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探苏图》 第一章银库失窃 万历四年腊月二十日,苏图结束了当值,将公事移交完毕,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走出内直房,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从内直房到宫门,是一条宽阔的青砖铺成的路,白日里,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此刻,已经是归于沉寂了。四下俱黑,不远处一队巡逻的卫士打着的灯笼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发出微弱的光亮,整齐的脚步声刺破了宁静的深夜。 回到家中,家仆为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水饺,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疲倦的身躯恢复了几分体力,心里紧绷的弦也渐渐松开了。 他匆匆上床安歇,刚要入睡,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心中一紧,从床上一跃而起,慌乱地披上衣服、靸上鞋去开门。 来人急施一礼说:“苏大人,皇上急召您进宫议事。”苏图问:“朝中出什么大事了?”来人答道:“小人位卑职浅,只负责传话,不知有何大事。”苏图回道:“你先回去复旨,我随后就到。” 苏图穿好官服,策马赶入宫中。 自一年前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以来,他总是奔忙在各种杂务之中。少主年幼、首辅初任,看似平静的朝局暗流激涌。作为锦衣卫的得力干将、皇帝的亲信,他在底定大局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夤夜急召他进宫的事,却是第一次。想必是朝中出了大事,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少时就来到午门外,苏图下了马,直奔武英殿而去。 武英殿中,皇上和李太后端坐在上,首辅张居正、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原、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垂手肃立于下。皇上年幼,尚不知为国家大事费心,一会看看自己的母亲李太后,一会看看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李太后目光如炬,直视着殿门外,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见二人不说话,皇上也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九五之尊的模样。马原双脚分开站着,左手叉腰,右手握着御赐绣春刀的刀把,神态威严,冯保低着头哈着腰,眼珠左右乱转。几人都沉默着,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紧张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苏图在三人身后跪倒施礼,李太后轻轻一扬手:“免了。”将目光转向马原,说:“你说吧。” 马原侧过身,对苏图说:“今夜接获密报,江西省银库失窃,上百万两库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圣上要你火速赶往江西,彻查此案,追回失窃的库银。” 苏图听后大为震惊,自本朝开国以来,从未发生过如此大案。府库作为各地官府储藏税收、物资等的仓库,保全措施极其严密。尤其是银库,有极为苛刻的制度,外有重兵把守,内有库大使监督,即使库丁想从库中偷取少许银两也是极为困难的,更不用说将府库整体搬空,更何况在一夜之间将一百万余两银两搬走,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苏图深知此事关系之重大:一省的一切政务有巡抚总览,下有布政使主持赋税、财政、民政,按察使主管刑狱、诉讼,都指挥使负责军政,都是皇帝钦点的重臣,锦衣卫虽是皇上亲信,但要越过几位封疆大吏查办案件,恐怕也是困难重重。况且,锦衣卫缉拿人犯,需要刑科批文才能执行,江西距离京城数千里路,查办如此大案,若是等待刑科批文,必然不能成功。 他不敢明言,诚惶诚恐地向上深施一礼说:“臣启太后、皇上,此事事关者大,臣恐怕难以胜任。” 皇上转过脸看着太后,李太后略一沉吟,对着张居正说:“张大人,你看呢?” 张居正不愧是三朝老臣、久经宦海的人精儿,一眼就看穿了苏图的担忧,他用手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臣以为,此案涉及人员必定极其广泛,上至巡抚、布政使,下至库丁、兵卒,都有涉案可能,如果按正常办案的程序,此案确实无法办理。但是,如果皇上愿意特批两条,则苏将军可办此案:其一,特许苏将军有权调查一切涉案人员;其二,对此案涉案人员的缉拿审讯不必经过刑科批文。请太后、皇上圣裁。” 李太后脸色凝重,她知道当初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是为了制衡大臣的权力,给了他们很多独断专行的权力,之所以要设置一些限制,是为了防止锦衣卫的权力过大,倘若这次开了先例,以后必将有人效仿,若是有朝一日锦衣卫专权乱政,她就是千古罪人。但如果不特事特办、尽快查明库银下落,国库将会有巨大亏空,恐怕连眼下的难关也无法度过,大明百年基业就将毁于一旦了。 这样艰难的抉择居然要她一人来承受。 她本生于普通百姓之家,一朝选入裕王府,已经光耀门楣,后来得到裕王宠幸生下龙种,母随子贵,裕王即位,儿子立为太子,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先帝早崩,太子即位,新帝年幼,朝局动荡,身为太后的她不得不踏入这政治漩涡的中心。 虽然她自小就独立有主见,但在这种动辄关乎国运的决断前,仍然有些犹豫不定。 种种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有一闪而过,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点点头说:“就这么办吧,你速去拟一道密旨特许这两条。苏图,你就大胆去办吧,一定要把库银追回来。” “臣一定尽职尽责,不辱使命。”苏图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完全没有底。 走出武英殿,苏图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背后传来张居正的声音:“苏将军,慢走。” 苏图停下脚步,张居正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 “苏将军可知老夫为何要请求皇上让苏图查此案不经过刑科吗?” “想必是为了精简过程,避免迁延时日?” 张居正微微点点头:“这是其一,还有其二。自今年老夫颁新法,各地官员赋税征收不足九成者一律处罚,本月降职革职者已有三十人,朝中大臣极力反对者甚多,眼见朝廷党争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必将有损于江山社稷,老夫却无能为力,唉!此次江西出事,老夫担心此事与朝中大臣也有牵连。绕开刑科,也能避开可能涉案者的耳目。” “如此说来,此案必定极为难办了?”苏图问道。 “还不止如此。将军惯在军中,想必对我朝经济不甚了解,江西盛产瓷器、茶叶,贸易收入颇丰,是我朝赋税的一大支柱,常占朝廷赋税十之二三。去年,两京一十三省总共赋税收入不足四百万两,此次江西府库失窃就要一百万两之巨,如若不能找回,我大明将危矣!”张居正长吁一口气,像是带着深深的无奈。 苏图深感责任之重大,向张居正拱手行礼说:“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找回失窃库银。” “如此,大明安危将系于将军一身矣,请将军受我一拜。” 张居正躬身向苏图行一大礼,苏图忙将他扶起说:“大人言重了,下官世受皇恩,今日不过有机会报效万一,不敢当此大礼。下官这就去准备起行,请大人放心。” 苏图辞别了张居正,来到北镇抚司,都指挥使马原已经在大厅等候他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马原就走到他面前,将令牌递给他说:“太后怕你这次查案人手不够,让我把江西各州府的锦衣卫都拨给你调派。我已经给你挑选了一批精干人手,密旨随后就到,事不宜迟,你速速准备出发吧。” 苏图是马原一手提拔起来的,马原与他的关系就如同父子一般亲密,那种亲密,是无需用过多语言表达的。简短的几句话,他就能感受到马原对自己的关怀与期望。同样,他也不需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只是抱拳略施一礼。马原的信任和苏图的忠心像是天生就有的两种情感,让两人肝胆相照,多次配合得天衣无缝,为大明朝保驾护航。 苏图收好令牌,清点了名册上的人员,将一切所需用具收拾妥当,一名校尉送来了密旨,对他说:“苏将军,皇上密旨不宜宣读,请您接旨吧,圣意急迫,要你们尽快启程。” 苏图跪接密旨,一切准备就绪,一行十余人星夜骑快马赶往江西。为了沿途不引人注意,所有人都身着便衣。他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马乏了,在驿站中换了马继续跑。一行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身强体壮的军士,又受过锦衣卫严酷的训练,才能适应这种强度的长途跋涉。快马加鞭,在四天后赶到了南昌,已经是非常困乏。苏图吩咐其他人到驿馆休息,自己带了一名千户和两名百户直奔巡抚衙门。 苏图亮出锦衣卫腰牌,看门的军士不敢阻拦,三人直奔衙门大堂。 大堂上首端坐着三位大人,衙役分列堂下两边,堂下正中跪着三人,单薄的囚衣上印着殷红的血迹。 第二章奉旨办案 苏图站在堂前大喝一声:“锦衣卫奉旨办案。” 三位大人走下堂来,也不施礼,觑着眼看着苏图。当中的一位问:“敢问上差所办何案?” “银库失窃案!”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中间一位接着说:“上差有所不知,本官就是江西巡抚宋国忠,这位是按察使大人,这位是布政使大人,在上差来之前我们已将此案审结,嫌犯业已认罪。” “如此甚好,有劳宋大人了,不知库银现在何处?”听到案件已破,苏图虽有些诧异,心中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呃,这个……这几名罪犯甚是强悍,抵死不说银两藏匿之所。不如请上差在府中暂且歇息几日,待我对这几人严刑审讯,问出库银下落,上差回京复旨便是。” 苏图看看三名人犯,已经是半死不活,如果再用刑的话,恐怕就会一命呜呼。而库银仍不知下落,巡抚却声称案件已破,她的心中已经是怒火中烧。如此大案绝非三人就能做成,内中必有许多隐情。看现在这情形,多半是屈打成招。 苏图强压心中怒火,对巡抚说:“我既奉旨而来,自当竭心尽力,此事就不用劳动巡抚大人了,从现在起,就请巡抚大人将此案移交锦衣卫审理吧。” 巡抚冷冷地说:“哼,你们锦衣卫平日里威风惯了,今日在这江西省,恐怕还得我说了算,就凭你一个锦衣卫四品佥事,敢对我一省巡抚颐指气使?别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马原亲自来,也得给我三分薄面!老子当年打倭寇的时候,你怕还在娘胎里呢!” 这个巡抚宋国忠,原本是严嵩的门生,在嘉靖年间,曾经跟随浙江总督胡宗宪抗击倭寇,屡屡立下战功。在严党倒台时受到牵连,但因其与严嵩交往并不密切且战功卓著,嘉靖帝免其受到处罚。在隆庆年间,升为兵部尚书。后来,当今皇帝即位,宋国忠对首辅张居正颇有微词,在朝堂之中多有不敬,被内阁和司礼监联名上奏调任江西巡抚,远离朝堂,因此心中多有不满。今日借题发挥,也是有意向朝廷示威。 苏图看此情形,今日若不给他来个下马威,恐怕自己就没法在江西完成使命了。于是,他拿出密旨,双手托起,说:“皇上密旨在此,江西大小官员人等跪听圣旨。” 所有人都应声跪下,苏图开始宣读: “制曰:朕自登基以来,府库空虚、百废待兴,赖诸卿用命,朕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使国力日强、民能安居。