 第2节 “相信什么的……”(嘲讽般地笑了笑)“你想听听你的前世场景吗?你想知道你会怎么死吗?你想知道自己下一世的轮回变化吗?” “噢,很乐意——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微笑)“很遗憾,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我们没有太多的余地了。” “或许,是颇为愚蠢的一件事吧。我的……警官朋友——你居然彻底忘掉了那‘第四个人’。这是最不应该的事情了:仔细考察这忘性过大的情况。哈!简直是到了怪异、讽刺的地步。”(表情回归宁静)“那孩子的前世是一只蝴蝶。你对蝴蝶的今世漠不关心,这就注定导致一个已经能够看得见的来世。对我而言,自然是个悲剧:你看看,在我那能够反映一切真实的大脑里,没有所谓的‘可能性’,我这里有的,乃是漫长如永远的、由一帧一帧画面链接起来的绞索——所有相关演出的布偶,都理应这样、必须这样。就好像……我现在必须说出这些话来给你听一样。” “唔……”(沉默了一小会儿)“确实是四人合住的屋子——屋主的信息,调查起来也需要时间。目前除了证词,身份不明的情况……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是在同时间赛跑: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你是想要挑战呢,还是打算给出一个来自旁观者的警告?” “蝴蝶的今世,是个女孩。”(左右摇晃着脑袋,以便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眼前人)“现在,她的头上正悬着一把利剑。也只有我,能够看见这一切——我看到的是,她还不到死去的时候。”(和那位“警官朋友”四目相对)“让时间按照它本身的脉络行走——这件事,和我们所有人相关。” “我该怎样去理解你的呓语。”(扶额)“按照我的理解来说——你杀死了你的两个室友。将第三个室友——那个女孩——作为人质。你把她安置在一个致死的机关里,并且:销毁了屋子里所有的线索,以拖延时间。我的天!”(感觉上是故作惊讶)“啧啧,所以你才能够怡然自得地留在现场,即使随我们来到这里,也不至于慌张——筹码在你的手里:巧妙以此为要挟,配合诡辩般的、所谓‘持有幻视力’的立场,作为赢取最大优势的手段。” “在上一世轮回中,葡萄牙人和他的猪,自杀的过程是这样的。”(无动于衷)“这场人兽畸恋,先是缘于眼神交流:周围人们懒得去了解的苦闷,庞大的宠物不仅理解,还能够给予安慰。频繁沟通之间,慢慢便萌生了爱意。一头公猪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云雨情事,你大概也没兴趣多听,这里就略去不谈好了。不被世俗理解的感情,总是要背负过大的压力。”(搓了搓手)“于是就选择自杀了——简单、偷懒又聪明的方式。其实,人与蝴蝶,蝴蝶与猪,猪与人之间的灵性,根本没什么区别。而如果因为特殊的事件激发——比如说超越种族的爱恋这么回事——使得某些看似愚笨的动物,发挥出超过寻常人的智慧……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屡见不鲜。” “猪确实远比猫狗聪明,外貌上——嗯,或许还应该包括气味和糟糕的生活举止——却显得不怎么忠诚。而且,似乎总让人有意无意地觉得,这个种族不具备多少行动力。”(突然中止:表情是认为自己插话不当)“噢,你的这番解释,有哪一点涉及到自杀事件了吗——高智商的猪?” “超越兽性的感情,与人类几无二致。他们也选了红绳,先打上一个绞刑结——加亚新城是个港口,有很多瓦顶的平房,他们就住在其中一间:很结实的方形屋梁,不在话下。”(抚摸下巴,仿佛是正在回忆的样子)“本来就没有人打算再去理会的生活,可是,为了确保进入下一世的稳妥,他们还是特地去拉上了窗帘:你稍后就会知道,在这出戏码当中,窗帘可是项十分重要的道具。现在,我们试着去审视一下那个相隔久远的死亡现场:没有遗信,没有必要去用语言解释什么。若是问为何使用红绳——大概,因为萨德侯爵在被送去那间由麻风病院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时,束缚身体的绳索也是红色的缘故……哈,这当然只是我的随意猜测。不过,有次我去阿姆斯特丹的性博物馆参观时,看到一本大约……十九世纪初时在性爱之国出版的、萨德所著的《Juliette》——即名书《美德之不幸》的姐妹篇。这本书里,有一幅群交的插画,其上所绘——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里,六名淫乱交媾的男女,其中一人受了捆绑,被用绳索吊起。天花板上安着定滑轮,另一端的支点是——”(有意注视着他的听众)“青铜制的阳具,连接在一尊半身雕像上。” “够了!”(恼怒的声音,不过,很快就压抑了下来)“是想要拖延时间吗?你需要的条件,不妨直说——要知道,但凡调查:尤其可能生死攸关、需要争分夺秒的案件,都不可能只做单线。物业方面的查询,针对T大建筑系和文学系的调查——且不论你所说的是真是假——也在齐头并进当中。”(手指一旁的记录人员)“这里的对话,调查组负责调派的人员也能够听到,并不是只有眼睛能看到的几个人在慢悠悠地讲故事而已。”(略微得意)“当然,我假设你在事前已经十分清楚这些流程:话不妨说得直截了当些。拖延,很好,你有你的得胜点:不过,笼子里的拖延,怎么想都是一把双刃剑,不是吗?如果故事讲得太投入,掌握不好尺度的话——时间一到,有人死去,或者没有。无非这两种情况罢了。”(背过身去)“不管有没有人因为拖延的不慎而死去——既然你没有提出要求,我们肯定也不会做出反应。妥协,或者强硬——这些可能的分支不曾发生。我们在这里对话的状态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而时间却在流逝不停,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又除非,这本就是你为了自杀所选的独特方式——证实己身的有罪,然后被处极刑,借执行机构的手,来完成自己没有力量去完成的行为。”(故意激怒的语气)“这不是胆小,又是什么?” “想想看,我为什么要使用‘幻视力’这个词?我没有使用‘前世记忆’、‘历史复眼’、‘既视感’或者‘信息变异’这样的说法。”(完全不理会对方话语里所藏的态度)“我能够看到的东西和你不一样,你可以认为我和你处在同一个时间维度上,只不过,我能够将发生的事情部分地看成另外一种样子:‘幻想’成是在另一个时空、另一处地点进行的另一件事——如果这样想能够让你心安的话。我必须承认,至少有一点你没说错:我并不蠢。” “比我想的要聪明些。”(重又换上了嘲讽的神情)“谢谢。” “可以针对我那些‘对应现实’的幻想、夸张叙述,以类比、筛选的方式找出事情的真相——这本身也是我所说、‘幻视力’一词的含义。这是个日本词:噢,我想起那头前世自杀的黑猪,也带有日本的血统。”(咧嘴干笑)“2007年,佃弘树在离东京天现寺站不远的白金公园旁的艺廊里,举办了一场名为‘幻视力’的画展。小山田二郎,同样也以这种能力著称。他们能够通过绘画这一媒介,来展现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前者更偏向未来,后者则隐晦在过去。还有,我们来看恩斯特·凯尔希纳,看威廉·布莱克,甚至看毕加索和大卫·邦勃格的作品——有些人的眼睛,真的,和你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你应该相信的,你如果相信我,事情的进展就会顺利得多。这样一来,我们各自心里,也都能够好受些。” “噢,我猜你是T大的艺术史专业助教——有这个专业吗?” “可惜,概念只是概念,名词只是名词。你可以称呼我为一个‘狂信者’——如果我们的对话是一部小说。那么,我得说,我在小说起首处所说的话语,仍旧顽强、坚固、贯彻始终。时间,对我来说,不过回首之间的一幅全景画,过去在左的话,未来就在右——两方越远的画面,因为距离的缘故,就越难以辨认。”(停顿片刻)“我们解决了红绳的问题,现在可以把视线放回到加亚新城的那间平房小屋。日式的殉情游戏之中,譬如三岛由纪夫之于森田必胜:后者作为同性爱中承担女性角色的一方,不得先死,乃需在三岛切腹之后,执行介错的要务。”(低下头)“虽然森田其人年少而无经验:不仅需要为亲密爱人和老师送行,又因为要下一个自尽的缘故,精神紧张。故此,手持名刀却数次无法割去作家的头颅,使三岛由纪夫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这就好像德川家康之子被织田信长赐死,却让其友人负责介错一样。都是要命的事情。” “继续说吧。”(摊手作无奈状)“我该说的都已说尽了——而且,似乎你正在试图解释顺序问题:这也不是件坏事。确实,可以有人进来结结实实揍你一顿,用电棍逼你,试着教你应该怎样在这地方说话。不过,我觉得不太会奏效吧:对于你这一类的嫌疑人而言,无效的时候居多,后继的麻烦也多。所以,干脆连这件事也省掉算了——在这房间里进行着的调查支线上,我倒宁愿让你多说些话。”(手指节敲桌子)“这当然也是你愿意的:说到要求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步。” “谢谢。”(意味深长地看了听众一眼)“要知道,信
99lib?
任的关键,大概在于:我们能够原谅某人一时的任性,以及所犯的错误——在一定限度之下。” “没有错呢。”(相当放松地坐下来)“说吧——推翻自己之前的话语也无所谓,继续你的逻辑,发掘谜语故事也无所谓了。欸……”(手托住下巴)“毕竟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模拟不来的。即使尽力,也不相似。” “我努力使你便于理解:这三起自杀很容易就可以关联起来。”(有些恍惚地笑)“在拉起窗帘的房间里,把打好了绞刑结的红绳甩过屋梁。因为黑猪的体重比葡萄牙人重得多,所以可以先用后蹄踏住红绳,预先把另一侧的结打好,但尽头不系在脖子上,而是拴牢一只挂猪头用的利钩——显然,按照猪类头颈之间的架构,要像人类一样使用上吊的方式自杀,并不太现实。讨论之后,便郑重采用了如此血腥的方式。除此之外,依照双方达成的共识,葡萄牙人也预先把极度锋利的剔骨尖刀绑在了爱猪的前蹄上。”(稍停顿)“场景很容易还原:退役球员站在餐椅或者桌子上,然后踢掉支撑物。因为黑猪踩着绳子一端,从某种角度来看,就好像是那头猪用后蹄绞起绳索,硬生生拖起了那个人,将他给吊死了一样。一般而言,上吊自杀十分钟以内就能奏效,几乎是转瞬之间——如果绳索勒住的位置正确的话——就能使你失去意识。几乎是最无痛苦的一种死法了。总之,葡萄牙人很快便丧失了意识,高悬在黑猪的面前。而黑猪,在保持爱人悬空的同时,横下一条心,按照之前的打算,将钩子刺进脖子,卡住自己的下颌骨底端:就跟肉贩子们做的事儿一个样。” “匪夷所思。”(惊叹状,好似并不在意如童话故事般的不合理之处)“黑猪对应了二十多岁的森田必胜。” “不仅如此,你现在知道前蹄安上尖刀的用处了——所使用的红绳上,除了打绞刑结和系上吊钩之外,在近黑猪的一端的绳上还打上了一个疙瘩。从疙瘩到钩子之间的距离,大概正好能够让黑猪被双腿悬空地吊起,而葡萄牙人也还能够留在空中。” “你的意思是,呃……”(脸上显出了惊骇的神情)“我能够想到——这些准备中的要点,在简单推理之后,可以带来怎样的一个场景。如果这些畜类的痛感,和人类有所不同的话……无论如何,你的故事真离奇得过分了。” “和你所想的相同:落魄建筑师和作家在做加法,而葡萄牙人和黑猪在做减法。”(微微点头)“那头猪,它大块大块地割下自己的皮肉,血液也四处喷洒,以此来减轻身体的重量。直到比已死爱人尸身的重量略轻,它的身体便开始慢慢上升。然后,红绳上那个疙瘩会卡住横梁,位置就固定住了——因为事先调整好了长度,最终的姿势可以是拥抱:这毫无问题。” “嗯,所以类比之后,推理真实发生过的场景。”(稍沉默)“建筑师先上吊自杀,由肥胖作家的体重来负责绞刑的顺利执行。这次是加法,作家在建筑师气绝之后,将金属制的健身球一枚一枚放进死者的衣服中——当然,很可能是由你放进去的:在自杀之时,或许那个胖子已经醉得厉害——之后建筑师的身体因为变沉而下降,黑胖作家上升:就跟你所讲的、在葡萄牙发生的故事相类似了。