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霸水》 第一章 终南阴岭峪生灵秀 龙脉昆仑灞水恒流 灞 水 灞河之名,出自秦穆公。有诗为证。 灵地自古有霸气, 万河向东独我西。 昔日穆公称霸业, 铁甲硬弩随波去。 霸水千年记秦公, 至今不肯流向东。 漫步河堤,随随便便捡起一块河边的石头,都能从它的纹理之中,读出几千年的沧桑历史。 灞河源头位于蓝田山里的灞源镇。那里三面环山,风光秀丽,山川形胜。这灞源一带的山峦原是秦岭一脉。巍巍大秦岭,在此处孕育出历史孕育出文明 。说起秦岭,那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国之龙脉,秦岭古称昆仑山,山势绵延千里不绝,是中国南北方的分界线,山势雄伟,其间奇峰高耸,阻云遮日,真有入得此山来,一日过四季之感,秦岭有千山万岭,其中以钟南山最为形胜,山上景色秀美,历代多有圣贤高人在此悟道成仙。 秦岭北坡,千沟万壑,据《水经注》记载,秦岭峪口众多,以72峪为胜。主要分布于关中平原,其中渭南25峪,宝鸡6峪,西安41峪,秦岭古为天柱,与天地同载。寿比南山一说,便出自此山。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不绝,峡谷幽兰,山中仙人圣贤不断,中华五千年,霸业三千载,凡占据西安依靠秦岭便可成王霸之业,真乃不负“龙脊“之名。 七十二峪古有名,倒沟峪中出英雄。再说这倒沟峪原是蓝田山中的一个峪口,十分平常,并无奇特之处,可是在附近村民中,却流传着一个关于它的历史传说,话说西汉末年,王莽追杀刘秀,刘秀顺河而上逃到峪口,眼前有大山阻隔,后有重兵追上,他急中生智,命大家将鞋倒着穿藏入峪口内。王莽追兵到峪口见脚印朝外,再看前面巨石壁立,难以藏身。变带兵回转,从此便有了这倒回峪,倒回峪的名字,便是万军回转之意。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这倒回峪就叫成了今天的倒沟峪。 倒沟峪里流出的这条小溪就是灞河的源头之一,灞河流域,水土丰美,钟灵毓秀,自古便卧虎藏龙。翻开史册,上至华胥先祖,女娲伏羲,再到后来的周秦汉唐,都和这条河有这或远或近的联系,历史已随河水流淌成回忆,可故事却似这波涛中的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仍然熠熠生辉。 朝代更迭,自有风流人物独领风骚,周秦汉唐的王公大臣已化作夕阳下那千年孤冢长长的斜影,长安的辉煌随着大唐朝的陨落,坠入沉沉的黑夜,以后的千年,这里便成了三教九流的剧场。 龙蟠虎踞的历史早就在时光的长河中,沉淀成灞河两岸的魏巍土塬,猫狗蛇鼠登场的时候到了,话说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家破人散。灞河流域的乡民更是生活条件恶劣,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整个社会在一片混乱中苟延残喘。 民国13年,正值初春时节,灞河源头的倒沟峪走出一位衣衫褴褛的青年,年龄约摸十六七岁,瘦高个,蓬头垢面,走路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栽倒。他沿河而下漫无目的走着,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饥饿犹如死神般掐住他的喉咙,随时准备夺取他的生命。他只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好像灌了铅块般沉重,每挪动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呼吸紧张而急促。 山中春来迟,四野皆冬景,虽说是早春三月,可这蓝田山里却还是寒气逼人,这位青年因为衣衫单薄冻的瑟瑟发抖,双手不停的搓搓手心手背,搓搓耳朵面门,经过几天的艰难行走,他只觉眼前的河面宽阔了许多,两岸土塬相对,地势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意识已有些模糊,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的遮不住身体,此时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再喝些河水,兴许能帮他把生命延长一时半刻。或许就能得救!只见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向河边挪去,双脚艰难的踩上水边的石头,慢慢蹲下身躯,正当他伸手想掬一捧水喝时,眼前一黑,竟栽倒在河水中,也不见他呼救挣扎,竟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河水冲走了。 军阀混战的年月, 国运日衰,生灵涂炭,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猛于饿虎,今天来了黑脸的收租,明天又换成花脸的要账,老百姓破产荡家、鬻儿卖女、时有所闻。 处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像这个年轻人这这般可怜的娃娃,到处都是。 被水冲走的这个青年名叫刘峪虎,乃是这倒沟峪里刘家窑村地道的山民,他今天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还要从前几年说起。 刘峪虎自幼家境贫寒,上有哥、姐,哥哥在他八岁那年,得了伤寒早早夭折。前些年当地大旱,庄家颗粒无收,眼见一家人要活活饿死,父母万般无奈下,将姐姐卖了,姐姐走时峪虎只是抱着姐的双腿一句话不说,也不流泪,任凭谁说都不松手,老实巴交的父亲站在原地,不停的抹眼泪,母亲放声长哭“我可怜的娃,不是妈和你大心狠,你要不走,咱家就都得饿死”。