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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当空·卷十八》
第一章 大唐之梦
国老府。书斋。
龙鹰揭掉面具,开门见山道:“妲玛是大江联派来颠覆大周皇朝的人。”
狄仁杰冷静如亘,沉声道:“圣上晓得了吗?”
龙鹰苦笑道:“没人敢告诉她,因恐立酿大祸。岳丈大人怎么看?”
狄仁杰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可知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有如当头棒喝,一言惊醒梦中人,所有本来模模糊糊的事,忽然清晰起来。”
龙鹰喜出望外的道:“那就有救了!”
狄仁杰没有答他,在书桌另一边站起来,移往福窗的一边,背着他,负手望往窗外的园景,满怀感触的道:“本性难移,但习性却可随环境的重大突变产生真正的变化,形成新的习性。韦妃变得很厉害,变得沉着低调,与她以前锋芒毕露的作风,有如南辕北辙,完全是两回事。只没想过问题出在她的新妹子妲玛身上。”
龙鹰道:“圣上正在上阳宫等候小子上报,我该告诉她吗?”
狄仁杰叹息道:“除非你想出万全之策,又能拿出妲玛是奸细的真凭实据,否则明天日出之前,整个宫廷将陷于腥风血雨,大周皇朝则四分五裂,没有人可左右形势的发展。”
龙鹰头皮发麻,道:“有这般严重吗?”
狄仁杰道:“比你想象的更严重。唉!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做着‘大唐梦’,希望可以回复昔日大唐开国时的光辉,那种深切的怀念,因圣上的酷吏政治和武氏子弟的祸国殃民,激化为根深蒂固和牢不可破的渴望和想法。我是由圣上一手提拔起来,但亦因看到这是大周唯一的出路,所以力主将帝座归还唐室,且是名正言顺。岂知事成之际,我嗅到的只是失败的气味。你道我因何托病不上朝呢?因为我太疲累了,不是体力上的不支,而是心力的疲累,源自对李显彻底的失望。”
龙鹰问道:“岳丈大人因何对他失望?”
狄仁杰转过身来,双目精光闪闪,语气仍是那么平静,道:“李显回朝后,一次也没有到这里来过,却与武三思如胶似漆,互相往访,夜夜笙歌,完全忘掉了与武氏子弟的深仇大恨,好像以前阻他回朝的,非是武氏子弟而是我们。这样的一个人,是非黑白不分,只顾一己私欲,无情无义。这么不堪的一个人,我狄仁杰实不屑为他办事。”
龙鹰道:“其他人有岳丈般的想法吗?”
狄仁杰苦笑道:“一个也没有,包括柬之在内,仍迷醉在‘大唐梦’里。实在难怪他们,表面上,李显对我们执礼甚恭,摆出一切不变的模样。一直以来,李显都是个没有主见和意志的人,故被韦妃操纵,当年做皇帝的日子是如此,现则尤甚。但因韦妃转趋低调,故令柬之他们生出希望,认为仍大有作为。”
龙鹰沉声道:“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搏杀妲玛,事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岳丈认为可行吗?”
狄仁杰道:“假如这就是你的办法,我劝你还是不要告诉圣上。唯一可杀妲玛的办法,是将东宫重重包围,然后派兵进入东宫拿人。东宫内现在高手如云,不乏白道上顶尖儿的人物,更有从各门各派的好手收编而来的一队亲兵。只要宫内有兵员调动,由于人人心向李显,包括如李多祚般的御林军头子,立即会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道李显的人肯让你们进入东宫吗?谁肯相信圣上只针对妲玛?后果可想而知。除非你能拿出真凭实据,可令李显和韦妃哑口无言。”
龙鹰颓言道:“这种事,哪来证据?”
狄仁杰道:“如此你的指控只是一面之辞,在与所有人的渴想和期望相抵触下,你辛苦建立的形象和声誉,会在一夜间报销,鹰爷从此会被视为圣上的走狗。明白吗?”
龙鹰哑口无言,开始明白为何胖公公和法明,都不敢向武曌上报对妲玛的怀疑。唉!真的只是止于怀疑。即使他把大江联所有事抖出来,亦是不见其利先见其害,形成两难之局。谁想得到事情这般棘手?大局已定,再没人有回天之力。他可以想出甚么办法呢?端木菱的金石良言,浮现心头。
狄仁杰有感而发道:“神都再不是以前的神都,李显登基之势,已成不可逆转的洪流,任何阻止的行为,最终只会酿成大祸。老夫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来见我。仙儿到了甘汤院去。”
龙鹰遂告辞离开。
胖公公道:“国老有甚么话说?”
龙鹰正听着马蹄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的回响。长街依然,但心内只有冰寒的感觉,还有十二天便是中秋,他却没有佳节临近的喜悦。
摇摇头,希望可把烦恼摇走般,扼要向胖公公叙述了与狄仁杰的对话。
胖公公听毕,道:“不愧是狄仁杰,众人皆醉他独醒,尤为难得的是对你的信任,不用详细解释已肯定了你对妲玛的看法和判断,省去唇舌。”
龙鹰苦叹道;“公公有甚么妙法?”
胖公公悠然道:“以江湖术语说,我们叫‘入了天仙局’,只看是输个倾家荡产,还是漂漂亮亮。哈!这又叫‘始料未及’。妲玛故是心腹大患,但我们料想不到的是武三思这小子,晓得唯一生路是韦妃,故将我们都出卖了。他奶奶的!”
龙鹰终感受到武曌愈趋被孤立的情况。武氏子弟是由她一手捧出来的,当他们因武三思全站往李显的一方,她将失去所有支持。难怪狄仁杰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胖公公道:“不要以为现时的皇廷水深火热,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气氛空前良好,上下一片融洽,是神都从来未曾有过的。”
龙鹰道:“真的是无计可施吗?”
胖公公问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怎么算赢?如何才是输呢?先答公公这个问题。”
龙鹰欲答却乏言,发起怔来。
胖公公道:“你连确切的情况仍未弄清楚,怎想到其中为难处?首先要明白的,是因何武三思和韦妃一拍即合,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来。”
龙鹰苦笑道:“我当然可举出诸般理由,但与公公心中想的,肯定肤浅皮毛,请公公指点。”
胖公公道:“现在神都内的每一个人,都为中宗重掌帝权后的自己做打算,说到底仍是个利益的问题。于武三思来说,他们武氏子弟的权力地位,全赖圣上,本身没有任何基础,一旦没有圣上在后面撑腰,人人去之而后快。当日我们是看准此点,故能轻易打动武三思,只没想过他会全面投向韦妃的一方,当然表面上仍是对圣上忠心耿耿的样子。”
龙鹰道:“这个我明白。”
胖公公道:“站在韦妃的立场,如果她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当上皇后便心满意足,那武三思只是一时兴起下的短暂情人,但如果她想重演明空从垂帘听政至登基做女帝的情况,她与武三思便不只限于凭奸情热般简单,而是长远之计。”
龙鹰明白过来。
要知因有前车之鉴,朝臣们对韦妃可说是步步为营,怕的是历史重演。不论李显如何畏妻如虎,对韦妃言听计从,也难以违逆这股朝代的大潮流。只有以武三思为首的子弟肯支持她,当武氏子弟成为她的党派,操控军政大权,她方可以为所欲为,篡夺帝位,故胖公公称之为长远之计。可以预见,李显登基后,大权将因韦妃而落入武三思手上,大利当前,像武三思这种卑劣小人,怎还会顾及武曌的“恩情”?何况武曌和武氏子弟间,从开始已是互相利用。
龙鹰不解道:“李显对武三思和韦妃私通,竟不知不觉,又或视若无睹吗?”
胖公公道:“你太不明白皇廷内的伦常关系了,就是没有伦常关系。父不父,妻不妻,子不子,亲情淡薄,且被利欲扭曲。李显刚接收了由武三思精挑细选下送给他的八个各族绝色美女,应接不暇下,对有人可安抚爱妃是求之不得,不但是只眼开,只眼闭,且视武三思为兄弟和恩人。”
龙鹰叫道:“我的娘!”
马车驶进皇城。
胖公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妲玛正是利用眼前微妙的情况,先操纵韦妃,再透过韦妃主导形势的发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妲玛而言,一切随她的摆布发展;但从我们的立场看,皇廷已失控了。”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连公公也一筹莫展吗?” 胖公公拍拍他肩头,道:“告诉公公,目前我们可以做甚么呢?”
龙鹰头痛的道:“小子终于明白了。等于上战场,必须定下明确的军事目标,方知如何调动兵员。现在则不但没有目标,且不知战线在哪儿,根本有力难施。公公告诉我,待会见到圣上,我该说甚么呢?”
胖公公道:“你要先弄清楚自己的立场,究竟当自己是明空手下的一员猛将,还是她的小师弟,又或是可与她分庭抗礼的圣门邪帝?”
龙鹰发呆片晌,嗫嚅道:“好像样样都有一点吧!”
胖公公“呸”的在他耳边喝一声,道:“你这糊涂小子,让公公告诉你,从你踏足神都的第一天,你就是圣门邪帝,现在你必须以此身份,让由明空一手夺回来的天下,有个完美的结局,不是遗臭万年,而是名垂千古。”
龙鹰像被他喝醒般,魔种朝上提升,道;“那究竟是让李显登基?还是要粉碎他的帝皇梦?”
胖公公道:“若我能想通此点,早就计如泉涌。此为一个死结。你道公公向圣上说的‘是时候哩’这句话,是那么简单吗?那包含了功成身退的意思,我们已完成了魔门最光荣的任务,只因多了妲玛这个不测的因素,功成身退变成了炮制出个烂摊子。不是没有战场,不是没有明确目标,而是最前战线移到神都来,变得敌我难分,目标则是如何从我魔门建立起来的不朽大99lib?业,开出另一个盛世。”
龙鹰心神剧震,犹如从一个似永远不会完结的梦魇里惊醒过来。
胖公公叹道:“公公老哩!再禁不起另一次激烈的宫廷斗争,所以只能倚赖你去履行。”
龙鹰骇然道:“公公竟有隐退之意?”
马车驶入上阳宫的观风门,车速减缓。驾车的是个年轻太监,自是胖公公信任的心腹。想到见完武曌可以“回家”,仿如有股热流注进心里的“冰天雪地”
胖公公退隐之心,早有迹可寻,例如要着他接收两个宫女,又向两女透露未来的主子是觅难天,均有安排后事的味儿。
胖公公或许是宫内最懂审时度世的人,故能有先见之明,知道李显一旦回朝,神都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胖公公道:“对宫廷的事,公公已深切厌倦,留一天也嫌多。你提议让人雅她们到高原去,正深合公公之意,我不单陪她们一道去,去了还永远不会回来,这里便靠邪帝老哥哩!”
龙鹰失声道:“怎么成?”
胖公公道:“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若真的对公公好,该因公公可急流勇退,安享晚年而为公公高兴。哈!公公终于可以不用再去想宫廷的事了。”
龙鹰讶道:“公公最关心的圣门典籍又如何?”
胖公公.99lib. 轻松的道:“当然会妥善处理,没有圣门典籍,公公怎肯走?”
龙鹰追问道:“圣上点头了吗?”
胖公公漫不经意的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哪由得她不同意,她想成为圣门的罪人吗?”
龙鹰感到无话可说。
胖公公凑近少许,低声道:“公公变了,明空也变了,不论直接或间接,改变多少与你有关系。人有个倾向,就是对任何事都能习以为常,漠视变化,所以老哥你必须像老狄般,众人皆醉我独醒,掌握所有变化,见招拆招,凭你的才智武功,终有一天可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寻得全胜的法门。不过这一天绝不是明天,也不是明年,而是不知多少年之后。这是个旷日持久的斗争。你不单要应付宫廷的变化,还要应付大有可能会趁火打劫的法明,公公想想便立即头痛。”
马车停下。
龙鹰清楚马车停在上阳宫的何处,却有种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千万里之外,默啜覆灭娑葛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以前一切清楚分明,便像那次远征孙万荣,目标明确,割下他的首级,饮可凯旋而归。现在则似不论在外面赢多少场胜仗,不但于事无补,还可以一铺即把所有辛苦努力全赔进去。
还有大江联的问题。
怎可能在目前的形势下,取得女帝对他的想法的谅解和支持?
武曌对敌人,从来不会手软。
胖公公道:“想好了吗?”
龙鹰断然道:“小子决定如实上禀。”
胖公公点头道:“这才是圣门邪帝的作风。”
龙鹰感激的道:“全赖公公提醒,让我从没有办法中想到办法。”
胖公公大喜道:“果然没有辜负公公对你的期望?你想到了甚么办法?”
龙鹰叹道:“我的前生肯定是个大懒虫,所以今世生了条辛苦命,想过些安逸日子也不行。他奶奶的,我的办法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至于是否灵光,须看老天爷的心意。”
胖公公没有逼他立即说出来,道:“明空等得心焦了,见到她再说。”
龙鹰推门下车,胖公公随他下车后,挥手令御者驾车离开。
龙鹰发觉自己立足处是御园内那座佛堂正门外的广场,堂内隐有灯火透出,摆在广场上的炉鼎里插着的香正燃烧着,香气弥漫。
就是在这座佛堂里,他与大周女帝首次会面。
堂门左右仍是那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栩栩如生,但落入他魔目里,与当年该夜已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他对上阳宫每座建筑、一草一石,均种有深刻的感情。
回到这里,有着浪子归乡的滋味。
胖公公道:“进去吧!今夜没人可踏足御园半步。”
龙鹰收拾心情,入堂去了。
第二章 冥冥之中
武曌一身素白的坐在蒲团上,不施脂粉,身后是高达两丈的坐佛,佛台上燃着了九盏灯,神色平静安详。
龙鹰心中生出无比异样的感觉,已猜到今天又是婠婠一年一度的忌辰。他当年第一次到长安,亦是撞正此日,无独有偶,她当晚说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仍是言犹在耳,但几年的岁月已从指隙间沙粒般漏掉,而其时的情景正在眼前以最离奇诡谲的方式重演着,命运现身说法般透过这无可比拟的方式,向他和女帝展示出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胖公公该大有同感。
武曌的目光凝望着他,异采闪动,但龙鹰却晓得她的心神,正驰往遥不可及的远处。
龙鹰和胖公公在她对面的两个蒲团坐下。
龙鹰心中填满没有任何语言可表达的情绪。当年在这里见她,女帝的权力正处于峰颠,如日月之当空,现在虽仍是大权在握,但只要是清楚内情的人,当知她的皇权已越过中天,往西下移,任她有通天彻地之能,手段更狠辣厉害,也难抵御大唐复辟的风头火势。
女帝的眼神重新聚焦到龙鹰身上,忽然唇边逸出一丝藏书网笑意,像涟漪般扩散,化为一个笑容,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回荡佛堂。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呆瞪着她。
“啪!”
胖公公一拍大腿,也忍不住似的放声大笑,还笑得不知多么痛快开怀。
好一会,龙鹰尚掌握不到女帝和胖公公这对宫廷拍档有甚么值得他们开怀大笑的原因,旋则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那要从魔门邪帝的角度,方能感受到个中妙不可言之处。在两人笑声的感染下,摇头失笑,但比之两人,却包含着苦涩与无奈。不用明言,等若千斤重担的魔门使命,已转移到他这个邪帝的肩膊上。
女帝娇喘着道:“朕从未这般轻松写意,似从一个桎桔解脱出来,看到邪帝能无恙归来,有如放下心头大石。造化弄人,邪帝撞着今夜返神都见朕,本身已隐含深意。唉!是否真的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呢?”
龙鹰苦笑道:“面对如此奇妙的巧合,我们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
武曌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道:“邪帝和僧王扮作我圣门高手,大闹襄阳,确是精采绝伦,但邪帝知道吗?僧王到今天仍声称外游未返,不敢来见朕,朕已知事有蹊跷,不像表面般简单。问公公嘛!他却又言辞闪烁,只说待你回来后亲自向朕禀告,你们当我武曌是甚么人?有甚么天大重要的事须瞒朕的?”
胖公公笑嘻嘻道:“圣上明鉴,公公一生人里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为了圣上和圣门着想的?今次亦不例外。”
武曌淡淡道:“是否与妲玛有关呢?”
龙鹰道:“妲玛是大江联的人。”
武曌动容道:“如此,大江联的真正实力,将远在我们估计之上,其背后的策划者,更是智比天高的人物。”
龙鹰心中佩服,武曌毕竟是武曌,从蛛丝马迹,早察觉事不寻常,更由自己的一句话,推断出大江联惊人的实力。
胖公公叹道:“我们现在正陷身大江联透过妲玛一手布下的绝局,无从拆解,进退两难,这是个时间的问题。如在十年前遇上同样局面,根本不成问题。但在今天,圣上和公公都已年逾七十,哪还来兴致与这些毛头小子斗生斗死?”
龙鹰心忖,天下间最清楚武曌心意者,莫过于胖公公,晓得武曌一旦动起狠性,谁都阻止不了,但后果却不堪设想。大周肯定四分五裂,大江联则趁势而起,际此女帝醒悟到大江联实力的一刻,以此向她进谏,最能打动她的龙心。武曌肯定接见过妲玛这个“房州事件”的“大功臣”,妲玛的厉害,岂瞒得过她的法眼?但武曌的深浅,妲玛却肯定看不透。女帝深藏不露时,龙鹰这身具魔种者仍摸不着边际,更遑论其他人。
同时心中感激武曌对自己的信任,如狄仁杰般,一点不怀疑自己指妲玛是大江联的奸细,是在诬蔑她。
武曌似在心里咀嚼胖公公语重心长的话,沉吟片刻,方向龙鹰道:“僧王对此有何话说呢?”
龙鹰坦白的道:“他比我更早怀疑妲玛,还提议联手不择手段的干掉她,但我们心中都清楚,成功杀死妲玛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因她只要留在庐陵王身边,我们便没有机会。”
武曌从容道:“邪帝当时对僧王的话,该仍是半信半疑吧!”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僧王比我更果断。唉!该已错过唯一能杀她,又不会惹起任何后果的机会。”
胖公公插入道:“这就是命运。”
武曌像没听到似的,双目精芒闪闪,目注龙鹰,沉声道:“邪帝后来又因何事,断定妲玛是大江联的人?她携有原大明教教主多儿努赤的亲笔函,朕又使人调查过她,完全找不到漏子。”
龙鹰知是时候了,遂将今次大江联之行,详细道出,说足个半时辰。最后,回到先前的话题,道:“房州的行动里,牺牲的是大明尊教的人,其他是天竺和突厥人,还有秘族高手,小可汗一方的人却是夷然无损。更使人毫无疑问者,是湘君碧和杨清仁均精通《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同源路异,而花简宁儿之死,显是正因掌握此事的秘密,令小可汗不得不向她下毒手。”
胖公公一脸凝重。
武曌目光投往堂梁,目射缅怀和温柔的神色,道:“师父唯一放不下的心事,正是赵德言和白清儿两个人。前者远在塞外,行踪不明;后者自‘玄武门之变’后,销声匿迹,他们都是不甘蛰伏之辈,肯潜藏不现,必是另有图谋,只是师父亦想不到,他们的后人和传人,竟会团结起来,再藉突厥人之力,向大唐报复,还有香玉山和杨虚彦的后人。如果今天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朕,深悉他们的虚实手段,大唐危矣!”
龙鹰心神颤震。
他还是首次连续听到“大唐”两字,出自大周女帝之口,且是理所当然似的。可知当朝廷人人沉醉于“大唐梦”的一刻,她从她的“大周梦”苏醒过来,明白“周去唐来”已成时代洪流,难以逆转。来见武曌前,他的情绪大上大落,正因不知女帝会如何反应。整个中土帝国的命运,全系乎她一念之间,说不忧心忡忡便是骗人的。而直至此刻,他仍掌握不到武曌的最终决定,但至少清楚,武曌的精明厉害一如往昔,一派大周女帝掌控天下的神采风范。
武曌向胖公公道:“公公有何话想说呢?”
胖公公叹道:“他们极可能已猜到圣上是婠婠的传人。”
以辈分论,胖公公是韦怜香的传人,与婠婠同辈,故可在武曌前直呼婠婠之名。
武曌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邪帝,只要他们选准揭穿的时间,杀伤力可大可小。”
胖公公道:“可是照邪帝的说法,小可汗等对邪帝之事,仍是茫无头绪。”
武曌道:“换回以前的情况,包保没有人敢泄露鹰爷身份的秘密,可是现时形势愈趋暧昧,以往站在邪帝一方的人,会变得摇摆不定。例如太平,又或张柬之,都是晓得邪帝身份的人,而他们现在已是未来太子集团的中坚分子。”
龙鹰的头皮发麻,更想起上官婉儿。于现今的情况下,她会投向哪个阵营?
胖公公道:“圣上为何不提国老?”
武曌现出充盈暖意的一个笑容,欣然道:“因为朕绝不用担心他。三天前,他正式向朕提出辞呈,奏请朕批他可于太子登基大典后告老还乡。大吃一惊下,朕立即召他到贞观殿说话。朕本要挽留他,却因他的一番话给打动了。”
龙鹰心叫救命,胖公公要远避他方,狄仁杰亦告老还乡,自己该怎办好呢?自己最擅长的一着,被自己最敬服的两个人先用了。
胖公公兴致盎然的问道:“国老凭甚么打动圣上?”
武曌欣悦的道:“国老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愿为朕卖命,所以现在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龙鹰失声道:“可是现在当皇帝的,仍是圣上呵!”
胖公公道:“你听不出国老的弦外之音吗?就是绝不看好李显这个小子,且不屑为他办事,更不愿因他和韦妃,与圣上站在对立的位置。”
龙鹰抓头道:“国老有这个意思吗?”
武曌道:“国老是智者,故能从目前皇廷空前团结的表面里,看到内里隐藏的祸患和危机。我们最应杀的人,不是妲玛而是韦妃,她才是所有祸乱的根源。但最令我失望的却是三思,人说‘真金不怕洪炉火’,他却是见利忘义,原形毕露。哼!他以为我不清楚他的不轨企图吗?”
胖公公苦笑道:“但这个奸贼,却是由我们予他机会,一手培养出来的奸才。现在他还可打着李、武两家修好的旗号,大拉关系。”
武曌道:“要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邪帝碰巧在今夜回来,等若师父于冥冥之中,告诉明空:‘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勉强不来。..朕想问一句,妲玛可以做甚么呢?”
龙鹰和胖公公交换个眼色,均感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一旦被武曌认定妲玛非除去不可,她肯定会亲自出手,深人东宫取妲玛之命,以她的盖世魔功,说不定有可能办得到。她当然不会以真面目去刺杀,只要死的不是李显或韦妃,谁会去追究?
胖公公眉头大皱,显然想不到阻止她这般做的理由,且这又是唯一可行之计。
龙鹰冷静下来,心神晋入魔种之境,晶莹剔透,道:“杀了妲玛,还有韦妃。由于圣上的贴身御卫里,部分人更晓得圣上深谙武功,如此忽然出现个女刺客,加上大江联藉此机会散播谣言,恐怕我们会是得不偿失。我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女帝凤目生辉,待他说话。
龙鹰尽显邪帝本色,分析道:“现时的形势,叫‘我退彼进’,庐陵王登基之事,已成定局,我们若一意阻挠,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最后只能以失败收场。如中土陷于四分五裂,我圣门便是彻底输掉这终极的一仗。”
武曌平静的道:“如何才算赢呢?”
龙鹰往胖公公瞧去。
他始终只属半个魔门的人,要站在魔门的立场说话,远及不上胖公公这全心全意为圣门设想的人。
胖公公胖脸发光的道:“明空请听公公一言。当你登上则天门楼的一刻,正代表我圣门达致空前辉煌的成就,且是永垂不朽。然大唐气数未尽,令我圣门大业没法延续下去,是天命也,非人力能逆转。但说到底,李显仍是你的儿子,也可算是一种延续。不过如果大周和大唐同时亡于李显手上,败尽你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太平盛世,那我圣门得来不易的皇图霸业,只会变成中土历史上一个污点,受苦的更是平民百姓,我圣门再没有可自夸的功绩。如此圣门将遗臭万年。”
他直呼明空,言辞恳切,显然是以圣门长辈的身份,苦口婆心劝武曌得放手时且放手,听在龙鹰耳里,也觉感动。
武曌点头道:“这个明空明白,如果新朝能继朕之后,开出另一个太平盛世,那朕不单无愧于师父,无憾于圣门,更无负于天下众生。问题在依目前的情况发展,天下最终会落入韦妃手上,那与落入大江联手上全无分别。”
胖公公叹道:“这方面要听邪帝的办法了。”
龙鹰沉声道:“我的办法只有三个字。”
女帝嗔道:“又在卖关子了,是否须朕大刑伺候?”
龙鹰笑嘻嘻道:“我懂得卖关子,证明小民回复正常。快天亮哩!我需否扮回丑神医?待会外面说不定有百多人在恭迎圣驾。”
胖公公叹道:“邪帝果然有你的一套,像能洞悉机先似的,在三年前已为今天出现的危机,搭桥铺路,肯定是魔种之功。”
武曌动容道:“公公竟猜到了,可见这小子不是胡乱找话来搪塞,又或在拖延时间。”
龙鹰一怔道:“圣上竟真有动手之意!”
武曌没好气的道:“还不说出来!”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李隆基!”
女帝表面似没有反应,可是一双凤目异芒激闪,显然心里正掀起激流巨浪。
龙鹰语调铿锵,意气昂扬的道:“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李显的皇朝烂成怎样子,李隆基正是我们在怒海里唯一的浮木,只要由他当上皇帝,我们便是赢了。他将是圣上功业的继承人,由他再展开中土的另一个盛世。要捧他上帝座,绝非易事,现在完全看不到这个可能性,还须看老天爷的心意,但李隆基已成为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圣上最出色的孙儿。”
武曌沉思不语。
龙鹰试探的道:“圣上对他有印象吗?”
武曌像陷入早已忘掉的记忆里,微点龙首,道:“他是旦儿的第三子,母亲是窦氏。小小年纪,已是气宇不凡,很有胆识,精通音律,最爱交朋结友。邪帝怎会认识他呢?”
胖公公道:“隆基亲来求我,请我为他安排见邪帝一面。”
武曌微笑道:“换过以前,朕会找他来痛打百杖,现在则只会赞他胆子够大。”
龙鹰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皆因武曌对他提出李隆基反应正面。道:“圣上不怪责公公和我吗?”
武曌从容道:“若邪帝是肯守规矩的人,根本不配称邪帝。朕还要想一想,今晚朕会到甘汤院见你,留意朕的讯号。”
胖公公道:“邪帝今次回来,必须保密,否则大江联会从时间的吻合上,猜出范轻舟和龙鹰为同一个人。”
武曌道:“在上阳宫内,这方面不成问题。离上阳宫便以王庭经的身份活动,我会着婉儿为太医安排妥当。”
龙鹰担心的道:“她靠得住吗?”
武曌说笑的道:“那要看你邪帝的手段了。”
说毕长身而起。
胖公公和龙鹰惯性似的慌忙恭立送驾。
武曌微笑道:“又回到以前敌我难分的日子,但一切仍在我们的掌握里。对吗!”
两人齐声应是。
大周女帝发出另一阵清脆的笑声。
移龙步,往大门走去。
第三章 出师未捷
龙鹰睁大眼睛,一时间仍未意识到已返神都,还躺在甘汤院走马楼二楼的“鹰床”上,直至众女的笑语声从楼下传上来,方醒觉已回家了。不知为了何事,小魔女发出娇甜的笑声。
人雅的香气,随她蹑手蹑足登楼而来,送入鼻腔。他闭上眼睛,仍可从空气的移动、衣衫的磨擦、气血的脉动,宛如目睹的勾划出她的体态动作,清晰至教他为自己灵应的进步吃了一惊,而对象是小别重聚的人雅,实是无与伦比的感受。今早和她们抵死缠绵的滋味,个中甜美销魂处,惟他们自己晓得。
人雅先探头瞄他两眼,微跺纤足,显然心中抱怨,怪他仍未肯起来,稍一犹豫,终往大床走过来。
龙鹰心忖今早回来,她们已酣睡整夜,自己则一夜未睡,还要对她们悉心伺候,睡个不省人事,方为正理。
“呵!”
龙鹰一把将她拉上床来,翻身压着。
楼下的小魔女等立即停止说话,因察觉楼上情况有异,知身负探子任务的人雅已中伏遇袭。
龙鹰晓得狄藕仙正身先士卒般杀上来,不敢太过放肆,狠吻人雅一口后,从床上无声无息的弹起,使个身法,移到门边去,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短袴,上半身精赤。从温暖的被窝里走出来,顿感深秋的寒意。
小魔女一身尽显她曼妙身型体态的粉红武士服,腰系金带,似是毫无戒心一阵风的冲入房内,可是当龙鹰伸出双臂,要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时,狄藕仙竟忽改前冲之势,往侧稍移,旋身踢腿,长靴闪电扫往他小腹的位置,气劲却能束而不发,动作美妙流畅如行云流水,即使以龙鹰之能,如果“中招”,肯定会给踢出门外去。
人雅仍满脸红霞的躺在床上,闭上美目,茫不知身边龙腾凤舞的场面。
龙鹰正犹豫该否让小魔女得逞,小腹给小魔女踢个结实,“仙劲”爆发,再不由他决定,整个人倒飞往外。
下一刻他越栏而过,身处走马楼间的半空上。
龙鹰乘势来个空翻,“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躺在走马楼围起空地的正中处。
丽丽、青枝和秀清一头雾水的夺厅门落阶而来,见状大吃一惊,齐往龙鹰抢去,抬手拉脚。
小魔女的笑声从上方传下来,得意的道:“还不中招,本姑娘甚么气都出了哩!快拿这小子去洗个干干净净,喂饱他的肚子,马车已在外面等足他半个时辰哩!”
