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随星录》 更新情况说明 由于本人平时学业繁忙,更新频率会很慢,假期会抽空更新,敬请大家谅解。 序章I周期表与南极 一 2016年6月8日,米国(美国)三藩湾区(San Francisco Bay),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Lawrence Livermore National Laboratory,LLNL)。 实验室主任戈尔德斯坦(Goldstein)接过来访嘉宾与记者的话筒,向外界宣称: “今天,是化学史上一个重要的日子。经过147年的努力,我们的元素周期表——至少是到第七周期为止,已经被填补完整了!是的,第118号元素‘Oganesson’就是以这位先辈的名字命名的……” “能用我尤里·奥加涅辛(Yuri Oganessian)的名字命名118号元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荣幸……”一旁的老先生说道,他曾参与发现了6种新元素。 “为了庆祝周期表被补全,我决定——向全宇宙广播这一重大事件!”主任说道。下面是一片掌声。 数天后,阿雷西博的射电广播装置向宇宙发射了这一信号。 一年多后,奥尔特云边缘。 一艘来自遥远宇宙的飞行器偶然接收到了这一信号。这艘飞行器在太空中还没航行多久——约莫几十年,毕竟它似乎可以利用可控的虫洞——对人类来说也挺久的了。 搜寻到这样的碳基文明信号令舰长和舰员们兴奋不已:起码这是一个把元素周期表补全到第七周期的文明(元素周期律对他们同样适用),虽然比起他们自己的文明就宛如草履虫见了人类一般。但这无疑是这几十年航行中的一个巨大收获。舰长进一步分析数据后发现,那颗文明星球距离他们只有一光年多一点。 “前往那颗星球。”舰长传递出这样的信号,“有意思,我想去看看。飞慢点,我想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 就这样过了两年。舰长与舰员见到这颗蓝色星球,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毕竟,分析结果显示,这颗行星与他们母星的相似指数高达0.978(母星为1.000)。只不过比他们的行星要年轻个几亿年,而且大气中拥有更多的氮气而非二氧化碳。 “真想着陆看看,可惜星际航行法并不允许这么做。”舰长“叹息”。 “您可在此设置虫洞坐标。”一位舰员提议。 于是,一个虫洞——连接地球和一颗ESI(地球相似指数)高达0.978的星球附近空间的虫洞——悄无声息地生成了。 “来一趟总得整点有价值的东西。”舰长思索,“航行日志在哪儿?” 航行日志相关信息浮现了出来。 “哦,这里还有一个项目……‘基本元素实验’?嗯,这玩意儿好像是很久以前星团科学院的一个研究项目,验证哪种元素是‘理想元素’,不过被搁置了。” “您是否记得这个实验被搁置的原因?”一位舰员道。 “那个嘛……无可厚非,这次我们可是被元素周期表吸引过来的。我相信在这般科技的星球上不会重演那样的悲剧。” “……”舰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将在这颗星球上选取119名智慧生物个体进行实验,赋予其元素属性,最后存活者所代表的元素就为‘理想元素’。这个项目在星团科学院可是重赏。”舰长继续传递信息。 “不是118种么?难道要算上反物质元素么?” “你忽略了0号元素——中子!不错,经过信息采集,我发现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物已经发现了0号元素!——甚至已经到了-2号(即‘反氦’,氦的反物质)!鉴于从前的经验,我已经将反物质从实验中剔除了!” “那么,您将在哪里进行实验呢?如果是整个星球的话,范围太大了——毕竟这颗星比我们母星的半径还要大上那么一丁点哩。” “折中一下。就这一小块地方吧。实验对象的‘智慧生物’会在那里被选出,但行动范围不限。” “您觉得那里会有‘智慧生物’?恐怕我们到那里都会变成法拉斯皮亚(Farraspea)的贡品(注:法拉斯皮亚,该文明母恒星系中离恒星最远的一颗冰巨星,温度低至-239℃)——没有生命保障系统的话。” “行吧,那就要加点‘适应性改动’了。实验……就二十‘年’后开始吧。”鉴于他们的母行星与地球相似度极其高,“一年”不会相差很大,但他们的“一年”仍然比地球年少一个地球月左右,准确来说是329.825地球日。所以这样换算下来,二十“年”就只有十八地球年多一些。另外说句题外话,该行星自转比地球更快,一“天”只有不到16地球时。 舰长选定的地区位于南亚米利加洲(南美洲)以南、德雷克海峡相隔的地方——南极半岛的尖端。而所谓的“适应性改动”,使得地球上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飞行器留下了一个监视器(Observer),从虫洞离开了。 这一年,亦即2019年,恰是地球联合国规定的“国际化学元素周期表年”(IYPT)。 以上文字由后人记录,并对深空飞行器上的“对话”进行了地球化处理,以便阅读。 二 2038年初。 南极洲现在有常住人口了,而且还达到了一千万人。98%的人口都集中在了南极半岛最尖端的一座城市中:菲托希涅兹(Phéto?i?ez)。 由于某种原因,全球气候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北极圈内夏季气温甚至超过了40℃。气温异常,致使南极洲和格陵兰的冰川显著融化,一些沿海城市被海水淹没。不少沿海城市浸泡在海水中,使得大量居民流离失所。 洋流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譬如,巴西暖流打破了福克兰寒流与南极绕极流(ACC)的封锁,向南形成德雷克暖流,给南极半岛地区带来了丰沛的水热条件;莫桑比克暖流绕过好望角,给干旱的纳米布沙漠带去了一丝生机。 在近极地地区,气候反倒宜人了一些。俄罗斯的彼得罗巴浦洛夫斯克(位于勘察加半岛)、米国的安克雷奇(位于阿拉斯加)都发展成为了人口超过500万的大城市。素有“南极绿洲”之称的南极半岛这样一来便更加适合居住。而其中的部分地区,在德雷克暖流作用下,降水量达到了1000mm以上,气候从寒带海洋性气候向温带海洋性气候转变,小部分地区冬季均温甚至高于冰点。有人便提出了在南极洲建立城市的想法。 这个主意得到了大量流离失所的沿海城市居民的支持。迫于群众压力,联合国修改了《南极条约》,表示“南极半岛上可以有常住人口”,并且划定了一条过文森山(南极最高峰)的“半岛居住界”。2024年,在南极半岛最尖端的陆地与大陆架上,一座新兴城市开始建造。短短十四年,这座城市已经有了980万人口,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中。2025年的城市名称票选中,一位法兰西裔以西巴尼亚(西班牙)籍男子所拟“菲托希涅兹”(Phéto?i?ez)一名胜出,并作为城市名称。其寓意不得而知,但据说来自一种神秘的语言。 城市居民大多来自那些部分或全部被淹没的大城市,比如宋国(中国)沪渎(上海)、米国的新约克港(纽约)、联合王国(英国)的利物浦、日本国的江户(东京)、狮城(新加坡)、澳大拉西亚(包含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雪梨(悉尼)、大食(阿拉伯)的忽鲁谟斯(Hormuz,霍尔木兹,代指迪拜)。 城市以联合国六种工作语言(汉、英、法、阿、西、俄)连同日本语、蒲陀牙(葡萄牙)语德意志语作为官方语言。又根据语言和国籍,划分了9个区;在这些区以外,还有三个特区,其中一个在所有区划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是贫民窟,另外两个在附近的岛屿上,分别是工业园区和科技专区。 “基本元素实验”,该开始了。而菲托希涅兹这座城市,恰位于南极半岛的尖端。 序章II河豚毒素(TTX) 一 2038年6月28日,菲托希涅兹市,宋区(Sineodistrict)。 下午六点,帕弗尼丝·埃尔芮欧(Pavonis Aerio)独自在街上走着。身为十年级学生的她,一个多小时前才结束期末考试。为了庆祝寒假的开始(因为是南半球,南极的一个学年从3月份开始),她决定去吃点什么。 这位拥有浅金色头发与水蓝色眼睛的少女在黑发黑瞳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她原本应该在英区(Engdistrict),但是为了接受全市(也可以说是全洲)最优质的教育,她便以交换生的身份来到宋区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后改为南极洲立大学)第二分校下辖的歆夔(xīnkuí)中学学习,这一换便是六年,从七年级到十二年级。尽管处在南极圈以外,大致南纬63度的样子,习惯上人们还是把六月末到九月初这段所谓的“寒假”叫作“极夜假”,而从圣诞节起到元宵节结束那段“暑假”叫作“极昼假”。 帕弗尼斯走了一段,发现前面有一家新开张的餐馆,招牌上用汉语和英语写着“河豚馆/Pufferfish Canteen”她见了心中欢喜:“想不到寒带还能吃到我最喜欢的暖水鱼类。”于是就径直走了进去。 餐馆新开业才一天,许多食客慕河豚之名而来,所以周围水泄不通。但这难不倒帕弗尼丝,毕竟她是学校跑酷俱乐部的会员。虽然许多人认为这种事一般是男孩子做的,但她认为这是一项很实用的技能——也不管有不有损“大小姐”的形象。比如这个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她蹬上旁边的垃圾桶,踏着墙上的几块凸出的装饰石砖,攀着招牌上的金属框架,直接跃到二楼平台上。这种小伎俩,对专业跑酷选手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虽然她只是“业余爱好者”,但对付这样的情况也绰绰有余。这样的举动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称,但总算绕过了拥堵在楼下人群,而且似乎没被察觉。她便从平台进入楼内。 二楼是雅间。人不少,但好歹能拣一副空位坐下。侍者拿来了菜单(其实是一块透明屏幕),帕弗尼丝搜寻了一会儿,问道: “贵店可否提供河豚料理?我看见外面招牌上写着‘河豚馆’才进来的。” “哦,女士,十分抱歉。您的运气真‘不错’:现在河豚卖光了;但是马上会有新鲜河豚送来。而且,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将补偿您一杯‘热芝士’(Hot Cheese)。” 嗯,芝士?帕弗尼丝窃喜,但热芝士还是头一回听说,她于是问道: “贵店所说‘热芝士’为何物?” “……类似热巧克力,将芝士粉溶于热水加料调配而成的。” “那好吧。”帕弗尼丝假装不满的样子,道,“我要一份「河豚刺身」(フグさしみ)。烦请尽快端上来。” 侍者答应说河豚一到货就开始做。过了一阵子,热芝士端上来了。 帕弗尼丝一边吮吸着热芝士,一边刷着全息手环(可以投影全息屏幕)。 “最新消息,法兰西区(Fran?adistrict)一居民楼内发生放射性爆炸。据悉,在爆炸现场检测到大量钫(Fr,Francium)元素衰变的产物,以及疑似来自浴缸的碎片。据推测,第一受害人事发时可能在沐浴……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87号钫元素……就是那个以法兰西命名的放射性碱金属么……半衰期22分钟,理论上遇水剧烈爆炸……沐浴?碎片?法兰西区?巧合么?帕弗尼丝脑子里胡乱思索着。 没过多久,又出现一条新闻。 “日区(Nihondistrict)某工厂车间内发现大量鉨(Nh,Nihonium)元素衰变痕迹,车间内人员及设备疑似由于衰变热瞬间升华。” 113号鉨元素,就是日本合成的那个元素啊……为什么恰恰就在日区发现了呢? 静了一会儿,再吸两口热芝士,无意间又翻到一条讯息: “英区安塔提克利弗莫尔市立实验室(Antarctic Livermore Municipal Laboratory, ALML)大门岗亭连同人间蒸发,附近检出大量鉝(Lv,Livermorium)衰变后的产物。事故原因不明。除造成一名门卫失踪、两名路人遭受严重电离辐射伤害外,暂无其余伤亡报告。” 安塔提克利弗莫尔市立实验室,隶属于米国的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116号鉝元素就是由后者合成,并以“利弗莫尔”之名命名的。为何它又恰巧出现在这里?帕弗尼丝不得而知了。正准备再吸一口热芝士,却发现已经喝完了——又是限量饮品,不能续杯。餐厅早已座无虚席了。 晚上八点半。 楼下厨房终于传来音讯——河豚终于烹饪好了。许多客人等得不耐烦了,听说菜终于要上了,又回到位子上等待。 一盘鲜美的生河豚片摆在帕弗尼丝面前,还有一碟芥末酱——这便是河豚刺身了。河豚片被摆成万寿菊的图案,点缀着精美的装饰,让帕弗尼丝有些不忍心下口。拍下几张照片后,方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蘸了芥末,送入口中。 嗯,天赐的美味!她想着。本来就不多的河豚片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了。 付了饭钱——130ACY(南极通用货币,Antarcticurrency,1ACR约合8RMB),可是她半个周的零用钱(仅此而已)。 走出餐馆,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城市灯光渲染了漆黑的夜空——这个时节,下午不到三点便是日落。但是良好的照明系统能够很好地缓解这种“近极夜”现象。不过,若无云层的话,天空还是深邃的幽蓝色。高楼林立,大路上氢能源驱动的汽车、电动汽车与老式的醇类汽油车川流不息,路旁的高架桥上,磁悬浮轻轨畅通无阻地飞驰;望向空中,在楼房不那么密集的地方,还有一些小型的飞行器。虽是冬至日前后,在这霓虹环绕之中,却并不觉寒冷了。 “好不容易考完了试,得去逛逛。”帕弗尼丝思索。她挑了一家百货商场。这里是一个区际贸易口岸,所以有许多外区的人来此开店。帕弗尼丝相中了一家店,对同为欧罗巴面孔的店主彬彬有礼地说道: “Excuse me. I’d love to try a camisole.” “Cosa?”(什么?) “Italiano.”帕弗尼丝听出这是意大里亚(意大利)语。她在学校并未选修这门语言,只是当作常识一样储备了几句基本用语。看来他不会英语。万一他会汉语呢?帕弗尼丝实在不想用翻译软件——那样太“麻烦”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缓缓试探道: “你是意大里亚人吗?” “Di cosa stai Parlando?!”(你在说什么?!) 唉,算了吧。也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卖呢!虽然心中窝火,但出于礼节,帕弗尼丝还是说了一句:“Mi dispiace.”(对不起。) 换一家店吧。换哪家店好呢?啊,对了!……咦,不对,怎么…… 这两个“对”字意义不同。她的确找到了心仪的店子,但是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一阵麻痹感从口腔传来,开始蔓延到整个脸部,并最终占领了全身;呼吸困难愈演愈烈,四肢如同打了麻药一般,头昏脑涨。 “怎么回事?”她撑着身子找到一条长椅坐下,手脚愈发无力了。她从未得过这样的病,也没有任何体检报告表明她有这样的致病基因。“那么只可能是……”她尝试记忆回溯…… “这里有人晕厥了!快送医院……”帕弗尼丝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意识仍然清醒,眼皮却无力睁开,全身感觉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二 6月29日,凌晨2:35。 帕弗尼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性气味惊醒,但是那味道又瞬间消散了。 “这是……医院?” 窗外透进医院大楼上氙灯发出的光,都说氙灯的光像日光一般,可这时看起来多了几分月光的冷清。身旁有几台医学仪器,通过一些渗透导管与自己相连。 帕弗尼丝用未插导管的右手点开了身旁的一块全息屏。 “生命监测器。”她看到了仪器名称。 她点开了一个「化学分析」的条目。 「元素监测」一栏中,无非是碳、氢、氧、氮等等这些元素的波动起伏。但是在「化合物」一栏里,她看到了一项超标物质—— “C??H??O?N?,等一下,这是……” 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般出现在她脑海中。有机化学书中讲过,这玩意叫作: 「河豚毒素」(Tetrodotoxin,TTX)。 毒性比KCN强1000多倍,只要一丁点儿,就能置人于死地。一个毫不相干的信息出现在帕弗尼丝脑中:这玩意儿每克售价高达20万ACY(约合25万$)。(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看来是先前吃了生河豚片造成的。但是她看到了更反常的数据,使得她不得不暂时放下起诉那家餐馆的念头。 TTX曲线图显示,在某个时刻,似乎有某种物质与之发生了剧烈的反应,直至被反应完了——帕弗尼丝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这……”她似乎对什么难以置信,水蓝色的瞳孔紧盯着屏幕。 那是一个被称为“死神的夺命镰”的元素,却作为常量元素出现在体内,还有不少是游离态。 氟(F,Fluorine)元素,还有游离态的氟气(F?)。 通常情况下人体内氟元素只有两克多,而此时帕弗尼丝体内氟含量达到了十克。氟骨症、氟斑牙、低血钙一系列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开始在她脑中浮现。 “一定是机器出问题了吧!”她努力安慰自己。但她又想起了那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缓了一阵子,帕弗尼丝觉得已无大碍,便操纵机器拔出导管。这种渗透导管无需刺入皮肤,所以可以即插即取。 她站到窗前,向窗外眺望,思索着发生的一切。氙灯的光打在脸上,竟有几分苍白。 一缕淡黄色气体从帕弗尼丝眼前飘过,又很快消失。 幻觉? 不,是真切的。那颜色宛如她的发色,不过要浅一些。 窗户内侧凝结了些许水雾。那水雾遇上淡黄色的气体,使玻璃窗上出现了腐蚀的痕迹。 “氟化氢?”她首先想到这个,“看来是氟气没错了。河豚毒素就是被它反应掉的? ——既然有机物通常会和氟气剧烈作用的话。” 她不想待在这间充满剧毒气体的狭小房间——即使十分奇怪地“暂时”未受影响,或者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而已经麻痹了。 门上了锁,只有从窗户出去。凭借着跑酷的技巧,她上到了医院大楼顶端。环顾四周后,她找到了一根管道,顺着那里下到了地面,绕过医院大门出去了。 三 帕弗尼丝在大街小巷间穿梭奔跑。 她想一直跑下去,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只看见天空仍然是漆黑的。建筑不再往前方延伸,只是稀疏地点缀着一些光芒。从前方的空旷中传来惊涛拍岸的声音。液态的海水映射出身后城市的灯火,泛起粼粼波光。水花胡乱地溅在石滩上。 前方,便是海了。或者叫南大洋,或者叫德雷克海峡——波涛最汹涌的海峡之一。从这里向北一千多公里,就是被叫做南亚米利加洲的陆地。 找一块平稳的石头坐下,帕弗尼丝又看见淡黄色气体铺散开来——却嗅不到什么异味。 “那是什么?” 水波推来一只漂流瓶,不,是集气瓶。 拔出软木塞,掏出里面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晦涩难懂的文字。 “看来是古汉语(文言文)了。”幸而学校里仍然在教这种死去的语言——如同她从前学的拉丁语一般——她还能看懂一些。 「古有五行,今有二甲子之素,谓之元素。…… 「百二十素中,惟质子不独成素,故阙一矣。中子之素,表外之物矣。故表中所载,止百十八素耳。…… 「夫氟者,卤素之首也。位元素之巅,惟氜(氦)、氝(氖)不与之变;淡气、养气、氩气不易与之化合也。…… 「盖法兰西人莫瓦桑始分离之。……」 看来就要命丧于此了么……帕弗尼丝顿了一下,继续读下去: 「汝切莫忧之。借汝之力以驭氟……」 继续读下去,她有点信了。自己拥有了掌控这种“死亡元素”的能力。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那场「基本元素实验」当中。 “假若是真的,便将这气体隐藏了吧。” 淡黄色气体消失了。 回到市区,帕弗尼丝去书店买了本叫《氟化工》的书。她要研习一下,怎样才能物尽其用。 “本打算再买几瓶香水,现在有替代品了。就用三氟甲苯代替吧。”这种低毒的芳香含氟化合物效果还不错:对于她自己,由于对氟化物免疫,也就不必担忧;对于旁人,由于用量少,也就无所谓了。顺便能省下许多钱。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参与「基本元素实验」的「智慧生物」们对于正在发生与将要发生的一切知晓得少之又少。氟元素将帕弗尼丝·埃尔芮欧从河豚毒素的死亡威胁中救出,却也将她带入了一片险象环生的未知灰色地带。 第一章窄巷(上) 一 两幢沿街大楼间有条夹隙,可供一人或两人侧身通过。 这几乎是宋区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第二分校下辖的歆夔中学十年级生,南门巽(xùn)每天的必经之路。不为别的原因,就是为了省路程。去学校、百货商场和闹市区,打这儿过,可以节省他三分之一的路程。只是如果对面有人的话,情况会有点难堪——不在意的话可以“贴身接触”,但更多的却是退回一边,让另一方先过。若是遇到同性还好说,但要是遇到异性或是一群人,就只有自己退的份儿了。 7月1日。 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南门巽在前几天就一直有一种异常感,却说不出来。难道是考试有问题? 登录学校的网站查看。仍然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二。 “听说第一是外区来到学生——但我从未与其谋面过。”南门巽想。尽管自己有四分之一的以西巴尼亚基因,但他常称自己为“本区人”。 “嗯,好歹保住了这个名次……可喜可贺,出去庆祝一下。小萃,你要不要一块儿?” “哥哥又在自夸了。让我这个刚进前十的人情何以堪?”南门巽的妹妹——南门萃说道。她比巽小两岁,却只低一个年级。嘴上说的不情愿,心里却暗自欢喜,正想着如何好好消遣一番。 “不情愿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涮芝士火锅(瑞士菜式)也罢。” “我要去!带我去!” “真拿你没办法。” “顺便,看场电影吧。我想看热映的那部开普勒什么的来着。” 这年头,虽然家庭影院的水平已经和电影院里无异了,但人们为了凑热闹,还是会到电影院里聚在一起,要的就是那种氛围。 巽嘴上说着不答应,还是点开网页买了票。一不小心重复操作了一下,屏幕上显示: 「重复付款。该电影不支持退换。已自动为您选择后排相同编号的座位。」 这是什么破烂系统! 出了门,来到街上。准备穿过那条窄巷。只见从巷子对面过来三四个人,气势汹汹地。 “萃,等一等。” 好在那群人似乎未注意到他俩。二人随后从巷中穿了过去。走过两条街,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店。 “小二,来一份中锅的芝士火锅!要自带的配菜。”巽对侍者说。 “等等,我还要一份炸鱼薯条(英国菜式)和一碗罗宋汤(俄国菜式)!”萃抢着道,生怕错过了机会。 “共计90通(指南极通用货币ACY),请选择支付方式。”侍者说。 这年头,物价越来越高了。巽想着。“那就用全息手环吧。” 在一阵特定频率的振动后,账户中的钱减少了。 