撕心裂肺的疼哭,也改变不了现实,可怜的姐姐就这样一句话没有留下,悄悄的带着两行泪,带着埋怨带着绝望带着一万个不舍走了。 刘德旺和媳妇白菊花卖了闺女,马上在死水般沉寂的山村里闹得沸沸扬扬,街坊邻里见了她两个不是鄙视不是嘲笑,反而是一种羡慕的表情,人家有本事还能生个女子,还有啥卖,看看咱们,除了等死,简直没有一点活的希望! 故事要从那年的九月初九的清晨说起,蓝田倒沟峪口的山路和我祖奶奶解开的裹脚布一样,褶褶皱皱起起伏伏伸向远处的山洼里,远远的微风把一串串清脆的铃声带给寂静的山岭,在通往刘家窑村口的土路上,悠闲的走来了一高一低两头驴,驴背上驮着一黑一白两个身着中山装的男子,两人笔挺的骑在驴背上表情严肃,阳光下骑驴人上衣口袋插着的钢笔帽反射出闪闪的亮光。 刘家窑村口的大槐树下全村老少都瞪大眼睛,瞅着这许多年来第一次骑驴进村的大人物,本村的二流子刘哈娃远远就认出了来人,这二人正是县**的门卫,表情马上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咧嘴就给身旁的乡党吹嘘他当年在县上是如何的舞马长枪,如何的威风。 想当年,他刘哈娃也是出入过县衙的人物,就连县太爷最宠爱的八姨太,都亲切叫他哈娃兄弟,原因是他大刘狗胆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猎户,尤其善于捉狐狸,制作狐狸皮,八姨太天生就爱戴刘狗胆做的狐狸皮,因了这个缘故,那时父子两个经常的出入县衙。后来为了给八姨太弄到一张传说中的白狐狸皮,刘狗胆只身进入密林,就再也没有出来。八姨太翠花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就认了刘哈娃做干兄弟,就连县太爷家的黄总管都和他称兄道弟。当时这黑白二人刚到衙门口,见了刘哈娃毕恭毕敬哥长哥短的叫个不停,因为大伙都知道刘哈娃有八姨太做靠山。 谁知好景不长,那年年底八姨太难产死了,正应了那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刘哈娃倒了靠山,从此就再也没有进过县衙。 人群中不时发出惊讶声赞叹声,有人问:哎呀!大家看人家胸口插的那是啥?好威风呀。刘哈娃答道:“这叫钢笔,县上的老爷们都带着。” “带上啥东西就能做老爷?不用再考秀才了?看来世事真的变了。”拄着木棍看热闹的丁二爷站在人群中颤颤微微的问到。 “二爷!现在叫文化人,不叫秀才了。”他刘哈娃也俨然成了大人物一样,解答着乡亲们的各种疑问。 驴的脖铃声是那样清脆,槐树下的一群土鳖屏住呼吸,目光随着大人物由远处慢慢的移到近前,继而又随着驴屁股将目光投向光棍狗剩爷的半截子土墙上,只见两个大人物从容下驴,把一张盖着红坨坨的大白纸贴在墙上,又从容上驴扬长而去,并没有像刘哈娃吹的那样和他热情打招呼,槐树下穿着破烂叫花子般的众人,还有脖子伸的老长的刘哈娃屏气凝神的目送着骄傲的驴和驴背上的大人物,骑驴的二人似乎就没有看见大家,刘哈娃失望的缩在人群中小声嘟囔道“神奇啥,我在县上见过你们!”众人都对哈娃的见识称赞不已。 驴走远了!骑驴的人也走远了,刘哈娃噌的一声从人群中蹦了出来,站在路中间骂道“”妈的x!骑个驴有啥了不起,我姥爷当年还坐软轿呢,不比你骑驴神气,呸!”话音刚落,远处的驴突然停住,槐树下的众人皆大惊失色,心想哈娃这回完蛋了,刘哈娃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被吓的手足无措,而是噌一下子窜到人群里,把脖子缩的尽可能的短,远处的驴在大路上尿了一泡后美美的叫了几声扬长而去。回村时众人都对哈娃的勇敢称赞不已,哈娃则头一仰大摇大摆的走在最前头! 半截土墙上贴的告示,当天中午就粘在了刘瞎子他妈的窗户上。全村都不识字,也没有人关心白纸上写的啥,反正大家都穷的叮当响除了烂命一条,啥都被搜刮的净净的。 刘哈娃成了村民心目中英勇,大家议论着刘哈娃他大刘狗胆和县太爷的八姨太太。可是第二天大家议论的焦点就发生了变化。 严禁种鸦片,这是县上老爷定的,谁家要是私种鸦片,不但要抓人还要罚款。可大伙听说种鸦片比种庄稼强上几十倍,如今的年月保命要紧,既然种鸦片收入那么高,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偷着把这鸦片种上。 刘家窑村家家户户都谋算着,人们私下议论着鸦片,憧憬着种鸦片给生活带来的好处。穷山沟里的可怜人真是苦怕了、穷怕了、饿怕了。 节令刚到秋分,村里的人就三五成群偷着赶到山外买来鸦片种子。刘哈娃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满村的放风,说风水先生看了,咱刘家窑这地方最适合种鸦片,其他地方种着鸦片都不结子,只有咱这里不但能种,而且还长的好,真是天大的好事,砸到咱的头上了。大家越听越喜欢,觉着这日子咋就一夜之间有了希望,看到了光明。 胆大的村民开始在良田里偷偷撒上烟子,老实巴交的刘德旺也偷偷给自家的几亩坡地撒上烟籽。心想咱也偷着少种些,这日子再不想办法可真是没法过了。 看着其他人忙着挑水浇地,刘德旺也回家收拾水桶扁担。趁着时间还早,他想把种烟的地也浇上一遍,这样来年就有好收成,朴实的农民只有一个愿望,勤劳致富。等他收拾完,一看天变了。 “他大,你先不急担水,看这天能下,”话音未落,果然滴起了雨点子,一会儿功夫,残破的屋檐上就珍珠串似的滴下雨露水,白菊花核桃皮一样皱巴的脸上舒展了开来,转而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看来世事变了风调雨顺了,“这年景要是再早几年,咱家杏儿就不用走那一步了。”刘德旺靠在炕沿上两眼一闭,昏花的眼睛里流出了混浊的热泪! 第二章 第二章 罂粟花开香飘千里 ***来家家欢喜 鸦片的种植在灞河流域迅速的扩散开来,南北两岸的耕地上遍地开着如云片般的罂粟花。 过去贫瘠的村庄像枯死的禾苗,像干涸的溪流早已没有半点生气。可现在罂粟花海里的村落,散发着恐怖的异样的繁荣,宛若垂死的病人画上浓艳的妆束般,令人窒息让人不寒而栗。 