朕心不敢稍怠。今闻江西府库失窃,百万官银不知所踪,朕痛心疾首,特着锦衣卫指挥佥事苏图赴江西督办此案,江西一应大小官员,皆受其节制,须同心用命,助其破案,凡涉此案者,锦衣卫审讯、缉拿不必通过刑科,予其专断之权。钦此。” 苏图将密旨收起,问道:“宋大人,您要看看吗?” 宋国忠将头偏向一边说:“不敢。” 苏图见他心中仍有不服,厉声喝道:“宋国忠!我敬你是三朝老臣,有功于社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锦衣卫是皇权特许,别说是你,当年的严嵩父子如何?锦衣卫不是照样能查办他们!实话告诉你,今年首辅张大人的新政,赋税征收不足九成者,一律罢官免职,迄今已经免职三十余人。你自恃功高,如今在你任上,却把江西这个朝廷赋税支柱大省,百万银两不知所踪,全年赋税分文无收,如此大罪,即使朝廷不予追究,你有何颜面去见皇上,又有何颜面面对治下百姓!你若是找不回丢失库银,纵然把盗窃之人千刀万剐,恐怕也保不住你!我知道你对首辅大人多有不满,但他现在代表的是皇上,锦衣卫对朝堂党争没有兴趣,但谁若是对皇上又半点不敬,那也自然饶不了他!” 苏图义正辞严,宋国忠吓得战战兢兢,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是我一时失言,冒犯上差,还请上差宽恕。——臣宋国忠携江西大小官员领旨谢恩。” 苏图见已达到了效果,俯身扶起宋国忠,平心静气地说:“宋大人,你我都是忠君为国,自当齐心协力,查案之事,还要多多倚重您才是。” 宋国忠一脸狼狈地说:“一切全凭上差做主,我等定当竭力相助。” 苏图下令将人犯押解到驿馆听候审讯,将本案相关案卷都移交给锦衣卫。之后,苏图吩咐随行三人各自行动,自己将卷宗带回驿馆仔细阅读。 这些卷宗即使粗看也是漏洞百出,从案发时起,到现在已经有十余天时间,除了将案发时在场的库大使、库丁和兵丁缉捕外,几乎没有查出任何线索。很难相信,这是一省三位大员亲自审理的案件。 苏图拿出纸笔,将可疑之处一一记录下来。 第二天一早,苏图就带人勘察了案发现场。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也闻讯赶来。 江西省银库在布政司衙门之中,位于大堂后面偏东。出于安全考虑,银库的格局与普通房子大不相同。为了防止失火,银库是单独的一座房子,与周围房屋相去甚远,建筑材料也少用木料,是用砖石砌成;为了防盗,银库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气孔,后面有可以封闭的铁板;银库的门较小,是用包着铁皮的木头制成。 府库管理制度严格,在银库中当差的库丁是经过选拔的民户,都是本地人,有很多是世代都在银库当差。每日早晨上工时,库丁要在换衣间将自己的衣物脱光,换上府库中的工服。下工后,要脱去工服,接受守卫严格的排查,这种排查连口中、肛门等都不会放过,之后才能换上自己的便服。所有人离开后,守卫便锁好库门,由四人守卫门口,两个小队在银库周围巡逻。 今年冬天,南昌府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积雪导致官道不畅,原计划冬月向朝廷移交的赋税银已经被迁延半月之久。腊月十四日,天气放晴,府衙决定清点银库后将赋税银押运到京城,顺利的话,还能在大年前夕送达。库大使带着八名库丁准备清点库银,打开一个贴着封条的银箱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开几箱皆是如此,惊愕之下,库大使急忙报告上司。 如此大事,几乎同时报到巡抚、按察司、布政司衙门,三位大人放下手头的公事,立即赶到了银库。勘查完现场,一无所获,三位大人商议一番,立即对库大使和三名库丁以及前一晚看守和巡逻的兵丁进行审讯,依然是一无所获,只得将他们关入大牢。当晚,库大使就在狱中上吊自尽了。 苏图走进银库大门,阴冷的房间里,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点燃火把,仔细勘察。 房间中堆放着一个个木箱,皱巴巴的封条已经从箱子开口处断裂。苏图打开木箱查看,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苏图命令军士将木箱抬出银库,在阳光下,他看到封条上的字迹都向周围润开来,变成毛毛糙糙的样子,像是被水泡过。用手轻轻扣起一角,就能轻易把封条整个掀下来。 这是个不寻常的发现。粘贴的封条应当是平整的,而且必须粘贴牢固,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被别人揭下。很显然这个封条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至于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现在还不知道,只要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能找出参与作案的人。 木箱全部搬出银库后,露出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平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泥土,像是被鞋带进来后踩到地面上来的。府衙中的路都是方砖和石板铺成,不可能会有泥土被带进来,那么这些泥土是从哪里来的呢?苏图略为思索,蹲下身用随身的配刀敲击着每一块石板,果然,角落处有一块石板的声音与其它的不同。他命令军士将石板撬开,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洞里有石砌的台阶,火把的亮光只能照亮上面几步台阶,下面黑黢黢的,看不到底。 苏图问:“三位大人,你们可知银库之中有密道?”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一众人等面面相觑,没有人答话。 苏图接着问道:“这座银库是何时何人经手所建?”布政使答道:“回上差话,是下官江西布政使于艺所经办,当时因老库大使陈全有多年管理银库经验,下官命其负责一切建造大小事务,具体事务,下官并未亲自过问,实在不知银库之中居然暗藏密道。”苏图点点头:“倒也合情合理。”心中暗想:这个陈全正是在狱中自尽的库大使,关键的线索就此断了。 苏图挑选了两名军士,备上绳索和挠钩,对众人说:“你们在此稍候,待我前去探明情况。”一直没有说话的按察使戚远征忙劝他说:“不可不可,如今我在明敌在暗,上差万不可以身犯险,否则……” 苏图心中正不痛快,没好气地说:“大人言之有理,要不您下去打探,我在洞口替您把风?”戚远征自讨没趣,不再吱声了。 苏图举着火把下到洞里。通道不太宽阔,但足以供一人通行。台阶十步一转,走了五十步台阶,有一空旷场所,大小和银库相似,有石柱支撑着顶部,墙壁上有一个个壁龛,壁龛中放着桐油灯,油灯周围被熏得漆黑,地面也是青石铺成,上面满是泥土,被人踩过以后,一块一块地粘在青石板上。角落里有一堆灰烬和没有烧完的木炭。 苏图心中疑惑:这样一个完全密闭的房间,点着油灯、烧着火,如果没有通气的口,里面的人迟早会被闷死。但是看现在的情形,这里却像是有人长时间待过。想必这个看似简单的密室一定还藏有玄机。 苏图仔细查看着每一个地方。密室中一片漆黑,火把的光亮只能照到几步远的地方。两个时辰后,火把渐渐微弱,依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苏图只得带着两名军士离开密室。 苏图让三位大人各自回衙公忙,自己回到驿馆中仔细推想案件的始末:银库位于布政司衙门之中,即使有人能让库丁、守卫与他合谋,也无法大摇大摆将库银运出衙门。何况是一夜之间运走百万银两,完全没有不引起人注意的可能。如此,运出库银最可能的通道就是银库中的密道了,密室中留下的痕迹也印证了这一点。但是密室之中没有找到其他出口,也没有可以藏下百万两银子的地方,库银究竟去了哪里了呢?在密室中的人在盗窃完库银之后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苏图将在大堂上看到的三名囚犯带到驿馆,希望能亲自从他们口中问出点线索。 第三章初探密室 苏图问道:“你们三人可是银库库丁?” 三人低声回答:“是。” 他接着说:“既然你们三人画押承认监守自盗,为何不交代库银下落?你们可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若是能说出库银下落,尚且能保家小的性命,你们既然犯下大罪,何必要牵连家人呢?” 三人磕头如捣蒜:“大人,小的冤枉啊!” 苏图大喝一声:“大胆,你们既然在供状上画了押,就已经是自承罪行,为何要当场不认!” 三人体似筛糠,中间一个说:“小的们的确是有冤情,大人容禀。” 苏图心中暗自高兴,却故作平淡地说:“你说吧,若实有冤情,我自当为你们做主,如有半句不实,恐怕谁也保不了你们。” 那人继续说道:“小人以全家老小的性命担保,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人。” “小的们都是世代住在南昌府里的本分人,在银库里做点苦力活养活一家老小。平日里干活都有库大使和兵丁严密看管,别说搬空银库,就是一个子也没有拿过银库里的,小的们就算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能耐呀。” “腊月十四那天早上上工,我们一共有八个库丁,准备清点库银好上交朝廷赋税,抬了一箱轻飘飘的,里面是空的,封条却还贴着,库大使看了也很吃惊,吩咐我们连开了几箱,都是空的,这才上报了布政使大人。 “来了好几位大人,把我们抓上公堂审问,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答不出几位大人的问题,他们就对我们上大刑,可怜库大使年纪老迈,当场就昏死过去,当天没审出结果,我们几个就被抓进大牢里,库大使和我们没有关在一起。第二天,他们说是库大使畏罪自杀了,让我们几个招供,结果我们几个又挨了板子。 “我们几个一合计,库大使可能是被用刑打死的,我们可能也逃不掉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由我们三个年纪大点的把罪名揽下来,好让那几个后生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我们几个老糊涂也没想到认了罪,他们还要我们交出库银,这我们怎么交得出啊,昨天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们三人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都怪小的们一时糊涂认了罪,也没想到会牵连到家人,我们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是阖家老小是无辜的呀!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苏图板着脸说:“是否无辜,待案情查明后自有公断。我再问你,你们可曾发现些不寻常的事情?” 三人都沉默,极力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片刻之后,另一名年老的库丁回答:“老爷,我想起来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腊月初,大雪下了好几天,库大使的心情特别不好,干啥事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和我打小就认识,几十年的老交情,有一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跑到我家来,拉着我的手哭着跟我说他要是死了,让我照顾他的家小,我当时以为他发酒疯就没在意。没想到……唉!” 苏图追问道:“你再仔细想想,他还说过什么?” 老库丁抓耳搔腮,猛然一拍脑袋说:“对了,他说他家床下墙边有个暗格,里面的东西能保他家人性命,我还以为是他攒的银子。” 苏图招招手,进来一名锦衣卫,苏图附在他的耳边,吩咐他秘密去库大使家取出暗格中的东西。 还有一名库丁说:“大人,小人也想起一件事来,腊月十六日,那天我们上工,我不小心把地面上一个箱子的封条碰掉了,银箱的封条就是撕也不能完整地撕下来,我只是碰了一下就掉了,我当时感觉很奇怪,刚把封条捡起来,库大使发现了就一把抢过去,还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擅自撕封条。” 