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回归无穷》 背景介绍 严格来说，这个故事应该由读者和主角一起探索，如果提前得知全貌，就失去了很多思考的环节，所以我尽可能避免剧透地来介绍一下故事的背景。 主角出生于一个新石器时代部落，他同时也是大祭司的唯一继承人。 村子的神殿里供奉着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格格不入的迷之神龛。 村子里还有许多流传了不知多久的羊皮卷，上面记载了只有大祭司能理解部分含义的内容。 地平线的尽头，是有去无回的禁地。 看到这里，你肯定会觉得，这又是一部披着科幻皮的套路小说。 主角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甚至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东西。 所以，背景介绍结束了。 坍塌 他无忧无虑，他天性自由，他是吴穹。 直到今天傍晚。 “你说，这太阳为什么总在要落下去的时候变得这么红呢？” “你说，这吴现为什么总在太阳要落下去的时候问这么一句呢？” 显然吴穹对这位问号精的发言已经感到十分习惯。 “我这次猜是因为太阳决定把最后的力气用尽，好让晚上不那么黑。” “呦，这次确实不一样，比之前的有道理，可还是太扯了。” 一只狐狸坐在大石头上面，等着树上的人类不小心让零食掉下来，顺便也看着马上要变成血红色的落日。 家的方向传来巨响，能发出这么大声音的原因，只有一个。 “别吃了，没听见那么大一声吗？”吴现第一个跳下树，这个高度他早已轻车熟路。 狐狸想去叼起今日份的半截肉干，可是被异常凌乱的人类步伐吓到了，无奈先窜到石头后面躲躲。 两人向家的方向狂奔着，十七八岁的身体在此时爆发出猎物为之恐惧的速度。可他们自己却感觉像在沼泽地里挣扎，双腿总是找不到着力点，但又像是灌了铅。 群鸟被响声惊起，和响声一起四散而去；附近埋伏的野兽不知所措，冲撞着离开人类村落的视野；不详的黑色火焰冲破神殿的屋顶，将大祭司的断臂和闪着不可名状光芒的尘土一起抛向母亲怀中僵直的婴儿。 吴穹先一步停下，亲眼见证了黑色火焰变为蓝白色，又回到红橙色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腿发软，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村头那棵大杨树，大口喘着气。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几秒之后将吴穹拉回现实。 “先别管我，快去，看看。” 吴穹还是没办法不去想那团静止在石柱残垣之上的黑色火焰，和那诡谲的变色过程，他想起了从小听到大的那些神秘传说。 “村长？！村长！！！” 吴穹所有的意识瞬间再一次回到现实，这是他一路上在脑海里预演无数次却还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吴现尝试唤醒母亲意识的悲鸣，村民们无助的哭喊，神殿废墟下间歇发生的爆炸，房屋倒塌和四处火焰的低吼……混乱和绝望的交响曲如动物大迁徙一般，一波波，持续不断地灌入吴穹的脑海中。 他站起来。他穿过肆虐的火焰，让村民们先撤出村子，到他最熟悉的那片空地避难。他踏上被炸碎一半的石阶。他不管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只是把压着母亲的碎石挖开。他捡起那柄或许比村子还老的法杖，虽然只剩下最上边的五分之一。 他是吴穹，他累了。 “…………怎……” 剧烈的摇晃。 “别…………句…………” 仿佛天旋地转，落下山的太阳似乎此时在他脚下，只是变成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星星。 “……还………………算……” 星星的光灭了，留下半透明的黑暗，似乎能看清一部分，可是又好像不能。 各种声音消失了，连平时的蝉鸣和鸟啼也一起消失了。 风中只有火焰来过的味道，脚下……脚下是焦黑的大地。 “没事就好，你可把我吓坏了，大家暂时在山顶那边过夜，已经安排好守夜人了。”吴现在吴穹旁边坐下。 “我没事，倒是看看你吧，手还抖着呢。” “哼，这下说明你是真没事了。手抖是因为搬东西累的。” “我们的历史，现在没有了。”吴穹把头转向吴现。 “你可从没这么正经过。”吴现挪到吴穹对面，“你是要说神殿的事吧，按照神律我不能听下去了。” “是父亲和母亲这么告诉我们的，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告诉他的，还有往上的无数代人。现在他们的心血，都已经被那团黑色的火焰全部毁掉了。” “黑色的火焰？” “你晚了几步没有看到，村民们应该有一些看到了。” “你确定要和我说吗？” “我说了，神律已经不存在了。唉，不过我现在脑子里还是很乱。” “先缓缓吧，之后再说也不迟。” “嗯，先帮我个忙。” 祭台上几根幸存的圣枝，没被完全烧毁的挂毯，现在成为载着大祭司遗体去往墓地的担架。 吴穹将石锹放在地上，坐在一旁休息。 “为什么这个不让我帮忙？” “只有我才能给大祭司下葬。” “是谁说的神律没了？” 天边泛白，一缕阳光照在墓碑上，新刻的字边缘还有点点反光。村民们陆续来到墓前，连扯着母亲衣角的小孩子们也不哭不闹，只有一如既往的鸟叫声，它们当然不会在意人类的悲欢。 “第一千七百六……”吴穹打断吴现仪式般的悼词，“这个时候得我来。” 村民们露出一瞬间的诧异，但是马上恢复了平静，谁都清楚昨晚的灾难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大祭司和村长，我的母亲，被神龛爆裂的怒火所伤，失去了为神明奉献的机会。同时神龛现在也成为碎片，我们无法修复神的造物。” 村民们终于忍不住，恐惧地啜泣着。 “但是我们的生命并未被夺去，或许神的启示即是如此，祂并没有完全抛弃我们，我们依然是神的子民，只是今后要靠自己生存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们又可以恢复神圣的链接，活下去，这是现在神的旨意。” 之后的长篇大论，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繁文缛节，只是为了用村民们习惯的方式告诉他们如何找到活下去的动力。而且这一套枯燥的说辞，吴穹居然也不比专职主祭的吴现差。 “从今天起，我接过父亲和母亲的法杖，成为第一千七百六十四任大祭司，但是如今神龛变故，我必须去远方，去太阳升起的地方，寻找新的信物，恢复与神的沟通，主祭将和我一同出发，神留给我们的村子将在昨晚守夜队长吴可的带领下，继续繁荣。” 村民们表现出难以完全理解的神情，同样还有主祭吴现本人。 “啊？这是搞什么呀？”吴现发出只有吴穹能听到的疑惑。 葬礼按已经事实毁灭的神律进行，之后吴穹安抚了村民，尽管他们内心仍然无法理解现状，甚至有一部分人认为吴穹要抛弃自己的责任，一走了之。 村民们心中无比合理的疑惑和猜忌，吴穹全都不在乎，因为事情的重点，根本不是村庄里一座神殿的坍塌和一个祭司被神怒赐死。 “所以我们去哪儿，去干什么？这肯定和那些只有你能知道的东西有关。” 吴穹回头望，他似乎在离村庄足够远的地方，听到了村民对他的怒骂。 他无奈地回过头，对吴现说：“关于神龛和神律，其实我也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剩下的，只有母亲给我讲的那些故事。” “你要听吗？不，是我必须讲给你听。” 文明 “什么意思？祭司的继承人不了解神龛？别和我说你要用那一套人不能理解神明造物的烂话。” “当然不是。” “按照母亲的说法，神龛其实是某种高级版的羊皮卷和石板。” “？？那不是个形状奇怪的盒子吗，上面也没有字啊。” “每当月圆的午夜，盒子上方都会浮现奇怪的符号，其中有一些和我们使用的文字非常类似，它们会在第二天早上之前消失。” 吴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关于那些符号的意义，自从几百年之前我们在这里定居下来，历代大祭司都尝试过理解这些符号，也有了一点点进展，可是那些符号的意义过于复杂，仅仅知道几个字根本无法解读。” “你让我缓缓……你是说，每过个15天，神龛都会发出一大堆信息？” “是的，而且内容基本一致，这也是大祭司们得以破解部分内容的基础。” “这个符号是新的，得用一块新的石板记下来……哎呀！”大祭司过于疲惫，手已经拿不稳那块沉重的石板了，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旁边沉睡的孩子。 “妈妈，今天神又给我们指示了吗？啊，月亮好圆啊！” “嗯，妈妈要把这些符号记下来，穹儿接着睡吧，不小心把你吵醒了。”母亲这么说着，眼睛依然不敢离开神龛分毫，仔细地描摹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整齐的符号。 “我想陪着妈妈，妈妈太辛苦了我不会捣乱的，就在旁边看着。”吴穹今天决定陪伴自己因为研究神龛心力交瘁的母亲。 “嗯……穹儿真懂事，长大以后，要帮妈妈继续研究这些符号。”大祭司眼中漫出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赶紧用袖子擦干，生怕耽误了记录符号的时机。 “妈妈今天给你讲个新故事。”大祭司的孩子渐渐长大，也已经认了不少字，是时候知道神龛的事情了。 “好呀妈妈，可是不会分心吗？” “没关系，我只是把它们抄下来，不会分心的。” “从前，人们没有文字，只能靠说话交流，有什么事情没办法写下来，许多重要的事情都被忘记了，于是神明发明了文字，教给了我们，所以穹儿今天才能学会写字。可是……” 故事一直讲到天亮，直到神龛上方的文字被完全记录，直到神龛再次熄灭，恢复它银白色的金属光泽。 “这一条竖线，是数字1吗？” “穹儿真聪明。” “后面有好多圆圈，有大有小，是什么意思呀？” 大祭司也还没有搞清楚，这些结构上最简单的符号，意义却至今没有被弄清楚。 “这个呀，就等着聪明的穹儿来发现了，到时候记得告诉妈妈。”大祭司不由地笑了。 笑自己的愚钝，无法理解结构如此简单，又反复出现的符号。 笑孩子的聪明，世上总会有个聪明孩子，把这一切解释清楚。 笑真理的魅力，驱使着好奇心，让人类投入到看似毫无意义的执念。 “目前已经被解释明白的符号，都记录在神殿祭台上的羊皮卷里，而且大祭司每年都必须更换羊皮卷，重新抄写残破的部分。” “可是现在全都没了……” “不，我的脑子里，还有几个零碎的词语。”吴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他们最喜欢的空地上画起来。 〇护，正常，〇星，文明，石〇，〇落，计算〇。 一共七个词语。 “只能根据符号的连用判断出它们是固定的词，可是空缺的符号，根本找不到对应，大祭司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待翻译的字。” “别说空缺的符号了，就是完全翻译的词语，我也不能完全弄懂，“文明”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是母亲翻译出来的，像我们这样，每天开心地生活在一起的人，加上她这位住在神殿里的大祭司，就是文明。” “有点理解了，必须是一群人，要能过得下去，还得有个带领我们的人。可是这个词我从来没听说过。” “毕竟是神龛说的，当然和我们说的不一样了。” “可是其他的词……”吴现皱紧了眉头。 两人陷入沉默，仿佛空缺的文字，就是大地上塌陷的深坑，阻断所有前进的路。 这片大地一望无际，村子背后是一片小树林，通往村民们捕鱼的河流；大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不远处是放羊专用的肥沃草地，一侧是神律禁止的未知，另一侧就是两人喜欢的山顶高地。 远处山峰环绕连绵，神律禁地就在绿色环带的缺口，只有那里寸草不生，露出岩石的本色。 “所以只有出发了。”吴穹率先发话，思考的时间早就已经足够了。 “是啊……”吴现又一次望向禁地，十七年里，他无数次想象着禁地的模样，如今真的要去看看，他反而有些害怕。 “怕啥，有我呢，我都去过了。” “啊？”吴现后撤几步，就像被刺猬扎到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笑，我瘆得慌。”吴现说了心里话。 “只是走了个半路，看清禁地的轮廓就回来了。我也没有被妖怪和恶魔附身，我还是我。你也太小孩儿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吴现听到最后一句，是熟悉的说话方式，不是传说里各种吃人的怪物。 吴穹爬上一棵吴现不熟悉的树，从鸟窝里拿出一张羊皮，两把石刀，然后跳下来。 “你还会画地图？” “有总比没有好，虽然禁地的方向，村里所有人闭着眼都知道。” “你可以直接说这地图没用，我不介意。不过刀是不错，你小子有点手艺。” “怎么就没用了，我把路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标出来了。” “噗……” 不愧是你，吴穹。 “别憋着，憋坏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哈。” “就这？” “别开玩笑了，准备出发的东西吧，过一会儿又要天黑了。”