刘德旺和白菊花看着自家地里的红的 白的 紫的大烟花,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想着鸦片带来的收入,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他大,要是……”。 “别说了!是咱对不起杏儿,怪我没本事”刘德旺一边自责,一边打断了白菊花的话。他刘德旺心里明白,白菊花这婆娘算是废了,自从卖了闺女以后,她那原本消瘦单薄的身子更加显得瘦骨嶙峋,整个人似一副骨架般,脸上除了皮就是突兀的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球,目光死灰般沉寂,只有在听到或说起杏儿的名字时,目光中会瞬间闪过激动的光芒。 人从此就不正常了,逢人就把烫了一万遍的话,再烫上一遍。 时近农历五月,鸦片花开的茶杯大小,颜色更加鲜艳。刘家窑村里弥漫着鸦片花的奇香,虽然家家日子过得艰难,可每天看一眼长势喜人的鸦片,乡亲们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神却放射出如鸦片花般明亮的色彩。 炕头、院落、村头 地畔穿着破烂的乡民,议论最多的是谁家鸦片花开的繁盛,谁家的地肥土瘦将来收成如何! 阴历六月,鸦片终于退去了华丽的彩衣,漫山遍野的庄稼地里,人们看到是鸡蛋大小的数不清的烟棒。这就是勤劳的农民侍候了一年,盼望了一年,期待了一年的新生活的希望。家家户户都彻夜不眠,守在地头,生怕长成的鸦片出个岔子。 割烟的日子比过年还要令人兴奋,叫人激动。开刀割烟的前一天后晌,家家都准备好割烟的割刀。刘德旺也拿出早早买好的三把小刀,用麻绳把三个刀柄捆扎的结结实实,捆好刀后,刘德旺就径直走出窑去了,“他妈,我今黑看烟不回来了。”说这话时,刘德旺已转身出了院门! “他大!他大!”白菊花一连叫了几声,不见刘德旺答应。“我只说原上晚上渗的很,你倒是把褂子带上,绝怂货。”白菊花后面的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语气里带着怜惜和埋怨。是呀!峪虎大了饭量也大了,他刘德旺没有本事养活一个大小伙子。去年春上,经人介绍刘峪虎到洪庆原上的魏家沟给人家当长工去了。如今低矮破烂的土窑里只有她两人相依为命,混着光阴! 第二天早晨,露水还没有下去,可满坡的烟地里早已人声嘈杂,人们互相亲热的打着招呼刘大哥、李大婶、王大伯每个人的语调中蕴含着溢于言表的喜悦。大家讨论着、交流着割大烟的手法、技术、要领。 刘德旺手握三刃割刀,在烟棒上轻轻的环割一周,深褐色的浆液,就慢慢的从割口处渗了出来,这烟棒里流淌的,分明是沸腾的生活、沸腾的激情。刘德旺小心翼翼的一手环割,一手扶着烟棒,像宫女伺候皇上般生怕出差错,惹下祸事。站在地畔的白菊花过一会就问一遍“他大,歇会儿,喝口水”。刘德旺头也不抬的答道“知道了,你先喝着”但手还是舍不得停下来,他要把这些年遭的罪、受的苦用这割烟的三刃刀把它们统统割烂 割碎,在刘德旺眼里,烟棒里流出来的是蜜,是福。 整整一个上午,刘德旺连一次都不曾休息,光着上身,佝偻的脊背,如柴的身躯在骄阳下泛着黝黑的油光,古铜色的瘦脸上堆满沟壑纵横的皱纹,这是一张丑脸,稀疏的眉毛下一双干瘪松弛的眼皮,目光费劲得从眯成线的眼皮间挤出来,脸中间高耸着圆圆的鼻头,嘴边的皮肤褶皱连着褶皱,张嘴说话时双唇很用力,那是因为牙已经掉光了。 也不知道,一上午白菊花叫了他多少遍,刘德旺终于伸直了腰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瘦小的身躯掩映在青山里融化在赤日下。 一个人一天最多割半亩地,可刘德旺一个瘦小瘪干的老头子,却硬生生的割了七分地。 第二天早晨,刘德旺和同村的男人们继续着昨天的活计,白菊花今天却有更重要的工作,她手拿薄铁片把昨天烟棒子流出来的褐色浆汁刮下来,盛在一个洋铁罐子里,这就是烟土。 刘德旺家的二亩大烟,前后割了两茬,足足忙了十多天,算算收成,平均一亩三十两。总共六十两烟土,刘德旺甚是满意,不算最多,但也没有垫底,算个中游。过了几日,地里的烟棒晒干后,取出烟籽,做了些油。 社会如同抽烟上瘾的烟鬼,种上鸦片的农民再也无力从精神的世界拔掉对鸦片的心瘾。 今年大烟在黑市的收购价格不错每两五角钱,刘德旺共收入三十元,除了给中间人的辛苦费,付了2元的烟种钱,再除去人工等,实落21元。这可是个天文数字,那个年月,干啥一年能收入这么多钱,攥着***的收入,刘德旺手抖的不停,白菊花更是一阵哭她“可怜的闺女杏儿”,一阵高兴一的笑“有钱了就能给峪虎说媳妇了”。 确实不容易。过去他刘德旺所有的地都种麦子,最多收二石麦,才值12块钱,出去人工,纳粮,所剩无几。比较起来这种大烟就利厚的,今年光在那点坡地上偷着种了一点,就收入这么好,而且黑市上还有专门的中间人上门收购,不愁销路,农民和乐而不为呢? 腰里扁上钱,腰杆子就硬了,卖完烟土,也到了三伏天,刘德旺寻思着那天把儿子峪虎接回来,跟着自己把这坡上坡下的几亩地都种上大烟,肯定比给旁人当长工强。 拿定了主意,时间也到了农历九月,眼看着又要种烟,选了个好日子初九一大早,刘德旺还没等鸡叫头遍,就摸黑动身,径直往洪庆原的魏家沟赶去。 在主家刘德旺把从家里提来的两把旱烟叶子毕恭毕敬的放到魏老爷子身旁的八仙桌上,坐在那里拘谨的不是挠头就是搓腿,魏老爷子慢慢的装上一袋烟,咳速两声清理了一下嗓子道“他妈!你在后院把峪虎叫出来。” 八仙桌两边的男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可心里彼此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的意思。其实人简单了事就简单了,简单到不需要交流就把你的心看的透透的。 严父两个从魏家出来,刘德旺难掩激动与兴奋,他把种鸦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峪虎学说了一遍,峪虎见种鸦片收入这么多,随动了回家的念头。 