龙鹰登车,马车开出,载着他离开甘汤院,心中仍填满甜蜜的滋味。
车外下着毛毛细雨,透帘望出去,一切如旧,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一场广被中上和塞外的大风暴正在酝酿中,风暴的中心,正是目下身处的神都。
这个风暴不知会刮多久,在可见的未来尚看不到终结,希望那将是另一个盛世的开始。
在战场上,一切清楚分明,明刀明枪,是实力的较量,攻有所攻,守有所守。可是在政治的战场上,敌我难分,千变万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杀人不见血,有时栽了跟头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事龙鹰是永远学不来的,政治或许是其中的一桩。
马车驶入贞观殿的后院,龙鹰以丑神医王庭经的面目和衣饰打扮下车,自有宫娥领他到上官婉儿的小楼去。
上官婉儿清减了少许,不但无损她的才女风范,还多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秀气。支走所有人后,大才女坐入他怀里,献上火辣辣的香吻。
唇分。上官婉儿娇喘着道:“感觉很古怪,就像和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亲热。噢!想弄死人吗?你不知婉儿是多么想念你。”口是这么说,却没丝毫拒绝之意。
龙鹰也知不是时候,双手停止在她香气四溢的娇躯活动,因为丑神医到这里来,已有点不合礼法,幸好还可勉强谎称为她治病,但若来个登堂入室,关起门来医足两个时辰,传出去后不启人疑窦才怪。
龙鹰笑嘻嘻道:“哪张脸俊一点?”
上官婉儿微笑道:“两张脸都那么丑,又都那么好看。婉儿喜欢便成。王太医呵!人家患的相思病很重呢!是否该找个机会下重药呵?”
龙鹰开始明白风流须付出的代价,不论上官婉儿如何娇艳迷人,但要自己在十二个时辰内与她欢好,和做苦工没有一点分别。难怪李显收到武三思送的美女后,巴不得有人能代他慰妻。否则给他天大的胆,亦不敢冷落韦妃。岔开问道:“李显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上官婉儿嗔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人家要你。”
龙鹰给她缠得没法,笑道:“医者父母心,更不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明天正午时分,你支开所有人,我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这里来,以重药治上官大家的重病。”
上官婉儿转嗔为喜,二度献吻,娇痴的道:“见死不救?真夸张。”
龙鹰催道:“大家仍未答老子的问题。”
上官婉儿秀眸射出思忆的神情,轻柔的道:“该怎么说呢?让婉儿告诉太医首次见庐陵王时的感觉,他有点像个失去了魂魄的人,对自己没有自主的能力,不论你向他说甚么,你都知道他需问过韦妃,才能予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龙鹰失声道:“哪岂非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心忖以狄仁杰的性格,怎会甘心为这么的一个人办事出力?何况事他等同事韦妃,所以狄仁杰告老还乡,是明智之举。反之,张柬之等人还以为中宗怎么烂都不要紧,他们不烂便成,仍该是大有可为。
上官婉儿若无其事的问道:“究竟出了甚么事?看你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要重扮丑神医王庭经,神秘古怪的。”
龙鹰顺手打她两下香臀,回复笑脸,道;“乖孩子是不会左问右问的,大人的事最好不要理。本神医的就职典礼何时举行?安排好了吗?”
上官婉儿嘟长嘴儿生气道:“你请圣上治婉儿的罪吧!你不说,婉儿甚么都不做。”
龙鹰屈藏书网服道:“事缘我刚潜入大江联总坛做奸细,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如果那边厢才离开,这边厢便在神都现身,最蠢的人也猜到是龙鹰去当卧底,何况大江联的人一直怀疑我是龙鹰。”
上官婉儿动容道:“你怎可能办得到的?用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身份?既晓得大江联总坛所在处,还不调动兵马去围剿吗?”
龙鹰叹道:“有这么容易就好了。真的不要问,且只限于婉儿一人晓得,因关系到中土的荣辱。”
上官婉儿不悦道:“龙大哥认为婉儿会出卖你吗?”
龙鹰反问道:“你会告诉武三思吗?”
上官婉儿伏入他怀里,似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眼神表情的变化,语气却绝对坚决,道:“上官婉儿不论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永远不会出卖龙鹰。”
龙鹰抚着她香背,想的却是与她将来的关系,是否仍会如此刻般情如火热。而她近乎誓言的保证,肯定是有感而发,能否应验亦只有待将来的事实证明。
大才女出身奇特,家族获罪受诛后,她因年幼被收入宫中为婢,得武曌看中她的才华,提拔重用。因长期生活在武曌身边,学懂了武曌的政治手段,是武曌在政治上无名而有实的得意传人,深悉宫廷政治。正如胖公公说的,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上官婉儿生于忧患,长于忧患,比任何人更明白在如此复杂险恶的环境里的生存之道。
上官婉儿咬着他耳朵道:“尚药局在武成殿之西,以前叫内医局,最近才改名字,位于长乐门内,与史馆、修书院和尚食厨为邻,扩建后规模比以前大多了。像你般的太医共五人。由于你的职位在五年前编定,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你是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嘻嘻!”
她银铃般的笑声,令龙鹰松弛下来,暂抛烦恼,道:“我的尚药局同僚们,不会对小弟这个藉藉无名的人,竟能身居太医之职,感到奇怪吗?”
上官婉儿道:“他们未听过你的名字,是因你一向在巴蜀一带行医,但得王昱向我推荐,婉儿又将你推荐予圣上,圣上试过你出神入化的医功后,予以重用。至于未见过你的人嘛!这个更容易,因你遇上奚王索求明医的事,所以奉旨到塞外治病,此为事实。加上奚王李智机屡次派人万水千山而来,寻你而不得,丑神医王庭经的医名,在神都早不胫而走,可媲美当年的‘少帅’寇仲,只不过他是假的而你是真的,岂知仍是冒充的。哈!笑死婉儿哩!”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如果人人都来找老子治病,我还用做人吗?”
上官婉儿有冤报冤的娇笑道:“医者父母心嘛!又是你自己说的。”
见到龙鹰苦着脸,又忍不住道:“圣上早为你想出办法,就是你现在正专心为她上山采药治病,所以其他症一律不接,忽然失踪几天,也不成问题。来吧!王太医,我是你的推荐人呵!送你到尚药局就任该是顺理成章呵!”
龙鹰暗叹一口气,随她去了。
国老府。书斋。
狄仁杰劈头便道:“你该取消往西域对付薛延陀马贼的军事行动。”
龙鹰骇然道:“发生了甚么事?”
狄仁杰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娄师德来找我,说我们对付‘贼王’边遨的行动,已泄出风声。”
龙鹰不解道:“娄老这个判断是如何来的?”
狄仁杰道:“昨天他到东宫见庐陵王,当时韦妃并不在场,这是韦妃回神都后其中一个异常的行为,非不得已,不会伴在庐陵王左右,一副安守妇道的模样,深得以柬之等为首的朝臣赞赏。庐陵王先主动问起你的情况,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鹰爷的一举一动,均为天下瞩目的事,庐陵王亦不会例外。问题出现在娄师德将真正情况推个一干二净时,只谎称你到了玉门关练兵,加强西疆的防御力。李显立即变得很不高兴,说自己个多月后便是太子了,对他有甚么好隐瞒的?更明言他清楚你的目标是群马贼,练兵只是个幌子,令老娄无言>以对。”
龙鹰呆瞪着狄仁杰,整条脊骨寒浸浸的。
狄仁杰狠狠骂道:“蠢小子,连不该说的一句都说出来,他怎会关心你去西疆干甚么?肯定是韦妃着他问娄师德,以弄清楚最新的情况。而韦妃当然亦不关心千万里外的事,想知道的该是妲玛夫人。不用查究,亦知是武三思那卑劣小人把机密当人情,惟恐讨不到韦妃的欢心。这样一场仗,怎么去打?”
龙鹰的心直沉下去。边遨可不像遮弩,是智勇双全之士,兼且马贼的作战方式最灵活多变,来去如风,如晓得龙鹰会去对付他,当猜到自己已暴露行藏,只要改变一贯的行动方式、路线,甚至另觅秘巢,可反过来设陷阱对付自己。
在对方有心提防下,他近一千人的奇兵,很难瞒过对方的耳目。
这叫出师未捷已遇上重挫,龙鹰再次感受到妲玛对大周的严重威胁。异日若当皇帝的是李显,更是不堪设想。
问道:“娄老如何答李显这个混帐?”
狄仁杰现出一丝笑容,淡淡道:“他做了最该做的事,就是骂了李显一个狗血淋头,来见我时,仍余怒未消。”
龙鹰苦笑道:“将来这小子登位后,有娄老好受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族里想当官的人着想。”
狄仁杰道:“放心吧!老娄甚么场面未遇上过?又老谋深算,不会为一时之快而开罪人,这么说,是给李显来个当头棒喝。而他也像老夫般,早萌退意,来找我正是要和我商量这方面的事。”
龙鹰失声道:“你们都走了,小子怎么办?”
狄仁杰气定神闲的道:“圣上告诉你哩!”
龙鹰点头应是。
狄仁杰讶道:“这么说,你已将妲玛的事向圣上揭出来。”
龙鹰叹道:“小子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必须得到她的全力支持,才可以进行我的计划。”
狄仁杰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说出来听听,看是否可行。但你该已说服圣上,否则昨夜东宫怎会平安无事?”
龙鹰举手竖起三指,道:“凭的是三个字。”
狄仁杰哑然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记忆愈来愈不济事,但肯定忘不了你卖关子的趣怪模样。”
龙鹰道:“李隆基。”
狄仁杰动容道;“你的胆子很大。”
龙鹰道:“从第一眼看到他,我便晓得他是唯一的选择。他敢透过胖公公偷偷地来见我,是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
狄仁杰道:“圣上怎么说?”
龙鹰道:“她今晚会告诉我。”
狄仁杰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道:“一旦即位 4e3a." >为帝,韦妃和武三思的势力会膨胀得很厉害,妲玛更会公然引进她的党羽,但当然会以各种身份做掩饰,那时神都或许再没有你容身之地。”
龙鹰苦笑道:“现在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头痛。”
狄仁杰道:“你仍要去对付边遨吗?”
龙鹰叹道:“不杀边遨,回纥危矣,接着遭殃的将是西域诸小国,默啜会以旋风扫落叶的姿态,席卷整个西域。李显何时坐入龙座,他何时挥兵南下,那时恐怕少帅也挡不住他,何况除神都不稳外,还有大江联此一心腹大患。”
狄仁杰道:“那你是决定去了。”
龙鹰道:“穷则变,变则通,这样有这样的打法,只要边遨不是刀枪不入便成。”
狄仁杰拈须长笑道:“好小子,真有一套,老夫放心了。”
龙鹰道:“岳父可以放心,我还想带仙儿到高原去,避开这里的风头火势。”
狄仁杰道:“出嫁从夫,由你为她做主,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可抱孙来见我。是说出大江联情况的时候了。”
第四章 重操故业
大宫监府。
离开国老府后,龙鹰装模作样的回尚药局打了个转,运功稍改体型和声音,变化虽不大,却可令熟悉他的人认不出是他来。由于曾在成都逗留过一段时间,带着川音的语腔,更是维肖维妙。
胖公公在花园的亭子内沉思,提着烟杆吞云吐雾。
龙鹰坐到他身旁。
胖公公斜眼睨着他道:“不要以为公公坐在这里躲懒,我起来后一直为你做功夫。”
龙鹰想揭掉面具,却被他阻止。
胖公公道:“魔种的神通变化,教人惊异,只不过收缩了几条筋,立即使你犹如另一个人般,刚才骤眼看你,直以为王庭经确有其人。这个身份以前不关痛痒,现在则是妙不可言。所以我使人四处散播有关丑神医的故事,活灵活现,绘影绘声。哈!公公正是宫内散播谣言的第一高手。”
龙鹰道:“有用吗?”
胖公公失笑道:“你这小子精明时教人害怕,糊涂起来使人发噱。没用?你问自己吧!对外在人事的印象,有多少是亲身经历,又有多少是道听涂说回来的?听得多了,谎言可成为事实。当有关你的事在宫内宫外广为传播,有人查问你时,会将原本子虚乌有的丑神医,视为真实存在的人物。”
龙鹰道:“我该住在哪里?家中有些甚么人?若有人想找老子治病,到哪里去?”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道:“巧妙处正在这里,你这个怪医生性孤僻,潜心医术,终日上山采药,又四处搜索民间秘方,居无定所。回神都时,因得圣上宠爱,所以住在上阳宫内,我还特别使人在仙居院内为你布置了居所,里面堆满山草药和各式制药工具,是个独立的院落。”
龙鹰皱眉道:“ 5723." >圣上龙体安康,比你和我更精神,要我这个丑神医来干甚么呢?”
胖公公“哼”道:“你这小子,圣上最着重的当然是她的圣容,全赖你的妙手,故能青春常驻。而你太医生涯的最高目标,正是要寻出长生不老之法,所以圣上视你如珠如宝。明白吗?”
龙鹰大吃一惊,道:“公公岂非在害我,不论老的娘儿或嫩的娘儿,谁不想永保青春?”
胖公公道:“这叫‘不做则矣,做就大做特做’。放心!位置是这么去定,并不代表你真有回天之力。又不是长生不死,只是我们的王神医深谙养颜之法,则为事实。哈!”
龙鹰心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已成的现实,也担心不了。
胖公公道:“从今早一直找到现在,仍找不着李隆基那小子,不知滚到哪里去?昨夜并没有回王府。”
龙鹰道:“他住在哪里?”
胖公公道:“李旦让出太子之位,降为相王,王府设在积善坊,李隆基等五兄弟在王府内分院而居。”
龙鹰道:“圣上对李隆基仍未真的点头同意,这么快去找他干么?”
胖公公哂道:“纵然圣上不同意,说该找法明来当皇帝才对,你会听她的话吗?”
龙鹰苦笑道:“我只是想先看圣上有甚么话说。”
胖公公咕哝道:“这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或许有找到他的办法。”藏书网
胖公公微微一怔,道:“我办不到的事,你竟可以办到吗?”
龙鹰道:“神都这么大,要我找一个人,成功机会如大海捞针。但对一个人来说,神都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胖公公道:“是谁?”
龙鹰道:“是陆石夫。公公听过他吗?他正因消息灵通而升官。”
胖公公道:“靠得住吗?”
龙鹰答道:“对圣上他是忠心耿耿,没有家室。该这么说,是因爱妻死后,立誓不再续弦,没有家室,又不近女色,无牵无挂。”
胖公公动容道:“这样一个人,将成绝大助力,不过绝不可让人看穿他和你的关系。这样吧!我找个借口召他入宫来,让你和他说话。你在这里坐一会。”
胖公公去后,龙鹰思潮起伏,最后集中在“贼王”边遨身上。薛延陀马贼之所以能成为回纥独解支的心腹大患,皆因边遨和手下均是境内土生土长的人,熟悉水土,兼且薛延陀虽被灭,余势未消,一旦边遨得默啜支持,必声威大增,依附者众。每过一天,他的力量将增长一分,如不能快刀斩乱麻,后果可想而知。
现bbr>..在回纥和黠戛斯已成阻止默啜吞并西域诸国的中流砥柱,如被动摇,将没有力量能抗衡默啜。
又想到武三思这坏家伙平时和自己称兄道弟,转个身便出卖他去讨好韦妃,让自己看到他狰狞的真面目。
如何才可以干掉边遨呢?以前凭天山族的情报,以奇兵突袭的方法再不可行,因奇兵再非奇兵。
胖公公回来了,坐下道:“陆石夫不知为何事到了东宫去,公公已派人到宫门外截他。”
龙鹰大奇道:“公公出去打个转,竟已晓得远在东宫的事?”
胖公公道:“碰巧吧!有个刚回来的人,说在东宫门外遇上他。有过庭和难天的消息了。”
龙鹰喜道:“何时抵达?”
胖公公道:“他们会在扬州玩两天,后天正午该抵神都。”
龙鹰心中欣悦,万仞雨回乡后,再没有可说心事的人,现在有两人做伴,再不愁寂寞。
龙鹰过天津桥,沿洛水南行,朝南市的方向走去。
洛水舟来船往,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其热闹繁华的景象,令人有不真实的错觉。
化身为王庭经后,他不再像以前般令人瞩目,亦没有美娘子的眼波儿投来,感觉反而更轻松自在。不过也知只要展开手段,他的丑模样也可变成魅力四射,凭的是“内涵”,想到这里,也觉好笑。而事实上,此时的他没有丝毫欢笑的心情。
太阳下山前,陆石夫来见他。
龙鹰在他面前揭开面具,以示对他的信任,这个硬朗汉子没有令他失望,只从他的眼神变化,便知他宁死不肯出卖龙鹰。
在这时候,当然不可向他透露太多,亦怕他负荷不来,只着他严守秘密。
陆石夫吁出一口气道:“幸好晓得王庭经是鹰爷,否则立即出岔子,刚才在东宫遇上宗楚客宗大人,他着我查王庭经的来龙去脉,留意你在神都的活动。”
龙鹰心中大懔,想不到宗楚客随李显到了神都来,此人的真正身份很值得怀疑,极有可能是大江联的卧底,否则怎会留意小小一个太医?自己这边厢赴任,他那边厢来探自己的底细,消息灵通兼精明仔细,不放过任何能与武曌接近的人物,正是卧底的作风。且他一向与突骑施的娑葛对立,娑葛的叛周自立,由他一手造成。此人与塞外诸族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朝中罕有的西域通,风过庭查问西域的情况,求教的对象便是他,而他们在西域遇伏,险死还生,说不定也是因他与敌人暗通消息所致。如果负责调查妲玛夫人的是他,当然查不出真相。
龙鹰道:“这方面的事稍后再说,小弟请陆大哥来,是想找到不知到了哪里的临淄王李隆基。”
陆石夫带点不屑的道:“何用花工夫去找?肯定他是窝在邻近南市的花香院。自庐陵王回朝后,他十天有八天是在青楼度日。”
龙鹰失声道:“甚么?”
陆石夫有感而发的道:“很难怪他,给关了这么久,他的四个兄弟比他更不堪,夜夜笙歌,临淄王算好点哩,到最近一个月才去花天酒地。他还有个癖好,最爱珠圆玉润的美女..。”
龙鹰整个头皮在发麻,自己是不是看错 4ed6." >他呢?几乎想立即去痛揍他一顿,顺口问道:“陆大哥因何事到东宫去?”
陆石夫叹道:“还不是因李重俊闯的祸?”
龙鹰茫然道:“谁是李重俊?”
陆石夫答道:“李重俊是庐陵王第三子,非是韦妃所出,而是由宫人所生,懂点武功,今次已是第二次在神都闹事。”
龙鹰道:“发生了甚么事?”
陆石夫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和黄河帮的陶显扬到青楼寻欢,因小事与邻房的人起冲突,打伤对方几个人,不巧的是,被打伤的其中两人,一是左拾遗贾虚己之子,一是飞马牧场派驻神都负责战马交易的人,事情因而闹大,需我出来摆平。韦妃虽然不喜欢李重俊,却不想此事传入圣上耳内去。”
龙鹰记起陶显扬,正是由他亲自送自己和小魔女等到长安去,手段圆滑,风度翩翩,对他执礼甚恭,招呼周到。这么的一个人,很难与动手伤人的恶行扯上关系。道:“我认识陶显扬,他怎会闹事?”
陆石夫道:“动手的是李重俊,他性情火爆,如不是陶显扬大力阻止,肯定弄出人命来。”
龙鹰道:“他因何事大发脾气呢?”
陆石夫道:“还不是因他的妹子李裹儿,给李重俊听到对方以他妹子的名字做话题。李裹儿是庐陵王的最幼女,生于赴房州途中,庐陵王脱衣裹之,故名裹儿,最得庐陵王和韦妃宠爱,长得百媚千娇,刁蛮任性。小魔女归龙爷后,李裹儿到神州不逾两月,已隐有取而代之之势,故谈论她实属平常不过的事,只是李重俊或许因心情不佳,按捺不住性子吧!”
龙鹰顺便问道:“庐陵王诸子里,有哪一个是像点样子的?”
陆石夫道:“庐陵王的长子是李重润,听说人品不错,但愚弱无能,有点像……嘿!不说哩!次子是李重福,不知是否因长期生活在阴影里,行为有些疯疯癫癫的,没有随庐陵王来。比起来,李重俊算是较有为的一个。”
龙鹰心忖较有为者仍属这等货色,且知不论是李重润又或李重俊,都是全无机会,他们的处境就像当年武曌诸子,将成为韦妃野心的牺牲品,当中还牵涉到妲玛这个不测的因素。
可是,自己看中的李隆基又如何?想到他正在青楼里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心中闭翳.。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与陆石夫分头离开大宫监府,往青楼“拿人”。
灯火辉照里,“花香院”三字的大招牌映入眼帘。瞧规模,远及不上芳华阁或飘香楼,但也门面讲究,古色古香,使人感到是寻幽探胜的好去处。
把门的几个大汉虽然被他的丑脸吓了一跳,可是见他一身官服,不敢怠慢,恭迎他人内去。
龙鹰这刻才懂头痛,自己气冲冲的来寻李隆基的晦气,却没有考虑现实的情况。说到底,李隆基乃皇室贵胄,会有随身护卫,自己贸贸然去找他,又不能报出龙鹰的身份,怎可能见得着他?
另一方法是恃强硬闯,当然更为下下之策,传开去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就算以胖公公的足智多谋,也难以解释王庭经为何要到青楼找风马牛不相及的李隆基。
幸好踏足迎客的轿厅时,他已计上心头,向迎过来招呼他的中年美妇道:“这位美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顺手塞半锭金子入她的手里去。
美妇人立即眉开眼笑,抛他个媚眼道:“奴家叫小慈。”熟练地将手插入他臂弯去,带他穿过轿厅,来到花木扶疏、前院和后院间的园子。
龙鹰道:“我想见临淄王,又不想惊动其他人,小慈有何办法?”
小慈脸现难色,道:“奴家不敢打扰临淄王呵!不是不想为大爷办事,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龙鹰早预见她会如此反应,不是这样才不正常,又多塞给她半锭金子,道:“我也是当官的人,怎会不知禁忌?小慈只须给我传一句话便成,见不见由临淄王自己决定。”
又担心的道:“他是否喝得酩酊大醉呢?”
小慈道:“这个大爷可放心,临淄王很少喝醉酒,少有人到青楼来可以这般有节制。奴家还不知大爷高姓大名呵!”
龙鹰道:“不用理我是谁,只须告诉他,我正是当年胖公公请来为他诊症的人便成,记紧哩!千万不要说错。还有,说完这句话后,便当从来没说过,明白吗?”
小慈终清楚眼前的丑汉非是白撞,而是与李隆基有关系的人物,双腿一软,差些儿立足不稳。
龙鹰抓着她道:“先给我找个方便说话的地点,然后为我传话。”
龙鹰以前虽想到李隆基最有当皇帝的资格,仍想不到中土未来的盛衰,竟系于他一人身上。情况颇像当年的李世民,只有由他当皇帝,中土才能出现前所未有的盛世,事实亦是如此。
骤然从陆石夫处听到李隆基流连青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直到听得小慈说他仍懂得克制,心情稍微转佳。
他身处院内幽静的一角,凭他灵锐的感官,即使武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偷听他们说话,亦肯定办不到。
法明是整件事的关键人物,是代表魔门的继承者,乃直接的延续,除龙鹰外,最有资格的是他。看似荒谬,却非绝无可能。法明比之任何人,更有群众的基础,只要配合宗教的力量,在形势配合下,或可圆法明的帝皇梦。
可是在仙门事件后,武曌再非以前的武曌,法明亦不是以前的法明,每一个知情者莫不被仙门改变,没法还原过来。
他是否该去见法明呢?
对法明他该持何种态度?他还曾向花间女承诺杀法明为她报杀师之恨。
“多情公子”侯希白是否真的被法明和莫问常联手重创?
足音响起,是五个人的足音,其中一个被龙鹰认出属李隆基的。
龙鹰心中欣慰,这小子听闻传话立即赶来。
李隆基的声音在十多丈外响起道:“你们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五章 未来天子
李隆基胖了点儿,尚算精神,在他对面坐下,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打量龙鹰好半晌,赞叹道:“竟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易容术,连眼形也变了,使隆基差点认不出鹰爷的眼神。”
龙鹰亦在打量他,放下心头大石的道:“为何夜夜流连青楼?”
李隆基叹道:“皆因换汤不换药,形势的险恶,丝毫不改,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处处暗涌。以前害怕武曌,现在顾忌韦妃。谁曾想过呢?庐陵王回朝后,竟会与武三思打得火热,结成一党。现时武氏的人势力不减反增,武延晖、武延基、武崇训等与庐陵王三女定下婚事后,更是意气风发。现在我们兄弟五人,全在他们的人密切监视下,说错句话,也可招祸。”
龙鹰心忖他现在身处的情况,自己正是始作俑者,不过现在岂是悔恨的时候,道:“这是天意。”
李隆基怔了一怔,双目射出不解之色,道:“鹰爷认为隆基仍有机会吗?”
龙鹰道:“我是旁观者清,在唐室子弟里,你是唯一没烂掉的人,将来拨乱反正,舍尔其谁?”
李隆基苦涩的道:“庐陵王是长子嫡孙,又得天下拥戴,而连我父从皇帝到太子,从太子到相王,都是虚位虚权,何况是我?”
武曌废去中宗,另立李旦为睿宗,又立李旦长..子李成器为太子,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唐功臣李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武曌,却被迅速荡平。武曌乘势为自己加上一个“圣母神皇”的封号,虽然尚未公然废去李旦的皇帝地位,但人人看出是改朝换代的先兆,引发了以李唐宗室越王李贞为首的兵变。李贞败得更快更惨,至此唐室大势已去,李旦为了保命,只好自动让出帝位,改当太子,怎想到最后连太子之位,亦要拱手让给兄长,李隆基自悲自苦,非是没有来由。
龙鹰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假设你老兄甘于烟花酒色,对眼前中土的危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立即离开,永远不再与你联络相见。”
李隆基双目精光闪闪,奋然道:“我李隆基当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想依附鹰爷骥尾,创出男儿事业。嘿!但真的没有想过当皇帝,更自问受不起。唉!我失去方向了!”
龙鹰摇头道:“你看错自己哩!当你听完我即将说出来的话后,会将你的想法彻底改变过来。你必须培养出当皇帝的野心,视自己为将来能开创出另一大唐盛世的明主。”
李隆基沉吟道:“鹰爷是否想说关于韦妃的事?”
龙鹰微笑道:“当然不止于那般简单。”
李隆基精神大振,道:“请鹰爷指点。”
龙鹰道:“先问一句,你对武氏子弟有何看法?”
李隆基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声道:“武曌害死我的亲娘。”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从今天开始,你要抛开所有个人恩怨,纯从成败的角度视事,目标则是开展另一个盛世,就像在战场上,用尽每一个对己方有利的因素,争取最后的胜利。登上帝座后,也不能凭自己的好恶治事,一切以天下的福祉为依归。这是条不归之路,只有这样,我龙鹰方可对你知无不言,为你效死命。”
李隆基现出感动的神色,道:“隆基真的有机会吗?”
龙鹰道:“以前我只是凭直觉感到这个可能性,现在却有十足的信心。你晓得我是谁吗?”
李隆基发怔的瞪着他,双目射出期待之色。
龙鹰笑道:“你不害怕知道真相吗?”
李隆基道:“我早问过万大哥,他着我不要再问,只说可以绝对信任你,就如信任他般。隆基也从没怀疑过鹰爷,因为鹰爷不但不用讨好我,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龙鹰压低声音道:“小弟至少是半个‘魔门邪帝’。”
李隆基纵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仍现出没法掩饰的震骇。
龙鹰轻松的道:“幸好你没有拔足逃跑。”遂以最简洁的言辞,交代出身来历。
听毕,李隆基重重吁出一口气,道:“那你根本算不上是魔门的人,只是机缘巧合下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龙鹰道:“因为我的确视‘邪帝’向雨田为师父,所以感到身属魔门。”
李隆基洒然道;“为善为恶,在乎寸心之间,门派身份并非决定性的。这么说,国老也晓得你这个身份。”
龙鹰点头应是,道:“还有静斋仙子端木姑娘、风过庭、太平公主、张柬之。唉!在保密上,我做得很差。”
李隆基道:“隆基能与闻此事,感到非常荣幸。难怪武曌肯这么重用鹰爷,因为鹰爷乃没有人奈何得了的人。听说最近魔门有两个元老级的人物现身襄阳,还在重重围困下安然逸去,如果知道你是新一代的邪帝,肯定会来找鹰爷,鹰爷将如何对待他们?”
龙鹰心中大赞,李隆基确有成就皇业的质素,敢绕个圈子来探问,看魔门邪帝这个身份对他的影响有多深。笑道:“此事绝不会发生,因为那两个魔门混蛋,是由法明和小弟扮的。”
李隆基愕然以对。
龙鹰顺势将妲玛的事说出来,又详述到大江联做卧底的经过,让这位“未来天子”明白自己处于一个怎么样的位置、须努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谅解自己对大江联一众无辜者的苦心,也让他明了塞外形势的险恶。
最后道:“在妲玛的主导下,再不能对你王伯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情况的发展亦由不得任何人左右。十年磨一剑,我们只能等待,并非说甚么都不做,我的任务是趁圣上仍然在位,明的是不择手段打击默啜,暗里则拖大江联的后腿。不论小可汗、杨清仁、高奇湛、香霸,又或妲玛、湘夫人和柔夫人,均为厉害至不能更厉害的可怕人物,其手段非是我们能预想,一个不小心,中土危矣。”
李隆基沉着的道:“圣上晓得妲玛的身份了吗?”
龙鹰坦白的答道:“昨夜才知道,幸好我有三字真言,否则昨夜她已亲自领军杀入东宫,逼你伯父交人。哈!真险!”
李隆基摸不着头脑的道:“甚么三字真言?”