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巽滋滋有味地享受着火锅;萃却将炸鳕鱼涮了芝士,又泡在罗宋汤里,不知在搞什么黑暗料理,却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儿,靠窗处多出了一个座位。“那地方敞亮,咱过去吧?”南门巽提议。便与南门萃端了锅盘要往那儿走。 巽端着还剩一半的芝士火锅,配菜全下到了锅里。经过一个位子时,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一滑,由于惯性,端的芝士火锅一股脑泼了出去。而泼出去的方向,正对旁边坐的一桌子人。一位高冷得有些让人胆寒的富家少年周围拥了几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极为自然。锅中粘稠的芝士,不偏不倚地泼到了那富家子弟的大衣上。那人阴着脸说: “知道你赔不起,滚吧。不过,这账迟早……” 他猛地抬头瞪了巽一眼。巽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神,目光中仿佛充满了仇恨。 “——要——还——的!” 南门巽被弄得一头雾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人,但记不清了。他莫名想到了在巷口看到的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那巷子走的人并不多,而且当时四周没什么人,一定是冲着某种目的来的。而那个目的,就是……我?」 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食客。南门萃拉了拉巽的衣领,细声道: “我说,还是赶紧离开吧。没吃完的炸鱼薯条你下次再请我。” 南门巽于是是连声道了歉,便和萃赶回家中。 走到巷口,巽没想太多,只想着省点时间。就拐了进去。 下午两点过的光景,却接近黄昏。零星的卷云懒散地浮在空中。太阳斜照着这片“冰雪大陆”仅有的绿色的一角,更多地方则处在长达数月的黑暗中。 巷子对面来了一群人,南门巽心里咯噔一下,欲沿原路退出。 转过头,又是一群人,散发着不友善的气息。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中还拿着各式的“工具”。 怎么办?可不能连累了小萃。巽搜寻着四周,只见有一架钢筋梯,类似电线杆上那种嵌入水泥里,供维修工人使用的,直通楼顶。一个人的高度够不着,但是…… “南门萃,快踩我肩上来。” “哥哥?”萃感到不对劲,哥哥很少会喊她的全名,只有说很正经的事时才会提到。 “从这架梯子爬到楼顶去,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呼吸吧。我,今天如果没能回家你也别嗔怪,毕竟……唉,算了。只可惜,也许我以后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夺下第一来!” 萃感觉哥哥像在说遗言一般,但还是踩在巽的肩上,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梯子。八层楼的排房,萃一口气爬到了顶。她下意识地朝底下看了看,双腿直打颤——并不纯粹是因为恐高与寒冷。只见六七个人围住了哥哥,好像要……她不敢继续往下看了,在楼顶上,泪水夺眶而出,大呼: “救命——” 又觉得不妥,改为: “救……救火——” 娇细的声音飘散在极地干冷的风中。楼顶没有半个人影;楼道门上了锁,唯一的通路便是那架钢筋梯…… 过了片刻,从楼顶另一端传来了动静。 “啊~终于爬上来了。明明在这附近,我怎么没看到……” 一位栗棕色头发的女孩子出现在南门萃的视野中。 萃掂量着她的年龄。大概,与哥哥相仿吧。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样子,一米六五的水平。 很明显她不是走寻常路上的楼。那么——既然有办法上来,就有办法下去。虽然她肯定不是那帮“歹人”的对手,但至少有一个可以呼救的人了。 “救救我哥哥……”萃忍不住哭喊出来。 那女孩走了过来,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同学?” 二 十分钟前。 黛比·奥芬·特里丝卓(Debbie Offen Terrestrio),一位栗棕色单马尾与暗红色瞳孔的少女,在街上用全息手环打着电话。全息屏上映出了图像。 “「尼斯湖的泡芙」(Puff of Ness,与Pavonis音相近),你在哪个地方?” 另一端: “哦,黛比啊?别用那种奇怪的称谓!我就在东交排房第144号啊。搞快点,电影要开始了。” 特里丝卓所指的那位「泡芙尼斯」,就是帕弗尼丝·埃尔芮欧,那位浅金发色与水蓝眼睛的少女。 要说特里丝卓与帕弗尼丝的关系,可以说是情同手足。一来她们是同乡,都是同一批从联合王国来到南极的移民。二来她们是邻居。三来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或许老师觉得两个外区人在一块会比较好,就让她俩坐了同桌,还是室友。再者,她们都是学校里跑酷俱乐部的会员。 特里丝卓按照电话中的地址寻找帕弗尼丝,却在周围看不见什么人影。夕日欲颓,“冬天漠漠向昏黑”。电影要开始了,也不见帕弗尼丝来。 正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特里丝卓决定爬到排房顶上环顾四周。这绝非难事——她在跑酷社里的级别比帕弗尼丝还要高一档,算得上俱乐部里的前三甲了。攀着窗栏、花坛、管道,一口气上了八层,到了楼顶天台,四下张望。 “明明在这附近,我怎么没看到……” 就在此时,天台另一端传来呼声: “救救我哥哥……” 特里丝卓转过头去,只见一位黑色齐肩短发、蓝紫瞳色的女孩在呼喊。大概……比自己年幼。看样子应该是初中的学生。想了个合适的称谓,问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同学?” 那女孩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又示意特里丝卓顺着钢筋梯子向下探视。只见六七个人围住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手中好像……还拿着武器?少年似乎在艰难地与那几个“歹人”交涉着;但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仿佛空中充斥着瓦斯气体,只差一个微小的火花,惨案一触即发。 “那便是你哥哥?” “嗯,”女孩眼中含着泪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吗?” “先报警吧。” 令人丧气的回复——警局在忙大案子,没空,至少三十分钟后才能出警。 “……”女孩瘫坐在天台上,强忍着泪——如果嚎啕大哭的话,说不定会被那帮“歹人”听见的。 特里丝卓极力安慰女孩。 “啊对了,你哥是哪所学校的?” “歆夔中学的。十年级。” 特里丝卓一惊:“居然是我同级校友……那,可否冒昧地问一下他的贵姓高名?” “不必带这般称谓。他叫……南门巽。‘巽’就是六十四卦里第57卦的那个。” “哦。挺耳熟的名字。好像排名榜上总能看见他。但是从未谋面过。——你也姓‘南门’吧?” “嗯。我叫南门萃。萃取的萃,亦或六十四卦里的第45卦。” 特里丝卓也报了家门。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帮南门巽同学脱险的。只是,他为何会遭此算计?不会是……” 全息手环发出振动。“哦,「泡芙尼斯」来电了呢。” “「奥芬巴赫(Offenbach)先生」(帕弗尼丝对黛比·奥芬·特里丝卓的调侃称谓。奥芬巴赫是著名歌剧家),你在哪个方位?我没看见你唉。” “哦,就在东交排房第147号啊。” “我说的是144号……” “呃……可是,你能过来一下吗?这边……有大事。” “但是电影要开始了啊!” “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生命安危啊!要说那个受害者,还是咱们年级……” “得了。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特里丝卓扭头望向南门萃:“你敢下去吗?” 当然不敢。 “那,你在这里先等着可好?”说罢,便从排房楼顶攀着管道与防护栏下去了。 南门萃孤独而焦虑地在楼顶等待着。准备坐下来休息,却一下子坐到了什么东西上面。起身一看,是一个安瓿(ampoule,一种装试剂或药物的密封小玻璃瓶)。 “这年头了,谁还在用这种东西?”萃感到疑惑。 安瓿里密封着一张纸条。萃费了不小力气将安瓿瓶颈折断。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过了两秒,这种感觉便荡然无存了。 她开始查看纸条上奇怪的内容。 特里丝卓下到了地面。 帕弗尼丝靠着一棵基因改造的常绿树木站着。手中摆弄着一个集气瓶,静静听着巷中发出的声音。 “黛比,你来了啊。” 特里丝卓快步上前,贴着帕弗尼丝的耳边道:“唔,那个受害者……” “这次得了年级第二吧。可是我的强力竞争对手呢。”帕弗尼丝已经从窄巷中的对话听出来了,“尽管如此,我也不能……”说罢,便径直向窄巷中走去。 “黛比·奥芬,你先在这里接应。” 第二章窄巷(下) 一 数分钟前。 在那个仅能供二人通过的窄巷中。 南门巽望见妹妹南门萃已经爬到了楼顶,便对前后两帮人说: “你们为什么要算计我?你们是谁?” 一位“歹人”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喝到:“闭上你那鸟嘴!”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那人挥手示意把刀放下,说道: “呐,认得我么?” 巽辨识出是在餐馆遇到的那位富家少年,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却喊不出名字。他身上的大衣,很明显是换过的,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污渍。 “呃……如果是为了那件大衣,也不必计较成这样吧。我赔就是了。”南门巽小心翼翼地说。 “哼?!果然是目中无人了吗?你就是我学校这次的榜眼吧!” 「我学校?他怎么会说这个?肯定是哪个排名垫底的家伙吧。」南门巽心想,寻求自我解释。 正想着,那人却一把抓过巽的衣领:“连年级第四我苻掣都不认识了么?”便挥拳要打。 “你这种渣滓不配当第四……”南门巽丝毫不嘴软。 苻掣放下拳头,一把把南门巽抵在墙上,恶狠狠道: “还要怎样犟?昨天我已经把第三名解决了。今天便轮到你了!下次,就该我坐你的位子了!” 「坐我的位子?」巽想到了不好的后果,但还是不服地还嘴: “你等着吧——这里还有监控探头呢。” “呵,幼稚。那玩意儿早被我黑了。” 南门巽开始心慌。望着那些人手里握着的,还有管制枪械。估计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汗开始簌簌地往下流。 “啊,怕了么。还有一种选择:只要你把考第一的带到我这里来,我可以考虑放了你。”苻掣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哪里知道第一是谁——又不曾谋面!” “那你便消停一会儿吧,我——自个儿——去——找!”苻掣用膝盖狠狠顶了巽的腹部一下,巽咬牙强忍住疼痛。 三点多钟,已不见太阳的身影,只有天边一抹余晖和另一边粉红色的地影。 “不过,”苻掣补充,“今儿个擒获了你,就休想走啦!” 「擒获?说得好像我是什么罪人——明明是他!」巽心中嘀咕。 苻掣又开口了:“还是叫你选一种吧!” 「选一种?选什么?」巽正思索,只见一个“歹人”递给苻掣一把匕首。 南门巽不吭声,只是两眼瞪着。 “不选么?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又递来一把左輪手枪。巽仍不吭声。 ………… “苻老爷,这是最后一件了。”一旁一个“歹人”说。 “哦,是吗?”苻掣用那令人胆寒的眼神望着巽蓝紫色的眸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从那“歹人”手中接过一个高压电击器。 “这个可是50kV的持续高压哦!便宜你了,这是‘安乐死’。”苻掣阴阳怪气地说。 50kV高压,哪怕是瞬间,也能电得不省人事。南门巽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一位“歹人”从苻掣手中接过电击器,其余人退开来。 三。 二。 一。 按下发生按钮! 倘若在高速摄像机下观看的话,可以看见一束耀眼的电流从电击器尖端蹿出,直奔南门巽而去。一切“正常”,可是接下来…… 一瞬间,一阵夺目的蓝紫色辉光映亮了大半个个窄巷。 负责“行刑”的“歹人”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氮氧化合物的异味。 站在远处的苻掣目瞪口呆—— 那个人,南门巽,好端端地站着。 「蓝紫色辉光?」南门巽劫后余生的同时实在摸不着头脑。「电……辉光……稀有气体?还是某种灵异现象?或者,上一个平行宇宙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我身处另一个平行宇宙?」 正想着,只见苻掣表情由惊愕转为邪恶,道: “小样。你终究逃不出这巷子的。” 一把装满了六发子弹的左輪手枪从远处对准了南门巽。 “——住手!”窄巷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一位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出现在巷口。与此同时,一个集气瓶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可是苻掣已经扣下扳机。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子弹击中了空中的集气瓶,玻璃碴碎了一地。瓶中盛放的一种淡黄色气体悄然弥漫开来,但他并未察觉。 “可恶,居然失手了……”苻掣向对面望去,准备再发一枪,但语气突然转急: “哟呵,这不是我学校的状元吗?” 南门巽转身望去,看见那位少女背着巷外的光走来,蓝宝石般的瞳孔却熠熠发亮。「她就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么?」巽还来不及多想,却发现苻掣突然掩住口鼻,大叫一声: “啊!这是什么气味!莫非是什么有毒气体……不过这样你们也会丧命的!” 又只听身后说话,南门巽转过头。 “你先走吧,我来善后。吸了这气体你可能受不了。” “可是为什么我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啊——” “另有原因?不过我来就行了。警察稍后到。” 苻掣几人呛得不行了,想要转身离开。 “见鬼了。怎么没防毒面罩!这……咳咳……你放的是氯氣?光气?还是磷化氢……”苻掣欲暴跳如雷,却快没了力气。 一位“歹人”拿出一个专业设备,上面写着“Element Detecter”(元素检测器)。他指着上面对苻掣说:“大人,您看……” “这是……氟超标?嚯,没准是混了氟利昂(CF?Cl?)或者氟代烃来混淆视听呢?那些玩意儿没那么毒。”苻掣极力安慰自己。 “可是……咳咳咳……这上面分明写着捕获到F?样本……” “单质氟!快逃命!”苻掣失声道。本以为是其它气体还可以再撑会儿,却不敢了。幸亏浓度低,但是如果她那里还有这种气体…… “还想来吗?”那少女道。她拾起一根钢筋,倏地一下,半截钢筋自燃了起来。铁之类的金属遇上一定浓度的氟气就会自燃,就算是“不怕火炼”的黄金只需稍微加热也能在氟气中燃烧。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氟气好像被某种未知力量掌控住了,如同一只拴上铁链的恶狼被关进了笼里,想放可以随时放出,想回可以随时关回去。 苻掣转身逃走。 警笛声。 警车封锁了窄巷的两端。那群“歹人”被抓获了。 “你们的老大呢?”警察问“歹人”。 全部摇头,不知道。 “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复杂了……”南门巽想,“万一他下次死灰复燃就坏了。” 二 窄巷一端。 “唔,你就是我们年级长期以来的第一名吧。久仰久仰。”南门巽道。 “不错。你就是长期第二名的南门……巽?幸会幸会。” “可否透露您的尊姓大名?” “哦,不曾听闻?也无妨。小女子名帕弗尼丝,姓埃尔芮欧,乃英区人也。请多关照。” “呃……那个,帕弗……尼丝同学,为什么你会帮助我脱险?” 帕弗尼丝瞥了南门巽一眼,甩出六个字:“人道主义精神。” “……可否描述得详细一些?” 帕弗尼丝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并不是我帮了你,而是你自己。” 南门巽不解。 帕弗尼丝忽然诡秘一笑,道:“好吧,真正原因……你难道不知道‘见义有为’可以加学分?” 南门巽小声嘟囔:“你的学分都高到顶了,还要怎么加……”正说着,他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个近似圆柱的东西,哧溜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唉哟——是哪个不讲公德的家伙乱扔的垃圾?!” 巽踉跄爬起,捡起那个东西,却发现是一个集气瓶。 “哪儿来的集气瓶?”南门巽嚷嚷。 帕弗尼丝听到这句话,停住了。她想起了在海边捡到的那个漂流集气瓶。 “哦,里面有张信纸?”巽惊奇道。 帕弗尼丝转过身来:“写的什么?” “「古有五行,今有百二十素而阙一,曰元素……」”巽念道。 几乎一样的开头! “「夫氩者,贵气(Noble Gas,指稀有气体)之叔(排行第三)也。不沾他素之秽,惟自稳也。纵苛(纵使条件苛刻),非氢氟者不与之变……」是指氩与氟化氢在超低温下化合形成氟氩化氢(HArF)吗?那好像是氩唯一的化合物吧。 “「盖不列颠人瑞利与拉姆齐始萃于气焉。……」这是在说1898年这两位科学家从空气中分离氩气? “「今与汝操氩之力……」喂,这是认真的吗?怎么有一种燃素说和炼金术士的玄幻感觉? “「……」” 很长的篇幅。读罢,南门巽信以为真。 蓦地回头,发现帕弗尼丝十分惊讶的样子,喃喃道: “你怎么也有这样的……” 巽同样很惊讶:“你说‘也’?” 帕弗尼丝把自己在海边捡到集气瓶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你那氟气才对我没什么反应?”巽问。 “嗯,也许是吧。再试一次?” “喂,你别来真的啊——” 大量剧毒淡黄色气体弥漫开来,巷子中的金属物品燃起熊熊烈焰。一些塑料也烧了起来。 「风雨不动安如山」。 过了一小会儿,帕弗尼丝停了下来。她并未惊讶,只是缓缓道:“至少目前来看,我们还是逃脱不了质量守恒定律。” 她从兜中掏出一个广口瓶样的东西,上面贴着标签:NaF(氟化钠)。 “怎么把盐类装煤油里?”巽好奇问。 “再看看?” 瓶中只剩下少量白色晶体,更多的是一种银白色金属——钠。 “所以其中的氟元素被你分离出去了么?”巽有些惊讶。 “不错——看来以防万一,又需要补充原料了呢。如果哪天能够有无限原料就好了。” 南门巽稍稍舒了口气:“空气中那接近百分之一的氩气应该够了吧……” 将近四点了。微弱的星光浸在城市的灯光中。 “我要去找我妹妹了。南门巽说。 “嗯,她应该跟我朋友在一块儿。”帕弗尼丝指指巷口,补充道,“大概是你妹妹的呼救被我朋友听到了吧——啊,对啦!……” “怎么了?” “你害得我错过了电影!”帕弗尼丝突然来一句。 「什么叫我害的呀……」巽想;不过既然如此,不如……他想到自己也订了电影票,还因为重复操作导致多买了两张票。他便开口道:“真抱歉耽误了你时间……呃,电影是最近上映的《开普勒观察者》(The Observer of Kepler)吗?” “你也知道么?”帕弗尼丝一转平常的语气。 “这不是热映着吗?啊对了,我本来打算晚上和萃一起去看电影的,不过多买了两张票。要不要一起去看?反正这票也是闲着。” 这样的事情着实不易让人推辞。帕弗尼丝故作为难答道: “唔,那就把我朋友黛比也叫上?——哼,要不是我对这部电影‘极度期待’,我也不会与你去看呢!” 三 四点半。深色的天幕下是阑珊的灯火。 东交排房144号,南极之空影院。《开普勒观察者》放映厅内人满为患。南门巽买到的票是9排和10排的10号、11号,前后四座。本来想着和萃坐一排,却不料她说: “哥哥,我和黛比姐坐一排呗,先前的话题聊得正热哩!” 于是她抢着和特里丝卓坐到了第9排。 南门巽与帕弗尼丝相视一笑,缓缓坐下。 “想不到你也喜欢这种电影。”巽打破沉寂。 “没什么……只是对宇宙和天文有些兴趣。”帕弗尼丝噘嘴,“你呢?” “差不多吧。哦,我是学校天体学社的——你是……” “跑酷社。” “……” 「就是那个传说中能飞檐走壁的“神秘”社团?太恐怖了吧。」巽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开始放映。 影片讲述了一个科幻故事。 人类通过所谓的时空裂隙到达了距离地球一千多光年外的开普勒-452(Kepler-452)星系,找到了地球相似指数(ESI)高达0.83的行星——即2015年发现的开普勒-452b。根据卡尔达舍夫文明等级划分,I、II、III级分别是行星级、恒星级、星系级文明。地球仅仅达到了0.72级。而令人惊奇的是,开普勒-452b的文明等级达到了惊人的2.45级。其能源消耗量是地球的二十亿亿(2×101?)倍。然而高级文明并未消灭“访客”,而是将他们用作“试验原料”。使飞船中带上不同基本粒子属性,或者所谓的宏粒子。然后遣返地球,让其自生自灭。并从跟踪检测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从而选出更优良的能源来源及材料。 观看过程中,帕弗尼丝突然问南门巽: “你知道夸克的三十六种类别么?” “哦,那个啊,了解一些。「夸克正反有两类,各自色别红绿蓝。三原色下分六种,上下顶底奇与粲。」我就不挨个说了。” “这口诀还挺有意思。” 晚上八点,影片结束。 走出影院,帕弗尼丝二人与南门巽二人道别。帕弗尼丝叫了一辆氢能源无人车,与特里丝卓上了车。 车内在放音乐。帕弗尼丝询问AI: “这首曲子名字是?” “《北极光》(Aurora Borealis)。” 清纯的弗拉门戈吉他声配上绵柔的小提琴声,令人心醉。 「如果有南极光(Aurora Australis)就更有韵味了呢。」帕弗尼丝心中默默想着。 行驶至灯光稍暗处,偶然从窗望向天空,帕弗尼丝惊叹: “Wow!黛比,今晚有极光哦~” 特里丝卓也向窗外张望。只见极光如同顺滑的彩色丝绸般,在空中挥舞着。 充斥大半个天空的光污染,仍给极光留下了一角天幕。南极光跃动着、闪烁着,熠熠生辉,五光十色,为这个极地的城市增添了一抹温暖而斑斓的色彩。 第三章纳米布萨瓦纳 一 「阿非利加洲的西南隅,有一块干旱而荒芜的土地,叫作“纳米布沙漠”(Namib Desert)。这片沙漠大致与撒哈拉沙漠关于赤道成轴对称。过去很长时间里,这里降水稀少,植被稀疏,虽不及南亚米利加洲的阿塔卡马沙漠干燥,但也是绝大多数生命的禁区。 「但自从全球气候异常开始,这里的自然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天竺洋(印度洋)的莫桑比克暖流绕过好望角与南大洋的反常寒流在这附近相遇,给周围地区带来了更多降水。纳米布沙漠南部与南阿非利加联邦(指南非)西部逐渐由热带沙漠气候向热带草原气候转变。热带稀树草原,也叫萨瓦纳(Savannah),开始取代原先的部分沙漠地区。而一些沙漠则向北平移了一些。纳米比亚东北部与南部的萨瓦纳连成了一片。其首都风和市(Windhoek,温得和克)气候逐渐变得温暖湿润,降水量比起二十年前翻了近一番,达到了六百余毫米每年的水平。…………」 “呼,终于写完了!”南门巽喘口大气,望着桌上的地理分析报告。 搁下笔,走到厨房,泡了杯蜂蜜绿茶,端到客厅坐下。才吮了两口,只听见放在一旁的手环响了。来电投影显示“卢骁凌”。 “喂,社长么?有什么事?”南门巽问话。对方正是歆夔中学天体学社的社长。 “啊……小巽同学,是这样的。我们的社团积分进了学校前三甲,所以会有假期活动。据说是与另外两个社团联办。”骁凌说。他之所以喊“小巽”是因为他比巽高一年级。 “你知道详细信息吗?” “我马上给你发过来。” 不到一分钟,巽收到了邮件。标题写着: 「2038年极夜(冬)季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第二分校辖歆夔中学高中部社团优胜激励活动。」 真是冗长的标题呢。巽有些犯困。 「本期社团积分评比中,前三甲是: 「名次由低到高为,地球科学与地理社(No.3),天体物理与宇宙学社(No.2),跑酷与生存训练社(No.1)。 「时间:7月10日开始,预计为期一周,如遇特殊情况可能提前或推迟结束。地域:经学校有关部门研究,决定在阿非利加洲,纳米比亚共和国,纳米布萨瓦纳国家公园(2032年兴建)开展活动。项目:考虑到社团特点,以及当地条件,比如纳米布沙漠是世界上著名的观星地点,决定开展实地观星、地质勘测与气候分析、野外求生训练、热气球观光等活动。 「费用:无需自理。集合:7月9日晚20:00,宋区南湛空港3号入口前。自备行李,衣物需符合当地天气特点,7月当地气温约15~20℃,降水偏少。务必携带社团专属手环。 「务必参与,否则在下学期的社团积分中扣除5分/人次。署名:×××。日期:2038年7月8日。」 “这是什么破规定!”巽对最后一条强制规定不满。看来不管想不想去都得去了,虽然他的确挺期待的。“日期……今天就是……7月9日?!这通知也太及时了吧!” 南门巽匆匆忙忙收好行李,叫南门萃给家里人打了招呼,便直奔南湛空港。在磁悬浮轻轨站上了机场专线。轻轨人多,等了几个站才空出了一个位子。巽左顾右盼确认后过去坐下。身旁是一位少年,连帽衫的袖子上别着“歆夔中学地理社”的标识。黑发下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淡绿褐色(Hazel)。 “请问,你也是歆夔中学的么?”巽低声试探道。 不知是不是没听清,那少年默而不语。 “……我是天体学社的,要赶去参加活动。你……是地理社的吗?” 听到“天体学社”,对方缓缓张口: “你也去参加‘优胜激励活动’?” “嗯。能参加这个活动的社团可是了不得的。” 对话有些尴尬地持续了一会儿。直到那少年冷不丁来一句: “哦,我好像见过你……就是这次的排行榜上第二名吧?” 「原来他认得我啊。我还在想怎么介绍呢。」巽缓了一下,道: “嗯。本人就是……。请问你是……?” “地球科学与地理社社长,盐川空实(塩川空実、Shiokawa Sorami)。‘盐卤’的‘盐’,‘山川’的‘川’,‘天空’的‘空’,‘果实’的‘实’。请多关照。” 「看来是从日区来的留学生么,听不出什么口音呐。盐川……」南门巽默想。 又坐了一阵子,轻轨到达了机场。二人下了车。 南湛空港,菲托希涅兹市三大空港之一,归宋区管理使用。由于地域有限,此机场修建在海面的人工岛上。它亦兼有码头港口功能,是一个重要的水陆空枢纽。 二 下轻轨,到了3号入口前。却发现时间才六点钟。南门巽与盐川空实打算去吃点什么。似乎没几个人到,或者有人到达后又去附近闲逛了。 找家面馆,点了一碗荤燃面、一碗味噌拉面,两人坐下来。 “我觉得天体学社和地理社合办一个讲天体地理学的活动会很有意思吧。”巽随口聊道。 “不错的注意。”空实表现出一些兴趣。 饭罢,盐川空实提议去超市逛逛。巽也没有异议: “正好匆忙地收拾出来没买什么东西。” 空实到了调料区,拿了许多未加碘食用盐。 “盐川同学,你……买这么多食用盐(NaCl)干什么?”巽十分不解。 空实只是敷衍地说:“听说,那边缺少精盐。” 真的如此吗? 「“至少目前来看,我们还是逃脱不了质量守恒定律。”」 幻听?一个画面突然在巽的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那位金发少女携带的那瓶“盐”——氟化钠。食盐主要是氯化钠,莫非眼前的这位就是……什么嘛,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为好。 集合时间快到了。天体学社社长卢骁凌已经到了好一阵子。大约有三成的人来了。却迟迟不见剩下的人来。 “剩下的,不打算来了吗?”一位社员问。 “很多人压根儿没得到通知吧。”另一个“知情”的社员猜测。 南门巽下意识望望临近的两个社团。 “那两个英区人,不来了么?” 晚上七点五十七分。 只见两个人从远处匆匆赶来,站到了跑酷社的队列中。其中一个女孩对社长汤聿晞说:“社长大人,很抱歉。轻轨停在了半路,我与帕弗同学从车上下来,翻过栏杆,顺着高架桥的维修梯爬到地上……所以才有些延迟。” 社里的一些新人听得目瞪口呆。社长也没有责怪。他反倒说:“看吧,跑酷技巧总是实用的。” 七点五十九分。领队老师来了,共有三位。都是平日里参与社团授课的。 “没来的就弃权了。好吧……其实那个‘弃权者扣5分’是逗你们玩儿的。” 下面一片哗然。 收好电子机票,进入候机厅。准备稍后过安检。 眼看着登机时间20:50快到了,广播突然通知: “尊敬的旅客,您好,很抱歉,由于特殊原因,隶属南极航空公司(代码AT)由菲托希涅兹南湛空港(IATA代码PSN)飞往纳米比亚风和市霍齐亚·库塔克国际机场(IATA代码WDH)的AT487号航班晚点。预计大西洋时间(AST,西四区)21:40到达。请耐心等待。” 等就等,没办法。 “南门巽同学,烦请你过来帮个忙。” 似曾相识的声音。巽抬起头。 “……埃尔芮欧同学?” “你对这个很在行吧。” 三 帕弗尼丝·埃尔芮欧拿来一块石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南门巽说: “这是……我在那边店里挑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叫‘赌石’。里面没准会有价值连城的宝石呢!你帮我看看这块怎么样。” 「她为什么会喜欢搞这种玩意儿……」南门巽低语:“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地理社吧。” “可是我问了两个地理社的朋友,她们都叫我来问天体社的人……我在天体社也没有什么熟人,就……只有问问你啦。” 接过那块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巽仔细端详,同时问: “这块石头多少钱?” “12600通(ACY)吧。讲了些价钱下来。(约合RMB 100000)” 什么样的石头会如此贵?还不如直接买宝石划算。十有八九是被忽悠了。不对,这上面好像有单质铁的样子,这是—— “这应该是一块陨石。” 「原来是这样才叫我问天体学社的啊。」帕弗尼丝明白了。 南极“盛产”陨石。不是因为坠落到这里的多,而是因为其它许多陨石要么坠到海中淹没了,要么坠到荒郊野外埋没了。而南极洲的陨石,由于冰盖是白色的,与陨石的灰黑色形成鲜明对比。加之基本没有生物活动,所以易被发现,且现场完好。但是,陨石多半不会出售。若是拍卖,也往往会喊出天价。在“赌石”中的陨石,没准是哪个粗心的商人,恰将落在采石场里的陨石混进来的。不过就这卖价,比本价也便宜不了多少。 南门巽把石头递给帕弗尼丝。不料手一滑,陨石掉在地上。看似坚硬的岩石居然碎掉了。正不知所措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块蓝紫色的晶体。而晶体奇迹般地毫发无损。 恰巧这一幕被一个地理社社员看到了。他不禁说:“这块萤石的颜色好漂亮……” 萤石(CaF?)? 去除多余的石头,可以发现这是一块大体呈正方体的萤石,大概只有两厘米的棱长。 “行了,就冲这一块萤石,这一万多通也不亏。南门巽同学,我就不怪罪你了。”帕弗尼丝轻轻一笑,拿着萤石离开了。 萤石质软,并不适合当珠宝。「她要这块石头做什么呢。萤石……氟化钙?对了……」巽又想起了那瓶泡在煤油里的氟化钠。「氟化带不上飞机吧。也许是为了寻找替代品?」 该安检了。 如同南门巽猜想的那样,帕弗尼丝过安检的时候,被拦下了。 “请您解释一下,这袋白色晶体是什么?”工作人员问。 她故作镇定地回答:“食盐,仅此而已。” 工作人员们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说:“既然你说是食盐,今天我们也不用检测仪了,就用‘土方法’检验一下。” 另一个工作人员从一间屋里拿出了两支试管、水和氯化钠样品,还有一个棕色滴瓶,略显破损的标签上写着「硝酸银溶液」。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帕弗尼丝疑惑,却不敢出口。 工作人员将“食盐”和氯化钠样品分别溶于两支试管。然后滴加硝酸银溶液。如同教科书上讲的那般,装有氯化钠样品的那支试管立即产生了白色的沉淀。但是装有所谓“食盐”的那支试管却看不见什么现象。 “洋丫头片子,小样。”工作人员揭穿了帕弗尼丝的“计谋”,“如果真是卤化钠,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氟化钠吧——你也应该学过,氟化银易溶!不好意思,这东西我们扣留了。” 领队老师上前一边说情一边说教,才使帕弗尼丝免于被拘留。但是交了100通的罚金。 总算过了安检。 「多亏留了一手。只是,那块萤石能管多久呢……」 众人上了飞机,飞机向东北飞去,在海角城(Cape Town,开普敦)中转了一下,又往北飞去。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纳米比亚首都风和市(温得和克)的霍齐亚·库塔克国际机场。机场不算繁忙,但正值旅游旺季,所以要多些班次。众人到时,天上淅沥地下着小雨。已是黎明时分,天空仍显出阴晦的颜色。 根据安排,众人一下飞机,就直接在机场换乘了前往国家公园的车辆。人不多,只有五十来人,因为只通知了三成人参加,所以一辆车拉得完。大巴有些破旧,空调也已损坏(虽然暂时用不上),只能凑合凑合。南门巽目睹了车辆经过道路的变化:从市区里还算不错的沥青路,到中途显得颠簸的水泥路,直到最后国家公园内大部分或泥泞或龟裂的土路。 坐到上午十点过,大巴在几座低矮的楼房前停下。环顾四周,是显著的热带稀树草原(Savannah)景观。 “这里是一个集散据点。”领队老师说,“那么,准备开始活动了哦。” 第四章虚拟观测 集散据点只有两栋低矮的两三层楼高的房屋,显然不够住。当地导游与领队一起拿了二十来顶帐篷,在楼前的空地上撑起来。 “三两个人住一顶帐篷。自由组合吧。先放行李,待会儿吃午饭。”领队老师说。 与谁一起呢?南门巽正考虑。虽然不少人“认得”他,但也仅仅是听说罢了,关系称得上好的,几乎没有。没办法,拣剩骨头啃吧。 直至其他人都分完了,除去巽自己,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认识的地理社社长盐川空实,另一个人实在没印象。 “你们仨就住一顶吧。”领队老师说。 趁放行李的间隙,南门巽问那个陌生的黑发棕瞳的男孩:“冒昧问下你的……” “哦,你好,我叫蓟炳岩。蓟草的‘蓟’,炳烛之明的‘炳’,岩石的‘岩’。才转来半学期,没什么熟人。请问你叫?” “南门巽。南天门的南门,巽卦的巽。” 稍后,盐川空实也做了介绍。 三人住一顶帐篷难免拥挤,但在这样条件艰苦的地方,就只能凑合一下了。 午饭时间到了。只见当地导游端上两个大盆,又拿来一些硕大的果实。盆中盛的是当地常做的玉米糊,而果实是猴面包树果实。猴面包果和面包果有着天壤之别,面包果烘烤之后吃起来有面包的感觉;而猴面包果则是将果肉掺水后加砂糖吃,否则会很酸,味道比面包果差了一大截。然而今天连砂糖都没有,有点只是一些粗制的红糖。各社社员们纷纷吐槽:这连猪食都顶不上。 这顿饭索然无味。好在盐川空实带的有食盐,南门巽和蓟炳岩从他那里分了一点来调味。 “食盐要省着吃。”空实提醒。 蓟炳岩有些奇怪:“不是有这么多吗?而且也吃不了多少吧。” “换个说法吧,盐吃多了齁得慌,对健康不好。”空实辩解。 饭罢,各社团分开活动了。盐川空实去组织地理社开展地质勘测了。炳岩与巽一同到了天体学社。巽以前也没注意到炳岩是与他同一社团的。 由于实地观星要等到晚上,现在只能无聊地做些理论功课。 “南门巽同学,你要不要试试这个?”蓟炳岩从包中掏出一个类似VR头套的东西。 “真有你的,居然带了这种好玩意儿!”巽惊讶。 “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程序,叫「Universe Launcher」(宇宙发射器)。是一个不错的宇宙模拟程序。由于这里网络不好,我就把生物实体与人造物实体模拟关了。” 南门巽戴上试了试。沉浸式的体验,使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热带稀树草原之中。 “这些星球,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全是。许多未知的部分是GPU生成的。” 看遍了银河系中心黑洞人马座A*(Sagittarius A*)、蟹状星云、超级海洋行星开普勒-22b、大小麦哲伦云等等星体后,巽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那么就朝仙女座星系(Andromeda)进发吧!” 仙女座星系,银河系的大邻居,比银河系还大一些。据天文观测演算,她将与银河系在约40亿年后发生碰撞合并。 “为什么这里的星体编号大多以「RS」「RC」开头?”巽提出疑问。 程序AI自动解答;“「R」代表「Random」(随机的),即系统生成之意。「S」就是「Star」,「C」就是「Cluster」(星团),「G」就是「Galaxy」(星系)。现代科技还不足以观测到如此遥远的单个星体。” 在稍远离仙女座星系密集区的地方,南门巽找到了一个星团,直径两百多光年。在离星团三百多光年的地方,有一个黄矮星(G型)双星系统,系统编号为RS 1228-944-6-231221-43。一颗橙矮星和一颗黄矮星绕行相伴,好似圆舞曲的舞步。两颗恒星都有各自的行星系统,还有两颗“公有行星”在遥远的外层空间围绕双星公转。而那颗黄矮星的第六颗行星,界面标注着“With Life”(有生命)。 虽然知道是系统生成的,但巽仍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因为它的“地球相似指数”(ESI)达到了惊人的0.978。地球自身为1,要知道,火星的ESI仅仅只有0.694,而被公认为“宜居行星”的开普勒-452b的ESI也仅有0.83左右。 蓝色的海洋,绿色的陆地,白色的雪被……还有一些也许是陨石撞击留下的环礁与圆形湖泊。有一种类似地球的熟悉感,但也夹杂着诡异和陌生的感觉。 南门巽心血来潮,为这个星系的主要天体都命了名。双星系统名为「Uurddots」(乌尔铎茨)。黄矮星被命名为「Surddot」(色尔铎特),橙矮星被命名为「Turddot」(忒尔铎特),那颗有生命的行星,命名为「Orbiquia」(欧比奎亚),最外层的一颗气态巨行星被命名为「Farraspea」(法拉斯皮亚)……诸如此类。 只可惜这些只存在于虚幻的代码与数据之间,现实中未必如此;就算真的存在这个星系,也距地球有两百多万光年。想要到达是几乎不可能的。 南门巽怀着既欣喜又失落的心情退出了VR。 到了晚上,可以实地观星了。 社长卢骁凌拿出了一台折射反射式望远镜。 太阳刚落,西偏北的天空中,从靠近地平线的位置开始,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歪歪扭扭地排成一条线。天王星本该也在线上——这样就凑成“五星连珠”了——不过此刻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皓月当空,周围大角星、心宿二、南门二、南十字座等构成了一幅“众星拱月”的场景。热带稀树草原似乎陷入了沉睡,暗地里却成为了夜行性动物的天堂。 “五星连珠”的夜晚,没准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第五章零距游猎/NarrowSafari 一 夜晚,银河贯穿天幕。 南门巽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手环,心中估量着:现在去外面说不定能看到大麦哲伦星云。先前观星的时候,大小麦哲伦星云都沉在地平线以下。巽也没有考虑太多,便要从帐篷里出去。 南门巽的声音惊动了盐川空实。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どこに行きますか?” “什么?”巽没听清。 “哦……すみません。你要去哪里?” “这个嘛……出去看看星云。” “现在大半夜的,外面应该很危险吧。”蓟炳岩也醒了。 “……” “这样吧,我陪你出去。”盐川空实说道。 “那我也去好了。”蓟炳岩也要跟出去。 三人悄悄爬出帐篷,来到草原的空地上。银河很明亮,群星很璀璨。远远看见几棵金合欢和猴面包树的影子。 “那个就是大麦哲伦云了。”南门巽指指银河的一侧。小麦哲伦云也在旁边,只是看得没那么真切。 “我想去方便一下。”盐川空实说道。 “那我们就先回帐篷了。小心点。”巽和炳岩答复。 盐川空实来到营地边的一棵金合欢树下。 草原深处传来一阵凄神寒骨的叫声。 那是什么?鬣狗的叫声?鬣狗在夜间打斗时会发出那种声音。 准备往回走时,感到背后一阵寒气袭来。空实往树上望去,隐约看见一只硕大猫科动物的身影。 非洲豹!他的脑中闪过这三个字。出于本能,他开始狂奔。 有些奇怪的是,豹子暂时没有追上来。但是空实却置身于漆黑的草原当中。 豹子的目标是更多的人吗? 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盐川空实才意识到自己到了鬣狗的领地……那具腐烂的尸体是它们的夜宵。 庇护!庇护!周围是充满野性的威胁,自己孤身一人,仿佛一块木头置于火海之中,随时可能丧命。 可是,向什么寻求庇护呢?啊,对了…… 盐川空实拿出来一袋食用盐。然后向空中洒去。「撒盐空中差可拟?」 “盐素之神明,请快快显灵。”盐川空实像念咒语一般。 所谓盐素,就是氯元素。而所说“神明”也不过是在空实思维中的一种具象化罢了。 白色的食盐晶体分解了,一种黄绿色的气体逃逸而出;剩下了一些金属钠的粉末。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钠与氯强行拆散。黄绿色的氯氣萦绕在盐川空实身边,他自己却不见有什么反应。 草原上许多动物闻到这般剧毒的气味,纷纷逃窜。离自己不远的那群鬣狗,闻惯了腐臭气味的“非洲二哥”,也知趣地离开了。 盐川空实掏出了一个集气瓶,里面同样充满黄绿色气体,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中古日本语书写着奇怪的内容。空实曾费了些力气解读,验证上面所载是否为真。卡尔·威尔海姆·舍勒发现氯氣(1774)至今(2038)已过去了二百六十四年,没人想过,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够使一种元素被人操控自如。地球这种一级都不到的文明肯定是办不到的。如果是天外之力,“他们”的文明又会是怎样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恍惚间,过了很久。盐川空实回过神来。他望向大本营的方向,发现低矮的房前居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并非普通的白炽灯光,而是诡异的蓝白色。「那是磷火吗?」 他猛然想起了那只栖在金合欢树上的非洲豹。在氯氣的掩护下,他循着亮光找了回去。 等到盐川空实回到集散点的时候,蓝白色的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手电筒的光。一个当地人躺在地上,伤势很重。领队和导游站在一边。空实没敢多问,悄悄回了营帐。 “当地人说,豹子又来偷家禽了。”跑酷社的领队老师与另外两名领队交流。 当地导游又和领队嘀咕了几句,领队老师又说:“这次不一样,养的家禽才卖了。豹子见到有人,就想攻击孩子们的帐篷……导游先生察觉了,就喊了捕猎队的人来。 “豹子跑到了我们跑酷社那边的营帐。准备发动袭击。 “捕猎队的一名队员试图制止,但是被豹子扑倒在地。就在这时候豹子身上突然无缘无故地着起了火。然后咆哮着逃走了。那个队员虽说是重伤,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盐川空实隔着帐篷听到了这段话。南门巽和蓟炳岩也没睡着。 “为什么豹子身上突然就着火了?这气温也不高吧。”南门巽想不明白。正想着,感觉帐篷里多了一种消毒液的味道…… “盐川同学,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漂白液的味道?”蓟炳岩抢先一步问道。 “哦,那个,我换洗了衣服。”空实应付道。 “真奇怪……”炳岩也没多问。 后半夜,三个人谁也没睡着。 转眼间,太阳要升起来了。 二 7月16日。 跑酷社(全称“跑酷与生存训练社”)在开展野外生存活动。十几个人被分成了五六组。 帕弗尼丝·埃尔芮欧、黛比·奥芬·特里丝卓与一名叫炊雪粼的女孩分到了一组。 活动地点距离集散据点有一段距离。正值旱季,齐膝深的枯草,干巴巴的天空,在这般缺乏生气的景象背后,威胁无处不在。 到了生火的时间。炊雪粼去拾柴火。十分不巧的是,她惊动了一群突如其来的正在苦苦觅食的雌狮。狮子缓缓向她逼来,欲作出猛扑之势,惨案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的时刻,凭借一些技巧,炊雪粼爬上了一棵金合欢树。几只雌狮围在树下,有的已经把爪子搭在了树上——很多人忽略了,实际上某些狮子是会爬树的。 雪粼在树上向远处的帕弗尼丝她们呼救。 帕弗尼丝听到呼救,对黛比说:“黛比,你先待着,我去去就回。” “泡芙,真的不用联系当地捕狮队吗?” “看样子来不及了——那群狮子爬上树就完了。我去没问题的。”帕弗尼丝胜券在握的样子,“——还有,不要用‘泡芙’那种奇怪的称谓!” 她说着,将镶在发饰上的一块正方体萤石取了下来——就是那块“赌石”里的萤石。 “不知能管多久……不过应该够了吧。”她一撩头发,向那棵金合欢树走去。 虽说有些狮子会爬树,但技术远不如猎豹那般灵活。现在抓树上的“食物”困难,却有一个自己送上门儿来,何乐而不为呢?雌狮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上树的计划,开始从三个方向包围帕弗尼丝。 帕弗尼丝手握那块两厘米棱长的萤石,萤石开始发出蓝紫色的荧光,在强烈的日光下也能看见。隐隐约约看见一股淡黄色气体弥漫开来。一些枯草遇到了这气体,自发地燃烧起来。 狮子们嗅到这股剧烈刺激性气味的剧毒气体,向四周奔逃而去。 萤石的荧光黯淡了下去。 「奇怪,应该有钙析出的啊,氟化钙(萤石)中的氟被分离的话。但是却看不见任何变化?」帕弗尼丝盯着这块萤石想。炊雪粼从树上下来,踉跄走到帕弗尼丝面前,感激零涕地说: “那个……埃尔芮欧同学,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呢?如果不是你刚才出手相助,我可能已经喂狮子了。” “不客气不客气,同学间互帮互助,应该的。” “……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保密哦。”帕弗尼丝闭上一只眼。 “说一下嘛。”炊雪粼刨根问底。 “……呃,怎么说呢……某种「‘气’功」。”帕弗尼丝故作神秘。 “哇哦,真厉害!” 回到营地,特里丝卓等待多时。 “泡芙,不好了!燧石找不着了!”特里丝卓焦急道。 “不是说别这样叫我了吗……这下怎么点火?”帕弗尼丝阴沉着脸说。 炊雪粼默默拿出一个装有水的瓶子,里面有一些白色的固体。“用这个点火吧。” “这是?”特里丝卓问道。 “白磷。”炊雪粼一脸淡定地答复, “你哪里来的这个?”特里丝卓惊诧。 “地理社那边拿的一块磷酸盐矿石……” “但是,你是怎么从磷酸盐中分离出白磷来的?” ………… 雪粼埋下头,低声道: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过,看在埃尔芮欧同学的救命之恩上……”她拿出一个广口瓶,里面装有红、黑、白、紫色混杂的固体,还有一张信纸。 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对视了一秒。 「古有五行,今有百二十素,惟质子不成素,止百十九耳…… 「夫燐(磷)者,乃氮族之仲(二)。其光幽冷……初见于德意志人布朗特之手……」 帕弗尼丝不那么惊讶了,毕竟她不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玩意儿了,但还是禁不住问:“你是多久得到这东西的?” “大概……六月底吧。” 