第三章 第三章 一碗面情牵两父子 玉料厂阴阳两代人 刘峪虎和他大刘德旺急急的辞了主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匆匆的上路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在洪庆原上如蛇般盘旋,骄阳的炙烤下远处升腾起滚滚热浪。入伏以来,连一滴雨都没降过,庄稼都拧成一股绳,大树似中暑般,失去了精神,一片片的树叶都蔫头耷脑的挂在枝岔上,毫无生机。 路上的浮土有半寸来厚,脚踩上去便升起了一尺来高的黄雾,溅起来的浮土沾的满腿满身都是,干细的浮土和着汗水,整个人都成了泥菩萨。 “大”峪虎在刘德旺的背后轻轻的叫了一声。 “咋!饿了,到前面油坊咱打个尖。”刘德旺头也没回的答道。 “嗯!”峪虎应承了一声。 父子俩又开始低头赶路。 刘德旺和儿子刘峪虎几乎是没有交流的,他对儿子的爱沸腾在心里,燃烧在血液里,可表面却冷若冰霜,像路人般陌生,贫穷使他变得迟钝木讷,他的脸除了阴云密布外,这些年从来都没晴过。 严父俩从塬畔的小路顺坡而下,走上了宽敞的官道,远处油坊的几间土坯房,在滚滚的热浪里,仿佛海市蜃楼般飘渺虚幻。 “峪虎,看,前面就是油坊。”说完话,刘德旺回头看了一眼儿子。 进面馆咥上一老碗biangbiang面,这是他刘德旺这辈子对儿子最好的款待,在他刘德旺看来,咥上这么一老碗放着葱花,干辣面,再用煎油泼过的宽面条,此生足矣,要知道,就是前几年,他为了百十斤杂粮,把他闺女杏儿给卖了,去年本家的刘德义,因为没有粮吃,结果让观音土活活的胀死了。草根,树皮放到去年就是救命稻草,比啥都珍贵。现而今,他能把儿子领进面馆,吃上一碗汪汪的油泼面,就像做梦一样。 刘峪虎和他大一样,左手端着老碗,胳膊肘担在左腿上,很自然的蹲上长条木凳,眼睛盯着老碗里的面,右胳膊抬的与肩平齐,嘴巴向前努着,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到那双筷子上,眼神随着筷子在碗里有节奏的搅动,搅面可是个技术活,这个动作严父两在梦里不知道练了多少回,睡着了都能流出涎水,不能搅的快,快了搅不匀,也不能慢,慢了搅不开,必须和着节奏,让面在碗里伴着葱花的窜味,沾着辣子的香味,嘴里此时酝酿着满嘴的涎水,眼光随着挑起的面条上升到头顶,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高高挑起的面条上,然后耳朵里就听见清脆的“吸溜”声,满口香,面只要开始吃,就得一鼓作气,头也不抬一下,最好是吃的满头大汗,这就是吃面的行家,吃完面把老碗舔的干干净净,然后去盛上一碗面汤,这叫“原汤化原食”,吃饱的感觉让父子两个有一种激动与兴奋,要不是儿子饿,他刘德旺打死也舍不得这样奢侈,按他心里想的,在油坊街道上买几个黑面膜凑活着就回来了。 天快黑时,两人进了窑门,窑顶上夕阳的残红,给这黑白惨淡的院落,留下一丝活的色彩。家依然破败不堪,窗子糊的纸烂成马蜂窝,炕上铺着一张烂草席。被子破的露出了油黑的棉花套子,胡乱的窝在炕角。母亲雕塑般坐在靠窗的炕沿上。 “他妈,娃回来了!”刘德旺走到半人高的水缸前,用水瓢舀了半瓢凉水一饮而尽。 “妈,我回来了,你这阵子好着没?”刘峪虎坐到炕沿上看着他妈发呆的样子关心的问道。 “哎呦!是我娃回来了,叫妈看我娃长高了没有!”白菊花的反应越来越慢,有时刚说过话就忘了,有时似乎又清醒了。白菊花抓住儿子的手,在昏暗的窑洞里,把峪虎端详了许久许久,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头苍老凌乱的头发,迟暮成冬雪。当她把手放到儿子的脸上时放声大哭! 峪虎在外给人当了一年多帮工,每次回家,总是把主家给的工钱全部买成粗粮,给老人带回来。他心里知道,没有这些粮食,就要饿死人了。 十月的田野,展现着秋的妩媚,空气中飘着野果的清香,刘家窑村里又开始弥漫着一种兴奋的情绪,好像压抑的欲望马上就能得到释放的感觉,早早的就有人耙地起垄准备种大烟籽,刘德旺也带着峪虎把坡上坡下的几亩地都耙的平平整整,阴历十五是原下赶集的好日子,趁着这种烟前的一点闲时间刘德旺和几个相好的一起早早动身逛了一趟大集,各家都是镰刀、镢头的买了一河滩,准备种烟时大干一场,刘德旺也奢侈一回,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捎回了十根洋腊和一叠纸,“山里人,还花钱弄球啥洋腊,摸黑啥事都干了,看来德旺伯真是把银子攒下来!哈哈哈”玩笑带着挖苦,刘德旺只是嘿嘿嘿的笑,峪虎还专程给母亲买了一个木梳。他要给母亲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让母亲回到年轻的样子。 种完烟,太阳依旧炽烈而热情,天空比前阵子更加瓦蓝,像洗过一样透亮。父子俩从峪口整整挑了半个月的水,把地透透的浇了一遍。 烟苗绿油油的,田野里生长着希望,人们谋划着、憧憬着来年的幸福生活。峪虎则每日给母亲梳完头后,就随父亲进山逮野兔,捉野鸡,采野果,采药材。 山里人靠山吃山,打到的野物、采到的山药除了自己用,多余的都拿到镇上换了柴米油盐。时光荏苒,转过年,到了三月间,自从去年腊月二十八下了一次零星小雪,老天爷就一直没有下雨的意思,天天的晴空万里,地里已经裂开了拇指宽的缝隙,烟苗有些已经干死了,刘德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在窑里打转转。打他记事起,这峪口里的水从来都没断流过,可今年竟只剩手掌宽的一条小溪,全村人都挤着挑水浇烟,天天都有为了争水打的头破血流的事情发生。 后来大家抓阄,按顺序挑水,每户一天。全村一共三十户,刘德旺排在倒数,等轮到他时,地里的烟苗干死了多一半。 干旱持续着,图地龟裂成无数张干渴的嘴,地里的烟苗已经枯萎干缩。赤地千里,刘家窑村也似枯萎的烟苗般失去生机。时间交上六月,村里已经出现举家逃荒的事情,人们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从此走上艰难得逃荒之路。 刘德旺回头看了他家的破窑洞最后一眼,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原本盼望的好日子被一场旱灾,化为乌有。