苏图让人将三人所讲记录下来,让他们画了押,又提审了另外几名库丁。这五名库丁的说法与前三人基本相同。 卫兵人数众多,苏图将他们分别提审,审讯持续了两天,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所有的卫兵都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丝毫也不知道库银为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 锦衣卫将库大使家中暗格里所藏的东西取来,是一张建房子所用的设计图样。正是江西银库的设计图样。有地面部分,也有地下密室。图样下面用蝇头小楷描写了施工方法。 密室设计精巧,利用柱子支撑顶部保证即使承重也不会塌陷,墙壁上暗藏通气孔连接到地面,能让人长期藏身。最后落款写着“设计者李强”。 现在库大使已死,知道为何设计建造密室,以及密室中藏有的玄机只能靠这个设计密室的人李强了。 这个时候,郑千户从本地锦衣卫卫所回来,他带来一批本地选调的人手和最近几个月的户籍档案。南昌府城中居民迁出、迁入、远行户籍均有记录,唯有一匠户李强,在三月前离奇失踪。正是银库的设计者李强。 眼见着所有的线索都一一被掐断,苏图的心中不免有些沮丧。犯案的人不仅手段极为高明,而且极有可能就潜藏在自己身边。每一步都让他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现在,李强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经遭遇对方灭口。但是,仍然不能放弃找到李强的希望。 苏图一面命令画出李强头像发布海捕文书缉捕李强,一面派出锦衣卫着便装暗中查访李强下落,以免李强也被人灭口。 库大使陈全与此案关系极为密切,根据之前的线索判断,他很显然提前知道了这个巨大的阴谋,但不知因何没有向上级报告,查明他的死因也许能解开这个谜团。 验尸单记载,陈全死因是自缢身亡,身体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关于如何处理陈全的尸体,三位大人没有表态,陈全的尸体仍然停放在按察司衙门的停尸间。苏图查看了陈全的尸体,颈部有勒痕,面部青紫,眼珠外凸,确实是自缢死亡的症状,其他特征也与验尸单记载吻合。 苏图前往陈全自杀的牢房查看。这是一个偏僻单人间,附近几间囚室都是空的。囚室非常狭窄,左右墙壁相距只有三尺,前后长只有八尺。牢中唯一的房梁高一丈有余,牢中没有其他东西。年迈的库大使在受了大刑的情况下,即使想上吊,也几乎绝无可能将上吊的绳索绑到房梁上。 苏图传唤司狱前来问话。 司狱是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见到锦衣卫的腰牌就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苏图问道:“你为何发抖?莫非是自己做了不法之事,先自心虚了?” 司狱抖得更厉害了,说:“大人,小的自幼胆小,就是平日见了我们按察使大人威仪,也会发抖,小人奉公守法,绝未做过违法之事。” 苏图嘴角动了动,哂笑道:“有趣,胆小的偏偏做了司狱,天天与穷凶极恶之辈打交道,也算是天下奇闻了。也罢,你不必害怕,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话,我也不会为难与你,你起来回话吧。” 司狱口中说:“是……是……”站起身,仍然是抖个不停。 苏图问道:“这库大使陈全独自关押在此是何人授意?” 司狱回答:“大人,我们按察使司惯例,有重大嫌疑的案犯都会关押在此,这里是个单人囚室,为的就是防止犯人在牢中串供。” 苏图问:“是何人看守陈全?” 司狱回答:“看守这间囚室的一直是张武,当日也是……” “那张武现在何处?”苏图打断了他。 司狱回答:“自当晚当值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不知去向。” 果然与苏图所料不差,与此案相关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了。但是到现在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苏图叹了口气,接着问:“当晚可曾有人来过狱中?” 司狱有些犹豫:“这……这个……” 苏图怒喝一声:“照实回话!为何吞吞吐吐!” 司狱吓得慌忙跪下说:“是,是。当晚按察使大人来狱中巡视,特别吩咐要加派人手严加防范。” 苏图沉吟片刻后说:“你把当晚情形说与我听,不要露掉任何细节。” 司狱惊魂甫定,声音也有些颤抖:“腊月十四日,天快黑的时候,衙役们送来几十个犯人,说是盗窃库银的嫌犯,交代我们要仔细看管,不要出什么差错。当中有一个年纪大的,我认得是库大使陈全,送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两个衙役架着才能勉强挪动步子。衙役说他嫌疑最大,我就安排他在单人囚室里,吩咐狱卒张武看管。 “安顿完着几十个犯人,过了有一炷香时间,门卫的狱卒进来报告说按察使大人来巡视了,我赶紧招呼里面的狱卒们都过来听按察使大人下令,按察使大人说今天来的犯人都牵涉的是大案,命令我们要仔细防范,不能出一点纰漏。直到按察使大人快讲完了,张武才过来,我还训斥了他一顿,他只说是犯人纠缠不清。 “按察使大人讲完,就要巡视给个囚室。等走到陈全的囚室时,发现陈全已经用腰带在房梁上上吊了,按察使大人命人上前把他放下来,狱卒们搬来桌子才把腰带割断把他放了下来。当时已经断气了。 “按察使大人马上就派人通知了巡抚大人和布政使大人。三位大人让仵作来验尸,又把我们都带去问话。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苏图让人将司狱所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让司狱画押。 二十七日中午,锦衣卫带来一人,此人声称李强就在自己家中,他看到告示以后前来报告锦衣卫。 第四章匠人李强 苏图问来人:“你姓甚名谁,李强与你是何关系,为何在你家中,你且一一道来。” 来人说:“启禀大人,小人是南昌府外五十里地洞岩村村民,名叫秦康,本来与李强互不相识,只因十几日以前,小人在山中砍柴,在溪谷边遇到一人,像是从山上落崖的,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小人将他救回,安顿在自己家中。今日进城办年货,看到城中海捕文书上画像,和我救回那人极为相似,小人世代守法,不愿背负窝藏逃犯的罪名,才前来报告。” 苏图道:“既如此,带路去你家,我自当前去捉拿他。” 到了秦康家中,见一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苏图命令其他人都在屋外等候,自己单独在屋里。苏图将锦衣卫的腰牌亮给那人看,对他说:“你可是李强?” 床上的人点点头。 “江西银库被盗,与你有关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呀,现在你全家老小的命都在苏图手里了,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李强一脸惊愕,半晌才回过神来,挣扎着翻过身,跪在床上说:“大人,此事绝非小人所为,但是我有重要线索。” 苏图说:“锦衣卫办案,向来是严明公正,你只要如实交代,自然会有公断。” 李强咳嗽了几声,用微弱的声音说:“重阳节的前一天,我下工比较晚,天已经黑了,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说是他们老爷找我干活。今晚趁东家在家让我过去谈谈。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来人和我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厚厚的帘子,现在想应该是不让我看外面的路。马车走得很快,路上颠簸得厉害。大概一个时辰后,我们已经在一所大庄园中了。 “带我来的那人自称是管家,他说他家主人和一位姑娘相互爱慕,但是对方家里想用姑娘攀上高官,他家主人和姑娘相思成疾。他们想挖一条地道与姑娘闺房相同,好让他家主人和姑娘能偷偷相见以解相思之苦。 “我本来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里,但是他们说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敢说出去,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而且他们给的报酬太多了,我是个靠手艺养家糊口的匠人,养活一家人也只是勉强度日,他们给的银两够我安度晚年的,我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下来。没想到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 “管家给我一张图,上面画着两家的方位,上面没有具体的地点,说是他家主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事,我只管干活,不允许我多问。 “当天晚上我准备回家时,管家把我拦住了,说是事情紧急,让我就在府中住下,他们会派人去通知我的家人,我也同意了。 “我绘好了图样,准备去工地时,管家却告诉我,只要我把施工方法告诉他就行了,他们不想让我知道地道在哪里。我想了想,这种事情不和我扯上牵连的话对我也好,就把各种地质下施工方法和确定方位的方法都详细写下了给了管家。 “我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向管家说我准备回家一趟,管家却怎么也不同意。整个大园子也是四门紧闭,门口还有家丁看守。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他们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也没有执意要离开。 “直到腊月十号,夜深人静的时候,驶进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人,都是一袭黑衣、斗篷遮面,神神秘秘的。我暗中跟着他们,他们进入大厅和那个被称为主人的年轻人说话,我躲在门外偷听。他们的声音很小,我听得断断续续,只听到今晚开始行动,要留下几个人当替罪羊,好像提到了我。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离开大厅就跑。门口有人把守,我知道凭我的力气是绝对逃不出去的,我就悄悄溜到院墙边,顺着院墙走,看到有一棵大树。我爬上树,从树上爬到院墙上,然后从墙上跳到外面。结果还是被不远处的家丁发现了。 “没想到这座庄园是建在大山之中,我仓皇逃跑,完全找不到路,后面家丁追赶得紧,慌乱之中也不记得跑了有多远。山中草木茂盛,我慌不择路,一不小心就跌落山崖。之后幸亏被这位好心小哥救起。” 苏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脱下你的上衣。” 李强遵命照办,只见他的胸前、背后、胳膊上都有一道道长长短短的伤痕,正是逃跑和跌落山崖时被树枝所刮伤的。 苏图拿出银库的设计图,说:“或许你还要解释一下这个。” 李强脸上满是讶异,说:“大人,您怎么——不错,这个银库正是小人设计的。当时负责督办银库建造的是库大使陈全。他告诉我,江西银库是全国最重要的银库之一,一定要做到最安全,要能防火、防盗、防兵变。 “我设计完银库的主体之后,他又要我在银库下方设计一间密室,如果遇到兵变可以把库银转到密室之中。密室既要隐蔽,又要能让人长期藏身。这个密室入口在银库东北角一块石板下,平日里在上面堆放些东西后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密室墙壁暗藏有通气孔,连接到银库东边的假山下。要是在密室里储存足够的粮食、水和灯油,就是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当时陈全再三叮嘱我,银库的设计是绝对要保密的,所以我也没敢告诉别人。密室是先于银库建成的,建密室的工人和建银库的不是一拨人,而且修一部分就换一批人,工人们也不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 “在这个密室里还有个暗格,机关就是进门左手边第二个油灯,在这个设计图样里也是没有的。 “我今天听到您说银库被盗,才想到那些人是设计让我帮他们挖地道偷银库,最后还要栽赃于我。大人,那个库大使陈全肯定和他们是一伙的,您只要找到那个庄园,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强有些激动,苏图面不改色,召唤门外的锦衣卫进来,安排五人根据李强落崖的地方四处寻找李强所说的庄园。赏赐了秦康一些银两,嘱托他不要将李强的消息泄露出去。自己和其他人一道,抬着李强回到驿馆。加派了人手前往搜寻李强所说的庄园,希望能赶在对手之前有所收获。 第二天一早,苏图立刻命人严密把守银库大门,自己带着两名校尉,备齐火把、绳索、挠钩等用具,再次下到密室中。 苏图举着火把,找到左手边第二个壁龛,这个壁龛中的油灯外形与其它油灯无异,却与墙壁是连为一体的。苏图用手试探着往前扳了一下,只听到“吱呀呀”声响,左面墙壁中央的一块巨石缓慢旋转,露出后面的一个暗格。 苏图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短刀,小心翼翼地进到暗格中。暗格有六尺见方,里面空无一物。三面都是巨石制成的墙壁。正对着门的墙壁被凿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后面连着一个通道,通道里一片漆黑,不知道通向哪里。 苏图对两人说:“跟在我身后,小心有埋伏。” 通道的大小刚能容一个人通行。三人按次序往前走,通道四周是黄色的黏土,用柱子和木板撑着顶部。 四周的土质逐渐变成石头,不再像是人工开凿的地道,而像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形状也变得不规则,大的地方有如府衙大堂一样宽阔,狭窄的地方需要弯下腰才能勉强通过。 溶洞极长,直到火把即将燃尽的时候,苏图才看到有一点微光。走出洞口,居然是在一处峭壁之上。没有了火把。他们已无法原路返回,况且苏图也想看看这个出口究竟通向哪里,于是,苏图和同行的两名锦衣卫利用随身携带的绳索艰难地下了山。 山中茂林密布,不是能看到野鸡麋鹿。山中没有人家,也没有路。为了不迷失方向,他们沿着一条小溪顺流而下,直到天光暗淡,才看到远处有一星火光。循着火光走去,见到一间茅屋,一对老夫妻在屋里烤火取暖。 苏图上前行了一礼说:“敢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附近可有村镇?” 老翁站起身说:“这里是伏龙山,方圆几十里都是荒山,往南四十里地是南昌城。客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走到这深山里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都穿着便服,老翁不知道苏图的身份,所以才会这么问。 苏图随口说道:“我们是去南昌做生意的,今天本来想走个近道,没想到误入这深山里了。” “哦,原来是这样,山中夜路难行,又有野兽出没,客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在我家过夜吧。” 苏图见晚上也没法赶回城里,就向老头说:“如此就多多叨扰老人家了。” 老翁说:“客人哪里话,只是寒舍简陋,要屈尊各位了。” 苏图见老翁颇有礼节,不像是山野村夫,便问道:“老先生器宇不凡,谈吐文雅,莫非是大隐之士?” 老翁抚掌大笑道:“客人谬赞了!老头子读过两天书,识得几个大字,却不敢枉称什么隐士呀。” “我见这山中四望无人,您为何要居于这荒山之中呢?”苏图想趁机打探山中的情况,就接着问道。 老翁叹了一口气,说:“客人远道而来,不知此地情形。我本是南昌城中一户人家,年幼读书,屡试不中。开私塾教过几年学生,后来学生也渐少了。因为没有功名在身,免不了要交赋税、服徭役,南昌城中税重役繁,我本是一介文弱书生,养家糊口已经不易,隔三差五还要去服力役,眼见生活无以为继,我不得已带着贱内躲进这深山老林中。 “这里叫打虎岭,山中多猛兽,以前出过几次猛兽伤人事件,就没有进山了,官府的差人也不会到这深山老林来。山里生活虽然寒苦,倒也落得清净。” 第五章山庄探秘 苏图听完,心中也有几分不忍,暗自哀叹民生艰难竟然如此。 老翁忽然一拍脑袋,笑着说:“嗐,瞧我这记性,几位客人想必今天还没用饭吧,老婆子,快去给客人做饭。” 苏图心里盘算着如何向老翁打听与案件相关的事情,装作不经意地说:“今日我们几人见山中景色秀丽,有一山洞,里面别有洞天,奇山怪石,甚是有趣……” 老翁止住了他:“客人呀,这山洞可要小心呀!此处山洞甚多,但是多熊罴盘踞,现在冬天没有口粮,熊罴蛰伏洞中,若是不慎惊扰了它,恐怕要害人性命!” “原来竟如此凶险,如此倒也谢老先生提醒了。”苏图只好结束对山洞的询问。 二人继续闲聊。 说话间,老妪已将饭菜端出来。是两碗煮红薯和一盘炒白菜。在山中奔走了一天,闻到红薯的香气,苏图此刻才感觉到又累又饿。但是老妪只摆出两双筷子。 老翁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客人见笑,平日里没有外人,不曾备有多余碗筷。” 苏图笑着说:“老先生不必多礼,我等出门人不拘小节。”转身出门在门外的枣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又折成一样长的两支,和两名校尉一同享用晚饭。老翁爽朗地笑了起来。 吃罢饭,老翁让三人上床歇息,苏图看茅屋中只有一张床,执意不肯睡在床上。老翁只好将床上的草席铺在地上,三人和衣而睡。 第二天五更,三人就悄悄起床。老翁听到动静,忙唤老妪起床给客人做饭。苏图连忙推辞,老翁将几个红薯塞到苏图手中说:“此去南昌路途遥远,客人带上做干粮吧。”苏图不忍拒绝老人一番好意,收下放入怀中。 苏图心中感动,又见老翁生活清苦,让两名校尉把随身带的银两交于自己,与自己所带银两一起递给老人说:“承蒙先生厚爱,小小心意,请先生务必收下。”老翁推辞说:“山中自耕自食,要银两何用?”苏图只好作罢,与老翁道别,沿着老翁指的路急奔南昌城中。 两名百户将最近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整理好送来。 巡抚宋国忠,本就对调任江西心怀不满,加之平日习惯骄横跋扈,不懂体恤下属,在大小官员中引起不少不满之声,但巡抚是一省长官,其他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自宋国忠上任江西以来,连年赋税都是有增无减,官府征集百姓徭役也比往日更多,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苏图看过以后,心中也替百姓抱不平,怨恨宋国忠作为封疆大吏,却两眼不见民间疾苦,不懂爱惜治下百姓,弄的好好的一个富庶之地民怨四起。大明正是因为这样的官员,才落到今日江河日下、大厦将倾。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考核官员并不是他的职责,他的任务是查清库银失窃案,况且在当下,找回丢失的库银远比惩治一个无能的官员更加重要,依靠现有的证据,完全不能说明宋国忠与此案有何关联。 苏图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继续往下看。 按察使戚远征,是名将戚继光的侄子,性情暴躁。为官兢兢业业,但是能力平庸,没有在任上干出说明业绩,所幸的是也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自从上任江西按察使以来,勤于公事,督下甚严,积极查察刑案、缉捕盗匪。江西治安也日渐太平。 布政使于艺,祖上是本地商户,由于家道中落,年轻时靠亲戚接济生活。幸好天资聪颖,少年成名,考中一甲进士,但由于朝中无人,只能派到偏远的琼州做一名候补知府。后来在任上政绩斐然,一步步提拔到江西做布政使。在各地任上都颇得民心。 苏图看完这些消息,发觉与案情毫无关系。张居正认为此案与朝廷官员有关,是不是想错了呢,也许是他太过担心会有人趁机对抗他的权威?朝廷的官员总是如此互相猜忌又互相勾心斗角,在锦衣卫这几年,他见过太多官员之间的争斗了。 至少在现在,他看不出巡抚、按察使、布政使三人有什么参与库银盗窃案的动机。在三人眼皮底下发生如此大案,他们都难逃罪责,最少也得落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年关将至,苏图站在驿馆房间的窗户边,看着满天的星星,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他忍不住想:“大明王朝是否会想这颗星星一样迅速跌落,我生于斯、长与斯、拼命守护的大明还能不能挺过这个难关?后世会不会有人记得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为了挽回大明基业鞠躬尽瘁?” 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 大年三十,整个南昌府的衙门官吏、使役人等,没有一个能回家过年,全部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有校尉回报,在山中发现一所大庄园,已经按照吩咐派人监视。苏图迅速调集人马让报信的校尉带路火速前往。 在山坳之中,果然有一所大庄园。苏图命令军士五步一岗守住院墙,留下一个小队守在门口,两名军士爬墙过去打开大门,其他人一拥而入,准备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但是他们扑了个空,搜遍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一个人。 房间里的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显然是不久前还有人居住过。苏图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很懊恼。他不知道是该恨对手太狡猾,还是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负责监视的校尉进来汇报:“属下在一个时辰前还看到有人在院子里,一直没有看到出来的人,是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苏图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是你的错,辛苦了。”接着下令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猛然间,他想到点什么,拍手大笑道:“原来是这样。”忙召唤道:“郑千户,传令,仔细查看是否有机关密道。” 搜查持续了两个时辰,除了一堆稿纸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苏图将稿纸取来观看,正是李强所设计的地道和施工方法。很显然这是对方故意留下的。他们还不知道李强已经落入锦衣卫手中。 军士们对园内的家具、摆件、墙壁、地板都进行了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和密道。苏图巡视一圈,发现在一处长廊尽头有一间房子,房子中除了一口井外别无他物。 他让军士找来火把,自己举着火把,将辘轳上的绳子系在腰上,让军士缓缓放下绳子。在下到一丈深的时候,果然看到井壁上有一个洞。苏图大声喊上面的军士停下,自己进到洞中。郑千户命令两名百户和四名校尉也带上火把下井跟着苏图去探密道。 这个密道是向上而行的。苏图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谨防前方会有埋伏。 前行大概两里路程,前方看到有亮光。一行人熄灭火把,小心靠近。前方像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左侧有两张石砌的床,床上铺着被子,应该是住过人。光亮来自右侧墙壁上一个狭长的口子,这个口子高五寸,长有三尺多。旁边摆着两架硬弩。通过开口向外看,整个庄园都尽收眼底。 苏图现在才明白了,原来这里藏着暗哨,在锦衣卫监视庄园时,暗哨早就发现了他们,甚至可以用硬弩击杀监视的校尉。但是他们只是从容地逃走了。看来对手绝对是难以对付的角色。 众人点亮火把继续向前走。走过四五里路,到达了出口,这里已经是山的另一面了。庄园中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他们只好原路返回,与大部队会合回到驿馆。 苏图将巡抚、按察使、布政使三人请到驿馆之中商讨案情。没想到积攒许久的矛盾就此爆发了。 