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延探奇》 第一章龙王收人 天空下着霏霏细雨,气氛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县官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河堤上,眉头拧成了川字,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仵作正满头大汗的检验尸体。 尸体是一个年约七八岁的男童,浑身被泡的发胀,如同刚蒸熟的白面馒头。 仵作轻轻一按,就有水从男童的嘴角伸出来,但见这男童双眼外翻,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惨然的白色,狰狞的五指至死还抓着一捆水草。 一刻钟后,老仵作收了手,弯着腰走到县官面前恭敬的说道:“回大人,是溺死。” “溺死,怎么又是溺死!”县官暴躁的揪住仵作的衣领:“衙门养你是吃干饭的吗?” 也不怪县官如此暴躁,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小小的安牟县已经连续发生了九起溺水案,死的全是孩童,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三四岁,尸体都是在河堤边发现的,而且他们全都是溺死。 仵作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最终只能以失足落水结案。 “安牟县一直都太平得很,现在怎么跟遭了瘟一样。”县官原地转着圈道。 仵作腰弯的更低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不仅县官着急,就连他也隐隐有些发慌,再这么下去,恐怕大家都要卷铺盖走人。 可那些孩童真的都是溺死,叫人怎么查? 这时,仵作突然眼睛一亮道:“大人,这溺水……” “不要再给本官提溺水!”县官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般:“说!” “是,这意外死亡的九个孩子身上,好像都穿着一件红肚兜。”仵作试探性的问道:“要不就从这里查起?” 县官的面色沉了沉,他和仵作都明白,这么查下去没有用,尸体身上没有伤痕,典型的溺水特征,至于红肚兜……这么大的孩子谁还没个一两件红肚兜?但是他此刻已经没了主意,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就按你说的办。”县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仵作当即准备把尸体抬走。 就在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如同炸雷般扎在二人的心中。 县官抬眼看去,是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少妇,她扑在地上哭天抢地,眼睛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孩童。 仵作立刻迎了上去:“你认识这孩子?” 少妇咿咿呀呀的哭着,哭声嘶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仵作的话。 仵作皱着眉为难的看着县官,随着少妇的哭声,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乡民,他们中有认识少妇的,不由的惊呼道:“这不是王家小娘子吗?这是怎么了。” 旁边立刻有人拉住他,伸手指了指河道,说话的人立马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赶紧闭上了嘴。 全县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诡事,这么大的事官府想瞒也瞒不住,县里早就传开了,说是龙王发怒了,要收童男童女下去哩! 往些年,县里都会选一对童男童女进贡给龙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但自从新县官上任后,认为此举太过残忍所以便取缔了,众人都说是龙王怪罪下来了,所以才要一次性把几年的份都收下去。 县官听着众人的议论,一张脸沉的和这阴雨天一般,他就这么站在河道上,心里却隐隐相信了百姓的说法。 莫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王的存在? 轰隆隆! 一道闪电伴随着炸雷劈开云层,直接劈在男童身上,男童猛地坐了起来,翻着眼白,泡的发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众人。 “龙王发怒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下跪朝着小河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仵作也跟着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拽着县官的袖子道:“大人,这案子查不了呀,这是龙王要人啊!” 县官一口血闷在嘴里,勉强咽了下去:“结……结案吧,案卷里就记录溺水。” 他再次看了男童一眼,竟然发觉那男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一哆嗦,连油纸伞都握不住了,任由它飘落到了泥泞里,仵作更是连滚带爬地逃开河道。 “慢着!”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大喝声在人群中响起,随着声音,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他高声说道:“此案尚未查清楚,不可草率结案。” 县官脸色一沉:“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仵作已经验明,是正常溺死,岂容你信口雌黄。” 年轻人却不让步:“虽然在下没有见过尸体,但早年也曾偶然听父亲提过,尸体上的某些伤痕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需用一些特殊手法方能显现,大人能否容我一试?” “荒谬!”县官黑着脸道:“令尊是谁?竟有如此荒谬的论断!” 年轻人并没有被吓到,神色反而更骄傲了些:“不瞒大人,在下闵仕,家父闵德庸。” “闵德庸?”不仅是县官,就连一旁的仵作,以及周围的百姓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在他们眼里,闵德庸之名不亚于神明! 如今的闵德庸一未在朝为官,二未在乡为善,但其名却响彻整个安牟县,或者说是整个大延国。 百姓们都知道,早些年间闵德庸曾经做过节度使推官,掌管当地刑狱,他屡破奇案,什么夺命白蛇、杀人关公,嗜血屠夫等等案件,在闵德庸查验过尸体后均揪出了真凶。 传闻闵德庸还曾被先帝召见,为皇家断过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闵德庸突然隐退,窝在安牟县老宅里再未出去过,也很少再碰案子,不过每当县里有离奇难解的案件,县官便会求助于他,也屡屡告破,因此在这安牟县,若论威望之高当属闵德庸无疑。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是闵德庸之子,众人的神色立刻收敛,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县官呼了口气:“既然是闵老先生的儿子,想必也有几分本事,老田,带这位小兄弟去验尸。” 仵作老田此刻手脚依旧有些发软,距离尸体还有一丈远就害怕的停下来,伸出手指了指道:“尸体就在那。” 闵仕点了点头,信步走到尸体边,刚刚坐起的尸体已经又瘫软了下去,闵仕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男童身上过了一遍,然后高声道:“在下需要两坛烧的滚烫的白酒,麻烦大人了。” “你要白酒做什么?”县官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闵仕微微躬身:“尸身泡的发胀,滚烫的白酒擦在尸身上能快速的祛除尸体里面的湿气……” “不行!”仵作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闵仕的话:“白酒过尸身,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孩子已经死了,你还想害的他不安生?” “哼。”闵仕站起身,不卑不亢的道:“让孩子不明不白的死去,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不敬!” 仵作气的浑身发抖:“老朽已经验过尸身,尸身积水严重,耳口鼻均有泥沙,浑身也被泡发,这是实打实的溺死!老朽虽不才,但这辈子也读过不少案宗,你这一套白酒过身老朽从未听闻,怕是你不知从何听来的歪门邪道,竟然拿孩子做实验。” 县官也沉着脸,虽说闵仕父亲是闵德庸,但这法子确如仵作所说闻所未闻。 “大人!”闵仕快速的走到县官面前,压低声音道:“在下有所耳闻,如今已经是第九起命案,若是再无进展,大人怕是不好向上面交代,既然如此何不让在下试试?” 县官脸色青白交加,良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老田,照这小兄弟说的做。” “大人?”老田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句。 “照他说的做!”县官厉声道。 他倒要看看,闵德庸之子,有多大的本事! 第二章任命 不多时,两坛烧的滚烫的白酒就被抬了上来,闵仕伸手解下尸身上的红肚兜,取了一瓢的白酒就浇在男童身上。 “啊!”凄厉的叫声传来,原来是那少妇。她先前不知怎么晕了过去,一醒来就见有人往自己儿子身上浇着什么,当下被刺激的大叫,爬起来就要往这边冲。 闵仕手上动作未停,嘴里大声命令道:“快拦住她!” 县官攥紧双手,随后下定了决心,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百姓:“你们拦住她。” 这两人不敢违背县官的意思,拖住少妇的胳膊将她往回拉,少妇一双眼睛肿成了樱桃,凄厉的吼着:“让我的阿童好好去吧,求求你们了,不要再折磨他了,行吗?” 众人听了无不同情,但看着认真的闵仕和脸色阴沉的县官,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止。 这么一会儿功夫,两坛白酒都被闵仕用完了,他先是对着正面浇了三遍,又将尸身翻过来浇了三遍,随后站起身:“大约要半刻钟。” 众人被他一系列的动作搞的糊里糊涂,早已经议论纷纷,多是说这闵仕大约是想效仿自己的父亲破案,却没什么本事,不然怎么在故弄玄虚? 闵仕却一脸淡定,根本不在意众人的议论。 半刻钟很快过去了,原本胀的如同西瓜般的男童竟然恢复了原样,而在男童的肚脐眼处却缓缓出现了一块黑紫色的伤疤,那伤疤呈圆形,大小与肚脐眼一致。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闭了嘴,有的还发出惊呼,而一直恨不得将闵仕揍一顿的仵作,已经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道疤痕:“这……刚才明明没有的。” 闵仕伸出手指轻轻在伤疤上按了按,肚脐这里还有些微微偏硬。 “大人,”闵仕转头说道:“男童肚脐处有异状,在下斗胆,请大人允许现场剖腹验尸!”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死无全尸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 县官微微沉思,一扬手道:“准!” 刀具即刻准备好,闵仕先是在火上烤了烤尖刀,然后沿着男童的肚脐划了个圈,轻轻巧巧地掀开这块皮肉,最后用帕子裹住手,从肚脐里掏出了一个黏糊糊的东西。 他用帕子将那黏糊糊的东西擦干净后,冷声说道:“这是铁球。” “铁球?”仵作凑近了看,发现真的是一颗差不多拇指大小的铁球,但这铁球的颜色却微微发红。 闵仕嗯了一声道:“若在下猜的没错,凶手应是将铁球塞进了死者的肚脐内,再将死者抛尸河边,铁球塞入腹中必然会留下伤口,但如若死者泡发,这小小的伤口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也不过以为是死者身上的轻微磕碰罢了。” “大人,在下斗胆一猜,这凶手必出自城东的铁匠家。”闵仕高声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了出来,她把拐杖狠狠地拄在地上道:“小子胡说,老妇家在县里是出了名的好名声,怎能由得你污蔑。” 闵仕往前站了一步:“哦?可是全县只有你一家铸铁,这铁球必然是你家的。” 老太太呸道:“老妇家做的是铁匠生意,每家每户的锄头镰刀都是我家打的,铁球怎生就只能是我家的?” 人群也窃窃私语,多是嘲笑闵仕无能,怎么会怀疑一个老太太是凶手。 闵仕却不听,依旧冷冷的笑着:“可在下从未听闻谁家做农活需要铁球!” 老太太神情有些慌乱,却仍旧辩解道:“小子这话奇怪,难不成别人送上门的生意,我们还不接?” “老太说的是。”闵仕竟然应了一声,老太刚松了口气,闵仕声音却更冷了:“可刚刚在下还有一点未明说,这伤口是烧伤,只有将刚铸成的铁塞进腹中,才会造成这种伤口,全县能这么做的也就只有老太您家了吧?” 众人不由的惊叹,老太太张嘴半天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 凶手昭然若揭,县官正要命令捕快抓她,却见老太太发出了渗人的笑容,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男童的尸体,如同看到了仇人:“这孩子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齐儿走了,他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县里的孩子都该死,都该下去给齐儿做伴!” 说完这句话,老太太哈哈哈大笑着,已然状若疯癫。 老太家里的事众人都有所听闻,老太太就一个儿子,这儿子娶的媳妇不争气,等到四十岁时才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老太太含珠玉碎地将孙子养到了六岁,然而半个月前,那倒霉孙子居然不小心一头跌进了小河,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从那时起便常常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其他孩童,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等事来。 众人一阵唏嘘,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马上的骑士直直的冲向闵仕:“闵仕何在,我来讨杯喜酒。” “何事?”闵仕有些紧张。 骑士哈哈大笑:“自然是为你高中二十八名进士之事。” 众人纷纷惊叹:“不愧是闵老先生的儿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了,而且还是个探案高手。” “是啊是啊,闵老先生果然有福气,我若是有这么个儿子……” “去去去,就你还妄想和闵老先生比?” 刚刚闵仕查出真凶一事便已经让众人开了眼界,现在又听闻他高中,众人惊叹不已,纷纷上前道贺,闵仕也不摆架子,拱着手一一谢过。 恭贺到一半,众人突然噤了声,并且纷纷往两边避开,似乎有人挤进人堆。 闵仕觉着奇怪,好奇地回头去看,当看到来人时,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瞬间耷拉了下去,低着头如同犯错的孩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闵仕的父亲——闵德庸。 “还不走,还想继续在这里出风头吗?”闵德庸黑着脸拂袖而去,闵仕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再不见方才的意气风发。 