他望着峪虎消瘦的背影,独自坐在院坝的石碾子上,老泪纵横。 峪虎帮母亲整理好东西,把家里的草席、被子捆好,带上两只破碗随父母出发了。 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沿着山路,向峪口走去。忽然,一声枪响,从峪口处的树林里,窜出了十个土匪,强行将这群流民抓到黑矿山里的玉石采料厂。 那个年月,国乱法亡,谁手里有枪谁就是法,杀良冒功,随意盘剥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好端端的人经常会已莫须有的罪名获刑。 峪虎他们一伙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土匪抓了起来。送到了玉料厂干苦力,可怜的山民再怎么解释都没有丝毫作用,在他们朴实的心里,他们仍然坚信天理,坚信勤劳致富,可他们不知道,现而今的世事是豺狼挡道。最后他们在皮鞭和棍棒的威胁下,乖乖的顺从了。 那十几个土匪,押着衣衫褴褛的山民,七拐八绕的来到峪口里的一处玉料厂,远远就听见叮咣叮咣铁锤敲击山石的声音,慢慢走进去,只见一堆乱石丛中,有十几个人正在开山凿石,他们满身满脸的石粉,身上的衣服已经烂的用针缝补不到一起了,一个个似雕塑般,只有从眼睛的开合与挥舞榔头时的动作知道,他们是活的人。 峪虎一伙人,已经被打的似一群待宰的绵羊般温顺听话。 “来,跟着我去把行礼一放,准备干活。”一个木声木气的声音说到,只见此人大肚翩翩,整个人呈纺锤形,上身穿丝质汗衫脚蹬黑色灯笼裤,因为太胖,脖子几乎都看不到了,让人觉得好像肩膀上就直接长着一个大肥脑袋,头顶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根黄毛,满脸的络腮胡却茁壮茂密,皮肤黝黑而松弛,眼角向下耷拉着。 “能到这来,就好好干,表现好了,就能早早回家。”黑胖子接着说。 “叔,这是啥地方……”峪虎紧走几步跟在那胖子的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哪里那么多废话,来了就好好干活。”胖子不等峪虎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胖子停在了一排低矮的草棚跟前,那草棚靠着崖壁搭建,没有一个窗户,一眼看去,一溜开着五个门,与其说是门其实更像是狗洞,那门只有半人高,一尺来宽,紧容一个人弯腰方能通过。此时天气炎热,站在草棚跟前一股潮湿霉变的味道里夹杂着汗臭味、发酵的尿骚味迎面而来。 胖子用手里的皮鞭指了指道“赶紧把行李放进去,马上到工地干活。” 大家站在原地谁也没动,小声议论着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咋了!还嫌不好,你以为叫你们当皇上来了,赶紧把东西一放,再木囊这就是娃样子。”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鞭子已经重重抽在了一位山民的胳膊上,站在旁边的保安团也马上围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叫嚣着“咋?的是都不想活了?” 胖子继续恶狠狠的叫嚷着,耷拉的眼皮下,射出两道凶光。 玉矿上都是重体力活,吃的差不说,还常常挨打受饿,半个月下来,白菊花就躺倒了,其他人也失去了人形,一个个瘦骨嶙峋,似一副活骨架。 晨光照在离草棚不远的地面上,草棚内霉变恶臭的味道随着气温的升高越来越浓,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已经昏迷了两天的白菊花慢慢睁开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公棚里静悄悄的,其他人天刚擦亮就被胖监工赶到工地上去了。白菊花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峪虎,妈渴!”可她的嗓子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从嘴巴里呼了出来,她又挣扎了几次,还是无济于事。灿烂的金色的晨光慢慢的顺着地面爬了狗窝一样的草棚,照在离白菊花不远的地上。白菊花混浊的双眼里忽然看见白光中走来了她的闺女杏儿,杏儿在冲她笑呢,她用尽全力把手伸向那白光,终于抓住了杏儿的胳膊,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太阳火辣辣的,石头在强光照射下也白晃晃的耀眼,峪虎手上已经磨出厚厚的老茧,他像其他苦力一样光着上身,身上老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伸手又抱起一块被太阳晒得灼烫的石头,强忍着胳膊和肚皮的灼痛,慢慢向前挪着,背上已经晒得褪了几层皮,眼前的一切都恍恍惚惚在动,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 刘德旺刚把一块大石头搬到料场,正准备坐下来喘口气,就觉得脊背好像被撕开了般疼痛,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老东西,还偷懒,小心我要了你的命。”胖监工把皮鞭举得高高的准备继续抽打刘德旺,旁边干活的苦力李大个子赶紧过来陪着笑脸说“工头,老汉年龄大了,你就高台贵手饶他一回吧!” 胖监工用眼光斜了他一下道:“咋?你狗日的也皮松了,滚!干活去”。 听到嚷吵声,负责看门的土匪呼啦一下冲了过来,一个个咧腰拾胯的站在胖监工的身后,其中一个瘦的像猴的土匪走到大个子跟前,瞪起一双老鼠眼,把嘴咧到腮帮子上,恶狠狠的道“弄啥?翻了天了,在嘴长小心的小命。” 趴在地上的刘德旺挣扎着坐了起来,背上皮鞭抽打的地方,渗出了一片鲜红。 “长官,不关大个子的事,是我想歇一下,实在干不动了。”