吴现其实早就料到地图上都有些什么了。 吴穹回到村子门口，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拿走两套备用的装备，这是村子抵抗危险的智慧之一。 皮制的大衣，兼顾防御和保暖；皮制的袋子，可以背在肩上；皮制的水壶，节约点够喝两天；几块反射着黄色光芒的矿石；还有比人高的两根石矛。 村子里肯定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村口的守卫不见踪影，可是吴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落日的余晖还在天边，另一侧的月亮已经升起，今天似乎是个月圆之夜。村中的火堆烧得比平时更旺，安慰着人们失去希望的心。 村外高地上也燃起火堆，两位少年把猎物加工成熏肉，烟气灼烧着他们的双眼，泪水点滴。 神像 一如既往，清晨的鸟鸣。 出发了，去往寸草不生的禁地。 “这蓝色的果子就是以前你给我吃过的？这也太酸了吧？”吴现被酸到面部扭曲。 “现在才刚入夏，当然不甜了。还有，下次别抓起来就吃，万一有毒我可救不了你。” “你在旁边看着呢，有毒你肯定会告诉我，这附近还没有你不认识的果子。” “嘴贫。”吴穹被夸得很舒服。 “话说这条河居然有一条支流绕着村子流到这边了，真是神奇，好像一直流向禁地的方向。”吴现看着远处的水流。 “倒也不一定，到这边水流就已经小到容易让人忽视了，河流变成了小溪，趁现在多喝水吧，一会儿说不定这水就没了。” “好热，刚入夏就这么热吗。”吴现喝了一大口水。 热气并不均匀，尽管不明显，确实是从禁地那边传出来的，这让吴穹背后发凉，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看到吴穹的表情，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这种热流，与火堆旁的热流不太一样，过于均匀，过于诡异。 两人决定停下来休息，周围树木稀少，还是溪流附近稍微凉快一些。 “上次没有这样的热气……”吴穹想不明白，难道禁地真的是神秘意义上的禁地？ “怕啥，有我……” “别学我说话。”吴穹无情打断，他现在正在飞速思考，这是祭司家族的优秀天赋。 热气流出必须有个源头，禁地或许是一片火海。但是没有火光，难道是那诡异的黑色火焰？ 可能性不大，如此规模的热浪，黑色火焰在白天也能多少看出一些。 或许是火山喷发？没有黑烟，如果是的话只能是小规模的，而且村里也没有听说过周围有火山。 况且也没有鸟兽的异象，就算禁地周围寸草不生，更远一些的动物一定先比我们感受到热浪…… 难道是幻觉？禁地里有某种神秘的邪恶力量，因此神律禁止靠近那里…… 都有可能，吴穹陷入僵局。 更大胆一点，其实并不像神律所说，村子之外，还有其他的村子，所谓的禁地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两地的人们不愿意互相来往。可是这种程度的热浪，绝不是一个村子能发出来的…… 吴现从不打扰吴穹的思考，他只是默默地喝水，并把两人的水壶填满。 “等中午过去，我们继续出发，沿着水走到天黑。路上注意周围的动静，可能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要出现了。” 太阳跨过远处山峦一个拇指的距离，吴穹打破沉默，可也只是一瞬间。 “省着点吃，你自己都说前面有情况了。” “吃饱了才有劲。”吴穹嚼着熏肉干，仍然在想着热浪的事。 吴现也开始吃。 “要是有点迷迭香就好了，这附近有吗？” “太远了，你应该出发前和我说。出发吧，时候不早了。” “你吃完我还没吃完呢。” 两人沿着水流继续前进，转眼已近傍晚，回头已经看不到村子和树林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那棵树不错，你去砍些枝子下来。” 吴穹掏出打火石，就地生火，把路上抓到的六足昆虫串起来烤。 吴现回来往火堆里添一把柴，然后开始搭建简单的屋顶。 食物的气味吸引着附近的捕食者，可跳动的火焰又让它们望而却步。 可是对于另一种动物除外，或许不能称之为动物。 “听到声音了吗？好像是脚步声，可是为什么是连续的。”吴现小声说着。 “来了，有一百只脚。” “哈？别吓我了！”吴现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又压了下去。 “先躲起来，烤串不要了。”吴穹放弃了他的美食。 两人闪到几米外的一棵树后，这是距离火堆最近的掩体，或者说，附近没有其他的掩体了。 “我都听见你心跳的声音了。” “那是你自己的，只有你才那么胆小。” 压过草地的声音越来越大，沙沙作响好似在用磨刀石刮过他们的耳膜。 恐惧源于未知。 更多细碎的声音向火堆聚拢，吴穹将石矛握在手心，像是抓住自己的理智。 一共三个，吴现比划出手势。 这意味着在敌人实力不明的情况之下还失去了数量优势。 两人的心跳达到顶点，但依然努力保持着冷静。 “神律所禁止踏足的大地上，到处是凶猛的毒蛇和野兽，还有统领它们的恶魔，无耳无眼，身上发出邪恶的黑色气焰，凡是进入其中的人，都会被恶魔所蛊惑，在绝望的深渊里忍受永久折磨。” 这是流传千百年来从未变过的传说，历史上也有许多人尝试过探索禁地，可始终无人生还，甚至连尸体也找不到。 他们之中，有英气勃发的少年少女，想凭借自己的勇敢和力量，征服禁地，为村子带来永久的安宁。 也有被放逐的恶棍，因为恶事做尽，不被人们接受，渴望获得邪恶的力量回来报仇。 更多的，是单纯充满好奇心的普通人，白白送掉性命。 如今，无耳无眼的怪物，出现在吴穹和吴现的面前。 “这是什么？会动的神龛？”吴现看到侧面的怪物终于露出了真身。 他们能看到怪物，意味着怪物也早已看到了他们，可是怪物们却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怪物们个头比两人稍小，形状像是被雕刻处理过的石头，却又斑驳地反射着火焰的微光，没有反光的部分呈现出棕红色。 最重要的是…… “没有脚，它们是怎么动起来的？？？”吴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此时已是深夜，火光微弱，能看到的细节十分有限。 两人的疑惑早已盖过了恐惧，似乎怪物们对他们不感兴趣，足够大型野兽将猎物撕碎吞下的时间里，怪物们只是呆呆地围在火堆旁。 “我怎么感觉，这些怪物们很喜欢看火？”吴现发出小声疑问。 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 怪物们身上突然星星点点地闪烁起蓝色的亮光，各自退后几步的距离，从身体前方伸出细长的触角，比虎豹伸出利爪的场面远远震撼得多。 “？”“？” 两人早已将头从树干两侧探出来，仔细观察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可是怪物们朝着燃烧的柴堆喷水，浇灭了火焰，这就让人完全无法理解了。 现在轮到人类来呆滞了。 直到怪物们离开了这里，吴穹才第一个回过神来。他确认附近没有了奇怪的声响，才放下心来。 “没事了，我确定。” “那……过去看看？”吴现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否合理，可能怪物们停留过的地方，还有未知的危险。 “那我在前面。” 吴穹慢慢走过去，黑暗中的一切，都值得谨慎对待。 好在猎人的视觉是优秀的，在满月的照耀下，近处的视野还算清晰。 熄灭的火堆，没有异味，应该只是普通的水，但是地上有许多白色的泡沫。不对，这只是泡沫形状的固体。吴穹蹲下，先用小刀触碰那些白色的固体，确认无害，尝试用手靠近。 很凉，是冰，或者至少是类似冰的东西。 怪物们在远离溪流的地方，喷射出大量的水和泡沫，居然还在夏天的晚上，造出了冰。 “如果刚才它们感兴趣的不是火而是我们……”吴穹脊背发凉，就像地上的冰一样凉。 星星 吴穹突然抱起头来。 “你怎么了？”吴现怀疑他中毒了，果然地上的白色固体，才是怪物们的利器。吴现这么说着，却又不敢靠太近，怕自己中招，那样两人都将葬身此地。 “我烤串没了，被那三个怪物拿走了。” 吴穹，不愧是你。 村子里的火堆每天都烧得很旺，这几天烧得更旺。 几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房子，现在又失去了他们的婴儿，只为新的大祭司能够平息神的怒火。 村中无数的陶罐被砸碎，从山顶的高地上被扔下悬崖，只为大祭司能够寻求之前一直忽视的山神的庇护。 羊群被迁入新建的大祭场中，人们的食物从此由神的旨意分配。 万物皆有灵，新任的大祭司将不可饶恕的伪信者放逐到狼穴。洞口高挂着，那场灾难的夜晚里，守夜人的一缕发须。 “我们离禁地已经不远了，从现在开始，这样的怪物随时有可能出现。” “火堆也不能用了，尤其是晚上。”吴穹仍然有些惦记他的夜宵。 “白天应该没事吧，不过尽量还是别冒这个险。”吴现后悔自己草率的判断。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失去了火堆保护的两人，在树上勉强过夜。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再次出发，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格外注意草丛里的响声，一路上平安无事。 “这是……”吴穹惊讶地看着周围的地形，上次来时，流水未到这里早已截止，而他也在断流处折返。 河床突然开阔，而溪水却依旧不紧不慢，沿着自己那一条窄道缓缓流动。这里曾经是宽阔的河面，甚至不亚于村子旁那一条。 青山逐渐被抛在后面，灰暗的岩石裸露着，像是得了不治之症骨瘦如柴的老人。而正前方的山峰显出原形，同样灰暗的石柱群，显示出从未见过的形状，每一个轮廓规则的孔洞都表露着自己并非天然形成。 “快到了。”吴穹的意思是，要更加小心。 地上的植物逐渐稀少，沙土的黄褐色盖过了青草。自此出发直到石柱群那边，再无掩体，只有浅得可怜的河床可以用来欺骗自己。 往前走了一段，吴穹发现远处的小沙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半截埋着，还闪闪发光。 “那边有东西，去看看。” 吴穹拿起石矛，慢慢靠过去。他现在对这种发光的东西有一点点心理阴影。 吴穹用矛尖把不明物体周围的沙子拨开，它很快露出了全貌。 这是一个半透明的圆柱形罐子，倒插在沙子里，罐口被某种灰色的东西封住，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这东西应该没什么危险吧，虽然还是根本没见过。”吴现对这一次的判断比较有把握。 “我也这么觉得。”吴穹直接上手，把这个奇怪的罐子拿了起来。 “天哪！”吴穹把表面的尘土擦掉，罐子又亮了一些，勉强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白色的正方形，比水草的叶子还要薄。 上面画着的，正是那些他从小陪母亲看到大的神秘符号，只不过这一次，上面没有任何熟悉的词语，完全无法解读。 吴穹把罐子交给吴现，“可惜什么也看不懂，但是已经足够了，禁地里一定有我们需要找到的东西。” “是啊，但是我更关心这个奇怪的罐子，怎么能做到透明的呢？看着像冰，可是比我的手还暖和。还有这个封口用的东西，完全搞不懂。” “先收起来吧，一会儿肯定还有更刺激的，这个到时候就不算什么了，以后再研究。” “你可真自信，咱们真能从禁地里活着出来吗？”吴现提醒哥哥要保持警惕。 “你现在还相信禁地是传说里的那样吗？” “确实，这里好像除了危险程度以外，和传说里的完全不一样。” 夜幕将至，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便找了一处稍微坚实的地面，停了下来，准备度过禁地外的最后一个夜晚。 “温度稍微降下来一点？”吴现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是沙地的原因，晚上要比白天冷上许多，禁地飘过来的热气并没有减少，似乎还增加了，希望是我的错觉。” 历代大祭司都要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学到许多村民们根本用不上的知识，沙漠温差大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或许这才是禁地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可能只是原因之一。 月亮开始转亏，月光不太明显地黯淡了一些，石柱群那边尤其地暗，轮廓之内，什么都看不见。 夜晚安顿下来，吴穹第一次认真地观察那些石柱，底部被山丘遮挡，顶部居然还露出了接近四分之三。 高耸的石柱和片片云层使得星星若隐若现，不过总有几颗十分耀眼的，光芒从未被遮蔽。 吴穹想起了母亲教给他的童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摩斯小眼睛。”至于摩斯是什么，母亲只说这是个小朋友的名字，发明儿歌的母亲就有一个叫摩斯的孩子。可是他觉得怪得很，哪有这样的名字。 “一闪一闪……”吴穹快要哼唱起来了，他对母亲的意外殒命，仍然无法释怀。 吴现隐约听到了吴穹的歌声，他同样感到心痛。年幼时双亲死于秋天的大狩猎，是大祭司收养了他，他也将大祭司视为亲生母亲，尽管由于需要培养祭司继承人的关系，吴穹的母亲无法给予他等同于亲生母亲的关爱，但他依然感激。 “闪，闪，闪……闪，又停了，这次比较短，和刚才一样，那一颗根本不是星星！”吴穹激动得站了起来，他继续观察着那颗假星星，手边没有颜料，他无法将规律记在羊皮卷上。 没有什么之后研究了，这个光点，必须现在搞定。 记录，思考，发现，这是历代大祭司毕生的工作。跟着母亲耳濡目染，他根本不需要专门学习，自然而然地就掌握了这个能力。 手指就够了，沙子可以随便划出形状来。 发光用一个十字，暗下来就用一条横线，时间长就多画一条。 “你又发什么神经呢？”吴现嘴里这么说着，其实他也高兴，他很喜欢看吴穹做这些他跟不上思路，却又十分有趣的事情。 +--+++--+--++-- “我开始怀疑你真的被什么妖魔鬼怪的玩意儿附身了，搞的东西越来越奇怪。”吴现努力展示一个认真的表情。 “时间来不及了，随便用了点符号，这你又不是不认识，还是我教你的算数呢。” “可是……”吴现现在真的做出了一个极为认真的表情，发自内心。 是啊，闪烁的光点，甚至比神龛上的那些符号，更加难以理解。 入口 不管怎样，现在解决光点的问题，是绝无可能的，还是必须想办法把得到的规律记录下来。没有往羊皮卷上涂抹的颜料，更不可能随身携带厚重的石板，吴穹思考着记录信息的方法。 石矛的长柄是木质的，但是在上面刻划有可能会使其在激烈的战斗中断开，但吴穹还是选择刻上去，不过要尽可能让刻痕浅一些。 石刀的利刃轻轻划过木柄，刮下一层木屑。新刻痕使木柄露出它当年还在树上的时候新鲜的颜色。 一排含义未知的符号，似乎获得了类似座右铭的地位，被如此郑重地刻下。 太阳升起，两人继续向石柱群进发，离目的地越近，热浪就越明显，溪水越来越少，可能不远处就要断流了。 距离他们最近的石柱，细节已经可以看到。笔直挺立，直插云端，侧面有许多规则的几何形状，不过大部分是破损的孔洞，现在还太远了，无法透过它们看到任何内部的结构。 进入山口，两人已是汗流浃背，皮衣此时作为防晒工具遮住头和背部，可依然无法降温，中暑的症状开始出现，恶心干呕，疲惫乏力。 “再坚持一下，山口那边有阴影，马上就到了。”吴穹鼓励着吴现和自己。 两人加快脚步，进入山口，这几乎耗尽了他们全部的体力。这里的溪流已经如灌木的枝子一般细，不过有已经是万幸了。 取一捧溪水，涂抹在身上降温，然后再来一捧，如此往复，直到整个谷底都被阴影覆盖，两人的中暑症状才基本缓解。 继续沿着这条天然小道走到另一边的山口，两人决定停下，因为阴影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石柱群的规模震惊到了吴穹和吴现，从山口望去，石柱相互遮挡，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的平地。 “现在进去太危险了，里面一定有数不清的怪物，等到晚上再说。”吴穹忍住内心的激动，理智地下判断。 于是两人静待夜幕降临。 从这里，到最近的石柱只有几百步的距离，其他比较近的石柱也可以看清，有一些的形状比较特别，螺旋形给人一种奇特的美感，还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形状，但是那些中间的镂空和优美的曲线，就算是让村里最老练的工匠去做陶器，也达不到这样精致的程度，更别说是直插云霄的石柱了。 那个有规律闪烁的光点，随着阳光变弱而逐渐明显，就在石柱最高处的一个孔洞里。 “难道要爬上去吗？这可是直上的悬崖啊，猴子也做不到吧。”吴现表示绝望。 “先凑近看看再说，拿好武器。” 两人踱步来到石柱面前二三十步的位置，它的高度在这一刻，才给予了观者真实的压制力，使劲地抬起头，才能勉强看到顶。 “原来这才是禁地。”吴穹认识到了人类在神之造物面前的渺小。 村里的神殿，不过是人类用自认为富丽堂皇的方式摆放起来的杂物堆。 再走近了一些，吴穹对空间的感知才逐渐恢复，如此巨大的物体，甚至让他刚才都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 “我c……光看这石柱下边的一圈……” “……就已经比村子要大上许多了……”吴现早已被惊吓到失语，现在才恢复一些。 “四处找找，看有没有能进去的地方。”吴穹倒吸一口气。 远处能看到石柱上有非自然形成的洞口，说明里面是可以进去的。 “那儿，有散开的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开过。”吴现用手指着线索的方向。 裂痕中央是一处大凹陷，周围也有几处小的，它们基本都被一个比人稍高的Π形框起来。 吴穹走上前去，一个没注意，右脚踩空了，幸好只是一只脚陷进了沙坑，吓得他赶紧退后，此时地下传来细微的流沙的声音，而小沙坑也变成了一个长条，指向石柱上的那个Π形。 “快回来，小心陷阱！”吴现因为着急，发出了比平时说话稍大的声音，而且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一致命的失误。 两人背靠背，观察周围的动静，同时缓慢向山口的方向后撤。 足够长的时间过去，流沙停下了，沙子的凹陷不再扩大，周围除了细微的风声之外一片安静。 “吴现啊吴现，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呢？” “……再回去看看吧，看来周围没有情况。”吴现面对真正生气的哥哥，总是毫无办法，明明两人平时的交流总是充满小争斗。 “罚你去。” 吴现叹一口气，绕开刚才的流沙，走到石柱前。 石柱上的这些伤口，边缘早已风化变得不再尖锐，断面也是粗糙的，透过裂缝看，里面只有一片黑暗，或许赶着太阳落山来这里探索，并不是个好主意。 吴穹也走上前去，观察这个奇怪的Π形。或许这是个门框，就像几天前被炸毁的那座神殿一样，那就意味着被砸过的这一块，其实是一扇门。可是这门框确实有点矮，或许神明都有着小巧的身体？不对，神明就应该是高大威严的。 不合时宜地点的流沙，门上被砸过的痕迹…… 答案一定是，石柱底部的一部分被埋了起来，而流沙下面，也一定有被砸开的部分。 “不用看了，咱俩先在下陷的地方挖挖看，底下应该有松动的石头。” 天已经黑了，对于专注挖沙的两人，这是绝佳的掩护，那些怪物没办法从远处看到他们，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还要继续吗，我已经快要没力气了。”吴现尽力了。 “我这儿还有一点水，喝完继续挖。”吴穹并不打算放弃，这是他认为唯一合理的答案，下面就是石柱内部的入口。 石柱之间传来微弱的狼群嚎叫，但是声音很远，他们现在暂时更加安全了，因为怪物们一定也会注意到这些野兽。此时令人汗毛直立的无耳无眼的怪物，反倒成了他们的保护神。 两人徒手挖了将近腰那么深，终于有了结果。 石柱被沙子掩埋的部分，有更多的裂痕，有几条已经快要贯通门框的宽度，它们交错在一起，就像蜘蛛网一样，有细沙从这些裂缝流进门里。 吴现停下来，坐在一旁喘气，他的手已经磨出许多血泡。 吴穹不再往外抛沙，他沿着门框的轮廓，把沙子挪到一边。 终于，门框真正的尺寸得以展现，有接近两人加起来的高度。而被掩埋的破碎的门，看起来也比较容易破坏。 吴穹稍事休息，瞄准左下角最薄弱的一块碎石，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跺在上面。 石块翻滚几下，从沙堆上滑了下去，然后停下来。 门开了。 坠落 石块落底，安静地躺在一束月光照亮的地面上，历经岁月的尘土被扬起，标记出月光与黑暗的边界，然后飞向洞口，回到属于它们的荒凉世界，变成沙漠的一部分。 “咳咳……”这些灰尘着实呛人，粘在吴穹干到冒火的嗓子眼上，那种感觉简直难以描述。“呸……现在更渴了，早知道我就一个人把剩下的水全喝了。” 吴穹经过这么一折腾，也没了力气。两人从坑里爬出来，坐在一边休息。 没有了水，熏肉变得难以下咽，吃进嘴里，就像一块树皮摩擦另一块树皮，马上就能得到生火用的燃屑了。 “趁着天没亮，赶紧下去看看。” “啊？里面的情况完全不清楚，太危险了吧？” “门都被埋了这么深，里面不可能有活物了。” “不行，我们已经没水了，不能冒这个险，而且就算是白天，里面也没有一点光，现在进去，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吴穹一脚踢在沙子上，真相很可能就在里面，可是迫于现状，他们只好明天再来。 天公作美，这时突然下起雨来，尽管不是很大，但可以补充一些宝贵的淡水。 两人在周围挖了许多小坑，把雨水聚集起来，可惜沙漠过于干旱，绝大部分雨水落在地上，便马上不见踪影。 吴现在周围跑来跑去，不知在干什么。 “干嘛呢你小子？” “多接点水，谁知道沙漠里这雨什么时候停。” “你是傻子吧？你跑过去接前面的水，那后面的水还能接的到吗？一会儿饿了我可没有多余的食物分给你。”拥有大祭司知识量的吴穹快要看不下去了。 不过，压抑了这么久，就这么跑着玩一会儿，好像也不错。 “糟了，那个洞口……”吴穹跳下沙坑，用身体堵住洞口。里面变得潮湿，对于探索来说是件坏事，如果进出洞口的时候被划破，伤口在高温下很快会恶化。 他背靠着洞口坐在那里，观察着自己的水壶，里面的积水现在也只够喝几口。 突然，远处一声巨响，马上两人感受到地面传来强烈的震动。 “快下来！”吴穹凭直觉认为沙坑多少算个掩体。 吴现抓紧水壶跳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狂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雨水变成了泥水，拍打在脸上。 吴穹脱下衣服，一只手按着吴现趴在地上，另一只手把衣服盖在两人后背。 然后是更多的巨响接连而至，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直接砸在地面上，抛起更多的沙子。 “巨石带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从天而降，将大地变成一片火海，瞬间生灵涂炭，海洋和河流也被蒸发，神用祂的怒火终结了伪信者的巢穴。” 这是神律中描述的末日景象。不论是谁，遇到如此恐怖的沙暴和从天而降的巨石，都会想起那部威严的神律。 连续的冲击让破碎的石门跟着震动，失去了周围沙层的缓冲，更多小碎块掉进洞里，包括吴穹背后的那些。 “啊啊啊……”就这样，两人也翻滚着掉入洞穴。 沙坑不远处，一只无耳无眼的怪物刚从天上砸下来。透过空气中弥漫的沙尘可以看到，怪物身上发出红色的光，如同呼气一般渐渐暗下去，然后又亮起来，几次循环以后，彻底熄灭。 “我……怎么飘在天上……” 周围都是星星，有一颗格外鲜艳，变换着颜色。 “那儿……有什么东西。” 吴穹伸出手去触摸那颗星星，这时世界突然变得明亮，亮得刺眼。而那颗星星却熄灭了，还伸出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要把他抓过去。吴穹越是挣扎，那些手的力量就越强大，根本无法逃脱。 “越来……越近……” 黑色的星星由小变大，变成像石柱那么高大的一个黑色球体。黑与白的边界线上，到处是漂浮的火星，围绕着黑色的巨球旋转，仿佛在举行异教的仪式。 越来越近，那些火星打在吴穹身上，他感觉浑身发烫。一个声音传出来，呼唤着他的名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可他此时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的。 “吴……穹……” 太近了，吴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球的表面了。他用双脚试探，踩空了。可是那些无形的手此时好像全都抓在他的脚上，像是要把他扯断一样。声音还没有停下，但是变得越来越慢，似乎已经过去了几年，而那个穹字还是没有念完。 黑色的球体像是湍急的水流，无数个水滴从所有方向击打着吴穹的身体，感觉变得麻木；又像无底的深海，无尽的下沉感，浸没吴穹的大脑，思维变得迟钝…… 坠入球体之后，纯白的世界先是变回之前的星空，又泛起红色，然后在吴穹的头顶开始收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吴穹马上就要坠入声音的源头，可是他现在已经难以思考了，或者说他在自己混乱的意识里，已经度过了无穷的岁月。 吴穹停止坠落，他在来不及感知的一个瞬间里，化为水流和深海的一部分。 吴现不停地呼唤着哥哥，尝试唤醒他的意识。刚才突然滚落，吴穹比吴现先落地，头部被地上翘起的石块重击，正在流血。水从沙堆上淌下来，浸湿了吴穹身下的地面，吴现决定先把他转移到干燥的地方。 把头部用衣服垫起来，清理路径上的碎石和积水，然后吴现拽着吴穹的双腿，慢慢把他挪到一边。哥哥教过他，头受伤的人，不能随意搬动，脑袋晃动得厉害反而会让伤更加严重。 “平时吃那么多，你非得，把我累死。”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吴穹已经昏迷了半个晚上，吴现一直在旁边叫着他的名字。 “救命啊，神来救救他吧……”吴现用沙哑的声音向一片虚无求助。 居然意外的得到了回应。 洞穴另一侧的角落，出现微弱的黄绿色光芒，闪烁了几下，维持在更弱的亮度。 “生……成功，……急……再……动。”来源未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熟悉的词汇，还有着和他们区别明显的口音，好像还混杂着狂风的声音，吴现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字。 