现场的红绳上虽然没有系疙瘩,但是,由于可以做引体向上的钢梁不及木梁宽的缘故,一旦两个人身体相遇,就会因为摩擦力的缘故而保持平衡:然后,就又是拥抱的姿势。” “碰也没碰那些铁球。”(叹息)“检查指纹,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上面就都是我那位作家室友手上的指纹。还可以透露一点——要自杀的原因,都和那‘第四个人’有密切关系。你当然听说过很多求爱决斗的故事:比如普希金,比如伽罗华,比如莱蒙托夫之死的另外一种说法——追随他老师的浪漫脚步而去。你看看,很多历史都在不断重演,看到前世发生的,今世仍发生,后世仍发生:‘幻视力’能够看到的,就是这些相同宿命之间的联系。” “所以——又一个爱情故事:蝴蝶的今世。”(话语停:似乎是手机响起,站起身接了电话,但只听不答。总计大约一分钟时间。其间男人恍惚的表情,似乎对电话的内容并不在意)“T大建筑系和文学系的全部年轻讲师和助教,包括义务带课或者不带课的穷酸博士生们,虽然数量并不少,但却都已经取得了联系。确实,是有几位临时告假的讲师,但也都能联络上,并没有谁死去。从死者照片方面着手的调查,正在进行当中,差不多可以肯定,你的两位室友,并不是在这两个专业里任职的年轻教员。是学生的可能性,至少也可以否定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看看,那个胖子的外貌很容易辨认,所以,在询问授课教员们的过程中,一下子就可以排除掉了。小个子——也即你所谓的落魄‘建筑师’——就稍微麻烦一点。本来毫不起眼的人,死后的样子发生改变,很难从不起眼的学生当中分辨出来。”(稍微思考)“不过,倒也不一定:建筑系的学生本来就常常上课赶图不抬头,不去的也多;至于文学系的,常年不上课堂的也不在少数。有些教授评图对话,学生完全不过眼,或者无论上课还是点评,根本一个学生的样貌都记不住。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相信你所提供的信息,毕竟——附近确实也只有T大,按照死者和你的大致年龄来推断,也算符合;但显然,目前的结果,却不太令人满意。” “我们还是来讲讲蝴蝶吧。”(漠然)“有些信息,你实在误解得太厉害了。” 第3节 “我给你任意的一个奇数,你把它乘以三,然后加一。得到的偶数,除以二之后,如果是奇数,就继续乘以三,然后加一;还是偶数就再除以二……按照这样的步骤,最终你必定会得到一。”(条件反射般地敲桌子)“给你任意偶数也一样——有限次之后,你必定能够得到一。而在数字一上,作为奇数,你再处理它,就会得到四、二、一……从而进入死循环。这个目前尚不得证的谜团,正是叙拉古猜想。” “你在暗示‘殊途同归’吗?”(有些不耐烦)“或许是这样——你不告诉我,我究竟误解了什么信息的话,调查目前就陷入到死循环的瓶颈里。你的‘第四个人’,那只蝴蝶——她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而对于目前如此多未知元素的自杀事件,你要么有罪,要么就无罪:我想听你谈谈自杀者的动机——?99lib?或者说,按你的话讲——谈谈‘蝴蝶’。葡萄牙人和黑猪共同自杀的原因,你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 “你用‘蝴蝶’来指代那个女孩。”(冷笑)“但关于‘蝴蝶’的,却应该是前世的故事——四人合住屋子里的因果,暗示四人在前世里的关系。一切曾经发生的,抽象出来都是完全对应的:或者是殊途同归,或者是背道而驰——如自古以来关于镜像的各种奥妙神秘之处,如博尔赫斯的一首诗:‘每晚的月亮,都是过去的镜子’……” “黑猪做了减法,而胖子给小个子做了加法,结局却都是拥抱的尸体。”(若有所思)“蝴蝶对应女孩的话,那么……你的前世,是什么?” “老鼠。”(直截了当地回答)“六世纪后生根葡萄牙的玄鼠,寄居在港口的这间小屋里——自杀屋梁上的角落处,有我舒适的宅邸。” “对应的话,也就是说……”(表情复杂)“作为老鼠的你,当葡萄牙人和黑猪自杀之时,同样身在现场。那蝴蝶又是怎么回事。” “蝴蝶是爱情的萌芽,是我的爱人。她翅膀上绚丽的图案,迷惑了人类、牲畜和我——作为寄生在城市阴暗角落的顽疾,我选择了适当的做法,铲除了令人讨厌的家伙,成为了所爱之人的主人。”(很难得地显露出了得意之情)“她生长在葡萄牙人的花园里,虽为野生,却被愚蠢人类视作所有物而占有。那个多嘴多舌、一无是处又自以为是的男人,用花粉和蜜汁诱骗她,让她进到这时时拉起窗帘的阴暗的屋中,从此囚禁她,不再让她飞舞。给出一些蔫掉的花朵,作为她烦闷禁锢生活之中唯一的乐趣——他和他的猪,正毒辣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超越种群太久,内心已然变异的怪种、怯弱的失败者,所保留唯一的乐藏书网趣,居然是恃强凌弱,去摧毁掉无力抵抗的、娇弱又美好的生命。即使,我也只是寄人篱下,只是吃着那一人一猪的残羹冷饭为生,这种事情,在我的内心里,也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话语声中满是愤懑之情)“前世为鼠,虽然身体弱小,却多少身形灵活,头脑起码也好过那两个蠢货。他们最害怕的,无非是畸情败露,从此彻底被社会抛弃,为众人所不容,最后只得踏上赴死之路。这于我是无干的,最多不过是社会伦理在教唆他们赴死,而我,不过使得真相昭然若揭,不过为了拯救美丽的蝴蝶——我所心仪的爱人。即使最初并不认为他们就会死去,即使只是在求些状态的改变……好吧,事情在数千年里已在不断轮回,可惜一只玄鼠,除了黑色的皮毛之外,不可能如我,再具有能够洞察古今一切重复变化的异能。注定的一切自有因果的推动,我不过是完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又一件事,再一件事……” “从这些信息当中,却已经隐约看清你今世所为的轮廓了——今世的动机,你也已阐明,再明显不过。”(摇头)“那个女孩只是作为一对同性恋情侣的掩护,四人同居一处。按照你所给出的对应法则,屋主应是前世身为葡萄牙人的落魄设计师——而你,作为寄人屋檐下的鼠类,把他们的秘密昭之于众,诱使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之下无奈赴死,在你这方面,则同时给自己和女孩以解脱,得以展开新的生活——”(手撑住男人的椅背,稍用力)“童话般美丽,可惜统统是错觉。且不论这前世观念是否真实吧,而今你坐在这里,并且,根据你目前所提供的信息,以及我们迟早将会收获的调查结果——迎接你的新生活,很有可能是数十年牢狱,甚至死罪。最好的可能,是排除谋杀,按照你的说法——根据教唆自杀来量刑。但是,在这个国家,这项罪名经常都是难以定论的。若是在日本,刑法典第二百零二条有所规定,教唆自杀最高也仅判处七年牢狱;而在德国,教唆不引起任何的罪孽。另一方面,你在现场的‘无作为’,可能会由于宿醉无意识而获得完全赦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可是.99lib.,在女孩方面,事情就很不同了。从你少许的描述当中,已经能够获知:按照刑法来看,这至少也属于非法拘禁——如果你刻意设置了谋杀的机关,并且,因为你所坚持的晦涩故事,拖延了时间,导致她死去的话,便是一次成功的故意杀人了:照这个态势分析,不仅你所谓的轮回对应不能够成立,你的童话破灭——唔,在你的前世故事当中,玄鼠和蝴蝶最终生活在一起了吗?” “我们幸福生活在一起,一直到死。”(仰起脖子,挤出古怪的笑容)“今生来世,也是一样。” “就像我所说的,大约今生的轮回对应会比较困难了。”(看一眼记录人员的座位)“除非,你直接给出几个名字,还有我们需要的地点——对付猜谜游戏的耐性,于我这方面,也是十分有限的。” “没有任何困难——困难只在于理解现状,分辨现实。”(同样看一眼记录人员的座位)“当然,不去在意现实的真正形貌,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你可曾想过,所有寓言之间的时间间隔,不过都是形式而已。不同的身份认知导致的不同演绎,在叙事的空间之中,都是一种再临的轮回呢?”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看一眼时间)“先认清你自己那待囚的困境,再考虑清楚该说些什么话吧。” “容我把葡萄牙人、黑猪、玄鼠和蝴蝶的故事说完。”(表情严肃)“前世即是今世,而时间不存在。”(左手紧捏住自己的右手手掌,99lib?一边讲着,好一会儿才松开)“我——作为玄鼠——先是要让人和猪的畸情被邻里众人窥见。为此所做的准备,乃是努力卸去临街一角的窗帘,并且,要让这两只讨厌生物在交媾时,恰好可以有人路过并且目击。全部的经过,我会详细讲给你听:这并不会耗得太久,跟一次轮回也一致。”(似乎是在苦笑)“虚实之间,也早已没有界限了——但是,事件与细节之间的对应,却始终是在保持一致:完全相反的情况,也是一致性的反映。总是这样,如坠入邪魔毒坑,却万事万物矗立不乱;如横越大千梦境,最终竟不知我身在此,我身在现实——却终究都是虚幻了。” 第4节 “为此一切的准备工作,乃是预先计划,仿佛是在推倒多米诺骨牌的快感之前,先行一一摆放的琐碎工作一般。”(皱眉,看样子像是在回忆)“战时的加亚新城民居之中,电灯仍旧是大宅邸内某种存在于母亲故事当中的奢侈品。普通贫民使用旧式的煤油灯,玻璃灯罩长得像梨,外面由几根交叉的粗铁栅支撑住,顶端一处可以用来挂、也可以拿来提着的铁丝环——盛油的底部,好一点儿的,有用陶瓷做的扁盂,外面还会涂上一些人物故事,或者花鸟虫鱼——当然,都是很简单粗糙的样子;一般都是丑陋的、边缘凸出、布满锈斑的铁壶:里面盛煤油,壶上有一个旋口——那也是好一点儿的——通常的是直来直去的拔口:那种有点儿紧的软木塞子,上一些蜡;或者是锈了之后又被煤油浸得发亮的铁塞。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煤油灯,都是用棉绳制的灯芯,去把煤油这种轻浮的、带着轻浮气味的燃料给吸上来。我老家的人们,把这东西称为‘火水’——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乡间的大宅子,那里有些房间,仍是用煤油灯来照明的。” “让我猜猜——所以在现世里,煤油灯就对应了电灯吗?” “这些稍后会讲到的。”(感觉态度忽而变得异常配合了)“一点儿一点儿耐心听着就好,这对于真正拯救蝴蝶逃出困境,也会有莫大的帮助。请你记住——无论你所认为的‘调查’会进行得如何,会得出怎样的结果——请你牢记,唯有听我讲完所有的话语,才有可能在某一次的轮回当中解救蝴蝶。唯有如此,只有如此。” “你接着讲吧,我好好听着就是。”(似乎有些疲累,坐下来后,看了一眼记录人员)“审讯室里可真够闷热的——空调坏掉也没有问题吗……嗯,这么说起来,似乎你们进行自杀游戏的房间里,也没有打开空调呢。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不存在调整时间的内容——我说过时间不存在——自杀就是自杀。而下一世的轮回当中,也不会有这种温度变化或者居然凉爽起来的情况了。我那位代称为建筑师的室友,所穿是有些多,而那个卷发的黑胖子居然就赤裸着身体:这也跟前世轮回时的场景相同。而我现在,穿着黑色的、脏兮兮的衣物,也跟玄鼠的体色无二。至于蝴蝶,她一振翅之间,五彩缤纷的衣裳,以及所对应的身份,就各自变幻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位样子疲惫的聆听者一会儿)“关于身份,我现在可以再多给出一些你喜欢听的提示了:作为室友的四个人,并不参与什么教学——我们都是T大的学生。前世黑猪的私小说作家,乃是自封,并在小圈子里被承认,他是化学专业的旁听生;前世葡萄牙退役球员的建筑师,乃是自封,在小圈子里也少被承认,不过是建筑系里一个不起眼学生罢了;前世蝴蝶的女孩,同样是T大的学生,所学法律;前世玄鼠的我,作为叙述者,所为若何,不值一提。” “且看你是在加快自己得救的时间,还是灭亡的时间。”(示意了一下记录人员)“这样就很能够缩小范围了。