说完刘德旺看了一眼大个子,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峪虎也扔了手里的石头,从远处跑了过来,用仇恨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胖监工和那群黑狗子,他蹲下身子,用手掺着刘德旺的胳膊,把父亲慢慢扶了起来。 干活的苦力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先后围了上来,胖监工用鞭子指着大家道“都回去干活,要不然就开枪了。” 黑狗子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举起枪,拉动枪栓。 “哇~”一声犀利而凄惨的女人的哀嚎,从低矮的草棚传了出来,众人不约而同的寻声看去,哀嚎声转而成为连绵不绝的呜咽声,一阵阵从那漆黑如狗洞的门里灌进大家的耳朵。 刘德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甩开儿子的手,踉踉跄跄的冲进草棚,草棚里又安静了下来,大个子的媳妇满脸惨白的爬出草棚,“峪虎你妈…………”话没说完,人就抽泣的说不下去了。 草棚里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刘德旺在里面干了些啥,草棚里隐隐的传来了刘德旺的啜泣声,如泣如诉最后变为嚎啕大哭! 胖监工和土匪们早早就退到一旁,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这群被他们榨干血汗的穷苦人,白菊花的死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他们要的是这蓝田山里的翠玉。白菊花死了,还有李菊花,王菊花……穷人的命从生下来,就如草芥般。 峪虎静静的站在原地,从中午到下午如雕塑般,不管谁叫他,他都木木的站着。 白菊花死的当天晚上,已经半年没下雨的灞河流域,忽然下起瓢泼般的大雨,山石随着洪水倾斜而下,天空电闪雷鸣,玉矿也被洪水冲毁了,胖监工和土匪们早早都跑了,苦力们如鸟兽般都各自逃命去了。 山洪席卷了地面的一切,刘德旺坐在草棚里陪着白菊花再也没有出来。 刘峪虎从乱石堆上爬起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原来搭草棚的地方也被洪水吹来的山石堆出一座小山,他跪在地上朝那堆乱石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第四章 乱世里土匪称霸道 婚礼上新娘遭非礼 土匪贺世泰,坐在土窑的炕沿上,斜靠着窑壁,眯缝着双眼,似睡非睡的打着盹儿,忽听外面人声喧哗,只见他一个机灵跃身而起,手立刻自然的摸出腰间的盒子炮,迅速从窑里钻了出来,正在门口嬉闹的众人,一见大哥,立刻静了下来。 土匪黑狗,中等身材,穿一件半旧的黑色长褂,体型微胖,黄脸秃顶,胀眼泡,眯缝眼好似门缝挤过一样,嘴唇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根能数清的黄胡须,他是专门负责踩点的。 黑狗见了贺世泰,立马分开众人,几米开外,那一张胖脸就堆起了笑容,“大哥,买卖来了,这回是个红票”,(红票 :姑娘)边说边低头哈腰的向贺世泰围了过来,他叫黑狗真是名副其实,此时此景谁看了都想说一句,真是一条会说人话的狗。 贺世泰看着他这副德行,心里很是受用,脸上也堆起了笑容,“黑狗,你狗日的又嗅到谁家的女子了?”“大哥,后天洪庆原候寨的刘双牛娶媳妇,你猜他娶的谁?”此时黑狗顿了一下,从腰间抽出旱烟袋,旁边的土匪见状,赶紧给他对上火。“你狗日的快说”贺世泰笑呵呵的骂道。“他娶的是咱原上鹿村鹿瘸子的二女子!” “鹿瘸子,嗯,是这老小子的二女子,没想到这歪瓜裂枣的树上,竟能结出如此水灵的大仙桃!”贺世泰心里盘算着。 贺世泰是灞桥地面响当当的土匪,是名副其实的愣娃二杆子,今年三十刚出头,个子中等偏高,浑身的腱子肉,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一种野性的爆发力,一身黑布褂子,头上总带着一顶礼帽,稀稀溜溜的圆寸头,长方脸,额头上三条深深的枯头纹,横眉鹰眼,刀刻般笔挺的鼻梁,鼻子下一撮浓密的黑胡须,苦涩的嘴里时长叼着一根玉石旱烟袋。 贺世泰父母早亡,由奶奶看大,俗话说,三岁看老,他打小就会拉帮结派,屁股后面总跟着三五个闲散子弟,不到二十岁,贺世泰就渐渐在灞桥地面混开做大,只有三五年的功夫,就成了气候,做大之后的贺世泰,横行乡里,做尽坏事,老百姓恨得牙痒痒,多次报官,长安保安大队几次围剿都无果而终,附近的小股土匪也多来依附,再加上天时不利,连年灾荒,贺世泰也借机扩充了实力,现在他的手下少说也有二三百弟兄,更是气焰嚣张,平时连保安团也让他三分。 自从成了事后,贺世泰便隔三差五的带着土匪闯村进庄,周边的大户个个都到他的匪巢做过客。另外他还定了一条规矩,凡狄寨洪庆的后生,哪家结婚,那么当晚一定得是他贺世泰先入洞房,新媳妇必定要让他受用一夜,如若不然,喜事立刻变成丧事。 刘双牛娶的媳妇正是狄寨原鹿瘸子的二女子鹿梅英,这姑娘虽算不上美如天仙,可也长的模样俊俏,白静的鹅蛋脸上,一双柳叶眉,弯曲浓密的睫毛下,一双三月春水般多情的明眸,就是家境贫寒,身上穿一身藏蓝色的粗布衣服,腿面、袖口补了好几处补丁。这要是在富贵人家,稍加打扮,绝对称得上赛貂蝉! 话不赘叙,这日,正是刘双牛大喜的日子,简陋的土窑洞也用黄泥水粉刷一新,窑里窑外挂红贴绿,新胡的白窗纸上红红的大喜字分外喜庆。街坊邻里,长辈后生,早早各执其事,只等刘双牛迎亲的轿子,早春三月灞河两岸柳色青青,满眼的翠绿桃红,树枝间莺歌燕舞,刘双牛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这鹿梅英就相上他了,狄寨和洪庆间隔着灞河,路远难行,迎亲的花轿前一天就去了,眼看日近正午,就听村外炮声连天,刚才还在窑前三五成群说笑嬉闹的大姑娘、小媳妇、耍尿泥的碎娃娃,一阵风似的赶到村口去了。 