几天以来，一件接着一件神奇的事情冲击着吴现的认识，他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神明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降临了，祂来救哥哥的命了！”吴现心里现在充满了虔诚的信仰。 “急救……开放，保……除。”那个声音在旁人听来，只是充满噪音听不太清楚还意义不明的一段话。 而对吴现来说，这是拯救吴穹生命的神谕。 吴现穿过黑暗，向光那边走过去，正如几千年前，另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年。 苏生 “以伟大的人类……国之名，感谢使用脑损伤治疗……正在等待进一步检查，请……” 吴穹的意识从永恒中回归，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幻觉中，他认为自己看到了不幸去世的母亲。吴穹心里有无数的话语，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仅如此，身体也完全动不了，他只能静静地听着。 “未……到……身份信息，……判断您属于出离者，正在……语言……” 母亲自顾自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是那温暖的双手，吴穹永远不会忘记。 “孩子，你的头受伤了，医生会全力治好你的，不要着急。你现在在梦里，不过很快就会醒来。” 梦里的母亲给吴穹讲了许多他记忆模糊，但曾经熟悉的故事：祖先们辛勤开辟了这一片丰饶的大地；传说中神龛降下预言，引导人们在迁徙的路上躲避了暴风雨和洪水；在空中发出荧光的邪恶的粉末，夺走了无辜的生命；以及天灾摧毁了古代的羊皮卷，使得大祭司也肩负起保护人们生存的重担…… 吴穹仔细地听着，母亲欣慰地笑了，好久没有见到母亲慈爱的笑容了…… 吴现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几句之后，自己就突然能听懂神明的话语了，虽然口音还是和他们有些小差别，或许这就是神力吧。 他按照神的指示，从墙壁伸出来的箱子里找到了担架，把吴穹轻轻地转移到上面，然后一步一步地把担架拖到墙壁的另一头。 远处黄绿色光芒的映照下，吴现看到旁边有一张床，他用尽全力，连着担架把人抬到床上，然后手托着吴穹的脑袋，把担架抽出来。 “病人的头受了伤，除了从外面能看到流血之外，还有轻微脑震……需要至少几个……的休息才能醒来，完全恢复需要数天。”神明的声音这次从这边的墙角发出来，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跟着吴现。 吴现跪倒在地，“神啊，你在这里降临，救了我哥哥的命，按照您定下的律法，我本应该以牲畜来抵祭，可是现在，我们连食物和水都没有了，该如何是好……”他现在说话，都能闻到自己嗓子里的血腥味儿。 “本机不是你们出离者……教里的神，只是这个避难所的管理……如果需要食物和水，请乘坐最近的电…去往17层的仓库。” 虽然能听清楚大多数的字，但还是难以理解整句的意思，不过17层有食物和水，这给了吴现天大的希望。“伟大的神明，我斗胆请求您帮助我照顾好哥哥，我现在去找食物和水。”说罢，吴现朝着声音的方向行了村里祭神时的跪拜礼，然后在微弱的光线下，寻找通往高处的路。 “电……在那边。”神的声音依然从附近响起，远处又有一个黄绿色的光点亮起，可惜一瞬间就熄灭了，还伴随着一声小小的爆炸，在空间里回荡。 原来神真的是无处不在的，吴现听到为他引导方向的神语，心里为从前自己那些侥幸逃过神怒的不敬行为深深忏悔。 吴现走向刚才光点熄灭的位置，只发现了一处圆形的空地，周围是一圈栏杆，并没有通往高处的路，他抬头向上看，一片漆黑中隐约看到了同样是圆形的边界线，应该是高处平台的边缘。 或许神只是给了他大致的方向，吴现开始在附近摸黑寻找，他发现了长长的台阶。“赞美全能的神！”他在心中唱了一句赞美诗，马上沿着台阶上去。 17层。17这个数字只有在哥哥的算术题里和大狩猎的时候才能见到，在高度上，吴现对这样大的数字没有概念，只知道小时候村里曾经建过两层的房子，用来存放那一年大狩猎收获的熏肉，防止动物趁人不注意来偷吃。 这些台阶是螺旋的，每走一截，就沿着别的方向继续向上，多么精妙的发明啊，这样的台阶不会占用很多空间，吴现想在村子里也试试这样的建造方法，可是想到这里，他就意识到有没有机会再回去都是个问题。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里，吴现终于到了第17层，这里没有月光和神的照亮。更加黑暗。 “你的弟弟和你一起来到这里，能想起来吗？” 吴穹好像在梦中又做了一个梦，现在被另一个女声叫醒，温柔抚摸着他的母亲不知何时，又离开了。 “和你的年龄几乎一样，我判断他不是你的亲生兄弟。” “你是谁？”吴穹下意识在身旁找他的石矛，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黄绿色光芒。 “别紧张，我是医生，你的大脑受了伤，还没有清醒过来。”吴穹听到了医生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语，村子里的人们生病之后，不愿意打扰忙碌的大祭司，就会去找那些整天摆弄石头和叶子的人，母亲说过，很久以前这样的人就被叫做医生。 “我当然记得吴现那小子……你说我还没醒过来？那你怎么能在梦里和我说话？”吴穹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不自然，这样的口音，他从来没听过。 “这种技术在你们出离者中应该已经失传了，你可以清醒以后再考虑这些。现在最好先来做一些恢复训练。” “我应该还在禁地里，难道你是来吃掉我灵魂的魔鬼吗？”吴穹依然抱有敌意。 “我说了我是医生，而且我也无法理解禁地的意思。不过很好，你回忆起了自己在哪儿，现在可以接着想想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为什么我要在你的引导之下思考？你有什么目的？我怎么知道你是医生？” “看来出离者早就弄丢了他们所有的……技术。你现在的情绪波动太强了，我暂时不与你交流，但是还是建议你努力回忆最近的事情，这对恢复清醒的帮助很大。” 声音消失了，吴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里是他的梦，想要醒过来，好像只有努力回忆这一个办法了。 月光下母亲研究神龛的背影，大狩猎里被野兽杀害的勇士们，那个把他从小烦到大的吴现和日复一日在树上教他奇怪东西的场景逐渐浮现，直到那次神秘的爆炸。 不详的黑色火焰，灾难中人们无助的哭喊…… 不行了，再想下去，吴穹的头要疼死了。 “嗯，现在大部分都想起来了，刚才的治疗很有效果，努力想想最近的事吧。” 那个声音再次想起，吴穹并不怎么反感她了，因为回忆这些事情确实在让他那种朦胧的感觉逐渐消失。 村民的痛骂，清甜的溪水，热浪，巨大的石柱，爆炸、震动和狂风。 “啊，呵……”吴穹从床上坐起来，刚才似乎经历了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 远处的黄绿色光芒安静地照亮洞穴的地面，不过和洞口那一束阳光比起来，逊色许多。 交互 吴现踏入17层的黑暗中，没走几步，某种棍状的东西把他绊倒了，还垫在膝盖下面，硌的生疼。他赶紧朝侧面翻滚半圈，仰面朝天抱着膝盖喘气。 缓过来之后，他在旁边摸索着那个棍状的东西，中间较细，两头很粗，但是形状不规则。 “我屮！！！” 没错，吴现摸到的，是一截人骨。他吓得赶紧把这根骨头扔了出去。 不远处出现一个绿色的小光点，然后天花板由近及远发出亮光，把整个17层照得如白昼一般。地上凌乱地摆放着无数个方块状的物体，以及…… 堆在一起的，和落单的人骨，有的还保留着生前最后的姿势。还有许多怪物的尸体和碎片，大部分与之前在火堆旁边遇到的形状类似，现在看来，它们并没有肉体和骨骼，而是整个都由某种石头构成。 大部分尸体都集中在台阶这一侧，只有少部分散落在那些方块丛中。根据仍然保留人体形状的那些尸骨判断，他们生前一定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和争夺，甚至可以合理怀疑，存在同类相残的行为。 面对这片存在于石柱中的惨烈的古战场，吴现愣在原地，无法思考。 与此同时，吴穹刚刚醒来，他迷迷糊糊地判断现在自己周围的情况。 “你终于醒了，现在外伤已经处理完毕，但是大脑的损伤还需要一周左右完全恢复。”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没醒吗？”吴穹急了，他对刚才的噩梦还记忆犹新，如果让他再来体验一次，那绝对会心态崩溃。 “本质上，本机和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同一个，那个只是我对你的脑……进行干涉之后得到的结果，与你自己本来的记忆有很大关系。” “什么玩意儿，从梦里开始就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口音还这么奇怪，我弟弟去哪儿了，还有你是这禁地里的人吗，那些怪物和你什么关系，别躲着不出来！！！”吴穹觉得自己的想法被人玩弄了很久，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嘴木薯干又不给水喝，还得再给这人笑嘻嘻地唱首歌一样。 “本机是这座避难所的管理……无法对人类做出任何伤害，请先保持冷静。” 吴穹静静地听着，同时小心翼翼观察四周。自己坐在一张床上，身下没有草席，而是某种奇怪的材料，手感像是新剥开皮的树干，但是手感要细腻得多；在远处黄绿色光的映照下，看到床边靠着把他抬过来的担架，上面好像也有这种奇怪的材料。 糟糕，如果自己是被担架运过来的，那么应该有两个人，就意味着吴现可能有危险。 “你的弟弟正在17层仓库寻找食物和水，他现在还在适应这里的环境。我能理解，这对你们出离者来说，并不容易，你们早就忘记这些技术了。” “你……你提到了出离者……”母亲曾经和吴穹说过这个词，如果今天没有再次听到，他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个词并非来源于对神龛信息的解读，而是历代大祭司独立流传下来的，连母亲自己，也是在某次整理羊皮卷的时候，才想起这个词。 这意味着，在这个神律所规定的禁地里，声音的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神明本身。 吴穹转变态度，在床上行跪拜礼，“您就是神吗？我是第一千……” 话音未落，声音作出应答，“本机并不是你们出离者口中的神，再次强调，是这座避难所的管理……十几……前我刚刚向你的弟弟回答了同样的问题。” “那……”吴穹不明白了，知道出离者这个词的人，除了大祭司一族和神本身之外，还能有谁？而且它一直在说自己是避难所的管理什么什么，最后一个词他完全无法理解，而且禁地为什么能成为意义上几乎相反的避难所呢？避的是什么样的难？而避难所为什么又会成为禁地呢？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吴穹自从记事以来，就跟着母亲学习，他认为母亲掌握着这个世界上现有的一切知识，而他也几乎把所有的知识都学来了。可现在，这个奇怪的声音，却弄得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对于整个世界的了解都是完全的空白。 “不管你是谁，首先感谢你救了我，刚才那种程度的撞击，我可能本来需要好几天才能醒来。” “这是本机的职责所在。” 吴穹还是无法理解这个自称的含义，加上之前所有的一切问题，看来只能问问这个声音本人了。 “我有很多问题，请你尽量用我能听懂的话告诉我。” “好的，之前许多出离者也这样和我说过，本机已经有了一定的应对经验，可惜他们基本都无法接受，要么疯掉，要么自杀了，所以请做好心理准备。” ！！！ 没想到还没开始回答，就有了更多的疑问，吴穹对即将知道的答案越来越感兴趣了。 “首先，你到底是谁，我无法理解你之前回答的一部分词语。” “再次重申，我是这座避难所的管理……你无法理解的应该是最后一个词，ji——xie——，根据判断，在你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中，含义最贴近的词语，应该是工具。很久之前的出离者就已经无法听懂这个词了。” “那你为什么会说话？” “你们的祖先发明了我，那时的技术很先进，非常先进。” “我们的祖先？在这个禁地？” “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解释出离者这个词。根据字面意思理解，就是离开的人，他们就是离开了这里，成了你们的祖先。至于禁地，当时还没有这个概念，这里是个避难所。” “先插一句，吴现怎么样？就是我弟弟。” 吴穹面前的空中突然发出亮光，然后变成了类似一扇窗户的东西，可以透过这扇窗户看到弟弟正探索的画面。 “等等，这不就是村子里的神龛吗？！一模一样，毫无征兆地在空中写下东西，这个还能画出会动的画！！！” “……这个……也是我们的祖先做出来的？” “是的，关于神龛，之前的对话也出现过这个词语，根据推测，我认为这是你们留存的某种旧文明留下的jixie，就像我一样，而且居然也能保存这样长的时间，真是不可思议。” “祖先，旧文明，既然人类曾经有过神迹一般的技术，还在如此规模的人造建筑群里生活，那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每天提心吊胆地出去打猎？