龙鹰欣然道:“就是你老哥的大名,‘李隆基’三个字。”
李隆基骇然惊震,失声道:“甚么?”
龙鹰是不得不告诉他此事。不论他说甚么,于李隆基来说仍是不着边际,因为在目前的形势下,确是排队亦轮不到他来做皇帝。可是一旦得女帝认同,原本虚无缥缈的事,立即变得真实起来。
龙鹰道:“这正是‘十年磨一剑’的真义。我会请圣上将你外调当官,便当是做皇帝前的预习,同时避开京城的风风雨雨,尽量与其他人保持良好关系。”
李隆基苦恼的道:“可是隆基最渴望的,是随鹰爷到塞外去,经历沙场战阵。”
龙鹰道:“你是要当皇帝而非猛将,更关键处是不可让人看破你和我的关系,愈疏离愈好,未来的其中一个可能性,是我被揭破邪帝的身份,还在韦妃和妲玛的手段下,成为朝廷和白道武林公敌。”
李隆基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
龙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基可知,国老、娄老和胖公公,均心萌退意。利字当头下,往日的战友,会变成将来的敌人。”
李隆基断然道:“万大哥和隆基,永远不会改变对鹰爷的看法。”
龙鹰探手过去,抓着 4ed6." >他肩头。
李隆基双目一红,伸手按在他手背,用尽力抓紧。
这次交谈后,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方有另一个机会。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龙鹰用胳膊支着从卧椅欠起身。灯火映照里,人雅和青枝两女围着圆桌为他裁剪新衣,秀清和丽丽则亲自下厨,为他弄迟了至少个半时辰的晚膳。小魔女坐在一侧,秀眉轻蹙的道:“躺得不舒服吗?”
正埋头工作的人雅和青枝都拿眼来瞄他,脸蛋微红。
小魔女立即双目放光,道:“刚才在澡房内发生过甚么事?”
青枝怨道:“小姐呵!下次由你去伺候姑爷,看可否有别的遭遇。”
小魔女叉腰嗔道:“他算甚么劳什子?竟要本姑娘去伺候他?”
龙鹰笑嘻嘻道:“当然没有这个资格,由小弟伺候小魔女大姐又如何?”
小魔女正要发恶,旋又忍不住“噗嗤”娇笑,横他一眼,不屑的道:“伺候你的大头鬼。”说完又加赠媚眼儿。
龙鹰心都痒起来,小魔女的确长大了,解人事后愈来愈狐媚诱人,最使他难以抗拒的是,万种风情里仍未脱她天真女孩的迷人神韵。只恨圣驾随时光临,惟有压下心中的情焰。
他已久未尝过此刻的家庭之乐,得来不易,又想到未来的日子,分外感到眼前情景的珍贵。
忽然很想听人雅的声音,道:“人雅你来告诉小魔女大姐刚才在澡房发生的事,包保大姐听后,下次抢着入澡房去。”
狄藕仙大嗔不依时,人雅认真起来,求饶道:“鹰爷呵!教雅儿怎么说呢?”
看着人雅和青枝耳根红透,龙鹰乐不可支,坐直身体向旁边的小魔女道:“听到没有?换言之就是澡房之乐,非言语所能形容。哈!”
狄藕仙嘟长嘴儿,傲然道:“今早揍得你不够吗?”
青枝乘机反击道:“有好戏看哩!小姐快随姑爷到楼上去,再打一次。”
狄藕仙大嗔道:“死丫头,只懂帮他。”
龙鹰大乐,又故作惊讶的道:“我糊涂哩!青枝着我去给你揍一顿,竟是帮我吗?我怎是小魔女大姐的对手?”此时丽丽和秀清捧着他的晚膳出来了,人雅和青枝赶忙清理桌面。
龙鹰起身,乘机将小魔女从椅子拉起来,搂得她纤腰欲断的亲个长嘴儿。
小魔女嘴皮子虽硬,反应却不知多么热烈。
龙鹰有些儿分不清是幻觉、美梦,还是真实般的在五女的伺候和欢笑声里,一早受这场家宴,乐不思蜀里,脑海中忽然浮现挂在上阳宫御书房内描绘雪景的画轴。画里的三个人像活过来了,正不住走往大雪的深处,背影不住模糊,大雪逐渐掩没他们,天地再没法区分,白茫茫一片。
在这一刻,他惊觉武曌来了,他感应到的是她的思想。
于他来说,是全新的经验。
女帝为何在来与他说话的当儿,竟想着数十年前的一个情景?她是处于怎么样的心态里?
小魔女在他臂上狠捏一把,不满道:“坏蛋又在动甚么歪念头?”
龙鹰长身而起,又俯头分别亲小魔女和俏人雅的脸蛋,道:“请恕为夫失陪一会,你们留在楼内,勿要离开。”
他特别提高声音,知会传入女帝耳内。
丽丽失望的道:“刚回来,又要走。”
小魔女一把抓着他手臂,恶兮兮道:“得我批准了吗?”
龙鹰正容道:“诸位娇妻请放心,我只是到后园的暖池去,见完圣上后立即回来报到交人。”
小魔女闻圣上之名,吓了一跳,放手。
龙鹰压低声音道:“回来后,为夫或有天大的好消息公布,包保连小魔女大姐也喜欢得破例陪小弟入澡房去。”
使个身法,没入楼外的暗黑中。
热气腾升里,大周女帝若有所思的立在跨池的木桥,看的却是天上的蛾眉月。她一身便服,彷佛这里是她仙居院的后园,轻松自在。不知为何,龙鹰总感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放轻脚步来到她右后侧。
武曌轻轻道:“又另一个中秋节哩!”
恐怕只龙鹰一人,明白她这句话后的感触。
当年他代驾出征孙万荣前,也是在临近中秋之际,与她在贞观殿的园子内说话,她当时对龙鹰不能与她共赏圆月,视为憾事。比对其时和现在的情况,大家均已是不同的心境,那种世易时移的强烈感觉,使人惆怅惘然。
龙鹰望往夜空,感受着宇宙无与伦比之美。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这是古代哲人对宇宙下的定义。而任何古代思想家的哲思和创始观,不论如何离奇怪诞,又或玄之又玄,仍是源于对眼前宇宙和自身定位的惊叹。
心有所感下,龙鹰也想得痴了。
只有星空,是纯净和没有杂质的。
武曌似处于特别的情绪里,悠然道:“邪帝的魔功又见精进,本认为你绝没可能感应到朕,岂知隔远看你一眼,竟被你掌握到朕来了。”
龙鹰很想问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不是当年长安大雪的情景,终究不敢问出口。道:“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进步,是糊里糊涂的。但不知为何,回神都后,感觉变得清晰起来。”
武曌道:“是好的感觉吗?”
龙鹰点头道:“是一种深入而动人的感觉,随着对外在世界灵通上的扩阔,心门的天地却往下深钻,自具自足。”
武曌道:“朕明天使人送《道心种魔大法》的手抄卷到这里来,让你补上向雨田其他的注释。”
龙鹰衷心的道:“我会尽快完成。”
武曌淡淡道:“你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吗?”
龙鹰愕然道:“我要到哪里去?”
武曌转过龙躯,面向着他,道:“龟兹方面有回音了,让使者携带密函回来,朕已看过一遍,你看过后不论如何不忍,也要搓为碎屑。”
龙鹰接过女帝龙手亲递过来的信,顺口答道:“有甚么舍不得的?”
武曌道:“是花秀美亲笔写给你的信。”
龙鹰心神剧颤,抽出香函。
第六章 月夜对话
香笺化为粉末,洒落池水去。
武曌移到他身旁,凭栏俯视烟雾迷茫的温泉池,闲话家常的道:“贤儿该是给韦氏害死的。”
龙鹰愕然瞧她。
武曌为高宗生的儿子,分别是李弘、李贤、李显和李旦四人。
武曌幽幽一叹,道:“不论朕做过甚么,后世的史笔亦绝不会对朕留情,痛诋极毁,隐善扬恶。”
龙鹰心忖正是在这个心情下,她忆起仍是小女孩时长安大雪的情景,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她仍会选择走这条帝皇之路吗?恐怕她自己亦没法回答。
道:“只要圣上之后,是另一个盛世,那将是铁铮铮的事实,任恶意攻讦者如何扭曲圣上的不朽功业,仍不得不承认这最关键性的一面。”
武曌苦笑道:“朕害怕的,是显儿如杨广般败尽我大周的家当,即使隆基能取而代之,也未能力挽狂澜。”
龙鹰道:“我虽然对国事一窍不通,但从听回来的,也知圣上主事后,这数十年来人口不住增长,国力愈趋强大,只要外能延迟默啜大举来犯之期,内则压制得大江联动弹不得,将激烈的斗争限制于宫廷、朝廷的层面,没有波及平民百姓,将仍是大有可为。”
武曌淡淡道:“邪帝以为显儿即位后,你仍可以像以前般南征北讨、人力物力任你动用吗?邪帝太不明白韦氏了。”
龙鹰愕然无语,他非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由女帝亲口说出来,其严重性立告剧增百倍。
武曌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显儿于先皇驾崩后第七天登基,先皇尸骨未寒,韦氏便怂恿显儿任命自己父亲普州参军韦玄贞为豫州刺史。以官阶论,‘参军’之上是‘司马’,再上是‘长史’、‘别驾’和‘刺史’,从低微的参军到刺史,是连跳四级。可是韦氏仍不满足,认为刺史只是地方官员,未够显赫,逼显儿再升她爹的官,显儿拿她没法,只好将韦玄贞擢升为‘侍中’。”
对于官阶,龙鹰全然懵懂,从不深究。现时武曌说的,是大唐的旧制,她登基后,为显示新朝的气象,将官署、官阶全体易名,更令不熟悉朝廷编制者晕头转向。
武曌看他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晓得龙鹰没法掌握她说的话。解释道:“旧制新制,如出一辙,只是名称不同,实际的权力和职能没有分别。显儿当皇帝时,朝政分为三省六部。三省是‘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中书省负责草拟诏敕草案,由门下省检讨,将意见再送返中书省,完成诏敕后交往尚书省,由他们负责执行。尚书省的架构最大,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负起内政、财政、文教、军事、法务以及建设的诸般工作。”
龙鹰愕然道:“竟然是这么简单,真没想到。”
武曌道:“政治架构愈简单愈好,最忌是政出多门,功能重叠。唉!不过邪帝一听便明的东西,显儿或许到今天仍不清楚,不晓得‘侍中’乃门下省的首长,让一个全无经验、无才无干的韦玄贞坐入这个位置,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害。”
龙鹰问道:“侍中是否等于宰相?”
武曌点头道:“旧称三省的首长为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令,通称为‘宰相’。尚书令一职一直悬空,改为将六部一分为二,由‘左仆射’和‘右仆射’各统辖三部,故左、右仆射,亦等同宰相。”
龙鹰开始明白到武曌当时对李显的不满。李显因韦妃而硬将她老爹韦玄贞,从一个地方属吏提拔为当朝宰相,将武曌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用人不讲门阀、只论才干的制度,破坏无遗,如让这种歪风继续下去,武曌的心血将尽付东流,以武曌的出身和性格,岂肯容韦妃继续放肆?
可是只要李显一天仍是皇帝,他就拥有败政误国的权力。位子尚未坐热,韦妃便无视体制,难怪狄仁杰对她有“急功近利”的评语。但今次回朝,韦妃学乖了。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韦氏犯了和朕同样的错误,但她不明白,朕起用武家的人,是按部就班,且有能者辅之,又有朕密切监察,岂可同日而语?当这蠢儿还要提拔乳娘的儿子为五品官,只因喝过她的奶水,毫无知人善用的能力,朕还能袖手旁观吗?”
龙鹰欲语无言。他尚是第一次听到武曌承认起用武氏子弟,是她的错失。
武曌轻轻道:“朕对邪帝说这么多不堪提起的事,是要让邪帝明白身处怎么样的局面里。显儿被废后,李旦被立为皇,李隆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
龙鹰从来没有从武曌本身的角度去理解她,她的情况犹如大军开赴战场,眼看主帅不住犯错,最后会累得所有人全陪这无能低智的主帅吃败仗,谁不想取而代之?问题在有没有这个权力。
武曌道:“显儿即位,权力势将旁落韦氏和妲玛手中,她们任何一个,要杀的人将是邪帝。妲玛想杀你的原因,邪帝比朕更清楚。韦氏要杀你,是因清楚你是她篡朝夺位的最大障碍,不论在军方和民间,你都有那种号召力。”
龙鹰点头同意,道:“所以我刚去见过隆基,不但向他表白魔门邪帝的身份,还向他清楚道出妲玛和大江联颠覆.99lib?中土的阴谋,以免将来因不够了解而疑虑丛生。”
武曌道:“邪帝竟是认真的。”
龙鹰抗议道:“圣上怎会这么看小民呢?”
武曌微笑道:“朕指的认真,是邪帝确信隆基是成败的关键,并有信心达致目标。邪帝是一诺千金的人,肯这么和隆基说,正代表邪帝下了排除万难的决心,而非只为了阻止朕动武。”
龙鹰苦笑道:“师姐到今天,仍不相信我对圣门的诚意吗?”
武曌若无其事的道:“邪帝提议的计划虽妙不可言,却不符朕一向的作风。朕今晚比任何一刻更想杀人,事后朕有绝对把握收拾残局。邪帝如果仍未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计划,稳定塞外的形势和压抑大江联,明天太阳出来时,韦氏和妲玛将再不存于人世。”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师姐该知动武是下下之举,因为死的绝不止她们两个人,而此更为小可汗翘首以待的时刻,所以师姐肯到这里来,看小师弟有何话说。”
武曌没好气道:“师姐有很多时间吗?还在净说废话。”
龙鹰沉声道:“只要回纥一天不倒下去,黠戛斯将可夷然无险,我方则必须由郭元振坐镇边疆,整固防务。”
武曌道:“你刚和朕看过同一封信,该知娑葛时日无多。突骑施落入默啜手上后,等于一把利刃直插入西域诸国的心脏去。更使人忧虑者,是‘贼王’边遨号召力大增,聚众至四千人,人数翻了一番,正四出抢掠,以壮大实力。由于有默啜为后盾,独解支讨伐他时,边遨可避进突厥人的势力范围去。西域的形势,正朝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
龙鹰道:“小民先杀边遨,再杀遮弩又如何呢?如果我不能办到这两>.99lib?件事,便回来陪师姐一起杀入东宫去。”
武曌道:“今天娄师德来见朕,望朕批准他告老还乡,昨晚他才到东宫去见庐陵王,告诉朕是怎么一回事,不准有任何隐瞒。”
龙鹰叹道:“皆因庐陵王向他问及我将以奇兵偷袭边遨的事,使他晓得机密外泄,因而心灰意冷。”
武曌双目杀机闪闪,道:“三思?”
龙鹰苦笑道:“他不单违背了圣上,也出卖了小民。但却绝不可杀他,还要装做若无其事,否则甚么太子登位,李、武联姻,立即完蛋大吉。”
武曌哑然失笑,道:“亏你还说得这般轻松惹笑,好像你对政治比朕更在行。朕知道,不逼你,你是不肯说出来的,边遨既知道你要杀他,邪帝仍有把握吗?”
龙鹰耸肩道:“知道有知道的打法,不知道有不知道的打法。圣上明鉴,边遨和遮弩都是死定了。”
武曌道:“大..江联又如何?透过妲玛,他们对朝廷的状况将是了如指掌。最怕是妲玛引进党羽,会酿成宫廷祸变。”
龙鹰从容道:“关键处在乎飞马牧场的控制权,只要是落入‘范轻舟’手里,以宽玉为首的突厥人,和以小可汗为首的汉人,势成对峙之局,只要默啜被拒于边界外一天,宽玉一方绝不肯动手,小可汗势将变得孤掌难鸣,届时师弟会以江湖人的身份,先向香霸动刀子,斩断他们的财路,再从各方面打击大江联。”
武曌沉吟片刻后,道:“邪帝需要多长的时间?”
龙鹰如释重负,知已化解了一场宫廷的大祸,甚至是天下的大祸。恭敬的道:“五年的时间该足够了。”
武曌皱眉道:“要这么长的时间?”
龙鹰愕然道:“圣上有何问题呢?”
武曌苦恼的道:“师弟以为师姐在得窥天地之秘后,仍有闲情陪蠢儿、蠢女玩游戏吗?”
龙鹰没想过的瞪着她。
武曌仰望挂在天边的蛾眉月,向往的道:“这个位子,已再不能为朕带来乐趣,为了圣门,朕还牺牲得不够吗?好吧!朕答应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后,师弟须自己想办法了。”
翌日起来,龙鹰埋首为《道心种魔大法》的手抄卷补上余下的注疏,只看抄卷变得有点发旧,知在过去五年间,给女帝翻阅了无数遍。
昨夜他从后园回来,五女仍撑着眼皮子在等他,当他公布高原之旅,怨气立即化为喜气,哪还计较他和武曌说足个半时辰?
五女中,人雅、丽丽和秀清总算到过山海关,隔远眺望过塞外的风光,但也如小魔女和青枝般,从未离开中土半步,现在不单有机会到中土外旅游,且是神秘美丽的高原,莫不兴奋雀跃。
是夜龙鹰享尽温柔,忽然间,他觉得甚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须忠于自己,无愧于心。
小魔女知道将随时起行,挂念起老父,与青枝吃过早膳后策骑黑儿和棕儿返国老府去。龙鹰则骑雪儿与人雅三女绕着甘汤院走了几圈,方回书斋开工。
甘汤院的守卫全换上自己人,由与他有深厚关系的御卫小曾负责。武乘川和荣公公都是知情者,有他们为他掩饰,保密功夫做得妥妥当当。
临近正午,龙鹰终于完成任务,将两册手抄卷放入铁盒,交给小曾,再由他亲自护送,送往仙居院去。
他则勉为其难的离开三女,到贞观殿赴上官婉儿之约。
漫步皇城,巍峨殿宇,重重叠叠,熟悉亲切,途中遇上大小官员,间或有人和他打招呼,显见胖公公营造出来“确有此人”的手法,已经产生效用。
王庭经再非子虚乌有的人物。
表面看来,他与皇城内来去匆匆,各自为己事忙碌者没有任何分别,只他自己晓得正逆着时代的大洪流,举步维艰,在可见的未来,仍看不见任何希望和出路。
武曌从垂帘听政,到走出帘幕,登上则天门楼称帝,期间政治黑暗残忍,酷吏横行,但总还有迹可寻,就是顺她者生,逆她者死。何况武曌英明果断,知人善任,故大周朝名臣辈出,培养了无数人才,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对外军威不振的唯一遗憾,亦由他龙鹰填补了。
可是若中宗重登帝位,在背后操纵的是韦妃和妲玛,掌权的是武三思这种小人,用人惟私,以劣币驱逐良币,情况实在不堪想象。
他要抗逆的,正是这股不可抗逆的洪流。
龙鹰看到来俊臣,这个酷吏头子正和几个官儿在道旁说话,其中一个是宋之问,本是张氏兄弟的食客,现身穿官服,该是因张氏兄弟的关系当了官。
来俊臣脸容苍白,昨夜肯定睡不好,眼神闪烁不定,更是心神不安。龙鹰心忖这叫何苦来哉,如当年他真的退隐为僧,就不用陷身今天的情况。他以前的大靠山武承嗣早魂归地府,今天的武氏子弟之首的武三思,绝不会与他这个满手沾有唐室子弟血腥的人为伍。宫廷现时的三大势力,东宫、武氏和张氏,他只能投靠张氏兄弟。
当太子党和武氏子弟联成一气后,张氏兄弟顿然变得势孤力弱,唯一的凭恃只有武曌。强弱则有如“进气”和“退气”。际此即位在望的时刻,李显便是从地平升起的太阳,日出东山;武曌虽仍位处中天,光耀大地,却是不住往西下移,最终将没入地平。
彼进此退下,人心的向背,不言可知。
来俊臣等不知是否因他的丑脸,投来目光,看几眼后没再留意他。
龙鹰心神大定,知自己改变体型之法奏效。像来俊臣般熟悉他的人,心无定见下的随意一瞥,最容易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来俊臣全无异样神色,正表示一点认不出路过者是他龙鹰。
与上官婉儿幽会后,还要去找胖公公,安排到高原的事宜。他只是向女帝求准让娇妻们远离险地,并没有说出胖公公随之一道去的事。女帝和胖公公的关系恩怨相缠,让胖公公亲口向女帝说出来,比较妥当。
明天风过庭和觅难天将抵达神都,对此他早有安排,透过丘神绩嘱他们把家小留在扬州,因神都已成险地。
贞观殿在望。
一辆马车朝他驶过来,龙鹰认得是上官婉儿惯用的马车,忙停下来,暗里奇怪,难道大才女想在车内和他缠绵恩爱?
车停。
车帘掀起,现出大才女宜嗔宜喜的花容,轻呼道:“太医大人请登车!”
龙鹰一头雾水的登上马车,坐到美人儿身旁。
马车继续行程,却是往东走。
龙鹰讶道:“到哪里去?”
上官婉儿凑在他耳边,嗔道:“谁叫你忽成名医,有人找你治病呢!”
龙鹰愕然道:“谁能劳烦我的上官大家,竟放弃了精采的偷情,改为押小弟去诊症看病,且明知我是虚有其名的假神医?”
上官婉儿道:“当然是个婉儿不敢开罪的人哩!”
龙鹰终于发觉,马车正朝东宫的方向驰去。
第七章 门庭若市
虽然明知如此,可是入目那种“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盛况,比之以前的门庭冷落,仍教龙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尚未抵从宫城通往东宫和东城的宣政门时,马车就不得不慢下来,皆因十多辆马车正在大排长龙,逐一经过门关,同时让离开的车马穿门过来。一些官员索性下车,安步当车的进去,热闹一如外面的洛河区。
龙鹰咋舌道:“今天是甚么日子?”
上官婉儿淡淡的道:“自圣上公布登基大典的日子后,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没有减少过。”
龙鹰道:“这么多人,庐陵王如何应付?”
上官婉儿道:“是一批一批的应付,集齐人数后,到主殿重光殿说出贺辞,便可以离开,最重要的是在贺册上写下官阶、名字,太医明白了吗?”
龙鹰叹道:“做人已很辛苦,做官则更难。”
十多骑从宣政门驰出,领头的两人认得的是羽林军大头子李多祚,与他并骑的是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衣饰华丽,外披锦袍,一头经过仔细梳理的发髻,但前额已有脱发的迹象,可想象几年后他变成半秃的模样,长相平凡,身体发胖,肌肉松散,神情有点不自然,却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皮肤是带点病态的哲白。
上官婉儿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个就是未来的王太孙李重润,婉儿看着他改变,在房州时为人谦厚,回神都后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看吧!其他人向他打招呼,他却是视若无睹。”
李多祚眼利,认得上官婉儿的坐驾车,举手致敬。
上官婉儿掀开帘幕,向两人请安问好。
李多祚客气回应,李重润亦闻声望入车窗内,看到上官婉儿,立即瞳仁放大,现出光芒,令他多了点生气,可是当目光落到龙鹰的丑脸上,毫不掩饰现出以貌取人的厌恶神色。李多祚则用神打量龙鹰,显是心中有数,晓得眼前丑汉是名震奚国的大国手。
时间不容许双方介绍说话,马车开行,与李多祚和李重润擦身而过。
宣政门的守卫增至三十多人,在羽林军军服的肩膊处,加配红色的肩章,以示他们属东宫的亲卫系统。如狄仁杰说的,其中不少是新手,但平均水准则高于一般羽林卫,人人趾高气扬,令龙鹰生出暴发户一朝致富的感叹。轻轻道:“李显有改变吗?”
上官婉儿以带点无奈的语调道:“这个谁都不用担心,他从来都是‘喜之者千金不惜,恶之者一芥中分’的人,怕永远不会改变。”
龙鹰心忖这就是一个全凭一己好恶处事的人,大才女的形容生动贴切。不过他对韦妃的“此情不渝”,有一天会为他、朝廷和天下带来灾难大祸。
马车从敞开的主大门重光门直入东宫,在上次胖公公偷偷带他来见李隆基经过的广场停下,不用转左到仓库和膳房区去。
上官婉儿的坐驾车,加入广场的车群去,成为停在两边百多辆马车的其中一辆,确是盛况空前,可媲美当年武三思于王府设宴款待突厥公主凝艳的景况。
东宫内传来阵阵喝采打气和近十骑蹄起蹄落的急骤响声。
上官婉儿道:“宫内的马球场,正举行马球赛,一边是李重俊、李裹儿、武氏的武延基、武崇训和武延秀,另一边是羽林军的马球好手。”
龙鹰心忖根据内定,李显三女,会分别嫁给武承业之子武延晖,武承嗣之子武延基和武三思之子武崇训,现在尚未结为姻亲,已打成一片,这藉联姻以达致李、武两家共同执政之计,不但成功,且成功得过了分。
龙鹰拉开车门,让大才女下车,顺口问道:“上官大家和本太医共乘一车,有讲有笑,不怕给人说闲话吗?”
上官婉儿苗条修长的倩影出现广场,立即惹得人人瞩目。闻言没好气的道:“不要忘记你是由王昱推荐给我的嘛!又没有人有法子找到你,不由我亲自押来,有其他方法吗?也不照照看自己现时的尊容,鬼才会怀疑人家和你有私情。”
一个形销骨立,高度则及得上龙鹰,太监模样的中年人,朝他们走过来,所到处,人人争着向他恭敬问好,益显他身份特殊。不过他瘦得不失硬朗,双目炯炯有神,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上官婉儿道:“这个是汤公公,自小追随李显,是李显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李显受过多少苦,他便受多少苦,以前是共患难,现在是共富贵。”
汤公公隔远向两人打恭作揖,道:“上官大家好,这位定是能妙手回春,治好奚王之子令群医束手的怪病的神医王庭经先生哩!”
不要看他瘦削,却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近看更发觉他长在瘦肩细脖之上的头颅,不合比例的巨大,让人一见难忘。
龙鹰苦笑,改变声音道:“公公勿要夸我,只是凑巧碰对了。公公怎会晓得在万水千山外发生的事?”
汤公公步履少许蹒跚的来至两人身前,悠然道:“王妃想先见上官大家,太医便交由公公招呼。”
两个小太监及时赶到,领上官婉儿去见韦氏。两人虽明知汤公公要遣开上官婉儿,好来个独自盘查,偏是毫无反对之计。
上官婉儿去后,汤公公领着他朝重光殿的长石阶举步,闲话家常的道:“人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公公却认为‘千将易得,一医难求’,远有春秋时期的扁鹊,著有《扁鹊内经》和《扁鹊外经》,惜已因战火佚失。近则有华佗,不但是观形察色的诊症高手,方药针灸,无一不精,最能流芳百世者,是其开腹之术。故扁鹊、华佗,能并称传世。据奚人所言,奚王之子所得怪症,使他未老先衰,可是经太医大人用药后,几个时辰立告霍然而愈,到现在长得比其他孩子更粗壮威猛。而太医留在奚国的十多天,几乎治好了远近来求诊者的所有奇难杂症,一剂起两剂止,不论新病旧患,无不霍然而愈,太医神乎其技的医术,定可与扁鹊、华佗先后辉映。但我们也知太医正伺候圣上,难以分身,只好央求上官大家,怎都要将太医请来。”
龙鹰放下心事,知对方没怀疑过自己是冒充的,一来自己的名位,是在五年前安排妥当,二来为奚人治病的事,事实俱在。随口胡诌道:“我怎敢与前辈大家比战?仗的只是累世传承的家学,加上对草药和药方的好奇心。哈!总而言之,四个子可概括小弟的所谓医术。”
汤公公领他步上长阶,三十多步石阶未至一半,殿内已传出请安问好的呼声,至少二、三十人一起发声,震得殿堂轰鸣回响。
汤公公兴致盎然的问道:“究竟是哪四个字呢?”
龙鹰凑近他一点,故作神秘的道:“就是‘以毒攻毒’的四字真言。哈!”
汤公公失声道:“以毒攻毒?”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于小弟来看,人体内充斥各种毒素,幸好人有天然排毒的功能。用个比喻来说,人身正是个小天地,如外面的天地般,处处是大战场和小战场,一旦吃败仗,便是生病。哈!外面的那一套,可照搬到里面去。”
龙鹰丝毫不摆神医架子,显已争得汤公公好感,佩服的道:“难怪太医如鹤立鸡群,得圣上和胖公公重用,上官大家又对你推崇备至,许为‘天下第一神医’太医可否顺便为公公排毒?”
龙鹰明知这是随之而来的“后患”,亦知无法拒绝,幸好在奚国之旅的路途上,没有浪费时间,不但将《万毒宝典》读得滚瓜烂熟,又活学活用,且像神农氏尝遍携带的“百草”,对症下药是驾轻就熟。在入殿前扯着汤公公到台阶顶的一边去。装模作样的拉着他的手把脉后,道:“公公是否有双足肿痛之患?”
汤公公赞叹道:“太医确是医术如神,二十多年来,给我把脉诊症的所谓名医,少说亦有数百个,只有太医一矢中的。唉!此脚症困扰得我很痛苦,没有一晚是睡得好的。”
龙鹰心叫惭愧,他哪有这个能耐,只因刚才从他的步伐,看穿他双脚有问题。不过他的感觉和灵应,却非是扁鹊和华佗及得上,早凭直觉生出治病的灵思,道:“此病又叫脚气,是风毒的一种,源于五脏六腑的失调,长年的忧虑亦会形成此情况,就像敌势强大,长期给压在下风。”
汤公公诚惶诚恐的道:“有得救吗?”
龙鹰搂着他肩头朝殿门走,道:“待会小弟会使人送来十四剂药,早晚服用,如此七天之后,包保公公如脱胎换骨,下次小弟回神都时,公公已变成个大胖子。哈哈!”