而毕竟四个人合住,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脉络也基本都抓住——法律系的女孩现在人被囚禁而不能上课;建筑系的学生作为租房者,并且和女孩是名义上的、作为掩护的恋爱关系,于是又可以缩小范围,在学生当中进行询问并且彻查;化学系里,那样身形魁梧的显赫体型,凡见者应都印象深刻;至于你,作为关系交叉其间的友人,在深入调查之后,身份自然真相大白。不需要名字也无所谓了,无非是耽误以小时计的个位数时间罢了。” “我反复说的话,你根本也不上心。”(叹气)“不过我还是必须得说完:贫民区的照明,战时紧缺的物资,每家里短少的灯火。煤油也算是难得,节省着用什么的,总算黑市里也能够买到。紧俏的倒是棉质的灯芯,在收归军用方面,相比煤油,完全被力图牟取暴利的奸商们忽视,认为蝇头小利也不必去计较了。人们总是能够找到代替品,但多少还是渴望遥远战前时,那纯白色、耐用、能够用火柴烧出很好的火的绞制纹线的。固定在油灯里面、一处精致的铜扣上,然后就可以使用灯外的一方齿轮,来调整火焰的大小强弱了。劣质的灯芯,甚至拿衣物拆绞成的所谓灯芯,不止消耗得快,有些甚至连点着都很困难——需要耗费很多火柴。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就连火柴都是很宝贵的。甚至为了节省,社区里的人们轮流点火之后,再利用蘸了煤油的木棍借火,然后为自己油灯点燃的情况也不少见。”(稍微停顿)“作为一只聪慧敏锐的鼠类,我早已察觉出棉芯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实际的重要性了。我在各处收集这种白色的必需品,在我梁上的宅邸堆积储存。等到战事吃紧——我甚至早就料到会有吃紧的情况发生——在那时候,我就时常故意将一两根棉芯衔在嘴里,于每日午夜时分,放置在那一人一猪的窗外。周围住户人来人往,终于,有人率先发现了这个秘密:大概一早模模糊糊起来做事的时候,看到那里居然有如此天降的好运,便马上小心拾起藏好,晚上偷偷摸摸地使用,换来夜间格外的明亮。”(揉揉自己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每天都是如此,一两根棉芯,不是巧合,是一只鼠类的诡谋,却被画境城市的住民们看成是上天的恩赐。知道的人渐渐增多,但是出于维护自己家九九藏书庭利益的缘故,也都不会对外人说起,只是悄悄去拾起这一点儿细碎的物什,作为生活水准稍许提高的慰藉。可是,每天所能够给出的棉芯数量总是一定的,必定会有人什么也得不到,而偶然相遇的人们渐渐发现,所必须要遵循的规则,不过是先到先得罢了。于是,前去收割恩惠的信众,起床越来越早,越来越频繁地在畸恋情侣的窗外逗留。不过,这一人一猪倒也不太在意,他们同外界隔绝得厉害,不止是因为他们主动如此,他们窗上那不透一丝光线的厚绒布窗帘,也给予了相当的帮助。另外一点则是,某只牲畜在兴奋时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是家养的待宰肉牲在得到吃食的时候,会发出的欢呼声罢了——那就像是中世纪时大部分欧洲农民们的境遇:牲口和人共处一室,一同生活。不管是和平的遥远过去,还是战乱的当时,都没有太多空间留给平民,去维护他们的自尊。所以,也就是各取所需罢了——如果只是维持这个状态不变的话,唯一不同的情况,就是逐渐早起和增加的住民,以及我的宅邸里日渐减少的棉质灯芯罢了。” “如果我没猜错。”(有些轻蔑地笑)“你选择适当的时候,咬坏了窗帘——或许是将吊窗帘的挂绳咬断吧——总之,要让屋子里煤油灯下发生的一切,都正好被悄悄过来领取这些天赐棉芯的、最终竟已‘早起’到午夜时分的
附近住民们,看个一清二楚。然后,真实所见在口耳相传之间——尽管这些真实本身,就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使它们以逐渐夸张十倍、百倍的态势极速扩散开去,终于弄得周围所有人都知道、都唾弃的地步了。在舆论压力之下,一切紧绷得弦全部跳断、瓦解、毁灭,阴暗屋檐下的不伦和不道德,无所遁形,不得不走上自绝的道路。” “并不是一件难事,不管是你所说的哪一种猜测都好:让窗帘掉下,并且确保室内明亮,一人一猪所做的事情,足够引起话题,这便足够了——我所居住的屋梁之下,尽管生活窘迫,棉灯芯倒是绝对不会少,因为我本人,就是当地最大的灯芯供应商:准确点儿说,应该是灯芯慈善家。”(自嘲般地笑了笑)“结果就是,窗帘重新挂好——甚至,还额外加固了些。那男人使用了一些粗糙的、从已经不可能再穿的衣物上剪下的布条,封死了屋内所有的缝隙:不过,显然,他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情去管屋梁上的鼠之公馆了。为了促使这件事成功,我还特地去了使用电灯和红线毯的屋子,盗取了一些‘生命之水’来给自绝者壮胆——港口的城市,很容易就能找到白兰地甚至伏特加。水手去的酒吧里,那些辣口的勾兑货当然不行:不管他们曾经怎样对待我心爱的蝴蝶,至少,能够让我与她相遇,也是一件恩德。你看看,前世的我,怎么样也想要去报答一些,所以,多少也算是个善良的生命……” “可惜现世里做的,却并不怎么体面。”(不太客气地打断)“不管你这次使用的棉芯是什么,或许换成了贿赂目击证人的纸钞,或许是那些已被毁掉的、硬盘和储存卡上的内容:简单到愚蠢的伎俩,却总是有效。反正,能够明确的是,在两个室友的同性情侣身份被揭穿之后,你以你那诡辩胡言的技巧,配合蒸馏酒那穿肠毒药的功效,摧毁他们的精神,暗示他们的前世,令两人的意识摇摇欲坠、意志分崩离析,最终受了蛊惑,在教唆催眠之下,踏上了或许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循环前世因果的道路。” “按照你脑中的逻辑,这算是相当正确的描述,再正确不过了。实际上,使用的正是相机和手机储存卡上的照片和影像,作为传播和毁灭的利器。”(略微点头)“作为表面上愿意维护他们秘密的挚友、同仇敌忾小军团的成员,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尽力伪装的忠诚,来获取两个多疑的人完全的信任。到大二下学期,终于得以从有宿管和夜间禁令的、麻烦的学生宿舍里搬出来,到自杀葡萄牙球员现世房地产商人叔父所拥有的一处房产,付出象征性的租借费用,让作为同性情侣的他们、身份如同管家和保镖一般的我,以及通过一定的金钱雇来、作为掩护的前世蝴蝶。你要知道,这样的描述其99lib?实并不真实——蝴蝶原本……确定我喜欢她,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迁就如此可耻的交易。她甚至——为了增加作为掩体的效果,以及对得起那少许金钱,还有廉价的校外居所——她甚至还吻了那讨厌的家伙,当着众人的面!”(兀自生气的样子,声音也变得咬牙切齿)“这是多么违心的、痛苦的、如炼狱般的煎熬!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她开始……” “不过都是你的主观臆想罢了。”(无情打断)“一切事情都是你的想象,她现在所面临的危险,显然也是出自你的强迫——说得严重些,你不止是杀死了两个完全信任你的朋友,还囚禁了一个原本对你或许多少有些好感、但现在肯定已经厌恶至极的女孩,你倒不如……” (被这些言语激怒,男人猛地起身,紧紧攥住审讯者的左臂。这位被胁迫者,用眼神向录人员求助——可是,大约是事件太过突发了的缘故,没有任何帮助及时到来。最后,还是暴怒的幻视力拥有者,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手,重又坐了下来。) 第5节 “鲁莽的代价往往很重。”(低头看自己被用力抓住的位置,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略带愠色地抬头)“虽然这个国家并没有暴力袭警的罪名。我却可以在一些你自己能够理解的、便于操作的轻伤害鉴定流程之后,把故意伤害和妨害公务额外加在你的身上。”(有些嫌恶地看了记录人员一眼,表示警告,示意她继续做好分内的工作)“你可以继续,但最好不要再犯:这样的原谅,不会有再一次。” “这样的原谅会有无数次。”(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听来显然没有任何打算悔改的意思)“其实,我也已经提过无数次了:只有我,只有在这里,才是取得轮回解脱的唯一途径。所有的细节,尽管如幻象一般的九九藏书外在形貌是千差万别——譬如蝴蝶,今世会是女孩,而下一世可能竟会轮回成一条斑斓又神秘的深海鱼类。而黑猪,这一世是一个丑陋又自大的痴肥症患者,下一世或许会是河马、大象或者蛆虫也不一定——但是,行为的不同模式之下,却必有极端一致或者对称的抽象。比如灯芯的那个诡计,在这一世当中,却是逐渐诱导他们去浏览那些看似危险的同性恋者网站,看似漫不经心地提醒、引诱他们去关注那些网站上的内容,从文字到实物照片,再到视频。令他们亲身加入、尝试、沉迷——只有这件事对他们的胃口,才能够做得到。而在同一时间里,这些网站又经常是流行的网络病毒和木马的携带体,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如此陷入的行为,会带来一定的危险。” “于是,等到你以病毒或者木马为借口,将一些不堪的内容通过电子邮件群发到联络人列表中每一个人的邮箱之中、在小圈子里引发巨大震动时,这两个人也只会认为,是自己以往在网络上过于放肆的行为招致了报应,绝对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去。你那神棍式的‘幻视力’表述,在两人极端脆弱,且中了你的酒精陷阱之后,很容易就达到了蛊惑的效果。需要的道具,比如康乐健身球和红绳,你肯定已经预先准备妥当——当然,也掩饰成偶然需要的状态。甚至,在事情还未被抖开之前,就预先让他们了解到有这些东西存在,更进一步想,可能还会经常使用——如此就更不至于会招人怀疑。比如,健身球方面,考虑到整个合住大屋中常常锻炼身体的情况,就算是拿来作为增加引体向上练习时的负重,怎么想也都是寻常的事吧。”(为自己的推理感到满意)“这样一来,也能够解释,在那头黑猪的今生,为何会选择这种‘做加法’的方式了。因为小个子男人在锻炼时常常如此……对了,你在讲述他们的前世故事时,必定也撒了谎。毕竟,作为普通人类,是无法一刀一刀剐去自己的皮肉来减轻重量,从而成功上吊成功的。对于一个打算自杀的怯弱者而言,这样的表述不会带来任何鼓舞作用,只会打击到付诸实行的勇气。在讲述上世轮回中故事的时候,你很可能取消了镜像的效果,转而让黑猪往葡萄牙人的尸身上添加重量。你显然还改写了关于玄鼠和蝴蝶的部分——上世那个棉芯加害、咬拆窗帘的诡计,绝对是没有办法照实说出口的:哪怕只是稍微能够动用大脑的人,也都可以找到这两个故事之间的对应关系。” “我多少美化了那个故事。”(男人承认)“除了全部角色都搬到贵族区之外,还让大家都又还原为人。我是大宅里忠诚的管家,女孩的掩护作用也相同,黑猪的前世,被我说成是一个博学多闻的吟游诗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庞,很早便和这贵族宅子里的大部分人相识。他大概三十将至,因为厌倦漂泊的缘故,终于回到这位贵族男子的身边。隐去我对蝴蝶的爱意,只说她在事情败露之后便离开,同时也.99lib.暗示了相伴身边者的无情,更坚定他们今世同样寻死的决心。” “这番话又给出了崭新的提示。”(手指抚摸下巴,作思考状)“在你透露各个相关人员的专业信息时,我就已经在想这点:一般同住一屋的室友,多是来自同个年级、同个专业。如果是大的专业的话,基本上也都是来自同个班级。这样的好处,不止是互相学习时可以帮得上忙,逃课和取得各种信息方便,而且,相对来讲,也比张贴广告招募室友要来得安全。而你们这四个人,竟然是来自各不相同的四个专业,这件事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合逻辑……” “留心你说的这些话,留心。”(冷笑)“球体已经破裂,梦境险被撕开:一个重大的错误。” “你在之前的话语里,设下了一个陷阱。”(并不理会)“——你说你用伪装的忠诚换取了那两个多疑同性恋者的信任。因为朋友关系的确立,往往都是在建立了相互信任关系之后,如此话语的潜台词,似乎是在暗示,说你们在进入大学之前并不相识,只是各自在大学里成为朋友之后,才搬到一处居住的。而所谓‘使用金钱来雇佣蝴蝶’,似乎也在指向同样的推理结果。”(稍停顿)“这就多少跟‘专业不同’这一事实互相矛盾了。