远远的就看见一顶大红轿从官道转进村来,四个轿夫正抬得起劲,刘双牛胸带大红花手扶轿杠,只是个咧嘴笑,一群碎娃娃跟着花轿嚷嚷着“双牛哥,日子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刘双牛赶紧从口袋里摸出花生向路边空地一扔,娃娃们鱼群般拥了过去,你推我搡的抢开了。 花轿刚到窑门口,执事的正准备安排酒席婚礼,就听门外一阵骚乱,原本热闹的场面立刻静的吓人。 “各位老少爷们,我叫贺世泰,今天是专程来贺礼的”。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可在场的各位都听的真真切切,胆小的差点尿了裤子,本村几个血气方刚的后生仗义直言,话没说完就被黑狗领的几个彪形大汉打翻在地。他贺世泰是何许人也,灞河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来的目的,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就在上个月,灞河北岸桥梓口孟家给儿子娶亲的当天,新媳妇就被贺世泰糟蹋了!而且村里的牛羊粮食也被土匪洗劫一空。 刘双牛也是血性男儿,七尺之躯,他知道贺世泰是个翻脸要命的活阎王,可自己的新媳妇怎能眼睁睁让他糟蹋了。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得和他贺世泰理论一番。想到这儿,刘双牛双拳紧握,怒目圆睁。贺世泰轻蔑的撇了他一眼,甩腿摆胯慢悠悠的走到刘双牛近前道“兄弟,我的名号想必你也知道,今天来了,就不能白来,这趟要是撂空了,传出去道上的弟兄会笑话的。” 听完这话,刘双牛已急红了眼,轮拳向贺世泰的面门打来,“好小子,有种,爷今天高兴,随了你的愿。”贺世泰说话的同时,身子一侧,回首一拳,正中刘双牛的面门,霎时间刘双牛的脸上好似开了酱油铺,嘴角鼻孔鲜血直流,人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刘双牛的父母见状,“妈呀!妈呀!”的失声惊叫着跑过去护住儿子道:贺大爷,你大人大量,饶过我们这回吧!”轿外发生的一切,鹿梅英听的真真的,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哪里经见过这阵势,人早吓得瘫软成一堆了。 任凭刘家苦苦哀求,贺世泰还是强行把瑟瑟发抖鹿梅英抱进了洞房…… 第五章 第五章 仁心妙手医治恶疾 父女踏青荒郊义救 王世贤乃是灞桥街头中药铺“济世堂”的大掌柜,身材魁梧,举止文雅,身着长衫,一头鬃发留有寸长,理的干净利落,天庭额宽 地阁方圆,白静的长方脸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一双卧蚕眉下二目深邃透亮,炯炯有神,犹如秋天明月,说起话来更是温文尔雅,带人及其随和。 王世贤自幼追随父亲王廉仁学医,世贤打小就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每日手不释卷有过目不忘的能耐,《伤寒论》《千金方》《本草纲目》等等的医书典籍皆烂熟于心,王廉仁更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倾其所有,将祖上的秘方偏方看家的本事一股脑的传给了儿子。 说起王家也有些来头,祖上曾是太医院的御医,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那年,他爷爷王安庆逃到西安,谁料想一路同来的结发妻子李氏半路突染恶疾撒手人寰,王安庆痛心疾首,几次哭的昏厥过去,万念俱灰的王安庆恨透了无能的清庭,把诺大的国家治理的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他见西安这个地方太平安静,就动了留下来的念头,后来太医院得知他在西安派人招他回宫,他假托有病以重金贿赂总管太监安德海留了下来。几经辗转就在这灞桥古镇上安家立业,还续娶了镇东尚文村刘举人的独女刘芳婷为妻,婚后二年就有了王廉仁,到了王世贤这辈,王家已经在此经营药铺半个世纪之久。 王家的医道出自大内,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而且医德甚好,在灞桥乃至整个西安都颇有名气。短短几十年,就置办下偌大的家业,谁料家母不幸辞世父亲王廉仁思妻心切,无心尘世归隐终南,王世贤早早挑起养家重担,持家后的王世贤更是承祖业不骄,展宏图有法,如今的济世堂越发的红火。 王世贤每日生活相当规律,早间坐诊,后晌研习医书药方,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膝下有一双儿女,儿子王书程毕业于陕西省立师范学校,如今跟随父亲学习医术,女儿王书雅师范即将毕业。 节令正是早春三月,这日早间王世贤坐诊刚毕,就听门外传来爱女书雅亲切的呼唤“大!大!我回来了”。听到这熟悉亲切的声音,王世贤的脸上马上春风十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开心,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这书雅兰心蕙质,聪颖可人,常常赖在父母膝前吵东闹西,给整个家庭增添了多少快乐,自从女儿进城读书后,家里就冷清了许多。听到书雅呼唤,王世贤赶紧起身出门来迎接,两人正好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还是这样疯疯癫癫,走路没个章法。”王世贤嘴上训斥,脸上却似开了朵牡丹花笑得灿烂无比。 “一见面就训我,回头我问我妈,我大得是个后大”。 “你这女子嘴上不饶人,将来看谁敢娶你!” 王世贤对书雅疼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来来来,你这一走又是个半月,让我看看,长丑了没有。”“ 王舒雅向后退了一步站的端端正正道: “看吧!看你女子长丑了没,嫁不出去,一辈子缠着你,你就满意了”。 王世贤正待仔细端详,只见书雅冲他做了个鬼脸,一阵风似的跑到后堂去了。 