帕弗尼丝沉默了一阵子。 “不瞒你说……其实我……”特里丝卓从身上拿出一个瓶子。瓶子中盛着几块银白色固体和一张纸。一打开瓶盖,一股让人生不如死的强烈大蒜味扑鼻而来。炊雪粼和帕弗尼丝连忙捂住鼻子。 “这是类金属碲(Te)。哦抱歉,我忘了消除气味了。”特里丝卓道。 大蒜气味消失了。 帕弗尼丝也掏出了那个盛有淡黄色气体的特制集气瓶。“这里面装的是氟气,刚才我就是用它赶走狮子的。可能还有更多人有类似的特性,不过我完全不了解具体情况。” “原来不止我一个吗……”炊雪粼渐渐抬起了头。 三 仿佛从热气球的吊篮上伸出头俯瞰,又好似从飞机的舷窗向外望——无所谓的。夜已深,下方的天空飘着几朵稀疏的积云;上方的天空晴空万里,没有月光,点点星光洒满天幕。偶尔几颗流星,曳着长而细的尾巴,从璀璨的群星中划过,试图打破夜的宁静。 远远地出现了一朵积雨云,倒锥的形状,冲上万米高空。云中发出阵阵亮光,是闪电,是暴雨的前兆。不论是热气球还是民航飞机,遇见它都要绕道而行。毕竟这种气象的恶劣程度不亚于龙卷风和沙尘暴。 透过云层俯瞰地面,是沉睡的草原——仅仅是表面上罢了。实际上夜晚是许多夜行性动物的绝佳出场时间。又或是干涸的河道蜿蜒在沙漠之中,枯死的灌木呆滞地散立其中;靠近海的地方,植被层次分明,依靠着海洋的水汽艰难生存。亦或是翻涌的大洋,海浪侵蚀着岸;几艘船只从海面上滑过,海面下一群不明的发光生物透出黯淡而诡异的光…… 归途中,南门巽回想起这七天的时光,颇有感慨,遂填了一首《采桑子》: 「木稀草盛茫茫野,牛马奔腾。险象环生,俗子非同虎豹争。 无常反复时时雨,霄气遮星。众彩纷呈,自道前途莫忘行。」 飞机到达南湛空港时,大概是大西洋时间四五点的样子。匆忙散了伙,各自回家。 南门巽回到家中,发现家里人都睡熟了,只简单洗漱一番,便倒在床上睡下了。 第5?章「漏洞」 一 2038年8月2日。 近地轨道上,国际空间站二号(ISSII)附近。老旧的国际空间站(ISS)在21世纪20年代就退役了。为了弥补空缺,由宋国、米国、俄国牵头的国际空间站二号于30年代初正式上线运行。它的规模比一代更庞大,参与的国家也更多。 一架载有人员和货物的空天飞机正在靠近空间站。机上有一名天竺(印度)籍宇航员和一名俄罗斯籍宇航员。 “乌里扬诺维奇(Ульянович)先生,盯着点,该减速了。”天竺人喊。 “帕特尔(Patel)先生,我好歹也算个航天大国的老牌了吧。你还是继续与空间站保持联系吧。”俄国人说。 “老乌,你瞧,那儿有一个漂浮的螺母。” “那赶紧避让啊!太空垃圾会坏大事的!”乌里扬诺维奇说着将掌向的舵偏到一边。 可别小瞧了太空垃圾的杀伤力。在过去的实验中,在高速运动下,一片几平方毫米的油漆碎片与飞船碰撞就能将舷窗撞出一个直径几厘米的凹坑来。一个小小的螺母与空天飞机相撞可能会使飞机局部瘫痪甚至直接报废。 多亏及时避让,空天飞机才幸免于难。 “喂,那里怎么还有一颗螺帽啊?!”帕特尔又喊。 乌里扬诺维奇又连忙掌舵避让。 “这垃圾碎片怎么越来越多了!”俄国人也有些力不从心,试图摆脱垃圾的包围。 “根据飞机雷达三维扫描显示,我们的飞机陷入了一个太空垃圾漩涡!”天竺人失声道。 “立即联系ISSII指挥舱和地面指挥中心!”俄国人喊。 “是!” 帕特尔在操纵台上鼓捣着,终于联系上了。 “稍后会从空间站派排险船过来。请勿中断联系。” “还能维持一会儿吧?”帕特尔问。 “……大概吧。”乌里扬诺维奇也没有底气。 又撑过了五分钟。只见舷窗外的垃圾碎片如同幽灵般围绕着飞机打转。脆弱的平衡眼看着就要被打破了。 “Warning!Warning!五星级警报!侦测到一颗陨石正向飞机靠近!”机舱内AI响起警报。 “质量?大小?” “粗略估计,平均半径约1m,质量逾10t。” “那还玩个——” 一阵耀眼白光闪过,两人下意识蒙上了眼。 “莫非太阳氦闪爆发了?”俄国人质疑。 “该不会是临近的超新星爆发了吧?”天竺人也发问。 “那我们岂不是死了?这是死后的世界?”二人异口同声。 乌里扬诺维奇问帕特尔:“你信上帝么?” 帕特尔摇摇头,道:“你信哪个教的?” “东正教。” “我信天竺(zhú)教(指印度教)的。” “天主(zhǔ)教?哦,你这个异教徒……” “是天竺不是天主……” “好吧,这时候不要纠结这种问题了。先观察四周……”俄国人克制道。 帕特尔惊奇地发现:“老乌,危险警报解除了!” “让我看看……诶不对,怎么收不到ISSII的信号了?” 尝试修理后,仍然收不到信号。 他们向舷窗外望去,意外发现了许多不可名状的航天器身影,规模宏大。 帕特尔注意到一个问题: “那是月球吗?怎么看起来要大不少?还有,月海的形状也不对。” 乌里扬诺维奇又发现面前的这颗亮蓝色星球的大陆形状与他们所熟知的地球大陆迥乎不同。 这是早期地球?还是晚期地球?或者都不是? 二 通过空天飞机电脑的计算分析,这艘飞行器大致在这颗星球的赤道上方。然而眼下却是一片布满白色的地域。根据机上的设备分析,那并不是云——而是高原上的积雪。 他们还发现,大陆上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形湖泊,最大的大概有三个里海那么大;海洋中分布着一些形状大小与那些湖泊相近的蓝洞与环礁。这些坑坑洼洼远观仿佛星球表面的漏了许多洞。视野范围内的其余地表与地球比较相似——黄褐色的沙土、绿色的“植被”、蓝色的海洋、灰色的岩石、白色的雪被…… “你觉得那些湖泊和环礁是怎么形成的?”俄国人问天竺人。 “依我看是小行星撞击留下的吧。” 似乎只可能是这样。地球附近没那么多小行星。加之前面的观测,大可以说:这不是地球。 目光转向背面的深空,看见一颗与太阳很像的恒星——但感觉要暗那么一点。而某些细节更加令人在意。 在那颗像太阳的恒星附近的天幕中,有一颗很显眼的星,发着橙黄色的光。通过飞机上的小型望远镜观察,那并非一颗行星——如地球上看金星一样——它比行星的光芒耀眼的多,是一颗个头不小的橙矮星。 行星系统似乎偏离了“银河”的水平面,所以看起来不再是彻底的带状,而是扁而大的椭圆形。“银河”的星尘中,泛着一种陌生的暗紫色。 太空中看起来不远处有一大团璀璨的恒星组成的球状星团——这般壮丽的景象在太阳系方圆若干光年内都是不可能看见的。 折腾了一阵子。 “要着陆试试吗?”帕特尔问。 “我们还是去那些「太空城」看看吧。”乌里扬诺维奇答。 两人便驾着空天飞机向那附近的一座「太空城」靠近。 一切顺利…… 倏地一下,犹如被探照灯猛烈扫过,机舱内的γ射线仪报了一声警。 “什么状况?伽马射线暴?”帕特尔惶恐不安地问。 “好像并不是……仪器失灵了?”乌里扬诺维奇强作镇定。 空天飞机继续望前开去。 又飞行了没几秒钟,γ射线仪又拉长声音响了。长啸一声过后,仪器上的灯吽(轰)的一声全灭了。 “已经超出临界值了?!……是间歇性的么?……喂,老乌,要不要返航……”帕特尔已经惊恐得语无伦次了。 还不等帕特尔说完,一束肉眼不可见的高能γ射线暴射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连人带空天飞机一同没了踪影。 飞行器被突如其来的能量汽化了,或者被等离子化了?非也。如此难得的「活体标本」,不能就这样毁了。 第六章S级转学生 一 根据宋国的传统,十年级下期将会进行重新分班。宋区的学校大多保留了这一习俗,歆夔中学也不例外。由于地处南半球,人们故将九月开始的学期算作下半期。 新学期对班级重新作了等级划分。在原来A、B、C级的三十个班中分出了两个超群之班,归为S级。S级的班级自然是由那些最拔尖的学生们组成的,拥有直升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的机会。 南门巽有幸被分到了S2班。将花名册上二三十个同班同学的名字看下来,认得的也不过帕弗尼丝、蓟炳岩等寥寥数人,而且都是新近才认识的。他也未料到才转来半学期的蓟炳岩竟隐藏着这般实力。 由于同属天体学社社员,南门巽与蓟炳岩相处的机会多一些,也就渐渐熟悉起来。二人谈论的最多的话题是关于宇宙的。但也不免有些新话题。比如: “你喜欢元素收藏么?”蓟炳岩问南门巽。 “呃……有些兴趣吧。我收藏最多的是用安瓿装的气体单质,比如氦气、氟气、氯氣、氩气、氪气之类的。” “我一般收藏些类金属(准金属)元素,比如硼、硅、锗、碲什么的。” 诸如此类。亦有: “你相信地外生命吗?”巽问炳岩。 炳岩点点头,道:“嗯。我还相信碳基生命以外的其它生命形式。” “比如硅基生命?” “嗯……其实结合现在实际的科学研究来看,我觉得磷基生命或者硼基生命这些存在的可能性更大——你听说了吗?科学家已经完全用硼、硅、磷等原子取代碳原子造出了类似甘氨酸(最简单的氨基酸)的物质。”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大半个月。 有一天,蓟炳岩对南门巽说: “我有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远亲,最近会转学过来。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 南门巽也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想着转学来的一般不会直接分到S班里,可能没什么机会碰面,也就答应了一声而已。 9月23日,星期四。菲托希涅兹市从这一天开始实行为期七个月的夏令时(DST)了。时钟被拨快了一小时。 这天上午,只见S2班的班主任公冶先生突兀地走进班里,然后对大伙说: “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新成员。下面大家欢迎欢迎他吧!” 只见门口有个人在舒头探脑地望;过了一阵子,进来一个个子不高、褐发棕瞳、皮肤白皙的少年,带着几分怯意缓缓道: “我便是那个新转来叫作‘蓬曜凇’的……”然后用标致的行楷在身后的全息投影屏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下面一片哗然。能够直接转学进入S级班级的,还真是头一次见。排除“后台有多硬”的情况,那就只可能是什么“稀世人才”了。 蓬曜凇又作了些介绍,也提到自己是蓟炳岩同学的“远亲”,也是从宋国来的。他还谈到自己对天体生物学(Astrobiology)有些研究,令在座各位唏嘘不已,下面跟炸开了锅似的。 蓬曜凇走下讲台,坐到了一个前临南门巽,后着蓟炳岩的空位置上。然后开始随意地划动桌面上的电子屏幕。 南门巽尝试与他打招呼。 “冒昧问一下您的尊姓大名?”蓬曜凇问。 巽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这姓挺稀有的嘛……”蓬曜凇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 “你的不也是吗……”南门巽有点无语。 老师在讲台上吆喝两声,众人才回过神来——这节物理课还没下呢。 二 数日前(9月19日),蓟炳岩家中。 “小蓬,今天该去办理你的转学手续了。”蓟炳岩喊道。 蓬曜凇懒懒地回一句:“早餐吃什么?” “硼酸配脱脂芝士。” (真是奇怪的料理。) 只见蓟炳岩将硼酸晶体和进芝士里,然后屏息凝神,如同施法一样,硼酸“分解”了。待水气蒸发后,就剩下了“芝士”——但是色香味与原来完全不同了,甚至能不能吃都是个谜。 蓬曜凇三两口吞了那块“芝士”。 饭罢,二人前往歆夔中学。 磁悬浮轻轨车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费了些力气买了两张到菲托希涅兹市立大学第二分校的票——离歆夔中学只有一站之遥——这样可以错开一些人流。 星期日的早上,校园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校园内却没什么人。二人从侧门进了去,在校园内穿过了几幢楼,来到了行政大楼前。 行政大楼的外观类似双曲几何中的马鞍面,象征着“开放”。周围种着一些基因改造过的常绿阔叶乔木,混杂着一些针叶树种,地上胡乱长着些南极发草。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二人直上四楼来,找到了招生办公室。方欲叩门而入,却被门口安装的AI拦住问话: “二位此行何意?” 蓟炳岩顿了下,不把AI放在眼里道:“你无需知道。” AI阴阳怪气地说: “不过我这关休想进门去嗬。” “我是要转学过来的!”蓬曜凇斩钉截铁道。 “唔,这样啊。那我问你俩问题,答对了就放你进去。 “问就问吧。”蓬曜凇毫不退缩。 “第一问,请问‘十(shí)时(shí),适(shì)十(shí)狮(shī)适(shì)市(shì)’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一直到文章结束。” 蓟炳岩正一头雾水时,蓬曜凇脱口而出: “是时,适施氏适市。施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试释是事。” 蓟炳岩才听出来这是汉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写的《施氏食狮史》——通篇只有“shi”一个音,这AI够刁钻古怪的。 AI也有些惊讶。“加载”了一会儿说: “那么,第二问……” 砰地一声,门开了。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叫嚷着: “这什么破AI,又无缘无故地说起胡话来……哦,怎么有人来了?AI,我不是设置的叫你好生迎接访客吗……” AI答复道: “主任(主人?),今天来了个要转学的……” 主任伸手把AI按了静音:“你消停会儿。”又开始打量蓟炳岩,阴阳怪气地说: “你要转学过来?” 蓟炳岩瞥了一眼蓬曜凇,说: “我就在此上学。我是陪他来的,他才是来转学的。” 主任又凑到蓬曜凇面前,不怀好意地问道: “你要转学?” “嗯。”蓬曜凇坚定地望着对方。 “转学?——你以为这样的学校是随随便便就能转进来的?”主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是认真的。如果这里不收我,我自有别的去处。”蓬曜凇努力装出很有底气的样子。 对了几句,主任对蓬曜凇说: “你跟我进办公室一趟。” 蓟炳岩在门外静候。 隔着密不透风的门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话音,似乎有些激昂,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过了一阵子只听见有人大口大口地喘气粗气来,感觉要断气时又恢复平静;又是一阵平静的对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只见蓬曜凇搀着那主任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审批书,写着批准转入。 蓬曜凇将主任扶进另一间屋子,然后回到蓟炳岩跟前。两人往楼下走去。 “怎么样,谈拢了吗?”蓟炳岩迫不及待地问。 “倒是同意了。只是……他有心脏问题,还不轻;中途感觉心力减退得厉害,亏我递与他救心丸才缓了过来……” “你又耍了什么计俩?”蓟炳岩望着蓬曜凇。 蓬曜凇凑到蓟炳岩的耳边低语了三个字:“癸·硼·烷。”[注:癸·硼·烷有毒,能使人心力减退。] 蓟炳岩眉头一皱:“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那你转入了哪个班?” “要转肯定转到你的班上去啊。” “那,你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特例了。” “此话怎讲?” “从来没有过转学直接到S级班级的;最高的也不过是转入B级罢了。另外,S级学生之间的竞争可不是一般的激烈——我粗有体会。如果不行的话,会被降等级的。”蓟炳岩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缓缓道。 二人走出了“马鞍面”外形的行政大楼。时间已接近中午,太阳依然斜斜地照着这座城市。再过几天,菲托希涅兹市就要开始实行时长七个月的夏令时了。路边上基因改良过的耐寒常绿树木透出一种诡异的绿色;南极发草蓬乱地生长在草坪上,看上去却比树叶绿得自然。走出校门,人并不是很多——此时大多都在忙于工作。分外湛蓝的天空中浮着几丝几缕云雾,意味着短期内仍不会有降水。 尽管蓬曜凇成功入学了,蓟炳岩心中却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兴。对蓬曜凇而言,入学固然有许多优点;可入学后所面临的挑战,也不是三两下就能解决的。这其中的道理,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 第七章茶话会事变 一 这天下午,很好的阳光。 难得一个空闲时间段,南门巽把班里两个旧相识的——蓟炳岩和帕弗尼丝——邀到学校近前的一间法式咖啡厅谈论学习。咖啡厅招牌上写着“Tière’café”,就是把 “法式咖啡壶”(cafétière)这个单词交换了顺序而得名。令巽有些无语的是,帕弗尼丝叫上了特里丝卓,蓟炳岩带上了蓬曜凇——又要多付两个人的钱了! “今天邀请大家来研讨研讨学习,顺便喝喝茶。我与班里其他人实在不熟,就只请了你们来。”南门巽说,“你们要点什么,请随意。” 帕弗尼丝叫来侍者:“请给我来一杯「热芝士」(Hot Cheese)。”自从在「河豚馆」品尝了一次热芝士以后,她就对这种奇妙的饮品念念不忘。可是热芝士毕竟是少数地方的“特色限量饮品”。 侍者没明白,帕弗尼丝有些心急地解释说:“就是……类似热巧克力那样的。”侍者恍然大悟,转身进了柜台;过了一会儿,端上来一杯热芝士,还在电子菜单上新添了这道菜品:「Fromage Chaud」(Hot Cheese的法语)。 南门巽点了一杯意式浓缩(Espresso);特里丝卓叫了一杯红茶(Thé noir);蓟炳岩要来一杯拿铁(Latté)。唯独蓬曜凇只要了一杯白开水(H?O)。 南门巽问其故。蓬曜凇隐晦地说:“我向来喝不惯那些……”出于客气,南门巽执意要为他点。这时蓟炳岩发话了: “巽,还是算了吧,他不会要的。不为别的,只因他得了一种怪病……” “是对咖啡 因过敏吗?”特里丝卓问。 蓟、蓬二人摇摇头。蓬曜凇接着说: “有点像……苯……丙酮……尿症。” “不能正常吸收氨基酸吗?”特里丝卓追问。 “何止是氨基酸,多数「含碳有机物」我都无法正常吸收……”蓬曜凇低语道。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蓬曜凇接着说: “所以只有「特制食品」才能满足需求……” 众人不语,一片沉寂。直至南门巽打破寂静,大家才开始心不在焉地聊起关于学习的话题。 过了一阵子,蓟炳岩与蓬曜凇以有事为由,抛下其余三人先离开了。 室外刮起了风,看样子要变天了。太阳很快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挡住了光芒。“天气预报明明说短期内不会有降水,怎么这年头了还要报错呢……” 南门巽、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在咖啡馆内,旁边的屏幕上正在播报新闻:第134届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与化学奖颁发。[注:诺贝尔奖有一些年份未颁发。] “近日,第134届诺奖的生理学或医学奖以及化学奖颁奖仪式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举行。一位米国人获生理学奖,一位宋国人与一位大食(阿拉伯)人获化学奖。此外,来自南极洲菲托希涅兹市安塔提克利弗莫尔洲立实验室(ALCL, Antarctic Livermore Continental Laboratory, 前身为市立实验室[ALML])的宇宙学、有机化学、分子生物学教授塔里亚·莫斯托夫·班纳(Thalia Mostov Banner)博士包揽生理学奖和化学奖两大奖项——因为他首次合成出了以硼链为主要骨架的、在液态氟化氢、较高压强与低温下有一定生物活性的非碳基‘蛋白质’,为人类寻找非碳基生命作出了重大贡献……” 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观看了一会儿,帕弗尼丝突然对另外二人说: “我觉得不太对劲——这条新闻启发了我:你们还记得先前蓬同学说的「含碳有机物」么?” “有机物都含碳吧——至少是主流说法。”特里丝卓道。 “但是根据一些科学家的新观点,‘含碳’只是狭义上的定义。”南门巽若有所思。 “那他为何要强调‘含碳’二字?”帕弗尼丝不解,“既然这样,那么他所指的「特制食物」又为何物?” 沉默了一阵子,任由外面风呼啸得愈发猛烈。 特里丝卓发话:“你们还记得以前的‘硅基生命’的假说吗?或许是另一种假说?” “但是硅基生物在地球上也难以生存啊。若是其它非碳基生命,十有八九也是如此。” 南门巽思索了一会,缓缓道:“如果一种生命的文明等级足够高的话,这些问题应该是不存在的吧。——唔对了,你们最近有注意到其他能控制元素的人吗?” 巽刚说完最后那句话,便想撤回去。可是这毕竟不是网络聊天,覆水难收,话题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转移。 几滴雨点洒到窗户上;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特里丝卓掏出一块银白色的带金属光泽的固体。南门巽心里咯噔一下,张口问道:“这是什么金属?” “不是什么金属,是准金属(Metalloid,即类金属)碲(Te)。” 巽有些惊讶。 “我们还发现某个人能控制磷(P)。” 南门巽缓缓道:“你们认识地理社的社长吗?我总觉得他在隐瞒着什么。” 帕弗尼丝开始回忆:“你指的是……しおかわ……そらみ——盐川空实么?” “对。他似乎能够控制氯(Cl)。但仍有待考证。——你们不觉得蓟炳岩和蓬曜凇也有什么异常吗?” “你有什么线索吗?”特里丝卓发问。 “炳岩……好像喜欢收集类金属——作为对照,我收集了不少气体单质。还有,你们知道他与蓬曜凇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指那种**的关系!)他只道是远亲,我觉得恐怕不是这样简单。”巽说道。 “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经你这样一说,我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了。难不成……”帕弗尼丝端起热芝士准备啜一口,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杯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幸亏是坚硬的7号塑料做的,否则还要收拾烂摊子。她又点了一杯,对南门巽道:“这杯就不必你破费了。” 雨倾盆而下。这种气象颇为罕见,好似季风区的暴雨。也许这场雨是特意安排的人工降雨吧。 “你刚才说他喜欢收集类金属?”特里丝卓问南门巽,“类金属……硼、硅、锗、砷……硅基?硼基?非碳基蛋白质?我觉得硼和硅可能性比较大。” “什么可能?” “控制……”特里丝卓揣测,“或者……生物?” 不知所云。 “喂——你试过那个吗?「同系感应」?”帕弗尼丝问特里丝卓,“我对卤素(17/VIIA族)都有一些感应。” “碲是氧族(16/VIA族)元素,由于空气中氧太多了,往往会干扰我对硫与硒的感应……”特里丝卓有些丧气地说。 “啊呀——这里氡气(Rn)含量超标了!这大理石桌面没经过放射性检测?我们还是换一张木桌子吧?”南门巽尝试感应稀有气体(18/0族),却意外得到这样的结果。 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二人却不理不睬——这样难免有些尴尬。她们继续讨论所谓的「同系感应」。 有进展了。 “碲不是类金属么?”帕弗尼丝在桌上比划,试图还原周期表的模样;又沿桌子对角线比划了几下,忽然兴奋起来: “对了,就是那个!什么‘对角线规律’……或者叫‘准金属过渡带’!黛比,你试试能否感应到其它族的类金属。” 特里丝卓便试了一下,往杯里看了一眼,道: “咱还是别喝了吧,这杯子里有砒霜(As?O?)。” 一旁的南门巽连忙将杯子放下,不安地看着里面。引来帕、特二人发笑。 “也没必要大惊小怪了!那点量是正常范围的,连蚊蝇都毒不死。” “如此小的剂量都能察觉,那说明相当灵敏唉!”