苏图说:“三位大人,银库失窃案发至今已经半个月了,到现在仍然是毫无头绪,再这样下去,恐怕你我都过不了这个年啊……” 四人都不说话,房间中的气氛无比凝重。 巡抚宋国忠率先打破了宁静:“老夫以为,此案与布政使有莫大的干系。银库是他负责修的,密室的事只有他和库大使知道;他管理赋税,银库中的数目只有他最清楚;库大使陈全是他多年的心腹,陈全监守自盗,又在狱中自杀,肯定是为了掩护背后的主子。是谁值得他卖命呢?”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布政使于艺,于艺不紧不慢地说:“巡抚大人,办案时讲究证据的,您这可是凭空诬陷下官啊。修银库、管赋税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自然要尽心尽力。 “倒是您,总理一切政务,施政不善,搞得民不聊生,现在搞出盗窃银库这样的大案来,举国震惊,无论如何您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说到库大使陈全,您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他与此案有关,把一个花甲之人一顿棍棒,他熬不过受苦自尽狱中,您却断定他是畏罪自杀,还口口声声说与下官有关,我看您才是在掩护此案背后的主谋吧?” 于艺口齿伶俐,几句话驳得宋国忠哑口无言。 于艺接着说:“陈全自杀时,按察使大人正在狱中巡视,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呢?” 按察使戚远征气得直拍桌子:“于艺,你这时血口喷人!我去巡视是为了狱中不出差错。” …… 苏图厌倦这些官场斗争,止住了三位大人,请他们各自回府,若要需要再请他们协助。 苏图正在房中思考案情,一名军士匆匆进来:“苏将军,急报。” 苏图抬起头:“说。” “今日下午,我等在南门外发现一行踪可疑之人,悄悄跟上他,在城外荒野被他发觉,此人凶悍至极,与我等殊死搏斗,最终被我等击杀。在他身上发现此物。” 苏图接过来,只见是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写字,信封中装着一张纸和一个只有半块的阴阳鱼玉牌。纸上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只写着一行字: “汉皇按剑起,胡兵沙塞合。不见去年人,移石动云根。” 玉牌应该是信物。但是纸上所写是四句毫不相干的古诗,合在一起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苏图一时也想不明白。 苏图示意来人退下,自己反复念着这几句诗,试图找出其中隐藏的信息。 郑千户正好经过,问道:“将军,这几日都见你愁眉不展,今日竟有兴致吟诗,是不是案子有重大进展了?” 苏图将信纸递给他,说:“你看,这是今天我们截获的,我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郑千户接过信看了看说:“将军,这是一种密报,属下做哨探时曾经学过。每句中取一字,连成一句话,双方先约定好取每一句中的第几个字,就能把要传递的信息隐藏起来了。” 苏图急忙问:“哦?那你能看出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吗?” 郑千户说:“待属下想想,嗯——有了,将军请看,第一句取第三字,第二句取第二字,第三句取第一字,第四句取第三字,合起来就是‘按兵不动’。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他们要传递的信息,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想暂避锋芒,好避免被我们发现。” 苏图点点头,说:“不错。看来南昌城中的确有他们的内应。不过现在有一点值得庆幸,不管库银被藏在哪里,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我们得加快查访,赶在他们行动之前找回库银。” “将军所言极是。”郑千户一低头,看到了桌上的玉牌,“将军,这玉牌……” 苏图说:“这是和书信一同截获的,怎么,你见过吗?” 郑千户问:“可否容属下一观?” 苏图将玉牌递给郑千户,他拿在手中仔细观看。 “将军,此玉晶莹剔透,毫无瑕疵,是玉中的极品,雕工细致精巧,一定是出自名匠之手。如果是南昌本地所制的话,应当不难查出此玉的主人。” 苏图难掩心中兴奋,说:“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郑千户领命告退,苏图总算看到一点侦破案件的希望。十几天来,第一次能睡得如此安稳。 大年初一,鞭炮齐鸣。南昌城中热闹非凡,百姓们个个喜气洋洋,欢天喜地。苏图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欢喜,他在焦急地等待郑千户的消息。 案件发生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他作为特派查案之人,却连对手是谁也没有弄清楚。现在朝廷局势恐怕也是无比危急。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无比沉重。 入夜,卫士回报布政使于艺说有急事求见。苏图让卫士请他进来。 两个一袭黑衣、斗篷遮面的人走了进来。 苏图心中疑惑,问道:“于大人,何故如此装扮?” 于艺拱手施礼道:“上差,此事涉及机密。在下不得已才如此来见上差。” 苏图问:“何事如此重要,需要布政使大人深夜秘密前来告知?” 于艺用手一指身边的人,说:“此人名叫李应,三年前从我府中调派到巡抚衙门当差。” 苏图打量了一眼李应,见此人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像是一名干练的青年才俊。 “他聪明伶俐、办事利落,很快就得到宋国忠的赏识,成为宋国忠的得力助手。 “但是他毕竟是从我府中调派去的,宋国忠始终对他还是存有戒心,一些机密的事从来不让他参与。 “银库失窃案之前,他发现宋国忠经常与人秘密商讨,但是每次都不允许有人靠近,所以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又不敢肯定,不敢贸然揣测。 第六章孤注一掷 “昨日,他发现宋国忠调动了南昌城中驻防的军队。” “地方军队指挥权不是应该在都指挥使手里吗?”苏图打断了他。 于艺解释道:“上差所说不错。江西驻军共有十二个营,其中十个营驻扎在南昌城外,由都指挥使直接指挥。两个营驻扎在南昌城中,主要任务是维护城中治安,为了调动方便,归属于巡抚直接指挥。” “原来如此,你接着说吧。” “李应发现宋国忠调动了军队,就偷偷去听宋国忠和心腹的密谈,发现他们准备在正月初三采取突然行动,但是没听到他们具体怎么行动。李应感觉事情不寻常,就打算来告诉我,但是空口无凭,于是,他趁宋国忠等人散去后,独自去房中盗取了一份参与行动人员的名册。连夜逃出府中,将事情告诉我。我感觉此事太不寻常,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带他来请示上差。” 苏图紧盯着李应,问道:“布政使大人所言可是实情?” 李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答道:“于大人所言句句是实,是小人向于大人通报。” 苏图问:“你既然在巡抚衙门当差,又得到巡抚大人的器重,如今背着巡抚大人来给布政使大人通风报信,不怕背上不忠的骂名吗?” 李应依然很平静地说:“小人虽在巡抚衙门当差,但食的是朝廷俸禄,自当忠君爱国,为朝廷效力,而不是愚忠于巡抚大人。小人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大义。巡抚大人举动反常,小人恐怕于朝廷不利,自然要想办法揭发他。” 苏图点点头,又问道:“布政使是巡抚下级官员,你为何要向布政使通报呢?” 李应丝毫没有犹豫,对答如流:“小人位卑职浅,不能上达天听。我认识的官员里面,只有布政使大人最能让小人信服,所以小人才会冒死偷出名册交给布政使大人。” 苏图问:“名册现在何处?” “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李应将一张纸双手呈上,“其中人员都是巡抚大人的心腹之人。” 苏图接过来,只见纸上是十来个人的名字,笔迹各不相同,应当是参与者的签名。苏图拿着名单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 半晌,苏图才开口说话:“这份名单是重要的证物,就由我先行保管,你二人请先回吧,如果宋国忠那边有什么动静,切记要告知于我。” 送走了两人,苏图依然犹豫不决。 假设李应所说属实,宋国忠异常调集军队,但南昌城内的两营人马本就由他指挥,调动自然也在他的职权之内。况且李应并不知道宋国忠调动人马究竟是有什么行动。目前来看,仅凭一份没有注明用途的名单,无法判定宋国忠是否在谋划不法之事。 退一步讲,即使宋国忠参与不法之事,他毕竟是封疆大吏,而且是素有战功的三朝老臣,就算是奉旨办案,苏图也得小心谨慎行事。 但是如果不加以防备,如果宋国忠真欲图谋不轨,凭借城中两个营的兵力,锦衣卫也只能坐以待毙。 苏图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让杨百户带着圣旨连夜出城去见都指挥使,调集四个营的兵力进城,以防万一。 事实很快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天才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门外传来卫士的声音:“大事不好了,苏将军,巡抚大人带兵把布政司衙门包围了!” 苏图心中一惊,想必是昨日于艺和李应前来向他告密被宋国忠知晓了。于艺和家眷都居住在布政司衙门的后堂之中,宋国忠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围布政司衙门,想必是准备孤注一掷,做好殊死一搏的打算了。如果不及时阻止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苏图急忙穿好衣服,带上武器,带领十几名锦衣卫策马急奔布政司衙门而来。 布政使衙门大门紧闭,宋国忠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盔甲、手执长枪,耀武扬威地在外面呐喊:“于艺小儿,不要做缩头乌龟,快快出来受缚。” 苏图在宋国忠身后勒住马,大喝一声:“宋国忠,私调军队,围攻官府,你意欲何为?” 宋国忠调转马头,在马上抱拳略一躬身,说:“上差,甲胄在身,请恕老夫不能行全礼。老夫接获密报,于艺是库银失窃案的主谋之一,老夫亲自带兵擒拿他,正好上差也来了,快与我一同去捉拿于艺小儿。” 苏图问道:“宋大人说于艺就是银库失窃案的主谋,可有凭据?” 宋国忠没想到苏图会反问他,一时语塞,搪塞道:“这,这个……只要捉住于艺,自然会有证据。” 苏图怒斥道:“胡闹!哪有先拿人后取证的道理,枉你为一省长官,居然如此视王法为儿戏,传扬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宋国忠羞得满面通红,强行争辩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辩,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 “来人啦,给我撞开大门,随我进去捉拿于艺!” 苏图大喝道:“谁敢上前!” 兵丁们看看宋国忠,又看看苏图,一时愣在哪里,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 这时,随着吱呀呀的响声,大门打开了。 于艺冠袍带履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器宇轩昂地从门里走了出来。向苏图躬身施了一礼。 宋国忠大喊:“左右,与我拿下这贼子!” 于艺丝毫不惧,说:“巡抚大人,你我同朝为臣,虽然素日不和,但是你不能公报私仇。今日你既要捉拿下官,也不需要带这些兵丁来,我于某一介书生,不消您劳师动众。但是您起码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让于某也被抓得心服口服。否则,今日当着上差与这许多军士的面,您就这样枉杀了我,我于某区区微命,死不足惜,但是您滥用私刑,恐怕有损我大明国威,有辱皇上尊严吧?” 