汤公公骇然道:“太医要去哪里?没有太医,我怎办好?”
龙鹰道:“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要深入灵山秘林采药,否..则哪能弄出能为公公驱除风毒的药方?”
三十多个大小官员从前殿蜂拥而出,两人避往一旁。入门后,置有一桌,上放供人签名的名册,十多人正在轮候,有亲卫维持秩序。
龙鹰愕然道;“不是去为王妃治病吗?”
汤公公道:“三天之前,除尚药局的人外,听过太医大名者,怕只有区区数人,但多是从未有机会见过太医。但忽然间,太医之名传得沸沸扬扬,人人津津乐道,但最使我们震撼的是,当宗楚客宗大人向负责外事的人查询,方知奚王曾多次遣使臣到神都来,想请太医到奚国去,亦从奚人处获悉太医神乎其技的医术。奚人且告知他们,太医不单医术如神,兼且能知过去未来,又武技强横。在奚人眼中,太医犹如神人。如太医般出众者,理该名传天下,现在公公才明白,太医根本不慕名利。如华佗般不喜逢迎,不攀附权贵。换过别人,知有机会入殿去见庐陵王,怎会像太医般一脸不情愿?”
龙鹰心叫惭愧,他自是怕自己阵脚未稳下,给人看穿,有甚么情愿不情愿的?不过打蛇随棍上,是他的拿手好戏。道:“公公有所不知了,寒门家训,须紧守韬光养晦之道。公公可知扁鹊是怎样死的?他给秦武王治病,遭到另一太医的妒忌而被杀害。华佗亦被收监,曾打算把着作传给狱吏,狱吏不敢接受,华佗只得在临死前,把着作焚毁。小弟练武便是为这个原因,至少有防身的本钱。至于能知过去未来,只是笑话,皆因奉有密令,不得不装神弄鬼。哈!公公明白哩!”
汤公公似明非明的道;“太医真谦虚,令尊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我们活在宫廷内的人,比任何人更能体会太医的话背后所含的深意。不要让庐陵王久等了,太医请。”
重光殿贵为东宫的主殿,为太子治事和接见臣下之所,规模庞大,由前后并接的三座殿阁组成,面宽十一间,进深达十七间。两侧置两亭两楼,坐北朝南,四周围以回廊,设四门及角楼。殿内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重光中殿北端,一排摆开十多张太师椅,倚旁置茶几,不分尊卑的坐着十多人,正在品茗闲聊,气氛融洽,见汤公公领着个高大的丑汉入殿,立即停止说话,十多双眼睛朝龙鹰身上投来,其中五对眼神,特别锐利凌厉。
龙鹰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间的李显,能立即认出是他,不但因他的服饰和位置,更因他的气质。李显确和武曌有几分酷肖,有着一种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世家子弟般的气度,可是却予人赢弱的感觉,上唇留着与他整体外形不太相衬的浓密黑髭,仍无增他的男儿气概,看年龄该接近四十岁,龙鹰直觉掌握到他是个多情而善感的人。
正如武曌对自己这儿子的评语,他是个全凭个人好恶,不按朝廷制度行事的人,像如此庄严的殿堂,当作是寻常客厅般,以之为闲聊之所,即可见一斑。
武三思坐在李显右侧,不见一段日子,他胖了少许,容光焕发,当然因发现本苦无出路的天地,柳暗花明下,疑无路处竟别有洞天,故春风得意。
想起他出卖自己,不由心中有气,恨不得揪他出去痛揍一顿。
李显另一边坐的是宗楚客,仍是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神态,却没有刻意打量他,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
龙鹰醒悟过来,宗楚客比其他人在他身上下过更多功夫,并因而对他尽去疑虑。龙鹰暗想换过自己是他,亦没法从这样一个奉命随泰娅等奚人回国的医师,联想到其他事情去,顶多猜到是武曌拉拢奚王李智机的手段。正因他治好李智机儿子的怪病,奚人才全力协助大周对付孙万荣。
宗楚客着陆石夫留意自己行踪,纯为找他去为韦妃治病,绝无他意。
想到这里,龙鹰神气起来,以配合“王庭经”的步伐,朝众人迈步。
他改动体型后,走路的姿态亦随之自然改变。
只看武三思看着他丑脸眼内闪过的神色,便知他扮“王庭经”是如何成功。
宗楚客首先站起来迎接,其他人亦被逼站起来,只有李显和武三思仍然坐着。
宗楚客一副礼贤下士的高姿态,呵呵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太医的事本官听得多哩!今天终有幸得见。”
龙鹰运起魔功,从双目释放,投往宗楚客。因魔种的关系,一向以来,他的眼神敛而不发,虽然魔光湛然,却是内藏的,使他眼神深邃难测,如梦如幻,引人入胜。
这么般改由向内而往外,即使熟悉他者,仍没法从眼神认出是他龙鹰。
此刻的他,大有重当卧底之感。
连忙立定,行官礼,向李显等请安问好。
李显现出欢喜的神色,没有因他貌丑而不悦,笑道:“太医请坐。我们刚在谈论太医,还有个天大重要的难题,想向太医请教。”
汤公公于李显,等于胖公公于武曌,绝非下人的身份,竖起拇指大赞道:“王太医名不虚传,确是有真材实料的大国手,公公刚领教过了。”
众人大讶,更知汤公公罕有赞人,态度顿然更为改善。
汤公公又指示伺候的小太监搬来椅子,让龙鹰坐在李显和宗楚客间的位置。
龙鹰甫坐下,武三思的问难来了。
第八章 妙问妙答
不用武三思说出来,只看众人神色暧昧、未语先笑的态度,已知他们关心的是何事。如李显般,终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更不愁没有美女,唯一需愁的是应付美女的能力。
果然武三思道:“一般的壮阳之药,大同小异,服用多了害处多过好处,不知王神医在这方面有没有独门心得?”
李显双目立即射出渴望神色,其他人无不露出洗耳恭聆的姿态,宗楚客亦不例外。只有站在李显身后的汤公公毫不在乎,因不论龙鹰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与他仍没有半点关系。
龙鹰瞥汤公公一眼,故作神秘的道:“四个字。”
汤公公颔首表示有会于心,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脑袋。
其中一人忍不住的道:“究竟是哪四个字?”
汤公公道:“这位是郑普思郑先生,乃江南名士,精研风鉴相人之术。”
龙鹰看这个郑普思,相当年轻,文秀整洁,白净的脸,一派书生模样,颇有气度,只是眼肚浮肿泛黑,使龙鹰直觉感到他是那种从来不会放弃寻欢作乐的机会,纵欲过度的人。他相学方面的功夫如何,当然不清楚,但他是李显的最佳玩伴之一,则无疑问。
龙鹰喜道:“郑先生可给庭经看个相吗?”
李显对他的答非所问,竟非常欢喜,开怀笑道:“王神医是个很有趣的人呵!”
另一人叹道:“究竟是哪四个字呢?”
人人现出期待之色,因关系到每一个男性的难言之隐。
汤公公欣然道:“叶静能叶大人是尚衣奉御,以奇门遁甲名显江湖,且能以五行之术入武,他的‘大衍.剑法’,在江湖上亦是如雷贯耳。”
叶静能笑道:“听说王神医也是武术的大行家,有机会定要向神医讨教。”
此君显然对自己的武技信心十足,自然而然流露出舍我其谁的骄姿狂态,不过他确非虚有其名之辈,龙鹰一眼瞧去,已知他的武功与宗楚客相差不远,难怪能在李显的亲信里争得一席位。分别在宗楚客能深藏不露,而他则是锋芒四射。
叶静能三十刚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像从来不刮脸弄得胡子满面,掩去大部分颜容,肩宽膊厚,脖粗如牛,不用懂武功亦有能力与狮虎赤手相搏的样子,属天生异禀的人,双目精芒电闪。
龙鹰微笑道:“最不该迫不及待听这四个字者,叶大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众人爆出轰堂哄笑。
此时殿外聚集了近三十个要到来恭贺的官员,李显却是视若无睹,拍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神医看得极准,静能曾有连御十女而面不改色的纪录,第二天起来,仍可如常走路吃饭。”
由李显说出来的笑话,当然比龙鹰说的任何笑话更好笑,人人笑得前仰后合,辛苦至极。
龙鹰心忖,如外面等得发慌的大小官员,知道他们因谈论这方面的事而延误,累他们久等,不知会有何感想?
又有一人叹道:“安石虽对郑先生的鉴人之术一窍不通,也感神医是奇人奇相。请恕安石直言,初看神医时,实看不到出奇之处,可是相处下来后,愈发觉神医魅力四射,愈瞧愈教人欢喜,尚未说出是哪四字真言,已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李显叹道:“确是精采。这位是韦安石韦大人,分别多年后,今天又再共济一堂。”
原来是李显以前东宫的旧属,李显当他的短命皇帝时,韦安石定得重用,李显失势后,不用说也知韦安石被武曌投闲置散,现在韦安石的好日子,终于盼回来了。
只看韦安石绕个弯来指龙鹰丑陋,说得不着痕迹,令听者舒服,便知他是逢迎捧拍的个中能手。
韦安石年近花甲,官样派头十足,像永远戴着副假面具。
武三思对龙鹰这丑神医的态度顿然不同,笑道:“请神医解谜。”
此时汤公公俯身在李显耳旁说了几句话,李显现出不情愿的神色,汤公公又多加几句,他才勉强点头。
汤公公向殿门负责的太监手下打出放人进来的手势。
恭贺者退走后,人人目注下,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根、苗、花、果。”
最感讶异的是汤公公,还以为龙鹰又是说“以毒攻毒”四字。
李显等由上至下,无不现出深思之色,皆因四字本身,隐含某种颠扑不破的道理,耐人玩味。
宗楚客代众人说出心中感受,正容道:“神医确与众不同,根、苗、花、果四字,从未载于任何医典,又大有深意,不知如何可用在医道上呢?”
龙鹰本怀疑宗楚客是大江联的人,但这么相处下来,直觉感到他只属秦时吕不韦之流,看中李显是可居的奇货,不过像宗楚客这类人,肯定野心极大,自私贪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坐在龙鹰那一边尽端处的年轻武士道:“神医的看法,与我们武人的看法不谋而合。练武最重根和苗,苗者资质也,根者是基本功,还要勤加灌溉,方能开花结果。在下宇文破,负责东宫的防务。”
众人之中,数他最年轻,二十刚出头。来自世家大族的人,自有股与别不同的气质和神采,颀长挺拔,洁白少女般娇嫩的脸上泛出健康的红晕,眼神精灵坚定,一派天下任我纵横的气势。
龙鹰早已将他归入一流高手之列,宇文世家在唐初时高手辈出,这宇文破能被李显重用,可说是后继有人了。
李显叹道:“如果我少时懂得这个道理,今天便不用向神医请教。”
众人很想笑,却不得不苦忍,是因听出李显言下望洋兴叹的失落。
解铃还需系铃人,龙鹰悠然道:“如果我要教庐陵王去练功练气,才能令大地春回,还用在医界混吗?哈哈哈!”
众皆莞尔。
李显喜出望外,道:“请神医指点,本王必重重有赏。”
龙鹰早把李显掌握通透,如他非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亦不会被韦妃操纵。道:“小人是墨家的信徒,讲求生活简朴,我为庐陵王尽心尽力,皆因庐陵王乃天下景仰的未来明君,万民福之所系。千万勿要予小人任何馈赠。”
由一个不慕名利、不受赏赐的能人异士的口中,说出捧拍之言,比之任何拍马屁更有力。
李显击节赞叹,道:“除练武之外,还有何妙手回春之法?”
武三思鼓掌道:“妙手回春。哈!庐陵王的遣辞用字,妙不可言。”
人人看出李显对龙鹰大有好感,态度更趋亲切,当足他是自己人,气氛融洽。
卖关子一向是龙鹰的看门功夫,道:“不要以为练武定可大增御女的能力,查实刚好相反,所谓练精化气,固本培元,会使人因武忘色,如征伐过度,更大损元气,致武技减退。不信可问侍卫长,他上次和女人欢好是多久之前?”
龙鹰的感应是多么厉害,一个照面,立即看出宇文破已臻先天真气的上乘之境,元气敛而不发,精纯至极,绝非恋色贪花之辈能办得到。
众人目光全投往宇文破,累得他嫩脸胀红,嗫嚅道:“忘掉了!”
震殿狂笑。
今次李显笑得忍不住泪水,开怀至极。
武三思旁一直没说过话的官儿道:“医者望、闻、问、切,神医只看一眼,立知宇文侍卫长过去一年或两年都未碰过女人,神乎其技至极。”
大家笑得更厉害。
宇文破虽被调侃,但没丝毫不悦之色,只是非常尴尬,可见说话者和他有一定交情,又或惯了bbr>99lib?言语无禁。
那官儿往前俯身,别头向龙鹰道:“下官李远怀,一直在庐陵王下办事。”
他长相普通,而眼神灵活锐利,属足智多谋的人物。
龙鹰虽然尚未揭盅,没人晓得他葫芦里的药,却没有人感不耐烦。而龙鹰已建立起医术如神的形象。
汤公公道:“李大人确没有过誉,刚才入来前,神医一眼看出小人受脚患困扰,还开出独门药方,包保小人在七天内霍然而愈。”
众皆赞叹。
宇文破道:“下官本是最不该追问的人,现在连我也很想知道。”
他的话再次触动各人的笑脉。
万众期待下,龙鹰向李显道:“庭经的固本培元之法,切实可行,就是‘睡觉’,而此睡不同彼睡,睡时能‘心肾相交’,元气天然蓄聚,不论今晚如何大战连场,明天醒来立即变得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哈!练武功当然千辛万苦,动辄走火入魔;练睡功则纯是一种享受,心肾相交,正是睡功的无上心法。”
李显不单不认为龙鹰是虎头蛇尾,还精神大振,试问一个要灯光火着才可入睡的人,怎会睡得好?岂知龙鹰从法明处得悉他此一情况,故对症下药,切中李显的痛处。
任他李显是太子还是皇帝,睡不好就是睡不好,谁都帮不上忙。
宗楚客点头道:“何谓心肾相交?”
龙鹰道:“所谓‘心’,就是脑袋,心神失守,会成惊风之症,所谓惊生于心,痰生于脾,风出于肝,热出于肺,因此‘豁痰’、‘怯风’、‘解热’乃医家手段,懂此者已可成名医。”
龙鹰自幼饱览群书,所学极杂,加上胖公公师父韦怜香著的《万毒宝典》,说起来头头是道。
李显心切问道:“肾又如何?”
龙鹰从容答道:“肾者,五脏六腑之谓也,以肾总其称。心主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也。肾主六淫,风、寒、暑、湿、燥、热是也。只要我针对庐陵王的情况,调配出十剂丹方,每四个时辰服用一次,再观其后效,然后再配制新方,包保庐陵王可脱胎换骨,纵横无敌。哈哈哈!”
李显大喜拜谢,视他如再生父母。
汤公公提醒道:“神医不是出门在即吗?”
无一>藏书网人不现出注意之色。
此为必然后果,如果龙鹰的医术确如他说的那般轻松容易,应验如神,即使本身没有问题者,亦想请他去医治有此需要的亲戚朋友,又或红颜知己。
龙鹰摆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姿态,昂然道:“公公放心,我医不好庐陵王的……嘿!庐陵王的新症,不会离开神都半步。”
李显大笑道:“新症?哈!确是新症。”
众人陪笑,笑得最开心的是武三思,这坏家伙正是一手造成李显新症的人。
汤公公又低头到李显耳边说话,该在促他放人。
但李显还舍不得放人,亦可能是破天荒首次显露不畏恶妻的气魄,道:“神医何时再到东宫来为本王诊症?”
龙鹰知道为“王庭经”争取李显的好感,对他的未来极端重要,把心一横,道:“今晚如何?”
李显现出感动神色。
龙鹰道:“小人还会带三帖方剂来让庐陵王试服。”
李显差点落泪,欢喜到不得了的道:“能得遇神医,是我的幸运。”
以皇室贵胄来说,这样的话,实属极限。
只要不是盲的,也知龙鹰将成为李显的宠臣。
龙鹰敢将话说得这么满,是晓得药剂不奏效,还有魔种做后盾。他的魔气便如“少帅”寇仲的长生气,有起死回生之力。
李显仍舍不得让他走,双目放光的道:“世上是否真有‘御女之术’?”
这话题撩起所有人的兴趣,只汤公公是唯一例外,又低头催促李显。
龙鹰道:“御术和媚术,并存于世,男练御术,女习媚术,为武术的旁支,其功效却不在武功之下,故美女可倾国倾城,为君者必须慎之。”
宇文破立即露出尊敬神色,显是认为龙鹰不像大多数绕在李显身边的佞臣。而龙鹰这番话,正是说给宇文破听的。他不但要争取李显和韦妃的好感,还要赢得白道武林的尊敬。
当“龙鹰”被排斥,“王庭经”的身份会变得非常重要。
提及媚术,亦是在试探宗楚客,如他与妲玛是同路人,怎都会有点反应,瞒不过龙鹰的灵应。
然在座者除武三思这个学过御女术者,作贼心虚的心神颤动外,宗楚客一如其他人般,只是听得津津入味,由此可判断,他只是个野心家,而非大江联的人。
武三思笑着道:“天生狐媚者,算否是一种媚术呢?”
众皆失笑。
龙鹰微笑道:“是个根和苗的问题,长得美貌可人者,叫得天独厚,修习媚术事半功倍,但媚术并不止于此,能炮制出媚丹,输入想媚惑的男人体内去,再以媚气引发,不论对手武功如何高强,亦可予取予携,窜盗其真气。不论御术媚术,同是采阴补阳,又或采阳补阴之法。”
在座者,包括武三思和宇文破,莫不现惊怵之色。
李显赞道:“神医确是博学之士。”
又叹道:“虽是意犹未尽,不过王妃正在苦候神医,本王不得不放人,期待今晚神医来时,有更充裕的时间。”
龙鹰心忖,自作孽,不可活,但形势所逼下,已身不由己。告辞时,连李显也站起来,恭送他在汤公公领路下从后殿门离开。
第九章 未来皇后
马球场上两队人马,每队五骑,正在驰骋争逐,看谁能以鞠杖,将在地上滚动的小球儿打进对手的垒门去。
围观者达数百人,近半为宫人、宫娥和太监,其他该为武氏子弟,或与他们有关系的高官子女。大部分是年轻人,更有七、八岁的小童,人人拼命为场中两队竞赛者高呼打气,每当有精采场面出现,便叫得 9707." >震天价响,喝采声潮浪般起伏,震荡着马球场四周的殿宇高楼。
龙鹰心忖,难怪远在入门的广场处也可听到欢呼声。
汤公公领他在如墙堵般的围观者后面走过马球场,他显然因有望治愈顽疾,心情极佳,向龙鹰笑道:“球赛完结后,恐怕他们需由神医开药给他们治腔喉。”
此时马球落在球队里唯一的女将的鞠杖上,此女顶多是十五岁,长得眉目如画,皮肤吹弹可破,身段匀称,在马背上矫健如神,控球连过敌方两骑,才将球交给从右后方冲上来接应的另一个队友,赢得震天叫好声。
美丽少女在全男班的球手里,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非常引人瞩目。
她没有停下来,策骑从中路朝尚余三百步对手的垒门推进,呼应接球继续推进的队友。在打气声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灵巧伶俐,又是沉着老练的神色,唇角带着一丝骄傲任性的笑意,似乎胜利永远被她掌握于手。
汤公公在龙鹰耳边道:“她是庐陵王的么女裹儿。”
龙鹰早猜到是她,受到神都年轻人注目乃当然的事,不但因她美貌诱人,更因庐陵王回朝登上太子之位,此美女立成新贵。
问道:“接球者又是谁?”
汤公公以带点不屑的语气道:“他是庐陵王的第三子李重俊,非是王妃所出,而是宫人之子,庐陵王最头痛的正是他。”
李重俊十七、八岁的年纪,体型健硕硬朗,有一双闪闪有神的眼睛,鼻管高隆,唇令分明,嘴角上翘,显出自负大胆的性格,但身手确是不凡,骑功了得,不过对手的羽林卫马球好手亦非弱者,紧贴着来夺球,逼得他没法返回中线,还愈往场边靠近。
眼看再下去会被逼出场外,李重俊鞠杖疾挥,“呼”的一声,球儿从这一边直送往另一边,就在李裹儿马前七、八步处经过,准确无误落在另一年轻队友马下。
本来这年轻队友尚差十多步才赶至接球的位置,幸而他拍马加速,又俯前探身,恰恰接着马球。
由于此人沿边赶上来,对方的后防又集中全力缠紧李重俊兄妹,变得空门大露,只要他从边区绕往垒门,将大有入球夺筹的机会。
喝采声攀上浪峰。
汤公公道:“这位是武家子弟里最出色的后辈武延秀。”
原来是有“神都小霸王”之称的武延秀,他是武承嗣的儿子,在神都横行霸道,曾与令羽争夺举举,后奉命到突厥迎娶凝艳公主,被默啜扣留,丢尽大周的面子,他老爹亦因此失宠。
不过这小子的确长得好看,高大英俊,只是有一种视天下人不如己的浮夸神态。当人人以为他将直闯敌阵,发球取胜之际,他竟趁对手来救亡之时,将球送往李裹儿。
美丽的未来郡主喜出望外,鞠杖一挥,一气呵成的将球儿打进对方的垒门去。喝采声将报筹官的声音完全掩盖,整个马球场沸腾起来。
龙鹰心忖,这小子定是对李裹儿有意思,否则不会放弃出锋头的机会,而将荣耀让予李裹儿。只是李裹儿已被定了要嫁给武三思之子高阳王武崇训,没有武延秀的分儿。不过在宫廷之内,男女关系随便,两人只要情投意合,私通偷情乃等闲事,谁会理会是否有悖伦常?
对武家子弟和李显一族,在此刻他已有深刻的理解。
武氏的人,因武曌而成一朝致富的暴发户,以前没有的,现已成囊中之物,遂对权位展开无休止的追逐,行事不择手段,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最佳例子,最怕的是打回原形,还被诛家灭族,在这种心态下,武氏上下一心的为保持权位而奋斗。
李显被赶下台后,长期受压制,现在却是失去了的忽然又重归手上,他和妻儿们对祸福无门的感受,比任何人都要深刻,更清楚只有将权力握牢手上,方能保证美好的将来。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加上李显行事但凭一己好恶,武三思则是逢迎捧拍的能手,又打通了韦妃这一关,故两家人一拍即合,如鱼得水。
汤公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能有今天的日子,以前吃过的苦,再不算是一回事。我们都很感谢梁王,全赖他冒死向圣上说项,玉成庐陵王回朝的事。听说有很多人反对,而反对得最厉害的是那个叫鹰爷的人。”
龙鹰听得发怔,世上竟有如武三思般的人,可将事实倒转来说。
忍不住问道:“鹰爷为何要反对?”
汤公公以洞悉世情的语调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一直希望圣上收他为义子,更妄想可循此捷径扶摇直上。哼!”
龙鹰心忖,武三思这小子造梦亦未想过他向李显炮制的恶毒谣言,会从汤公公之口传入他耳里。
切肤之痛下,他终于对武三思心死。他明白了为何李显返神都后,一直没有拜访狄仁杰,正因有武三思这卑鄙小人从中弄鬼,搬弄是非,恶意中伤。
对于敌人,龙鹰总能掌握透彻,问题在他虽然不喜欢武三思,却从没有以他为敌,以致未能预见今天的情况。
他非是不知道朝中正直之士,对武氏子弟祸国殃民深恶痛绝,不过随着作恶多端、满手血腥的武承嗣病殁,他又取武氏子弟而代之,击杀孙万荣,武氏子弟的祸害至少在表面上有所舒缓。
可是对于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来说,他们清楚明白如让狄仁杰一众正直的重臣受李显重用,自己在朝廷将再无立锥之地,唯一保持武氏权力的方法,是离间李显与非属武氏派系的朝臣关系。以武三思的诡辩才能,白可变黑,黑可说成白,加上李显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武三思又有先入为主之利,而环绕李显身边者,如宗楚客之流,谁不希望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下,登上高位,故与武三思臭味相投,变成蛇鼠一窝。
李显集团的最大弱点,是韦妃,她才是集团的真正主事者。这个龙鹰即将见到,还要为她治病的女人,野心漫无止境,若要仿效武曌的先垂帘听政,后再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必不为以狄仁杰为首的正直朝臣派系所容。武三思正觑准此空隙,乘虚而入,不但与韦妃私通,还成为她唯一信任的伙伴战友。
这些想法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掠过,知道另一场宫廷大祸,横亘在未来。
他随汤公公沿着一道回廊,离开马球场,朝后宫方向深进。
沿途不少院殿楼房,正进行修葺的工程,工匠们此来彼往,一片送旧迎新的气氛。
龙鹰心里则是百感交集。
汤公公提醒道:“待会见到王妃,千万不要告诉她庐陵王和神医所谈论的事,只说为庐陵王诊症便可以了。”
龙鹰道:“她会问吗?”
汤公公道:“以前不论事情大小,亦会问个一清二楚,现在则很难说。我当神医是自家人,才会和神医说这些事。”
龙鹰违心的道:“我和公公是一见如故。”
两人开始进入后宫的范围,经过院门,迎面是玲珑的湖石堆山,绕过山石后豁然开朗,院落内古木摇曳,假石山成不规则布局,加上参天古树,自然野逸,具有浓厚的园林气氛。
再穿过一座门,进门正面是繁花殿,左右各有配楼,殿与大门之间全部以游廊相连,围出方整的庭园,周围遍植松柏,清幽雅致。
殿内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止是一、二人说话,而至少有两组人在笑语交谈,其中一个声音正是上官婉儿动人悦耳的娇柔嗓子,龙鹰心中一动,诈作受园林景色吸引,往左边走过去,负手欣赏园光林色。
汤公公怎知有诈,心忖横竖迟了,也不在乎多迟片刻。
龙鹰自然而然进入魔种的凝听状态,远在百多步外繁花殿内的所有声息,全被他收入魔法葫芦内似的,还滤去了其他杂音,只余上官婉儿熟悉的莺声燕语。
她道:“是从梁王处听来的吗?”
另一个充满威严的女声道:“从何处听回来没有关系,有关他们兄弟的恶行,罄竹难书,只是今次实在过分,连小小一个洛阳令,只因他兄长是张昌宗和张易之,竟可公然受贿,为所欲为,还有规矩吗?”
龙鹰心中暗叹,武三思是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坏人一视同仁,在韦妃前搬弄张氏兄弟的是非,目的是要李显和韦妃更倚仗他。
他提供的东西,正是韦妃最需要的。机密可当人情,是非更可做人情。
亦感受到上官婉儿的为难处,当年为扳倒武承嗣,在龙鹰同意下,她透过太平公主去拉拢张氏兄弟,并由太平公主做出保证,异日李显回朝,绝不亏待他们两兄弟。
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关系密切,武三思多少听过风声,遂大力破坏李显夫妇和张氏昆仲的关系,以免肥水流入外人田,让李显一方与张氏兄弟联成一气。
龙鹰几可预见未来的发展,张氏兄弟见势不妙,必拼死反抗。说到底,他们始终属武曌的人,若一个处理不好,动辄会惹毛武曌,那时将没人能估计后果。
龙鹰首次考虑,该否由自己亲手宰掉武三思,一了百了。
上官婉儿默然无语,没有答韦妃,或许不知如何答她。
韦妃有点好笑的道:“张昌仪受了五十两金,竟忘掉贿赂者的名字,依稀记得是姓薛的,竟责难负责此事的官儿说:‘只要是姓薛的,就授给官职。’结果这一年的选人中,共计六十余个姓薛的人授官。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龙鹰也在骂张昌仪,亦知韦妃也好不了多少,硬将她老爹升上宰相之位,为害更大。但像韦妃这类人,不论做甚么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也就见怪不怪。
上官婉儿轻轻道:“不过他们在庐陵王回朝一事上,的确曾尽心尽力。”
龙鹰登时对上官婉儿好感剧增,竟敢在这当儿为张氏昆仲说好话。
韦妃冷笑道:“太平早和我们说了,但今次梁王到房州去接我们回来,全赖梁王向圣上冒死进言,他们只是袖手旁观,没有帮腔。”
上官婉儿欲语无言,难道说武三思谎话连篇吗?
龙鹰不想耽搁过久,惹汤公公起疑,大赞几句后,随汤公公到繁花殿去了。
繁花殿面阔五间,深进三间,四面全部敞开,回廊环绕。最有特色的是天花用楠木制成,井字形的天花板,每一板均雕上花草纹,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朴高雅。
殿内的布置古色古香,充盈日常生活气息。
不用猜也知是韦妃者,正拥被半躺在一张长卧椅上,上官婉儿坐在她身侧,与她喁喁私语,态度亲热。
六个宫娥在厅子一角,围着大圆桌在做针黹刺绣,互相交头接耳,神态轻松。
于踏入殿门前,汤公公唱喏道:“尚药局太医王庭经王先生到。”
称他为先生,是非常客气尊重。
近十双目光朝他投来。
韦妃的年龄在三十六、七岁之间,不算美,有种冷若冰霜的味道。她肤色很白,虽在抱恙的当儿,仍是精神旺盛。她的脸庞在比例上长了少许,所以纵然五官精致,仍使人感到在配合上不自然,算不上美女的标准。但最令龙鹰吃不消的,是她深邃而严肃的目光,和脸上那副顽固偏执的神情。
换过自己是李显,也希望有人能代劳,安抚她、伺候她,好让自己有安乐日子过。
“卑职王庭经,参见王妃!”