巽松了口气。 “既然砷都能检测出来,那么其它类金属也行吧。”帕弗尼丝道:“注意下那些不常见的,像硅这样就可以先排除掉,回头再看。” 特里丝卓又着重在先前蓟炳岩与蓬曜凇待过的地方检索了一番。 “果然,”她说,“这里的硼含量异常偏高——虽说如此,估计一般的仪器也检测不出来。只能说很大可能性是硼。” 帕弗尼丝与南门巽点了一下头。 雨渐渐地小了。 “看来今天也下不了个定论,等雨停了就走吧。”帕弗尼丝道。 “这样吧,以后每周的这个时间来一次Tière’café馆,交换下「情报」。如果有明显迹象,可能随时喊你们来。”南门巽说。 “那就这样吧。”另外二人说。 雨停了,云很快散去了。 三人刚转出咖啡厅,准备拐入另一条街道,却听到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怎么样,刚才那阵子雨下得够酣畅淋漓吧?” 二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紫发的少女倚在墙角,手中还持着像是监听器的东西。 “喂,你冲我们什么来头?”南门巽问。 那女孩轻笑一声,缓缓道: “你们刚才谈论的东西,我都听到了哦。如果我没听错,你们提到了‘碲’和‘硼’对吧。” 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装糊涂。 “还不明白吗?别隐瞒了。”那少女说罢,撒出一把紫黑色的固体,固体很快升华为一团紫色的迷雾。 “碘蒸气!”南门巽一下子想到了这个。 “原来你知道啊。”紫发女孩道。 “你肯定不是宋区的吧,有种报上名来。”特里丝卓也说。 “说得好像你俩是宋区的?两个英区人。”少女指指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行,报呗。本人西区[Espa?odistrict,以西巴尼亚(西班牙)区]人,名维奥莉多·赛薇亚拉(Violetto Xaviera)。初次见面,无需关照。” “你是怎样窃取我们的信息的?”帕弗尼丝质问。 “喂,可别随便用‘窃取’这个词哦。”维奥莉多摆出不满的样子,“这些是你们自己泄露的,我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帕弗尼丝问。 “受ALCL的TMB博士,NL先生以及AMC小姐之托。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危险吗?到那里去应该会很安全。”维奥莉多接着说。 “ALCL……就是那个英区的大实验室?不是ALML吗?”南门巽问。 “哦,已经从市立升级为洲立了。要去玩一趟吗?”维奥莉多引诱。 “鬼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巽低语。 帕弗尼丝对特里丝卓与南门巽道:“咱先走吧,别管这家伙。” 三人正要移步,却突然像楼上有人泼水一般,幸亏有南门巽的氩气充当「气体护罩」,否则差点就被淋成落汤鸡了。转过去看维奥莉多,只见她手里拿着一瓶亮黄色的固体。 “哈哈哈,这还真是人工降雨的神器呢!”维奥莉多说罢,又往空中挥洒了一把固体。雨又“唰”地一声降了下来。固体升华了。 帕弗尼丝忍无可忍:“你有种再试一次?” 维奥莉多很轻蔑地又挥洒了一把黄色固体。还不等维奥莉多反应过来,一团淡黄色气体便围住了些固体,随即固体化为了一堆白色、棕黄色、紫黑色固体与刺激性液滴混杂的东西。待她又要故伎重演时,却发现这招试不灵了。 “喂,你对我的银盐动了什么手脚?” 「真是碘化银(AgI)呢,人工降雨常用的玩意儿。只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水汽?」帕弗尼丝窃喜中带着一丝疑惑。她答复道:“帮您把碘单质分离出来了,还得感谢我——只是不好意思手滑,弄了些氟化碘(IFx)出来。” 维奥莉多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要不着你帮忙!快把你那卤素撤走,否则我的碘就化合不回去啦!” “就——不~”帕弗尼丝摆出一副傲娇的样子。 维奥莉多捉了急,只见她抓起一个像数十年前的步话机一样的东西,对着里面用三人耳生的以西巴尼亚语(西班牙语)说着些什么。 “Ejecutar.”维奥莉多最后说道。 三人终于听清了这个单词的意思。 「执行」? 第八章开放日 一 [声明:本书主要故事发生在从公元2016年分出的一条平行宇宙时间线,与现实世界国家政治等无关。] 21世纪30年代初,世界上爆发了一场新的经济与能源危机,史称“新能源危机”。 根据早些时候(21世纪20年代初)科学家们的估计,地球上的煤炭、石油、天然气储量还足够人类使用数十至两三百年。然而有一句限定语“按照‘目前’开采速率计算”。人们对于能源的需求激增,在疯狂开采化石资源的同时过度地寄希望于未来新能源技术的突破;而光解水获取氢能源的工业化生产、可控核聚变这样的技术迟迟不见出现,或是停留在不成熟的早期阶段,亦或是被极少数大国所垄断,对能源问题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所以一时间导致了严重的能源短缺,经济也自然受到了波及。 2032年,大洋洲,澳大拉西亚(Australasia)地区。[注:澳大拉西亚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及附近岛屿。] 为解决危机,并且为了两国的长期利益,澳大里亚联邦(澳大利亚)与纽西兰(新西兰)联合形成了一个新的国家,仿照过去普鲁士的模式,走上了“专制”的道路,但仍然披着“联邦制”的外衣,形成了一种畸形政体,称“大澳大拉西亚联邦帝国”(the Grand Federal Imperio of Australasia, GFIA)。恢复1927年以前的旧都新金山(墨尔本别称),而以堪培拉、威灵顿(即惠灵顿)作为陪都(Auxiliary Capital)。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南极条约》签署以来,西方诸国在南极大陆上划分“势力范围”的活动也就被冻结了。而仍有一些国家,比如澳大拉西亚的两个国家,对此却一直耿耿于怀,并多次在国际上声明对南极领地的控制权。当初也不过叫嚣两声罢了。然而随着“新能源危机”的爆发,以及大澳大拉西亚的建立,这样的野心便愈发显著了。南极洲丰富的煤、石油、天然气以及各种金属矿藏等资源,如同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这样的一块膏腴之地,怎么能不令人心动呢? 大澳大拉西亚所宣称的南极领地,涵盖了南极洲面积近一半(澳大里亚南极领地加上纽西兰罗斯属地)。涵盖了东经45度向东直到西经150度、南纬60度以南的一大块扇形地区——但是不包括东经136~142度的一块狭长地域,即法兰西属阿德雷地(Terre Adélie)。大澳大拉西亚对这一块“割裂”了“完整领地”的地方很是看不顺眼。 于是,在2036年,大澳大拉西亚终于对南极下手了。而“试水”的目标,就是法属阿德雷地的“首府”——位于地质学群岛海燕岛的迪蒙·迪维尔站(Base Dumont d’Urville)。而澳大拉西亚联邦帝国采取的行动,明目张胆地触犯了《南极条约》的第五条:“禁止在南极洲进行任何核爆炸和处理放射性废料。”——虽说中子弹对环境污染很小。 法兰西政 府对此表示强烈谴责,并立即在其南半球的属地凯尔盖朗岛(Kerguelen)上集结重兵,准备进攻澳大里亚大陆。然而寡不敌众,最终澳大拉西亚反而占领了凯尔盖朗岛。法兰西对此几乎束手无策,准备寻求支援。然而当时的国际形势对其并不是很有利,谁都不想插手惹麻烦,又觉得南极如此遥远,关不了自己什么事,丝毫没意识到重蹈了以前二战奉行绥靖政策的覆辙。这时一位有“远见”的官员站出来提意见: “南极洲现在不是有居民了嘛,我们可以向他们寻求支援。作为条件,如果他们打败了大澳大拉西亚,我们可以把凯尔盖朗交由他们管理——也比现在强!” 这个提议在当时只是被当作一个笑柄。毕竟,南极洲虽说有人了,但要建立国家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更别谈拥有一支像样的军队来支援了。 但是,法兰西还是公开声明了这个提议——就当成向全世界讲了一个笑话。 澳大拉西亚的军队已经踏上了冰封的罗斯属地。 二 2036年3月4日,星期二,晴。 今天,是迪蒙·迪维尔站的开放日。许多人,或是科考站员的家属,或是南极冒险爱好者,诸如此类,都登上了奥罗拉(Aurora)号科考船的甲板,来到了这座位于冰雪大陆上、冰封的南大洋边的科考站,共同体验一段前所未有的旅程。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热爱科学的青少年。纳桑奈尔·路易卢西亚(Nathan?el Louislucía),一位十四岁的少年,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与母亲一起,来到这里探望执行任务的父亲。 科考船一路破冰,终于来到了科考站前。百余人穿上厚厚的特制大衣,踏上了这块南方之地。 “这天空真是‘一丝不挂’呢!”只听有个女孩子用不很熟练的汉语与一位宋国(中国)的访客对话。那宋国人只是尴尬地笑笑,没说什么。 纳桑奈尔汉语学得还不错;加上有轻度强迫症,他便走到那女孩跟前,看着那位宋国人走开了,低声道: “我说,那个应该用‘一尘不染’才合适吧。” 那女孩尴尬得红了脸。过了一阵子,吞吞吐吐地说: “多……多谢指教……能否冒昧地问下你的姓名?” “Nathan?el Louislucía,叫纳桑奈尔就好了。你呢?” “Carmen Aurora Andalucía(卡门·欧若拉·安达卢西亚)。真巧,我们名字里都带有‘lucía’。” “你此行何意?”纳桑奈尔问道。 “呃……我的父亲曾经是这里的一员,我来探望……” “曾经是?” “……” “你一个人吗?” 卡门·欧若拉点点头。纳桑奈尔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追问。“冒犯了。”他说道。 纳桑奈尔随着众人走进站内。圆形大厅内有不少人,墙上拉着一块条幅,写着「Journée portes ouvertes à la Base Dumont d’Urville」(迪蒙·迪维尔站开放日),科考队员面带笑容地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爸爸!”纳桑奈尔与母亲向一名科考队员拥去——那位叫作卢卡斯·路易卢西亚(Lucas Louislucía)的科学工作者,就是纳桑奈尔的父亲。父亲的脸上,又多了些许岁月的刀痕。 “路易卢西亚教授,这位是您的儿子吗?我记得上次见到他时才六岁呢。”旁边一位科考队员道。 “唉……是啊。一晃就八年了啊……”卢卡斯紧紧抱住了儿子,泪不住地往外涌,“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纳桑奈尔极力安慰父亲:“别这样,爸爸,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说着说着,自己的泪水却不禁流了出来。 欢迎仪式结束后,便是科普讲堂。几位科学家身份的科考队员为大家普及了一些科学知识,以及分享一些科研成果。其中令纳桑奈尔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生物学博士的讲话: “多么不可思议!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冰天雪地……南极冻土里,还生活着几类细菌!有一种甚至能在月球表面几近真空环境下存活两年半!生命是何等的震撼与美妙!” 这就是生命的伟大啊,即使环境再恶劣,也要竭尽全力地活下去。纳桑奈尔想着。 到了用餐时间了。令纳桑奈尔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他最爱吃的食物之一——卡芒贝尔(Camembert)奶酪。这种香浓而特殊的味道在味蕾间跃动,擦出了许多难忘记忆的火花。 又是一系列活动。 原本就斜照着大地的太阳现在要落下了。 接下来是重头戏了——极光晚会。天公作美,待天幕黑下来后,可以看见极光如同斑斓的轻薄绸缎般在星光映衬下挥舞。运气真不错呢。 在户外的一片空地中央,一个类似辉光球的新型光源取代了传统的“篝火”,向围绕其的人们辐射着光和热。 银河与极光交相辉映,好似与“篝火”一块儿跃动。 晚上八点半左右的时间。 心宿二从东南边的地平线升起来了。天狼星、老人星、南十字座等明朗地挂在天空。 科考队员们围成一圈,然后像是祭天一般,吟诵起来: “「我的脚踏定了你的路径,我的两脚未曾滑跌。」(《圣经·诗篇》第十七章第五条)” “「至于我,我必凭你丰盛的慈爱进入你的居所;我必存敬畏你的心向你的圣殿下拜。」(《圣经·诗篇》第五章第七条)” “……” “祭天”仪式结束,接下来开始联欢了。 有人献唱了一曲《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听众们沉浸在优美舒缓的曲调中,享受着这份经典的法式浪漫。 有人作了声情并茂的朗诵。 有人用小提琴演奏了一曲《钟》(La Campanella)。 ………… 不知不觉过了两小时。 纳桑奈尔正在欣赏电音表演,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回过头去,只见是卡门。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纳桑奈尔走出围成一圈的人群。 “有什么事吗?” “嗯……可以陪我散散步吗?今天天气很好呢。” “哦,好吧。” 两个人离开科考站,穿着厚厚的大衣,在冰原上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 不知走了多远。远远望去,科考站只映下了一抹光晕。二人停住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卡门·欧若拉·安达卢西亚轻声道。 纳桑奈尔生怕家人着急:“回去了吗?” “嗯。再走慢一点。我害怕。”卡门道。 “是恐惧黑暗与寒冷吗?那样的话,应该更快地回到光明的庇护所。” 卡门摇摇头,以极小的声音说: “我害怕‘他们’。人们载歌载舞,我却感到恐惧,想要离开。你,与‘他们’不同。” “此话怎讲?”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是孤身一人来的,没有同伴,没有亲人。” “……” “我的父亲,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后来在一次探险事故中殉职了。这片土地下,仍冰封着他的遗体。 “据父亲的同事叔叔们说,那天风很大。由于实验用的冰芯样本遭到了损坏,需要重新采集。他与另一位叔叔,不顾风险地到室外去…… “在采集冰芯样本附近的地面上,他失足落入了一个冰窟窿,就再也没爬起来过……”卡门讲到这里,用手做了做抹眼泪的动作——但有面罩阻隔着。 “我的母亲,在父亲殉职后不久,将我托给了她的一位朋友,却再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了……” 纳桑奈尔眼眶也不觉湿润了,他想到自己时隔八年才见面的父亲。而卡门这一别,竟是永远。 风大了一些。 卡门继续讲道:“我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块石头,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一旦交付给外人,说明必有大事发生。”卡门掏出一块光洁的石头,光线暗弱,难以看清材质。 “她说,这块石头代表着曙光女神欧若拉(Aurora)的力量——我的中间名也就是这么来的——能够带走黑夜,迎来光明。在有极光的晚上,会有特殊的效果。”卡门将这块石头举起,迎着极光与银河,石头竟然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这块石头叫什么?”纳桑奈尔问。 “没有名字。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取一个。” 纳桑奈尔接过石头,看了又看,发现上面有一些像地图轮廓的花纹。 “那,就叫「舆图之石」(Pierre de Atlas)吧。” 卡门默许。 二人顺着几乎要被风抹平的足迹正踱回去。风依然呼啸,远处科考站的光晕仍然明亮。 猝不及防地,高空中出现了一阵闪光。 纳桑奈尔与卡门下意识地卧倒在一块碎冰后面。 第九章零号 绚丽的极光与璀璨的银河交织在深邃的天空中,给冰原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群星闪耀,在如此靠近南极的大地上,南十字座已经失去了指南的意义。远远地看上去,迪蒙?迪维尔站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晕。凛冽的风逐渐大了起来。纳桑奈尔与卡门缓慢地沿着来时的足迹走回科考站去。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原本寂静而多彩的夜空被一团突如其来的闪光覆盖了。纳桑奈尔与卡门本能地卧倒在一块碎冰后面。 中子弹爆炸的辐射已经在闪光的一瞬间散射开来。预想的强冲击波却没有传来。 纳桑奈尔随即感到内脏被融化了一般,头脑昏沉得厉害,肌肉不住地痉挛。勉强看了一眼身边的卡门,发现她也几近昏迷。纳桑奈尔试图移动,却发现身体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块,动弹不得。也许外表上看去并无什么伤口,但身体内部的各种有机分子已经被散逸的中子轰了个稀烂。可怕的不是宏观层面上的伤害,而是肉眼不可见的微观层面的摧毁。艰难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科考站,灯依然亮着;但他深知,那里距离爆炸中心更近,所有人都在比他更加快速、痛苦地死去。 「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是哪里的恶魔,向地球上最后一块净土伸出了魔爪!杀死了我的家人,我的伙伴,对我的国家做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纳桑奈尔想喊叫,想流泪,却再没了那份力气。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他要么会先冻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冰原上,要么会死于可怕的放射病。无论哪种,都是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 “纳桑……”身边传来细微而虚弱的声音。卡门?欧若拉奄奄一息地拿出那块「舆图之石」,手不住地抽搐。纳桑奈尔缓缓接过了那块石头。 “传说中,这块石头是曙光女神欧若拉留下的……已经留传了许多代,交到了我手中。这块石头外传的时候,必定是重大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这块石头就拜托给你……”明明看不见卡门说话的动作,纳桑奈尔脑海中却传来这般话语。 “可是,用不了几天,我也会……”纳桑奈尔绝望地“哭喊”。 “不,你可以的。绝对……”那声音又在脑中回荡。 “保管好那块石头……”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股寒意袭来,使纳桑奈尔想起来自己还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原上。御寒的衣物虽厚,但没有内置供暖装置。致命的寒气就这样一点点、一寸寸地侵入他的肌肤,深入他的骨髓。在放射病与极低温的内外夹击下,纳桑奈尔逐渐撑不住了,但手中仍攥着那块所谓的「舆图之石」。 夜空已经恢复了平静。极光与银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依然闪耀在天空。中子弹的辐射很快就会消亡殆尽,但给生命所留下的伤害却是不可逆转的。 内脏“溶解”所带来的痛苦逐渐感受不到了。寒意也不再那么袭人。「这就是濒死的感受吗?竟然没有想像的那般痛苦。」 纳桑奈尔合上了眼。 ………… 感受到一束亮光照来。纳桑奈尔睁开了眼——全然没有先前的沉重,惊奇地发现一束曙光正从东方的天边射向大地。脚下,仍然是茫茫冰原,却不可思议地平坦、一望无际。头顶上是分外闪耀的极光,在白天也能看见。身边的一切,卡门,科考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望向手中,仍然拿着那块「舆图之石」。 「这里是天堂吗?与《圣经》里记载的迥乎不同。」 “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 “何方神圣?”纳桑奈尔感到惊恐。 “你手上的那块石头的主人。” “曙光女神?欧若拉?”纳桑奈尔想起了卡门与他的对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以这么叫我。” “我现在已经死了?” “既死又活。” “喂,等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纳桑奈尔开始怀疑了。 “由于当时除了你本身之外,没有任何的观测者……” “量子叠加?可是这是宏观物体耶!”纳桑奈尔愈发觉得奇怪了。 “虽说人并非微观物体,可是你已经具有了微观粒子的属性……” “我凭什么信你?” 「曙光女神」停顿了一下。纳桑奈尔脚下的“冰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透过脚下宛如玻璃的冰面,仿佛从高空中俯瞰一般,底下出现了云朵、陆地、浮冰、大海的图像。渐渐地,图像开始放大,观察的视角迅速降落,一座城市的轮廓出现了。 纳桑奈尔对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有所耳闻。地处南纬六十三度的极地,短短十二年,就已经达到了数百万居民的规模,这是比宋国的深圳更加恐怖的速度。不过,他从未亲临过这座城市。外观别致的高楼鳞次栉比,磁悬浮轻轨穿梭于其中,基因技术改良的植物绿意盎然得反常,近海的大陆架也高度开发…… 纳桑奈尔开始注意到奇怪的地方:街区的一块大屏幕上,显示着日期“2038年6月28日”。而且不仅仅是这一块,其余许多也是如此。 “现在不是2036年吗?”纳桑奈尔问。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是2038年的景象。换言之,你已经脱离了2036年3月4日的时空了。”「曙光女神」的声音传来。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 “过渡区。介于两者之间,但不属于经典的时空。以时间为例,这个时空不仅仅有实时间,还存在虚时间,与实时间垂直,正如实数与虚数一般。以空间为例,维度可以不是三维,甚至可以是非整数维度。” 纳桑奈尔沉默了一阵子。 视角继续切换。来到了一个建筑低矮、远离市中心的“棚户区”,或者可以说就是贫民窟了。一幢矮房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少年,手持着一个便携的三氟 化硼(BF?)正比计数管,不住地发出声响。纳桑奈尔隐约地记得那玩意儿是用来检测中子的。 中子?纳桑奈尔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方才发生”的中子弹爆炸的伤痛中去。再仔细看那个少年,竟和自己有八九分相似,但显著差别之一就是头发全白了。 “那是中子辐射引起的。” 「曙光女神」道。 “那个人是谁?是我吗?”纳桑奈尔质问道。 “不错,正是……准确来说,还是有差别的。他会自发地辐射出自由中子,直到……” “直到什么?” “终由于衰变而死,或者在那之前寻找到能结合中子而仍保持稳定的核素。”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 “那块「舆图之石」请妥善保管。” 