第七章发现库银 宋国忠又气又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这,唉……来人,给我进入后堂,仔仔细细地搜,我就不信找不出证据来。” 苏图喊道:“宋国忠,你不要胡来!” 于艺却止住了苏图,说:“上差,您就让巡抚大人好好搜一回,否则,他是不会死心的,下官的名声也难以保全啊。” 后堂出人意料地极其简陋,兵丁们翻箱倒柜,将地砖也撬开来,从日出一直折腾到正午,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苏图问:“宋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国忠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哼,案发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一定是他把证据都销毁了。” 苏图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说:“宋国忠,你乃堂堂一省巡抚,如此小肚鸡肠,挟私报复,真是德不配位,不如早些退位让贤吧!” 宋国忠仍然针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正今天老夫是一定要抓于艺,至于其他的,等老夫审完再说。” “我是奉旨办案的钦差,有皇上密旨,该抓谁不该抓谁,本钦差心中有数,不需他人来掺和。”苏图说道。 宋国忠轻蔑地笑道:“上差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我有两个营的兵力,谁能拦我!” “宋国忠,你敢公然聚众对抗钦差!单这一条,我就可以奏上朝廷,定你一个欺君之罪。”宋国忠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苏图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丝毫没有底气。 果然,宋国忠并没有被他吓住:“等你能离开这里再上奏参我吧!” 苏图拔出宝剑,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马蹄声传来,杨百户带着城外驻扎的军队及时赶来,将宋国忠的人马团团围住。 苏图喊道:“众军听着,放下武器,一律免罪。” 兵丁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上。宋国忠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从马上跌了下来。 苏图命令杨百户将宋国忠带到驿馆之中,派人严密看守,收缴了他的兵符。并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写入奏折之中,请求皇上定夺。 苏图准备离开,于艺叫住了他:“上差请慢走,下官有重要证物呈上。” 于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苏图。苏图接过信,打开来看,是库大使陈全写给巡抚宋国忠的,信中讲了银库下面密室的情况,陈全还说担心密室会被歹人利用,最后一页盖有巡抚的公文签收章。但是,信的前面几页却不见了。 苏图问道:“此信从何处而来?” 于艺答道:“是李应在宋国忠处偷来的?” 苏图追问:“何时偷得?” 于艺答道:“昨日与名单一并偷来的。” 苏图质问他:“既然昨日已得此信,为何不在昨日一并交给我?” 于艺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昨日宋国忠手里有两个营的兵力,下官怕他若是知晓,必定会狗急跳墙,所以……” 苏图冷笑道:“于大人,你还真机灵啊!” 于艺陪笑道:“下官久历宦海,不得已才学得明哲保身之道,让上差见笑了。” 苏图虽然厌恶于艺如此之深的城府,但他觉得于艺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这样一份书信,足以证明宋国忠知道银库下面密室的秘密,但是他在调查时谎称不知道密室,一定与案件有很大的干系,基本可以肯定城中给外面同党通风报信的就是宋国忠。但他实在想不通宋国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因为对自己被贬到江西不满,或者是有意要对抗张居正的新法? 苏图来不及仔细思考,就有新的紧急事务需要他操心了。 看守银库密室的锦衣卫校尉来报,密室地面从昨晚突然开始有水渗出来,起初只是一些小水珠冒出来在地板上,后来越来越多,就像是泉眼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苏图赶到密室,密室里的水已经能没到小腿了,密室处于一个洼地,两个通道的地势都比密室高,水没法排出,军士们正用盆、桶等器具将水从密室中运到银库外。 苏图查看了一番,没有看出问题的所在,愣在原地一脸苦闷。 身后的沈百户说:“将军,这密室是李强所设计,他对地质也非常熟悉,您何让他前来查看一下呢?”苏图闻言如梦初醒,笑道:“嗐!我怎么一时把他给忘了!快去请他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李强的身体大有好转,已经能下床活动了。因为担心李强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沈百户叫来一乘小轿,将李强抬到银库。 李强下轿见到苏图,跪倒便拜:“多谢大人活命之恩,这几日竟然都没能当面向大人致谢。” 苏图一把拉住他:“起来起来,别这么多繁文缛节。在案件彻底厘清之前,你也还不能摆脱嫌疑。今日请你来,是要借助你之长处。” 李强点头道:“大人尽管吩咐,小人自当尽力。” 苏图带着李强进入密室,李强巡视一圈后,向苏图报告:“大人,依小人所见,这密室下方有泉眼,泉水喷涌而出,只是这密室已经建成几年,不应现在出现泉水喷涌,除非是最近动过土。” 苏图问道:“你是说就在这一两日之内吗?” 李强答道:“也不一定,如果没有直接挖到泉眼,而是离泉眼很近,也有可能十天半个月后才会有泉水渗出土层出现。” 苏图又问道:“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新挖的密道引起的呢?” “不可能”李强解释说,“新挖的地道地势高过水位,若是由它引起,它应当被淹没才对。” 苏图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是这样?” 片刻之后,他对杨百户说:“你速去沈百户那里,让他派一个营的兵力,带上榔头、铁锹过来。” 苏图命人护送李强返回驿馆休息。 很快,杨百户带着一个营的兵力过来,苏图命令士兵撬开地砖,挖开地面。 被水泡过的黄土一经搅动,马上就变成浑浊一片,士兵们脚踩在里面,就像是进了稻田,双脚马上陷入泥泞之中,想移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士兵们艰难地把泥浆运出银库。 突然,一名士兵高声喊道:“将军,发现东西了。” 苏图命令道:“拿过来。” 士兵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苏图,苏图看了一眼,这个东西的样子像是一个银元宝,他把它放在水中洗去上面粘着的泥巴后放在火把下细看,只见底部刻着“万历四年江西造大明库银”几行字。 果然如此!苏图的心中十分高兴。他还来不及下命令,士兵们都喊了起来:“我也找到了……我也找到了……” 苏图命令士兵们将找到的库银都搬到上面的银库中,再清洗赶紧装入银箱。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让苏图忘记了疲倦,他从中午到晚上,又从晚上到第二天早上,不吃也不睡,就一直看着士兵们将库银一块块从泥浆中捞出来。 杨百户试探着对他说:“将军,都一天一夜了,您回去歇着吧。” 苏图正在兴头上,想也没想就说:“没事,我不累,” 杨百户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将军,您不累,可是这些士兵可没您这么好的精神头,你看他们一个个都累得不行了。” 苏图这才回过神来,说:“嗐,我光顾着高兴了,把这茬儿给忘了,幸亏你提醒了我。你带领他们回去休息吧,让沈百户带人来接着打捞,你和他轮流过来负责。这里的守卫也要加强。还有,吩咐士兵们不要把找到库银的事透漏出去。” “是!”杨百户领命而去。苏图也回到驿馆中休息。 地下的泉水仍然在不停地涌出来,每隔一段时间,士兵们不得不停下来用木桶将密室中的水运到外面倒掉。清除积水耗去了大部分的时间。整整三天三夜,士兵们才将地下埋藏的库银全部打捞出来。 第八章扑朔迷离 锦衣卫将所有库银清点装箱,一共是一百二十万两。 苏图十分高兴,下令重重犒赏打捞库银的官兵。 为了确保没有遗漏,苏图让人去请布政使大人带着账册来核对数目。 于艺一见到苏图,就满面春风地说:“恭喜上差,贺喜上差。” 苏图故意板着脸说:“于大人原来也是惯于逢迎之人啊,不知我喜从何来呢?” 于艺说:“自然是上差找回库银咯,如此惊天大案,上差竟然能在不到一月时间便使真相大白,真乃神人也!” 苏图冷笑道:“找回库银不过仰赖皇上天威,上天自然庇佑。至于说此案真相大白,我看还未必吧,如此大案,绝非几人就可以做成,也非短时间内可以做成,必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大阴谋,现在还没有对宋国忠进行审讯,也不知他的同党现在何处,更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样的计划,现在高兴恐怕太早了吧?” 于艺收起笑容,说:“上差所言极是,还是上差顾虑周到……” 苏图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于大人,您还是不要拍马屁的好,否则有损你这二品大员的威严——说正事吧,请你来是为了让你核查库银数量,看是否有缺失。” “是,下官这就去核实。”于艺热脸贴了冷屁股,悻悻地去核查库银数量。 核查完毕,于艺过来向苏图回报:“上差,现在有库银一百二十万两整,账册上库银的存量应该是一百二十二万两整,还缺二万两整。” 苏图说:“有劳于大人了,我想应该是地下还没士兵没有发现的银两,这样吧,您先回府公忙,将账册暂时留在这里,待我查清之后再派人给您送来。” “这,恐怕……”于艺显然有些不情愿。 苏图盯着他,说:“怎么,于大人是信不过我吗?” “不敢不敢,只是账册向来是布政司衙门的机密,不能外传,不过既然上差要看,当然是可以留下的。”于艺不得已只好将账册留下,自己回府去。 苏图命令士兵继续挖掘,一直挖到地质变成坚硬的石头,也没有发现一块库银,他才下令停下,确认缺失的两万两库银并没有埋在这里,而是很有可能被运走了。 是谁将这两万两库银运出去的呢?从银库密室的地道走出去也要几个时辰,更不用说是运出去大量的银两,何况地道的出口在荒无人烟的大山之中,银两运出后又被转移到哪里了? 库银是官府铸造上交朝廷的银两,上面都有官府打上的印记,民间是不允许流通库银的。所以,运走银两只是第一步,要想把库银据为己有,还得有一座铸币厂,能将库银融化重新铸造。这些盗窃库银的人会将铸币厂建在哪里呢? 苏图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题,但是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将找到的库银运到京城好解国库的燃眉之急。他吩咐士兵将库银核对数量后贴上封条,装上马车,命令沈百户带领锦衣卫和两个营的兵力押送库银到京城,同时将寻回库银的事写了一封奏折命人急速送往京城给皇上报喜。 一切准备妥当,苏图亲自给押送库银的官兵送行。他紧紧握着沈百户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这次的任务关系重大,朝廷上下都等着这百万两库银呢,一路必须小心谨慎,绝不可再出半点差错。”沈百户郑重其事地点头领命。 处理完库银,急需解决的难题破解了,案件变得不再那么紧急,苏图有足够的时间来查清案件背后的真相,他决定先找宋国忠谈谈,看看这位巡抚大人究竟是为何牵涉进此案的。 苏图来到驿馆宋国忠的房间,礼貌地敲门。屋里传来宋国忠的声音:“门没闩。” 苏图走进屋,把门关上,掇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宋大人,这几日过得可好?” 宋国忠背对着桌子,面朝着墙坐着,头也不回地说:“吃得好,睡得也好,比在巡抚衙门还舒服呢!” 