不过,你自己又曾提到——在那个美化了的前世版本中——你说,‘吟游诗人很早便和这贵族宅子里的大部分人相识’,只是由于厌倦漂泊的缘故,才回到宅主的身边。按照一贯遵守的对应法则来联想,也就是那个胖子,原本就认识发生自杀事件的屋子里的所有人——甚至,早在你们进入大学之前,就已经互相认识了。”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儿时玩伴因为升学的缘故,进入到不同的中学,却在分离之前互相约定,要去考同样的大学。”(又是陷入到回忆中去了的样子)“然后,因为在中学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彼此不同的想法和个性,开始逐渐萌芽。回头看看童年时代单纯、执著、发誓效忠的亲密感觉,却因为长久缺乏面对面的交谈和身体的接触,而慢慢变得疏远。” “你总是话中有话。”(笑着抚摸自己的下巴)“没有面对面的接触,最终却又能够聚首重逢。你们这四个人——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未曾履约,这点就暂且不去管了——必定还有些可以不需要见面就能够进行的、十分方便的联络方式。在过去,可能是进行书信交流,现在自然都是通过网络。要么是通过一个免费申请的共留言板或者即时聊天群组: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几个人一起闲聊;要么就是使用电子邮件,如此可以保证私密性。也或者并用……很大可能是并用——胖子和小个子发展出了恋爱关系,他们或许在你跟那个女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互相又见过了面:恋爱关系是需要亲昵行为的,即使高中学习相当紧张也一样。毕竟,再怎么相隔遥远,应该也都在S市。” “不,我去了附近的Z市。”(男人略有些遗憾地答道)“很难兼顾到这边的情况。而我亲爱的蝴蝶,她跟今世的葡萄牙人上同一所高中……并非我不相信她,只是……如果不是她的家庭情况,在这几年里变得有些窘迫的话。我想,她肯定是不会接受那个讨厌家伙的金钱,作为掩体,来跟我们合住的——唉,在高中的时候,肯定发生过什么,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情的。”(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位听众)“你觉得呢?” “你现在可太像个正常人了。”(略微一笑)“谈到了很多可能性,也表示自己仍有未知之事——拥有幻视力的先知,居然也有软弱的时候。或许,正是因为原先四人小团体把自己抛弃,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努力跟他们进行网络交流,而其他三个,却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这种抛离感,我们假设看看——它,成为了你疯狂行为的触发点。在那个美化了的前世当中,吟游诗人角色,其实并不一定非要安置在黑猪身上——你可能确实看到了幻象,但是,在重组幻象的过程当中,却对两个沮丧的受害者也说了谎——实际上,再明显不过了,这个远离之后归来的寂寞角色,恰恰是你自己!” “随你怎么说吧。”(把眼神移开)“迷惑在现世之中、太多的不安因素。”(又是陷入回忆的样子)“我接着讲给你听,关于前世之事,在那个人和他的猪自杀之后,在那个听起来满地血腥、一片狼藉的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愿意再次考察你反复强调的‘对称’关系。”(点头同意)“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漂亮的‘或者极端相近、或者完全相反’的抽象总结方式,对于‘今世’所发生案情的分析,还是极为有用的——反正,现在也不过是等着调查结果送来,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倒也可以不必再去着急。只管把想说的故事说完就好——如果愿意给出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能够稍微加快调查的进度;如果不愿意,选择胡言乱语或者缄口不言,最多也只能迷惑这里的一两个人罢了。放轻松,轻松一点,你会发现,事情也不算太过糟糕:退一万步讲,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蹩脚的话剧演员,在这斗室之中,上演一出自编自导的轮回转世剧——尽管情节99lib.乏味、台词空洞、手法陈旧、毫不感人……至少,你还有这么一两个忠实的观众:即使认为你的剧本差劲,也会坚持看你演到谢幕,不会中途离场的,放心吧。” “哪里有观众呢?”(摇头)“我只看到了演员——可以中途离场的,才是观众吧。而我们,都不过是陷入轮回地狱之中的受刑者罢了。调查结果,调查结果……请相信吧,所谓的因果,只存在于我的叙述当中!” 第6节 “喜怒无常的并不一定是精神分裂症病人,热爱做梦的并不一定是妄想症患者。”(把眼镜摘下来,显出很疲惫的样子)“你的那些小伎俩——不论我是观众也好,或者演员也罢——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见识得太多了。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因果?究其原因,首先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体系。然而,一项人所共见的现实却是:你处在主观唯心主义混杂强硬决定论观念的那端,我则站在客观、温和、自由意志的彼岸:不妨想想看,这项事实,对于一幕滑稽、冗长又可笑的独幕话剧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略停顿)“位于我所选择且坚定的体系当中,答案实在很简单,那就是——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因此,不妨放弃掉那些事关意识形态的无谓感叹,将精力集中在具体的内容之上。”(再次停顿。因为那男人没有言语,于是不得不作出一些补充)“这个观点,自审讯开始时起,就一直在被我反复暗示和强调——你没能在意,只能说明,你深陷到自己的轮回世界观当中,不能自拔。” “你讨厌沉默,痛恨孤独,不甘心被置于孤岛之上。即使一切体系实际上都是个人主观,也不妨碍你去把它理解为整个世界,并且相信所有其他人也居住在同一个世界当中。”(喃喃自语)“谁也不了解这世界真实的样子,人类的眼睛本身,即是局限。不过,单是在人类的视野当中进行讨论,单是以你我的观念来甄别问题——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大错特错的那个,是你而不是我。” “那么,我也还给你同样的话好了。”(样子有些气恼,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扶了扶眼镜)“啧,算了……这样的争辩毫无意义。你会说的,继续吧,故事讲到一半,最忌讳的就是长篇大论的说教。”(无力地示意了一下记录人员,做好继续的准备)“在你的理念里,我当然大错特错——你不过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 “我提到那头黑猪,它大块大块地卸下自己的皮肉,血液也喷洒到房间里,弄得四处都是。这对逾越种族界限的情侣——尽管活着的样子已经足够丑陋——他们仍是不愿让自己死后的丑态被别人看见。之前也已经说过,厚窗帘重新挂好,无数的布条填塞了屋子里所有的缝隙: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也就是说,自杀的小个子和胖子,也不情愿被人看见的……”(那表情,好像是突然之间领悟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没什么。继续说下去吧。” “然而,尸体本身也有自己的生命。更何况黑猪选择了如此血腥惊悚的方式来调整那个原始定滑轮结构的平衡关系——即使是封闭再严实的房间,也无法阻止潮气、霉菌和那些细小食腐幼虫的侵蚀:大自然需要收回已经无效的聚集形态,转而营造其他类型的聚集形态。职责所在。”(感叹的样子)“空气里藏着无形的恶魔,看似虚无之处,并不是虚无——白色的蛆虫,会从虚无中爬出。尸体上一切疲软潮湿的角落、一切的孔隙,那些阴暗的角落,都是这些蠕动的、尽职的大自然使者们拼尽全力工作、表演的舞台。令人难受又吵闹的个体,生命短暂,只区区两周多的时间,在良好的环境里,却能够留下将近一千只卵。在这个封闭房间里,没有鸟类,没有蜻蜓、螳螂、青蛙这样的天敌。我对它们敬而远之,藏书网并且,因为宅子安在这处屋中的缘故,我还吃掉了七八只蜘蛛,把这个种群——连带蜥蜴和壁虎的小家庭——都统统赶出了这个生态圈。”(醉心于叙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请原谅我的唠叨。你应该知道,这些背景知识的解释,对我稍后所做出行为的动机分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有用的话,就没有关系。”(点头)“不过,关于苍蝇的部分,可以打住了。” “正和我所希望的一样。其实,我想说的意思,相当简单——这处港口小屋,不止是那位葡萄牙暴君与他的香猪爱宠的家,这里也是我的家。原来的屋主上吊身亡之后,我,这只玄鼠,更是变成了这整个领地的独裁者。我可不想让这里变成苍蝇农场!当然,其实那一人一猪本身,也不愿意被虫类和腐菌吞噬,因此,他们使用了我所供应的棉绳灯芯,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定时自焚装置——具体的设置,因为关于机械结构的繁复讨论很难让人听得明白的缘故,这里就略去不说了。不过,解释起来倒也简单:就是一个类似煤油灯原理的架构,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灯火燃尽时,会自发点燃预先准备好的燃料……他们之前实验过一次,为的是确保整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哈,活着的时候,当然能够排除意外、控制局面。不过,死掉之后,即使眼睁睁地看着计划偏离轨道,也是无能为力的了吧。” “你灭掉了灯芯?” “没错。我已经说过,必须要保护我和蝴蝶共有的家园。”(又显出得意之情)“可以给你猜猜——嗐,你当然很清楚:那只蝴蝶是什么样子的,能够想象得出来吗?” “大概是色彩艳丽,有美丽斑纹的那一类型。”(想了一想,回答道)“我对蝴蝶简直是一窍不通。但即使这样,也可以给出一些推想:如果是那种不怎么漂亮的蝴蝶,大概很容易就会被人类当作是飞蛾,一击扑杀掉了吧。葡萄牙人又怎么可能收它作为宠物,还特地为它准备蔫掉的花朵,让它在战乱年代里,能够有一处宁静的栖身之所呢?……啊,我明白了:这些前世的‘花朵’,在现世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当中,正好对应小个子为了让女孩做掩护,而向她付出的少许金钱。这样想来,果然是极为严密的对.99lib?t>应关系呢。” “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怎么说错。关于蝴蝶种类的推断,也极度地具有说服力。”(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说‘一只玄鼠的眼光,与人类这个物种相比较,竟会如此一致’这样的话语——你可以看到,在这种对应关系之中,尽管不太愿意承认吧,最关键的倒是葡萄牙人的行为。”(略停顿)“我的那位小个子室友,他雇用女孩的理由,是要给他跟胖子的相恋行为寻求掩护;在战时的加亚新城,葡萄牙人挽留蝴蝶的理由,却是要向窗口外的世人——甚至他自己——证实,他仍旧具有能够被社会、被普罗大众所承认的审美。