「曙光女神」没有再说话了。纳桑奈尔面前的部分冰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冰盒的形状。打开盒子,里面居然装着一个BF?计数管。 纳桑奈尔不寒而栗。他哆哆嗦嗦地将计数管开启,幸好,屏幕上没有显示出辐射超标。但是那块不大的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些文字。他仔细辨认,发现是拉丁文。 纳桑奈尔大致读了一遍。大意在说:宇宙中有许多的元素,地球文明制作出了元素周期表。而中子作为“零号元素”却常常被忽视在外。自由中子的半衰期很短,仅仅有十分钟左右。但是当中子与质子相结合时却可以保持稳定。他“很荣幸”地被选为一场“实验”的“实验员”(实验对象),即作为“中子操纵者”(活体中子源)——也正因此产生“中子特性”与“中子耐性”,由于量子叠加效应,使其幸免于那场中子弹爆炸。 纳桑奈尔还想说什么,不知是疑是怒;脚下的冰面突然“咔”地裂开了,他掉入了冰面之下的时空,被动地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零号”实验者,出现了。 从此往后的纳桑奈尔,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纳桑奈尔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章洲立实验室 一 1952年,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LLNL)在米国三藩市湾区建立。 2024年,菲托西涅兹市开始在南极半岛兴建。 2025年,LLNL南极分部在菲托西涅兹市英区建立,隶属于米国能源部。 2026年,LLNL南极分部改名为安塔提克利弗莫尔市立实验室(ALML),保留“利弗莫尔”一称。 2030年,ALML在市南的科技园区新利弗莫尔岛上建立大型实验场。 2038年9月,ALML升级为安塔提克利弗莫尔洲立实验室(ALCL),并从米国能源部独立出来。 ………… 二 2038年,9月25日。 一辆外壳厚实的镍罐车开进了安塔提克利弗莫尔洲立实验室的大门。镍罐被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三个人,外几个“看护”的专人立马拥了上来。 “欢迎来到ALCL!依照实验室的规矩,外来人员需要登记。请你们报上姓名。”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穿着打扮像是这里的科研人员。 三个人在“看护人员”的施压下依次报到: “南门巽。”“帕弗尼丝?埃尔芮欧。”“黛比?奥芬?特里丝卓。” “很好。我是这里的班纳博士。请随我来。” 三人被看护押着进入了一座圆柱形建筑。建筑外墙铺满了高强度单向玻璃,白天的时候外面看不见里面。建筑顶是倾斜的,像是被刀斜着削掉了一截。进入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中央的一个正六棱柱。一方面是作为建筑的承重,另一方面,为了充分利用空间,柱的中空部分还置入了一台集成了上千个量子比特(qubit)的量子计算机——这还不是最先进的,只是供“日常研究”之需。 “这个博士……就是先前电视上说的塔里亚?莫斯托夫?班纳博士吗?”帕弗尼丝小声问特里丝卓。 “看上去是吧。” “谁叫你们乱讲话的!”看护人员发出警告。 三人被带入了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一张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木桌子,旁边有几把椅子。 “请坐。”“班纳博士”道。 三人坐了下来。 从顶上的天花板伸下来几支机械臂,端来三杯茶水。 “请用茶。” 南门巽心存戒备地喝了一口。除了茶本身的味道,并没有尝出什么奇怪之处。 帕弗尼丝也品了一口茶。 特里丝卓疑惑不安地望着杯里的茶水,然后装作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她惶恐地望着帕弗尼丝与南门巽,仿佛在传达着“这东西喝不得”的意思。但由于房间里还有许多“看护人员”,她并不敢直说出来。 过了好一阵子,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班纳博士”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但还是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诸位诚乃实验室之贵客。”“班纳博士”虽这么说,却带着一种轻蔑的语气。 “你们为什么强制把我们押送到这里来?!”南门巽终于忍不住了。 “唔……希望你们配合一下,最近有一个重要的实验项目。如果成功了,我会在学术论文上署上你们的姓名的。”班纳博士道。 “谁稀罕那个名字!我们需要的是人身自由——理应拥有的权利!”帕弗尼丝也忍不住了。 “呵呵,真是年幼无知。你们不知道在《自然》这样的杂志上发表一次成果是多么可贵的事情——或许是你们求之不得的!虽然对我来说能称得上家常便饭了。” 帕弗尼丝沉默。特里丝卓怒火中烧,尽力克制道: “班纳博士,不是我诬陷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方才在我们的茶里加了剧毒的硫酸 铊!您对这种事情也应该把握分寸吧!这可是在谋财害命!” “哦哦哦,想不到被你看出来了啊。”“班纳”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可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能否告诉我?” “……” “另外两位贵客,”班纳偏向另一边,“我十分想了解,你们服用了这样的茶水,是如何做到丝毫不受影响的呢?” 南门巽与帕弗尼丝拒绝回答。 “不用怕,我也不是什么坏人——老实交代就是了。”这语气更加阴阳怪气了。 仍然沉默。只听见一旁的老式钟表的滴答声与隔着墙传来的仪器工作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班纳”失去了耐心,终于撕破了脸皮。他点了两下木质桌面,桌面上出现了投影。“别以为我不知道!” 投影上的内容,居然是鲜为人知的,关于三人操纵元素的相关信息。 “我已经派探子去打听过你们的消息了。”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难道这一切是你在作祟?!”南门巽埋着头,青筋凸起。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了。要说的话,我也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一颗棋子。” “说来听听?” “是铊(Tl)。” “它?它是谁?” “‘它’就是‘铊’。” 空气再次寂静了下来。 “危险警报,重要信息泄露,即将启动自毁程序……”“班纳博士”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三秒钟后,渐渐地,“班纳博士”被一种不明物质溶解了。地面上只剩下一滩液体。 三人大惊失色。 “你们没看出来么?那东西是高度仿真的机器人。”房间原本坚固的钛铝合金门受到了严重侵蚀,被轻而易举地击了个粉碎,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个子瘦高,黑发下的灰蓝瞳十分的抢眼。 房间内剩余的“看护人员”立马掏出枪,对准了那位不速之客。 “呵,小样。”只见几团液态的金属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不偏不倚地堵住了枪口。 流动的金属钻进了枪管,迅速地侵蚀、破坏掉了组成枪支金属材料的晶格,枪体变得脆而蔫,化作了一滩不堪一击的合金。看护纷纷缴械投降,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门又被新的液态金属堵上了,凝固了。“暂时安全了。” 木桌子上仍然显示着有关南门巽等三人的元素信息。那青年凑上去看。 “请问你是什么人?”帕弗尼丝大胆发问。 “诸位安心,本人并无恶意。你们,也是所谓的「元素实验者」者吗?” 三人装作糊涂。 “在这种时候就不要隐瞒了。况且刚才,你们也看见我的操作了吧。”年轻人指着桌面上那个没有关掉的投影。 三人默认了。 “那么你刚才拿的什么金属?看起来像汞的样子。”南门巽问道。 “不是汞。汞是无法溶解铁、钛之类的金属,但液态镓(Ga)可以做到——而且,仅仅人的体温就足以使镓熔化,而降至凝固点以下仍保持液态。”年轻人利落地说道。 “所以说,你拥有操控镓的能力?” 年轻人点了点头。 “能否认识一下?我叫南门巽,来着宋区。她们是我的同学。” “伊西多尔?柯尔克拉夫(Isidore Colclough)。”青年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开始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原是加拿大魁北克(法语区)人。后举家搬迁南极,我也在此就读大学,就是菲托西涅兹市立大学。 “六月末的一天,我在开房门的时候,铝合金的把手像是被侵蚀了一样,很脆,断掉了。后来我在房间内找到了一瓶这个,还有一个微雕有许多文字的塑料卡片。”说着,他拿出一小瓶金属镓,体温已使其熔化成了液态。 “几天前,我被大学的导师请到了这里来。这里的科技的确很让人震撼,但是我却被‘留’在了这里。 “那间房四壁是特制的,有厚实的聚四氟乙烯覆着,无法被液态金属溶解掉。我花了几天时间才钻出来一个小洞,得以脱身。然后发现有新人被送来了——就是你们。” 帕弗尼丝不禁问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元素实验者」吗?” “虽然观察的时间很短,但我的确看见过。有一个被带入了低温室,还有一个被带入了中子放射室……”伊西多尔说着,也不禁渗出冷汗。 空气再次凝固了。老式钟表的滴答声听起来仿佛垂死的心跳,隔着墙传来的仪器工作声像是进入倒计时的定时爆弹。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特里丝卓暴怒起来。“这样一个世界顶尖级的实验室,在光辉的皮囊之下,竟然是这般瘆人的骸骨!” “小声点,这临时修补的门隔音效果可不好。”伊西多尔提醒。 “带我们去低温室和中子放射室。”南门巽忽然开口,“我们不能眼看着放任不管。” 第十一章中子放射室 室外早已是寂静的黑夜,没有月亮,只有远处街区传来些许亮光。由于是单向玻璃,明亮的室内难以看到楼外面的景象。 “伊西多尔先生,请带我们去中子放射室,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实验室底楼的一间房间里,南门巽对伊西多尔说,眼神中带着坚定与无畏。 “说实话,我没来几天,也仅仅到过一次那里。不过应该能顺着‘记忆’循回去。而且,那里充斥着可怕的中子辐射,不是每个人进去都能出来……自然安详地死去的。”伊西多尔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心里仿佛在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应该快点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如果您不愿意去,我们自己也无妨——总之先感谢您帮助我们暂时脱身。”帕弗尼丝也支持南门巽的观点。 “好吧好吧,我给你们带路。不过,千万要当心!对于‘实验对象’来说,这里活脱脱是一座死亡要塞。” 镓合金临时修补的门被打开了,在惰性的氩气笼罩下,沿着墙根,四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一根大管道前。为了节能,大厅的灯已经熄灭,而中央的量子计算机还在运作着。 “从这里进。”伊西多尔轻声说。 “这不会是……排气管吧?为什么走这样老的套路?”特里丝卓表示很无语。 “管它老套不老套呢,实用才是标准。你想想,走正门进入的几率只能是0%。”伊西多尔说,一边将管道打磨了两下,使里面的金属“本体”暴露出来,如同皮肤上出现了致命的伤口。液态金属趁势钻了进去,管壁坚固的结构被捣了个粉碎。 “只能进一个人。”伊西多尔观察了一下管道内部后说,“其他人在外面等候风声。” “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就我进去吧。”南门巽站出来。 “那……你出去的时候怎么办?”帕弗尼丝问道。 伊西多尔递给巽一小瓶液态金属:“出去的时候用这个将管壁‘腐蚀’掉。” 南门巽挤进了狭小的“排气管”,伊西多尔又从外面把管道封上了。 管道内透不进一丝光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封闭空间内,迷失自我是常有的事。南门巽在寸步难行的管道内蹒跚向前。 「要是能有一点光就好了!“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然而真的存在神祗吗?」南门巽心里明知没什么可能,却还是期待着有奇迹出现。 渐渐地,四周泛起了微弱的蓝紫色光芒。巽想起了六月末的那个下午——这是氩气的辉光。 “再亮一点吧。” 光一点点增亮,紫罗兰,葡萄紫,品红色,最终变成了浅的粉红色。不能再亮了。 辉光照在管道的四壁上,又反射回来,使人感到不可名状的压抑与封闭。 偶尔从管道外传来沉闷的声响,南门巽不禁冷汗簌簌直流。如果在这种地方被发现,不要说他这种被押送来的「实验对象」,就是一般人,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拐过几个九十度的弯道,走了一些倾斜的“坡道”,巽只觉得前方有风吹来,隐约看见有些光亮,光影明暗交织。 “要到头了!” 前方,一个旋转着的涡轮叶片挡住了去路。 幸亏早有准备。巽拿出了那一小瓶液态的金属镓。 管道壁开始被侵蚀了,变得脆弱不堪,能轻易击碎了。 令巽没想到的是,液态金属居然从管壁蔓延到了管道底面——就是支撑他自己的一面。“排气管”底面的的金属结构被破坏,终于无法承受南门巽的重力,碎成了渣滓。巽夹杂着碎片一起坠了下去。 一个狭小而封闭的房间,门紧锁着,仅有一扇不宽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炳岩?”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南门巽敢肯定那人正是蓟炳岩,但他好像不认识巽了一般。 巽愣了一秒。“我是南门巽啊!这时候,开这种玩笑不好吧。这里可是龙潭虎穴!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我没有开玩笑!请你从这里出去——不然我就要动真格了!”蓟炳岩的眼神有些空洞。 由于是从管道坠落下来的,南门巽也没办法再退回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看看蓟炳岩能耍出什么招数来了。 空气一下子自燃了起来。巽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种不明的液体开始挥发、自燃。然后是一种固体。 巽虽然心里怦怦直跳,但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几乎绝对惰性的气体保护下,任何反应都伤不了一根毫毛。 也许是动静太大了,惊扰到了外面,紧锁的门哐地被打开了。进来了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 “拖出去。”只听其中一个人说。 “……还是失败了。”蓟炳岩被带出去时,低语道。也许是知道如何反抗也没用了,他反倒很平和。 “这里怎么多了一个人?”另一个带防毒面具的人说,“正好,可以省一批实验材料了。一起带出去。” 南门巽心里一凉,但也清楚再怎么做也是徒劳了。况且,连高压电击器和氟单质都无法攻破他所操控的氩气的屏障,其他的东西又能有多大的伤害呢?但是,对于蓟炳岩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等等,我是为什么找到这里的?”巽已经全然忘却了自己钻管道的目的。真奇怪,怎么这样就忘记了呢…… 南门巽与蓟炳岩被带着来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房间。进入前,只见厚重的钢板门上贴着骇人的核标识: “Danger! Ionizing radiation!”(当心电离辐射!) 虽然在医院的放射科也经常看到这种标识,但是这里可是非同寻常的实验室啊! 二人被押了进去,“砰”一声,厚重的钢板门被关上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压抑与沉寂。光线很昏暗,看不清另一头。 阴着脸的蓟炳岩突然开口了,神色有几分慌张: “你为什么也来了这里,巽?” “哼?原来你还没忘掉我啊。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巽十分生气,都不想答理炳岩。 “本来,你们是不该被卷进来的……刚才我摆出那副样子是为了让这里监听的‘科研人员’相信我们素不相识,以使放松警惕,好让你们逃过一劫——我也不料你们会来这里。” “那在这里说就不怕被‘监听’了?!”南门巽怒火仍未平息。 “实验过程中,「中子放射室」里的信息是与外隔绝的。只有室内的各种科学仪器还在运作——它们不会录音的。” “……等等,这里是什么室?”南门巽渐渐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中子放射室」,就是中子辐射实验室,用中子源轰击……” “停!你不用说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在等死?或者说用命来换取这里的科研成果?” “等死?那可不一定。不过换作普通人早死了。我晓得,你也不是‘普通人’。”蓟炳岩忽然换了一种语气。 南门巽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 “刚才空气‘自燃’你也看见了吧。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 “硼……烷?”南门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明白人。你之所以没有受伤,也是因为稀有气体的惰性吧。” 南门巽不得不摊牌:“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我就说——就是氩这种稀有气体。” “看来我没猜错,自然界稀有气体只有氩的丰度能经得起你这么玩的。” “所以……怎么能够扛住中子辐射?” 蓟炳岩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嘛,不用怕。你应该知道,核电站里经常拿硼-10做中子吸收剂。自然界中大约五分之一的硼是硼-10。用来吸收这区区一点中子够了。” “你说的倒轻松……那我呢?” “哦……也不用怕,氩可是有三种稳定同位素的——氩-36,氩-38,氩-40。你甚至可以吸收更多的中子。” “可是,地球上的氩-40就占了99%以上啊!再容纳中子就不稳定了!” “没错。只是地球上。可是你忘了地球之外还有广阔的宇宙。宇宙中,氩-36才是含量最丰富的。” 南门巽停止了对话,望了望四周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墙壁。另一端的灯亮起来了。这亮光并非驱散黑暗送来温暖,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恐怖与绝望。 灯光下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中等身材,西方人的面孔。也许是长期身处密不透风的中子放射室,头发已经褪成了白色,眼睛呈现一种骇人的灰蓝色,皮肤也几近白垩的颜色。 “Rencontrez pour la première fois. Je m’appelle Nathan?el.”那个少年道。 南门巽与蓟炳岩只听得出这是法语,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未知笼罩在恐惧之上,使原本已经淡化的绝望感死灰复燃。 “Meet for the first time. My name is Nathan?el.”那少年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蓟炳岩与南门巽总算听懂了。但是不敢应声。 “初次见面,我叫纳桑奈尔。——我不喜欢那些无视我的人!”那少年又换成汉语说了一遍,加了一句话,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可没有无视您的意思。”巽回复道。 “也无妨。那么就让我这个「活体中子源」把你们解决掉吧!” “等等……什么是「活体中子源」?” 还没等「纳桑奈尔」听完这句话,角落里监测辐射的三氟 化硼正比计数管装置就已经发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警报声。 第十二章低温实验室(CryoLab) 一 伊西多尔?柯尔克拉夫看着南门巽已经进入了管道,又用液态金属将管道封好了。 大厅里安静得反常,只有量子计算机还在悄悄地发出声响。三人感觉寂静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去中子放射室会面?”帕弗尼丝询问伊西多尔。 “不,还是兵分两路吧。还有低温室。”特里丝卓主张。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伊西多尔道。说完,准备离去。 正当伊西多尔要走的时候,从安静的大厅里传来了动静。 “这样就要离开,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一位穿着整齐、带着眼镜,岁数三十多的男士靠近过来。 “导师?”伊西多尔吃了一惊。 “既然说好了在这里‘观光’一段时间,你就该老实待着学习学习。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哼,这哪里是什么观光学习,这分明是囚禁!” “想要逃学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哦。” “我以前一直很尊敬您,但是……现在,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伊西多尔又扭转身,对帕弗尼丝说,“你们,快从这离开吧。低温室在……” 伊西多尔拿出了那瓶熔成了液态的金属镓。液态金属球从瓶中钻出,准备向“导师”掷去。 “导师”二话不说,只摁动了手里的一个开关。金属球被旁边一块大的电磁铁吸附了过去。 伊西多尔有些不相信方才发生的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镓明明不具有铁磁性的啊!”伊西多尔急了。 “就你这小子还想和我斗?只学个皮毛的家伙。一种特性最大的优点在于其本身,而最大的威胁也来自于其自己。你不是很会玩用镓溶解金属吗?为师就陪你玩了一回——往里面掺了些镍粉——就狼狈成这个样子。年轻人,路还很长啊!” 伊西多尔弯下腰来:“抛开非分之事不谈,我永远是导师您的学生!可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几个人围上来。伊西多尔再次回到了那间四壁涂有厚厚的特氟龙的死亡房间。 二 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顺着一个隐蔽的楼梯间寻找低温室。她们也听到了些伊西多尔与导师的对话。 “镍粉?又有新的「元素实验者」出现了吗?”