回到闵家,闵仕刚想寻个借口溜走,老管家已经迎了上来:“老爷,少爷,你们可回来了,温弘正在大厅里侯着呢。” 闵德庸冷冷的瞥着闵仕一眼,闵仕心里叫苦,这温弘是负责此次科举之人,他现在过来必然是带着自己的任命书了。 父子二人进了大厅,一个穿着蓝色官服,大约四十岁上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富态的脸庞随着笑容一抖一抖的:“闵老先生,恭喜恭喜。” “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闵德庸微微抱拳,脸上仍旧没什么喜色。 此人正是温弘,他从袖袍里摸出一卷明黄色卷轴,清了清嗓子道:“新科进士闵仕接旨。” 闵仕和闵德庸立刻跪下,温弘神色庄重地念道:“新科进士闵仕,文采卓绝,思辨清晰,甚合朕意,着七日后就任埕州钧临县县令,望卿不负朕望,钦此!” “谢主隆恩!”闵仕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又朝都城方向拜了拜,这才起身对温弘道:“真是辛苦您了,要不留下来吃杯薄酒?” 温弘依旧笑呵呵的:“本官还有其他事,这酒就留着下次吃吧。”他顿了顿,视线转向闵德庸:“闵老先生,您养了个好儿子啊。” 闵德庸面无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 温弘又夸赞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闵仕自然将其送至府外。 临走之前,温弘突然满含深意的拍了拍闵仕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小伙子,我劝你还是找个生病的理由,把去钧临县的差事推了吧。” 闵仕猛地看向温弘,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温弘看了看左右,声音压的更低了:“据说钧临那个地方……闹鬼!已经吓疯了好几个官员了,就因为无人敢去,你的任命才下发的这么快。” 说完并不等闵仕反应,几步便上了轿子,闵仕也没有多想,因为眼前还要一件让他更头疼的事。 第三章考验 “孽子,跪下!”闵仕刚踏进大厅,就听到了一声暴喝。 他扑通一声跪下,背上已经狠狠挨了几鞭子,皮肤被抽得鲜血淋漓,但他就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出声。 闵德庸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道:“孽子,难不成你忘了祖训?竟做出此等不孝的事情来。” “儿子没忘。”闵仕抬起头:“闵家祖训,不官不仕,明哲保身,只是儿子不明白,父亲您早年也曾为官,破获大案无数,如今亦没丢下探案的绝技,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闵德庸被气得手指发抖,好半晌才喃喃的问道:“男子骨白,妇人骨黑,为何?” 闵仕微微发愣,继而快速接道:“妇人生,骨出血如河水,故骨黑。” “检妇人,无伤损处须看阴门,恐自此入刀于腹内。”闵德庸又道。 闵仕这下接得更快了:“如男子,须看顶心,恐有平头钉,硬物自此入。” 这两句话指的都是验尸时的常识,前一句是说女人生过孩子后,因为都会大出血,所以骨头比男子黑,以此方法可以辩男女。 后一句说的是验尸时看不到伤口,如果尸体是女人就需要检查阴门,或许是有刀从这里刺入腹部;如果是男人需要看头顶或者肛门,头顶或许有平头钉,肛门里可能有凶器。 闵德庸脸色复杂,微微叹了一句道:“仕儿,你将祖宗留下的那本笔记都背下来了?” 闵仕有些心虚,那书是他偷偷翻来看的,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儿子……儿子只是无意间从柜子里发现了那本笔记,觉得甚是有趣,于是从七岁那年就开始反复研读了……” “唉,这也是命。”闵德庸深深叹了口气:“仕儿,跟我来。” 闵仕忐忑不安地跟着闵德庸出了家门,路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座古旧的老宅子前。 闵德庸上前推开门,里面的一切便呈现在闵仕面前,闵仕好奇地上前两步,看到宅子里居然摆满了人体针灸用的金人,还有白森森的骷髅样本,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激动在房间里踱步,手摸过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有仵作用的钩子和短刀,有非常详尽的人体脉络图,还有一本本落满了灰尘的书籍。 闵仕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真正的验尸博物馆,七岁那年看的笔记,仅仅是这个博物馆里最普通的一本藏书而已。 在老宅的中央,挂着大约有十几幅人物画像,最中间的那个人长着方正脸,留着一撮山羊胡子,一双鹰目似乎能透过画像看清闵仕的内心。 “仕儿,过来磕头。”闵德庸凝重的声音拉回闵仕的思绪,他敛声屏气地跪在画像前,当先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这些都是?”闵仕疑惑的问了一句。 闵德庸指着画像上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是闵家的列祖列宗。” 闵家祖上皆是仵作出身,日积月累之下,掌握了一套闻所未闻的验尸绝技,他们往往能用米醋,松香,白酒等生活中常用的物品,撬开死者之口,缉拿命案凶手。 凭借着这套验尸绝技,闵家每辈至少都会有一个高人出仕,或为平顶寺卿,或为府官,或为捕头,或为仵作,官衔都不算高,却破获了无数震惊一时的诡异奇案。 可以说有闵家人在的地方就没有冤狱,而闵仕偷瞧的那本笔记便是闵家先人留下的遗产之一。 但还是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闵家如此高超的验尸手法,不仅受到了凶手的记恨,缕缕受到报复,也容易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百年前,闵家曾出了一代奇才,他纵观祖辈的验尸手法,验尸手段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有人委托他查案,最后却牵扯到了当时的太子,结果这位奇才被判斩首,闵家也差点灭门。 自此以后闵家便有了不官不仕,明哲保身的祖训。 “那父亲您?”闵仕微微有些好奇。 闵德庸苦笑道:“当初为父与你一样心高气傲,想将这一身的本事都使出来,可不久就遭来横祸,连你母亲也被仇人所害,唉。” “自小为父便不让你碰那些东西,就是想让闵家的这门手艺从你这一代彻底断掉,没想到......”闵德庸顿了顿,严肃的看向闵仕:“听了为父的话,你如今还想上任吗?如果你不想,为父自然能帮你找到理由。” “父亲,我想去。”闵仕斩钉截铁的道:“儿子认为,既然闵家掌握了这一门绝技,就应该让其发出最大的作用,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埋没。” 闵德庸良久没有说话,径自转身往回走,闵仕刚想跟上,闵德庸略微有些复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仕儿,为父给你三天时间,看透老宅里的每一本书,参透祖宗记录下的每一宗案子,三天后你若能通过为父的考验,便可去上任,如若不能,你便从此歇了这门心思,安心种地吧!” 落锁的声音传来,闵仕精神一震,随手拿过一本古书便翻阅起来。 时间逐渐流逝,这三天来,闵仕除了换书以及吃闵德庸派人送来的饭菜时活动一下,竟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书籍里面记载的案件他简直闻所未闻,例如无头将军案,讲的就是北唐时期的河东节度使被人在密室杀死,非但找不到凶器,连头颅都离奇失踪。 闵家一位先祖,梅州第一捕头闵思成,用海带烧成的灰撒在断头处,将伤口的纹路绘制出来,这才发现凶器居然是一把冰做的刀,最后查明凶手是节度使家的一位厨子。 还有一起月亮杀人案,目击证人赌咒发誓,看到的死者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在月光下喷血而亡,没有一丝伤口,然而闵家先祖却用黑布挡住月光,用热水擦洗尸身三遍,尸体身上的伤顿时显现出来,这才发现凶手是利用月光造成的盲区,将栓了细绳的铁钉刺入死者的脑门再拉回去。 种种离奇案件,捧着书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实在令闵仕大开眼界。 闵仕还在书上看到了导致闵家差点被灭门的案子——国库被盗案。一开始只以为是看管国库的人监守自盗,被发现后畏罪自杀,但经过闵家先祖一查,却发现是当时的几个皇子为了争夺皇位打起了国库的主意。皇子们怕东窗事发,最后反咬一口把闵家这位先祖当成了替死鬼。 书籍里面记载的种种验尸手法让闵仕获益匪浅,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记录起种种绝技。 蒸骨三验说的是用白醋蒸尸体,醋蒸汽能令尸体上的创伤显现。 红伞招魂是说将暴露在外的尸体用红纸伞遮住,尸体上一些肉眼看不到的内伤就会看见。 还有用磁针刺激死者的筋络,可以让死者还原死前的动作,还有蚂蚁探穴、溺尸开口等等绝技,简直让闵仕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看了先祖们留下的珍贵笔记,闵仕这才知道自己先前所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浅薄,即便再苦学三十年,也不如这三天收获的多! ...... 三天后,闵德庸打开门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闵仕席地而坐,周边都是书籍,那散乱的样子显然都是翻过的,而闵仕正聚精会神的翻着手上的书,一看这模样便知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送来的饭菜怕也只啃了几个冷馒头,但闵仕的眼睛却依旧发亮,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一般。 “仕儿。”闵德庸轻声唤了一句,闵仕却丝毫没有反应,直到翻完了面前这本书,他才惊觉门已经打开了。 “父亲!”他激动地叫了一句,蓬头垢面的状似乞丐。 闵德庸挥了挥手:“先折腾干净了,再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闵仕正襟危坐地跪在了宋家的大厅里,闵德庸则脸色严肃的问道:“第一个题目,时值盛夏,河里捞出一具女尸,一刻钟后仵作到场,发现尸体上并无伤口,如何判断女尸是溺死,还是谋杀?” 闵仕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应当以五升米醋擦洗尸体全身,如果有外伤自然会显现出来。” “五升?”闵德庸微微有些不满。 闵仕躬身解释道:“先祖笔记中曾提到过类似案件,当时先祖是用三升米醋擦洗身体,让尸体的伤口呈现出来,但儿子发现,先祖那时是冬天,尸体保存完好,父亲所出题里是夏季,又暴晒了一刻钟,尸体已经微微腐坏,米醋自然要多加两升。” “不错不错。”闵德庸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先祖留下的经验自然宝贵,但案子千奇百怪,不能一概而论,即使相同的手法,也会随着季节、发现尸体的时间、甚至是当地的环境而产生不同的效果。仕儿你记住了,先祖们的经验只能为你铺出一条小路,后面的大路还要自己去走。” 闵仕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爷,”就在这时老管家推门而入:“县官带着一群人来了,还有一具尸体,说要请老爷出山验一验。” 看管家的样子,对这些事明显已经习以为常了。 闵德庸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闵仕:“这次我就不出手了,你来吧,就当是考你的第二个题目。” 第四章破案 闵家老宅。 闵德庸在前,闵仕在后,俩人一同走出大厅,在院子前站定。 此刻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县官带着仵作以及几个捕快抬着一具尸体,边上是一群男男女女,好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谩骂,甚至拳打脚踢,而女人只是哭着大叫冤枉。 闵德庸微微咳嗽一声,众人立刻被闵德庸给震慑到了,纷纷回过神,闭上嘴立在一边。 “尸体呢?”闵德庸看向县官,县官挥了挥手,身后的捕快立刻抬着担架将尸体放在了院子中央。 那是一具男尸,已经微微散发出一些臭味,尸体面色蜡黄,眼耳口鼻处均有血迹,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似乎临死前经历了无穷的痛苦和折磨。 最为奇特的是尸体的肚子,高高隆起如同怀孕七八个月大的孕妇。 县官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这是城西的农户,今晨他的妻子金氏起床时发现死者躺在床下,竟已经死了,匆忙的报了官。但死者的弟弟认为是死者的妻子和邻居偷情被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毒杀了亲夫。” “仵作已经验过,死者的确是中毒而死。”说到这,县官微微皱了下眉:“但金氏却大喊冤枉,即使在重刑之下也不愿招供。奇怪的是认识这对夫妻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多数人都认为金氏不会偷情,更不会做出毒杀亲夫的丑事……” 闵德庸点点头,伸手在尸体的脑袋上按了按,又抹了点血迹闻了闻,然后缓缓说道:“是中毒的症状。” 县官松了口气,转头就喝道:“金氏,如今闵老先生都发话了,你还不认罪吗?” 原来那粗布麻衣的妇女就是死者的妻子金氏,她高呼一声道:“冤枉呐大人,民妇哪里会杀人呀。” 县官大喝一声:“仵作已经验过,死者于昨天半夜身亡,你与死者共处一屋,竟然今晨才发觉,金氏,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儿吗?” 金氏呜呜地哭着:“民妇睡觉死的很,其实睡前感觉就有些不对劲,他总是说肚子疼,还说恶心,我便给他烧了点水喝,后来就去睡觉了,谁知道,谁知道……” “胡说!”县官显然怒了:“死者半夜中毒死于家中,当时就你一人,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分明是偷情被捉,就买来砒霜谋杀亲夫,来人,带走。” “慢着!”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闵仕突然高喝一声,闵德庸有些不高兴得道:“仕儿,不要胡闹。” 闵仕微微躬身:“父亲,你方才不是说了,此案作为儿子上任前第二个考验吗?所以你总该让儿子也验验尸吧。” 闵德庸脸色一黑:“胡闹,死者中毒的症状如此之明显,何须再验?” “父亲!”闵仕高声道:“死者妻子并不像是撒谎,何况县官大人已经施了重刑,她仍旧喊冤,难不成要屈打成招?你对得起你曾经穿过的那一身大宋官袍吗?”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下,闵仕脸上出现清晰的手掌印,闵德庸伸手指着他,指尖微微颤抖:“孽子,孽子!” 县官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上前两步,低声道:“闵老先生,令郎三天前破的那桩悬案可让本官大开眼界,既然令郎要验尸,就让他验吧。” 闵德庸依旧黑着脸,闵仕脑袋一转,开口道:“难不成父亲不敢让儿子验?怕儿子验出的与父亲不一样?” “好!很好,滚过去验吧。”闵德庸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闵仕大跨步来到尸体旁边,同样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也闻了闻血迹,最后一双手却停在了死者的肚子上…… 他拍了拍死者的肚子,侧着耳朵很认真的倾听道:“刘夫人,死者的肚子生前就如此肥大吗?” “不,不是的。”金氏哽咽着道:“他这肚子好像是最近才长起来的,也找大夫看过,大夫只说是积食。” 闵仕点了点头:“最近你们最常吃的东西是什么?” 