而这只每日停留在蔫掉花束之间的蝴蝶,以及今世生活在大屋中的、受了金钱支配的女孩,使用同一个词,便能够完全概括他们在这整起事件当中所起的作用:‘证明’。” “这样依赖,就都是向世人给出的证明了,嗯……算是完全的对应。”(连连点头)“现在,我倒是对那只蝴蝶的样子,感到进一步的好奇了。” “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对东宝的摩斯拉怪兽电影没有任何兴趣。”(说话时的表情,显得颇具挫败感似的)“虽然你肯定知道哥斯拉,却又不见得了解卡美拉——恐龙和喷火的巨龟,而后者是很多电视游戏中可爱怪兽的原型。” “虽然没有兴趣吧,但‘摩斯拉(Mothra)’这个名词的发音,听起来却和‘蛾子(Moth)’有些相似。因此,即使对你所说的、除哥斯拉外的另外两种怪兽全无了解,也能够通过推理和联想估计到,你所说的,应该是一种巨大的蝴蝶。” “正是。你要注意,我为什么会提到‘摩斯拉’,而不直接去谈论孔雀蛱蝶——要知道,孔雀蛱蝶正是怪兽摩斯拉的原型。”(略停顿)“有两点最为关键。其一,恰恰是你从怪兽名字出发,结合你所知的、与之齐名的怪兽特点给出的联想——确实,‘蛾子’的发音和‘摩斯拉’相似,但其中另外一半却是‘母亲(Mother)’。这个巨大化的想象,具有‘母性伟大’的象征意义。” “或者你对蝴蝶的爱恋,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不过这也不算奇怪——因为即使一般的恋爱关系,也经常会被如此解释一番的。” “其二,从小小蝴蝶进化为可以推倒东京铁塔的温和怪兽,它的体型增大了数万倍,产生了各种不同的能力,但本质上却仍是一只孔雀蛱蝶。对于前世的蝴蝶和今世的她来说,这恰恰也是一种对应关系:她的身体变大了很多,因为成为人类的缘故,拥有足够的智商,可以说话、写字、思考复杂的问题,甚可以进入T大的法学院学习。这一切事实,意味着在轮回转世过程之中,因为前后种族本身存在巨大差异的缘故,转世者的行为模式将会发生巨大变化。与之相对的,一切行为的本质,却无甚变化——这一点,可以从我们之前讨论的诸多对应之中,应证出来。”(见听众没有想回应什么的欲望,便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整个欧洲,孔雀蛱蝶四处都有分布繁衍,但在葡萄牙的港口城市,这种蝶类却是十分少见的,颜色、样子好看的就更罕有了。一则是温度不太适宜,二则是天敌太多。说到天敌,倒也可以顺带解释蝴蝶的样子: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样一种常识,即‘鲜艳动植物的外观,是保护它们隐私和生命的伪装用迷彩’。”(听众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于是也继续)“有时候,比如恫吓,也是一种保护行为——虚张声势、装神弄鬼,以此来吓走天敌,保护自身的安全。”(看了一眼正在用心听他讲话的审讯者戴着的眼镜)“孔雀蛱蝶,正是那些在翅膀上长出不具备窥视功能的巨大眼睛,配合前翅的形状,给天敌们错觉——当然也给自己一种安慰、催眠——让它们迷失在彩斑和脉相所组成的纹路之中,把它错认成是一只狐狸,或者角鸮,在大部分展翅拍动的时间里,不敢贸然靠近。然后,蝴蝶的复眼、触角、口器,才可以尽到它们的功用,采集花蜜,维持身体的给养。”99lib? “嗯,山雀啄食蝴蝶的场景,着实残忍。你所说的那种,带眼睛形状斑纹的蝴蝶,年少的时候,我也常常见到。”(随口接话的样子,果然,不像是审讯,倒像是在聊天了)“我不喜欢蝴蝶,它们的身体和翅膀,连接得太突兀,好像两种动物。” “你没办法不喜欢它。”(说话的声音像在嘲笑)“你觉得不美的事物,别人倒可能为之着魔——就好比我,无论在哪一世轮回当中,都会受她的迷惑一样。否则,我为什么要做这许多事呢?已经很累了,已经很累了,按照那些传说,就好比过奈何桥之前,不去喝上那一碗孟婆汤……” “承载无穷轮回的记忆,就和永生的负累一样,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 “现在说的是‘蝴蝶’这一灵魂载体上、最为重要特征的对应。”(并不理会审讯者的安慰)“就像我们现在正说着的——蝴蝶美丽与否,这是件很主观的事情。好比我说‘你很美丽’,而你自己却说‘我很丑陋’一般。”(看着记录人员说)“但是,对于孔雀蛱蝶而言,从我们现世作为人类的观察角度来看,有一处特征却是一目了然,那就是——它翅膀上的眼状斑纹。”(略停顿)“据说有来自北欧的学者对些‘眼睛’的功用进行了调查,肯定了它们的伪装作用。不管怎样,在蝴蝶的那一世轮回当中,这些‘眼睛’的存在——就如黑猪的肥胖,葡萄牙球员的平庸一般——是可以从表象之中抽离,作为灵魂的一部分来看待的普遍特征:因此今世,皮肤黝黑的卷发胖子会和不起眼的小个子吊死在一起,恰如我所保护起来的那个姑娘——她戴了黑框的眼镜。” “而你——作为上世的玄鼠——你穿了一身的黑色!”(条件反射似的扶了一下眼镜)“黑猪那一条轮回路线,是将体型抽象成了主要特征;葡萄牙人的路线,则是以‘平凡不起眼’为标志;蝴蝶方向需要强调关于‘眼睛’的伪装;你自己,则是努力在维护颜色上的统一。” “喂,你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吗?”(显得情绪激动)“既然如此在意对称性,那么大的漏洞,你居然视而不见?选择性忽视、蔑视、逃避……”(互相对视着,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很好,很好。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把蝴蝶请入到我的宅邸,而我的宅邸恰恰位于葡萄牙人和黑猪的小屋之中。之前已经说过,我把他们精心准备的尸体焚烧装置毁掉了,在这几近封死的阴暗房间里,四处都是凝固了的血块和碎肉。我该怎么办?你想想看,我会怎么做?” “你……”(脸上浮现出惊恐的样子来)“你吃掉了他们的尸体,你这只老鼠,化身成了食尸鬼——就跟那些阿拉伯传说中提到的一样!” “没错。有意思的是,食尸鬼差不多都是食腐的。”(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微笑)“它们的原型是鬣狗——你可以去想象,很少有食尸者会去吃活物,这个现象中间,大概也有些道德方面的因素在。一般都是等待——你肯定见过那张极其有名的摄影作品,1994年的苏丹,凯文·卡特所拍的秃鹫,正在等待一个女孩死去,好供它食用。它不用利爪杀她,只是耐心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后来自杀了——迫于照片和生活的压力,那个南非人,为了远离世界,选择了利用汽车尾气自杀的方式。不过,这件事并不奇怪,他原本就自杀过多次:在曾经严重种族隔离的国度,任何异见者都会有轻生念头——不是个体有病,就是社会有病。” “你很了解这些:自杀,就是自杀——我们自始至终都在讨论这个主题,不是吗?”(开始显露出狰狞的表情来)“按照对称关系——我讲完你就知道——其实应该四人同死,一道自杀。一件事只完成一半,是很不好的行为:当然,连自杀都要讲求先后次序,这再清楚不过……” (无人言语,又是大约半分钟的沉默) “啧。”(想点烟。掏出烟盒,发现里面仅有的一根烟,在最开始时就已经用掉了)“这太奇怪了——只有最后一根烟,点完就已经是空盒了,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前一世的对应关系里,最残酷的现实——黑猪、蝴蝶、玄鼠,统统都作为了葡萄牙人的所有物。这种从属关系中所暗藏的象征意义,内蕴深远。”(面色阴沉,兀自喃喃自语)“我吞食黑猪的死肉,让我爱的蝴蝶靠尸气给养,这又是一种极端远离、隔离、孤立的生活——与这一世的行为相对应:为了壮胆,我喝到大醉将眠的程度——如此这般,一直支撑到尸臭来临时,我的身体富足,她的身躯消瘦,仍旧活着,但处境却变得艰难了——没有打算离开那所屋子,这本就是命运和轮回的安排。如果你想听,我要告诉你:我们最终没有挣扎,那间港口的屋子,其实就是整个人间界的象征。葡萄牙人和黑猪,分别意指败坏了的精神和物质——你可以看到,在这一立场之中,是由精神域来统领物质域的——这些从一开始,便自根部烂掉:那种反常规伦理的恋情,考验了我们作为普通生命的道德洁癖——这不是贬义词,因为此种洁癖的底限,已经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了。你如果认真去思考‘幻视力’这一能力本身的象征,便可以了解到,一切非人类的轮回,全都是处在一个广大的人间:而时间,当真并不存在。所有的不道德、所有的反智极恶,比兽行兽性还要难以忍受得多的怪诞荒谬,全在人间。最终,这个已经腐败变质了的世界,使我们无处容身,除了仍旧相爱之外,根本就无法再生存下去了。” “陈腐的说教。”(子有些恍惚)“不妨直说,是你最后无法忍耐,又找不到逃脱那个糟糕世界的办法,最后只好杀死了她——逃避的不知道是谁?逃避的明明是你。人的世界观,可以把世界局限在小屋中,但还有焚烧殆尽的可能,同时也有打开门出去的可能……听起来是那么聪明的玄鼠。” “我吃掉了蝴蝶。”(神经质般地摇头)“我吃掉了蝴蝶……先是翅膀,然后是触手,最后是身体——我们最终融为了一体。我爱她,她允许我这么做的。我爱她,所以最后我也死去了:我选择最痛苦的死法,跳进了重新燃烧起来了的煤油桶里。” “你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找寻自我救赎的方法!”(有些失控了,身体向前,抓住了男人黑色衬衣的衣领,但却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去拉扯)“完全的自私,无论在哪一世里,也都一样!” “察觉了吗?一旦冲破了现世的幻象,你就能进入到另一次轮回:可实际上,每一次轮回都是虚幻。我已经说过,时间并不存在:而这一次轮回,也马上要崩溃掉了呢。”(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蝴蝶小姐,就是你啊——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第7节 “啧,你已经疯到这个地步了。”(摇头,试图努力保持镇定,坐了下来。扶了一下因为欠身而滑下来一些的眼镜)“诚然,我与你所谓的‘蝴蝶小姐’之间,确实有两点相似之处:其一,我们都是女人;其二,我们都戴着黑框眼镜。仅仅如此,就让我和一位可能是虚构的小姐,在你的脑中重合——难道不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吗?” “我曾目睹过一个加尔文主义者的死亡,他在轮回之后,成为了一个达尔文主义者——这是件看起来很滑稽,但却顺理成章的事情。”(话音相当冷静)“如果所有的卷发胖子前世都是黑猪,所有不起眼的小个子前世都是葡萄牙球员,所有戴眼镜的女人都是孔雀蛱蝶,而所有穿一身黑衣的男人都是玄鼠:这样离散飘忽的世界,根本就不可能稳定存在的吧