特里丝卓好奇问道。 “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找到低温室吧!” 爬了两层楼,幸好没遇到什么人。在夜晚的楼梯间内,借助窗外投进的微弱光芒,隐约看见指示牌上写着几个单词:「Cryo Lab/ F3」(低温实验室/三楼)。 “楼层到了吧?具体在哪个位置,就要走着瞧了。”帕弗尼丝道。 防火门上了锁,是电子式的。如果强行打开可能会触发警报系统。帕弗尼丝并不感到棘手,因为她知道特里丝卓有办法。 “交给我吧。这样的系统还是值得一试的。” 特里丝卓曾经攻入过菲托西涅兹市的机密网站,也曾破译过军事基地的系统密码。更有利的是,她所操控的碲的许多化合物(比如碲化镉)是优良的、广泛应用于电子产品的半导体材料。这样来点调包计或者移花接木什么的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把身份检测系统稍稍做点手脚就行了。”特里丝卓开始在电子锁上鼓捣起来。 不过多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嗒”,门锁被打开了。 霎时间,灯火通明。原来三楼还在忙碌之中。猝不及防地,迎面走来两个工作人员。 “泡芙,这下怎么办?”特里丝卓有些手足无措。 “既然这样,又不能惊动了别人,只有调用一下七氟烷(C?H?F?O)了。” 那两位可怜的职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全身麻醉了——醒来还要一段时间呢。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裹上了职员的制服,佯装这里的工作人员,继续寻找低温室。 进了楼层就方便多了。全息投影的指示信息随处可见,二人很快确定了「Cryo Lab」的位置。 来到低温室入口厚实的门前,又是一道门禁系统。门的上方的电子屏幕上写有多个子房间的温度,从接近绝对零度到零下三四十度不等。破解门禁并非难事,因为身份检测系统已经将她们录入了“白名单”。但问题在于——该如何抵御里面的低温? “那就先去温度稍高的3号子房间吧。零下三四十度,我想这衣服应该能撑一会的。再说,里面也许有专用服装呢。”特里丝卓提议。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她们是“混”进来的。 帕弗尼丝与特里丝卓来到了一间零下37度的房间。曾经的南极半岛,年均温零下几十度是常有的事。但随着气候的改变,特别是在热岛效应显著的城市里,这样的温度都需要制冷器械来完成。 实验控制室的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操纵按钮。为了不破坏正在进行的实验,特里丝卓并没有去改变房间内温度的意思。 “这里果然有防护服。”帕弗尼丝在预备室里发现了“宝藏”。防护服标注的安全温度是零下五十度以上。 二人穿上厚厚的防护服,准备进入低温室3号子房间。 “请问是什么人?”从身后走来一位岁数比较大的教授模样的人。 “我们……是新来的实验员,要……进去完成实验……怎么,请问有什么事吗?”帕弗尼丝慌慌张张应答道。 “哦,是实验员啊……那就进去吧。不过小心,里面有一个盛装液态氟化氢的大池子,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哟。”老教授温馨提示道。 帕弗尼丝二人谢过老教授,进去了。 二人走后,老教授小声嘟囔:“真奇怪……我记得这个时间段明明没有安排实验员来的啊……难道我又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了……” 帕弗尼丝、特里丝卓来到了零下三十七摄氏度的3号子房间。 一进门,尽管有防护服隔着,二人还是感到一阵寒气向她们逼来。 各式各样的实验仪器令二人目不暇接。连通的管道交错纵横,仪表上面显示着复杂而宝贵的数据,状态灯四处闪烁,提示音此起彼伏。二人的目光不由得转移到了一个透明大釜里,标签上写着填充的一种液体——液氨。而在这种液体里面,浸泡着一些不明的物质。其中的一些甚至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宛如生物一般好像会自己动。这可着实把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吓了一跳。什么样的生物可以在液氨里面生存?至少地球上不曾发现过。 帕弗尼丝想到了曾经有人提出的“六种生命形态”,而其中一种就是“以氨和蛋白质为介质的碳基生命”。比起其它的生命形式,这种生命形式与地球上的生命亲缘关系是十分接近的,氨在这种生命形式中代替了水对地球生命的作用。 二人的目光再次被一个更大的覆有特氟龙塑料的容器吸引了。 仪器标签上显示着里面盛装的液体是氟化氢。尽管帕弗尼丝有操控氟元素的能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而里面的物质令二人更加惊奇了。 一个已经成型的“生物体”在里面活动着。旁边还有一些小的生物活性碎块。 生物体呈现绒炭球一般的外观,体积不及人类。巧合的是,与人和一些地球生物类似,它也有一双感光器官——姑且也把它叫做“眼睛”。看起来,竟然没有什么骇人的感觉,反倒有几分可爱。 帕弗尼丝与那个生物体“对视”了几秒。一瞬间只觉得大脑一沉,再回过神时那生物体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帕弗尼丝疑惑而惊恐地转过头来,望着特里丝卓。 “埃尔芮欧同学,不必惊慌。只是借你的思维用用。”帕弗尼丝脑海中响起这样的话音。 这声音,竟带着几分熟悉感? 第十三章正二十面体的幻象 一 ALCL低温实验室3号子房间内,仍然是-37℃的低温,虽然有厚厚的防护服,帕弗尼丝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眼前那个浸泡在氟化氢里的不明生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而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安与恐惧笼罩着帕弗尼丝,胜过了环境的低温。特里丝卓也表现出了些许恐慌。 “泡芙尼斯,那个奇怪的生物去哪里了?” “黛比……你想想办法……‘它’好像入侵了我的中枢神经系统!” 特里丝卓听帕弗尼丝这样一说,也有点急了:“你不是能操控氟元素吗?可以试试把‘它’赶出去。” “可是,既然‘它’是生活在液态氟化氢里的话……这样也不会有什么用吧!搞不好自己大脑受损就不好了。” “埃尔芮欧同学,不必惊慌。只是借你的思维用用。”脑海中又想起了这个声音。 听起有些耳熟,是……哦,想起来了——等等,怎么听起来像那位蓬姓同学的声音?! “你有何意图?”帕弗尼丝“思考”道。 “事态危急,具体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你是谁?到底是什么物种?” “或许你已经猜出三分来了。我的人形拟态,就是你的一位同学。可不要太吃惊哦。” “那是,蓬……曜凇?” “不错。”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非了解不可!” “呀……既然你偏要刨根问底,我也只有‘讲述’一番了。准备好了吗?” “这还需要怎样准备?” “人类通过空气振动的信息传递速率十分低下。我们一般都是使用高能的射线传递信息的——当然也不排除原始的方法。为了照顾一下你,还是将其翻译成高质量图像信息吧。当然,这对大脑‘存储空间’的占用有点大——” 话音刚落,一阵头昏脑涨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泡芙尼斯——你怎……”特里丝卓的声音。 二 当帕弗尼丝再度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置身于漆黑的宇宙空间中。这感觉,与其说清醒,不如说更像是在做一场梦。 “这里的景象是模拟出来的。数据复杂,会有点耗脑子。”又是蓬曜凇的声音。 背景里开始出现点点星光。其中一些点不断地放大,逐渐形成了一些熟悉的形状。其中一个,慢慢地靠近了。 “这不是银河系吗?”帕弗尼丝有些惊奇。 “正是。” 银河系的影像继续放大,来到了接近银核的位置。 由于模拟范围的逐渐缩小,头没有那么昏涨了。 远离银盘平面,在银心和银晕的交界附近,一个光点越来越明显,渐渐地,放大成为了一团球状,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占据了视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人类已经给这个星团编了号,梅西耶星表编号M 69——或者叫做NGC 6637。这的确有点不可思议。” 星团中许多亮星发出昡目的光芒,令帕弗尼丝感到有些不适。对于地球生物来说,所能看见最耀眼的物体,也不过是太阳这样一颗普通的黄矮星。位于银河边缘的太阳很孤独,远离星团,没有伴星。但是这样的弱光环境也给地球带来了发展生命的机遇。 星团的图像继续放大,画面正中出现了一颗并不起眼的恒星,在众多超巨星和高光度星构成的背景里散发着无力的橙黄色光芒。 蓬曜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一种欣喜而激动的语气: “欢迎来访!这里就是我们的母星系了。……虽然是模拟景象。” “你果然不是太阳系的人啊。行吧,我很乐意参观参观你们的家园。” “家园……”蓬曜凇语气逐渐低沉了下去,“家园,只存在于过去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蓬曜凇沉重地说道:“我……本想忘记这件事,但是它已经刻骨铭心了。——还是先抛开这事不说吧,看看那颗恒星……” 距离缩近,橙矮星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但是比太阳略欠一等。 “这颗恒星有什么名字吗?” “我们的‘语言’你也许听不明白。如果要给一个的话,根据我对人类信息的收集情况,就叫做「曜方」 (Litroses)吧。” 曜方……不错的名字。帕弗尼丝心想。 一个更不起眼的小天体引起了帕弗尼丝的注意。在「曜方」星的一侧,有一个略带蓝色光芒的星体。那是白矮星吗? “这个是「曜方」的伴星?” “啊……虽是这么说,它的年纪比曜方大多了。” “是白矮星吗?” “不,这是一颗中子星——我们生命起源的天使,但也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叫做「中源」(Neutrogen)。” “此话怎讲?” “碳基生命是无法在这样强烈的射线环境下存活的……但是你也许知道,茫茫宇宙,生命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冒昧地问下,你是……硼基生命体?”帕弗尼丝想起了下午的茶话会,不禁问道。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说中子星是天使,是因为它使稀散的硼元素得以富集。正如碳对于地球生命一般,硼是我们的骨架。” 空间中出现了一个多面体的模型。帕弗尼丝数了数,有二十个面。 “这是……正二十面体?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她不禁问道。 “我们的文明崇尚这个图案,因为它是生命的核心:十二硼 烷阴离子、碳硼 烷、碳氮硼 烷,诸如此类,正如苯环结构对于你们碳基生物一般。——令我颇为不解的是,为什么崇尚正六边形的人类为数不多?” “唔……正六边形?苯环的形状?那……是因为我们的科技发展太迟缓了吧,搞清这样的微观结构也不过是近百余年的事情。”帕弗尼丝自嘲道。 “说中子星是恶魔,是因为它强大的辐射。为了应对,我们进化出了强大的抗辐射能力。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意外。帕弗尼丝同学,你对自己操纵的元素应该颇有了解吧。” 听到这里,帕弗尼丝打了个寒战。“你……早就知道了?” “比你想象得更早。” 模拟的太空陷入了沉默。星团环抱之下,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 “就是氟,你也该改看到我泡在氟化氢里的样子了吧。”蓬曜凇打破沉寂。 视线移动到了一颗最外围的行星上。浓密的云层下,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如你所见,这些湖泊里的液体,不是他物,正是氟化氢。液态氟化氢对于我们的重要性,正如液态氧化氢(水)或是液态氮化氢(液氨)对于碳基生命的作用一般。当然,我们也是需要部分氧化氢和氮化氢的。” “液氨?我们可不需要这种东西维持生存。” “嗯……那是因为碳基生命也分为数种。虽说基本构成单位大同小异,但是生存的介质可以不同。”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帕弗尼丝有些不好意思。 “氟元素只有一种稳定的同位素,而吸收多余的中子会使其衰变。况且,生物对于辐射的抵抗能力也不是万能的。 “这颗行星,如果要有一个名字的话,叫「波拉西亚」(Boraxia)。曾经,恒星还有足够的温度来供暖,使得这颗星球维持在氟化氢的液态温度区间内。但是随着恒星的变化,以及行星逐渐远离星系中央,昔日液态的氟化氢被永久地冻结在了干涸的湖盆里。所以不得不进行母星系内移民……现在所看见的,是从前的模拟影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了……” “年?我很好奇,你们的时间计算方式是怎样的?是以行星的公转周期来计算的吗?” “这个问题……虽说我们‘一年’的时长在数值上与地球‘年’接近,大概是1.163地球年。但是计算方法完全不同。由于我们的星系是双星系统,行星轨道可能没有那么稳定,所以我们使用恒星的轨道周期来计算,即橙矮星和中子星围绕彼此转一周的时间。” 蓬曜凇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视角转到了一个离中子星很近的星球。 “这颗行星叫「波洛尼亚」(Boronia),就是我们文明首先星际移民的行星。说来你也许不信,以人类的评判标准,它的地球相似度有96.3%。可是却有着零下数十度的低温。这个温度虽说对一般的碳基生命不适宜了,但是对于硼基文明来说却是天堂。不过离中子星距离过近,我们不得不在地下生活。” 中子星的蓝色光芒,在美丽中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与恐怖。 “硼……哦不,蓬曜凇先生,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告诉我?这难道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家底吗?” “哦?想不到你会问这个。我曾是研究碳基生命的一位科学工作者。我们的文明不承认碳基生命的存在……我与少数坚持者被当作了‘异类’……” “不是这个……像是你为什么也知道元素实验的事情?” “那是因为……”蓬曜凇的声音再次小了,“这样的实验,在我们的世界……已经进行过一次了……「他们」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从而…… “带给我们文明创伤的「他们」是碳基文明体,这也是我们文明为什么极度抵触乃至不承认碳基生命存在的原因之一。一群不敢于面对现实懦夫罢了!但是,我深知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况且,好坏也不能一概而论、以偏概全!……” “「他们」?他们是谁?”帕弗尼丝有些疑惑了。 “迄今为止,我们只知道「他们」来着仙女座星系。——对了,方才你所听到的一切,可不能外泄哦……” 三 宛如梦境一般,帕弗尼丝又回到了低温实验室。睁开眼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从门缝隙里透进一束光。 “这是在哪里?” “泡芙?!你终于醒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拖进来的!”特里丝卓说。 “所以这是?” “嘘——小声点!这里应该是杂物间。我把门上锁了。外面有人进来了。” 话音刚落,传来拧门把手的声音。 帕弗尼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门真怪!怎么又打不开了?” 第十四章逃逸 一 2038年9月25日,深夜十一点,安塔提克利弗莫尔洲立实验室,中子放射室。 两个人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另一个人站着。 厚重的门被推开了,一束明亮的光透过狭窄的门缝射进来。一位「收尸人」身着防护服慢步走进房间,看了两眼地上倒着的人,显得有些失望;又回头看看站着的纳桑奈尔,小声道了句:“你可以休息了。”纳桑奈尔仍然面无表情,只是当他往跟前的地上看去时,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然后向那「收尸人」冷冷说了一句: “请允许我跟着出去。” 「收尸人」拒绝了他的要求:“你的辐射不容忽视,出去会坏事的。” “别把你那层薄纸防护服当作金钟罩。” 「收尸人」拿出了電击枪,正准备对纳桑奈尔扣下扳机,却不料被一脚撂倒,接着電击枪被夺了过来,朝向自己原本的主人发射了一束耀眼的电流。由于不是用来对付一般人的,一般人也无法耐受这样的攻击。「收尸人」倒在了地上,估计只有等被收尸的份了。 厚重的放射室大门虚掩着,纳桑奈尔轻推开,悄然出去了。 中子室里躺了三个人。寂静占据了一切,只有室内的设备会间断地发出声响。按常理,无一例外,死神的镰刀会收割他们的性命。 二 中子放射室外。 两名值班人员正在打盹。其中一名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人跑过他的身旁。“谁……逃跑了……?”另一个看守也从睡梦中惊醒,准备按下警报。正跑过的纳桑奈尔察觉了不对,于是举起抢过的那把電击枪,使用“低压模式”将值班的击晕了过去。 “呼,算手下留情了呢。” 纳桑奈尔逃过了第一层看守。虽然在实验室有编制,他却不同于其余可以“自由行动”的“普通人员”。由于携带有危险的中子辐射,他不得不整天呆在戒备森严的中子放射室中——而他原本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本身,他的生命已经被中子弹无情夺去了;但却以一种颇为玄幻的未知方式得以存活。也许他已经记不起这一切了。但是今天“被安排与他见面”的那两个人却让他的认知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安于现状了。“他们是谁?……南……?季……?不,是蓟……” 中子室所在楼层的楼梯间门已经被锁住了,纳桑奈尔只得选择从窗户离开。显然,窗户也被上了锁。良好的单向玻璃设计使得白天外部一览无遗,而外部却看不见里面;而晚上,若是开灯,这一切便反了过来。玻璃的材质十分坚固,与其说是玻璃,不如叫新型高分子材料。使用一般的方法难以将其破坏。解铃还须系铃人,纳桑奈尔在窗户旁的一个保险箱内发现了一把安全锤。虽然保险箱的密码很复杂,但是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况且,这样总比用蛮力破坏省力许多。 这种安全锤并非纯物理作用的安全锤。在使用时它会先释放让“玻璃”高分子分解的催化剂,从而使得玻璃结构变得较为松散,然后再使用物理方法将其敲碎。 窗户被敲碎了,一阵清新凛冽的空气灌进室内,反倒让纳桑奈尔有些窒息。中子室所在楼层并不高,但至少不是能直接跳下去的高度。对于长期在封闭空间内的纳桑奈尔来说,如何下去成了头等难题。先前室内的灯光很微弱,而外部建筑物的灯光竟使纳桑奈尔眯起了眼。 越过窗沿,攀着管道,一点点往下…… 还不等他脚够着地,从下方照来一束探照光。 “谁?谁在上面?” 纳桑奈尔差点掉下来。他并不想轻易地释放出中子辐射,那样的举动害多于利。故技重施,他又掏出了先前那把電击枪。一束细小的电流发射出去,底下的安保人员昏了过去。纳桑奈尔不再慢慢悠悠,他开始加速下降。 “终于到地面了。”他舒了口气,却发现四周围上来好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现在使用電击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可以恐吓一下他们。在自由中子的作用下,纳桑奈尔开始向外辐射光来。这一举动着实使武装人员愣一下。趁着这个间隙,纳桑奈尔一转头,跳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沿着绿化带,他一路来到了露天的停车场。停车场的安保人员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立即联系了另一边的武装人员,开始两路夹击。 纳桑奈尔躲到了一辆镍罐车顶部。 保安和武装人员围了上来,起初只是在四周和车底搜查。趁着大部分都钻入了附近几辆车的底部,纳桑奈尔把握好时机,从镍罐车的天窗溜进了驾驶室。 “没有钥匙,要怎么开呢?”好在车辆是拥有电子识别系统的。電击枪再次派上了用场。在不断切换的电流与电压作用下,电子识别系统被激活了。 “启动……油门……”尽管这辆车使用的是氢氧燃料电池,习惯上还是将加速踏板称为“油门”。除了大街上少数老式的乙醇汽油车辆,现在已经难以看到货真价实的汽油了——对南极洲的城市而言。 镍罐车的突然启动,使正在搜查的武装人员和保安措手不及。他们不得不改换注意,跳上了停车场内的另外几辆车,准备追击拦截。 纳桑奈尔开得摇摇摆摆,一路来到了实验室的大院门口。门已经锁了,好在没有堆硬水泥墩当路障,放手一搏吧——一脚油门下去,将伸缩式大门拦腰撞断。前方是宽广的道路。由于是深夜,路上几乎看不到车。纳桑奈尔放肆地加快速度,车后跟着追捕的车队。已经顾不得路口的信号灯;看到立交桥匝道就拐上去,路线尽可能曲折些。 路边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了,行人也很稀少。几抹轻云浮在墨蓝的天空中,没有月光的干扰,星星分外清晰。罐车驶过的风,摇动了路边的草丛与树叶。路面十分平整,感觉不到什么震动。路灯的光芒足够照亮前方的道路,所以镍罐车并未开灯。 正当纳桑奈尔从车辆的后视监控中几乎看不见追捕的车辆时,头顶上却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糟糕,是直升机!” 直升机向镍罐车发射了警示弹。数发子弹打在镍罐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当啷声响。 车辆仍然飞奔。但是直升机的速度是镍罐车所不能比的。 直升机正面发起了打击。子弹头打在了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上,玻璃花了。再来几发,整块玻璃“歘”地碎掉了。前方的风簌簌地迎面扑来。 纳桑奈尔暴露在了十分危险的环境下。随便两发子弹就能使他毙命。 “看来……是逼我的。”他把方向盘猛地往左一打,拐上了另一条路。 直升机顿了一下,继续追击。 “只有用辐射使他们的仪表失灵了。” 肉眼不可见的自由中子从镍罐车向直升机发射出去。没有挡风玻璃的阻挡,损耗更小了。 前方,一根立交桥的匝道从主路上方横亘穿过,形成了类似涵洞的结构。“这便是时机了。”纳桑奈尔心中默默想着。 三 “报告!报告!这里是U-238!直升机仪表盘失灵!自动驾驶失效!”直升机上的追捕人员向指挥喊话。 “立即切换成手动模式!”指挥指示。 追捕人员尝试切换手动模式。“报告指挥部!驾驶模式切换按钮也已失灵!” “尝试紧急制动!” “紧急制动无效!——前方出现立交桥匝道,即将发生碰撞!” “跳机!!” “是,长官!” 追捕人员从直升机上跳下,重重地摔在了路边的草地上。直升机迎面撞上了立交桥的匝道。 镍罐车赶在直升机爆炸之前从立交桥下穿了过去。只听“嘭”地一声,纳桑奈尔身后已经被一片火光笼罩,后背似乎感到一阵热浪袭来。