苏图对宋国忠的傲慢无礼丝毫也不在意,接着说:“既然如此,宋大人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落到你们手里,我无话可说。”宋国忠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苏图冷冷地说:“宋国忠啊宋国忠,枉你也是名门世族之后,皇上对你天高地厚之恩,你不思报效朝廷,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在此不知羞耻,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宋国忠鼻子里哼出一声,说:“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一世英名,想不到竟然毁于宵小之手。只是可笑你身为锦衣卫,本来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居然和于艺那等货色是一丘之貉,唉,天亡我大明啊!” 苏图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带着怒气说:“宋国忠,你不要再巧言令色了,现在是铁证如山,你自己看吧!” 苏图将两张纸扔在桌子上。 宋国忠转过身,拿起来看了一下,就大惊失色:“这,这,你是怎么得到的?” 苏图有些得意地说:“现在不装了吗?该老实交代了吧?” 宋国忠神色懊恼,说:“唉!这张名单确实是我们几人所签,上面是准备捉拿于艺的几位官员,老夫接到密报说于艺参与了银库盗窃案,并且库银就藏在布政司衙门后堂,我们几人商量要破此大案,好为皇上分忧,顺便也让张居正那伙文人看看我们的本事,谁想当晚名单就不见了,老夫担心事情泄露,就提起一天捉拿于艺。 “至于那封信,老夫根本就从来也没有见过,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老夫。” 苏图轻蔑地看着,说:“事到如今,你还要强行狡辩不成?” 宋国忠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个陈全是于艺的心腹,怎么会把密室这种事告诉老夫而不告诉于艺呢?就算是他发现了什么问题,于艺也早就知道了。你若是不信,去问问陈全的家人。” “放心吧,我也把案件查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也好让你心服口服。”苏图起身离开了房间。 第九章初露端倪 宋国忠的话提醒了他,既然陈全发现了问题,还在家中私藏了一份图纸,那么从陈全的家中也许还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陈全的家位于南昌城中的一条小巷之内,小小的四合院倒也惬意舒适。家中只有婆媳两人带着一儿一女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婆媳俩平日里少有抛头露面的机会,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几个高大魁梧的锦衣卫,吓得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一句。 苏图不忍惊吓她们,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你们是陈全的家人?” 老妇人答道:“是。” 苏图又问:“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吗?” 老妇人眼里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两年前儿子在筑窑时出了意外走了,现在老头子也不在了,就剩下我们婆媳俩,拉扯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显然很少见到生人,见到锦衣卫躲在门外探出个脑袋来看。这会见到祖母啜泣,又跑过来抱住祖母,眼神中透漏出恐惧和厌恶。苏图见此情景,心中也非常难受。但是他的身份却不容他表现出同情。 “陈全生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或者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什么?” “没,没有……”老婆子说。 儿媳妇抬起头,刚想开口说话,老婆子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看了一眼老婆子,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苏图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说:“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如果你们想到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事情,可以去驿馆找我。” 离开陈全家,苏图对杨百户说:“看出来没有,这婆媳俩肯定知道点什么,只是不愿意说。” 杨百户说:“我也看到了,属下倒有个办法能让她们讲出实情,只是这个办法有点损。” 苏图笑道:“不妨说来听听,只要能破案,也不在乎什么方法了。” 杨百户附在苏图耳边说了他的办法,苏图犹豫片刻后说:“好吧,那就这么办吧。” 入夜,婆媳俩关好院门,将两个孩子放在床上,哄着入睡了,正在床边轻声说话,只见窗外一条黑影一闪而过,儿媳妇眼睛瞟了一下窗外,小声说:“是不是遭了贼了?” 老婆子没有回话,抄起墙边的木棒,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钢刀已经架在老婆子的脖子上,老婆子吓得惊叫一声,手也软了,手中的木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儿媳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屋里小声地叫:“娘,娘。” 叫了两声没人应,她也轻轻往门外走。前脚刚跨出门槛,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了过去,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三个一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彪形大汉,一个挟着老婆子,一个抓着儿媳妇,还有一个岔开双脚站着,摇头晃脑地问:“今天锦衣卫来过了?” 老婆子战战兢兢地说:“是……是来过……” 黑衣人说:“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有人怕你们口风不严,怕是留不得你们了。” 老婆子听了这话以后,像是失了魂,自言自语一般,嘴里不停地说:“我们什么都有没有说,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请您跟于大人说说,我们都按他说的做了,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明天就搬走,再也不回来了……”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人影自房顶一跃而下,月光下,身形矫健似猿,辗转腾挪,只三两下,三名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赶紧爬起来翻墙逃走了。苏图站在院子当中,手中长剑都没出鞘。 儿媳妇受惊过度,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老婆子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嘴里不停地说:“多谢大人救我家老小性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苏图连忙将老人扶起,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卑劣,不该对这可怜的一家人使用这样下三滥的计策。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便明说,只能顺势而为。 增援的锦衣卫赶到,灯秋火把将小小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苏图吩咐人煮茶给婆媳二人压惊。 他安抚了好一阵子,二人才恢复了平静。 不等苏图询问,老婆子就开始了诉说: “大人,我老太婆太不是东西了,我今天跟您说了假话,今天要不是您及时出来,我们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呜呜……” 老婆子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苏图的心里五味翻腾,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老婆子用袖子揩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呀,那个布政使于大人,几天前带人来过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回东西,什么也没找到,临走的时候让我们娘俩看到人以后什么也不准说,否则我们一家人都保不住,他说我们家老头子犯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要想活命就得听他的,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又要保住陈家这剩下的这一点香火,唉…… “去年九月开始,我就觉得我们家老头子就有点不一样了,我和他过了大半辈子,平时他都是脾气顶好的一个人,从那时候脾气就越来越坏,一天没事就喝得醉醺醺的。问他什么他又不说。 “有一天,他突然要我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搬家,我当时就很奇怪,在这南昌城中住了大半辈子都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我当他是发酒疯,没有理他,他闹了大半夜。 “后来有一天,他和我说他有一个大秘密,说是布政使于大人要盗银库,我想他一个八品小吏,这么可能知道布政使大人的事,以为他又在发疯,没有当回事,谁想到后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后来官差来了,说我们老头子监守自盗,偷了银库,在牢里畏罪自杀,等官府验尸结束了让我们去收尸。 “我们那个糟老头子,我还能不了解他嘛,他根本就没有那个胆儿,更没有那个能耐啊……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留下我们这老小几个,举目无亲,也没有个主见,想搬走吧,又举目无亲,呜呜呜……” 老婆子絮絮叨叨地说完,苏图已经听明白了个大概。他安慰她道:“放心吧,老人家,有锦衣卫在,没人能再伤害你们一家人了。现在,我们可能需要你帮忙作证,好查清案情。” 不等他说完,老婆子就说:“我们全家的命都是大人您救回来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听完这话,苏图心中十分愧疚,他又担心于艺真的会来报复这一家人,就命令锦衣卫将四人接到驿馆之中暂时安顿,还特别吩咐要好生照顾他们。 回到驿馆中,郑千户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苏图,他满脸喜悦地说:“将军,听说库银已经找回运往京城了?” 苏图说道:“不错,但是还有两万两库银不知所踪。看你的样子,也有好消息吗?” 郑千户拿出一个本子,说:“查到了,这个玉器是城中老店无暇斋所制,主人是布政使于大人,这本册子里面有玉器的图样和于大人的签名。” 苏图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他,这个老狐狸,隐藏得够深的!来人,速去请布政使于大人过来议事。” 于艺丝毫没有意识到苏图已经怀疑到他,匆忙随着锦衣卫来到驿馆。 