金氏想了半天摇头道:“民妇家常年吃的东西都差不多,有什么吃什么,这段时间吃的东西大多都是青菜、鸡蛋之类的。”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闵仕追问道:“就是最近经常吃,而且死者还特别嗜好的。” “特别嗜好的?啊!”金氏突然叫了一声:“最近他总是去河里摸螺蛳,用辣椒炒了吃,他特别好这一口,所以这一个月来吃了有十来回了。” “螺蛳?”闵仕眼睛一亮:“那就是了。” 他站起来对县官拱了拱手道:“大人,死者面色蜡黄,腹部隆起,敲之有积水,这正是吸血虫病的症状。” “吸血虫病?”县官好奇的问道。 “胡言乱语!”闵德庸黑着脸:“吸血虫病者面色枯黄,此人面色只是微微发黄,不过是长期劳作的原因。至于腹部隆起,微有积水,如若我猜的不错,死者最近喜好吃饱便躺下,时间一长肚子便会越来越大,至于积水,中毒死亡者,腹部也偶有积水。” 金氏点点头:“闵老先生说的不错,他是喜欢吃完饭就躺下,特别是最近,总是犯懒,有时候一躺就是一天。” “这不正是吸血虫的病症吗?”闵仕立刻插话:“吸血虫病者发病之初,便是浑身疲软,四肢无力,自然会犯懒,且夫人之前所说死者死前曾觉得腹痛、恶心,这皆是吸血虫病发的征兆,死者嗜吃螺蛳,吸血虫寄生于螺蛳中,父亲为何对这些视而不见,仅凭死者七窍出血便认定死者是中毒而死?” 闵德庸冷哼一声:“那你如何解释与死者同吃的金氏却无事?” “刘夫人。”闵仕转向金氏:“平日在家里,是否因为死者爱吃螺蛳,你便将螺蛳全给他一人食用?” 金氏点点头,闵仕扭头道:“父亲,您听见了吧?” “那死者中毒的症状呢?”闵德庸也冷笑起来:“吸血虫病在病发之初便能察觉,何以死者竟到死却没有发现?我倒是认为凶手故意以吸血虫病来转移视线!” “儿子不这么认为。”闵仕声音拔高了几分:“吸血虫是病,但父亲是不是忘了有些食物一起吃下去也会引起中毒?刘夫人,昨天晚上除了吃螺蛳,还有什么?” “青菜、豆子,猪肉……”刘夫人一样一样的回忆,闵仕眼睛一亮:“猪肉?父亲你听到没有,螺蛳和猪肉同吃确实会引起轻微中毒的现象,而死者吃了大量的螺蛳,这才造成死者中毒症状严重!” 看着父子两人你来我往,县官头疼的道:“闵老先生,这?” “还请大人以意外结案!”不等闵德庸说话,闵仕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县官有些为难的看向闵德庸,却见闵德庸黑着脸不讲话,这便是默认了闵仕的说法,县官赶紧对众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当即默默的退出去了,县官出去时还顺手关掉了闵家的大门。 等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的时候,闵德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闵家的子弟!” 闵仕原本还有些后怕,刚刚他一时激动,处处顶撞父亲,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有些夸赞的意思。 “仕儿,”闵德庸轻声叫了一句:“据为父所知,埕州鱼龙混杂,当地官员之间如同树根般盘枝错节,你这一去必然会打破这个平衡,你将要面对的情况是你无法想象的,若是你连查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为父断然不会让你去给闵家丢脸。” 闵德庸缓缓往里走,笑着说道:“为父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出发吧。” 闵仕双眼发亮,郑重回答道: “定不负您的期愿!” 第五章钧临上任 翌日,清晨。 天光初色,闵仕牵着一匹马站在路口,百姓们都出来送行,纷纷献上馒头,腊肉等心意。 闵仕一边笑着,一边往家的方向望去。 日头渐渐出来了,出发的时间也快到了,可依旧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唉! 闵仕翻身上马,无比失落的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旅途,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挥鞭转身的瞬间,藏在人群最后面的闵德庸默默地擦干了眼角的一滴泪。 十日后,闵仕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进了钧临县,此时日头已经西斜,钧临县的城门即将关闭。 他狠狠地在马鞭上抽了一下,马儿嘶鸣一声扬起蹄子一顿狂跑,在城门即将关上的刹那,钻进了县城。 闵仕翻身下马,灰头土脸的拉过一个乡亲问道:“这位大叔,请问衙门怎么走?” 被拉住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惶恐的推开闵仕就跑了,闵仕以为是自己的肮脏模样吓到了别人,赶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刚想再寻一人问路,却发现整条街都乱了。 有的妇人抱着还在玩耍的小孩撒腿就跑,有的樵夫丢下担子直接离开,就连街边的茶馆也啪的关上门窗,不留下一丝缝隙。 眨眼之间,刚刚还热闹的大街就只剩下闵仕一人惊愕的站在原处。 按道理说,现在天还没黑,离官府的宵禁还有好几个时辰,可这里的百姓为什么都家家户户锁死了房门呢? 闵仕放眼望去,路边的小摊上还堆着没卖完的蔬菜,地上还有被践踏的烧饼和水果…… 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微风一起,扬起灰尘将天空遮得雾蒙蒙的,若不是刚刚还看到了那么多百姓,闵仕几乎以为这是一座鬼城。 闵仕皱着眉头四处打量,发现右边的房舍里有一个小女孩正透过窗户好奇的看着他,随后窗户被大人用力地关上,发出啪的一声,这一幕让闵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加快了步伐,凭着感觉往前走,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却听到了微弱的**声。 闵仕脚步一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太太正缩在客栈门口的角落里,一边锤着腿,一边发出哼哼的痛苦声。 闵仕小跑了几步来到老太太面前:“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浑身一颤,等看到来者是闵仕时,这才松了口气:“小伙子,你怎么还没回家?老太婆是饿昏了,走不动了,你不应该留在外面呀。” 闵仕从包袱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递给老太太,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老夫人,我是外地来的,要去县衙办事,可是却无人指路,不知老夫人能否告知衙门在何处?” 老太太啃了两口白面馒头,精神好了许多:“老太婆的家就离衙门不远,小伙子不嫌弃,老太婆给你带一段路吧。” 闵仕扶着老太太一路往城里走,过了一刻钟老太太停了下来:“这便是我家了,前面直走大约一里路便是县衙,老太婆就不送了……” 说完老太太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紧张的询问声,听到来人是老太太,门才打开了一条缝,等老太太闪身进去后,门立刻‘砰’的一声被关死了。 奇怪,这地方的人怎么都怪怪的? 闵仕疑惑地盯着房子看了几眼,这才急匆匆地朝着县衙跑去。 不出所料,县衙的门也已经合上了,闵仕用力的敲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年轻捕快探出脑袋,在验过文书后才把闵仕放进来。 “闵大人,老县令今日已经歇息了,还委屈您先在偏房休息,明日老县令与您交接了事务便会搬走,届时大人便能住在县衙了。”年轻捕快一边将闵仕往偏屋引,一边恭敬地说道。 闵仕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劳烦小兄弟在帮忙弄点热水,赶了十天的路,想好好洗漱一番。” 年轻捕快连连点头。 等闵仕沐浴更衣后,年轻捕快又端了几道小菜,温一壶酒上来,闵仕十天赶路也没好好休息,此时速度极快地解决了饭菜,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夜闵仕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他好像听到了隐约的哭喊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充斥着低语,还有厉鬼一般的冷笑声,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不过想到今日要与老县令交接,他强打起精神爬了起来。 此刻老县令已经在县衙等着了,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位师爷和五位捕快。 老县令将厚厚的卷宗一份一份地翻开让闵仕过目,中午的时候在县衙里办了一桌酒菜,一是为老县令践行,二是为闵仕接风。 老县令头发花白,长的慈眉善目的,和捕快们说说笑笑,并没有半点当官的架子。 他老家并不是钧临县的,但他年事已高,妻女都在这边,因此也在这边置了一份田产,所以席间并没有什么离别的伤感。 闵仕起身为老县令倒上酒:“在下是个新人,许多事情都不懂,以后少不得要麻烦老大人,还请老大人多多指教。” “呵呵,”老县令得意的说道:“老夫虽然不才,但也在钧临县当了十年的官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了解,只要你不嫌老夫啰嗦,随时来问我都行。” 饭桌上老县令讲了很多钧临县的民风民俗,闵仕认认真真的记下,酒足饭饱之后,老县令拍了拍闵仕的肩膀道:“小伙子,一县县令看似是芝麻大的官,实则也不好当啊,以后的日子里,你切记小心小心再小心。” “在下记住了,多谢老大人教诲。”闵仕躬身道谢,一路将老县令送上了轿子,这才转身回了衙门。 看到摆在案子上的一摞卷宗,闵仕呼了口气,喝了口茶醒醒酒,然后开始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钧临县不大,城区总共也就不过两三百户人家,所以重大案情并不多,一下午的时间也就理顺了。 闵仕伸了伸懒腰,伸到一半他突然站了起来,外面已经天黑了,但是没有一个人。 闵仕快步走到县衙大门处,发现门果然被锁的死死,昨天给他开门的年轻捕快正在守门,见到闵仕立刻抱拳行了一个礼。 闵仕皱着眉头问道:“今日仍旧是你留守县衙?” “小的就住县衙,索性每日就幸苦一点。”年轻捕快神色恭敬的答道。 “那现在不过酉时,怎得外边一点人声都没有?”闵仕打量着夜色问道。 年轻捕快解释道:“启禀大人,钧临县有规矩,太阳落山前县民必须回家。” 闵仕点点头:“那去厨房取点吃的送到我房间。” 年轻捕快神色有些为难,闵仕扬了扬眉毛:“怎么?县衙连吃的都做不起吗?” “不不不,钧临县还有规矩,太阳落山后不许生火,大人明天还请早些吩咐。”年轻捕快弯腰道。 闵仕的脸色却也黑了下来:“那就去买些点心!” “满大街的店铺早就关门,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了……”年轻捕快哭丧着脸说道。 闵仕一甩袖子,转身抱着卷宗回了房间,却静不下心来看,只好吹了灯躺在床上,结果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小半个时辰也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走出了屋子。 刚打开屋子,闵仕就发现不远处的院子里似乎蹲着一个人,这人坐在石凳上,背对着闵仕,手不停的往嘴里塞着什么。 闵仕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朝石桌上望去,只见石桌摆着两三个盘子,虽然天太黑看不清楚,但看年轻捕快狼吞虎咽的样子,也知道是不错的饭菜。 “怎么,本官的晚膳没得吃,你倒是在这里吃宵夜吃的欢快?”闵仕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冷冷的喝道。 年轻捕快的身体一僵,随即飞快的抹了抹嘴,跪倒在地:“回大人,这饭菜是小的白天省下的,晚上守衙门空腹熬不住,因此小的才将自己的饭食留下一半来,并没有另外生火!” 闵仕冷冷的盯着年轻捕快:“哦?本官第一次知道,一个小小的捕快,半顿饭的份例可以装满整整三大盘!” “大人有所不知,老县令在任的时候宽厚待人,生怕小的们饿着,因此将自己的份例都分给了我们。”年轻捕快低头解释道。 虽然是在解释,但闵仕还是听得出,年轻捕快是在拿老县令做比较,以此来讽刺闵仕。 闵仕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一拂袖回房间,独自灌了几口冷茶。 心里压着火气,闵仕一夜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昏昏沉沉中,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没一会儿门就被拍的震天响,闵仕打开门脸色不好的道:“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五个捕快还有师爷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外,师爷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城外化礼庙发现了一具尸体。” 闵仕立刻来了精神:“快快备轿!你,还有你,你们两个随本官一同前去。” 被点中的一个是年轻捕快,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捕快,一行三人匆匆忙忙往化礼庙赶去。 闵仕来钧临县上任之前了解过这里的风土人情,化礼庙坐落在西边的化礼山上,据说非常灵验,庙里的香火也非常旺盛,每月初一十五之际简直是人山人海,往往烧一炷香都要花掉一天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闵仕到了半山腰。 或许是因为出了命案,今日化礼庙里没什么人,闵仕大老远的便看到几个尼姑围在庙外一条通往山顶的阶梯旁,咚咚咚地敲着木鱼。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尼姑看到闵仕身上的官服,立刻迎了上来道:“大人,您终于来了。” 闵仕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阶梯边,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这条阶梯是通往山顶唯一的路,但此刻阶梯的中间却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穿着一席灰衣,光着脑袋,显然也是庙里的尼姑。 一大片血迹从女子的衣裙处流下来,顺着阶梯往下滴,汇聚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看起来就像是…… 一个巨大的婴儿! 第六章夺命天梯 化礼庙天梯。 闵仕刚准备上前检查尸体,胳膊却突然被拽住,他扭头发现拽住他的正是老尼姑。 “师太为何阻拦本官?”闵仕有些不满的问道。 老尼姑微微叹了口气:“大人怕是刚来钧临县当官吧?还不晓得这夺命天梯的奥妙。” “夺命天梯?”闵仕抬起头来仰望阶梯,刚才只顾着看尸体,现在才发现这条阶梯确实非常高,而且非常的狭窄,目测大约有一百级。 阶梯的尽头是朦朦胧胧的山顶小凉亭,只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头晕目眩,真当得起‘天梯’之名。 老尼姑点点头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夺命天梯是菩萨分辨好人和坏人的地方,如果身上有罪业的人上山,就会被夺去性命,比方说这个小尼姑,身在空门却与人苟且还弄大了肚子,这才被菩萨降了罪。” “哦?”闵仕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师太能具体说说这夺命天梯的来头吗?” 