匝道路面崩爆的碎石,堵住了后方的道路。现在,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事实上,他未曾考虑过退路。 镍罐车继续在路上飞奔。很快又有新的追捕直升机赶了上来。 纳桑奈尔不像之前那样镇静了。他不再注意道路情况,只顾着加速与逃脱。终于,前方已经无路可逃了。 镍罐车停在了一座栈桥上。三面环着海,而后方是鸣笛的追捕车队,头顶是盘旋的直升机。 巨浪拍打着不甚宽的栈桥,水花溅起,落到路面上。风很大,从已经破碎的驾驶室前窗涌入。德雷克海峡不愧为世界上第一波涛汹涌的海域,即使是在这样星光照耀的夜晚,仍然有吞噬一切的气势。 本以为终于搞定了这个从实验室逃逸的「中子源」。就在追捕人员纷纷准备实施抓捕的时候,一个另在场的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发生了—— 镍罐车脱离了静止状态,以极大的加速度向前方冲去。一头撞断了栈桥的栏杆,然后坠入了汹涌澎湃的海浪之中,消失在了夜色下的海水里。 四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经过数小时的搜寻,追捕人员在距离栈桥数百米的地方发现了坠海的镍罐车。但是,纳桑奈尔却人间蒸发了一般。也许是被海浪冲走了;但罐车内的中子辐射却只有痕量水平,就好像他昨天未曾坐过这辆车一般。 第十五章涅槃 一 9月25日晚。 低温实验室的杂物间内。 “这门真怪!怎么又打不开了?”门外传来这般声音,使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赶忙躲到了一堆杂物后面。尽管堆放物的味道十分刺鼻,不知是什么废弃的药品,不过现在只有忍的份儿了。 “吱呀”一声,门终究被打开了。进来一个蓝色短发的女孩子,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暗自对视了一眼。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二人“不打自招”从杂物堆后钻了出来。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虽然样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是一些显著的特点却能让二人一眼认出对方,比如那水蓝的发色与金黄的瞳色,还有极富个人特色的步态。眼前这位叫做阿克由丝?西莉丝缇欧(Aqueous Celestio),与二人是同乡,也是同一批从联合王国迁往南极的移民。曾经船只在海上遭遇风暴,帕弗尼丝的姐姐阿尔西亚还救过她一命。但自从当年在港口下船时走散,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西莉丝缇欧。 “说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西莉丝缇欧询问故友。 “这个嘛……说来话长……我们其实是被‘拐’进来的。”帕弗尼丝将大致的经历向西莉丝缇欧讲述了一遍。“阿卡莉丝(Aquaris,帕弗和黛比对西莉丝缇欧的昵称)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西莉丝缇欧轻叹了一口气:“同样一言难尽……” 据她讲述,当年她在英区的港口走散后,曾一度流落街头。一个闪烁着极光的晚上,阴差阳错地来到了ALML实验室的院门前。一位好心的实验员将她带进了实验室。从那以后她便把这座实验室当成了新的居所。在实验室的日子里,她一边学习一边“打杂”,由于体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她开始着手协助一些项目,从起初的废液处理,到现在参与低温生命实验。 “我可是拥有「高级权限」的哦!”西莉丝缇欧“炫耀”。 “……既然,你参与了这个低温实验项目,应该知道些内情吧。比如那个奇怪的硼基生命体?”特里丝卓问道。 “抱歉,这是机密。”西莉丝缇欧婉言拒绝回答,“等等……你们已经知道了?” “不然呢?我还被‘寄生’了呢!”帕弗尼丝苦笑。 “哦,是这样……诺贝尔化学、生理学奖颁奖信息你们已经看过了吧,活性硼基蛋白……这个就是那个项目的进阶阶段,只是不想一时造成太大的轰动,就没有全部公诸于世。” “真像你说的那样?至少和我们掌握的情报不符。”特里丝卓质疑道。 西莉丝缇欧最终在特里丝卓与帕弗尼丝的眼神“拷问”中败下阵来。如果是别人,她或许不会这么快就“招降”。毕竟眼前不是别人,是发小,是共度过风雨的人,其一更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妹妹。西莉丝缇欧摊牌了: “那家伙是外星入侵份子。” 在帕弗尼丝心里,这句话只对了一半。“他”(蓬曜凇)的确是天外来客,可是说成“入侵分子”实在有点牵强。她虽被“寄生”过,但从蓬曜凇提供给她的图像情报中,她并未感觉到侵略性。反倒是「元素实验者」幕后的未知使她隐隐感到侵略感与不安。 “他并非入侵者,充其量是个‘蹩脚’的间谍。”帕弗尼丝反驳了。 “泡芙……你居然……”西莉丝缇欧愣了一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那,能放了他么?他并未做错什么。如果贸然地不友好对待反倒可能遭来其母文明的复仇。”特里丝卓道。 西莉丝缇欧深深叹息一声,道:“我可以这样做。但代价是……若是还能偿还代价的话,便是与这里脱离一切关系……还可能会被全区通缉——私自销毁重要科研成果。” “这样啊……” “但是,我愿意。只是以后……”西莉丝缇欧低下了头。 “跟着我们吧。”特里丝卓牵住西莉丝缇欧的手,“我们,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阿卡莉丝,你知道吗,我们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一个叫做「元素实验」的未知项目。” 西莉丝缇欧一下子向后靠去,压住了墙壁上的开关,杂物间陷入一片黑暗。“元素……实验?”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激动与恐惧。 帕弗尼丝拿出那块从陨石里收获的萤石。萤石在黑暗的环境中熠熠生辉。特里丝卓拿出了那个装有碲单质的广口瓶,碲块的表面反射出萤石的亮光。 “等一下。”西莉丝缇欧跑到杂物堆后面,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借助萤石的微光,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西莉丝缇欧翻出一个小匣子。“我经常来这里,会在这里存一些东西。” 打开匣子,一块晶莹剔透仿佛海水凝成的晶冰般的海蓝宝石(Aquamarine)呈现在三人面前。帕弗尼丝和特里丝卓差点没尖叫出来。 “那么,你是哪一种「元素实验者」呢?铍?铝?硅?与海蓝宝石相联系的话……” “非也。传说中,海蓝宝石是产于海底的石头,是海水的精华,拥有海水般沁人心脾的蓝色,便自然地将其与‘水’联系起来了。而我所操控的那种元素,也是与水有关的。” 帕弗尼丝明白了:“那便是「水素」(Hydrogenium)?或者「氢」(Hydrogen)?”氢,本身就是“水(Hydro)之源”之意。 西莉丝缇欧点头默许了。 “啊,对了,说起来,元素实验者,我们还有两位朋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帕弗尼丝想起了分头行动的南门巽和失踪的蓟炳岩。 “也许,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情况。”西莉丝缇欧说,“「高级权限」可不是说说玩的。” 三人从杂物间走了出来。在经过盛装氟化氢的容器时,帕弗尼丝发现那个硼基生命体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回过神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拜托了,帕弗尼丝同学。这次请务必带上我。”脑海中再次响起了蓬曜凇的声音。 二 等到三人赶到中子放射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了。 楼层的一扇窗户被人为击碎了。中子室的门虚掩着,三人从外面拿了防护服,进入内部。 室内仿佛有打斗的痕迹,地板有几处被电击烧糊的地方。三个人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应该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身上被电流灼伤过。另外两人没有明显的伤痕——而他们便是她们所寻找的:南门巽与蓟炳岩。 蓟炳岩几乎失去了生命体征;而南门巽还有微弱的脉搏。 “帕弗尼丝小姐,请走向蓟炳岩同学。”蓬曜凇在帕弗尼丝脑海中发出声音。 帕弗尼丝照做了。“把手搭在他的头上。我将实行交接。你待会儿去给南门巽做人工呼吸。” 帕弗尼丝轻轻把手搭在蓟炳岩的头上,心里祈祷着一切会好起来。 脑中的负重感消失了。而原本已经沉睡的蓟炳岩渐渐有了动静。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请注意,现在的蓟炳岩是蓬曜凇暂时接管的代理状态。后续工作有一定难度,检查中……检查结果:身体大面积遭受中子攻击,难以修复。是否尝试修复?” 特里丝卓提醒:“先离开这个放射室吧。” 西莉丝缇欧卓搀着蓟炳岩,特里丝卓和帕弗尼丝抬着南门巽走出了中子放射室,进入了一间空而宽敞的房间。 “体细胞内98%以上的DNA已经损坏,即使是目前地球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救不了了。我们的文明有条件医治,只是……”蓟炳岩(蓬曜凇)说道。 “只是什么?” “我们目前的治疗手段都是基于硼基生命的,没有针对碳基的。所以解决方法只有……” “只有怎样?” “「硼基化」。” 屋内静默了。连同声音一起黯淡的,还有室内的灯光。 “相信你们有觉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跨种族改造了,这是「跨基改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但是,如果想让他活下来,就只有这样了。不过,应用我们的拟态技术,他仍然可以保有原来的外观。” 特里丝卓和西莉丝缇欧点了点头。 “我需要原料。请尽可能地提供硼元素。硼砂也行,硼酸更加,如果能得到的话,硼 烷是最理想的。另外还需要氢和氟元素——这一点西莉丝缇欧小姐与帕弗小姐应该能做到。不过,西莉丝缇欧小姐,您对实验室更熟悉,麻烦您去拿点硼来。黛比小姐,你可以去换换帕弗尼丝小姐了。” 正做心肺复苏的帕弗尼丝发现南门巽有了动静。“他睁眼了!” 趁西莉丝缇欧去拿原料的间隙,蓟炳岩(蓬曜凇)靠近南门巽:“检查一下是否有毁灭性损伤。”蓟炳岩的脸上很快露出惊讶的表情:“DNA损坏率0.2%?!无需接受特殊治疗!他是如何做到的?”蓬曜凇开始回溯蓟炳岩的记忆。 “根据记忆显示,蓟炳岩本操纵有足够的硼-10用来吸收中子辐射,但当中子轰击开始时却将其给予南门巽使其免于毁伤;南门巽使用氩-36吸收中子辐射,并在中子轰击时将其给予蓟炳岩防护,只是……氩-36在地球上的含量太稀少了,导致吸收中子严重不足,而这便是蓟炳岩落得毁灭性损伤的缘故……” 在生死攸关时还顾着彼此,这是怎样的一种默契,一种精神与勇气呢? 南门巽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当他知道蓟炳岩已经不得不「硼基化」来保全性命后,他抑住在眼眶边打转的泪水,用懊悔而责怪的语气道:“为什么!你要骗我,地球上的氩-36根本不够,你却不惜把自己的救命稻草丢给我……” “因为,不是每个碳基生命体都能「硼基化」的。这是建立在我是硼的「驭者」的基础之上的。我已深知其利害,故选择了两全其美的方式。”蓬曜凇用蓟炳岩之口吻传达出他的意愿。 三 西莉丝缇欧回来了,带着不少的硼砂、硼酸,还有少量的癸硼 烷与碳硼 烷。“这些,应该够了吧。”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医生,没有医疗设施。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一些“基本”的药品,五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还有一位“远方的来客”。 蓟炳岩在吞入了大量硼砂、硼酸和氟化氢后,找了一张沙发躺了下来。接下来的改造工作将交由蓬曜凇在无形中完成。 “这些东西吃了不会死吗?”西莉丝缇欧怀疑而害怕。 “当然——对我们碳基而言;但是,他已经不再是与我们一样的生命体了。”帕弗尼丝缓慢而带着一丝愉悦地回答,“如同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一般,他即将完成一次跨越生命形式的涅槃。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南门巽、帕弗尼丝、特里丝卓、西莉丝缇欧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 “各位,是时候醒了。”久违的蓟炳岩的声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马上要照进来了!”蓬曜凇的声音。 南门巽、帕弗尼丝、特里丝卓睁开眼,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仿佛,昨天的一切是一场梦。 “阿卡莉丝呢?”特里丝卓问。 “西莉丝缇欧小姐?哦对了,这是她留下的纸条。”蓬曜凇递过一张纸条。这年头,纸条这种东西已经算稀罕物了。 纸条上写的字不多: 新利弗莫尔岛实验场,OCN2902,速至。 ——阿克由丝?西莉丝缇欧 9.26凌晨 “那串编码是什么意思?”南门巽问。 “现在还无从知晓。不过先到新利弗莫尔岛去吧。不要忘了我们现在仍身处龙潭虎穴中。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帕弗尼丝提醒。 五人步出了实验室大楼。在帕弗尼丝的七氟烷、南门巽的氩气掩护等多重作用下,他们成功登上了停车场的一辆镍罐车,并从不知何时已经破了一个口子的大门开了出去。 “新利弗莫尔岛……需要穿过法兰西区和大食(阿拉伯)区,还要渡海,不好走。”巽看看地图,摇摇头。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蓟炳岩心态挺乐观。 镍罐车一路向东南开去。阳光斜斜地从后方照来,车影在平整的路面上滑过。路边的改良树种透出颇为自然的绿色,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中。 第十六章伊基托斯 一 热带雨林的气候一如既往地潮湿而闷热。这会儿早上的太阳刚升起没多久,雾气尚未聚集成雨云,还能享受片刻的清凉。 这里是秘鲁的伊基托斯(Iquitos)。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其人口已从二十年代初的四五十万人增长到了如今的近一百五十万人。由于深处南亚美利加洲内部丛林,与秘鲁沿海地区间隔着一条高耸入云的安第斯山脉,这里成为了世界上少有的几座与外界无公路、铁路相连的大城市。 今天是2038年的10月4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晌,气温升起来了。好在天公作美,仍然是一片晴空万里的景象。 一架国际航班降落在了伊基托斯国际机场(IQT)。乘客们徐徐从飞机上走下,进入机场大厅内。 “伊桑?克莱蒙教授吗?麻烦您在此等候多时了,十分抱歉。”从机上下来的一位女士对在大厅内等候的一位男子道。 “我们已经得知了飞机晚点的消息,您不必如此客气,阿娜斯塔西娅?坎贝尔博士。”克莱蒙宽慰坎贝尔。他的身后,还有一位女士。“这是斯蒂芬妮?冯?阿斯坎尼娅博士,来自德意志。” “初次见面,承蒙关照。您身旁这位是?” “你好。我是萨哈尔?伊万诺夫,来自俄罗西亚,在探险方面小有研究。”坎贝尔身旁的男士开口。 互相问候之后,众人走出了机场。当地的向导正在附近的一辆越野车中等候。 “我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伊基托斯。我是你们的向导,叫我埃蒙先生就好。”向导摘下鸭舌帽,头伸出车窗向四人问候。“那么各位先到酒店还是前往用餐呢?” “……毕竟飞行了那么长的距离,肚子空空的,还是吃点什么吧。”坎贝尔建议。 其他三人纷纷赞同。 “既然来了秘鲁,还是推荐诸位品尝下我们本地的美食,虽然不一定合你们的胃口。”向导提议。 “就算不合也无妨。就像我们日常的研究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总是顺风顺水的。”克莱蒙并不在乎。 越野车沿着路旁栽有热带树种的大道前行,稍后又拐过几个弯。一路上阳光普照,车窗外绿意盎然,形形**的建筑掠过眼前。 车辆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前,招牌上写着“El Nano”的字样。 “诸位请进。”埃蒙向导道。 四人坐下来浏览菜谱。 “有一些很像宋国的菜品……这个怎么样?听说豚鼠是这里的特色?要一份铁板豚鼠吧。”阿斯坎尼娅选定了菜品。 “一份法式浓香鸡丝饭,谢谢。”克莱蒙还是习惯家乡的风味。 “亚马逊的雨林风味……还是煎龙舌鱼吧。”坎贝尔热衷于当地特色。 萨哈尔点了一份塞维切鱼生,在远东地区长大的他,对邻国日本的料理情有独钟——在这道菜中能找到影子。秘鲁的菜品在亚米利加州土著的基础上,融合了东西方的特色,外来的客人既能感到一丝家乡的谙熟,也能品尝到一种异国的新鲜。 酒足饭饱,埃蒙向导领众人前往酒店下榻。 正值下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雨林。克莱蒙也无事可做,便拉上萨哈尔一同在市区内闲逛。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繁华街区的边缘,一条不甚宽广的水道横亘在眼前。远远望去,水道的对面是一片低矮的棚屋。水道横七竖八地穿插在棚屋之间。仿佛低配版的威尼斯,亦或是简陋的江南水乡。 “看来对岸是贫民区了……我们回去吧?”克莱蒙征求萨哈尔意见。 “我还想过去看看。” 克莱蒙说不过萨哈尔,便租了一条独木舟,一同划到对岸去。 独木舟在黑暗狭窄的水道中滑行,其中的一些水段还能看到不少漂浮的垃圾。克莱蒙不禁捏住了鼻子。 “?Detente!”(停下!)路边的几位当地居民突然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你会以西巴尼亚(西班牙)语吗?”克莱蒙问萨哈尔。 萨哈尔摇摇:“你应该会吧,贵国的邻国的语言?” “很惭愧,我并不会。” 当地人见二人不理会他们,很是生气。只听见一声“?Atrápenlos!”(抓住他们!),克莱蒙和萨哈尔被“不明不白”地抓了起来。 “?Cacheo!”(搜身!) 当地人搜遍了两人的身,也没翻出什么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两人使用的移动电话已经是内植入式的全息投影,当地人不懂这玩意儿,压根儿没发现。他们只取走了克莱蒙的手表,以及萨哈尔的一枚玉制护身符。 当地人失望地将绑起来的两人扔回了独木舟中。独木舟顺着水向下游漫无目的地漂去…… 二 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半。坎贝尔与阿斯坎尼娅在酒店中焦急等待着,仍未等到克莱蒙二人的消息。 “他俩会跑哪里去……明天就要进入雨林考察了,他们可要违约喽?”坎贝尔不耐烦了。 “比起这个,人身安危更重要吧。”阿斯坎尼娅竭力克制。 “啊对了,你能通过BDS定位系统找到他们的位置吗?” “我没有他们的个人信息……” 正协商着对策,坎贝尔的目光落在了萨哈尔的行李箱包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将物件取下放在桌上,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一束光从物件上的一个小孔发出,影像投射在桌面上。 “太好了,这上面有定位信息!” 萨哈尔毕竟是一名探险者,配备一些装置以供不时之需是理所当然的。 短暂的欣喜过后,棘手的问题出现在两人面前——出现了两个定位点:一个定位点指向了伊基托斯市郊的水上棚户区;而另一个则停留在市区下游数十公里的雨林深处,亚马逊河的航道上,并且还在缓慢地向下游移动着。 “水上……棚户区?我们……叫向导来看看吧,他更熟悉。” 埃蒙向导从楼下上来了。 “他们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那里可是警察局都不敢随便插手的地方……水上棚户区,伊基托斯的贫民窟……” “那另一处呢?亚马逊雨林,我们明天就要动身前往的地方。” “——先等等,看看这个,实时画面。”阿斯坎尼娅打断了坎贝尔的问话。 也许是定位装置上安装了高清针孔摄像头,三人得以看到定位点的画面。 坎贝尔点击了一下棚户区的定位点。实时拍摄的画面显示出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几个衣冠禽兽的人围着一张木桌子酗酒。 “那像他们吗?”向导问。 坎贝尔和阿斯坎尼娅都否认了。 “也许他们在隔壁房间?可惜看不到。” 坎贝尔又点了一下亚马逊河航道上的那个定位点。画面中显现出的绀青色的夜空,星光星星点点地点缀其中,隐约能看到一边岸上的树冠。 “摄像头朝着天空……无法判断。但从颠簸感来看,应该是在船里。” 阿斯坎尼娅示意坎贝尔声音降低:“你听,好像有声音。” “还带有录音设备?考虑挺周全啊。” 二人凑近小物件上的音响孔聆听。 “水声?……等等,鼾声?”坎贝尔听出了什么眉目。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在船里睡着了?” “多半是的——但来龙去脉估计不简单,他们不会出这种低级问题。”阿斯坎尼娅若有所思。 “那么,只有连夜去找他们了。谁知道明天早上河水会把他们冲到什么地方。”埃蒙向导也十分操心,“我这就去启动越野车。你们把行李带上吧,本来是计划明天进雨林的,就当提前了——” 越野车在酒店门前昏黄的灯光下启动了,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一路来到了亚马逊河畔。埃蒙向导没有上桥,而是把车开到了水边,十分淡定地要往水里冲去。 “喂——埃蒙先生!你怎么把车开到水……”坎贝尔有些慌张。 还没等她说完,半个车身已经没入水中。但随着埃蒙把档位挂到“A”档,车身一下浮了起来,一脚“油门”下去,越野车像快艇般在水面上冲刺。 “这是水陆两用的交通工具,我原以为你们已经见过了。那个‘A’档,就是‘Amphibious’(两栖)的意思,当然,也可以理解为‘Aqueous’(水性的)。”埃蒙终于开口了。 “也许是……像我这样的‘一般人’生活中很少用到吧。我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军用领域。”坎贝尔苦笑。 萨哈尔的投影物件 放在前方的驾驶台上,挡风玻璃折射出投影的图像。埃蒙向导打开探照灯,一边看着前方的水面,一边跟踪着投屏上的点迹。坎贝尔和阿斯坎尼娅在车的后座上睡着了。 克莱蒙、坎贝尔一行四人原打算第二天天亮时分进入雨林考察,寻找“失落的遗迹”;但被迫地提早了。夜晚的雨林,似乎比白昼里多了几分未知与黑暗,但事实上,对人类而言,雨林从来不是一个安全的处所。 夜已深。银河蜿蜒着贯穿天幕,几朵轻云遮挡了一部分星光。车窗外的河面上水波荡漾,车经过的水面,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波痕。雨林似乎陷入了沉睡,但背地里却是另一派生龙活虎的景象。看似平静的河面下,也涌动着未知的暗流。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