韦妃有点勉强的堆起笑容,尽量温柔的道:“王太医请坐到我身边来。”
两个年轻太监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将椅子搬到与上官婉儿相对的另一边。
上官婉儿瞥龙鹰一眼后没再望他,怕给人从她的眼神看出端倪。韦妃或许不会在意,但汤公公久历宫廷内争,对这类事非常敏锐,令她不敢不小心行事。岂知汤公公早被龙鹰争取藏书网过去,会否继续尽忠,还看龙鹰治脚气病的功夫。
龙鹰坐下后,只动鼻子便嗅出个大概的病况来。
韦妃向汤公公和颜悦色道:“有劳公公哩!太医交给我们,公公可回重光殿照拂,庐陵王今早起来后,没歇过片刻呢!”
汤公公分别向韦妃、上官婉儿和龙鹰施礼,掉头走不了几步,韦妃忽然道:“为何见个面,竟用了大半个时辰呢!”
龙鹰心叫厉害,知汤公公早想好说辞,心有防范,遂趁他以为可以离开之际,放一枝冷箭,希冀汤公公在猝不及防下,如实招出。
汤?公公也是老狐狸,悠然转身,以不死不活的语调答道:“只因神医高明得教人难以相信,看几眼便瞧出大王睡不能安寝的苦况,还想出疗治之法,今夜再回来为庐陵王诊症用药。”
韦妃和上官婉儿齐露讶色,后者还讶异得合不拢嘴,看得汤公公不明所以。
韦妃也朝上官婉儿瞧去,双眼射出询问神色。
上官婉儿自知失态,幸好大才女聪敏过人,立即以笑掩饰心中尴尬,又知龙鹰的急智是她望尘莫及的,立将球儿送到他的鞠杖下,道:“婉儿不好意思说出来呀!”
龙鹰差点抓头,先采拖延之法,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接着灵光一闪,道:“庭经是天生的大懒人,只爱上山采药,因可顺道游山玩水。当年应聘到神都来,曾和上官大家约法三章,其中一章是日落后绝不应诊。所以上官大家听到卑职今夜再来诊症,大出她意料之外。”
韦妃欣然道:“太医对我们确是与别不同。”
汤公公在韦妃前显然很有地位,纠正道:“是神医,真的是神医。”
韦妃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知道哩!还不到外殿去?”
第十章 技惊东宫
韦妃道:“这病十多年前开始,缠得我很惨,平时没事人一个,病起前全无预兆,忽然而来,人便感到不舒服,又没法告诉别人不舒服在哪里。我几看遍天下名医,每次服新药,似乎有点成效,最后仍是失望。”
龙鹰正为她把脉,随口问道:“多久病发一次?”
另一边在刺绣的宫娥们,沉默下来,静听他们的对答。
韦妃闭上眼睛,辛苦的道:“有长有短,长者三、四个月病发一次,短者可在一个月内病发两次,病发期也有长有短,最长者延绵十多天,亦有早发晚收。唉!真令人困扰。”
龙鹰乘机向瞪着他的大才女眨眼睛,他背着宫娥们坐,不虞被她们中眼利者瞧到。大才女双目先射出火热的神色,接着竟垂下螓首,脸蛋微红。如此一个大美人,在这样情况下,现出情动神色,动人心魄至极。
上官婉儿瞬即回复正常,是勉强将心中欲火硬压下去。
龙鹰暗自心惊,不敢再挑逗她。向韦妃道:“病发时,是不是感到心中悸悸,头重目眩,四肢沉重,懈惰不欲执作,恶闻食气,欲啖咸酸果实,多卧少起呢?”
韦妃猛地睁目,瞪着他道:“神医形容得生动贴切,像比我自己更清楚。”
龙鹰心道自己等于她肚内的蛔虫,当然一清二楚,又用手同时按她两边额角,轻轻按压。
韦妃发出因舒缓而来的呻吟,二度闭上眼睛,道:“神医的手很暖很舒服。”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
龙鹰忍不住往上官婉儿瞧去,后者狠狠白他一眼,玉白的双颊又再泛红,非常诱人。
龙鹰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去,以大才女的善于掩饰,亦吃不消,垂首避开他顽皮的目光。
帮韦妃按摩额角好一阵子后,龙鹰收回双手。
韦妃倏地张开眼睛,在这一刻,藏书网艳光立即重降她身上,惊喜道:“神医真有本领,我再没有苦沉悸闷的感觉。”
龙鹰微笑道:“只是治标,并没有治本,让卑职立即去采药,以武火来个猛煎,服用后,卑职敢以性命身家作保证,王妃此病,永不复发。”
韦妃此刻如汤公公般深信不疑他是神医,大喜道:“神医到哪里采药?需时多久?”
龙鹰道:“就是在外面的园子里,怎都该要一刻钟吧!”
宫娥们惊讶至失声呼叫,韦妃和上官婉儿则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见到没有蒙着头脸的妲玛了。
龙鹰今趟到东宫来,其中一个想达致的目标,是要亲眼看到此女的模样。换过是其他人,妲玛避而不见,谁都无法可施。但龙鹰自有他的妙计。
韦妃的长期症患,起于十多年前被武曌放逐往房州之时,当时她在路途中产下现正在马球场上八面威风的李裹儿。从皇后被贬为王妃,更被逐出神都,其悲怨可想而知,凄愤交集令她产后失调,患上长期的妇女病,经龙鹰输入魔气,见招拆招的理顺她的五脏六腑、大小经络,事实上她已霍然而愈。
但心病仍需心药医,若说给王神医摸两下便好了,谁都不会相信,如妲玛者会怀疑他拥有如寇仲和徐子陵般的“长生气”,徒惹人怀疑。
龙鹰遂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是就地取材,调配出可治本的妙方,以安韦妃之心,将话说得这么满,正是攻心之策的最重要部分,利用韦妃因他神奇疗法而来的信心,深信不疑此妙方的治本成效。
另一鸟是妲玛。
既可在东宫的后院随处采药,凭他的神通广大,当然可轻易寻得像妲玛那种高手。
韦妃坚持起来,伴他去采药,上官婉儿只好陪在一旁,负责挽着盛放采来草药的篮子。
不提龙鹰于到奚国的船程上,尝遍携同的大批各类药材草本,下过一番苦工;光是他本身长期居于荒野,对花草树木的认识,是经日夕浸淫而来,亲自体验,此点就远非一般山草药师能及。徜徉于后院花木之间,随口指点,说得头头是道,即使上官婉儿明知他是冒充的,亦益发感到眼前之人,再非龙鹰而是丑怪的神医王庭经。
龙鹰将一朵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鲜艳红花,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在韦妃和上官婉儿瞠目以对时,从容不迫的道:“花为草本之精华,故能惹得群蜂采蜜,又能传播花种,是草木传宗接代之法。”
稍顿又道:“花又可大分为山花、香花、湿花、蔓花、毒花、水花、石花、苔花、杂花九种。我刚吞下去的是毒花,带有轻微毒性,但如能用之得宜,先发散表邪又提出其毒性,有怯痰的效用。”
除韦妃和上官婉儿外,还有两个贴身伺候韦妃的宫娥跟在韦妃身后,四个人像徒弟听师父传艺般,仅余听的分儿。
当听到龙鹰说刚吞下去的是毒花..,其中一个宫娥低声惊呼。
龙鹰见此女秀丽可人,色心又起,微笑道:“姐姐不用惊慌,对别人是毒物,对我却是灵药。哈!”
上官婉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韦妃由衷的道:“先生真神人也。”
龙鹰一边随手采药,不住往后院禁地深进,他对妲玛的位置已心有谱儿。
未到东宫前,从没想到东宫有这么多好地方,由此可窥见当年大唐的国势。
东宫的后院有如一个大花园,以长青的松和柏为主,以保持绿色的环境,槐榆发绿,花卉入园,有上栽的各式常见或罕见的花木,亦有盆栽的如石榴、桂花等,点缀得后院花园生气勃勃。
亭台楼殿疏落有致散布在园林里,又以湖石堆砌成假石山,有的曲折往来于道路之问,有的上下簇拥于楼台之旁,营造出一个人工造就的山岩景区,道路以方砖铺砌。龙鹰自作主张的带头穿过一个月洞门后,上官婉儿手挽的篮子早盛满花花草草,又有折下来的树枝树叶,还有某草木植物的根茎,看看都教人心中发毛,不知服用后有何后果。若非是王神医亲手采摘,任何人向韦妃献上这样的“药方”,肯定给她使人拿出去痛打百杖。
终抵位处东宫北端的“望淮阁”,位于第三进院子的最北面,是一座三层楼阁式的建筑,进深面阔各五间,像是整个庞大东宫的结束,本与四周较低矮的建筑物失去了协调的比例,但设计者匠心独运,在望淮阁底层四周安排了一圈檐廊,与两芳庭院的围廊相接,使高低有异的建筑物天然结合为一。?99lib.
在其中一座位于高台的小亭里,围以白玉低栏,上设石桌石凳,两个女子正在亭内闲聊。
她们见韦妃到来,起立隔远向她施礼。
韦妃一边还礼,一边欣然向龙鹰道:“是我的二女儿和王妹。”
与妲玛在一起的唐室贵女,脸圆圆的,端庄秀丽,不过与妲玛站在一起,立即变得黯然无光。
乍看妲玛仍然年轻,但龙鹰晓得她的年纪该与湘夫人和柔夫人相若。表面亦一点看不出她是顶尖级的高手,还予人娴静温柔的感觉,但落入龙鹰的感应网上,已洞悉她的高明厉害。
妲玛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他,双方的距离超过五十步,但她的目光却可从他的举止神态,钜细无遗地掌握他的虚实。
当然,任她有通天能耐,仍没法瞧穿龙鹰。
正如桂有为所形容的,她确实出奇地美丽动人,令人注目的是她棕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那种异国佳丽的情韵,龙鹰也感难以抗拒。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漂亮的脸庞,即使离这么远,龙鹰仍嗅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
虽是客处异地,她却如置身家园般,落落大方向龙鹰和上官婉儿打招呼。
倒是她身旁的贵女看见龙鹰的丑脸,露出不解和厌恶之色。
龙鹰心忖,幸好没有强攻东宫来拿她,否则必惹得人人拼死护花,懂媚术的女子是最不好惹的。
目的已达,龙鹰打道返繁花殿去。
接着的大半个时辰,龙鹰亲自到灶房炮制药汤,韦妃兴奋地陪着他团团转,累得灶房上下三十多人,乱成一团,忙出忙入,谁都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只知韦妃首次驾临,不可怠慢。
一边烹药,龙鹰不住试饮,不理药汤的热度,就那么灌进口内去,不住捞出部分药渣,又加进采来的花草,摆出调校的高姿态,更为安韦妃之心,让她清楚服用后不会致命。
到韦妃服药后,太阳早移过中天,朝西下降。龙鹰加增两注魔气,打通两处他早前故意避开的闭塞脉穴,如获新生的韦妃立即千恩万谢,在龙鹰恳辞打赏下,又以必须赶返尚药局为李显开药制方为借口,她才肯依依不舍的放人。
龙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韦妃因怜他的医才,看上他的丑脸,留他度夜,那就 545c." >呜呼哀哉了。
马车驶离东宫。
来恭贺的官员仍络绎途上。
上官婉儿热情如火的扑入他怀里,献上香吻。
龙鹰对她的本质在观感上大有改善,双手滑入她衣服里活动,咬着她耳朵道:“是不是愈看我的丑脸,愈觉得可爱呢?”
上官婉儿抖颤着,喘息道:“是的!人家现在只爱王庭经,谁都不要了。”
龙鹰一怔道:“岂非以后和上官大家行云布雨时,都要戴起这鬼东西?”
上官婉儿呻吟道:“太医呵!是否真的要到尚药局去呢?”
龙鹰心忖,不论是皇室贵女、天之骄女,又或眼前春心蠢动的才女,女人毕竟是女人,有了关系后,爱起来是无法无天的。
一手绕过她腿弯,将她抱得坐到大腿去,笑道:“老子现在忙剩半条人命,大家将就点,多亲个嘴吧!”
他也感到自己荒唐,但自己心知肚明,还要去找胖公公,又要见狄仁杰,实难另抽时间伺候眼前变成一团烈焰的美丽才女。
魏晋南北朝的医事制度,上承汉制,设太医令丞,初属中正府,后置于太常寺的管辖。
至隋代,袭前朝之制置太医令,属门下省,又于太常寺成立太医署,药藏局,主要作用当然为宫廷提供服务,亦是培养这方面的人材,起着发展医道的作用。
唐代因袭隋制,再加扩充,尚药局改属殿中省,太医署仍隶太常寺。二者合起来,便是完整的医事体系,各有所司。
尚药局,奉御二人,直长?四人,书吏四人,侍御医四人,主药十二人,药童三十人,司医四人,医佐八人,按摩师四人,咒禁师四人。
奉御等于太医令,掌合和药物及诊候方脉,直长次奉御一级,职责大同小异,侍御医则掌诊候。
不论是哪个职级,均以疗人疾病痊愈多少作为平时考绩,故能在尚药局稳坐首席者,是有真材实料之辈,难以鱼目混珠。
龙鹰被安排的身份,是“直长”级的太医,由于只是在局内挂个虚名,整局人以前只知有此人,却从未得睹他的庐山真面目,故由上而下对他都不以为然,从不当他是个人物。
勿要以为尚药局的人会因上官婉儿而卖王庭经的帐。尚药局名虽为朝廷体制内的一个组织,却是地位超然,当年酷吏横行,不理对方如何位高权重,照样可扯下马来,独是不敢碰尚药局的太医,否则有起事来,谁来救命?兼且尚药局的名医,深入宫廷和权贵之家诊症治病,与皇室和达官贵人建立起紧密坚实的关系,更是崖岸自高,各有自己的一套,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面。
龙鹰首次到尚药局时,尚药局诸人都对他爱理不理的,唯一对他尊敬有加的,是拨归他管的两个药童,不得不俯首听命。
两人一叫常青,另一叫茂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志趣相投,热心医道,双方情如兄弟。
龙鹰看他们恭敬外表底下的眉头眼额,已知他们因受其他人影响,暗里看不起他龙鹰。
尚药局离东宫很近,规模不在尚食局之下,由八组院落组成,龙鹰的太医地盘位于东南角的华佗轩内,一厅两房,自成一国,与其他同级太医治事之所的分别,就是“家徒四壁”,除台几家俬外,再无他物。也难怪责上官婉儿,这是因为,为了赶在太子登基礼前交货,宫内作坊的技匠全到了东宫去。
奉御有大小之分,直长也有高低之别。
大奉御是甄权,二奉御叫郑虔,都是当代名医,均埋首著述,罕有出手治病,出诊的工作全由“直长”级的四个太医负责,理论上包括龙鹰的“王庭经”在内,而王庭经人不在却摆着这个尚药局的高位,惹人反感是必然的事。
幸好时近黄昏,甄权和郑虔早已回家,够资格来糗他的,只剩下一个直长,就是太医任无心。
此君年约四十,相貌堂堂,人似没甚么的,对其他同僚和颜悦色,不摆架子,但对龙鹰除于介绍时神情勉强的打个招呼后,由那刻起便对他视而不见,以表示心中对他的不满。
龙鹰也认为自己是应有此报,并不将其他人的冷眼放在心上,不怪任何人。
他在医桌后坐下,看着两个待命的小子。
两人有点不想直视他的丑脸。
龙鹰摊手道:“我要找药来配方,该到哪里去取药?”
常青和茂平交换个眼色,后者道:“那便要去找药藏局的人,他们不但种值药物,还负责于各地收采药物。”
龙鹰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
常青眼中闪过狡猾之色,道:“恐怕明天才行呢!大药园在神都之外,没有半天时间,休想到达。”
龙鹰心忖如真是这样子,如何应付急症?知两个小子欺他无知,故意捉弄,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若揭开面具告诉他们自己是鹰爷,包保骇得他们屁滚尿流。
第十一章 太医生涯
“砰!”
龙鹰一掌拍在桌面上。喝道:“好胆!竟敢来戏弄老子,如果动辄要一天时间来回去取药,还如何应急救人?”
两子何曾见过这么粗鲁不文的太医,毫无应有的修养,虽齐齐吓了一跳,却丝毫没有露出给拆穿的慌张神色。
茂平好整以暇的道:“大人明鉴,局内确有药馆,由两位奉御大人掌管门匙,凡入药馆者,均须得甄奉御,又或郑奉御批准,而取药多少,由书吏大人一一记录,违者会受重责,即使王大人贵为直长,亦不例外。”
龙鹰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完全不怕他,知背后有人撑他们的腰,且不是甄权就是郑虔,否则两人怎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
他心切去见狄仁杰,哪有闲情和他们计较?离桌而行,绕过他们,迳自离开医房。
两子紧追他身后,齐嚷道:“直长大人要到哪里去?”
龙鹰没好气道:“当然是到局内的药馆取药,难道走半天路到城外的药园去吗?”
两子为之愕然,边追着他,由常青说出疑问道:“局门已关,又上了铁锁,大人如何取药?”
茂平则问道:“大人晓得药局位在何处吗?”
龙鹰笑道:“没有点道行,还用到尚药局来混吗?老子走的桥,多过你们走的路,如被你两个小混蛋难倒,以后将名字倒转来写,哈!”
说话间,已离开直长医房所在的院落,沿贯通众院的廊道,朝西北的另一座院落举步。此时天已入黑,尚药局冷清清的,偌大的院落,只有几处亮起灯火,幸好院廊挂有风灯,不用摸黑走路。
两个小子再不追问,忍着笑跟在后方,一副好戏在后头的神色。不过对龙鹰能熟门熟路的朝正确的方向走,大惑不解。
为龙鹰领路的,是他的灵鼻,随口问道:“今夜值班的主药官是谁?”
他这一问大有道理。
大周皇廷的医局体系,大致是以尚药局负责研究和发展,编撰各类医书99lib?,太医署诊症治病,药藏局种植、采集药物,各有司职。但却不是说作为体系龙头的尚药局不用出差应诊,遇有太医署应付不来的急症,又或是宫廷重要的人物有事,贵为奉御者亦要应召出手。故此即使是尚药局,为提供十二个时辰的服务,当有值夜的人员。只因尚药局由上至下,对他无功而居高位,居其位却不用办事,既鄙视又不满,才指使两个小小的药童来诸多留难,要他好看。
可以想象尚药局所属的殿中省,省署内亦有负责尚药局的高级官员对“王庭经”的存在深感不满,只因是武曌的女官上官婉儿从上压下来,才无可奈何。
若同样情况发生在其他官署,多一个或少一个冗员,没人理会。偏是尚药局与别不同,拼的是真功夫和口碑,又论资排辈,自然而然对他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从未见他治过病,连他令人不敢恭维的丑脸亦是初次得睹的“王庭经”,全力排斥。
龙鹰始终是两人的顶头上司,所以他们虽说背后有人撑腰,仍不敢与他对着来干。常青不情愿的答道:“是主药大人毕理勤,但现在是用膳之时,他该不在药馆。”
龙鹰道:“常青你去立即给我找他来,告诉他我有十万火急的事,须立即入馆取药。”
常青左转朝另一座院落走去,最气人的是不但放慢步伐,还左顾右盼,扮作欣赏廊道两旁的药圃。
龙鹰大喝道:“还不滚快点!”
常青给吓了一大跳,加速赶去。
龙鹰摇头苦笑,这样给拖下去,不知何时才可到东宫去交差?为官已不容易,做太医原来也这么困难。无怪入宫禁者,人人力争上游,争逐权位。所以众官依附李显这个未来皇帝乃自然而然的事,如自己真的是“王庭经”,也会藉李显的力量来震慑当他是骗子傻瓜的尚药局同僚。
循气味而走,穿过月洞门,前方出现一座院舍,与其他开放式的院落不同者,是以高达丈半的砖墙围起来,向着他一方的外门且有两个羽林卫在执勤,龙鹰头痛起来,若那叫毕理勤的主药官不合作,恐怕得动粗才可取得药物。
他对配出何种药方才可治愈李显的陈年顽疾,心中没有谱儿,只是见一步走一步,凭自己对草本药物的灵锐,又深悉李显气血虚实,加上看家的魔气,希望不会弱了他刚建立起来的神医声誉。
两个御卫一胖一瘦,见他身穿直长的太医服、又有茂平随行,知他是新入职的太医,恭敬致礼,没有拦阻。
龙鹰暗松一口气,脚步不停朝前方像个大仓库的药馆走去。
茂平追近一点,道:“大人必须待主药大人回来,方可入仓取药。”
龙鹰道:“刚才你们不是说过,没有奉御批准,谁都不准进去吗?”
不由记起小可汗说过的,只要多于一个人,便会有争斗。
茂平大为尴尬,吞吞吐吐的道:“遇有紧急情况,当然例外。”
入门后是个五丈见方的广阔工坊,放满各式制药工具,三个像茂平般的药童,正在埋首工作,见进来的是龙鹰和茂平,显是清楚龙鹰是何方神圣,瞥一眼后继续工作,不打招呼。
龙鹰少时惯了众师兄的白眼,不以为意,朝与大门相对的廊道举步,药馆的入口在十多步外,是道大铁门,锁以铁链铜锁。
珍贵罕有的药材,价比黄金,小心保管,是理所当然的事。
茂平知他想进入廊道,忙道;“请直长大人在药坊坐一会,待主药大人回来,才由他来决定。”
龙鹰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更明白他的感受。在茂平眼里,龙鹰是个陌生的外人,却公然到他们视为圣地的药馆予取予携,自是难以接受。
嗅着药坊里被三个药童依工序进行处理的各式药材,心忖不露一手是不行的,放弃去研究门锁,负手朝在忙碌着的药童走过去,茂平只好继续跟着他。龙鹰在仍未有机会来至用眼看的距离,从容不迫的道:“有羚羊角、铜石、龙子、麝香、牛黄、琥珀,又有当归、白芍、黄耆、杜仲、延胡索、香附、壮丹皮、酸枣仁,制成丹药后,该有强筋壮骨、祛湿通络、活血止痛的功效。尤能医治痿软拘孪一类症状。”忽然心中一动,道:“是否由梁王亲自下令,要为他赶制的呢?”
三个药童和他身后的茂平听得惊讶至张大口。
任他们自少在药材堆里打滚,就算用眼来看、逐一用鼻去嗅,仍没法认出多如天上繁星般,数以万计来自动物、植物和矿物的各类药材。但龙鹰竟不用拿眼去看,只是隔远用鼻子去嗅,竟能从犹如大合奏般的药味将药材一一分辨,如数家珍的道出来,且一矢命中的说中制成丹药后的功效,令他们首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更不可能的是,他怎会晓得此丹是应武三思的要求而制?
龙鹰倒不是纯凭直觉做出猜测,而是有根有据。
首先,制此丹的药材,其中的几味非常珍贵,故此丹丸是不可能大量制造。制成品只能供一至两人服用。其次,是药童们一副连夜赶工的模样,没有点身份地位,怎驱使得地位超然的尚药局这般卖力?
此丹丸就是壮阳药,表面上是武三思这卑鄙奸徒为讨好李显的行动,实则是不安好心。
任何壮阳药物,只有偃苗助长的一时之效,长期服用,有害无益,会掏空李显的身体,使李显更倚赖药物。
这是否韦妃和武三思联合想出来的长远之计,不着痕迹的夺位之法,效法当年武曌对付高宗的手段?
无意中,他识破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阴谋,枉费李显还视武三思是恩人和知己。韦妃会容许自己今晚为李显诊治吗?
常青慢条斯理的走进药坊,伸个懒腰,道:“主药大人请太医大人稍待片刻,他用膳后会回来,并说如果王太医没有耐性等他,明天请早,但最好是先得大奉御或二奉御核准,免他为难。”
龙鹰二话不说,掉头朝往药馆的长廊大步走过去。
常青和茂平大吃一惊,又摸不着头脑,大铁门被巨锁铁链紧锁,即使练武之士,又有合适工具,要开锁入门仍不容易,何况龙鹰两手空空,没有寸铁?
龙鹰直抵铁门,拿起锁头。
外面的三个药童,发觉有异,放下工99lib?作,赶来看个究竟。
龙鹰还是首次以白手开锁,先回头向身后五个小子瞧,见人人瞪大眼睛看他,个个面带疑惑,其他人算好一点,因被他刚才弄的一手震慑,常青则以看着疯子的神情,眼现嘲笑之色。
龙鹰向他们展示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哟!”
铜锁在龙鹰如懂变法术的手上开启。
五个小子惊讶至头皮发胀,小脑袋一片空白,既没法掌握,更不明白眼睁睁下正发生的事。
铁链分开。
龙鹰像回家般推门直入。
入目的情景,宛如当年胖公公带他进入兵器库,不过眼前庞大的空间,一排排的兵器被以千百计的大小三彩陶罐取代,浓重的药香,钻入他的鼻孔去。
龙鹰赞叹一声,走进去随意揭开其中一罐的盖子,还探手取出一片棕黄色的药,放入口中大嚼起来,不知多么津津有味。
步声响起,其中一药童奔出廊道,去通知上司主管来对付他。其他人不敢随他进去,除怒目瞪着他外,再无别法。
龙鹰知时间无多,主药官来干涉时,他会难以继续,随手拿起放在入口旁桌子上的药篮,入仓采药去也。
十多人声势汹汹的涌入药坊,朝廊道气冲冲的奔进去。
龙鹰一边执药,心想的却是皇室的生活,不论官做得如何大,又或富甲一方,亦不可能拥有一个这般齐备的药材库,还有整个医疗体系做后盾。从这个角度去看,武三思拥有的是常人没法想象的东西,所以为了保持已拥有的,武三思泯灭了人性,无所不用其极的去争权夺利。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武三思有分参与大周的机密会议,理该晓得他龙鹰对大周安危的重要性,可是他完全漠视此点,还要去之而后快,由此看出他是个目光浅窄,不顾大局,只重私利的人。
如此一个人,若大权在握,对中土会造成大祸害。
在一个五十多岁、留长须的医官和与他同级的太医任无心领头下,摆出大兴问罪之师的姿态,后面还跟着十多个人,其中五个是威猛的羽林军,群情汹涌的朝他逼至。
龙鹰刚完成任务,轻轻松松的转身面向诸人,双目神光电射,悠悠然的道:“不要阻拦本太医去为庐陵王治病,如有差池,谁都担当不起。”
说完心中好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搬出庐陵王来,非是如此,定给押去等候发落。
际此一刻,他深切体会到权势的重要,自己无权无势不打紧,至少需有个靠山。“庐陵王”三字如泰山压顶般镇着众人,在场者全为之一怔,又受他气势所慑,一众人于离他十步处停步。
龙鹰向领头者微笑道:“毕主药这么快用完膳吗?本太医还以为须等至明天。”给龙鹰魔目扫过,主药官毕理勤遍体生寒,他虽是药库的当值主官,却比龙鹰低两级,虽自觉理直气壮,可是,如牵涉到庐陵王,即使尚药局的大头子奉御甄权,亦不敢将事情闹大。
随来的羽林卫,听到与未来太子有关系,又从龙鹰刚说的两句话,听出尚药局人事斗争的蛛丝马迹,都噤口不言。
毕理勤一时下不了台,大打官腔道:“药局有药局的规矩,是由殿中省订立的,此事卑职必须如实上报,并且,直长大人篮内的药材,须由卑职依法检视,方可决定可否由直长大人取去。”
任无心双目一转,以带点轻蔑的语气道:“王太医今天才回来,忽然又去了为庐陵王诊症,负责东宫医事的一向是太医局,东宫的人如欲召本局的人去看症,会先知会大奉御,由他亲自决定人选,用药方面更须大家开会决定。除非是急症,如此漏夜到东宫应诊,实不符宫廷礼节,王太医勿要因一时情急,胡乱找话来搪塞我们,事情可大可小呵!”
龙鹰这才知任无心口才了得,说的话合情合理,欣然道:“口说无凭,确为事实。要解决还不容易吗?只要任太医陪同本人一起到东宫去,真相可立告水落石出。”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众人后方响起道:“何用劳任太医大驾?送王太医到东宫去的事由公公负责。”
毕理勤、任无心等愕然朝走入药库来的人瞧去,十多人无不大吃一惊,垂手恭立,口叫“大宫监安好”
胖公公满脸春风的往龙鹰招手,道:“来!马车在外面等着。”
龙鹰穿过变得呆若木鸡的众人,来到胖公公身旁,与他并肩进入廊道,低声道;“不怕张扬吗?”
胖公公道:“哪管那么多?你一天之内,已成了东宫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依李显夫妻的习惯,就算有人拿出你杀人放火的证据,包保他们也不相信。何况是李显亲自来求我,希望可让你在神都多留一段日子,好为他治病?哈!你这小子扮甚么似甚么,真可与‘少帅’寇仲先后辉映。”
第十二章 风雨飘摇
龙鹰坐到胖公公旁,马车驶离尚药局,后者笑道:“你现在明白当官当得不够大的苦味儿哩,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有大的苦,小有小的苦,为官岂是容易?”
龙鹰点头同意,以前他贵为国宾,地位超然,不受宫城诸般规矩和潜规则限制。道:“怎会这么巧?”
胖公公道:“今早自你离开上阳宫的一刻,我的宫城网做出最后一次启动运作,无微不至的监察你的动静、其他人对你的反应,就算在东宫内,除在后院之外,其他地方亦瞒不过公公的耳目。可以告诉你的是,没有人对你的身份起疑心。”
龙鹰一怔道:“最后一次?”
胖公公道:“你可知明空已批准了狄仁杰和娄师德的请辞,此事尚未传开,将是继李显回朝后,最轰动的大事。”
龙鹰不解道:“与公公有何关连?”
胖公公朝后舒服的挨着,叹道:“明空有退意了!”
又别过头来,向在发怔的龙鹰道:“自入唐宫后,她尚是首次心萌退念,若以她一贯的作风,昨夜已血洗东宫,没这般做,是给你说服了。今早她亲自下令,将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调配各地,表面看是依惯例的一般性安排,没人看破将李隆基调往幽州当总管,是其中最关键性的一着,不但隐含让郭元振保护李隆基的意图,还可让他亲自体会边疆的险恶形势。躲在神都,哪能感受到塞外的情况?”