原来,夺命天梯在化礼庙建成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没有人知道是何人所建,何时所修,但钧临县却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这条阶梯是菩萨赐给钧临县的,如果是身有罪孽之人,能一步一叩首地走到顶端,便能获得救赎,若死于半路,则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如果是身无罪孽之人,走到顶端便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因此,在化礼庙没建成之前,这条阶梯下就有许多百姓去走了。很多人求子得子,求名得名,也有些罪大恶极之人死在了半路,慢慢这夺命天梯的故事便传了出去。 等化礼庙建成后,来此供奉香火的人更多,也不再死人了,都说是菩萨灵验。 “哦?既然不再死人,为何还要称其为夺命天梯。”闵仕看向天梯问道。 老尼姑双手合十:“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开始,这天梯不仅不能实现百姓的愿望,反而又开始死人了。短短半年时间,死在天梯的人加上这小尼姑已经有七个了!每月都有一个,死者的血都会以其生前的罪孽呈现,比如眼前的小尼姑就是偷情生子,你看她的血像不像一个婴儿?百姓都在传,是因为人们的欲望越来越大,惹怒了菩萨。” 闵仕冷哼一声:“本官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这就上去看看,若不幸死在半路,也是本官的命,师太不用阻拦!”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阻止,踏步走上了阶梯。 走了大约三十多步,闵仕就到了死者的旁边,这小尼姑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双手按着腹部,一脸惊恐的表情! 她的身下是一滩已经凝固了的血液,但一身尼姑衣裳却完好无损。 闵仕将手搭在小尼姑的脉上,眉头微微皱着,此死者脉如滑珠,但非常微弱,明明是刚刚滑胎的脉象。 闵仕凝神,突然动手开始剥死者的衣服,转眼间死者的肩膀便已经露了出来。 “大人!”老尼姑尖叫一声:“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是在毁坏她的清誉啊!” “清誉?”闵仕不屑的勾起嘴角:“师太既然说这小尼姑和人偷情还怀了胎,本官不解她哪里还有清誉?”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很快死者的衣服已经被褪去了一大半,露出了白花花的肌肤。两个捕快焦急的看着,却没人再上天梯。 闵仕剥掉了死者的外衣,发现死者里面并没有穿其他衣服,随即他在死者浑身检查了一遍,还特意检查了阴门,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 奇怪? 他微微皱眉,把目光瞄准了死者的背部,之后对下面的捕快高声叫道:“去取些香灰过来!” 等了半天却并没有人回应,闵仕冷着脸吼道:“怎么?本官还叫不动你们了?” 年轻捕快低着头不说话,毕竟谁这辈子没做过错事?他这是害怕自己也被菩萨降罪。 倒是那个魁梧的中年捕快犹豫了片刻就进了庙,没一会儿便捧着香炉上了天梯。 “你叫什么名字?”闵仕有些惊讶得问道。 中年捕快的一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感,淡淡的答道:“大人可唤小的阿勇。” 闵仕点点头,这阿勇身体健壮,性情沉稳,显然是练家子。关键是他能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可以说是一个忠仆,闵仕有心想培养培养。 闵仕伸手从香炉里抓了一把灰,仔细地抹在死者的后背上,然后慢慢吹去,如此三遍之后,一个深红色的手掌印便出现在了死者的背部。 闵仕将死者转过来,让其背部对着众人,冷笑道:“看明白了吧?她可不是被菩萨降罪而死,而是死于谋杀!” 众人一阵哗然,尼姑们脸色惊慌,老尼姑却面色不改的道:“大人,说不定这正是菩萨的手印。” “菩萨?”闵仕冷冷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此手印娇小,显然凶手是一个女人,自古以来菩萨都是慈悲为怀的,怎么会动手杀人?” “阿弥陀佛。”老尼姑打了个佛号:“虽然贫尼不知道菩萨会不会杀人,但夺命天梯之事钧临县百姓皆知,不知大人一口咬定是谋杀,可有什么证据?” 闵仕哼了声,一甩袖子道:“阿勇,将这尸体背下去。” 捕快闷闷得应了一句,背着尸体默默的下了天梯。 闵仕快步跟了下来,指了指掌印拇指处的一圈多出来的痕迹,然后打量了一眼老尼姑的拇指道:“现在师太是否还要告知本官,观音菩萨也带着与师太一样的扳指?” 老尼姑脸色如常:“大人仅凭这些就想控告贫尼杀人呢?” “本官可没说是师太杀人,但杀人凶手必定藏在化礼庙中,若是问心无愧,何不一一上前比对掌印?”闵仕淡淡的说道。 “这化礼庙里的尼姑应该不多,找出凶手不过半刻钟的事,师太是化礼庙的主持,不若就从师太开始吧?” 老尼姑的脸色猛地变了,推开身边的人转身就想逃,闵仕立刻招呼捕快抓人,两个捕快按住了老尼姑,压到了闵仕身前,闵仕伸手将她戴着扳指的手按在手印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案子轻松告破,但押着老尼姑下山的闵仕并没有发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恶毒的盯着他。 ...... 闵仕一行人押着老尼姑回到县衙时,已经是中午,稍微追问之下便问出了杀人动机。 原来老尼姑信奉菩萨,对一切不敬菩萨之人都深恶痛绝,而死去的小尼姑是她新收的弟子,悟性非常高,老尼姑都动了等她圆寂之后,将住持的位置传给她的念头。 但前些日子老尼姑发现小尼姑爱吃酸的东西,时不时呕吐,并且每天夜里都会鬼鬼祟祟的爬出化礼庙。 老尼姑悄悄的跟了上去,发现她居然在佛门圣地和心上人幽会,甚至已经怀有身孕。 “她不敬菩萨,菩萨让贫尼代为惩罚,让她肚子里的罪孽染红夺命天梯!”老尼姑恶狠狠的骂道:“大人,你抓的了贫尼,但你抓不了菩萨,菩萨还是会出手,杀了所有身怀罪孽之人!” “那先前六人皆是你所杀?地上的鲜血其实也是你后来画上,让大家以为是夺命天梯作祟。”闵仕问道。 老尼姑一个劲的冷笑:“这是菩萨的旨意,大人,你阻止不了的,罪孽唯有鲜血才能洗清,你看着吧!” “带下去。”闵仕挥了挥手,周围的捕快却一个也没动。 闵仕冷冷的扫过所有人,老尼姑却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我看谁敢抓我?” 老尼姑话音刚落,闵仕一个箭步就冲到她面前,厉声喝道:“本官倒是要看看抓了你,菩萨会不会劈死我?” 说完闵仕直接压着老尼姑就要往大牢走,老尼姑杀人罪证确凿,其实带回县衙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大人!”一旁的师爷突然开口,有些为难的道:“静音师太是化礼庙的住持,在百姓中声望非常高,就这么抓了怕是百姓会闹起来,不如将师太软禁于庵中……” “怎么?”闵仕黑着脸打断师爷的话:“本官倒是不知,杀人之罪能以声望抵消,师爷,在你眼里七条人命还抵不过一点点弄虚作假的声望吗?你就是这么办案的?” 闵仕的肚子里一直压着一团火,此刻终于爆发出来,不等师爷再次开口,他就继续道:“师爷,若是百姓不满,让他们来找本官!” 说完他拖着老尼姑就出了县衙,阿勇立刻跟了上去,低声道:“大人,小的跟你一起去。” 闵仕脸色微微好了一些,二人将老尼姑丢到了牢里,回程的时候闵仕有些疑惑的问道:“阿勇,你为何愿意帮我?” “大人是县令,小的跟随大人本就是职责所在。”阿勇憨憨的笑了笑,随即又有些不安的道:“方才在衙门里,小的……” “无妨!”闵仕摆了摆手:“本官自知初来乍到,底下没有一个人服气的,你能助本官一臂之力,本官会记在心里的。” 闵仕心里依旧有些郁闷,吐了口气:“阿勇,你先回衙门,本官去老县令那里走一趟。” “大人,现在已经午时末,老县令家离县衙来回至少一个时辰,时间太赶了,不若明日一早再去吧?”阿勇诚恳的劝道。 闵仕却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无妨,本官……会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来的。” 第七章惩罚 告别阿勇,闵仕没回县衙,而是租了匹马,一路朝城外狂奔而去,老县令喜欢清净,所以在城外盖了个小宅子,每日里也清闲。 到了地方,闵仕下马问了一户人家,很快便找到了老县令的家。 门是关着的,闵仕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小厮打开门警惕的盯着闵仕。 闵仕一拱手:“还望小兄弟代为通报,在下闵仕,前来拜见老县令。” “等着。”小厮丢下一句话,啪地一声关上门。 不过盏茶功夫,门再次打开,依旧是先前的小厮,但是脸上却堆满了笑:“原来是闵大人,快快请进!小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闵仕应了一声,跟着小厮进了院子,这是一处满是盆景的小院,空间不大但却很错落有致。 进了后院,老县令笑呵呵的迎了上来:“闵大人,老朽刚刚在浇水,没去迎接,还请不要怪罪。” “先生哪里的话。”闵仕鞠躬道:“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来请教先生。” 老县令笑呵呵的让小厮准备茶点,然后将闵仕引到亭子中坐下,缓缓开口:“不知大人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闵仕好奇的问道:“在下实在是不明白,钧临县为何每日太阳落山后就关门闭户?” 老县令眼神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没想到大人竟为这等小事特地跑一趟,实在是老朽的罪过,先前没跟大人讲清楚。” “钧临县的风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他们觉得太阳落山后出门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因此睡的比较早。即便是在夜里的打更人,回来后也要要用艾草烧水泡澡,去去邪的。”老县令喝了口茶,解释道。 “可在下刚进钧临县时,为什么感觉那些百姓像是惧怕什么东西出来一样,连财物都丢了。”闵仕叹了口气:“当时在下还以为真有鬼怪作祟。” “大人信这些?”老县令有些讶异,闵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然是不信,只是当时百姓们的动作实在太过诡异,在下一时想多了。” 老县令哈哈笑着:“大人今日来就为了这事?” 闵仕点点头,老县令又喝了口茶:“老朽见大人面色不虞,还以为是衙门那帮杂碎惹大人不愉快了……” 闵仕有些尴尬,这老县令的眼神果然锐利。 老县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衙门里都是老人,你一个年轻人上任,他们不服气也是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 “在下心里明白,只是终归不是滋味。”闵仕笑了笑:“不过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多了,多谢先生,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老县令站起身要送,却被闵仕劝住了,依旧是刚刚那个小厮领着闵仕往外走。 经过院子的时候,闵仕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立刻停住脚步,小厮却笑道:“吓到大人了?这是老爷的小孙子,每日淘气的不得了,估计是又被少奶奶打了。” 闵仕收回视线,默然不语的在小厮的带领下走出院子,他跨上马,耳边又听到了一阵阵孩童的惨叫声。 闵仕摇了摇头,甩了一下马鞭,飞速地往城里赶去。 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街道上一片混乱,百姓匆忙收拾摊子回家,闵仕没了第一次来的震惊,直接驱马到了衙门。 门微微敞开,他推门而入,却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阿勇正**着上半身,跪在一堆尖锐的石子上,脑袋上还顶着一盆水。 他古铜色的后背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哼出一声。 “你这是做什么?”闵仕上前就要把阿勇拉起来。 “大人还是别动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闵仕回头就看到师爷捋着胡子站在那里,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沾血的鞭子:“这是对他擅离职守的惩罚。” 闵仕黑着脸问道:“擅离职守?” 师爷一双眼睛笑的成了一条缝:“今日午时本该他当值,他却擅自出了衙门。” “放肆!”闵仕怒吼一声:“他那是与本官出去执行公务,何来擅离职守一说?” 师爷哦了一声:“可衙门的规矩不能废。” 闵仕冷哼一声,将阿勇拉了起来:“怎么,你是连本官的话都不听了吗?” “大人或许不清楚。”师爷依旧一副冷嘲热讽的笑容:“在钧临县衙,县令包庇下属当属同罪,作为师爷同样有惩罚的权力!” 闵仕被气的浑身发抖,刚要发作,胳膊却被人拽住了,却是面色有些苍白的阿勇,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大人,是小的擅离职守,师爷罚的没错,大人不用为小的开脱。” “阿勇?”闵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阿勇已经继续跪下,垂着眼睛没有丝毫的不满,完全是一副顺从的姿态。 师爷慢慢走了过来,一记鞭子重重的抽在阿勇的背上,打得阿勇皮开肉裂,同时他嘴里还喝道:“大人上任不过两天,你就敢擅离职守,简直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说着一鞭子又甩了下来,闵仕一把拽住鞭子,将师爷往后一推:“本官倒是觉得是你不将本官放在眼里?” 师爷躬身道:“小的不敢。” “不敢?”闵仕逼近师爷,冷冷的道:“本官可没看出来,你给本官记着,本官不管之前这里的规矩是什么,但从明天起,必须按照本官的规矩来,阿勇,你给我站起来!” 可阿勇却一动没动,闵仕气喘吁吁,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来。 这时师爷笑着道:“大人,这县衙里的规矩沿袭了十多年,老县令在的时候从未出现问题,大人若是要改,是否应当和老县令商量商量?” 闵仕用颤抖的指尖的指着师爷,一句话说不出来。 师爷似乎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嘲弄的瞥了眼阿勇:“大人虽不怪你,但规矩不能废,今日你便在这跪上三个时辰,少一刻钟就卷铺盖滚蛋吧!” 师爷又转向闵仕,幽幽的道:“小的听闻昨日大人忙于公事,错过了晚膳的时辰,今日也不早了,大人可别再错过了。” 说着他将鞭子往地下一丢,连礼都没行就得意洋洋的走了。闵仕瞪着师爷的背影,在师爷的背影逐渐模糊之际他才收回了视线。 “阿勇,你起来!”闵仕拉着阿勇,阿勇却摇摇头:“大人,切不可为了小人坏了规矩。” 无论闵仕说什么,阿勇都执意不肯起,最后闵仕撩起官袍跟着跪在了地上,惊的阿勇结结巴巴的道:“大……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什么规矩不规矩,当本官眼瞎吗?他这是不满你今日帮本官,既然如此,本官便陪你一起好了。”闵仕目不斜视的说道。 “大人!”阿勇叫了一句:“大人快快起来,您这是不清楚钧临县的规矩啊!若是被师爷知道了,小的便不是跪三个时辰的事了。大人若觉得愧对小的,就请大人秉公办案,还钧临县一个朗朗乾坤。” 说到最后一句,阿勇猛地抬起脑袋,一双憨厚的眼睛里面饱含了太多的情绪,闵仕刚想深究,他却再次低下了头。 闵仕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本官知道了。” 回到房间,闵仕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水壶空了他的怒气却还没有降下来,他举起茶壶就要往地下摔,摔到一半阿勇的眼睛浮现在脑海,他猛的收回茶壶,啪的一下放回桌子,脱衣上床。