他还没站稳脚步,就急切地问苏图:“上差急唤下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图将玉佩递给他:“这块玉佩可是你所有?” 于艺将玉佩拿在手中,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问道:“此物怎会在上差手中?” 苏图邪魅一笑,说:“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如此说来,此物确实是于大人之物了?” 于艺眼珠转了两转,说道:“此物确实是下官所有,这是下官在琼州任上时,自海客手中购买的一块璞玉,后来在南昌城中请高手匠人雕琢而成一对阴阳鱼儿,这是其中的阳鱼,不过在一年前失窃了,不知怎么会落入上差之手呢?” 苏图早就料到于艺不会老实承认,也不与他争辩,装作戏谑地说:“衙门之中也会失窃吗?” 于艺见苏图没有怀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说:“可能是府中仆役顺手牵羊,下官一向对财物都不太看重,也就没有去深究,没想到今日竟然在上差这里又见到了。” 第十章再探山庄 苏图突然脸色一沉,说:“可是现在它成了银库失窃案的重要证物,想必于大人不会说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于艺没料到苏图突然变脸,一下子自乱阵脚,慌忙解释说:“唉呀,上差,这可是冤枉下官了,此物失窃,我府中之人都可作证。想必是有歹人偷走它当做信物故意诬陷于我,上差明鉴。” 苏图紧紧盯着于艺,脸上露出阴沉的笑,于艺心中发毛,不敢正视苏图,吞吞吐吐地说道:“上,上差,为,为何如此看着下官,难道,难道不相信下官?” 苏图慢条斯理地说:“于大人,我何曾说过这块玉佩是信物,您这是不打自招了吗?” “下官,下官只是,只是猜测,猜测……”于艺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苏图冷笑道:“哦?是吗?那我再让你见一个人。看看还是不是猜测。” 锦衣卫将陈全妻子带到房中,她一见到于艺,就向他扑了过去,一边嘴里说着:“狗官,我跟你你拼了!我都听你的什么也没说,你为什么还要害我一家老小性命!” 于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惊慌失措,急忙躲到苏图背后,说:“疯婆子,胡说什么!我哪里要害你家人性命了?” 老太婆依然不依不饶地要去追打于艺,苏图制止了她,说:“老人家,先不要急,你要是有理,我们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老太婆这才停了下来。 苏图说:“你先说说于大人跟你说过什么。” “他让我什么都不要说,否则我全家老小都性命不保。”来太婆仍然是怒气冲冲。 “这,这,没有的事,老太婆,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于艺抢着说道。 苏图没有搭理他,接着问:“于大人不愿意承认,你可有证据吗?” 老太婆恶狠狠地看着于艺,说:“有,于大人给了我两百两银子,我没敢花,现在还在我家床底藏着呢?” “这怎么解释呢,于大人?”苏图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背后的于艺。 于艺定了定神,说:“咳,咳。这个,这个……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承认。但是事实是,陈全是我的老部下,对我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犯下这样的大罪。 “我有一点私心,想到他虽然罪该万死,但是两个孙子还小,不应该受到连累,所以嘱托嫂夫人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惹祸上身。至于银子嘛,我是看他们妇孺之辈,生活实在困难,就想救济他们一二,是从我自己家中支出的银两。” 老太婆听后怒不可遏,又要扑打于艺,苏图只好让锦衣卫先将她带出去。 苏图看着于艺,笑着说道:“于大人,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恐怕你都脱不了干系,现在恐怕只能委屈你暂时居住在驿馆之中了。” 于艺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淡定地说:“下官相信上差一定会查清事实,还下官一个清白的。” 苏图命人将于艺安排在驿馆的房间之中,派人日夜监视,禁止他接触任何人。 于艺的百般抵赖,让案件陷入了一个新的僵局,想从他这里突破似乎已经不存在可能。苏图决定改变方向,先查清剩余两碗两库银的下落,首先就从银库的账目查起。他派人前往各州府将他们上交省布政使的账簿取来,然后一一核对。 核对账目的工作远比想象中枯燥和复杂,整整三天,苏图和几名照磨都泡在账册之中。核查的结果却让他有了意外的收获:在核查的几年账册中,几乎每年由各州府上交的钱粮物品,都有一部分没有进入布政司的库房之后,折算下来,每年大概有一万余两白银去向不明。 但是于艺的生活确实十分节俭,一年的开支用度极少,这些没有入库的东西去了什么地方呢? 州府的公差赴省城交付物资,都有详细账目,需要在布政司衙门验收完成后,领收讫回执文书,再将文书交回本州府长官复命,有回执文书为证,没有贪墨的机会。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布政司衙门。 奇怪的是,当锦衣卫去调查布政司负责接收各地上交物资的公人时,他们都神秘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在一个月以前,他们就都不见了踪迹。 正当苏图埋头于账册之间时,锦衣卫密探抓到一个人,这个人在南昌城中的一家赌场里输红了眼,拿出一锭库银要下注,当场被锦衣卫密探抓住。 苏图头也没抬,问了句:“库银从哪里来的?” 那人低着头,眼珠滴溜溜乱转,小声说:“是——是我在外面捡到的。” 苏图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账册,说:“拖出去乱刀砍死。” 那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停地说:“大人饶命,小人愿意说实话,小人愿意说实话……” 苏图这才命人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进行审讯。 苏图在太师椅中落座,说道:“你说的最好是我想听的,否则,锦衣卫要杀你既不用证据,也不需要审问。” 那人边磕头边说:“是,是。小人名叫李季,南昌府人氏,无业……” “者泼皮一看就是公堂的常客,这套说辞倒是熟得很。”苏图笑着和郑千户说道。接着,他又对将头转向李季说:“你接着说吧。” “小人自幼喜欢舞枪弄棒,成年以后,就给大户人家干一些看家护院的活儿。小人生性喜欢逞强斗狠,为了与人打架斗殴的事吃过几回官司。 “两年前在牢里认识一个叫小六子的人,他说是在外面有发财的路子,让我出去了跟着他干。我听到有这种好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这个小六子也挺讲信用,带我去了一座大园子,每天干的活也简单,就是在看守院子,但是这个院子在大山里面,平时也很少有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要这么多人看守,不过他们给的钱比别家都多得多,我也就没有多问。隔三差五会有大车从外面来,我们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密室里,有时候要把密室里的东西搬上车拉走。每次都是很沉的大箱子,四个年轻人搬都很费劲。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就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开箱子,才发现里面装的是库银,我就偷偷拿了几锭藏了起来。 “这几个月,小六子没见了踪影,没人叫我去上工,闲得没事就去赌场里面赌几把过过瘾,结果输得精光,我就想起来那几锭库银,没想到刚拿出来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苏图问道:“你可知盗窃库银是死罪?” “小人知道。” “那你为何不向官府告发,还要帮助私藏库银?” 李季一脸无奈地说:“大人啊,小人们不过是拿钱干活,哪里管他们干的是什么活呢!再说了,他们那些人都通着官府呢,我要是告到官府去,不说我没地方挣钱去了,要是被他们官府里的内应知道了,恐怕我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苏图叹了口气,说:“你说他们内里通着官府,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季答道:“是小六子告诉我的,他说我们的东家和江西的大官有很深的关系,具体什么关系他也说不清楚。” 苏图问道:“你们的东家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李季想了想,说:“别人都叫他‘林公子’,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我们一起干活的包括小六子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来头不小,十分神秘,在南昌城中,知道他的人也不多,但是他却是手眼通天,就连京城中的高官也有和他来往的。” 苏图暗中惊讶,想不到这南昌竟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而且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这个林公子,想必就是背后的神秘黑手,和于艺里应外合的人。 但是对这样一个连真实名字、样貌全都一无所知的人,该如何调查呢?苏图心中也犯了难。于艺自然是不会说出真相的,其他的线索,也丝毫与林公子扯不上关系。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季所说的那所大园子。 苏图问道:“你所说的那所大园子,你可能找到?” 李季犹豫了一下,说:“找到地方倒是可以,但是他们有好多暗哨和守卫,只怕靠近不了那里。” 苏图说道:“这个不用担心,你只管带我们前去就行。” 李季带路,苏图带着人马前行在茂密的丛林中。苏图只觉得眼前的山势似曾相识。 果然,在经过七弯八绕的山路之后,他们来到了之前李强所说的那个庄园。路上却没有遇到什么守卫,想必是早就撤走了。 一队锦衣卫还在这里值守。负责的校尉前来报告,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座庄园,锦衣卫曾经彻底搜查过,除了井中那条密道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密室。 苏图让李季带路前往密室,李季从命带着人马来到后花园。这座后花园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一条小溪从花园中穿过,四座小桥横跨过小溪,小溪的两边错落排列着铜制十二生肖的雕像,每个雕像的口中都有一道水柱射向小溪之中。 李季径直走向辰龙雕像,将手探入雕像口中,只听到“轰轰”声响,雕像边的假山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宽大的入口。苏图心中暗自惊叹这机关的精巧设计。 李季在前,苏图带领锦衣卫在后,众人进入密室,点起了密室中的油灯,将密室照得通堂大亮。这间密室大得像是一个宫殿,只是布置得更简陋一些。 密室的前面空无一物,尽头处有两口大熔炉,熔炉下面的地上放着几个大箱子,苏图打开看时,有一半的箱子里装的是库银,还有一半是市面上使用的银元宝。想必他们所盗取的库银正是在这里被重新熔炼,然后才变成盗窃者的财产。 苏图命人将银两抬出密室进行清点,总数正好是两万两,应当是银库中剩余的库银无疑了。 在大箱子之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箱子,用一把黄铜锁锁着。苏图拔出佩剑,一把将锁砍掉,打开箱子,里面是两块钱庄的凭信,上面写着“三山钱庄 一万两”。 他对郑千户说:“你速带人去查清三山钱庄的底细。” 苏图仔细检查了密室,没有新的发现。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