。这些特征必须聚合在一处,才会具有如红色绞刑绳一般不可挣断的牢固寓意,才可以忽视时空,兀自永存。”(双手握拳相抵,作出“聚合”的样子来)“你就是我的蝴蝶!今世我仍将吞食你的躯体——你将不会死去,你将永生在轮回里。” “你不过是在妄想!完全是在胡言乱语!”(起身,环视了一遍房间,看了沉默不语的记录人员一眼)“作为一个被关押在警察局内,正在接受审讯的犯人而言:你,居然想用自己的话语把我拉入到另一个世界当中去。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哼,就算你什么都不说,调查的结果也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只需要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下就好……你看这现实的世界,如此牢不可破的样子。”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也能够看到你所努力营造的、状似正常的小世界当中,所存在着林林总总的诡异之处——妄想的是你,我要重申一遍,对于你我而言,我所拥有的幻视力所看到的,才是真实。而你所看见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妄想——安慰己身的梦境罢了。”(冷笑)“你还没看清楚吗:即使在梦境当中虚造缜密的巨网,来使一处幻境显得合理,也总会因为人类自身力量的缺陷,露出种种逻辑上不可修复的破绽,让虚假的现实彻底崩坏掉。我们做梦的时候也时常这样,自以为身处真实,然而所见一切,却都只是万千思绪的反馈罢了。一旦发现怪异又不合逻辑的场景,一处、两处、三处……最开始还可以继续欺骗、麻痹自己,但那种种复合作用,全部叠加在一起之后,虚构的世界也就会虚弱无力地崩坏掉了。” “哈,那么就拿出证据来!”(虽然说出那样的话,但却还是紧张到浑身发抖的地步)“一点儿一点儿指出既往事实当中的错漏之处,把我从一个妄想的世界当中拖出来——如果你当真可以的话:你这妄想症病人!” “当我透露同住大屋中四人的专业信息时——我说黑猪今世是化学系的旁听生,葡萄牙人今世是平庸的建筑系学生,蝴蝶今世是法律系学生。不过,说到自己时,我只说自己不值一提。现在,你可以试着去回忆一下,你给我的回应。”(看了对方一眼,对方低下头来不言语。于是接着说)“你说,‘而你们这四个人,竟然是来自各不相同的四个专业’——我根本就没有公开自己的专业,而你,又么知道我是与其他三人来自不同的专业呢?实际上,你原本就和我相识——这些真正的事实,停留在你的脑海当中,在不经意之间就会暴露出来,为你那自以为完美的妄想增添裂缝。你愿意怎么解释这处裂缝呢?” “因为……你之前说过,同住的四个人,在出门之后‘前往各自在大学里忙碌的领域’这样的话。并且,我曾经猜测你是艺术史专业的学生,而你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这两点都给我造成了心理方面的暗示,认为你们四个人是来自不同的专业。所以,说出那样的话虽然可能和现实不符,但在逻辑方面,倒也能够说得过去:至多算是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误解罢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哈!如果只是这样孱弱的证据,倒不如不要说出那些狂妄的话来。” “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裂缝必须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才能够让你有所觉察,了解真相,进而承认、屈服、崩溃,最终再入轮回。不妨数数看吧,眼镜、性别和对专业不同的预知——这里已经有三条裂缝了。第四条裂缝,则是你在言谈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对法律专业知识的极度了解。”(一边点头一边说话)“你提到德国无教唆罪,精确指出日本刑法典中对应的条款,耐心向我解释,说这个国家没有暴力袭警罪名,要把我的行为用故意伤害和妨害公务来治罪……如果只是警察系统当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审讯人员,虽然可能确实会对本国法律比较熟悉——但是,对德国、日本之类国外法律法规的了解,精确到逐条逐款的地步,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是决无可能的。”(略停顿,似在组织语言)“如果是在事务所内工作的持照律师,根据我的了解,仅仅可能对专门负责的领域无比精通——然而,参照你对这些细枝末节规条的了解,以及你那张如此年轻、掩饰不住任何秘密的脸,唯一一个合理的、对真实情况的推测只能是:你根本不是警局的审讯人员,你的真正身份,其实是T大的法律系学生。也即蝴蝶小姐的今生。” “因此我才会在言谈之中有意无意透露专业信息,不是吗?”(尽管看起来已经相当泄气,却还是努力在话语中表示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来)“荒唐透顶!这只是缘于你对我们系统的不了解。实际上,作为S城警察系统内的一名高级审讯员——你孤陋知识系统当中对这个公务员岗位的了解,当然和现实有所出入——为了给那些狡猾凶险的犯人们造成压力,顺利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我们是必须要在相关法律领域看起来‘渊博’的。袭警行为在审讯过程当中并不少见,教唆自杀本身,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案子,相关具体而微的各国条例,我这方面一清二楚,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不是切实的证据,你不过是在捕风捉影、胡乱猜想罢了。就像你在审讯刚开始时,对自己所拥有‘幻视力’能力所下的某一定义一般: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全然不同的。曲解我的行为和话语,以之来为你的妄想服务:实际上,真正害怕被击溃的那个人,恰恰是你。” “第五条裂缝——虽然这样说,但其实第三、四、五条裂缝都是多有开岔的,证据都不单一:称之为‘裂缝群’大概更恰当一些——是你也一直认同,并且期待从中找出一些什么信息的一个概念。”(毫不理会对方的辩驳)“所有仅存在于言语考据当中的裂缝之间,这是最为复杂和有力的一条:一切事件在轮回转世过程当中的对称性。” “在沟通妄想与现实的道路上,这种对称性确实造成了相当严整、奇妙的效果。” “回想一下前一世轮回当中,当最后两个生命——也即分别代表你我的蝴蝶和玄鼠——走到尽头的时候,是个什么状况吧。”(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起来)“我们一直待在那一99lib?人一猪自杀的房间里,直到死亡来临。我吃掉了你的身体,拯救了你的灵魂:正如我现在要卸去你虚假的外壳,让你再入另一世轮回一般。仔细想想看吧,玄鼠和蝴蝶根本就没离开加亚新城的那个小屋,它们都没再见到任何人,自从黑猪和葡萄牙人自杀之后,就一直相伴一处,一直到死——想想看吧,在这一世当中,我怎么可能在自杀现场被人发现、被带到警察局来呢?前一世的死亡,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没有任何的目击证人,没有谁去通知贫民区里的其他人,更不曾有谁通知了当时城市里巡警。但是,看看这一世,有人报警,有人把我带到警局里,出现了太多的其他人:这并不对称,也丝毫不美。因此,这本身就是妄想,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在向那两位同性恋朋友灌输前世所发生种种事件时,也曾说谎。在叙事当中,将对称关系随意改造歪曲——让黑猪变成了英俊的吟游诗人,在这样做的同时,使他失掉了‘体型肥胖’这一辨明身份的特征。也正是因为你在讲述当中所持的不诚实态度,让一切美好的对称都变成了空谈。”(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啧,口口声声地说前一世直到死亡为止,两个人都没有再遇到任何其他的人。那么,她又是怎么一回事?凭空多出来的人类吗——”(手指一旁的记录人员)“可别告诉我,前世还有你在叙述过程当中一直忘掉了的另一条生命;可别说她是只被忽略了的蚊蝇,或者它们的幼虫:哈,要是照这样说,腐烂皆是因为蛆虫和细菌,在那个小屋当中,即使没人出去也好,存在的生命可决不在少,显然远远不止四个现世室友灵魂的纠缠。为了你那不堪一击的理论,就算是为了这些杜撰出来的故事当中、那些乍听起来万分美丽的对称性也好——你告诉我,这位记录人员的前世,又是什么?” (男人一言不发,用手推了那个看似一直努力记录、埋头不语的旁观者一把。那个身体直接就倒了下去) “这是第六条裂缝——妄想中所有会出问题的地方,又藏书网多了一个。而你的梦境,也应该醒来了。”(惊骇之情,流露在不言语的、戴了黑框眼镜的脸庞上。连去查看一下倒地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力气都没有。曾经的审讯员,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正在被那个男人审讯着一般,临近崩溃)“你自己看——当然,不看也可以。这个你所认为的‘人’,只是无生命的死物:一个原本属于你的、破旧又巨大的动物玩偶罢了。你现在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任谁去看,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任何双眼正常人类所看到的东西,大体上都是相同的——事实映在你的眼中也还是事实——视网膜上接收到相同的讯号,大脑则负责反映和扭曲。其实,你的大脑一早就知道这是玩偶,你之前对这玩偶作出的全部动作和暗示,不过是在催眠自己,让自己认为这是一个真实存在、受你指挥的部下罢了。”(略停顿)“我的爱人,我无意伤害你,我不过是想把你唤醒,不想让你再深受幻境的折磨——这是必然发生之事,在我自称的所谓‘幻视力’之中,早已洞悉这一结果。不要摘下眼镜,也不要再去妄想你的性格:关于同性和人兽恋的情节,已经暗示爱意广泛存在的态度。就算你是石、是树、是云,轮回转世万世千年,我也必是你的爱侣——你现在看到所有精确对称之处,你现在看到一切注定的生死。亲爱的,不要嫌我过分说教,这些我全都无法控制——我的爱人,我的蝴蝶,你还在思考这一世一世飘忽又美妙的轮回对称吗?”(男人说着,从裤带里掏出一只康乐球来,放在它们面前的桌子上)“这是第七道裂缝。”(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沉重的铁球放稳,不让它四处滚动)“如果你打开这个房间的门,出到外面,你就可以看到那两具尸体——亲爱的,亲爱的,欢迎来到我的房间,欢迎来到玄鼠的宅邸:我们其实根本就没离开大屋。这第八道裂缝,等待你自己去发现。你想想看,想想看吧,那么精确的对应关系,轮回的永劫,仅凭妄想,又怎么可能逃离得开?现在,我已经摧.99lib.毁了你的妄想,这就等同于在上一世当中,作为玄鼠的我,吞食掉你的肉体一般。你马上就要死去,而我,很快也将随你而去。前一世里,我们是食尸者,依赖黑猪象征的物质面而活;在这一世当中,我们是寄生在那个已经吊死的、不起眼家伙阴影之下的失格废物,那个精神面,却在为我们提供状似物质面形式的给养,就好像书籍和电影,画面和言语,也有作为食物的象征意义一般。多么奇妙啊!在这些美丽的对称、反映、镜像之间,一切都是事实,一切……” (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人,突然起身,抓住了稳稳放在桌上的那枚铁球,用力往男人的脑袋上砸去。骤不及防之间,他的脑袋上被砸出了一个坑。于是,这位一直絮絮叨叨着的“幻视力”拥有者,看样子是迎来了他的物理死亡。这一行为象征了什么呢——自由意志者的最终胜利?或者无穷轮回永劫溃败的途径?在这些文字当中,尚可确认的一件事是:上帝存在于括号之间。这位上帝,此时正看着那个唯一的幸存者,看着那已解放了的生命,推开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的门,向着未知的时与空,步步前行。) 跋 一则囊括广大的寓言,必定不是精巧却无灵魂的故事。 不足三万字的小说,是试图为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这本万有之书当中、对于“Welt”“Selbst”和“In-Sein”三概念在“Dasein”之下的统合,作出形象又具体的诠释。言不尽兴,比如在“In-Sein”当中,拆分“Befindlichkeit”、“Verstehen”与“Rede”的三个环节,虽然使用了特别的格式,却也没能再解释得更为鲜明一些。小说当然不能万有,没有文字可以万有——就好比本人之前在《……六类互文比较》长文中对“互文性”进行的解说,后来又在某处读到,说“一个汉字就是一种拼贴”一样。玄而又玄之事,可以盲信,好比我读涂尔干《原始分类》、读福柯《疯癫与文明》,醉心于宇宙学在土著村落当中的对应,以及愚人船在麻风病院中的搁浅一般:服从于每个个体的理解力,以及他们自身所持顽固的观点,没有任何问题。毕竟,读小说终归是轻松之事,写作却不尽然——若有时间,我大概会重新整理相关的思考,将这部小说补完。然后,去掉前面破折号之后的一段话,并且将段首的数字“三”,改为另外的一个数字吧。