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中他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力。 第八章闹公堂 暮色已深,窗外一片漆黑,虫鸣鸟叫之声此刻也悄无踪影。 闵仕平躺在床,脑子里思绪繁琐,他虽然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验尸本领,是皇帝钦点的县官,但这小小的钧临县却根本容不下他。 衙门里的人除了阿勇之外,全都在和他作对,他们这是要逼自己主动辞官啊! 闵仕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喃喃的道:“想让我主动辞官?痴心妄想,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在钧临县里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闵仕合上双目,酣然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闵仕如常进了衙门大厅,五个捕快一个不落的站在两旁,见他出来,师爷上前道:“大人,百姓不知从何得知静音师太被衙门关入大牢,此刻已经聚在衙门外,要求衙门重新审理师太一案。” “放肆!”闵仕一拍惊堂木:“此案乃本官亲手所验,犯人连害七条人命,无需再审。” “大人!”师爷提高声音:“百姓都说,尸体是大人所验,案子为大人所断,当时并无旁人,所以……” 闵仕知道师爷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好人。 闵仕压住心中的怒火:“当时有化礼庙的众师傅,还有县衙里的捕快作证,怎么能算作没有旁人?” “小的是说没有百姓作证,这确实难以让大家信服。”师爷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恭敬,但实则却在咄咄相逼。 闵仕收了神色,面无表情的道:“既如此,提犯人,重审!” 静音师太很快被带了上来,衙门也敞开着让百姓挤进来旁听,闵仕拍了下惊堂木:“本官于昨日在化礼庙验女尸一具,其背上有一掌印,乃犯人所留,犯人也已承认,不仅昨日那具女尸是其所杀,前六起命案皆是其借着夺命天梯的传说犯下,本官判她秋后问斩,有什么异议?” “小的有异议!”站出来的是年轻捕头:“昨日尸体上本没有伤口,是大人抹了香灰后才有的,不知道大人说的手印是否真的是师太留下的?” 闵仕笑了笑:“本官习的本就是验尸手艺,验尸自然有验尸的办法,那手印与犯人手掌极度吻合,连扳指印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可当时那死者却流了一地的血,一个手掌印怎么能杀人?”年轻捕快又提出质疑,闵仕没等他说完便冷冷的道:“死者怀有身孕,犯人用重力将死者推下天梯,死者身下的血迹实乃滑胎所致。” “大人这话对了。”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须发皆白的老头,看众人的神色,便知这老头威望很高,他声音洪亮的说道:“大人,据老朽所知,死者乃是化礼庙新收没多久的小尼姑,这小尼姑身为佛门子弟却怀有身孕,已经玷污了佛门子弟的身份,静音师太既然是化礼庙的主持,处置一个不守佛门规矩的弟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百姓纷纷点头,闵仕皱着眉道:“犯人这是动用私刑,其罪当诛。” “大人。”老头目光如炬:“佛门本就有佛门的规矩,坏了规矩也当以佛门的规矩处置,静音师太此举并没有错,是大人鲁莽了。” 闵仕沉着脸盯着老头,却迟迟没有发火,因为他知道一旦动了老头,必然引起民愤,师爷等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七个月,七起案件,难不成每个都是佛门弟子?” “自然不是。”老头微微摇了摇头:“但其余六个人实在是咎由自取,他们或是奸商,或是恶霸,师太遵照菩萨的指示来惩罚也是应当的。” “一派胡言!”闵仕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所有人都如犯人这般,那要我们大延国的律法还有何用?杀人偿命,这乃天经地义之事,尔等岂能胡闹!” 老头却没有被闵仕吓到,依旧老神在在的道:“静音师太所作所为或许有些过火,但却是在为民造福,钧临县百姓都信佛,侮辱佛门之人本就该死!因此,老朽请大人念在静音师太这些年来为钧临县百姓付出许多的份上,功过相抵,将静音师太无罪释放吧!” 说到最后,老头双腿弯曲,领头跪了下来。 “还请大人将静音师太无罪释放!” 其余百姓见状,纷纷跪下相喝,就连公堂两边的捕快也跪了下来,请求将静音师太无罪释放的声音传出衙门,整个大街都熙熙攘攘起来。 闵仕双手紧紧地握着,骨节泛白,他冷冷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迫于压力不得不跟着跪下的阿勇。 “好,很好!” 闵仕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撑着桌案缓缓的站了起来,看着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人群,太阳穴突突直跳。 “请大人将静音师太无罪释放!”众百姓的声音越来越高,将闵仕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惊讶的声音从衙门外传了进来,闵仕抬首看去,只见老县令在几名百姓的拥护下慢慢走了进来。 老县令先是上前冲着闵仕行了礼:“大人……” 他腰还没有弯下,闵仕就已经从桌案后面快走两步将他扶了起来:“老先生怎么过来了?” “昨日你走后,老朽心绪一直不宁,就怕大人在这里受了委屈,今日偶然听到底下的小厮说百姓们要来闹公堂,老朽放心不下就来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老县令诚恳的解释道。 闵仕一挥手,阿勇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端了一张椅子到他们面前,闵仕亲自扶着老县令在椅子上坐下,这才苦笑着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老县令听完后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事确实是大人不对。” 闵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脸色僵硬的看着老县令,老县令却摇摇头道:“大人,你先别急。” 随后老县令缓缓的站了起来,冲着门外的百姓高声道:“不敬神明,其罪当诛!但你们可不要忘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纵然他人有罪,我们也应当去感化。静音师太假借菩萨之名,连杀七人,如此作为,即使是菩萨也不会原谅。” 老县令的话不多也不重,但是却让一直被蛊惑的百姓们恍然大悟,他们纷纷告罪然后退了出去,而在老县令的示意下,阿勇和年轻捕快压着静音师太就下去了。 闵仕没有想到老县令一句话就能化解僵局,虽微微觉得奇怪,却还是松了口气:“多亏了先生,不然在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县令摆了摆手,关切地拍了拍闵仕的肩膀:“大人还年轻,初来乍到对钧临县不熟,遇事有些慌张也是正常的。老朽当年第一次来也是这样,看到了你,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呀!” 闵仕点点头,留老县令在县衙里用午膳,老县令到了年纪,很多东西不能吃,闵仕特意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蔬菜。 但等菜上来的时候,闵仕的脸色却沉的能滴水,清一色的荤菜,并且极其油腻。 闵仕也不能在老县令面前发作,只好冷着一张脸请老县令到外面去吃,老县令却摇了摇头:“无妨,老朽粗茶淡饭的吃多了,偶尔也很想念这些鸡鸭鱼肉。” 午饭后,老县令小睡了一会儿,便告辞走了。 待老县令出了县衙,闵仕立刻将厨人召了过来,县衙不大,因此厨房里也就两个人,还是一对母女。 妇人拉着女儿跪倒在地,无论闵仕如何质问,她都只是告罪,多次询问无果,闵仕也只能无奈的让她们下去。 连着被气了几天,闵仕实在闷得慌,直接骑马出了县衙,直奔河边而去。 他寻了个没人的地儿,躺在地上啊啊大叫了几声,胸口的闷气舒缓了不少,恍惚之间,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九章奇异少年 光怪陆离的梦境渐渐破碎,等闵仕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猛然坐了起来,好半晌才惊觉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城门必然已经关闭,想回县衙基本是不可能了,闵仕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站起身准备寻一个避风的地方凑合着过这一夜。 结果刚走没几步,发现不远处竟然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大半夜的有人结婚一般。 闵仕心中奇怪,结婚都讲究一个良辰吉日,哪家会在半夜结婚? 他藏在一棵树后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顶红色的轿子慢慢的出现在视野当中,但令人诧异的是,这顶红轿竟然没有轿夫! 红轿子的颜色非常深,在夜色下看起来如同被鲜血染过一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闵仕甚至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整顶轿子悬在半空中,鬼魅般的往前移动,经过闵仕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微风吹过,微微掀开了轿帘,里面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人。 吹吹打打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闵仕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除了轿子里新娘打扮的人,轿子周围再没有一个人,但是轿子依旧在动,而那结婚的曲子中夹杂着笛子,唢呐,最起码也需要四五个人才能吹成这样。 闵仕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轿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后背早已经湿透了。 闵仕虽不信这些,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却由不得他不信,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这么在树底下坐了一夜。 第二天城门一开,闵仕飞身上马一路冲回了县衙,洗了个凉水澡才算缓过劲来,今日并没有什么案子呈上来,闵仕开始翻钧临县的县志。 出乎闵仕意料的是,这本县志记载的十分简陋,而且经常有不连贯的地方,似乎每到关键的地方都会被人撕掉几页纸,看到最后除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再没有任何收获。 闵仕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刚想重新换一本县志,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闵仕问了一句。 “大人,是小的。”师爷傲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闵仕不想开门,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师爷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新官上任,按规矩来说,应该宴请钧临县的各位同僚,只是前几日大人处理命案,小的也未提,不知大人?” 闵仕的眼眸闪了闪,这两天他特意观察了一下,这师爷在衙门里可谓是地位最贵,摆的谱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县官还要高,这次恐怕也是一场鸿门宴吧? 闵仕缓缓吐了口气道:“准,就按照以往的规矩办,这事本官就交给师爷你了。” 师爷似乎没想到闵仕答应的这么快,顿了会儿才应了声是,然后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年轻捕快又来敲了门,说三日之后是钧临县一年一度的庆典,需要县令大人亲自到场。 闵仕一问才知道,这庆典原来是为了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在秋天的时候能有个好丰收,闵仕虽然不喜这些,但也只好答应。 在众人来来往往中,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闵仕再次出了衙门,骑马直奔昨天的小河边。 他站在昨日那顶诡异红轿子经过的地方,伸手在地面抹了抹,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 没有任何痕迹……那轿子竟然真的是一路飘着走的,莫非那不是人坐的轿子,而是一顶鬼轿? 闵仕皱着眉,眼睛一寸一寸的移着,似乎是要将这片土地掘地三尺。 良久,他吐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靠在一边的树上,从怀中掏出一块烧饼就啃了起来。 “饿……能不能给点吃的。”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吓了闵仕一跳,他立刻回头,一张恐怖的脸顿时出现在视线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人,这大概是一位……老太太吧? 这么猜测是因为他刚刚听到了声音,对方的声音偏阴柔,而且非常沙哑,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对方的长相实在是太恐怖了! 皮肤黑瘦黑瘦的,如同被烧过的柴火棍,脸上也皱巴巴的犹如老树皮,如果不是眼睛偶尔动一下,闵仕几乎以为这是具被大火烧焦的尸体。 此刻太阳已经下山了,这人简直可以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开口,闵仕根本不可能看见他。 黑木碳……这是闵仕唯一能找到的形容眼前人的词语。 他就这么流着口水,一双木然的眼睛盯着闵仕手上的烧饼,然后闪过一丝贪婪。 闵仕扬了扬手上的烧饼,他连连点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急切地往前伸了伸手。 闵仕将饼递给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壶水递过去,这人将饼三下两下全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的和青蛙似的,然后抓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他灌水灌的急,微微呛了一口,却立刻又咽了回去,生怕浪费一丝粮食。 动作迅捷,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家,闵仕就这么看着他,眉头逐渐起皱。 这哪里是什么老太太,分明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 因为这人一口的牙齿雪白,闵仕只要一扫,再根据他的动作便能判断出这人的大致年纪,还有他刚刚拿饼时伸出来的手,虽然干枯,但是却骨节分明,明明是没发育完全的样子。 