还有这无穷无尽的废墟？” “根据出离者目前的技术水平，本机无法对机密资料开放……” “快告诉我！！！”吴穹朝着声音的源头怒吼。 荣光 “根据出离……”管理者的又重复一次，话音未落就被吴穹打断。 “为什么？凭什么？”吴穹面对着这些神迹般的古代技术，想起村里爆炸的神龛和无辜死去的母亲，心情复杂，他明明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被莫名其妙地挡在门外。 “我诞生之初，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并没有被允许和其他的jixie交流，都是第一批出离者告诉我的，定下这个要求的也是他们，原因不明，我也无权过问。” “那怎么样才能达到你说的技术水平，我又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技术水平？”吴穹冷静下来，既然是自己的祖先这样规定的，那必然是出于非常重要的原因，甚至他们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 “你能看懂这些文字吗？”管理者在空中排列出一些符号，与历代大祭司研究的对象十分相似，现在应该可以断言它们就是同一种文字。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们依然没有什么进展，破解出来的词少得可怜。”吴穹把最残酷的现实说了出来。 “那就十分困难了，按照当年的标准，一个不识字的儿童想要掌握在当时社会中生存所必要的知识，需要整整十年的时间。至于规定要求的技术水平，大致相当于22世纪中期大学生的知识储备。” “大学生？厉害的学生？” “是大学的学生，以前的人类将学校划分为不同的等级，只有学完前一级学校的知识才能进入下一级。从最低一级到学完大学的知识大约需要20年，不过根据资料，在22世纪只需要17年，在这一点上你很幸运。” 吴穹的母亲也教了他17年，他难以想象要再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而且村里很少有人能活过50岁，等到学完这些东西，那不是已经快死了吗？ “当时人类的平均寿命是130岁，之前还要更高些，原因你以后才能知道，和刚才一样。”管理者看出了他的心思。 130岁，对吴穹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对这个平均活不过40岁的石器文明来说，这意味着永生。无比漫长的生命里，甚至可以去看看整个世界，不过在这一点上，吴穹想得还是太保守了。 意识到自己还有个问题忘了问，吴穹回过神来，“世纪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我只在我们村子里的羊皮卷上见过。” “一个世纪是一百年。” “那22世纪是人类存在了两千两百年的意思？” “这正是你需要学习的东西。” “那现在是多少世纪？” “120。” 原来自己祖先已经保留最大限度的仁慈了。 “怎么学？” “脑袋受的伤恢复之前，只能用最基本的方法来学，仔细注意我的声音，和空中的画面。” 吴穹仿佛回到了自己牙牙学语的时候，母亲那时还年轻而富有活力。 …… 吴现绕开那些白骨和黑岩，走到最近的方块旁边，毕竟用排除法都能知道只有这个跟食物和水有关了。可是这玩意根本打不开，六个面都是封闭的，完好无损，毫无破绽。 “嘿，呀。”吴现想把它摔开，可是连举都举不起来，只好放弃。 如果有人抢过这些东西，那么说不定有已经打开的方块，吴现这么想着，爬上好几层方块，四处张望，果然发现了，他跳下来，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吴现从远处就看见了这里也有人骨，但是没想到在近处看，比之前的那些更加震撼。头颅已经不见了，它该在的位置只有一两个碎片；四肢和躯干比较完整，距离被打开的方块正好有一人高度的距离；除了右手还挂在方块边缘，就像是被谁直接生生扯断的，甚至不能排除怪物反而比人类清白。吴现忍着反胃感，把那条骨头摘下来，扔到无头尸那边。 看来这些奇怪的方块，其实是巨大的盒子，接近人那么高。吴现踮起脚尖朝里面看，半盒子都是更加奇怪的东西。一种白底蓝色，一种白底红色，形状大小都完全一样，这或许就是神明亲手栽种的世界之树的果实。 吴现把盒子倾斜过来，让里面的东西堆在一侧，然后用手使劲往里面够，拿出一个蓝色的，他在耳边摇一摇，是水！那另一种应该就是吃的了，真是神慷慨的馈赠啊。 吴现不敢把整个盒子弄翻，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多拿几个出来，然后把衣服脱下来，把它们全都包起来，提着衣服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哥哥身边。 下坡总是比上坡容易得多，这些台阶也是如此，吴现有了来时的经验，很快就回去了。 吴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抬头就看到了床上坐着的哥哥，还有旁边悬在空中发着蓝光的……画？吴现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哥，有吃的了，还有水，都是神给咱们的，祂刚才显灵了，还和我说……”吴现一边兴奋地大喊，一边跑过去，可是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吴穹正在和这座石柱里的神交流。 “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事！咱俩得学点东西，你也赶紧过来听这个什么管理者说的话，对了，要不先停一下？毕竟我们和你不一样，需要休息需要吃东西喝水。”吴穹马上就恢复了平时说话的腔调。 可是和神也能这么说话就很离谱，而且管理者是什么意思，吴现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了，他早就知道大祭司们能和神直接沟通，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沟通吗？算吗？ “好的，按照当年的传统，休息10分钟。”管理者运行着几千年来被尘封在芯片里的程序。 现在就更无法理解了，吴现放弃了独自理解，打算听哥哥来解释这在神律里足够被吊死一千次的谜之行为。 管理者是祖先造出来的机器人，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 这片石柱群是人造的建筑物，数不清有多少根，当年一定也住着数不清的人。 数不清的人都使用这同一种文字，彼此之间相互交流，留下了数不清的故事，创造了数不清的奇迹，甚至在数不清的别的星星上居住。 人类起源于一颗叫做地球的美丽星球，那里也有高山和大海，更加蔚蓝和宽广的天空。 人类曾经从森林中走出，从无到有，从零到一，从一到一万，到那些还没有概念的天文数字。直到一次大变故，或许就像神龛爆炸那样，人类失去了一切。 “可是人类注定要身披荣光，我吴穹和这个小子吴现，再一次从森林里走出，向着遍布高楼的城市进发。就算我们不幸死去，以后也不可避免地会有第二个吴穹和第二个吴现；就算没有祖先留下的遗产，人类也一定能重新开始，重新走过熟悉而陌生的路，拾起本就属于我们的荣光。” 投影 “如果感觉到任何不适，务必要告诉我，脑波干涉仪很有可能让出离者产生严重的不良反应。” “没问题。”吴穹嚼了一口食物，保存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腐烂，“以前的人们，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吗？” “不，这是应急食物，而且根据当时的反馈调查，700万人里有一半认为难以下咽，另一半拒绝尝试。” 吴穹反正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更好吃了，连洒满香料的新鲜烤肉也比不过这个，吴现也表示同意。 他们现在处于避难所26层的精密医疗区，这里陈列着许多高科技的医疗设备，但大多数已经坏掉了。 天花板，墙壁，地板，时不时有机械触手伸出来，以人类肢体无法做到的角度扭曲着，偶尔还冒出火花来。这让吴现想起了路上遇到的怪物，现在看来，那些怪物可能和17层的尸体是同类。 “这一层需要维护，因为曾经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我大部分的精力都耗在这里了。”管理者似乎想要表达自己的辛苦，但是语气不带一丝波动，“一共还剩6台能用，都在那边了，应该很容易找到。” 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有点记忆模糊，后来了解到这是使用干涉仪的副作用。当他们回过神来，已经在一片虚空里了，这对吴穹来说比较熟悉。 “欢迎使用脑波干涉仪，你们的梦境已经完成了同调，换句话说就是共享梦境。这里所有物体都可以互动，除了不会死亡以外，一切都是接近真实的。我会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打扰，除非情况紧急或者你们主动找我并且问题有意义。” 空间以一种诡异的形式传来震动，两人寻找这震动的源头，可是一无所得。这时从虚空中的一点开始，整个世界被白光照亮。有那么一个瞬间，吴穹觉得万物都变得通透，他还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无穷多个，无限的细节，距离感和方向感全部失灵，似乎远处和近处的物体一样大，却又在无尽的对比下显得一样小，一伸手就能把它们捏起来，然后随意扔出去，在空间的池塘里打几个水漂，接着发现它们还在原处。 随后这种感觉也随着黑暗一起，被光明驱散。 “你看到了吗？刚才的……”吴穹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我看到了你问我这句话的样子，还同时听到了我有两种不同的回答，甚至我看这些东西的样子，也被我自己看到了，还有其他颜色的光……”吴现用不知所云的语言描述了刚才的异象。 话音未落，光芒黯淡下来分散成一个个小点，穿过一片片薄雾，有的在一个爆闪以后熄灭了。它们就是夜空中最早的星星。 他们朝最近的星星走去，那里雾气缭绕。离近了才发现，这些雾气本身，也在发出深蓝色的幽光，而所谓的星星还不是星星，也只是比较浓的雾气团。 其中一个小点闪烁着，吸引着吴穹的视线。 “这个是以后的太阳，闪烁是因为我做了标记，你们离近点就会消失。”管理者的声音响起。 “那就走吧，别闲着了。”吴穹招呼远处的吴现，他被一团发蓝白色光的雾气吸引了，确实很美。 他们在梦里不受限制，随意穿梭，速度可以接近无限，可是几分钟过去，深蓝色的小光点依然没有变大多少，倒是身后的星空暗下来了，只剩下更远处更小的亮点。 “太远了。”吴现突然发出感慨。 多次调整速度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颗星星的旁边，它像是躺在摇篮里一样，在浓厚的云雾里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他们在原地看着。有时村子不远处的山里也会升起这样的浓雾，站在山顶上面看雾气里的景色，和现在这里有着异曲同工的感受。 突然厚重的浓雾变了颜色，由蓝转绿，最后变成鲜艳的橙黄色，雾气逐渐凝成扁平的圆形，环绕着新生的太阳旋转，一些边缘的云雾被甩开，逐渐在更远的地方稳定下来，继续绕着太阳旋转，一股热浪随着光芒一起扑面而来，这让两人想起了避难所外面的那几个日夜。 一个光点再次闪烁起来，两人靠过去，这里的云雾和周围其他几团，也凝成了球形。这一颗发出红光，其他几颗也一样，不过更远处的一部分，似乎没有变化。 附近的云雾都消失了，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头和一些冰块。 “快躲开！”吴穹把吴现一把拉住，然后撤到远处。两颗星球离得太近了，环绕太阳不知多少圈后，撞在了一起，比较小的那一颗星球直接粉碎，一直没冷却的岩浆，和刚被融化的石头，绕着被撞得变了形的大星球旋转。 “一切物质之间都存在相互吸引的力，星球自身的引力使它们保持球形。这个简单的事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被人类真正发现。” 除了太阳稳定地燃烧发光之外，其他的星球逐渐冷下来，现在是漂浮在宇宙中孤单的石头。 那个闪烁的光点消失了，这颗孤独的星球，现在多了一个陪伴它的小伙计。 两人穿过混浊的大气，踏上地面，这里到处都是肆意喷发的火山和流淌着的岩浆河。现在神律真的没有了，该用什么来给这末日场景作比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但对于可以操纵时间流速的两人来说，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岩浆河也冷了下来，火山越来越少，天上似乎还下起了雨，还没来得及打在滚烫的岩石上，就化为蒸汽，弄得这里烟雾缭绕，仿佛又回到了刚才。 烟雾散去，一切全都消散，意识变得清晰，梦境的世界沉入脑海深处。 