九九藏书 篇名《东邪西毒》,其一暗指两位观点对立、互相较劲的主角(这本身就已经暗示了谜底);其二源自王家卫九四年所拍的电影名——于威尼斯电影节参赛时,我们已经知道,这部电影的英藏书网文名字,叫做《时间的灰烬(Ashes of Time)》:时与空,一切都走到尽头,完全与我们的主题相符。 感谢阅读。 人物表 小栗虫子  人体.99lib.博物馆馆长 梅泽玄吉  怪盗 蟹?99lib?场隆夫  医生 九九藏书安达荣   漫画家 泡坂昌男  魔术师 加纳友子  人体模特 一二  法医 御手洗浊  流浪汉 1.尸体艺术展中的黄金假面 蟹场隆夫先生: 突然致函,不胜冒昧。敝私人博物馆在即将开馆之际,决定免费招待数位家居东京者来饱赏馆内风光。旅费、住宿资、伙食费等均由敝博物馆承包。 敝博物馆意在通过诸位此行之所见,回京后广为口头宣传。故此,敬请诸位光临。 参观期限自十二月三十日至明年元月三日止,共计五天。敝博物馆为欢迎各位光顾,正在积极筹备展品,万望赏光。 随函邮去至本馆的往返车费,请用。 人体博物馆主人 小栗虫子 “人体博物馆?是要公开解剖吗?”蟹场医生记起在2002年的寒冬,英国伦敦的亚特兰蒂斯展馆曾公开进行了一场售票验尸活动,而蟹场那时也有幸买到了门票,但在一睹验尸过程后却大失所望,按照蟹场的理解,这场解剖表演根本没有什么高明的技巧,倒是表演者解剖学教授哈根斯飞快的下刀速度令他颇为夸赞。 自从从外科医生这个岗位退下来之后,蟹场的生活就变得较以前尤为轻松了。没有迫在眉睫的紧急手术,没有医患之间的紧张关系,蟹场的狂躁症也减轻了不少。可是,也正因为减少了脑力和体力的活动,蟹场的生活也一天一天得更为枯燥。蟹场怀有着莫名的雄心大志,可是整天吃喝玩乐安度晚年的平淡生活,令他逐渐患上了怪异的双相障碍精神疾病,也即狂躁症和抑郁症的交替发作。蟹藏书网场很怀念以前在手术台上的日子,觉得那是一种和顽强的死神之间的较量,而现在的宁静令他不安。 在家养老、无所事事的蟹场决定去参观这个人体博物馆,说不定就是一次难忘的体验。而与此同时,另有四位家居东京者也做好了去博物馆度假的打算。 豪华的加长汽车内,傲慢的魔术师泡坂昌男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被邀请人士的七嘴八舌。馆长小栗虫子正驾车送大家去博物馆,由于是私人建造,在博物馆的二楼就是可以居住的旅馆。泡坂不屑地默默看着车外的风景,他实在难以忍受坐在他旁边的据称是知名推理作家的老头儿身上所发出的缕缕难闻的味道。 虽然是年底,寒风凛冽,但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加纳友子小姐仍然是半身清凉打扮,下边穿着的热辣超短裙不断挑逗着在其后面的漫画家安达荣。安达荣苦于无法饱餐模特加纳友子的秀色,一边还要忍受他旁边的医生蟹场隆夫的连珠炮似的炫耀。 “知道吗?说到解剖学和人体结构学,我可是最为精通的。我特别对于罕见的病例尤为感兴趣。大概在2003年的时候,在南非的开普镇曾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怀孕现象,一个婴儿居然是在母亲的肝脏内发育的!要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卵子受精后应通过输卵管到达子宫,在子宫内发育成熟。但是有些时候,胚胎却留在输卵管中,造成了典型的异位怀孕。胚胎还有可能游移到输卵管外面,随即在腹腔某处发育,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可是十万分之一呢!胚胎之所以能在肝脏完全发育,完全是依赖肝脏血液丰富的表面。可真不同寻常,你觉得呢?” 漫画家安达荣根本没听清楚蟹场的演说,只胡乱应答了一句。而在前面的模特加纳小姐却回过头,吃惊地问道:“蟹场先生,真的有这种事情吗?太可怕了……”蟹场点头,突然从后面传来了一个万分猥琐的声音:“试想一下,在胚胎还幼小的时候,这个肝脏如果被换掉,又会怎样?肝脏会在被移植者的体内得到营养供给,于是那个胚胎继续发育……呵呵,如果被移植者是个男性,那可不得了了!”蟹场吞了口口水,回头望着这个肮脏的老头儿:“你的想法虽然比较夸张,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不过怀孕期间的女性是不可能去做什么肝脏移植手术的嘛!”知名的推理作家不屑地反驳:“所以我说是在胚胎很小的时候就被移植,这样的话孕妇本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 “岛田先生!”小栗虫子突然开口了,“像你们这种推理作家,是否整天在思考着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件呢?”岛田先生嗯了一声,又不发话了。车厢内出现了片刻的宁静,蟹场忽然笑了起来,继续发表他的怪事志:“这种异位怀孕也不算什么特别惊人的,科学技术的发展带动了医学水平的进步,正是这种进步也造成了相当大的奇迹哦!我记得在2002年的时候,亚利桑那州的公路上发生.99lib.了一起严重的撞车事故,有一名十八岁的青年受到重伤,头部与身体分离……那么他死了没有?而且他的锁骨、骨盘、尾骨和肋骨多处骨折,但是经过医生的高超手段,居然修复了脖子和头部的连接,令他存活了下来!经过几个月的康复,这名青年不但能够独立行走,而且没有任何部位的残疾,像这样的起死回生的奇迹也是足够令人惊讶的了。” 说着说着,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人体博物馆”五个大字是由骨头(不知是真是假)所拼接而成的,令人感到一股子的凉意。 “欢迎大家来到人体博物馆!大家将在这里度过非凡的五天,度假参观期间,切费用由我个人承担。接下来,做好准备,将行李留在车内,我们迫不及待地先来粗略地参观一番如何?”小栗虫子约摸二十多岁,有一股慑人又诱人的美丽。她取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众人跟随他进入了馆内。 一入门,便闻到一股独特的药剂味道,看来是用来浸泡人体器官的福尔马林所发出的味道。虫子小姐打开馆内的电灯,一切既炫目又恐怖的人体展品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之内。 左右两侧摆放着透明的玻璃展柜,其中充满了液体,而在液体之中则漂浮着各种颜色鲜艳、造型独特的人体器官。而在中间则是主体展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被躺着摆放在门口、大概表示欢迎的四具完整人体骨骼。不过不同的是,艺术家们居然在惨白的骨头上作画,各种缤纷的颜色齐齐涌上骨架,令人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似这些骷髅还活着,正在向大家展示“人体彩绘”。 “哇!太漂亮了!”本就从事人体模特工作的加纳友子大胆地走近四具骷髅,企图要用手抚摸一下。虫子笑道:“还未开业,防护栏并未安上,不过作为特别被受邀请的观众,你们可以随便抚摸这些艺术品!” 蟹场接近这些斑斓的骨头,一脸兴奋的表情;而安达荣则早准备了摄像机,用来纪录这些绘画为自己的漫画新作做好准备。唯有推理作家岛田和魔术师泡坂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是心中胆怯还是看得入迷了。 蟹场啧啧夸赞,接着又开始了自己的手舞足蹈的演讲:“哈哈,说到骨骼,其实最新的医学进展便是人体骨骼的再造工作了。我记得曾又一名癌症患者被迫切除了下颌,后来医生从他的背部肌肉里培养出了新颚骨,令他多年来吃到了第一口固体食物。但是这种骨骼移植手术的收效普遍来说并不高,2002年的时候,世界上完成了第一例全下颌修复手术,手术采用马蹄铁形的整体填补物来修补下颌骨,结果手术成功了。我听说在中国,还有头盖骨的修补手术,这一切均反应了医学的超凡进步。” 不知为何,展区内的所有躯体都是躺倒在地,并不放起。在才可骷髅的后面,则是众多的人体残缺躯干,无数的四肢被混乱地放在地上,不过这种混乱也造成了神迷目眩的神奇效果。 在中间有四具拥有完整肌肉的躯体,看上去就像刚被人剥除了全身皮肤一般。不过并不是鲜血淋漓的样子,而是有一种华丽的玫瑰色,面部的肌肉居然也各不相同,有喜有忧,有愤怒,有疯狂。身处在这个人体博物馆中,虽然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但大家仍然能感受到来自艺术家的天才般的气息,他们能将最丑陋转化为最美丽,令人心驰神往。 “哈,自己死后也变成这种艺术品该多好啊!”一向宣称要活得精彩的加纳友子不禁这样想道。 大家继续在虫子小姐的带领下观看人体器官艺术展。 “请往两边看吧,这些展柜中的器官则更为真实,更为美丽。” 在展柜其中液体的背后,亮着颜色各异的绚丽的霓虹灯,打出的缤纷的灯光照的展柜中的器官分外神秘、绚丽。而另外一个独具匠心的设计是,在展柜的下方有许多送气的小孔,制造出漩涡,令液体中的器官缓慢地翻转,乍看之下,它们仍旧像活着那般,
在水中游动。 “嘿嘿,”蟹场指着液体中的一只纤细的手,道,“尸体自也有其妙用。我记得在1985年时,新泽西州的马修先生在一次鞭炮事故中失去了左手,结果通过移植死人的手,马修恢复了左手的能力,这也是世界上第二例手部移植手术。一般来说,在外科移植中,最令人头痛的便是排异反应了,人体的免疫系统对‘外来肢体’会自动产生强烈的排斥,给移植患者带来莫大危险。而且这种排异还会引发副作用,如癌症、糖尿病和高血压。不过,很幸运,马修在经过两三次轻微的排异反应后,最终身体接受了这只来自死人的左手!呵呵,可以想见,在未来一具尸体将会产生巨大的价值,来填补活体器官的紧缺……” 蟹场在演说的时候,双手双脚还在原地挥舞,一副想引起全体注意力的样子。不过他的演说似乎总是曲高和寡,而且众人也大多对于医学并无什么太大的兴趣,还是各种真实的、怪异的、绚丽多彩的尸体艺术品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虫子的解说下,所有人都逐渐兴奋了起来,都说能看到如此众多的杰出的人体艺术品,真是不虚此行。 在展厅的最里边,却突兀地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其中摆放着一具被打开的棺材。 “棺材?”泡坂不禁惊呼出声,尸体应该拿出来公开展览,为何还放在棺材之中呢?而且还罩上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莫非是什么镇馆之宝吗?所有人都怀着无比的好奇心,上前一看究竟。 原来在玻璃罩中的棺材内,躺着一具完整的木乃伊,通过棺材内外壁的象形文字,可以知道这具木乃伊一定来自埃及。不过这次最吸引眼球的不是尸体(没有经过任何其他的特殊装饰),而是在尸体的面部——木乃伊脸上戴着一个金光夺目的黄金假面,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这是来自古埃及的宝物,埃及法老的黄金假面!”小栗虫子骄傲地道,“整整花去了我一千万英镑,才在黑市上买到呢!”虫子很坦然,“由于是本馆内最贵重的物品,所以我特地制作了一个巨大的、人力所无法举起的玻璃罩来保护它。所以就算暴露在馆中,也无人能够拿去。唯一的办法,便是用锤子砸碎玻璃,不过整个博物馆安装了声音报警装置,一旦在馆内发出了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装置便会自动报警。” 仔细看,这个黄金假面的做工极为细致,每一个部位都完美无瑕,的确堪称奇宝!在眼窝处,还镶了两粒巨大的蓝绿色宝石,一切都是如此的华丽神秘! “哈哈,真的举不起来吗?”蟹场面红耳赤地,上前,一把抱住了玻璃罩,试图往上举起。