闵仕震惊的看着这人,自从他上任以来从未在钧临县见过乞丐,据阿勇说,是老县令心地善良,特意建了善堂,将所有无法谋生的乞丐都接了进去,不仅自己出钱出力,还动员钧临县所有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以整个钧临县看起来非常的和睦。 可是就在城外五里处,闵仕竟然遇到了一个比乞丐还惨的少年。 少年脸上的皱纹一看就是伤疤,而略微鼓起的肚子也不是吃的太多,而是长期吞食树皮甚至泥土这种消化不了的东西造成的。 钧临县虽不属繁华大县,但是百姓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现在也不是灾年,怎么也不至于吃树皮吧? 震惊之下,闵仕竟然就这么呆呆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好不容易噎下饼,一看到闵仕的表情,立刻低下头慌乱的将水壶还给闵仕转身就走。 闵仕一把拉住他:“小兄弟,你家在哪里?天色已黑,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这话一出,闵仕就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这样的少年如何会有家? 没想到少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竟然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闵仕跟着他走。 少年缓缓在前面带路,闵仕注意到他的脚似乎有点跛,但并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 只是他走的并不是回城的方向,反而是往东边走,闵仕心里又是一怔,钧临县的东边没有住人,只有一大片荒地和一处乱葬岗。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安静的只听的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闵仕紧紧的跟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跟丢了。 一开始还能偶尔看到一些房舍,但慢慢的四周已经一片荒凉,晚风吹在闵仕的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兄弟,你家还没到吗?”闵仕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少年回头,唔唔的指着前方,声音依旧阴哑:“快了,快了……” 闵仕点点头,扭头继续跟着,两个人踏上了一条长满了杂草的山野小路。 少年的脚步丝毫没有因为道路不平而有所减慢,倒是闵仕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没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 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钻了半刻钟,少年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家。 闵仕一脸的无奈,甚至隐隐觉得少年戏弄他,因为少年指的地方杂草丛生,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口井! “你…”闵仕嘴唇微张,刚想说什么,少年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拖着闵仕,直接跳进了井里! 第十章枯井 下坠感传来,闵仕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以为会就此摔死,但身体触到了地面 原来这是一口枯井,并且也不深,大约只有半丈的深度,闵仕刚想站起身,少年却将他塞进了井底的一个洞里,随后他自己也跟了进来。 这洞不大,闵仕一人已觉得有些挤得慌,少年钻进来后更是一动都没法动,他钻进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闵仕的嘴,将闵仕满肚子的疑问都捂了回去。 他的手枯瘦如柴,皮肤干涸,闵仕本可以直接打掉,但闵仕却感觉到了少年的紧张,似乎在害怕着什么,所以也就没动。 闵仕心里依然有着很多不解,这少年是谁,为什么‘家’会在这种地方,这个井里,他拉我进这个洞,又在害怕什么? 纵然有这么多的疑惑,但闵仕还是知道,现在没法得到回答。 幽闭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俩人微弱的喘息声以及衣服磨蹭到碎石上,发出的沙沙响动。 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闵仕觉得自己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忽然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 扑通! 这声响惊动了闵仕,他习惯性的想要出去检查,却被黑木碳一把拉住,闵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连忙停了动作。 扑通!又有一个! 外面接连响了三下才没有了动静,闵仕能感觉到身边的少年浑身都在颤抖,就连牙齿都在磕磕作响,直到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放开捂住闵仕的手,然后拉着闵仕钻出了洞。 可井里黑乎乎的,闵仕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肉烧焦了的味道,但随即又消失了。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闵仕就算再傻,也知道黑木碳是故意领他来的了。 少年没说话,而是引导闵仕往井底摸去,闵仕没有办法,只能按他所说的去做。 触手之处很软……这是闵仕的第一感觉,然而随着摸索的范围越来越大,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感觉到自己摸的是人!不,准确的说是人的尸体! 手、肩膀、脖子、脑袋......一点点地摸上去,然后再换,一共是三具……应该是刚刚被丢下来的,身体还微微有些温热。 闵仕在尸体的皮肤上摸了摸,应该是烧伤,想到方才他闻到的肉烧焦的味道,胃里便翻腾地厉害。 再往下还有大约五六具干瘪的尸体,一看就是放了好几天了,似乎稍微用力就会散架。 最下面竟然还压着层层叠叠的枯骨……闵仕已经分不清有多少具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口枯井里居然藏着如此之多的尸体! 少年的情绪非常激动,拉着闵仕的手飞快地摸到这里,然后又换到那里,闵仕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头脑空白。 根据他的验尸经验,脚下的这些尸体全部都是少年。 有十三四岁的,也有不过五六岁的,这里最起码有四五十具尸体! 这些尸体层层叠叠的垒在一块,很明显都是被人从上面丢下来的,而从尸体的数量,还有已经化成骨头的软硬程度来看,这里的尸体最起码也是在好几年的时间内慢慢累积而成。 闵仕推开少年,跪在地上抓起一把井底的泥土凑在鼻子前嗅了嗅,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下,他的目光凝住了,这泥土里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明显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浸泡才会到如此程度。 鲜血浸透了泥土,尸体层层叠加,就那么堆积在这里。 闵仕的指尖微微发抖,黑暗中他凭着感觉盯着少年:“为什么会是这样?” 少年浑身颤抖着,闵仕想要大声逼问,最终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声音:“告诉我,这口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依旧没有讲话,嘴里呜呜呜的,似乎想哭,但已经哭不出来。 闵仕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我知道幸运的你活了下来,但这里死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他们有些都与你差不多大,更多的比你还小,他们还没来得及成年,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还没来及娶妻生子,就死在了这口井里,你不想让他们瞑目吗?” 在摸到干枯的尸体时,闵仕已经大胆猜测,少年原本应该也躺在这里,但是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我......我,呜呜。”少年似乎非常害怕,抓着闵仕的胳膊,身体缩成一团,抖如筛糠。 “别怕。”闵仕放低了声音:“你带我来,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一切对不对?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 少年呜咽道:“那个人……那个人是魔鬼!” “谁?那个人是谁?”闵仕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可能如父亲所说一般,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层层叠加的漩涡之中。 埕州势力割据分明,如同老树盘根,早在闵仕来钧临上任的那天起,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眼前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这井下所造成的景象,还是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呜......呜。”少年再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呆坐在地,如同一个真正的尸体。 闵仕倚着墙边,慢慢滑落,精力逐渐消耗殆尽,只剩下满身疲惫以及某种古怪的压抑感。 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却真实的压在胸口,并慢慢渗入心脏。 良久,闵仕渐渐平复了些心情,看了眼依旧呆坐的少年,转身顺着来路,从洞口一路往外爬,井不深,没费多大功夫便回到了地面。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没过很久,外面依然是一片黑暗,昏暗深沉的夜色如墨水一般流淌在闵仕身旁,他坐在井边,抬首看向天空,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光芒。 漆黑如旧。 第十一章鸿门宴 闵仕是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偷偷溜回县衙的,倒不是他怕什么,他只是不想应付以师爷为首的这群人 果不其然,他刚回到房间,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闵仕连忙躺在床上,将衣服脱得只剩中衣,此时门已经被敲响,他擦了把脸,将头发揉乱一些,这才打着哈欠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师爷,看到闵仕的一瞬间他有些诧异,随即恭敬地道:“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妥了,请帖已经下到各位同僚手中,只是……” “只是什么?”闵仕不耐烦的道。 师爷笑了笑:“只是众位同僚皆希望宴席在城中宿宁楼举办。” 闵仕一时间噎住了,宿宁楼是钧临县颇有名气的青楼,据传里面不仅有女妓,还有娈童,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个。宿宁楼里更有名震埕州省的七大名妓,这些名妓卖艺不卖身,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只是……有人说这七大名妓分外诡异,几乎见过她们真面目的人都疯了! 但越是有这样的传说,人们越是趋之若鹜,因此这七大名妓在钧临县的地位颇高,即使遇到闵仕这样的官员也不见得能有好脸色。 将宴请全县官员的酒席摆在宿宁楼……闵仕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的用意。 “大人?”师爷见闵仕不说话,有些急了。 闵仕深深的看了一眼师爷,开口道:“就按众位同僚的意思办,仍旧由你去安排吧。” 师爷领命退下,闵仕刚要关门,一只手从房檐上伸了下来,吓了他一跳。 “大人,是小的。”阿勇的声音传来,随后他从屋顶上漂亮地做个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闵仕左右看了看,迅速地将阿勇拉进屋,关紧门窗。 闵仕惊讶的看着阿勇:“你跑到屋顶上去做什么?” 阿勇抱拳道:“大人对小的有恩,小的见大人在县衙里举步维艰,现今师爷又想联合其他狗官整治你,小的实在不能不管。” “嗯?”闵仕疑惑的看着阿勇,“前几日我也问过,你当时也没给准确的回应,为何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阿勇身躯微鞠:“大人了还记得您刚来钧临县的那天,送了一位老太太回家吗?” “记得,怎么了?”闵仕还是没明白,阿勇突然笑了,配上壮实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憨厚:“那是小人的娘,若不是大人,或许娘亲就真饿死了。” 原来是这样,闵仕抬手打断了阿勇的话:“不过举手之劳,若说是报恩,先前你的所作所为也算是报了,不必再想着这些事。” 阿勇没有说话,却执拗的站在屋子里盯着闵仕,闵仕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道:“本官来钧临县虽没几天,但也知道县衙里的人现在处处与本官作对,索性近几天也没什么要紧事,让他们慢慢闹吧,他们总不能公然去害一个朝廷下派的县令。” “而你不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捕快,他们不能对本官做的,却会尽数做到你头上。” 闵仕说这话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义凛然,他现在迫切需要用人,特别是看到了昨晚的那口枯井,他已经隐隐发觉钧临县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要查清楚这个秘密,就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手下,所以他想再探探阿勇的忠诚度。 噗通! 就在闵仕心中百转千回之际,阿勇猛然跪下:“大人,小的虽为报恩,但却也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大人,虽小的自知愚笨,但也能看出大人是位好官,小的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闵仕笑了笑,便让阿勇退下了。 今日衙门没什么事,闵仕待在房里蒙头大睡,连午饭都没吃,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悠悠醒转,刚刚整理好衣服,门又被敲响了。 闵仕打开门,师爷的神色隐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中,显得有几分诡异:“大人,今日戌时三刻,在宿宁楼宴请本县所有官员。” 戌时三刻? 闵仕看了看天色,此刻时间都快到了,岂不是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而且…… 闵仕皱着眉头问道:“不是说太阳落山后就要闭门闭户吗?如何却将宴席定的这么迟。” 