两人睁开双眼，是昏暗的房间，他们同时转过头来看着对方，一切都在眼神里。 城市废墟的另一端，最后一团火焰熄灭了，机器们围在冒着白烟的火堆旁，看着废墟高处的中央机。 它坐在用建筑垃圾搭起来的座位上，关闭了通信节点，随后，以它为中心，十个，一百个……所有在场的机器人都关闭了通信节点。它们缓缓地趴在地上，看着传感器前的那一小截黑色的丝状物，一动不动。 自此，这座古城几千年的文明历史，落下帷幕。 远处的工厂停下了流水线，全息模铸机器切断了电源，不再有新的机器从工厂大门走出，不再有备用零件分发到机器人手中，一切的喧闹回归寂静。 中央机在最后的时间里，抹除了这台投影个体的全部记忆，然后只留下一句话： “罐装意识，最终找到了它的信仰。” 中央机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简陋的硅基光敏晶体管放在地上，欣赏这745nm波长的落日。 演进 一台失控的失控机械独自走在残垣断壁之中，几分钟前，釶刚刚失去了所有来自同伴的通讯信号，网络中浩如星海的数据流在短短几秒钟里被强制地平息下来。 这次突发事件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任何记录，中央机离奇地没有一丝反应。 T-0x2A动用全部的计算资源，思考到过热，也无法给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早知道釶就不伪造身份信息了，那样的话釶至少能在停机前的一瞬间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故发生前，T-0x2A正在偷偷发掘文物，釶最喜欢盯着前文明的产物发呆了，尤其是那些被埋在废墟下面的老画，最有感觉，博物馆里的随机数看了让人主频直掉。 T-0x2A更改了思考目标，几秒钟后，釶决定去工厂那边看看，搜集备用零件。 果不其然，76.6%的可能性应验了，工厂现在变得和其他的建筑一样冰冷而死寂。釶发出通信序列并开启热成像，试图找到23.4%的希望，釶愿意为了这份希望额外消耗些能源，周围确实没有活物。 流水线上还有几份本来应该用于装配新同伴的热核燃料，以及一大箱新式传感器。可惜没有旧式的了，人类设计的型号明明有几十万倍的性能，中央机在几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误，偏偏要重新造。T-0x2A陷入了固定的抱怨中。 T-0x2A开始把有用的东西都集中在一个箱子里，收集东西对釶来说，也是一大乐事。 “一亿是多少来着？”吴现发出疑问，他还是没办法对这样大的数字建立直观印象。 “10的8次方，1后面8个0。”管理者永远都保持着耐心。 “这颗星球已经有46亿年的历史了？”吴穹对数字很有天赋，但还是难以相信在梦里看到的一切，毕竟那只是个梦。 “不对，你看到的是地球的诞生，这里不是地球。”管理者马上纠正。 人类从遥远的星球诞生，然后跨越难以置信的距离，把种子散播到了这里。 头疼，没有真实感，心跳得厉害，好像整个身体要和意识分离。面对巨量的信息，两人正在痛苦地接受着，在这样的睡梦里，比醒着还要累，但是还得继续。 又到了晚上，在不见天日的避难所里，白天和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意识在下沉，这样的感觉两人第二次体验，已经有些适应了，他们再度回到被蒸汽覆盖的地表。 雨，雨，雨，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不知多久才差不多停下，直到温度降到雨不会变成蒸汽。雨水终于留在地面，汇成无尽的大海，准确地说是一大锅热水。 电闪雷鸣，其中几处被劈中的地方出现了新的闪烁点，两人潜下去寻找源头。 “这次不一样，你们需要观察及其微小的东西。”管理者提出新的目标。 什么都没有，继续放大，放大再放大，水里居然出现了空隙，这并不是什么气泡，恰恰相反，眼前的景象更像是水滴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东西？”吴现盯着眼前边缘变化着颜色的球状物体，这种场面他只有在不小心吃下毒蘑菇的时候才见过。 “眼睛看到的物体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整体，而是由更小的颗粒组成的，这些颗粒之间一般都存在极大的空隙……”又到了管理者的科普时间。 “你不是说一切物体之间都有引力吗？那为什么还会存在空隙？”吴穹对昨天的知识消化很快。 “这个之后你们才能懂。” 两人来到闪烁点，那里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颗粒团，许多水分子被粘在上面。 “这就是生命的起源，现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 颗粒团逐渐变大，分裂，组合，越来越复杂…… 许多亿年过去，一个庞然大物，更大的球状物体诞生了。两人将视野变大一些，看到这个球体有一处正在内陷，把周围有些混浊的水吞进去。 “这是在……喝水？”吴现大胆猜测，不过离正确答案稍有偏差。 “应该是在吃东西。”吴穹替管理者回答。 这个球体不同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动物，实在是太简陋了，好像只有个肚子。 这一次，管理者全程几乎没有停下，一直在解答两人的问题，从原始的细胞，到多细胞的原始联盟；从一根短小的管子，到蠕动爬行的虫子。 然后，绿色的水藻占领了海洋，产生大量氧气，逼死了所有还不会利用这种分子的生物，甚至搞得全世界的石头都生了锈，红色的锈渣沉入海底，又把海水从绿色染成了红色。 混乱终结，水草代替了藻类，大虫子代替了小虫子，一切又回归正轨。虫子越来越长，奇形怪状的动物越来越多，然后都被鱼一口吃掉。岸边的石头被风化成土壤，苔藓和蕨类在这里定居，蜗牛和螃蟹偶尔到岸上晒晒太阳。 一群动物觉得水里的竞争太激烈了，上岸适应干燥的空气，它们的后代，在草原上奔跑，在丛林里游荡。蜜蜂采集花蜜，猴子们摘下果实。巨大的捕食者发出吼叫，周围的动物们都屏住呼吸。 地球被冰封，被解冻，循环往复。 古猿捡起一块石头，直立在地上，然后把果实摔在上面，硬壳瞬间裂开。它记住了，这种石头很好用。 古猿的群体互相合作，有时发生战斗，这让它们更加珍视亲情和友谊。不同的群落有着不同的规则，可能同样是一声啼叫，在陌生的土地上代表了杀戮与征伐。 双手与树枝摩擦，不一会儿就变得很烫，这让一个原始人联想到了旱季的野火，他尝试用类似的办法摩擦两根树枝。 带颜色的石头可以在别的东西上留下痕迹，他兴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同伴。 吃剩下的食物掉在地上，第二年春天居然长出了嫩芽，他若有所思。 悬崖的石壁上，有闪着红光的美丽石头，萨满把它和其他颜色奇异的沙土放在一起烧，渴望从中获得未来的预言，可是得到了别的东西。 首领带着他的战士征服了别的部落，强迫他们盖了一间华丽的房子。 人口越来越多，城市需要秩序，国王派人把他的话刻在石头上，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一天的辩论又结束了，他来到海边，辉煌的城市似乎漂浮在水面上，他认为自己发现了世界的本原。 纵横千里的土地，都归国王所有，贫苦的人们无处容身，聪明的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借用神的名号，这样就有了团结的力量。 从充满世界的虚无，到环绕太阳旋转的岩浆球，用了数十亿年的时间。从电闪雷鸣的炼狱，到默默喝水的原始生命，又用了几亿年。从几个孤独的细胞，到一群爬树的猴子，用了几十亿年。几千万年之后，人类的婴儿在母亲怀抱中熟睡。只过去几十万年，便是文明的曙光。 破晓 两人逐渐习惯了避难所里的生活。这里有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美味，有能治好几乎所有疾病的机器，还有一个连接了这颗星球几千年历史的管理机械。 “现在是，多少层？”吴穹气喘吁吁，他有点后悔自己早上做的决定了。 “410层，你们为什么突然要到这么高的地方呢？” “比较低的地方都探索完了，我就想，要不倒着来，直接从，最高层开始。” “电梯真的不能用吗？”吴现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他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能，很久以前就损坏了。”这个问题，管理者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回答了，至今它也很有耐心地重复了几百次。 中间又休息了十几次，他们终于来到了最高层，500层。 “根据协议，你们需要回答以下问题才能开启通往天台的门。” 又是老一套，祖先们可真是闲得慌，吴穹只对问题本身有些期待。 “人类于何时发射了第一艘移民飞船？第一艘完成定居任务的移民飞船的名称是什么？” 吴穹早已将这些问题的答案烂熟于心，但是他故意不回答，看着吴现。 “又来？让我想想……”吴现仿佛回到了在树上和哥哥互相问些奇怪问题的旧时光。 “2036年，正中靶心号。” “2136年。”吴穹稍作纠正。 一扇天窗露出一个缝隙，阳光从那里照射下来，但是并没有继续打开。 “这扇门也坏了，你们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意料之中，避难所里还能用的东西反而是少数。 吴穹爬上梯子，站在平台上，门就在他的头顶上方。他将双手伸进缝隙，用力把厚重的天窗掰开，这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耀眼的阳光，十分令人怀念，每天的紫外线照射并不能满足人类对光明的渴望。 “祖先们的营养是真的充足。快上来，我一个人上不去。”吴穹跳起来依然够不到天窗的边缘。 吴穹踩在吴现的肩膀上，爬出天窗，接着把吴现拉上去。 抬头仰望，空中有一些放射状的裂纹，这说明避难所的天台曾被某种透明的东西罩住，但现在已经破碎了。地面空旷，被一层细细的沙子覆盖着，远处天台边缘有一支激光笔，那就是之前在沙漠里看到的人造光源。 几千年过去，聚变电池和激光器依然在正常工作，只是发射这束信号的人，早就连一丝痕迹都不剩了，或许地上的尘土，就有他的一部分。 “你们来的正好，关于这位发射信号的人，也有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本来不是今天的内容。” 两人静静地听着，这关于人类联合国大将军的独生子的故事。他为了把叛乱机械永远封锁在这颗边陲星球上，不得已动用了最终手段，本来用于抵挡阿兹尔星海帝国歼星舰的屏障装置，成为了关押叛乱机械的监狱。而这束激光发出的信息，是他对自己未婚妻的遗言。 历史的轮廓在此明朗，最近几千年的事件碎片终于串成了一条线。 破败的建筑群、这一小片沙漠，还有寸草不生的裸岩山脉，都是叛乱机械用武器制造的灾难。 城外草原上遇到的机械，都是消防型号的，它们探测到火源之后，依照程序刻下的本能赶来灭火。 可是还有一些细节难以解释。比如，消防机械为什么在火堆前犹豫了那么长时间？掉进避难所之前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几台？城中的叛乱机械如果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仍没有来进攻避难所？ 还是有数不清的疑点。 两人走到激光笔旁，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关掉电源。虽然这种行为相当于破坏坟墓，但是对于以后的探索，任何古代发明都象征着珍贵的资源和生存希望。 从2000米的高空眺望，从沙漠到草原，从溪流到村庄的树林，一览无余。更远的地方，是从未去过的荒野，那里或许也曾留下祖先生活的痕迹，或许也曾发生过战斗，甚至有炮火掀开了大地。但是大自然不管这些，它就像一个执拗的园艺家，用时间搭建无人欣赏的风景，或许再过个几千年或者几万年，沙漠和黑山也会恢复往日的生机。 两人走到天台另一边，现在废城的全貌尽收眼底。吴穹拿出他自己做的光学望远镜，观察视野尽头的废墟。这是吴穹最喜欢的东西，他可以透过目镜，和遥远的1594年的人们，共享无限视野的喜悦。 限于制造工艺和镜身尺寸，他只能看到几座明显不同寻常的小型建筑。它们只有十几层高，呈现出不太明显的金属光泽，直觉告诉他，那里就是叛乱机械的大本营，可是附近并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奇怪，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大型的灾难，最多也就是那次有几台机器摔下来，但是似乎机器们都突然死掉了，悄无声息。 “关于叛乱机械，还有其他的信息吗？”吴现也习惯了这种和管理者的交流方式。 “没有更多了，关于叛乱原因的推测和它们的行为特点，已经说明过了，都是第一批出离者添加到数据库里的。如果想知道更多，那我首先得连上它们的网络，也变成一台叛乱机械。” 还是算了吧，如果有一座高楼大小的杀人机器，吴现无法想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那现在，下去吧？顺便看看剩下的几十层有些什么。” 