龙鹰心忖,武曌毕竟是武曌,看似随意的一着,已为李隆基的将来铺出康庄大道,只有与郭元振般国家中流砥柱的边防大将建立密切的关系,才可将影响力深播大周军方的各阶层。
胖公公又道:“正因她有退意,方肯让狄仁杰和娄师德告老还乡,因为不论形势如何发展,狄仁杰和娄师德始终会站在她的一方。”
狄仁杰和娄师德分别为文官和武将两方面的泰山北斗,人人以他们马首是瞻,一日有两人在朝,仍是由他们当家做主。
龙鹰苦恼的道:“可是圣上答应过,会给我五年时间对付默啜和小可汗。”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明空的威权,朝内军方有点分量者,皆是由她一手提拔,要他们因李显而与明空直接冲突,是绝无可能。况且你像忘了你的圣上是谁,在宫廷的特殊形势下,谁敢杀入仙居院,谁便不能活着出来,除非有你站在李显的一方。嘿!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今早明空分别接见了李旦的几个儿子,醉翁之意当然在李隆基,私下问了李隆基一个问题。”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当然是问他对将来有何打算,藉此以表明小弟说的非是空口白话,而是有她在后面全力支持,藉以安定李隆基左摇右摆的未来皇帝之心。哈!”
胖公公瞪他一眼道:“你的心情好多哩!变得谈笑风生。明空的问题大致如此,你猜李隆基这小子如何回答?”
龙鹰痛苦的道:“快到东宫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吗?”
胖公公道:“李隆基答了三句,就是‘先发制人’、‘英才治国’、‘开源节流’。”
龙鹰拍腿赞道:“隆基小子确有一套,老子没有看错他,难怪圣上肯买帐。”
胖公公道:“该说差点肯买帐。明空接着问他,若说开源节流,一向是她的国策,还有甚么事可以做的?”
龙鹰为李隆基为难,道:“可以怎样答她呢?”
胖公公道:“问得好,答得更妙,否则李隆基怎有赴幽州当大官的机会?这小子直言道,一是复田劝农,二是大兴水利,三是裁汰僧尼。四是俭自我始。前两项是继续明空的政策,后两项摆明是拨乱反正。亏这小子够胆量直言无忌。”
龙鹰担心的道:“圣上听后心里会不舒服。”
胖公公道:“你太小觑明空了,她像太宗李世民般肯纳谏,故此大周朝名臣辈出,只要不触及她的皇位,万事有得商量。”
龙鹰心中欣慰,未来顿然充满希望,道:“公公仍未答小子先前的问题。”
胖公公心花怒放的探手搂紧他肩头,道:“邪帝因何变得如此蠢钝?明空和公公并肩作战了大半辈子,不用说话己洞悉对方心意。我之所以晓得今天在贞观殿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皆因和你的圣上详谈了整个时辰,安排好一切。明天两个小子回来后,后天天未亮我们便下扬州,沿大江往巴蜀,再登高原,公公现在最想看的,是高原上壮一丽的星空,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
马车进入东宫,门卫肃立致敬,不敢阻延片刻。
胖公公凑在他耳边道:“现在公公说的话,至关重要。王神医这几年来,因治好奚王李智机之子致医名大噪,各国纷来要人,遂奉皇命四处出差,自有于阗王、龟兹王诸般人等为你圆谎,公公已为你安排妥当,给人查亦不怕。今次你从龟兹回来,屁股未坐暖,便受圣上之命去为抱恙的狄仁杰诊治,所以你若再公然到国老府去,不会惹人怀疑。吐蕃之主亦因你的医名,到大周来要人,所以王神医后天会随我们一起离开神都,我已告知李显此事,他亦无可奈何。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李显最怕的人非是韦婆娘,而是他的皇母,不敢哼半声。”
又叹道:“想不到明空竟肯容忍韦婆娘,可想而知她退隐的决心是多么坚决。”
马车经重光殿东面的车马道,深进宫内去。
龙鹰记起武曌的话,问道:“圣上说她的二儿子李贤是被韦妃害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道:“只是止于怀疑,李贤的问题,出于误信宫内谣言,指他非是出自明空,而是由明空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公公比任何人更清楚,高宗确曾与韩国夫人私通,但李贤却千真万确是明空的亲生儿。而谣言的源头,极可能来自韦婆娘,是她要扳倒李贤,好让夫君李显名正言顺成为皇太子。李贤因此变得疑神疑鬼,疯疯癫?癫,最后因密谋不轨被外放,再被武承嗣派人收拾了,表面当然是畏罪自尽。到哩!有机会再说这方面的事情。”
武曌是皇帝,即使李显登基取而代之,本身仍是皇太后的身 4efd." >份,可如何退隐呢?
离开东宫后,他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胖公公送他到繁花殿后,原车离开,多问句也不成。藏书网
龙鹰进入繁花殿时,武三思正和李显夫妇在玩双陆,玩得兴高采烈。
“双陆”是棋子类博戏,流行于三国时的曹魏,至唐代成为宫廷权贵喜爱的游戏。双陆盘是以木制的,棋子为棒锤形,唤做“马”,全局分左右两方,每方十二路,分前六梁与后六梁。玩时,用二枚骰子掷出点数行马,最多可出二马,又可打下对方的马,落下的子可再上盘,最终以出尽马为胜。
见到武三思,便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顿,当然只能在脑袋转转。幸好李显对自已的身体比游戏关切,韦妃亦对龙鹰另眼相看,武三思则一意笼络他这个尚药局的新贵,三人不约而同终止游戏,好让龙鹰着手为李显疗治。
忙足一个时辰后,在庐陵王和韦妃依依不舍下,龙鹰搬出胖公公教他说的一套话,必须去为狄仁杰治病,方能脱身。
抵国老府后,狄仁杰在书斋见他。
龙鹰一五一十的将刚过去半夜一天的事详告狄仁杰,最后道:“坏消息是武三思确极得庐陵王和韦妃宠信,妲玛则成功融入了庐陵王的家族里去。好消息是圣上接受了小婿对李隆基的看法,还亲见李隆基,向他问难。”
狄仁杰神色平静的点头道:“老夫早从今天午后圣上颁下来人事任命的诏令,看出玄虚。”
又叹道:“五年?宫廷从此多事了。”
龙鹰道:“听胖公公说,李显畏母如虎,韦妃则是明眼人都看出她是有野心的毒妇,可以干出甚么事来呢?”
狄仁杰叹道:“告诉我,如你、我和胖公公均离开神都,圣上还可以倚仗何人?”
龙鹰哑口无言。
庐陵王回朝前,朝廷有三股势力,分别为以狄仁杰为首拥护中宗复辟的朝臣、以武承嗣和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子弟,及以张氏兄弟为核心的派系,后两股势力有女帝在背后撑腰,依附的朝臣亦是如蚁附膻,人多势众。
可是庐陵王回朝当太子,前两股势力因而结合为一,关系虽然暧昧不明,但李显已成为两者间的桥梁,将他们统一到东宫的大旗下。张氏兄弟顿然变得势孤力弱。
狄仁杰感慨的道:“现在我们不论说甚么,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今早老夫和柬之谈过,他已被中宗成功回来的事冲昏了头,满脑子复兴大唐正统的计划,更不放>99lib.武三思在眼内,认为他只是跳梁小丑,难成大事。时机来时,会将整个武氏家族连根拔起。”
所谓时机,指的该是女帝百年归老后的事。
龙鹰问道:“韦氏呢?”
狄仁杰苦笑道:“妲玛的方法奏效了,韦妃亲口答应张柬之,她只会做好本分,绝不干预朝政。”
龙鹰道:“张老竟肯相信吗?”
狄仁杰道:“他认为韦妃因当皇后时受到惨痛的教训,再不敢犯相同的错误。”
又道:“人就是这么奇怪,精明老到如柬之者,也受制于主观愿望,而失去客观处事的能力。唉!我们实在低估了武三思的能耐,在如今的形势里,他最能发挥其长处。张氏兄弟曾多次想到东宫拜访李显,虽然有太平公主在中间穿针引线,仍为李显拒绝。鹰爷认为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龙鹰惨然道:“如果他们晓得小子在神都,肯定来向我投诉。”
狄仁杰摇头道:“不!他们只会向圣上哭诉。”
龙鹰发起呆来。
张氏兄弟劣行累累,纵容族人败坏朝政,武曌像对以前的薛怀义般,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他们势力坐大,依附者众。不过他们的实力始终缺乏根基,对神都军方没有影响力,与武氏不同者,是武家子弟因武曌的安排,占据着几个神都军系的关键位置,掌有兵权。
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人始终是武曌最钟爱的男宠,李显这样对两人不假辞色,肯定触怒现时一心以和为贵的女帝,早晚会因此出事。
张氏兄弟亦非善男信女,会做出垂死挣扎,最可虑者,是他们与法明的关系。法明唯一害怕的人,只有武曌。
龙鹰问道:“岳丈何时回乡?”
狄仁杰道:“太子登基大典后的第二天,我立即离开。”
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道:“五十年前,当我还是河南汴州小小一个参军之际,遇上阎立本以河南道黜陟使的身份,来考核地方的官吏。你可知他是谁?”
龙鹰点头表示听过。
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是唐代的绘画和建筑大家,从宫殿、陵墓的设计到绘画,无所不精。太宗李世民在长安宫凌烟阁挂的二十四名建国功臣的肖像画,正是出自阎立本的妙笔。
狄仁杰沉浸在古远的往事里,以带着唏嘘的语调道:“他曾对我说,被他凝视而不动容者,我狄仁杰是他平生所遇中的第一个人。到现在,我仍记得他那双似能洞穿铜墙铁壁的眼神。”
接着深深的注视龙鹰道:“老夫在这里首次见鹰爷时,心里想着的是同一句话。”
龙鹰道:“小婿怎敢和岳丈相比?”
狄仁杰沉吟片刻,道:“让仙儿远离险地是好事,老夫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
龙鹰道:“岳丈放心,只要抽得出时问,小婿会偕她回乡见岳丈。”
狄仁杰道:“你以为还可以有空闲的日子吗?一切以大局为重,希望你的计划行得通,除老天之外,没有人能帮你的忙。”
龙鹰忍不住问道:“当情况紧急,在千呼万唤下,国老愿意复出吗?”
狄仁杰叹道:“你太小觑武三思和韦妃了,老夫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说毕这两句话后,现出心力交瘁的神色。
龙鹰是首次看到他这种神情,道:“岳丈保重身体。”
狄仁杰道:“我确有点累,你也不宜久留,更不要去见仙儿,后天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龙鹰离位下跪,叩三个响头后才离去。
甫离国老府大门,走不到十多步,一个人藏书网在后方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康老怪好!”
龙鹰叹道:“半夜三更遇上阎皇驾到,肯定不是吉兆。”
法明化身为一个普通行商,这类人在神都走几步就可碰上一个,不会惹人注目。悠然道:“去见岳父吗?”
龙鹰也不知该当他是朋友还是敌人,道:“阎皇是明知故问,你怎晓得我回来的?”
法明道:“告诉你是凑巧碰上,你相信吗?”
龙鹰道:“不要耍老子了,当然不信。”
法明道:“世事正是这般离奇,不瞒老怪你,你的仙子在扬州便被我的人盯上,故能一直密切留意她的行踪,在她船抵神都时,发觉有人下船,还由胖公公亲自接走,报上本阎皇,还不晓得是你回来了吗?以你的性格,会将妲玛的事尽告我们的大师姐,而以大师姐的性格,定会血洗东宫。本阎皇又是不甘寂寞的人,立即从山上赶下来,在宫外安心静候,一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进去杀人放火,否则我阎皇两字,岂非给白叫了?”
龙鹰苦笑道:“你这么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态度,教小弟担心得要命。”
法明道:“康老怪的胆子到哪里去了?你的烦恼,本阎皇比你更明白。你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吗?本阎皇则有一法提供,保证切实可行,万无一失,事后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本王和邪帝身上,只会遍天下的去追杀方阎皇和康老怪。”
龙鹰没好气道:“你若清楚妲玛的来龙去脉,便知要在东宫这么一个地方,去杀如妲玛般的高手,是绝难办到的。”
两人来到洛水南岸,寒风呼啸。
法明轻描淡写的道:“为何舍易取难呢?”
忽然间,龙鹰掌握到法明的刺杀对象,立告头皮发麻。
第十三章 两个老妖
法明要杀的是庐陵王李显。
此确为最简单、直接和有效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李显一去,韦妃、妲玛和武氏子弟都无所依附,太子之位重归李旦,他见惯武氏子弟的诸般劣行,绝不肯与武三思之辈同流合污。
能否行刺成功,机会不大,但至少是存在的,凭自己的灵应,又熟悉东宫后苑的环境,只要法明制造出予他全力一击的机会,而且李显又非妲玛,是不堪一击的文弱贵胄。
他记起法明的毒烟弹,心动起来,两个矛盾的念头在心底里剧烈冲突。
这是个牺牲。
牺牲的是他的原则,他从来不对非是敌人者下杀手,而李显并非他的敌人,今天才诚心诚意求龙鹰为他治病,杀他纯粹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不论动机和目的如何伟大高尚,仍是冷血杀人。
再深一层的去考虑,李显的死亡,将破坏了由李隆基做救星,开展大唐另一盛世的计划,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长幼有序,继承李旦者将是李隆基的大王兄或二王兄,绝非是他。
这个想法令他从难以抉择的泥淖解脱出来,也不得不考虑法明的意图,他肯这样“帮忙”,会否是个阴谋呢?胖公公直到今天仍不信任他,因胖公公比自己更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昨晚女帝来见他时满怀思绪,追忆旧事,她龙心内转动的或许是与法明同样的念头,分别在李显是她的亲儿。龙鹰能说服她,大半原因是她心软了。
想到这里,龙鹰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政>治实在太可怕了。道:“本老怪今天大部分时间在东宫,我们想到的,妲玛也想得到。现时东宫高手如云,老子见过的有妲玛、宗楚客和宇文世家的年轻高手,亲卫大部分是来自各门各派的好手,在妲玛等有心的防范下,我们是无机可乘的。大师姐的反应更是难料,我们或要偷鸡不着蚀把米,吃不完兜着走。”
法明轻松的道:“既是如此,我阎皇便索性捧你老怪做皇帝,怎都胜过皇室的蠢儿们,且是一脉相承,天下仍是我圣门的天下。”
龙鹰道:“老子只当阎皇你在说笑,此事万万不可。唉!阎皇不想自己来当皇帝吗?”
法明有感而发的道:“当皇帝只是尽对圣门的责任,何况本阎皇早失去机会,李显回朝,改变了一切。只有在师姐的大力栽培和造势下,或可能成功,但现在尽管师姐有这个心,却已乏回天之力。再考虑一下宰掉李显那小子吧!老怪既能接近他,?99lib.杀他该是易如反掌,事后亦可脱身。”
龙鹰不解道:“这样做对阎皇有何好处?”
法明道:“刚才我只是胡言乱语,事实上是师姐昨晚深夜亲到僧王寺来找我,告诉我有关大江联的事,并促我方阎皇念在同门之义,勿要毁掉你这个康老怪。”
龙鹰遍体生寒,他确是太天真了,没想过法明是可轻易毁掉他的人,只要他一两句话,立即保不住“王庭经”的身份。
法明盯着他道:“谁主天下,已变成圣门的内斗,想不到竟有如小可汗、杨清仁、洞玄子、湘夫人、香霸、柔夫人般的顽强对手。现在我们是处于绝对下风,皆因敌暗我明,一朝李显登上龙座,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我方阎皇和一众徒子徒孙,李显早已明言,会为一向支持他的佛门讨回公道。本阎皇不得不监视端木姑娘的行止,正因佛门唯她和老鬼贤首马首是瞻。我还收到风声,李显一方的人有意请贤首从长安到神都来,在白马寺说几场佛法。”
龙鹰道:“僧王之位,怎及方阎皇般无拘无束,可任意纵横?”
法明道:“一句话立即可以办到。接二连三的挫败,特别是席遥的背叛,一众徒子徒孙早士气低落,失去方向。但本阎皇亦没想过要去振起他们的斗志,然而本阎皇绝非意气消沉,只是因有了全新的视野和方向。武功到了本皇这个层次,想突破几是绝不可能,但有了目标后当然不同,所以乘机向师姐索《道心种魔大法》来看看。”
龙鹰心中暗懔,法明确懂打蛇随棍上之道,以此做为不出卖他龙鹰的交换条件。
法明道:“勿要对本阎皇心生反感,换过老怪是阎皇,还有甚么比破空而去,可令真正的阎皇亦动心?”
龙鹰谅解的道:“我们的大师姐有何话说?”
法明道:“她说出本阎皇最不想听的话,就是读遍上、下两卷大法,于本阎皇不但无益,且有难以预测之祸,除非本阎皇能将‘不碎金刚’散去,从头练起,但仍没法保证可以成功,否则自有圣门以来,不会只得向雨田和你康老怪能练成功。”
龙鹰道:“但当然她也说出了阎皇爱听的话。”
法明微笑道:“你我不愧圣门硕果仅存的两大妖人,彼此知心。师姐告诉我,对仙门之法,已有一定心得,离开前会尽传于我,并保证本阎皇不会失望。”
龙鹰糊涂起来,法明因着更远大的目标,该不会与自己抬杠,问题在他该如何对待法明,他正是花间女的杀师仇人,自己还曾答应过她杀法明。但看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怎下得了手?且自己心知肚明,根本没把握破他的“不碎金刚”。
心有所思,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为何要杀侯希白?于你有何好处?纵然得到《不死印法》,仍不可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情况一如任阎皇去看《道心种魔大法》。”
法明愕然道:“你在说甚么?侯希白是师尊明言不可碰的人,本阎皇尊之敬之还来不及,怎会去杀他?于我有何好处?”
龙鹰难以相信的道:“不是你,谁人有此能耐?更缺乏动机。何况侯希白死前,还写下‘明空是女’四字,‘女’该是‘绾’字的偏旁。”
法明现出凝重神色,道:“除此之外,尚有别的证据吗?”
龙鹰道:“还有是他致死的伤痕,似是被头发抽击而成。”
法明淡然道:“也可以是洞玄子的拂尘,对吗?”又恍然道:“难怪康老怪与人设计杀问常,那个女的就是侯希白的弟子,想不到一向只收男徒的‘花间派’竟有女传人,且是这么出色的高手。如非练成‘不死印法’,怎杀得了问常?”接着皱眉道:“曾杀死你的女刺客便是她,对吗?”
由于说的全是绝不可传开去的机密,两人移至洛水南岸的坡底,以束音成线的功法交谈。
龙鹰又喜又惊的道:“真的与阎皇无关?”
法明哂道:“康老怪为何忽然变蠢了?不过其中亦透露出非常重要的讯息,更显示台勒虚云的智慧,臻达鬼神难测的层次。整个刺杀行动计中有计,只是欠缺运道。”
龙鹰道:“本老怪因不用找阎皇报仇致冲昏了头脑。何谓计中之计?又透露出甚么讯息?”
法明注视驶过的一艘风帆,目光随之移动,缓缓道:“关键处在于白清儿,在圣门里,没人比她更了解师尊,晓得师尊肯将《天魔诀》归还阴癸派,立知师尊绝非引退,而是另有更远大的鸿图伟略。到师姐与高宗共同执政,或许仍未惹起她的警觉,可是当师姐将刀锋指向圣门诸系,且对诸系了如指掌,每一击均像能拿着毒蛇咽喉的位置,白清儿终于醒悟到师姐是谁,当然苦无实证。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揭破师姐秘密的方法,是由天下间最有资格揭破她的人说出来,而且没人会认为是诬毁她,那时想天下不乱,难矣哉!”
此人正是侯希白,他是魔门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少帅”寇仲和徐子陵的生死之交,不论于黑白两道,又或朝廷,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他的死讯,至今只有限的几个人晓得,尚未流传江湖。
龙鹰深深思索。
法明道:“如果是由本阎皇出手,会告诉他婠婠是我的师父,武曌则是师姐吗?杀不死他时怎么办?这么大的漏洞,竟看不到?康老怪你是怎么混的?只有当白清儿现身他的眼前,使侯希白记起师尊曾带过一个叫明空的小女孩,到长安赴与徐子陵的十年之约。在那一刻,侯希白像从一个梦里醒过来,明白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大师姐为何要扫荡圣门,扫荡得如此痛快淋漓,明白了一切,遂于死前写下‘明空是婠婠的女儿’这句话。该仍有下文,只恨第一句未写完便一命呜呼。”
龙鹰不解道:“这么说,白清儿和洞玄子该是故意放他逃走的,怎会下这么重的手,一句也写不完?”
法明道:“你这个问题,天下间只师姐和我可以答你。侯希白始终练不成‘不死印法’,但他以画道入武的功夫,确是武林一绝,在圣门内亦是前无古人。照我猜,围攻他者肯定不止白清儿和洞玄子两人,至少该还有个像杨清仁般的高手,方有可能重创他。对付像侯希白般的高手,是没可能拿捏分寸的,伤势轻重,绝非围攻他者的主观愿望可以决定。而重创他后,三人必暗蹑他身后,除需肯定可藉侯希白的临死遗言指证师姐外,还要谋得侯希白由‘邪王’石之轩亲笔写下来的《不死印法》,这是白清儿的心愿。当年杨虚彦和她在船上欢好时,侯希白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协助下,偷去了杨虚彦的半截《不死印法》,令她在数十年后,仍耿耿于怀。”
龙鹰赞叹道:“确只有阎皇能解答,因没人比你更清楚旧事。不过最后的事实,是侯希白只够时间写三个半字,《不死印法》则仍在他的徒儿手中。”
法明拍他肩头道:“枉你是我圣门的人,却对圣门层出不穷的圣功秘法一窍不通。侯希白至少有八十年的功力火候,岂会不知给人远随身后?当时最聪明的做法,是直闯进当地的总管府去,包保安全上没有问题,且至少可多活数天,而此正是白清儿最希望发生的事。此计中之计,才可大功告成。”
龙鹰心神颤震,如真由侯希白亲口指证武曌是婠婠的女儿或徒弟,后果不堪想象。道:“侯希白为何不这般做呢?”
法明道:“因为他怕敌人会去伤害他的爱徒,亦是《不死印法》的持有者。”
接着有点感触的道:“师父对一心栽培出来的徒弟的爱是无私的。于是我圣门的大才子,施展能激发潜力的秘术,甩掉敌人,赶去警告徒儿,而他亦因而燃尽了生命,只能写出三个半字来,亦使我们避过大祸。”
向龙鹰道:“老怪满意了吗?”
龙鹰叹道:“我开始认同你和我们正处在下风的看法。”
法明道:“师姐一天仍在龙座上,我们仍没有输。”
龙鹰顺口问道:“张氏兄弟和你的关系如何?”
法明冷哼道:“自薛怀义被你宰掉后,这两个见利忘义的卑鄙之徒,已和我划清界线。不过峰回路转,近几天又派人来求我,央我派出高手,到他们处当食客。”
龙鹰道:“阎皇如何回应他们的请求?”
法明若无其事的道:“本阎皇将他们派来的说客,使鬼卒乱棍打出去。哈!我是夸大了点,不这样没法符合阎皇的口气。唉!现在令阎皇也要头痛的事多着哩!哪来闲情去理会宫廷内的斗争?且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两个无耻的家伙的命运是注定了,就看师姐可维护他们至何时,除非我们明晚能生剥李显,康老怪可否就此再做考虑呢?只要两个黑头罩,我们立即可化身 4e3a." >为老妖。”
龙鹰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高度诱惑力的提议,等于使出令大江联永远没得翻身的一招。
法明沉声道:“你不用立即做决定,明晚戌亥之交,我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再做决定。决定不了,可向胖公公请教。”
龙鹰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如胖公公支持阎皇的想法,明晚本老怪陪阎皇去索命。”
又道:“《道心种魔大法》对你老哥的确有害无益,但为何不乘机索取其他典籍来看呢?”
法明道:“光是僧王寺所藏武学佛法的经典,便够我多看一世,除种魔大法外,其他都惹不起我的兴趣。”
龙鹰道:“我尚有一事不明,像赵德言般,在唐初时早离开中土,其他派bbr>?别的典籍,怎能仍收集到师姐手上?”
法明道:“是基于我圣门的一个居安思危的传统,就是任何重要典籍,除本派持分外,还另觅持典者,持的则是正本的抄本。像石之轩之女石青璇,便曾为《不死印法》的持典人。石之轩的走狗安隆,亦曾为石之轩做典籍托管者。所以不必找到赵德言,仍可得到他的典籍。”
龙鹰点头道:“本老怪有点明白圣门哩!我的娘,快天亮了,现在回宫不是,不回宫更不是,只好将就点在这岸坡躺他奶奶的个把时辰。天亮后还要去看李显,瞧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又忍不住道:“没有交换的条件,阎皇会出卖相识至少一个甲子的同门师兄弟吗?”
法明失笑道:“圣门中人,何来情义可言?否则师姐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看白清儿便明白,何来同门之情?”
稍顿续道;“我们都曾显赫一时,如日临中天,不过星换斗移,大周僧王和大周国宾均走到了日暮途穷的阶段,大家都是沦落人,又是师兄弟,苦苦相煎,尚有何意义可言?你在襄阳码头说过的一番话,对本阎皇有很大的启发。千百世的轮回,可能只在这一世有此仙缘,错过实在可惜。这才是我拒绝向张氏兄弟施援的背后原因。”
拍拍他肩头,悄然离去。
剩下龙鹰面对洛水,不知是何滋味。
法明说的是事实,他以前踩踩脚可震动中土内外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忽然间,念头纷起,想到很多东西。
女帝向法明承诺,离开前会传他“破碎虚空”的仙门之秘,她说的“离开”意何所指?
龙鹰躺下来,劳累袭心,在冰寒的河风里,沉沉睡着。
再睁眼,天色大白99lib?。
第十四章 弄假成真
龙鹰的心情很复杂,似是掌握到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的方法,也面对着极可能是这一辈子最痛苦的抉择。
与法明的再遇,两人自然而然扮演起方阎皇和康老怪的角色,当代入这两个魔门的人物里,可抛开以前的恩怨,再次共度在襄阳并肩作战的好日子,甘苦与共。而嘲讽的是在现实里,他们的遭遇亦和结局悲惨的方阎皇和康老怪逐渐看齐,愈来愈相似。
他不知该否完全绝对相信法明的诚意和动机,胖公公对他的看法令自己有戒心,但又想到胖公公认识到的,只是他狠辣无情的一面,自己却听过他的心事,知他亦像任何人般,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一向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胖公公以前不会比武曌和法明好多少,或许犹有过之,但当武曌展开对魔门赶尽杀绝的行动,胖公公像从一个梦里醒过来,深深悔疚以前的作为,对自己的满手血腥感到伤痛。
法明也再不是以前的他,如武曌般,在晓得仙门之秘后,内心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意中,法明为他解开了因花间女杀师之仇而来的死结,他再没有非杀法明不可的理由。法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一害怕者就是女帝师姐,李显的回朝,因着被大江联的成功渗透,将他逼上没有未来的绝路,他的反击是必然的。
法明说得对,他的僧王寺是首当其冲。
真古怪,侯希白的“三个半字”遗言事实上疑点重重,因为尽管下手的是法明和莫问常,绝不会透露与魔门的关系,还要掩饰真正身份,怕被揭穿。只有法明猜测是由白清儿出手,方是合乎情理。当侯希白见到白清儿,自然而然想到婠婠,记起当年婠婠与徐子陵十年之约携来的小女孩明空,从而联想到当今女帝武曌自创的名字,她轻而易举荡平魔门的事实,恍然大悟,所以第一句遗言,正是心之所思。
花间女搏杀莫问常后,神态亦有点异乎平常,一句不提向法明报复,只急着赶返巴蜀,用莫问常的人头祭祀乃师,说不定在她深心之内,又或许因是乃师在天之灵向她传递某种奇异讯息,使她感到不妥当。
没有花间女杀师之仇横亘在他和法明中间,他感到与法明比以前接近了,虽仍是敌友难分,至少不是死敌。可是法明与佛门的仇恨,却是无从化解。李显回朝,便一直被压抑的佛门回复生机,跃跃欲动。
他绝不会告 8bc9." >诉法明自己的“造皇大计”,因为李隆基登场,亦绝不会容忍法明。没有武曌在后面撑法明的腰,法明势被佛门庞大和根深蒂固的力量掩没。
神思恍惚里,宫城在望。
王庭经的身份,当然没有以前“鹰爷”直出直入的威势风光,正要趋前依规矩出示通行的文书官符,一人迎上来道:“太医安好,请上车。”竟然是武曌的心腹太监荣公公。
龙鹰糊里糊涂的登上马车,到荣公公坐在他旁,马车开出,进入皇城,倏地记起当年初抵宫城,也是由荣公公亲自陪伴,送他到丽绮阁去,还介绍沿途的景物。那时过的是多么美好的日子,但要在此刻回想,方才明白。
龙鹰问道:“圣上想见我吗?”
荣公公道:“禀上鹰爷,圣驾在集仙殿,在这处接鹰爷,是小人自作主张。”
荣公公和几个御卫兄弟,负责配合和掩饰他的身份。
龙鹰骇然道:“发生甚么事?”
荣公公道:“想先问鹰爷,除甘汤院外,有别的去处吗?”