师爷微笑,开口解释道,因为闵仕新官上任不同于往常,再加上宴席的地点选在宿宁楼,所以不用遵循规矩。至于为什么不用遵循规矩闵仕自然是明白的,风月场所若是晚上闭户,那真是少了太多的趣味。 “你先去县衙门口候着,本官稍后便到。”闵仕也不管师爷后面的话,直接就将门关上,然后在窗边咚咚咚敲了三下,没多久,阿勇便伸手矫健的翻着窗子进来了。 闵仕走到一旁的桌子边,抽出纸笔唰唰唰就写了一行字,然后将纸卷起来塞到阿勇手里,拍了拍阿勇的肩膀:“照上面说的做,记住,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阿勇点点头:“大人,今日的酒宴您务必要小心,他们的心里绝对对你是有不好的想法……” 闵仕嗯了一声,伸手打断他的话,给阿勇使了个眼色,他拿着纸条便翻窗走了。 做完这一切,闵仕出了房间,点了师爷和年轻捕快两个人跟着,步行前往宿宁楼。 出门之前师爷询问过是否坐轿?闵仕摇了摇头,师爷也只得无奈在前面领路。 看着师爷的背影,闵仕心里冷笑,虽然现在街道上没了百姓,但到底是在外面,若是让外人看到他一个师爷对县令不敬,怕是他这个师爷也就做到头了。 宿宁楼其实和县衙也就两个街道的距离,闵仕走到的时候正好戌时三刻,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门口站着的两个龟公明显和师爷很熟,直接越过他向师爷行礼:“呦,大人,您可总算来了,小的们可是将最好的饭菜做好了,就等您来才敢往桌子上端呢。” 师爷假装咳嗽两句,其中一个龟公似乎才发现闵仕所在,笑眯眯的道:“大人,这位小兄弟是跟您一起来的吗?” “瞎了你们的狗眼!”师爷瞪着眼,但明显没有发怒:“这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 两个龟公立刻点头哈腰的朝闵仕告罪,不过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恭敬之色,闵仕摆了摆手:“师爷,还不带路?” 师爷躬身答应,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气。 宿宁楼很大,师爷定的是其中一个包间,还未走近闵仕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以及……女子、男童的**声。 师爷推开门,里面的人却恍然未觉,仍旧喝酒的喝酒,玩乐的玩乐。 “啧啧,听说刚上任的县令很威风呀。”坐在最中间的胖子左右各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开口道:“以为是朝廷钦定的进士,就目中无人了?竟然摆谱到今日才请我们喝酒。” 一旁的精瘦男人立刻拍马屁:“县丞大人说的没错,不过是个刚中进士的毛头小子,还不是县丞大人手里的猫,想顺着摸便顺着摸,想打一顿便打一顿。” 被称为县丞的胖子笑得脸上的肉都在发颤,此时另外一个年纪看着不大,却满头白发的男子阴森森的开了口:“下官可不管他架子大,架子小,下官只想知道……他的品味如何?” 闵仕闻声望去,只见这人的怀里正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看这男孩的一举一动,应该就是这宿宁楼的娈童了! 闵仕环顾四周,这些人并非不知道他在此,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视线还有意无意的瞟向门外,这些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闵仕冷笑,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这鸿门之宴,今日我就应下了。 第十二章偷梁换柱 宿宁楼,宴席包间。 闵仕安静地站在原地,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里面的人仍旧吃吃喝喝的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人请闵仕入座。 闵仕摇摇头,直接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看来诸位大人很满意这场酒席,如此下官也就放心了,县衙还有些事,下官恕不奉陪,这杯酒就当是赔罪。” 闵仕一仰头酒杯就见了底,随后他将酒杯往桌子上一丢,转身不顾师爷的阻拦就出了宿宁楼。 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包间瞬间冷了下来,胖子将怀里的美女推到一边,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这小子也太嚣张了!” “县丞大人何必生气。”白发男子在怀中人的脸上亲了一下:“他越嚣张,县丞大人应该越高兴才对啊。” “你是说……”胖子有些迟疑,白发男子搂着男童起身笑呵呵的道:“下官可什么都没说。” 随后他拥着男童便办事去了,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人。 再说闵仕,他来到街上,注意到师爷和年轻捕快果然没有跟来,嘴角顿时扬起一丝笑容。 他往县衙的方向缓缓走着,到了县衙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在门边绕了一圈,然后直奔城门。 南城门墙边,闵仕身形站定,目光环视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脚下加速,弯身弓腰,从一个狗洞中偷偷溜出城门,凭着记忆往枯井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耳朵里隐隐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他赶紧猫着腰躲到半人高的杂草里。 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与此同时,那天晚上的红色轿子再次出现在闵仕视线里。 伴随着喜乐,轿子凭空往前飘着,然后……慢慢地停住了。 闵仕呼吸一滞,身体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就在这时,轿帘从里被掀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新娘子的身高差不多也就到闵仕的脖子处,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一步一顿地像极了皮影戏。 闵仕的心砰砰直跳,心跳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的清晰! 这人......正朝着闵仕走来! 闵仕想逃,但身体却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只能睁大了瞳孔,看着对方一点一点地走了过来。 新娘子在杂草丛里穿梭,不过转眼就已经看到了闵仕,闵仕听到低低的笑声从红盖头下传出来,那声音如同指甲抓东西一般,刺耳挠心。 闵仕双手抓着杂草,浑身已经湿透,但他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敢戏弄本官!”闵仕猛地吼了一声,抬腿就往那新娘子的身上踢了下去,没有预想中肉体接触的感觉,新娘子被他一脚就踢飞了,用力过猛的闵仕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还好他及时伸出双手撑住地面,才不至于摔个狗啃屎。 闵仕稳住身形,三步并两步跑到那新娘子的面前,一把掀开了红盖头,结果却让他睁大了眼睛。 闵仕不可置信的将新娘子一身红色嫁衣全部扒了,发现红衣里裹住的赫然只是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被特意缝上了一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森然。 闵仕猛地甩开稻草人就跑了出去,红色轿子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失望的原地打了几个圈:要操控这稻草人,幕后的人肯定不会距离太远,刚刚那人说不定就是躲在轿子里操纵的。 但是过于害怕的闵仕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结果让对方就这么跑了! 闵仕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他本想去枯井那里找找线索,但现在行踪被人发现,那个地方自然是不能去的了。 再次从偶然发现的狗洞爬进城里,闵仕绕着小路回了县衙,随便洗了把脸便躺在了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砰……砰……砰。 就在此时,颇有节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原本在沉睡的闵仕猛的睁开眼,跳下床打开了窗户。 阿勇拖着一个人翻窗而入,嘴里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喝了几杯茶,这才恭敬道:“大人,您说的可是这个人?” 被阿勇扔在地上的是一个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此时已经昏迷过去。 闵仕拿着一杯茶水蹲在女子身边,用手沾了水,沿着女子的脸部轮廓,仔细的揉搓起来。 不久之后,女子的脸皮竟然微微鼓了起来,闵仕握着一角猛地揭开,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暴露在空气中,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闵仕判了斩刑,而处斩日期就在明日的静音师太! “这……”阿勇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一股怒气浮现在脸上:“他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闵仕看了阿勇一眼,指了指外面,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勇忙住了口,蹲下身,凑到在闵仕耳边轻轻开口道:“大人所料不错,小的正是在客栈发现她的,当时她行踪鬼鬼祟祟,背着包袱想从客栈的后门逃走,小的便出手将她扭送了回来。” 闵仕嘴角挂笑,这酒宴早不办迟不办,非得选在今夜办,而且那群人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奚落他,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跟他们大闹一场罢了。 确实,当时的他差点就失去了理智,特别是听到白发男子用侮辱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想直接上去打一架。 但是…… 闵仕微微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救老尼姑,但师爷略显仓促的办事方式还是让闵仕起了疑心。 所以他交给阿勇的纸条上就写了一句话:宴席途中查看各个客栈可有行踪鬼祟的女子。 而他大可在酒席上逗留,但这还不够。他故意摆出一副嚣张的姿态离开宴席,却又没回县衙,之后更是一个人出了城,估计谁也想不到他还关注着城内的事吧? 那顶轿子可是帮了他大忙,估计明日这些人都知道他半夜出城却被一顶鬼轿给吓回来的事了。 闵仕伸手将妇人的包袱打开,从一堆金银中找到了一张叠好的纸,纸张用料讲究,上面文字排列归整功序。 “这是?”阿勇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闵仕冷笑一声:“自然是盖了本官官印的手书,不然凭她一介妇人,如何出得了城门?” 当然还有一点闵仕没有明说,那就是万一这事被自己发现了,那群人也有狡辩的理由,只需说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得即可,更甚的还能扯出一套他与老尼姑之间见不得人的丑事。 阿勇黑着脸:“可是他们是如何拿到您的官印?” 说到一半他便停了,估计也是明白以闵仕现在的处境,想拿到官印简直太简单不过。 “大人,现在怎么办?”阿勇声音有些低沉喑哑,看着静音师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 闵仕有些奇怪,阿勇语气冰冷的解释道:“她杀的七个人中有一个是我侄子,我侄子不过才十岁,能有什么罪孽?她却将我侄子从天梯上推下来,我去给侄子收尸的时候,尸体上全是伤痕,已经快认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当时所有人都听信了她的谣言,说我侄子小小年纪便学会偷盗,所以被菩萨惩罚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他只是太饿了!一个小孩子没了父母,我又顾不周全,不过是偷了一个馒头,打骂教训一顿也就是了,为何要他性命?为何!” 阿勇的声音如同一块寒冰,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起伏,却透着凉到骨子里的杀意。 闵仕叹了口气,盯着地上的老尼姑,良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腿麻了他才站起来,挥手拍了拍衣袖上的浮尘:“先留着她一命,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闵仕让阿勇将尼姑的嘴封得结结实实的,然后直接塞在了床底下,之后他拍了拍阿勇的肩膀:“明日,你需要配合本官演一场戏,务必要演到他们相信你不屑于再和本官为伍为止!” 阿勇鞠身:“是,大人!” 第十三章圈套 第二日,闵仕在县衙晃了一圈,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来说,师爷应该早早的就来找他了,可是现在已快到午时,别说来找他,这师爷似乎都不在衙门。 闵仕皱起眉头,他这几天也算是看出来了,师爷在衙门里算是领头,如果他不在,他和阿勇商量好的计划便也没了作用,如此一想,闵仕索性暗中通知阿勇放弃演戏,帮他去探探化礼庙。 其实闵仕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收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能入手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化礼庙,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城外的枯井。 闵仕再次在衙门里晃了一圈后,确定师爷确实不在,这才回房换了一套便装,然后从后门偷偷溜出了衙门。 来到人流如织的街道上,闵仕呼了口气,迅速绕过人群,往城门而去。他在自己的脸上抹了点面粉,这些守城门的原本对他就不熟,现在更是认不出了。 一路来到枯井,闵仕略微有些紧张,当日井中黑乎乎的,他只是凭感觉摸出里面有多少尸骨,今日他却要将里面的尸骨全部搬出来,让少年去城门口喊叫,将事情闹大,引百姓过来围观。 闵仕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一是他总觉着隐藏在钧临县里的那股势力一直都在阻挠他,虽不明白具体阻挠些什么,但也知道大抵和这些案子分不开。二是他想立威,他既然没办法在县衙里打开突破口,就要用百姓的唾沫淹死那群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小人! 但是当闵仕来到印象中的地点时,心里想的这些都逐渐远去了,只留下一片震惊……枯井不见了! 他疯狂地在周围搜索,希望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可是新翻的土以及周边焦枯的草木告诉他,有人提前的将枯井埋了,甚至将里面的尸骨也烧得干干净净! 闵仕颓然的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先不说作案的人会否给他留下一两具尸体,即使留下,原本尸体上的痕迹也会在火中全部被抹除,想要找出证据谈何容易? 对了,那少年呢? 