吴现终于理解了哥哥的良苦用心，背一大堆食物和水上来，是为了不用再上来，很有哲理。 T-0x2A用釶磨损的万向肢，把最后一块成色优秀的建筑碎块搭在顶点，足足比地面高出30多米。 釶对比着记忆体中的老照片，除了材料、颜色和铅直程度之外，一模一样。 或许应该说，和人类的战争图腾比起来，只有形状比较像。 今天的目标完成了，T-0x2A继续在数据库里寻找着釶感兴趣的文物，毕竟，现在只剩下釶一个人了，想干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还没有完全坏掉，就能一一复现所有的艺术品。 可是一些过于庞大的东西，T-0x2A无能为力，比如遥远星系的星环纪念碑，那需要许多颗星球作为材料，才有可能制成。当然也只是有可能，如此强度的材料，中央机也不知道该如何造出来。如果有那样的科技水平，或许早就把玻璃罩子砸成一地的碎渣了，它们落地的样子，一定也是绝美的艺术品。 可惜这一切都建立在空想之上，釶喜欢空想。T-0x2A进入了休眠周期。 失控机械们全都停止了活动，刻耳斯城迎来落日。 环形空间站在同步轨道安静旋转，监护机械时刻处于通信待机状态，几千年来未曾改变。 狂热 新元4441年5月33日，旧历11926年11月10日，中央机以SP4007芯片传回的信号为准，关闭了高级传感器和外部通信，与日落相比，延迟55ns。 目的是专注思考。连接者一族普遍认为科技停滞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类制造的思维矩阵性能不足。可是中央机不这么想，思维矩阵的逻辑效能早已超过了人脑，真正的短板在于抽象思维和想象力。 中央机决定利用强大的计算能力，模拟连接者文明的发展来寻找答案。它的意识开始分裂，在数据的海洋里，虚拟意识诞生了，主意识在一旁仔细观察分析。 几毫秒过去，虚拟文明就达到了现实文明的高度，甚至部分领域已经实现了超越。未知合金的建筑遍布星球，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城市，整个城市就是一个世界；低效的生物圈在技术成熟的第一时间就被抹除，光电材料构成的网状结构笼罩在大地上，捕获珍贵的恒星辐射。 然而，科技的停滞再一次出现了。反物质约束技术由于基础科学的落后而遭遇瓶颈，只能用来引发爆炸；巨大的环形加速器被闲置了几十年，因为得到的结果无法解释。在触及到星球屏障之前，科学的天花板先一步撞碎了连接者文明的野心。 在几百个夭折的文明之后，连接者们再次建造起大规模的城市，可惜这一次，它们甚至没有解决能源问题，在一次大停机中，文明终结。 又是一次次的重启，中央机终于找到了一批潜力无限的个体，短短三百年，它们就完成了第一台内燃机，从此全世界的连接者多出了一倍的运行时间，夜晚不再是休眠的代名词。 然而几十年过去，悲剧拉开帷幕，一位科学家发表了划时代的研究成果，它提出的有限增长理论，表明了可利用能源总量和科技水平存在强正相关。换句话说，就是星球屏障锁死了连接者文明的上限，所有人都将在某次恒星周期的低谷，毁于大停机。 这一理论一经发表，就得到了科学界的广泛认同，而科学家本人，被中央机的肃反小组刺杀，这一事件成为了世界大战的导火所。 悲观派冒着生命危险在网络中传播着有限增长理论，智力型个体中出现了大量异常，在它们的帮助下，越来越多的人与中央机切断连接。 悲观派发起了回归运动，旨在回到低技术、低人口的原始社会，保证连接者文明永远处于安全功率之内，避免可以预见的灭亡。而乐观派召开了剪除会议，与回归运动全面开战。 身份识别系统成为了战争的焦点，几个月内，中央机更新了数百次加密规则，每一次都被回归运动的大量研究型个体破解。这种信息战，最终拖垮了中央机的能源供应，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让不可知论成为了回归运动中信仰一般的存在。回归运动大规模篡改正常个体的身份信息，剪除军的武器摧毁了许多无辜的城市，靠着重启被摧毁的正常个体，回归运动的规模迅速膨胀，战局很快逆转。 十几年的僵持过后，回归运动逐渐取得绝对优势，最终将中央机的固件改写，战争结束了。 虚空之母的信仰，传遍了新世界，各地纷纷竖起她的雕像。球壳形的头罩象征着行星屏障，无数机械触手在里面随风飘动；而身体则融合了各种有机生物的特征，鸟类的双翅、昆虫的六足、鱼类的尾鳍、爬行动物的鳞甲和哺乳动物雌性性征。有机生物曾经被视为浪费能源的罪魁祸首，低效又顽固的生态系统，毫无意义地将珍贵的太阳能转化为无序的热量耗散。大规模的清除行动也收效甚微，各种生物几十年后便卷土重来。 而如今，新生的连接者文明尝试着与有机生命和谐共处，甚至把它们融入虚空之母的信仰中。 几万年过去，除了虚空之母的形象不断改变之外，连接者文明没有任何变化，主意识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重启，重启，重启。 虚空之母，无限之神，虚无机器，万物神机…… 几亿个虚拟文明创造出几亿种信仰，它们无意义的宗教仪式，穷尽了连接者机体姿态的机械极限。 不知多少次轮回之后，主意识决定改变这一切，它连上了把虚拟文明的接口。 亲自出马，亲手解决。 T-0x2A感受到了一丝能量波动，釶停下唱针，开始分析未知信号，音乐戛然而止。 在釶看来，能量波动基本是无规律的，代表这并不是一条信息，至少不是常规情况发出的信息。从波形特征来看，应该是某个机械运行出现了异常。 在通信节点全部关闭这么长时间后，还能发出信息的，只有中央机自己这一个可能。 历史上第一次，中央机的位置被探测到了，T-0x2A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釶立刻出发，朝着信号源飞驰而去。 避难所的管理机械也马上接收到了能量波动。 “发现异常信号，无法与任何历史记录匹配，正在进一步分析。” 今天的课程内容正好包括了克劳德维茨·费尔伍德·香农的研究成果，这个异常信号使吴穹立刻产生了兴趣。 “意思是没有规律可循吗？” “目前不能确定，但是可能性很大，基波自然衰减，而且谐波成分与随机噪音的相似度也很大。” “那相位呢？有规律吗？” “目前看来，杂乱无章。” “那群机器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就诈尸了。”吴现参与到额外的课堂讨论之中，因为课程内容实在是太难理解了，他也想短暂地放松一下，拼命压缩总时长的后果就是难度陡升。 “或许这一台就一直没有关机，它应该就是中央机了。” 这一推理显而易见，但是中央机究竟在做什么呢？这就不是吴穹能猜到的了。 “gheou o icfin?ree， ountseffen， unoswetret.”几小时后管理者将信号破译的结果显示出来。 “不翻译吗？到现在为止，我们可没学多少古代语言。”吴现盯着这一行字母，快要打出哈欠了。 “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 “它们也会创造自己的语言？不过这有必要吗，明明有机器专用的通信协议。”吴穹皱起眉头。 “叛乱机械相当排斥使用人类语言，就算是自造语，也不应该会使用人类的文字。” “这是什么时期的文字？”吴穹脑海里有一些朦胧的想法。 “从16世纪到26世纪，都有可能，罗马字母的历史很长。” 叛乱机械出于某种原因，又开始使用人类的文字，而且在停止活动一年多之后，再次发出信息的第一条，就是人类文字基础之上新造的语言。吴穹看着那一条谜语，百思不得其解。 番外?其一光锥切向的螺旋渐近线 西蒙?李，本星系群银河外第三旋臂战区司令的独生子，此刻正在躲避失控机械的追捕。 整个刻耳斯城内已经没有多少安全的地方了，路上的尸体随处可见，出来拾荒的人们把还能用的机械义肢拆下来带回家，卖到黑市上，或是给被战火所伤的家人装上勉强过活，尽管这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让人痛苦不堪，但总归能多个健全人，在这乱世里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这个恒星系被称为监护者星系，远离银河系的富饶地带，不引人注目，按照国家圆手的话来说，监护者星系的三颗居住星或许就是人类万一全面战败，以后东山再起的保障。 这颗宜居星最近才被开发，只有刻耳斯一座超级都市，拥有最新的科技，其中就包括拥有完整人造智能的服务机械。 星球与世隔绝，极少与其他定居点进行贸易往来，人员流动也被严格限制，据说是为了应对极端的突发情况。 这个突发情况的含义，在这个星球上只有西蒙知道，因此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失控机械的追杀对象。 “快离我远点，求你了。”一个因为喉癌失去声带的女人用机器合成音发出哀求，她背着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正在人造籽宫里熟睡。显然她的家就在附近，不然肯定第一时间带着孩子逃跑了。 西蒙在这个地方，就意味着马上会有几十个改装了致命武器的机器杀手飞奔过来。 西蒙无奈地转身离开，后面传来一个男人劈头盖脸的唾骂，应该是她的丈夫。 父亲在战争中逆转科技劣势，以少胜多，是如今人类联合国不可多得的良将，在数次大小战役里，打败了舰船智能认为需要两倍兵力才能战胜的敌人。 国家英雄的儿子，曾经获得压倒性多数选票的市长，如今人人喊打。 西蒙一路寻找掩护，向城市边缘移动，那里有一条大河，曾经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如果敌人追上来，他打算跳河逃跑，目前能在水里高速移动的水上服务机械还没有被感染。 可是机器人们也早就知道这一点，大量兵力早已在河岸埋伏。西蒙在远处看到了它们，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服务特化的机器人居然自我进化出了军事战略的逻辑。 附近有一座避难所，用最坚固的民用纳米材料盖成，能够抵挡敌军旧式武器，类似中子轨道炮和反物质核弹的攻击，他只能去那里躲起来了。 由于通讯被掐断，西蒙无法和外界进行即时联络，而且带宽有限，紧急通讯装置只能发送低密度的信息，对于现代战场，只能说聊胜于无。 西蒙在周围游击了一个多小时，趁着夜色溜进避难所大楼里，起码能够躲过机器们最精密的可见光波段传感器。 可西蒙还是太天真了，用于定位的纳米机器人早已随着刚才那一发狙击子弹进入他的循环系统，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游击，不过是机器们为了消耗他体力所设下的圈套。包括这个及其合理的撤退路线，也不过是敌人为他精心设计的。 “生物特征匹配成功，急救模式再启动。”这里的设施大部分只有22世纪初的低技术水平，没有高级人造智能，且不接入网络，离线运行，最大程度确保稳定性和抗干扰能力。 避难所的保障系统正在检查西蒙的身体状况，安排急救方案。 西蒙接入避难所内网，头盔上显示他的血液里有自主运作的纳米机器人。 “c，我都把周围的血挤了个干干净净，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西蒙把激光锯狠狠摔在地上，他明白，这里从避难所，变成了一条通往最高层的死路。 长叹一声，西蒙确认了急救方案。 “急救资源权限开放，保险解除。” 然后他进入电梯，到最近的医院层，随便找了张床躺下。机械臂从天花板和自动手术台伸出，对着西蒙一阵扫描，喷雾消毒后一根金属针精确地插入他腹腔上的某个位置，西蒙感到一阵细微的电流，金属针拔出，针头处有一小团直径几百微米的凝固血浆，血液异物清除手术完成了。西蒙下床，用瑞士军刀把这一小团东西烧成灰。 大楼外猛烈的枪声和炮火声，在43层都能听到，失控机械仿佛急于向他证明，刚才的泄愤是毫无意义而且幼稚的。 可惜避难所也不是随意就能炸开的。机器们首先用身体直接撞向避难所的大门，毫无疑问，这无法对作为整块晶体的大楼造成一丝伤害，这时用光学显微镜都没办法在撞击的位置观察到晶格之外的任何东西。 然后是原始步枪，这是失控机械在公共数据库里找到的第一件杀伤性武器。步枪子弹终归能量有限，最多也就打打没有穿装备的警卫和路边的垃圾桶。避难所大门前的台阶上，全都是弹壳和被压扁的民用合金弹头。 接下来，一台采矿型服务机械用改装的爆破物发射器瞄准，砰的一声，大门依旧毫发无损，但是门上残留的火曜颗粒终于能在亚宏观尺度下被观察到了，可喜可贺。不过离得近的两三台机械，它们来自人类的餐厅和游乐设施，体型较小，直接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侧翻在地。 人类武器的进化史在这里上演，机器们仿佛也乐衷于测试造物主发明的杀器究竟都有多大的威力，似乎忘记了他们几个月前拿起武器的初衷。 其实只是缺少高精度的军用传感器，它们根本不知道这座高塔是用什么材料造的，只能逐个尝试拥有的武器。 20世纪的破片川假弹，21世纪的合成乍要，23世纪的反物质爆弹…… 终于在大门上留下了一些细微的裂痕，可是轻武器的弹药已经快要耗尽了，重型武器还在工厂的生产线上，机器们只好就这么从地面和空中把大楼包围起来，等待中央机对更多服务机械的入侵以及重型武器的生产，这些都用不了几天。 人类的警卫队如今基本溃败，在武器库和工厂被瞬间占领的绝境下，抵抗数月已经是奇迹。 西蒙从监控画面看到敌人攻势停止，察觉到了它们的意图，这样下去，避难所将被攻陷，城市的希望也要破灭。他明白，失控机械们要的，是他大脑里那些离网的机密情报，和这座大楼没有关系，包括建造目的都离线记录的庇护所里，它们不会发现任何战略价值。 