可是任凭蟹场怎么努力,巨大的玻璃罩纹丝不动,“太重了,我的一点儿力气根本不起作用,而且又那么滑手……果然是防范到位,我看就算是那梅泽怪盗来,也必须打碎了玻璃罩才行吧?” “梅泽……”小栗虫子默念道,“怎么可能,梅泽怎么会知道在我馆内有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黄金假面?蟹场大人别开玩笑吓唬我们小辈了!” 蟹场哈哈大笑,忽然问道:“你说锤子……锤子在哪里?” “锤子?”虫子愣了一下,指向楼梯后面的储物室,“在那里,怎么了……” 蟹场一边大笑,一边走过去,一把举起就放在储物室门边的一把大锤子,然后作势想要把这个玻璃罩砸了的样子。 “啊!”虫子叫了起来,连忙上前拦住蟹场疯狂的、不合时宜的举动。在一旁的魔术师和漫.99lib.画家也一起上前按住不安的蟹场。此时,蟹场似乎也感到了自己举动的不合理,抛下锤子,从自己衣服内掏出了几粒胶囊。吞下之后,蟹场才逐渐平静下来。 “这是锂盐,”蟹场不得不坦白道,“治疗我的狂躁症的。” “这家伙!”泡坂心想,“刚才总是表现得那么活跃、那么兴奋,情绪夸张,一路上都在演说,思维奔逸,并且差点儿做出了危险的举动……原来是个狂躁症患者!”跟蟹场一比,泡坂不禁有着一股优越感;而一旁的安达荣则小心地看着加纳友子,似乎想跑去安慰大概受了惊吓的美丽模特;推理作家岛田则一直游离于众人之外,他正盯着馆长虫子;而虫子则默默地把锤子放进储藏室,安抚了一下自己后,对大家道:“所有的艺术品还未全部运达,这些仅仅是其中比较平凡的一批罢了。所以……现在我带领大家上楼看看你们住宿的房间,好吗?” 2.玻璃罩中的尸体 由于房间紧缺,泡坂昌男不得不和蟹场住一个房间。 “唉,真是倒霉,不知道这个狂躁症患者会对我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情呢!”泡坂躺在床上不住地担心,“万一被他暗算了,我的辉煌的魔术生涯岂非也葬送了?太可怕了……”泡坂怯生生地望了望躺在邻床上的蟹场,不过并未察觉出他有什么兴奋的情状,看似他的表情似乎十分的颓丧,不发一言。 “唉……”蟹场突然叹了口气,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泡坂完全看不出蟹场在白日的放肆和高亢的情绪,泡坂心想这人莫非是个狂躁抑郁症双相患者?看着蟹场一副垂头丧气、苦思冥想的样子,泡坂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蟹场大概是在人多的地方显得自己十分的兴奋,而在人少的时候则觉得孤独了吧?其实狂躁症患者有点儿类似于表演型人格障碍,而抑郁症患者在独处的时候则显得一副自恋自哀的样子。蟹场的这种在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表现,有时连蟹场自己也觉得奇异不解,不过虽然知道自己的症状,蟹场也没有办法自己去改善,只能通过服用大剂量的药物来镇静自己。 明白自己不受任何威胁之后,泡坂尝试摆脱沉默,主动地问道:“蟹场先生,我听了你刚才关于人体学的精辟言论,我想你大概是一名外科医生吧?毕竟不是医生的话,对于这种知识不会这么牢记的。”蟹场只是简单地回答:“以前是的。”像蟹场这样的抑郁症患者,在回答的时候总是极端简练,令别人失去了和他进一步交流的欲望,从而也使其自身显得更加孤僻、沉默。 泡坂接下去又问了几个问题,蟹场更是懒得回答,只是做出摇头和点头的样子敷衍泡坂。泡坂也失去了和蟹场谈话的兴趣,想想蟹场白天口若悬河的样子,泡坂觉得还是白天的他更加好玩,只不过有些攻击人或物品的危险罢了。 其实泡坂自己也不常和其他人交流,主要是因为自己孤傲的态度。见到了共同参观人体博物馆的众人后,泡坂就做出了一番贬低别人的主观性说明:漫画家安达荣是个既幼稚又好色的家伙,人体模特加纳友子是个靠自己肉体赚钱的贱女人,医生蟹场隆夫是个可怜的精神病患者,而岛田是个不知名的、穷困潦倒的推理作家。总之,所有的通行者都比不上自己半分,自己随便弄几个魔术就能把他们给搞得晕头转向了。 “真是无聊呢!”泡坂翻了个身,背对蟹场,心道,“还是期待一下明天的展品吧,听虫子小姐说,还会有全新的、更华丽的人体艺术品陆续送达呢……这些艺术品或许也会刺激我,使我走出近期魔术表演毫无新意的尴尬处境。”想着想着,泡坂跌入了梦乡。 蟹场鬼鬼祟祟地走出房间,下到了一楼的展区。他停在那个埃及棺材(被巨型玻璃罩罩着)的旁边,不住地往内窥视。可是光线太暗了,只能看到一丝丝微弱的金属光泽。蟹场大着胆子摸到了开关,一下子灯火通明。蟹场难掩心中的兴奋,想仔细观察一下这个黄金假面——此时夜深人静?99lib.,蟹场却难以入眠,便想偷偷再次参观一下各个展品,尤其是这个价值不菲的黄金假面。 然而蟹场却看到在玻璃罩的一侧贴着一张纸条。“咦?白天似乎没有看到过啊?什么东西?”蟹场走近,拿下纸条,只见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各种不同的报纸上剪下来拼接而成的,显得十分神秘: 小栗虫子女士,听闻贵馆有无价之宝——黄金假面一副,明夜定当踏月来取,小栗女士素来雅达,定不致令我徒劳而返也。 梅泽玄吉 “啊!怪盗梅泽!”蟹场一下子显得更加兴奋了,“听说怪盗所欲偷窃之物,从来不曾失手,这次竟然得知这里有一副黄金假面,真是平地惊雷……”蟹场犹豫了一下,然后将灯关闭,上了二楼,来到小栗虫子房前,小心地敲了敲门。 小栗虫子不知为何也没有睡着,开了门,见到门口站着蟹场隆夫,很是诧异:“蟹场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蟹场连忙将怪盗的纸条交给虫子:“我一时睡不着,便下去随便看看,结果发现在玻璃罩上贴着这个纸条。小栗女士,难道真的是怪盗梅泽吗?听说梅泽从来不曾失手一次呢!又或者是某人的恶作剧?” 小栗女士读完怪盗的不可一世的字条,心下大惊:“如果是梅泽,那可就糟了!”小栗女士不住地踱步,显得心中十分着急。蟹场安慰道:“如果真是梅泽,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小栗女士,你看要不要先通知警方?” “……如果通知了警方,那么我在黑市上得到黄金假面的事……”小栗女士心中盘算着,然后对蟹场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看就这样吧……” 小栗虫子的预告果然没错,第二天,就不断从馆外运来了大批的人体艺术品,各不重复,十分惊艳,99lib.令所有人都有大呼过瘾之感。虽然仍然显得过于恐怖,但在虫子温柔声音的介绍下,这些艺术品的美丽程度凸显了出来,令在场的每一位都大饱眼福。 翌日一早,泡坂从睡梦中醒来,抬手一看表只有六点半,便想多睡一会儿,翻了个身,从惺忪的双眼中看到蟹场竟然并不躺在床上睡着,稍有些惊奇,不过也是睡意朦胧,泡坂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忽然从一楼传来了男子的叫声,显得十分凄惨。泡坂一下子被惊起,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下去一看究竟为好。泡坂刚打开门,就看到加纳友子也披着一件衣服出来了。 “怎么回事,我听见下面有叫声。”泡坂道。 “我也是,听起来好像是安达荣在叫吧。” 正说着,便看见安达荣一副慌张的样子上楼来九九藏书了,见到了他心仪的加纳正盯着自己一副窘迫的样子,安达荣不禁脸红了。 “发生什么事了?”小栗女士也被他们吵醒了,揉着双眼出现在走道上。 “我,我……”安达荣吞了口口水,“叫醒岛田吧,.99lib.大家一起下来看看吧,出大事了……” 小栗虫子心中一阵惊悸:莫非黄金假面真的是被梅泽给偷了?自己因为不想引起慌乱,所以根本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纸条的事情。难道真的是这样?小栗马上猛敲岛田的门,岛田一副邋遢的样子出来了。 “什么事情?”岛田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尸体……”安达荣抢先道。 “尸体!”小栗虫子重复道,“尸体?到底怎么了?”而加纳更是显得尤为惊恐。 “你是指那些尸体艺术品吗?”泡坂问道,他显然在嘲笑安达荣的胆小。 “是……”安达荣的身体在发颤,“是蟹场……” 在意识恍惚、情绪惊恐之下,众人走下楼梯,穿过偏门,一眼便看见了眼前的玻璃罩,玻璃罩中漂浮着蟹场隆夫的尸体。 巨大的玻璃罩如巨人食用的碗般倒扣在博物馆的地板上,而玻璃罩中的埃及棺材和黄金假面均不在其中。蟹场隆夫上身浮起而双脚略微着地般地漂浮在玻璃罩中,若要问蟹场为什么能够漂浮,那么答案便是整个玻璃罩中都充满了类似于水的透明液体。尸体侧身背对着众人,看不出有鲜血渗出。 “是……是蟹场吗?”泡坂有些怀疑,众人慢慢移动着走到了玻璃罩的另一侧,便看见在玻璃罩中的果然就是蟹场先生。蟹场一只手在浮力的作用下高抬着,脸部显得十分痛苦,而在水的浸泡下已经完全变形,显得如此恐怖骇人,加纳友子和安达荣都不敢再看下去,纷纷将视线移开。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埃及棺材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取出放在了玻璃罩的这一侧,但是棺材并没有打开,棺盖是被某人合上了。 小栗虫子赶忙过去打开棺材,这才发现梅泽的预告完全没错,黄金假面不在了。小栗女士又赶忙将棺材合上,不让众人发现。 回头一看,蟹场的尸体就如同那些展柜中的艺术品般完整地被封存在玻璃罩中,在液体中漂浮着。通过玻璃,众人并没有看到蟹场身上有着什么明显的伤痕,或者鲜血涌出。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了虫子,听听馆长有什么意见。 虫子咽了口口水,道:“不能让尸体就这么在里面,这不是艺术品的发布会,而是……而是真正的谋杀案呢!” 安达荣道:“我早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向馆内一瞥,便看到了暴露在空气中的棺材和它后面的半个玻璃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棺材一直是被放在玻璃罩中的。于是我走过去一看,便发现蟹场先生居然漂浮在玻璃罩中!于是我惨叫一声,便上楼来通知各位了。” “嗯,”虫子小姐故作镇定,“各位,我们合力将这个玻璃罩举起吧。万一……万一蟹场先生还有生还的可能呢?”众人听从虫子的安排,泡坂、安达、加纳、岛田和小栗各站一个方位,捧着玻璃罩想要往上台,可是任凭所有人的一再努力,玻璃罩就像被定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不行的!完全不行!”泡坂分析道,“单单是这么个玻璃罩就是人力所不能举起的了,何况其中还注满了液体,这样的话,大气压又会施加压力,将玻璃罩死死地定在地上,凭借人力根本不可能将这个玻璃罩加液体的组合举起来的。” “那怎么办?”虫子焦急地望着玻璃罩中漂浮着的蟹场,“这样吧,大家跟我到储物室拿几把锤子,把这个玻璃罩砸碎了吧。或许蟹场先生还有救呢!” 众人又跟随虫子进入储物室各拿了一把锤子,由于锤子数量有限,那个看似最不中用的推理作家岛田两手空空地又折返回去了。 泡坂站在蟹场的头部、安达荣和加纳友子站在蟹场的前胸和后背、虫子站在蟹场的脚部,接着听着虫子喊“一、二、三”众人一起用锤子用力砸向玻璃罩。 只听一阵尖锐的玻璃粉碎的声音,玻璃碎片四处飞散,众人不得不把眼睛闭起。随之,玻璃罩中的液体也哗啦啦一下子流了出来,众人只感到自己的脚下一阵冰凉冰凉的感觉。紧接着,蟹场原本漂浮的躯体一下子倒在地上,溅起了一阵水花。 蟹场的躯体已经水肿,脸色惨白,一望而知是被水浸泡了许久。虫子怀着最后一息希望,拿起手机,拨了急救电话。而声音报警装置也立即启动了,各处的大门都紧紧关闭,所有的嫌疑犯都暂时无法逃离出去。“蟹场究竟是被谁杀了的呢?难道是怪盗梅泽?”虫子大声喘气,心中一阵惊悸,“就算是怪盗梅泽,也不可能举得起这个玻璃罩的吧!何况……何况……梅泽又是如何能将水注满其内的呢?” 在众人的如死亡般的沉寂中,推理作家岛田忽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双重不可能犯罪!”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