闵仕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看着已经平整的地面,双手捏的咔咔作响:从当日的情形来看,少年似乎就住在枯井里,想必他,应该也...葬生火海了.... 丧尽天良! 闵仕跪了下来,双手用力的锤打地面,一拳又一拳,力道大的连骨节都流出了血,黑与红显得那么惊心,而他却恍然未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微风带来丝丝凉意侵入闵仕的身体,他打了一个冷颤,才茫然地抬起头,然后如同失了魂一般的往回走。 拐到杂草小路的时候,闵仕再一次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抬头就看见那顶阴魂不散的红轿子再次朝他飘了过来。 轿子越来越近,只有半丈的距离。 突然,轿子稍微偏了一下,似乎长了眼睛般的躲开站在路边的闵仕。 闵仕猛然一怔,随即挡住了轿子前进的路。 砰! 肉体相撞的声音传来,轿子突然有些不稳,随即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越过闵仕,飞快的往前飘去,眼看就要逃出闵仕的视线。 闵仕盯着轿子,眼里的恐惧逐渐被清醒取代,他跳起来如同兔子一般窜了出去,朝着轿子的方向追去。 轿子的速度更快,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在草丛中,闵仕气喘吁吁的四处张望,哪里还有轿子的踪迹? 呜呜…… 呜咽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来,如同鬼魅,闵仕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轿子里那个盖着红盖头的人就挂在前面的一棵树上,他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呜呜的声音非常凄凉。 闵仕快步跑了过去,刚要伸手将他抱下来,呜咽的声音已经停了。 啪! 一滴血滴到闵仕手上,刚刚还被挂着的人已经坠落下来,咚的一声砸在闵仕的脚边。 “快!那边有动静,快。”就在此时,无数火把和嘈杂的人声出现在郊外,但是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因为躺在他脚边的人,脸上的红盖头已经被风吹开一半,一张如同枯木的脸露了出来……是少年! 人声已经近了:“快,抓住他!” 火把的光很刺眼,闵仕条件发射般的抬手挡住眼睛,一道怒喝声却已经传来:“尔等何人,竟敢行凶杀人,来人,将他抓回去。” 闵仕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放下袖子,将脸上的面粉抹干净:“住手,本官乃钧临县县令,来此实为办案!” “大人?”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正是阿勇,他看着闵仕的目光非常复杂,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您今日不让小的跟着,原来,原来是……” 他这句话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分明是说闵仕偷偷甩开他去郊外杀人了。 闵仕一惊,不敢置信的道:“阿勇,你?” “原来是县令大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挤出人群,闵仕这才注意到原来领头的竟然是老县令,他看着闵仕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失望:“老朽原本不信,因此才带着众人来抓凶犯,为的就是想还大人一个清白,大人,你怎得如此糊涂?” 闵仕疑惑的看着老县令,微微镇定心神:“在下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我今日来此确实是因为一桩悬案,我暗暗追着一顶轿子来到这里,然后就发现死者被吊在了树上。” 他这一番话老县令显然没有相信,但还是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全都退开,闵仕不由得苦笑,老县令带来的有自家的下人,有百姓,也有县衙的捕快。 “老先生,在下。”闵仕焦急的想继续解释,老县令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有百姓称最近几日大人都会鬼鬼祟祟的出城,似乎想对郊外的流浪儿等图谋不轨。” “什么?”闵仕惊呼一声,老县令的表情却更加失望:“原本老夫是不信的,所以今日见你又出了城,特地带着百姓们来看看,好平了那些流言蜚语,结果……” 老县令说到这重重的叹了口气:“大人,你为何连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都不放过?” 闵仕脑袋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几个捕快按住,目光如炬的盯着躲在人群中的阿勇,却发现阿勇正在咬牙切齿,似乎非常痛恨自己的欺骗行为。 冷静,一定要冷静! 闵仕此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很明显就是一个圈套,就等着他傻乎乎地往里跳,他脑子运转很快,联想到黑木炭本身的情况,有了回答之法。 “本官有证据证明此人并非我所杀!”闵仕猛地挣脱开来道。 老县令眼睛一亮:“大人如何证明?” 站在一边冷笑的年轻捕快突然冒了出来:“老县令大人,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还要让罪人狡辩?应当直接打入死牢。” 闵仕气得说不出话,他身为一县县令,此刻竟然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不可。”老县令摆了摆手:“大人,您还有何话,请讲。” 闵仕呼了口气,为了怕有心人作祟,特意让老县令亲自帮忙剥掉死者的红嫁衣,然后指着尸体道:“大家请看,尸体身上有烧伤,受伤时间最起码也有一个月,本官到这里还未满半个月,何谈虐杀?” 此时跟在老县令身边的仵作也走到了近前,众人的灯笼、火把让周围亮如白昼,仵作伸手按了按少年那老树皮一样的皮肤道:“按硬度来看,县令大人所言非虚。” 闵仕点点头,继续道:“死者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细长的勒痕,这也是死者的致命伤。若本官所料不错,凶手是用锋利的细线将死者吊在树上,然后躲在……” 说到这,闵仕转身,抬手指向左边的另一棵树:“应该是躲在这里,等本官到了,他就乘机收了细线逃遁,尸体自然而然会掉下来。凶手是在慌乱中作案的,你们现在去查说不定还能查到残留的脚印。” 众人没有说话,但显然对闵仕还是有所怀疑,这时老县令派人去搜查,发现那棵树下果然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铁证如山,众人自然不会再围攻闵仕,老县令拍了拍闵仕的肩膀:“县衙一时不察,差点冤枉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闵仕摇了摇头:“无妨,都是为了钧临县的安全,我又怎么会怪罪?” 少年的尸体被仵作带了回去,闵仕婉拒了老县令一同回城的邀请,孤身一人沿着轿子消失的方向慢慢走着。 化礼庙,静音师太,宿宁楼宴席,红轿子,枯井.....闵仕脑袋里的线索慢慢连了起来,但总觉得缺了一环,少了这一环,很多事情便说不通。 脚步很慢,闵仕向前走着,突然听到一阵水声,他猛地抬头,只见这条路的尽头竟然是城外的河流,他站在当日遇到少年的树下,一时间思绪纷乱,竟不知从何想起。 半晌,闵仕呼了一口气,对着当日少年站的地方,郑重地鞠了三躬: “小兄弟,安心的去吧,我闵仕以头顶的这顶乌纱帽保证,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第十四章祭祀 黑**坠,月亮挂在高空,洒下一片银辉。 一回到县衙,闵仕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点点的回忆着自己来钧临县后的每一个细节。 砰砰砰! 闵仕抬头看过去,是阿勇在敲窗户,他躺在床上不想理会,今日阿勇的表现实在让他寒心。 砰砰砰! 阿勇敲窗地力道更大了,闵仕叹了口气,起身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你还来做什么?” “大人,”阿勇的声音很低:“当时县衙里的人可都在场。” 闵仕猛地一怔,愧疚地打开窗户让阿勇翻了进来,虽说他已经吩咐阿勇不用再演戏,但显然阿勇非常聪明,借着大好机会彻彻底底的表演了一番。 “阿勇,你当时就不怕本官无可辩驳被下狱吗?”闵仕问道,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阿勇笑了笑:“小的并没想到大人会辩驳,小的只是认为这时候大人下狱反而是好事,可惜……” 闵仕眉头一拧,阿勇立刻解释道:“大人虽然知道钧临县的官员没一个人服你,但背后真正的原因您怕是不了解吧?” 闵仕摇摇头:“老县令说本官太年轻,因此众人不服。” “大人糊涂。”阿勇重重地叹了口气:“您乃是圣上钦点的进士,下派到钧临县做县令,纵使他们不服,也不敢在明面上给您脸色。小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大人大吃一惊,若是大人不信,也请看在小的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怪罪。” “说。”闵仕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道。 阿勇微微叹了口气:“老县令在此任职已有一十五年,根深叶茂……” “你不用说了!”闵仕冷冷的打断阿勇的话,自从到钧临县以来,老县令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不管是静音师太的案子,还是今天的案子,如果没有老县令帮忙,恐怕他这个县令非但做不下去,还会被污蔑成杀人凶手,所以闵仕对老县令是百分百信任的。 想到这,他转开话题问道:“你今日到化礼庙可有什么发现?” 阿勇摇了摇头,闵仕摆摆手让他下去,阿勇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直接翻窗走了,坐在桌子边的闵仕就这么捧着茶杯,直到茶凉透了也没有动一下。 第二天便是钧临县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闵仕一早便换上青色官袍,坐着轿子到了城南的祭祀台。 祭祀台是大理石堆砌而成,足足有三丈高。 按照钧临县的规矩,首先要由县令将猪头贡品献到祭祀台的中央,整个祭祀盛典才能开始。 闵仕到达之后,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发现前日宴席上的几位官员都在,他们隐隐以那胖子县丞为中心,围在一起似乎交谈什么开心的事。 他们看到闵仕,懒懒地行了个礼,闵仕也不准备和他们计较,直接坐到主位上,静等祭祀开始。 按规矩,本来应该由闵仕主持祭祀,但因为他这几日一直没将心思花在这上面,不懂祭祀时要注意的事项,因此百姓们只能请老县令来主持。 老县令由小厮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上了祭祀台,大手一挥:“今日乃钧临县祭祀盛典,今秋必有丰收,来年更是风调雨顺。” 虽只是短短一句话,老县令却说得铿锵有力,围着一圈的百姓开始欢呼,闵仕注意到,每个百姓的手上似乎都捧着一样祭品,有瓜果,有酒水,几乎所有能想到的他们都拿了过来。 “下面有请新县令闵仕闵大人献上头份祭品!”老县令微微笑着,有人动作迅速地将捧着托盘递给闵仕,托盘上是一个烤的金黄的猪头,香味扑鼻,勾得人蠢蠢欲动。 闵仕接过托盘,神色肃穆的走上通往祭祀台的阶梯。 猪头大约有十多斤,闵仕捧着走到一半已经微微喘气,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底下的百姓正在看着,若是这时出了什么差错,他就是钧临县的罪人了。 老县令站在高台上看着闵仕,眼中充满了慈祥的关爱,闵仕却微微愣神了,脑里突然想到了阿勇昨晚的话:老县令在此任职已有一十五年,根深叶茂...... “啊……”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闵仕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的猪头竟然已经掉在地上,百姓们脸上布满愤怒的表情,纷纷要冲上来的模样! 祭祀是百姓丰收的希望,如今却被闵仕给毁了,众人自然要暴走。 闵仕思绪飞转,运了一口气,提高声音道:“乡亲们莫慌,想必是菩萨对荤腥不满意,且去换上素食,吉时还未到,不要误了时辰。” 百姓们被闵仕这么一忽悠,顿时拿不定主意,老县令深深地看了眼闵仕,开口道:“按闵大人的意思去办。” 不多时,一盆煮好的青菜被重新送到了闵仕的手上,闵仕缓缓的走上祭祀台,将青菜放在中央,然后跪下微微叩首! 台下传来欢呼,众人纷纷将手中的祭品摆在祭祀台四周,乞求上苍保佑来年大丰收。 趁百姓祈祷之际,闵仕默默站到老县令身边,悄悄问道:“老先生,您刚刚一直看着在下,不知是否看到那猪头是如何掉落的?” “怎么,大人刚刚不是说菩萨不吃荤腥吗?”老县令有些惊诧:“老朽可是看到好好一盆猪头就这么摔在地上,还以为真如大人所说呢。” 闵仕笑着摇摇头:“在下只是问问,或许真是菩萨不满吧?不然好好的东西怎么就掉了呢,老先生说是不是?” 老县令点点头,随即指着跪在地下的百姓:“大人,你该说上几句了。” “不了,在下刚刚差点铸成大错,百姓不怪罪就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再献丑?这里就有劳先生了,在下还有些事要办。”闵仕躬身行了礼,便从另一旁下了祭祀台。 他隐在人群中,看着站在高台上正振振有词的老县令,微微叹了口气,老县令在此为官十多年,有些根基应该也是正常的…… 回到县衙,因为众人都去参加祭祀盛典,县衙里反而空空的,闵仕一早起来就没有用饭,现在饿得胃有些痉挛,因此一回来就直往厨房跑。 “奶奶,外面都说抓人的山魈出来了,平儿好怕。”稚嫩的声音传来,这是厨娘的小孙子,因为年岁小,所以一直被厨娘带在身边。 想来今天厨娘也是为了照顾他,才没去参加祭祀盛典吧? 厨娘叹了口气:“平儿不怕,奶奶会护着平儿的,奶奶听说啊,那山魈只在太阳落山后出来,以后平儿晚上不出去,山魈就找不到平儿了,不怕不怕。” “什么山魈?”闵仕脑子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急冲冲地跑出来,吓了厨娘一跳。 厨娘连忙跪地,诚惶诚恐的道:“秉大人,传说山魈是生活在钧临县大山里的妖怪,个头矮小,青面獠牙,每天日落之后山魈都会抬着一顶红轿子,来山下选相貌清秀的男娃娃,据说是因为这山魈好……”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低头对怀里的男童说道:“平儿乖,先进屋玩一会儿,奶奶有话和大人说。” 男童走后,厨娘才再次开口:“据说这山魈好男色,所以是要用红轿子将那些男娃娃抬回去当新娘子,然而被抬走的男娃娃都活不久,往往被折磨的遍体鳞伤才死。民妇早些年还见过一个逃出来的男娃娃,穿着一身红嫁衣,好不容易逃出大山,却被一根绳子挂死在家里,百姓们都说是被山魈索了命!官府去验尸的时候,民妇看了一眼,那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呦。” 山魈? 闵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红轿子、身材不高的新娘子,诡异的喜乐,一点一点的全都串在了一起。 他突然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自己来厨房的目的,转身拔腿就跑,留下厨娘满脸困惑的盯着他的背影。 闵仕跑到书房,将近十年来钧临县的失踪案都翻了出来,随即发现短短十年间,钧临县光是失踪的人口就多达三百余人,其中幼童、少年占了绝大多数,足足有两百六十人。 这两百六十人中,只有一半发现了尸体,还有一半连尸首都没找到,就莫名其妙的蒸发了。 而那口被毁掉的枯井里恰恰有上百具烧焦的尸体,全是幼童以及少年!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