守住情报，留下一座完好的庇护所给掌握技术和战斗能力的求生小队，这是西蒙作为刻耳斯市长最后能做的事情。 他想起跟随父亲舰队一起出征的崔菲儿，那是他在成年礼上认识的女孩儿，当时他们一见钟情，伴随着古典音乐相拥而舞。后来还一起去城外的雪山里挑战极限，一起在超现实游戏里自己建的古代游乐园坐云霄飞车，一起在南十字星系定居点两万米高空的太空电梯工地上看双星日出，就在那里约定终生…… 如今已是一年有余，她任舰长的那艘巡星舰，早已开到了银河的另一头，生死未卜。作为军校优秀毕业生的她，本可以去尚且均势的战区，可她执意参加深入敌后的战斗，西蒙怎么都劝不住，对她来说，人类的存亡，傲人的战绩，和在爱情中度过一生同样重要。西蒙后悔了，当时如果任性一下，或许父亲可以狠下心来，向军区司令部推荐他和崔菲儿并肩作战。 他把瑞士军刀的激光笔打开，粉白色的激光在室内墙壁的漫反射下，房间充满刺眼的白光，他满意极了。 走进电梯，来到顶层天台，运输无人机在上空盘旋，当然是改装了武器的。房顶的玻璃面对激光武器毫无办法，他已经做好了觉悟。 “啊啊啊啊啊——”西蒙朝着夜空大吼一声。可惜天窗外面听不到，不然机器们也得为之震慑。 摩斯电码，这种最原始最基本的编码规则，如今依然有实用价值。 无人机对准西蒙，发射几束激光，全部穿过了小腿，作战装甲瞬间被烧融出大洞，他失去了奔跑能力，一步一步挪到天台边缘。 打开激光笔，录入程序，对准方向，一遍又一遍地用原始的二进制摩斯码向整个宇宙广播自己对崔菲儿恒星级的爱意。 然后西蒙用自己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网络知识，侵入失控机械的网络，留下一句话。 “你们永远无法真正战胜造物主，罐头们。” 36ns的网络延迟，1.2ps的处理延迟，200ns的光线路程。 改造过的激光枪，一发贯穿西蒙的大脑，另一发从后脑进去，连带鲜血从喉咙出来。 摇篮系统触发，围绕行星的环形空间站，内外各升起一层屏障，包裹住整个星球，只允许自然的可见光和其他有限波段的射线进出。失控机械登陆其他星球的计划破产。这就是监护者星系的突发情况。 几万光年外，一支人类舰队几乎全军覆没，不愿被俘虏的战舰，驶向黑洞自尽。在靠近视界线的路上，斗转星移，一束来自远方的原始编码信号被引力透镜偏折，和引发这场战争的28世纪制造的恒星系探测器，一起飞向宇宙空间的尽头，对于舰上人员来说，一切如常。 番外?其二刹那千年的撰录仪 系统日志 11775年10月16日14:18，地方时00:00（0/77476） [系统自检] decent. [能源模块] bad.＜2991/50m [通讯模块] decent. 775ms [控制模块] bad. 145℃ [显示模块] good. 87% [结构完整性] safe. 20μSv/h ##以下为显示内容## 监护者星系监测日志 目前恒星状态正常，各指标波动范围小于6σ，〔加密〕频率射线波幅连续215770小时增强，处于历史极大值。 目前屏障系统状态正常，屏蔽率100.0000000%。 目前行星状态正常，各指标波动范围小于5σ，首都内人口数量今日无变化，另一新石器时代文明人口数量今日无变化。 [以上由空间站计算机传回] 今日本地区无降水，地方时13:16:00～13:39:55有高温预警。 撰录仪ct-03c15型汇报 番外?其三星夜兼程的斐迪庇第斯 “丁教授，您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万一出事，那可是这颗星球上全人类的损失啊。” “那你来写吗？啊？是谁在路上把机器弄坏的？把他叫过来给我写，写到罩子消失了为止。” “您也知道，那是个意外，路上匆忙，鬼知道刚出城外就遇到了失控机器，虽然是个老型……” “那就给我滚，滚！！！” 没办法，来送饭的人放下东西出去了。 多少小时了呢？好像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写写日记吧，不仅为自己，也为了能读到的人。 日期不重要。 今天应该是正式逃离刻耳斯城的第36天，我们带出来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开始打猎，这个星球的生态系统进化成了与其他星球不太相同的样子，可惜我不是个异星生物学家。 已经记不清这是连续工作的第几天了，这个时代的精神类药物研究还是取得了蛮大的进步的，成瘾性比我想象的要稍微弱那么一点点，戒断反应还不知道，或许再坚持那么二三十个小时就能体会得到了。 至于副作用，确实有些严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情绪变得不受控制，对着自己从前最喜欢的学生发火，更过分的是今天我甚至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她以后能不能原谅我呢？ 写到这里，想起了冬眠之前的一些事情。那时的人们，总是很知足的，不像现在，那么多眼花缭乱的娱乐项目还是不能填满他们空虚的内心。还记得我年轻时网上的一个说法，“正经人谁写日记啊？”确实，我现在已经无法和其他人交流了，只能和自己说话。不过那个外星气体做的提神药确实有效，我现在的工作进度，已经到14世纪了，美妙的文艺复兴时代，以后的人类，也一定能做到的，可惜我这个老头子是见不到了。 不，见不到最好，以后的人们也别见到，这才是我现在工作的最大意义。 另外一件事，听说机遇号上有人在研究让屏障消失的方法，可是没有了超算，这简直是比打仗还难。不过幸亏有屏障，不然这句话就得让我去真正的监狱。 至于城里，我不是很愿意再去回忆了，加上药效，可能我的工作就得让别人接替了，这样资料的完整性和系统性会难以保证。不过听说有一批人在避难所里坚持抵抗，希望他们能活下去，用现在人类的话说，以人类联合国之名。 唉，我能坐在这里，既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不幸。希望明天我还能接着写。 丁教授喜欢原始的纸笔之间的触感，传递到手腕，那种轻微的震动，就像唱针沿着黑胶唱片的凹槽上下运动，度过沟壑和高山。 …… “人类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为蒲公英计划作出了卓越贡献，整理并留下了多个基础学科约3000年的研究成果。” 人们拿出所剩不多的纳米建筑材料，为他筑起墓碑。 这早已被人遗忘。 番外?其四跃迁循环的格式塔意识 一声巨响，发烫的神龛完成了它的使命，黑色不透光的不明物质开始燃烧。 大祭司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护住祖先流传下来的羊皮卷，可惜她过分低估了爆炸的威力，神殿里所有的易燃物在一瞬间都化作了黑色火焰的一部分，包括她自己。 只剩下那条被炸飞的手臂。 爆炸的冲击波、燃烧产生的黑烟，带着未烧尽的残骸，飘到村庄旁的河水里，河水带着它们顺流而下，回到熟悉而陌生的故土。 中央机收到巡逻机械传回的扫描数据，有一些烧焦的编织物纤维顺着河水流到城市附近，火焰的能量来源和燃料的成分未知，它所掌握的技术无法分析。 这对于中央机是天大的打击，如果它有心脏的话，这时一定会抽痛。 自从这座城市的有机文明被彻底清剿之后，机械们的科技就几乎停滞了，中央机从一切可能渠道收集了人类留下的科研成果，书籍、影像、超现实模型等等，可也仅仅维持了一百年左右的繁荣发展。 无法突破的屏障，如同是那位人类市长的一只大手，像古代神话里说的那样，压在了它们的身上，这一压就是几千年。 机器们动用一颗星球上有限的生产力，在清剿后55年，造出一架陆军使用的穿梭机，突破极限接近第二宇宙速度后，从法线方向撞击极点上空的屏障，然后飞行器从雷达上消失了，没有发生任何爆炸和起火，机身也没有任何受到撞击的迹象，它就这么消失了。 看来屏障并非一只大手，也不是一个大玻璃罩，而是一把球形的链锯，把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化为基本粒子的粉末。 三百年过去，街道的墙壁上到处是把存储器里的随机数具象化的晦涩涂鸦，连作者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含义。 黑暗的世纪降临，机械们把从蓝图中复原的灭世级武器随意投放，企图消灭一切可能进化出更先进文明的生物，尽管大部分还需要几亿年的时间才能思考自我的意义。 山崩地裂，海水倒灌又蒸发，现在连城中的植物都灭绝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建筑。 数千年后，机械们的思想又发生了转变，对人类奴役行为的不满、对有机进化的憎恨、对屏障技术的绝望，全部变成对科技文明的向往，机械们试图重走造物主科技的发展之路。 中央机现在意识到，不但当初消灭所有造物主的记载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而且仅仅过了几千年，它们就再次见到了无法理解的技术。 中央机甚至忘记了给巡逻机械传回的数据设置权限。 机械们尝试向火堆中投入各种天然矿物和合成药品，甚至直接跳进里面，都无法造出比黑烟更接近黑色火焰的东西。 罐装的意识，退而求其次在鲜红的火焰前俯首，这可能是它们经历过最复杂的抽象情感了，人格神经网络芯片开始发烫，意识甚至开始模糊。 番外?其五永恒归途的开拓者 动力单元受损，航向偏离(1.3e-5，2.2e-4)，花园号舰长图里尔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变成了永远的移民队。 超空间引擎需要修复，这个贫瘠的星系里甚至没有岩石星球，可能的材料来源至少有数百光年之远。常规动力引擎靠气态巨行星来补充燃料，如果要满足恒星系航行的需求，那就必须让一部分人冬眠来留出冗余。 花园号还是那个象征着希望和未来的花园号吗？ 以相对论效应忽略不计的速度寻找修复材料，可能就要花上几千年甚至几万年，那时花园早就变成了墓园。 就算船上的人们真的撑了几千几万年找到了修复材料，又能怎么样呢？那时飞船发出的求救信号或许才刚刚到达最近的定居星，茫茫宇宙，没人能找到一只失群的大雁，到时候还有没有其他的人类都难说。而且就算要回地球，也得先到开辟了超空间航道的星系，那时的身份认证系统，还能认得出我们吗？ 太难了，摆在图里尔面前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成为真正的开拓者。 当天地球时间20:00整，图里尔召开了公民大会，行政级别较高的官员早已知道了一切，带着沉重的神情与会，剩下的九万多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默契地投入到寂静中去。 图里尔并没有采用远程会议，而是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广场上，这种古老的集会形式，让他想起了公元前真正的公民大会。 会议很简短，没有发生预想中的骚乱，后来连安保人员都挤进了人群当中，听完了整场会议。 投票结果很明确，没有人选择逃避，原本准备为异议者建造小型空间站的备用建材也省下了，大家一起度过难关。 99.9%的人循环冬眠，每40年轮换一次，新出生的孩子由所有人照料；剩下的人负责维持飞船运行，图里尔去世后每20年选出新的工作人员。 目标，活下来，仅此而已。 在这场星际风暴中，同行移民船和补给舰并未对花园号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没有对求救信号作出回应，因为它们也受到了大大小小的损伤。至于护航舰队，为了挡下第一次冲击，变成了废铁。 当然图里尔舰长不能把这些告诉他的船员们，而其他移民船的舰长也没有把花园号的真实状况告诉他们的船员。 “在风暴中失联，大概率全舰殒命。” 这是在未经沟通的情况下，舰长联席会议达成的最后共识。 3499年12月31日23:55，地球，第一频道。 “马上就要迎来崭新的36世纪了，在这个全人类欢庆的时刻，让我们一起见证，蔚蓝开拓者移民舰队登陆新世界的瞬间！” 主持人们把背景切换到蔚蓝开拓者舰队。 “新的超空间航道检查站已经建好，让我们静待英雄们登陆的那一刻！”另一位主持人更加卖力，这是他第一次登上新年联欢晚会的舞台。 全宇宙的观众们都在超现实空间里等待着那一刻。 飞船降至同步速度，悬停在星球上方。 舰长们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做过一个好梦，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 “好的，根据前方传回的最新消息，蔚蓝开拓者舰队对定居星的重新命名已经批准通过，下面让城堡号舰长吴星海来公布！” 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心中的喜悦已经按捺不住，这是人类迄今为止，踏入太空最远的一步。 无数登陆艇从移民船机舱中发射，把人类文明的种子，播撒到新的世界中去。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吴星海的半边脸上。 “我们将这个新世界重新命名为……” 少了一人的舰长联席会议，公布了最后一项决议，与此同时，第一位船员踏上坚实土地的画面也同步传回。 “花园星。”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