龙鹰大吃一惊道:“我正要回甘汤院去,唉!送我去胖公公处吧!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荣公公吩咐了御者,回到他身旁坐下道:“昨夜太平公主,于三更时分,在上官大家陪同下忽然直闯甘汤院。”
龙鹰明白过来,心中唤娘。
终于有人怀疑“王庭经”,这个人就是美丽聪明的公主,女性的直觉是敏锐的,“王庭经”又是无中生有的人物,最大的功绩竟是去为奚王的儿子治病,与龙鹰讨伐孙万荣的战事配合无间,有关王庭经的事,又是由女帝的贴身女官上官婉儿亲自安排,熟悉龙鹰行事作风的太平不起疑才怪。
可以想象太平愈想愈觉可疑,遂亲身去质询上官婉儿,后者当然矢口否认,太半公主遂祭出最后一着,就是逼上官婉儿和她一起到甘汤院来个人赃并获。即使龙鹰知机躲起来,由于太平必是排闼直入,匆忙里,怎都留下蛛丝马迹,提供她“龙鹰在此”的物证。此招不可谓不绝。
荣公公道:“三位夫人并没受惊吓,反感刺激有趣。”
龙鹰心忖,上官婉儿定被骇个半死,因她不像自己般了解太平,她绝不会出卖自己。但如让她晓得自己是王庭经,绝对有害无利。
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幸好昨夜遇上法明,没有回甘汤院去,否则会被太平“捉人在床”,想想也要暗抹一把冷汗。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必有主宰呢?” 大宫监府。
园亭里,胖公公深吸一口后,移开水烟杆,道:“两个丫头晓得今天会见到未来的主子,开心得不得了。”
龙鹰近两天忙得一头烟,又烦又乱,差点忘记了风过庭和觅难天。道:“见到主子,她们会更开心,这般有魅力的男人,天下罕有。他是一个能令我尊敬的敌人,当朋友则可肝胆相照,没有保留地信任他。”
胖公公一边为烟杆添烟草,一边道:“哪会这么巧的?”
龙鹰道:“离开国老府时,给法明那家伙逮着,与他到洛水畔谈足.99lib.个半时辰,又不想四、五更天的闯门,只好在草坡睡至天明,想不到竟因而避过一劫。”
胖公公道:“千万不可向太平透露身份,因后果难测。记着公公说过的话,宫内有权位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
龙鹰道:“法明有个提议。”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将烟杆嘴挪至唇边,目光投往刚升离地平的朝阳,以旁观者的语气道:“是否干掉那蠢儿?”
龙鹰自认无知,人人想到李显乃一切事情的关键,只自己舍本逐末,只想过杀武三思。
点头应是。道:“公公怎么看?”
胖公公道:“我不是没想过,而是苦无善后之法。对!如由方渐离和康道升出手,因你两个确曾现身襄阳,又摆明是为我圣门对大周进行报复,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幸好太平昨晚寻你不着,否则还怎能行此妙略?”
龙鹰的头皮开始发麻,心房“坪坪”跃动,似欲从咽腔跳出来,道:“那公公是赞成了,不怕是法明的诡计吗?”
胖公公瞪视道:“只听你这句话,便知你心里犹豫。公公明白你的为难处,很难对恶行未显的人下手,但到李显祸国殃民时,恐怕再没有机会。你和法明,只剰下今晚夜呢!”
龙鹰岔开话题,让自己有思考的空间,问道:“东宫的人有对我生疑吗?会不会从太平身上看出我有问题?”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公公炮制假象的能耐,公公是靠这一套在宫内混足一辈子。真的开心,明天即可离开这是非之地。”
龙鹰道:“法明还澄清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就是侯希白之死,与他无关。”遂把法明的猜测详告胖公公。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胖公公,现出凝重神色,道:“是公公大意,这几天只想着外面海阔天空的人间世,没深思这方面的事情。白清儿仍想不出这般借刀杀人的毒计,如果是出自台勒虚云的脑袋,此人的才智之高,恐怕不在‘邪王’石之轩之下,而石之轩正是唯一能赢得婠婠尊敬的人。”
龙鹰见他眼露忧色,道:“公公在担心吗?”
胖公公沉声道:“白清儿既猜到明空是婠婠的徒儿,也可猜到公公出自我师父韦怜香的一系。明空已公布了将在李显的太子登基大典上,焚烧我圣门典籍来祭祖,明天公公忽然离开,妲玛会心知肚明《天魔策》随我而去,只要用秘密手法知会大江联,我们的高原之行,再难顺风顺水。”
龙鹰道99lib?:“我们人强马壮,加上过庭和难天,来犯我者与送死没有分别。”
胖公公道:“硬撼始终不利,一个不好,会暴露你的行藏,幸好给法明提醒,否则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想想吧!若船沉了,人雅她们和我的两个丫头怎么办?你可拿折叠弓出来见人便射吗?”
龙鹰受教道:“我的确想得不够周详。”
胖公公道:“如要截击我们,可守在往高原的路上,且来者不善,肯定是杨清仁和他二十八宿的人物,即使能击退他们,你这个王庭经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龙鹰苦笑道:“现在轮到我担心哩!明天离开的事,可以瞒着其他人吗?”
胖公公叹道:“我早向李显泄出你会随我到高原去的风声。武三思耳目处处,怎瞒得过他?只能在其他方面想法子。”
接着道:“想清楚了没有?”
一时间,龙鹰未能会意,神态糊涂的瞪着他。
胖公公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没好气地狠盯他两眼。
龙鹰终会意过来,惨然道:“我的心肠硬不起来。”
胖公公道:“这就是政治。公公明白对你来说,是一种牺牲,牺牲的是你做人的一贯宗旨。但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干掉他,一是让他做皇帝。政治从来是轻动机,重后果。不论动机如何,只要后果是正面的,便是好的决定。如若后果是遗害百世,不管动机如何伟大也没有用。”
龙鹰苦笑道:“这个我明白,否则也不用煞费思量。”
胖公公道:“便当神都是个战场,李显则是为祸比尽忠严重百倍的敌酋,眼前只有一个刺杀他的机会,错过了,敌人会全面进犯,直至你的伙伴战友们逐一遭戮,最后则轮到你和一众娇妻,没有人能免祸。当那一刻出现时,你已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龙鹰道:“有那般严重吗?”
胖公公道:“问题在乎三个人,就是韦氏、武三思和妲玛,分别代表宫内、朝上和江湖的势力。”
稍顿续道:“韦氏想成为另一个明空,首要夺权,然后取李显而代之。武三思想掌权,必须诛杀朝廷所有鄙视和反对他的人。妲玛的目标更易办到,就是推波助澜,要破坏还不容易吗?围绕在李显身旁的,几乎全是居心不良的人,而李显是个没有魂魄的人,是彻头彻尾的傀儡,从他坐入龙位的一刻起,中土将进人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
龙鹰道:“可是李隆基已知道康道升和方渐离是由我和法明扮的,会如何反应呢?”
胖公公道:“他敢说出来吗?只会被人认为是同谋。大丈夫行事爽脆利落,畏首畏尾的,怎能成大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连圣上怎么想,亦不用考虑吗?”
胖公公从容道:“她只会感激。唉!她的心软了很多,伤感是免不了的,终究是她的亲儿。”
龙鹰叹道:“真的没有另一个选择吗?”
胖公公点燃烟草,深吸一口气,将烟杆放在石桌面,徐徐吐出烟气,道:“干掉李显,天下太平,你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中土的安危。”
倏忽里,龙鹰的魔种提升至极限,精神变得晶莹剔透,衡量整个形势,并不限于一时一地,而是扩展到将来,扩展到中土之外。
胖公公见他双目魔芒剧盛,赞道:“这才是邪帝本色。”
龙鹰缓缓点头。
胖公公道:“穷酸们的所谓圣贤也说过,个人为轻,社稷为重嘛!”
龙鹰道:“我明白了,政治便是内斗,内斗是在国家权力架构里进行的战争。”
又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今晚见到法明再说。”
胖公公道:“你今天定须抽个时间去见明空,今夜不论成败,都不可回宫来,明天找机会于途中潜上船去,这方面你该比公公更在行。”
龙鹰头痛的道:“我现在还要去为李显诊治,最怕的是见到太平。”
胖公公道:“你见到她的机会不大。”
龙鹰道:“她不见过我,怎肯死心?”
胖公公道:“昨晚她早死心了,否则必然跟着去王庭经在上阳宫的窝找你。而她没这般做,正因她清楚你对人雅三个丫头的爱宠,即使扮做王庭经,也必溜回去与她们共度长夜。”
龙鹰道:“我的确会这么做,只因阴差阳错,避过一劫。可能早注定李显过不了今晚。”
胖公公欣然道:“下定决心了吗?”
龙鹰没有答他,神色出奇地冷静,起立道:“小子到东宫去了。”
胖公公道:“过庭和难天由公公负责招呼,你今天不该见他们,明天可在大运河畅叙离情。”
又道:“小心点!”
龙鹰先返尚药局,由于时间尚早,大奉御和二奉御均未现身,最高级的是他这个直长。
龙鹰不理会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迳自回医室,坐入椅子时心生感触,要坐稳尚药局一个直长的位置,也非易事。
常青和茂平战战兢兢地垂头立在桌前,像等候发落的死囚。
龙鹰此时哪来和他们计较的闲情,但又不知该给他们安排甚么工作,心中一动道:“你两个随我到东宫去。”
两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
常青颤声道:“下属该……”
龙鹰起立道:“甚么都不用带,我只须你两人留在那里给庐陵王煲药。哈!不要给骇得脸无人色,你们不想成为太医吗?上门为未来皇帝诊症是最好的历练。”
心里想的却是李显过得了今晚,方有成为皇帝的可能。那次到襄阳去,是诈做行刺李显,怎想得到势易时移下,最后竟弄假成真。
第十五章 易容大师
庐陵王夫妇在东宫的后院,第二进的文风轩见龙鹰。陪伴者中有妲玛夫人,她和另一女子坐在两人后方,施礼问好后再没有说话。此外,还有四个宫娥在旁伺候。
常青和茂平则在轿厅候命,两子也不愁寂寞,韦妃特别关照,派出两个年纪不过十六岁的俏宫娥伺候,至少有秀色可餐。
龙鹰虽不敢对妲玛两女平视,但只瞅一眼,便看穿另一女亦是出色的高手,颜容极美,虽比不上妲玛那种像柔夫人般充满异族风情、惊心动魄的美丽,可是身材苗条结实,眼盈秋水,顾盼间艳光流转,呈橄榄色的皮肤,都增添了她无以言喻的魅力。
如果没有猜错,此女该是白道武林精挑出来的著名女性高手,贴身保护李显夫妇。
昨天到东宫来时,他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则因心中有鬼,察觉到东宫无时无刻不处于高度警戒里。一路进来,门禁森严不在话下,亲卫里更不乏高手,平均水准贴近武曌的飞骑御卫,绝不能小觑。
即使接见的是他这个直长级太医,仍不掉以轻心,由妲玛两大美女高手贴身保护。
龙鹰约略估计,光是后院三进院落,便有三座殿堂和二十多座规模较小的建筑物,还不计亭台楼阁,虽不似神都苑般能令人迷路,但初到此地者肯定眼花缭乱。
想深一层,便知东宫的保安措施,是针对法明和他扮的方阎皇及康老怪而来,两人如空气般消失了,任白道武林和官府翻天掀地的去搜寻,仍告一无所得,不惧之者几稀矣。
龙鹰分别为李显的左、右手把脉,他感到妲玛的精气神正紧锁着他,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此女会在气机的连系下,做出天然的反应。
李显和韦妃对他不但和颜悦色,还态度恭敬,视他如神人。只看李显去掉了昨天的浮光,容色焕发,便知龙鹰精心炮制的“定神安眠药汤”,生出神效。
李显满足的赞叹道:“难怪神医名震塞外东北诸国,本王十多年来,尚是首次能像其他人般安眠,没造过半个梦,原来睁眼即天明的感觉是这么动人。”
韦妃关切的道:“庐陵王以后能否夜夜安寝呢?这是一种病症吗?”说时眼光在他的丑脸溜动,或许是再不觉得他是那般丑而对他生出兴趣。不过她艳光大增却是事实,难怪这么感激龙鹰,女性最看重的,正是她们的姿容,远胜过得到任何宝物。
龙鹰此时想的,却是一个机会,一个由法明营造出来的机会,不论机会如何短暂,任对方有多少高手贴身保护李显,只要手上有把飞刀,便可以完成任务。可是从此之后,他生命里将烙下一个永远不能褪除的污点,他亦永远没法开解自己,就像女帝和胖公公。
清清喉咙,道:“任何灵药,不论其何等神效,或能治标,却不能治源。犹如溪流,源头枯竭,溪流自然干涸,纵能注水于源头,亦只能支撑一时,最后仍要靠天降大雨,才可河溪满溢,灌溉河岸。”
稍顿续道:“卑职采的是天然疗法,先以药剂为庐陵王安神定惊,祛去邪风,等于注水于源头,但只能收一时之效。”
李显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道:“以后继续服药不成吗?”
龙鹰痛苦至想自尽,宁愿从未见过他、没与他说过话,李显纵然有万般不是,是将来中土的大祸害,但眼前的他只是个无助的病人,如许有血有肉,他怎忍心下杀手?
徐徐道:“庐陵王不用担心,每个人对疾病均有天然抗力,在疾苦前败下阵来,只因守不住防线。卑职这十多服方剂,正是要为庐陵王练兵,练得兵强马壮,自然抗敌之力大增,有与敌周旋的能耐。”
说这番话时,妲玛和那女高手露出倾听的神色,可知龙鹰这番随口编出来的医理,多么感人。
韦妃重燃希望,道:“大夫我见得多了,却从未听过如此精辟的见解。”
李显回复生机,可见睡眠折磨得他多惨,道:“请神医指点。”
龙鹰心忖,使他昨夜能安眠者,药效的功劳占小半,主要还是靠他用魔气打通他壅塞的脑脉,道:“服药期间,绝不可服用其他药物,且须饮食定时,早眠早起。服药期过后,至少半年内不可再服此药,而必须依赖这段安眠的宝贵经验,倦时立即登榻安寝。倚靠药物,无益有害,且服用过度,会产生抗药性,不可不察。”
鼓掌声从外传入来,原来是汤公公偕宇文破和叶静能两人来了。看模样,似是来催促李显起驾。
李显头痛的道:“又要去向母皇请安哩!”
韦妃淡淡道:“庐陵王亲自向你母皇说呵!请她收回成命,让神医可亲身看顾你。”
李显一颤道:“想讨她骂吗?”
韦妃现出泼辣本色,狠狠道:“你不敢说,由我来说。”
在她后面的妲玛轻轻道:“姐姐!”
韦妃容色转柔,略一颔首,不再坚持。
汤公公三人来到李显身后站着,三人均友善的向龙鹰打招呼。
李显心焦的道:“神医明天便要坐船离开,本王怎办?”
龙鹰道:“一切安排妥当,会由我带来的那两个小子负责调药煎药,不敢阻驾,我还要教两个小子如何做好工作。”
李显长身而起。
包括龙鹰在内,所有人全体站起来。
李显趋近龙鹰,伸出未来皇帝的手,紧握龙鹰,道:“神医何时回来?”
龙鹰反握着他双手,心中感慨万千,应道:“明年内定必回来。”说时,心想的是商月令和她的飞马99lib?节,如成功刺杀正握着手的皇储,还有到飞马牧场的必要吗?
李显道:“一路顺风。”放开他的手,在前呼后拥下,朝大门举步。
妲玛亦随之去了,剩下美女高手来到龙鹰身旁,道:“请神医吩咐。”
龙鹰正目送李显一众消失在门外视线不及处,外面传来众卫致礼,整齐一致的吆喝,还有是马声轮响,极有威势。
李显此次回朝,确成强势的太子,与李旦的有名无实,不可同日而语。从而明白,为何女帝听到他龙鹰需要五年时间,会大吃一惊。
李显的登上帝座,已成没有任何人能抗拒的洪流。唯一的方法,还看今晚的行动。
龙鹰仍然在矛盾里挣扎着。
别头往美女高手瞧去,虽然失去了品头论足的心情,仍被她端庄、沉静、能令人赏心悦目的容色打动,轻松了些儿,道:“这位小姐:……”
女子道:“在东宫里,他们唤我做宁夫人。”
龙鹰心道原来她已身有所属,该是白道某一着名门派高手的妻子,因着女性的身份,贴身保护韦妃。点头道:“小人须到灶房弄药。”
宁夫人道:“神医请随我来吧!”
跟在她苗条修长的背影后,龙藏书网鹰心忖如果人世没有斗争仇杀,会是多么美好?
在灶房里忙得一头烟,又要谆谆教诲两小子当称职的炼药师, 5e78." >幸而两小子看到他在东宫连大奉御也及不上的威势,态度反转过来,听教听话,更晓得办妥此事,日后前途似锦,加上两人的机灵,一学便上手。
宁夫人将他交给灶房的主管后,迳自离开。弄了差不多个半时辰,工序上轨道之际,上官婉儿姗姗而来,看她幽怨的眼神,便知为他受了委屈。
龙鹰乘机脱身,留下两个小子继续做苦工。
登上马车后,上官婉儿叹道:“如果有一天你被揭破身份,真不知如何向公主和梁王交代。”
龙鹰探手搂着她的小蛮腰,颓然道:“很简单,告诉他们是皇命难违,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上官婉儿深叹一声。
龙鹰道:“梁王也在查探我吗?”
马车离开后院。
上官婉儿淡淡道:“放心!他对你没有起疑,皆因认为婉儿不会骗他。唉!千不扮,万不扮,为何竟扮神医?幸好你明天离开,否则尚药局肯定挤满来找你看症的人。”
龙鹰暗里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上官婉儿奇怪地瞅他一眼,道:“你今天的神情有点古怪,没有了平时的挥洒自如。是否忙坏了?昨夜你到哪里去?唉!昨夜被公主胁持着去找你,又不容我有通知你的机会,都不知多么惨,哪想到你竟然不在甘汤院内!”
龙鹰压低声音道:“我到了城外见一个重要的眼线,真的很巧。”
为分她的心神,道:“上官大家可知,你的梁王在庐陵王夫妇前搬弄我的是非呢?”
上官婉儿讶道:“你是否弄错了!到昨天他仍口口声声的在说,他最感激的人是你。”
龙鹰心中大骂,道:“他是要借你的口,传话给圣上。”
知不宜与她讨论武三思的长短,岔开话题道:“东宫的戒备,比上阳宫更严密。”
上官婉儿道:“是因魔门仍有两个漏网余孽,誓要取庐陵王之命,作为对圣上扫荡他们的报复。”
龙鹰扮傻道:“甚么人这般厉害?”
上官婉儿道:“这两人一叫‘阎皇’方渐离,一叫‘毒公子’康道升,当年在天罗地网下,仍有能力逃去无踪,那时他们已是魔门顶尖级的高手,有分围攻他们者,说起当时的情况也要色变。今番两人卷土重来,威势有增无减,竟能在襄阳于近千人包围下,安然脱身,就此没踪没影,所以没人敢掉以轻心。魔门的人一向有仇必报,他们再来行刺,只是个早或晚的问题。”
龙鹰等若直接听到李显一方对此事的看法。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上官婉儿道:“圣上要见你。但你先要去见胖公公,然后由他送你去见圣上。”
又低声道:“你空间有甚么心事呢?还是你一次在车厢里没对人家动手动脚。”
龙鹰心忖,难怪太平会对“王庭经”起疑,女性的直觉,对熟悉的男子特别敏锐。
太宫监府。偏厅。
胖公公深深望着他,道:“仍是那个决定,没有改变。”
龙鹰颓然点头,欲言又止。
胖公公道:“有甚么想说的?”
龙鹰振起精神,道:“刚才给婉儿提醒,想到一个严重问题,如果今晚东宫任何伤亡,我身为韦妃最信任的神医,岂能置身事外?就算李显断了气,他们也会希望我能起死回生。找不到我时怎么办?”
胖公公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点头道:“公公开始感到你是认真的了。要解决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就是不论成功失败,都要溜回来。唉!如果宰掉李显,宫城会乱成一团,你以为我们仍可如期起行吗?”
龙鹰变得头大如斗,道:“我只感破绽处处,没法理出头绪,此是战场上的大忌。”
胖公公道:“因为这是仓卒下的决定,缺乏周详的计划。幸好公公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动了一刻钟脑筋后,终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找个人来代你扮丑神医。”
龙鹰一怔道:“临急临忙,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如我没法溜回来,他还要去急救东宫受伤的人呢!”
胖公公起立道:“你担心的事公公全给你考虑过,我的人选,或许不是天下最理想的人选,但肯定是你能在宫内找到的最好的一个。”
龙鹰追在他身后,道:“多只香炉多只鬼,会令丑神医的身份更易泄漏出去。”
胖公公边走边道:“这是个比公公更靠得住的人。”
龙鹰道:“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胖公公道:“登车再说吧!”
看着马车驶入上阳宫,龙鹰道:“我的娘!你不是打我御卫兄弟的主意吧!就算体型接近,但须动手疗伤,立告原形毕露。”
胖公公大卖关子道:“我现在带你去见的人,至少比你矮半个头,体型则没半分近似,可是当乔装成为丑神医后,包保连你都得承认此人比你更像丑神医。”
龙鹰道:“公公是在说笑吗?”
胖公公哂道:“公公哪来闲情和你开玩笑?告诉你吧!此人乃易容的高手,扮甚么都唯妙唯肖。你以为法明的易容手法了不起吗?在这方面只配给此人提鞋,而法明的易容术,正是由此人亲授。当年明空离开神都,御驾亲征,在暗里指挥扫荡圣门之事,便是由她扮明空,连公公也差点瞒过,其他人更不用说。最妙的是,两个月内她说的话不多过十句,却可令人人不起疑心。由此可见她模仿明空的精神、气势、姿态,绝对臻至易容大师的级数。”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了,望往窗外。
马车穿过观风门,绕往观风殿后,朝神和亭的方向驶去。
龙鹰道:“她不是已看破世情,再不愿说话吗?”
胖公公道:“看破还看破,圣门有事,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否则明空的心事,可向何人倾诉?《天魔策》十卷,谁来誊抄?我刚去见过她,将情况坦白向她说出来。她比我对圣门更忠心耿耿,婠婠去世后,她从不肯见外人。你并非外人,所以她肯见你。你还要在她面前示范你走路的姿势、神态和说话的方式。她肯扮丑神医,包保万无一失。”
龙鹰道:“岂非破了她不说话的禁戒?”
胖公公道:“她根本不当是她说的,这叫做‘完全代入’。”
龙鹰苦笑道;“是事在必行的了。”
胖公公道:“打蛇必须打蛇头,今夜的行动,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龙鹰道:“会否因此惊动圣上呢?”
胖公公道:“千黛像婠婠般爱惜明空,明空更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比任何人更不想明空受到折磨。”
接着一手抓着龙鹰肩头,道:“你道公公为何肯与明空修好吗?”
龙鹰茫然摇头。
胖公公道:“她给我写了四个字。”
龙鹰道:“是哪四个字?”
胖公公沉声道:“就是‘清理门户’四字。我圣门太多不长进的人了,看看小可汗、洞玄子和杨清仁,竟去和香霸同流合污。现在清理门户的责任,已落到你肩头去。你再不下定决心,将会由对方来清理你。”
第十六章 归宿之所
贞观殿。御书房。
武曌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步入书房,看得龙鹰心内发毛,自己知自己事,他是作贼心虚。
女帝淡淡道:“脱掉你的鬼面具,搬张椅子到书桌另一边坐。”
龙鹰仍戴着丑神医的面具,此面具待他离宫后,会由胖公公亲自送往上阳宫内的女观去。
龙鹰依指示与当今大周女帝隔桌对坐。
武曌道:“邪帝你必须为朕办到一件事,朕将可无憾矣。”
龙鹰想到今晚要去行刺她的亲儿,内疚得要命,亦终于设身处地体会到过去的数十年,女帝和胖公公为达到魔门一统天下的目标,所付出的代价和牺牲。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不容人有选择的余地。
道:“不论如何艰难,定必为圣上办到。”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实是强你所难,只是朕并没有其他选择,朕要得到《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无上心法。”
龙鹰明白过来,也为难至极。只有与端木菱合体交欢,仙胎魔种做最奇异和史无前例的结合,方有可能掌握仙胎之秘,但若没有在事前明言,便有着欺骗的成分。要他背叛仙子,比刺杀李显更接受不来,变成一个死结。
可以断然拒绝女帝吗?龙鹰自知办不到,他的确全心全意,希望可玉成女帝最后的心愿。在此方面,他比任何人,包括与她并肩进退的胖公公在内更了解她。仙门是她唯一解脱的方法,比较起来,人世间的祸福荣辱,根本算不上甚么。
两个极端和矛盾的意念,在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在眼前的情况下,顾虑是无补于事的。他绝不会让与仙子的爱变成欺骗,亦不忍女帝失去了所有希望,未来的事,只好付托于茫不可测的命运之手。
沉声道:“师弟绝不会令师姐失望。”
武曌感叹道:“朕看到邪帝眼里坚决的神色,更明白邪帝为此做出多大的牺牲。对宫廷的生活,朕已感到彻底的厌倦,所谓的帝皇霸业,在五十年后回顾从前,只是过眼云烟。每次表面上的成功,只是增添着内心不为人所知的痛苦。焦虑和担忧,无时无刻不缠绕心神。夜里,每当想到明天的问题,就不能入睡。如若没有和邪帝订下‘五年之约’,朕会立即抛开一切,回家过点平静和远离人世的生活。”
随着她仿似独白的话语钻入耳鼓里,龙鹰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今夜之后,他将背负着同样的罪疚,成功带来的是痛苦,成和败处于同一的界线,没法区分得失。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佳节了,他心中没半点过节的气氛。御书房外,厚重的云层垂在低空,植于两旁的树,除常青的松和柏外,有些树已是枝残叶落,被寒风吹得一弯一 5f2f." >弯的,充满深秋肃杀的意味。
不知名的鸟儿在殿上的高空处盘旋追逐,发出啼叫,落入龙鹰耳内,因着心境的变迁,化为对他命运的哀啼。
明天之后,他会像女帝般吗?夜来在榻子上辗转反侧,惭愧、自责和不安如大江的水浪,一波波的潮涌侵袭?
初来甫到时,一切清简单纯,想的是如何保命,进而扩展至保护心爱的娇妻。即使卷入与法明和莫问常的斗争,或后来远征东北,目标和敌我清楚分明,享受到胜利的成果。西域之行虽遇重挫,但很快重新振作,再上征途,这种不负平生的痛快,在南诏风城攀上巅峰。接着转折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大江联之行,令他饱受悲欢离合之苦,尝尽卧底难以为人道的矛盾和感伤,今次回来,更陷于政治斗争的泥淖,再没有可使人毫不犹豫的明确目标,敌我难分。
蓦然,女帝最后的几句话轰进耳鼓内,立令他从苦肠愁结里惊醒过来,愕然道:“回家?”
女帝的凤目离开他,投往秋意深沉的窗外,以深注的感情兴叹道:“家,就是归宿之所。”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盯着她,看到的是她侧面的轮廓,首次发现她眼角处现出淡淡、扇状般散射往鬓脚的鱼尾纹。心中暗叹,不论她的“姹女大法”如何厉害,始终是七十多岁的人,终究敌不过无情的岁月。如非得到《道心种魔大法》,每过一天,她将更接近生命的终结。
武曌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以带点不服气的语气道:“师姐常在想,>藏书网虽明知是没益的,仍不住做出猜测,后世的史笔会怎样写朕?唉!落在那批穷儒手上,朕当然是违反所谓的圣贤之道,甚么长幼有序、君臣父子夫妇?仅是朕以女儿之身登上九五至尊,已是最大逆不道的事,何况改大唐为大周?让朕告诉邪帝,帝座谁属,永远是实力的比拼和较量。你道先皇登位是理所当然的吗?恰恰相反,高宗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何时轮得到他?但他是长孙皇后所生,当时掌握政权的是高宗的母舅长孙无忌,得他助力而成皇帝。长孙无忌又有甚么高尚的品格?为的还不是一己私利?先皇欲立朕为后时,反对得最激烈的正是长孙无忌,因为他清楚朕,就像我们明白韦妃,不除掉长孙无忌,朕的后座是没法坐稳的。”
一口气不吐不快的说毕这番话后,女帝凤目深深瞧着他。
龙鹰仿似整个头盖被利针刺戳般,说不出话来。
他隐隐猜到女帝接着会说甚么,那是大师姐对小师弟的良言和忠告,着他这个政治的新丁,千万勿要对政治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武曌轻吁一口气,道:“邪帝现在的情况,近似当年的长孙无忌,威势则远有过之,且杀你必须重重布局,高手尽出。只要邪帝一天犹在,韦妃绝不能夺显儿之权,大江联亦难与你正面硬撼,所以邪帝已成韦妃和大江联的眼中钉。其间没有人情可言,没有转圜余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邪帝已成了我圣门最后一座堡垒。邪帝要捧隆基登上帝位吗?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在战场上般。如能因而展开中土另一盛世,便是完成圣门神圣的使命,邪帝可功成身退了。”
就是在这一刻,龙鹰把心一横,狠下决定,所有痛苦、顾虑,全搁到一旁。政治讲求的正是远见,而非受一时之象蒙蔽。若以战略而言,今晚的刺杀行动,是先发制人。
道:“圣上尚未答小民的问题。”
他和女帝各怀心事,都是语调沉重,御书房弥漫沉凝的气氛99lib?,像贞观殿上空低垂的层云。
女帝目射奇光,心神飞往某处,看着龙鹰,却是视而不见,别有所思的道:“师弟可知先皇在哪里安息呢?”
龙鹰当然不清楚,只知女帝说的该是高宗李治的埋身之所。
武曌应是正回答他有关“家”的问题,竟忽然扯往风马牛不相关的高宗的陵墓。
眼前的大周女皇帝,已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心变死灰,唯一脱离苦海的出路,就是开启仙门,破空而去。
这与佛、道两门的理念,全无二致,就像创出帝皇霸业的始皇赢政、大唐的开国明君李世民,于其晚年亦醉心于寻访永生不死的灵药。分别在前两大君主,最后仍是一无所得,武曌却有明确和可以一试的方向。虽然其虚无缥缈处,仿如一也。
此正为“破碎虚空”吊诡之处,虽闻之于耳,感之于心,仍没有丝毫实在的感觉。
武曌是向他这个邪帝表明心迹。五年之期后,遁入帝陵,名副其实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纵然失败,亦可安静离世,不再受人世的事情影响。
龙鹰离开御书房,上官婉儿领他往后殿门,与胖公公会合。
上官婉儿怨道:“明天你要走了,这两天你近在眼前,却又是远在天边。”
龙鹰道:“其他人对胖公公偕她们到高原去,有何反应?”
上官婉儿道:“可以如何反应?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没有人敢说半句话。只是人人晓得,鹰爷你即使现在不是身处高原,迟些儿也会到高原与她们会合。大家尚是首次大约猜测到你在哪里。”
又道:“他们回来了。”
龙藏书网鹰想的却是“贼王”边遨,他肯定从突厥人处收到风声,打醒精神提防自己,更大有可能设置陷阱,等待他去上钩。
问道:“上官大家是指过庭和难天吗?他们现在哪里?”
上官婉儿道:“婉儿安排了他们待会来见圣上,现在以狄仁杰为首的一众大官,正在皇城为他们设宴洗尘,听说参加者达三十多人,庐陵王亦派出长子重润参加。”
龙鹰心忖该是由妲玛出主意,笼络重要的朝臣,是巩固权力必须走的一着。问道:“李武联姻,何时举行?”
上官婉儿答道:“已定下在明年初。鹰爷呵!”
龙鹰看到了马车,停步道:“请上官大家见谅,小弟是身不由己,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好好补偿大家。”
说到“身不由己”四字,分外有感觉。
记起来俊臣说过的,在江湖,叫“身不由己”;在朝廷,唤做“同流合污”,两者似异实同。可是到今天,他才直一正掌握到酷吏头子精辟的见解。
上官婉儿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今次你回来,不但是你,圣上和胖公公也像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觑准左右无人,拉她到林木深处痛吻香唇,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下一次再见她时,双方能否仍保持这种关系呢?
胖公公道:“今次离宫,便不可以回来。”
龙鹰道:“我明白,开车吧!”
胖公公发出行车指令,马车从贞观殿后门驶离。
胖公公道:“虽看不到你面具后的表情,也猜到是神色沉重。”
龙鹰苦笑无笑无语。
胖公公道:“如此心情状熊,不是好事情。”
龙鹰道:“公公放心,一俟我攀上魔变之极,再没有任何事可困扰我。”
胖公公点头不语。
龙鹰道:“刚才圣上和我提起干陵。公公清楚干陵的事吗?”
胖公公道:“当然晓得,比你圣上还要清楚,因是由我负责打点。地方真的相当不错,位处离西都百里处的梁山三峰最高的北峰,依山为阙,气势雄伟,规模更胜高祖和太宗的帝陵。”
龙鹰道:“封陵后,是否没人可闯进去?”
胖公公道:“不是‘闯’,而是‘破’。入口以石闭塞,石缝铸铁。封闭后,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可以出来。称之为陵寝是有些儿误导,该说是个深埋石山内的陵城。唉!你明白了。”
龙鹰陪他叹息。
胖公公道:“昨天,她问起公公,为了不让后世的人胡说八道,她会预立遗言,决定碑铭该写的东西。”
龙鹰道:“圣上想好了吗?”
胖公公道:“想好了!”
龙鹰大讶道:“这该是很难斟酌出来的文章呵!”
胖公公道:“勿要朝复杂处想,千言万语,怎及拈花微笑?”
龙鹰生出兴趣,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道:“原来真的是想好了,快说来听。”
胖公公道:“这么快揭盅怎行?会大减你将来目睹碑铭的乐趣。哈!离宫哩!”
天色转暗,寒风从洛水的方向吹来。
龙鹰脱下面具,交给胖公公,接着溜出车厢,一点不怕被人认出是龙鹰,因为千黛已为他做了点手脚,改变了他的容颜。
第十七章 神鬼不知
走不到十多步,收到法明传入耳内的声音,龙鹰晋入魔态,知道没有人留意他,片刻后,?登上法明的渔船。
船只离开洛水岸,加入洛水此来彼往的船阵去。
法明道:“上趟我们是到房州去,今回是进入东宫。本阎皇非常高兴,见到毒公子回复以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可知你的所谓自毁99lib?其容,只是个骗人的幌子。”
龙鹰这才晓得,千黛虽然没说半句话,却是心中有数,将他的容颜依以前康道升的样子来改易,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已一切妥当,不愧魔门顶尖的易容高手。
笑道:“阎皇亦非常小心,变回索命的模样,又去掉那条难看至极、似极百足虫的伤疤。”
法明道:“现在更没有破绽哩!以我们两兄弟的性情,怎会用布罩罩着头的去杀人放火?师姐晓得了吗?”
龙鹰摇头道:“千黛方面,由胖公公出马央求她。东宫现时防卫森严,高手云集,康某人见过的,贴身保护他们夫妇者,除妲玛外,还有个叫宁夫人的女子。”
法明思索片刻,沉吟道:“是否长得颇具姿色,有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呢?”
龙鹰点头道:“确如阎皇形容般的样子,你老兄见过她吗?”
法明道:“未见过,却听妙子提过。江湖上称得上一流高手的女子没多少个,若是姓宁的,便该是宁采霜,她是佛门‘无念宗’净原大师的关门弟子,带发修行,是半个出家人的身份,想不到李显竟请得动她。”
船只在法明桨起桨落下,沿洛水东行,左转入漕渠,此渠在出北城门前,会绕过宫城北面的东城和含嘉仓城。
龙鹰道:“能让阎皇记在心里的,当差不到哪里去。幸好我们的目的只是去寻人,而非动手较量。唉!可否尽量不杀人呢?”
法明以方阎皇的外貌神气瞅着他,怪笑道:“康老怪以前杀人何时手软过?忽然变得大慈大悲,连你的敌人也感费解。不过那叫我们是一场兄弟吗?就像上次在襄阳般,得手后,扮做急着脱身,无暇伤人。”
龙鹰道:“在圣门内,有兄弟这回事吗?”
法明闲聊般道:“该从未有过,和外人反有兄弟做,如向雨田和燕飞。”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以防水油布包扎妥当的腰囊,递给龙鹰。
龙鹰讶道:“须入水吗?”
法明道:“你当年究竟是怎样杀尽忠的?现在的康老怪,只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收起船桨,从脚旁似是载鱼的大箩,揭盖掏出两件黑黝黝的水靠,分一件给他,接着拿出两条腰带,带边插满长铁针。叹道:“本来是要瞄准敌人的咽喉,现在只好改瞄向敌人的手手脚脚,真怕被人看破,希望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无恶不作的老妖,终于天良发现,改为积德行善。”
龙鹰呆瞪着他,脑海一片空白。
见到他又从座下暗格处,取出长铁棍和一把连鞘的厚背刀,留下重铁棍给自己,将刀交予龙鹰。
船只在一座桥底下的暗黑里,自由浮动,这是漕渠的一道支流,水路交通稀疏,望今夜不会弱了他的威名。
接着道:“谁下手呢?”
龙鹰苦笑道:“真的希望阎皇可做回本行,负责索命。基本上是互相配合,随机应变,谁觑得准机会,由谁下手,另一人在旁照拂。”
法明道:“大概只有一个机会,且是一闪即逝,所以绝不可临阵犹豫,把他视为尽忠,才有成功的可能。”
龙鹰深吸一口清寒的夜风,道:“我现在身上唯一的秘密武器,是‘飞天神遁’,若遇危急情况,阎皇只须紧随我康老怪,便可赖神遁化险为夷。”
法明道:“你会是我方阎皇最佳的行刺伙伴,只看你当年到我的僧王寺来偷东西,四处大吵大闹便清楚。唉!振作点行吗?”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道:“希望我们真的是兄弟,至少在今晚夜。”
法明现出苦涩的笑容,徐徐道:“圣门在中土的嫡系,只剩下我们这么几个人,害你等于害自己,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龙鹰心忖,多多少少,会受胖公公对法明看法的影响,而自己也没有信心,法明之欲杀李显,是否在为自己当皇帝铺路,虽然表面看来,此可能性微乎其微。
道:“还要等多久?”
法明道:“愈夜愈好,但不用在这里等,如给巡兵发现,便变不成戏法。”
龙鹰心中暗叹,由下决定刺杀李显,直至此刻,他从没想过如何进行刺杀,行刺只是个模糊的念头,人更是像陷入噩梦里,糊里糊涂,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道:“到哪里去等呢?”
法明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在东宫内。”
龙鹰抖擞精神,排除所有于今夜行动而言无益有害的杂念,一双魔眼芒光闪闪道:“阎皇请!”
法明打量他片刻后,低喝道:“沉船!”
在暗黑的河水里,龙鹰紧跟在法明后方,贴着渠床,向某一目标潜游。想不到法明的水底功夫,竟不在他之下。幸好当年法明因内伤未愈,不敢落水来对付他,否则他今天再没有和法明“称兄道弟”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对李显或李旦,法明均下过一番功夫,以进行刺杀,否则不会如此刻般熟门熟路,胸有成竹。
帝位只得一个,有野心又自问力所能及者,谁能不生觊觎之心?
法明停定前方。
龙鹰游至他旁,心中唤娘。岸壁处有一排三个出水的圆洞口,尺寸相同,径不逾尺半,除非将“缩骨术”练至出神入化,否则休想能钻进去,最令人不敢尝试的,是不知排水道有多长,更何况有几条粗如儿臂的铁枝,封锁了排水渠口。
法明从腰囊处取出小铁锯,努力起来,他近一甲子的功力何等深厚,但仍要半灶香的工夫,才锯掉一条铁枝。
龙鹰刚从水面换气回来,接过铁 952f." >锯继续努力,轮到法明到上面呼吸空气。龙鹰一边锯铁枝,想的是只有到水底里,才明白空气是何等珍贵,平时在地面上,呼气吸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下水后,他还有另一发现,水面上的世界,忽然与他再没半丝关系,今天一直困扰他的思虑,不翼而飞。
到法明弄断最后一枝拦路铁,示意他到水面上说话。
两人同时在靠岸的暗黑处冒出头来,深深呼吸。
法明传音道:“中门这条排水道,直抵流过含嘉仓城东北角的泄洪渠,可以到地面去,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情况。如果不是被铁杆拦着洞口,我会先试闯一次。我们亦只得这个选择。整座宫的外防密似铁桶,而分隔含嘉仓和东宫间的墙楼属虚应故事,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东宫的方法,就是由此道进。”
到了水面上,龙鹰宛似重返人世,又要面对现实的诸般问题,反情愿长留水底内。束音成线,送入法明耳内,道:“另一端有拦渠口的铁栅吗?”
法明道:“可能性不大,谁敢钻入去?约略计算距离,又当此下水道笔直通往含嘉仓去,至少长达二百丈。但凭康老怪以前表现的水底功夫,理该难不倒你。”
龙鹰道:“长一千丈都不成问题。让我打头阵如何?”
法明一呆道:“有特别的原因吗?”
龙鹰道:“刚才我在水底里,忽然变得灵灵圣圣,感应到另一端大渠接小渠,渠道如蛛网般交错复杂,显然多修建了不少明渠暗道,由我领路,可凭感应找到出路。”
法明叹道:“种魔大法,果然不同一般武技,难怪我没法干掉你。为何种魔大法这么难练成呢?”
龙鹰坦然道:“说易不易,难也非难,就是能由生入死,再从死里复生。”
法明颓然道:“还说不难?我明白师姐因何会说,看至懂背诵亦没有用。”
龙鹰道:“现在该不是讨论武功的时候吧!”
法明道:“你可知鼠窃偷东西的最佳时刻,是哪个时间呢?”
龙鹰道:“本老怪虽自认擅长偷鸡摸狗,却没想过会有最利于下手的时刻。”
法明道:“就是临天明前的半个时辰,守夜的在此时最撑不住眼皮子,就算玩至通宵达旦者,这时亦感劳累攻心。哈!如果李显和他的走狗们仍在饮酒作乐,将更理想,我们可顺手干掉武三思。”
龙鹰苦笑道:“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出现。因李显服下由本老怪提供能镇神定惊的安睡药,包保我们动手时,熟睡如死。”
法明道:“公子请!”
两人运功收缩筋骨肌肉,纯凭手劲撑着渠壁,以迅快的速度不住深进。那种被密封在窄小空间的幽闭感觉,已足可令任何正常人陷入疯狂和混乱的情绪里。
但他们一是邪帝,一为僧王,心志坚刚如磐石,在用志不分下,不让自己被负面的情绪动摇分毫。
龙鹰领先往前钻,不住调节内息,口鼻之气虽绝,体内之气却是生生不息,来而复往,循环不休。
约百多丈后,进入一个方井式的空间,丈许见方,是多条暗渠的汇集处,除前方的渠口外,左右各有渠口。
方井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是密封的空间,水面距渠口两尺,上有空处,但法明用手指示他勿要呼吸。
龙鹰明白过来,晓得在这个地方,说不定弥漫沼气一类的毒空气。
他们自然而然浮上水面,还举手探索顶壁。两人虽然远胜平常人,亦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可令人发疯的非人世界。
法明摇摇头,表示绝无可能。
龙鹰竖起拇指,又指指水下右边朝北的渠口。
法明喜出望外,望着龙鹰再潜下去。
龙鹰揭起铁盖,刚要探头看景,旋又缩回去,让盖子重关,向法明骇然道:“有恶犬!”
话犹未已,已有狗只的奔跑声,不住接近,显是察觉有异。
他们身处一条半满的方形暗渠里,还往前延展,不知尽头在何处,这个盖口该是方便清理渠内阻塞物之用。
怎想得到含嘉仓如此防卫森严?
知机地运功收敛体气之际,上面透铁盖传下来犬只嗅吸的声音,“咻啉咻啉”,仿如催魂的符咒。
龙鹰察觉法明提聚功力。
外面地上有人道:“渠内肯定有东西。”
龙鹰人急智生,发出耗子般短促尖锐的叫声,再向法明打个手势,迅快前进,速离险境。下水道尽端,与位于两座仓库间的明渠衔接,粮仓的设计,一要防火烧,二要防水浸,所以排水设备良好。
两人今?次学乖了,觑准附近没有带犬的巡兵,脱掉因与水道壁摩擦至损毁不堪的水靠,抛往暗渠去,这才爬出来,换上法明准备好的夜行劲服,顿然整个人轻松起来。想起刚才携棍带刀的在地底水道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钻动之苦,大家虽没说出来,均兴起永不再尝试的想法。
今次轮到法明领路,避过三队巡兵,终抵达离东宫东墙不到三百步,一座仓库间的暗黑里。
分隔含嘉仓和东宫间的城墙,在两人眼前高起逾二十丈,比皇宫皇城的外墙矮了十丈,但已超越了任何其他高手能跃至的高度。龙鹰心忖即使施展弹射,三十丈已是他的极限,横亘眼前的城墙,可不是净念禅院后崖般没有人把守,且是每隔十多步便悬挂风灯,既有站岗的兵卫,又有巡逻的兵员,重施当年与仙子偷入禅院的故技,等于向对方高呼老子来了。
法明叹道:“还是康公子说得对,为了防备我们两个老妖,连守城墙的警卫也大幅增加了。如我们就此撤退,会丢尽圣门的面子。”
龙鹰左顾右盼,道:“只要不用再钻回水渠去,本公子甚么都肯做。不论对方如何人强马壮,但却有个不能弥补的弱点,就是人性。”
法明燃起希望,讶道:“凭你的‘飞天神遁’,我们攀上墙头只是举手之劳,但若要在灯光火着下瞒过守墙者的眼睛,却是绝无可能。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人的弱点,是会依惯性办事,只想到我们两大魔门妖孽除攀墙此招外,再无别法。哈!我们就来个夜鸟飞渡,从高空越墙。看!仓库比城墙还要高上七、八丈,是最佳借力点。”
法明望往仓顶,又望望他,道:“本阎皇有点明白了。能与老怪你并肩行刺,确为人生快事。”
龙鹰道:“我们登顶后再说,幸好带来神遁,否则便要望顶兴叹。”
两大高手坐言起行,片刻后无声无息地登上仓库尖锥形的顶部,俯伏在暗黑里,立即发现另一个问题,就是风势剧增,且是由西北方吹来,从立足点投往城墙的方向,会是逆风而行。
法明冷哼道:“守东宫的人,似比守宫城的羽林军还多。”
从他们的角度居高临下的瞧过去,墙头的情况一览无遗,还可见到城墙内东宫的重重殿阁。
龙鹰道:“管他李显派多少人来守城墙,一概与我们两个老得掉牙的老妖无关,到我们骤然出现,他们才晓得我们鬼神莫测的本事。”
法明扫视仓库顶到墙头三百多步的距离,吁出一口气,沉声道:“本阎皇正洗耳恭聆。”
龙鹰凑到他耳旁,说出办法,最后道:“准备好了吗?”
法明凝望墙头,道:“本阎皇开始体会到康老怪对习性的看法,看了这么久,竟没有任何人朝上望。行动!”
两人四肢并用的移至仓库边缘。
龙鹰闭上眼睛,晋入魔变之极,以凝想捕捉墙头的情况,继而脚底魔劲爆发,加上两脚缩撑的劲力,箭矢般bbr>.往墙头十多丈的上空射去。
法明早在他发动前的刹那,斜冲而起,精准至令人难以置信,彷佛龙鹰将背脊送到他脚下去,下一刻,法明踏着龙鹰,腾云驾雾般望城墙逆风飞去。
以龙鹰之能,弹射距离的极限约三十丈,那是在顺风的情况下,现时是逆风,又背负法明,离前下方的墙头尚余十多丈,已告力尽,往下掉去。
今次轮到法明脚下劲发,腾空而去。
龙鹰凭魔气的反震,送法明一程,再来个凌空翻腾,飞天神遁电射而去,直追横空朝城墙投去的法明。
法明如背后长着眼睛般,反手接着神遁,更藉那力道陡添新力,在灯火映照不到的高空,飞渡墙头,带得龙鹰与他一起投往城墙另一边的禁地去。
第十八章 成败得失
龙鹰和法明伏在瓦脊处,目光落在隔着庭园、游廊和另一座堂阁的殿院。最主要的原因,是当东宫后院的三进院落近三十座大小建筑全是乌灯黑火之际,它却大放光明,完全吻合有关李显睡觉习惯的传言,院落间有照明的设备,集中在连接殿阁楼台的廊道。际此月黑风高、刚过四更的时分,殿楼外不见人踪,即使“李显所在”的灯光火着处,亦不见把守的亲卫,似乎人人上床就寝,外围的防御已足教东宫的人放心安眠。
秋风呼呼啸叫里,龙鹰沉声道:“怎样才算是如其他人般正常睡觉?”
法明一脸凝重之色,似有所觉,狠盯着今夜从表象看来,该是李显宿处的单层院舍,道:“肯定不会点燃逾十盏宫灯方可入睡。”
龙鹰道:“眼前的是个陷阱,因今早李显亲口告诉本老怪,十多年来,他昨夜才能首次像正常人般安眠,睁眼即天明。”
法明双目杀机大盛,沉着的道:“我们的确低估了对方,唯一不解处,是对方怎能如眼前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我感应到埋伏。照常理,不论有多少人手,也没可能晚晚都是这般的守株待兔。”
龙鹰道:“晓得我们两大妖人会干甚么的,只有胖公公和千黛,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阎皇方面情况如何?”
法明道:“昨晚与你分手后,本阎皇没接触过任何人。既然如此,肯定没泄漏风声,可是眼前却是铁一般事实。你的魔种有感应吗?”
龙鹰目光落往左方坐落于第二进的文风轩,昨早在轩内的外厅见李显夫妇,显然是李显宿处。道:“对方的伏兵,大部分埋伏于陷阱四周的宅院,可是真正的主力,却在文风轩附近。”指出文风轩所在后,续道:“在那处,称得上是高手的有十多人,但有四至五人,我只能有若有如无的模糊感应,可知此数人是可与我们相捋的高手,即使在平常状态,亦能避过我的魔种。”
法明没有丝毫惧意,淡淡道:“就看谁拦得住我们。唯一令人难解处,是对方似是肯定我们今晚会来,如此阵仗,绝不可能夜以继日的坚持下去。”
龙鹰道:“势在必行,但兵家之要,在乎知彼知己,白道何来像妲玛般高明的人物?且有数个之多。”
法明道:“没时间去考虑了。分开走,还是一起溜?”
龙鹰道:“我们千万不要分开,共进共退,由本老怪打头阵,一击得手,远飙千里。”
法明道:“圣门能否重振声威,还看今夜,老怪请领路。”
龙鹰和法明仿如两道轻烟,以迅疾无伦的身法,鬼魅般在东宫林立的亭、台、楼、阁间飙闪,即使明岗暗哨密布,龙鹰凭其灵应,亦可见缝插针的游刃于其间隙,神鬼不觉,何况此刻如似入无人之境。龙鹰的灵应全面开展,每过一座院阁,里面有多少人正熟睡,也瞒不过他。他的天地,再不被肉身局限,受困于一时一地,而是沿时空扩展,愈接近文风轩,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有点像那次在库姆塔格沙漠遇上突厥人和吐蕃伏兵的感觉。分别在那次是一意逃生,今回却是明知如此,仍要投进去。
对方怎可能如斯地以令他们不敢相信的强大阵容,布下天罗地网般等他们上钩?又何来这么多顶尖级的高手?纵然处于魔变之极,类似的问题仍像厉魂凶魄般缠萦脑海。
龙鹰先翻过文风轩的院墙,可怕的事发生了。
“当!”从文风轩内,传来一下敲钟的清音,如暮鼓晨钟般远传八方,在原本沉寂如死的东宫回荡鸣震,显然是有人以特别手法、配以内功,故营造出如此效应。
龙鹰首先着地,尚未立稳,已知不妙,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目击李显的机会,就是这般的一线之差,机会在指尖前溜走。此响钟声,拿捏时间的精准,彻底摧毁了他们今夜的刺杀行动,能否脱身,仍是未知之数。
一道人影穿窗而出,快似没有重量的魅影,着地后爆起漫空剑点,如盛放的烟花般往龙鹰洒至,人便像消失在剑点里,更可怕处,首当其冲的龙鹰,如陷身由剑气和剑啸形成的龙卷风暴中,敌人的气机将他锁紧锁死,不论他避往何方,对方会天然追击,不容他有喘息的空间。如此凌厉怪异的剑术,龙鹰尚是首次碰上。
今夜能否活离,就瞧此刻。
同一时间,兵器破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部分声音传入龙鹰耳内,他都立即分辨出是哪类型的兵器,但只有“嗤嗤”之声、似鞭非鞭,却使他猜不到是甚么奇兵异器。
再没有隐藏的必要,龙鹰以康老怪的性情凶态,发出震耳怪笑,手下却不闲着,毒刀一挥,人刀合一的向剑点至强处投去。
“当!”刀剑交击,火花迸溅,剑影稍敛后再次爆开,对方只退一步,龙鹰则乘势后飘,如再次被缠上,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和法明的忌辰。他不但认出对方,还猜到发出“嗤嗤”声的怪兵器,是一枝拂尘。
杨清仁!
龙鹰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对方能未卜先知似的待他们来投网?因是“卜而后知”。事实上杨清仁的确是能凭星象占卜把握未来的奇人异士,也是软弱的李显最崇拜的一类人,能打进李显的东宫集团,毫不稀奇。
墙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法明发出啸叫,通知他形势不妙,必须立即突围逃走。在看到杨清仁的刹那,龙鹰早猜到法明陷身险境,因攻击他者,包括了洞玄子和妲玛。大江联渗透李显集团的计划,取得空前的成就。
杨清仁仍是那副从容写意的模样,但难掩眼中惊异之色,显是没想到“康道升”临急的一刀,竟能破去他蓄势已久的必杀剑招。
两道人影从文风轩的瓦脊上往龙鹰投来,一个是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另一是宁采霜,前者使的是齐眉棍,后者用剑,与杨清仁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当杨清仁的剑影再次缠上龙鹰,两人将从左右攻至。
龙鹰后方是院墙,除非以背撞破厚达两尺以砖石铺砌的厚壁,否则会被困死此处,直至三人将他分尸。往前闯或许是唯一生路,但等若置法明的生死于不顾,虽然看不见,但却听到有一墙之隔的法明,正被十多高手围攻,辨认出的有妲玛、洞玄子、宇文破、宗楚客、叶静能,还有个最想不到的,就是羽林军大头子、自己的老朋友李多祚,以此实力,法明的“不碎金刚”也吃不消,换过其他人,早报销了十多次,但肯定没法脱身。
喊叫、马蹄、奔跑各类声音,混杂而成一面无所不包的音网,铺天罩地而来,情况紧急至极,生死见于一发。
杨清仁厉喝一声,道:“妖人纳命来。”
剑雨洒至,龙鹰一双眼睛受细碎如针的剑气影响,几是睁目如盲,幸好他闭着眼睛,仍可明察秋毫。法明此时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发出声音,让自己知道,亦提醒他,如没法开溜,将永远离不开这里。龙鹰心中感激,想不到法明这么有义气,以他的功架眼力,于敌人攻至前的一刻,肯定有逃跑的机会,但却为了他龙鹰,白白错过,死守墙后,让龙鹰没有后顾之忧。
龙鹰一声长啸,施展弹射,拔身而起,连环两脚,一脚从漫空剑影里,命中杨清仁的剑锋,接着另一脚往下踩中他变招攻来的左拳,借势增添上腾的速度,忽然化为闪电般的禅杖,从离他三丈处的老和尚手上脱手笔直飞来,不带半点破风声,取点虽在头上丈许处,却是他下一刻的位置,这老和尚武功之高,不会差杨清仁多少,而龙鹰已无法改变硬捱一杖的命运。
同一时间,宁采霜不约而同,向他激射手中宝剑。七、八道人影>99lib?,纷纷从前方瓦面跃下。
龙鹰长笑道:“天助我也!”说到“天”这个字,特别加重语气。
“砰!”龙鹰一个旋身,功聚左肩,硬撼至少蕴含一甲子空门玄功的禅杖,全身有如触电,喉头喷血,但借势成功,不单避过宁美人的明器,还一把抓着剑柄,凭其势道横移墙外,以鹰眼的角度,看到法明被十多人逼在墙边,攻击者无一不是高手,此攻彼撤,向法明展开一波又一波,如惊涛裂岸的强攻猛击。以百计的兵卫,正从各游廊通道涌至。
龙鹰竭尽所能,以无上魔气压下脏腑的翻腾,右刀左剑,往下疾掷,分取洞玄子和妲玛两个最能威胁法明的人。
法明早从他“天助我也”这句全场没有人听得懂的话,知他意之所指,忙拔身而起,还旋身拍掌,趁洞玄子和妲玛自顾不暇之际,击得宗楚客、李多祚、宇文破、叶静能等东倒西歪,不过人人看出龙鹰和法明只是在垂死挣扎,他们落回地面的一刻,将是他们授首之时。
龙鹰在众人头顶上横过,机栝声响,竟回身射出飞天神遁,直射向升抵同样高度的法明,法明知机的接着。
较远处的兵卫忙弯弓搭箭,要来个凌空击落。洞玄子等已知不妥当,但又弄不通龙鹰此着的妙处,故无从防范。
杨清仁跃往墙头,脱手掷剑,笔直插往法明背脊。此招乃他全身功力所聚,足可洞穿十个法明。但已迟却一步。
魔劲透过天丝,传至法明手上,且是横挥的劲道。法明长笑道:“还是康老怪了得,懂偷天之法。”
龙鹰变成核心,法明化为旋转的陀螺,横来而去。
法明听着杨清仁的长剑以毫厘之差在左肩尺许处擦身而过,两手并不闲着,将毒烟弹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往下投掷,当飞天神遁力尽时,大力反扯,令正投往如狼似虎的敌人去的龙鹰,投往他的方向。地上冒起一股股浓黑的毒烟,将附近方圆数百丈的区域吞噬。
龙鹰咯出第三口鲜血,喘着气笑道:“阎皇你是怎么弄的,所谓‘不碎金刚’就是这么多料子,笑死我哩!”
两人在离神都有十多里远大运河的南岸,藏于林木茂密处调息疗伤,太阳在个半时辰前在东边现身。
法明辛苦的道:“不碎并不等于不坏,吐几口血有何出奇?别忘记离城前有一小截路,是本阎皇抱着你来跑的。”
龙鹰道:“甚么抱着来跑,老子有那么窝囊吗?顶多是拉了两把!他奶奶的,不杀杨清仁,未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给他不住的合指一算,天?才晓得他会干甚么。”
法明仰躺地上,哪还有半分“僧王”或“阎皇”的风范?夜行衣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龙鹰好不了他多少,道:“终于学会像老子般躺下来哩!哈!最堪慰的事,是想杀半个人都办不到。哈!真爽!天注定我要做好蛋,老哥想偕我去杀人放火,故老天爷对我们来个小惩大戒。噢!我的娘!肯定要躺足三天三夜。”
法明道:“记着勿沾女色。你这小子,今次比房州之行更糟糕,且是第二次吃亏在大江联手上。”
龙鹰坐起来,道:“老子的船来了!”
法明道:“去吧!我仍要躺一会,记紧活着回来,看看杨清仁的时运低,还是那打了本阎皇一掌的洞玄子时运低,不杀此两人,我方渐离三字倒转来写。哎!肯定有骨移了位。”
龙鹰探手过去,法明一把握着。
龙鹰道:“谁说圣门内没有兄弟情义?”
法明紧握他一下,闭上眼睛,道:“去吧!”放开他的手。
龙鹰悄悄离开密林,在阳光普照下,投进冰寒的运河水里,迎向正驶来的楼船。
当他回来,神都将非是以前的神都,亦永远不能回复之前的形势。大周会被大唐再次取代,武曌的皇权,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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