王舒雅今年芳龄十六,细高挑身材,秀发乌黑亮丽,锦缎般的头发在脑后编起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及至腰间,肤白似雪,面如桃花,柳眉如烟,双目澄澈,素齿朱唇,颜如玉、气如兰,施半点脂粉即俗 点两点朱唇太艳,天生丽质,活脱脱一仙女下凡。” 书雅陪着父母吃完晌午饭,三个人又聊会天儿,母亲刘月蓉见李婶进屋收拾碗筷,也就跟着一起忙活起来,说起这刘月蓉也不简单,她不光知书达礼温柔贤惠,而且持家算账的本领更是了得,想当年她也是尚文村出了名的才女。 刘月蓉的爷爷刘璟升和王世贤的奶奶刘芳婷本是同门同族,刘家在尚文村那可是名门望族,就拿月蓉老爷那一辈算起,刘家是举人贡生代代有,诗书传家家业兴,方圆百里赫赫有名。 刘月蓉虽为女流之辈,可能耐绝不输给王世贤,双手能写梅花篆字,提笔即书锦绣文章,光本事大也就算了,人模样俊俏身材匀称,虽然年近四十,仍端庄秀丽。 李婶是药房管家王耀文的媳妇,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身材矮胖,渭北蒲城人氏,因家乡连年天灾匪祸,没有办法才和丈夫王耀文从渭北逃难至此,沿街乞讨,幸得王家收留才得以糊口保命,如今两口子就和王家一起生活,亲如一家。 刚吃完饭,书程就火急火燎的挑帘而入“大!外面来了个病号,我拿捏不准,你出去看看!” 王世贤闻听此话,立刻起身随书程往堂上去了,二人边走边讨论病情。 来到堂上,只见医案前趴着一位老妇人,一个矮受的中年男子侍立一旁,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呼唤着“妈!王大夫马上就来,你快醒醒。” 再看老妇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紧闭双目,歪歪斜斜的靠在那中年男子身上,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要不是有人掺着这会儿恐怕早都瘫软在地上,旁边的男子精神憔悴脸色灰暗,似乎也快支撑不住的感觉。 “来来来!小伙子,快将老人的身子扶正,书程给这位大哥帮忙扶着老人。”王世贤把老人的头扶正翻开眼皮看了看,又给老人号了脉,然后对那男子道:“小伙子!敢问老人家名姓,病了多长时间?” “王大夫我妈叫杨福萍,今年五十八岁,她得这病都十来天了,因为家里日子艰难,就一直拖着,原来有病拖上个几天慢慢就好了,这次也指望着过上个几天病就扛过去了,可谁知这病却越来越重,高烧不退,从夜儿黑开始人就昏迷不醒…”说到最后中年男子几乎是带着哭腔。 “幸亏你没有继续在家拖着,这次你妈的病和往常不一样,不是一般的着凉发烧。但你也不用过分担心,按我的方子抓药用不了几天人就没事了,记着这次我开的药家里人都要喝,还有最近这段时间,全家都不要在村里串门了,我说这些你也别怕,只是为了尽快把病治好,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回家后按时服药,一副药每天熬上两次,早晚各一次,书程按着药方到柜上抓六副药。”王世贤和那男子说话时手底下却没有闲着,只见他笔走龙蛇,片刻功夫药方就开好了。 “王大夫!先开一副吧!我这里带的钱不够。”男子两只手在破旧的粗布褂子里慌乱的掏着,脸上流露出不安和窘迫。 片刻功夫书程已经将抓好的药提了过来,放在了医案的桌角上,王世贤并没有和那男子再提钱的事,而是和他拉开了家常,那男子名叫梁广田是米崖村的人,靠做长工养活母亲和年幼的儿子,去年春上媳妇迎花下地挖野菜,就再也没有回来,到县上报官,保安团张嘴就要五十元寻人费,自己没钱只能作罢。没办法找来几个相好对路的长工四处找了找,最后得到的唯一线索是可能被狼吃了。 王世贤吩咐耀文准备一袋面,再套上马车把母子俩个送回家,临走时那男子突然又冲了进来,泣不成声的跪在王世贤的医案前不停的磕头道谢。 “书程呀!我们需尽快准备些生石灰,明天赶早到米崖村。” “大!后街的高麻子那肯定有,我现在就去看看,我路过乡公所给程乡长说一声,让他们派人跟着去,如果米崖村里病势大,乡公所出面也方便些。” “书程!先不急着给你程叔叔说,万一只有梁广田一家发病,你这兴师动众的,引起乡亲们恐慌也不好!” “大!那我先去高麻子家,等明儿日到梁家看了再说。” 书程说完转身就走,王世贤就喜欢儿子这股子聪明伶俐雷厉风行的劲儿,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王世贤满意的点点头。 屋外日影西斜,对门秦霸楼的掌柜秦东河正躺在太师椅上悠闲的品着茶。 王舒雅此时刚午睡起来,百无聊赖的从家里出来正准备到街上闲转。 “书雅!跟大出去走走。”王世贤看见女儿,心里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趁着现在这个空挡,他要赶紧问问清楚,想到这儿,他疾步走出门去。 “书雅!大有一件重要事,你可要给大说实话,最近总听街上的行人议论地下党,我想问问你,西安城里的情况,听说这地下党员很多都是在校学生?”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没有见过。大!你问这干啥?” 王世贤听完这话,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没啥!随便问问。” 书雅忽闪着大眼睛,望着父亲表情略带疑惑,王世贤道“书雅!跟大到河边散散步!看看春景!” 王世贤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药铺门口挂着的对联,“良药医好千般病 仁心治愈世间苦”,横批“济世堂”,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世道是咋了,原来以为满清倒了民国到了,这百姓的日子就好起来了,谁曾想,日子不但没好,这世事却越发的艰难了,连年的天灾不断,远了不说,就说去年,灞河在南岸上庄村的将军庙前决口,一下淹了下游的十几个村,今年春天又是滴雨未下,地里的庄家、鸦片大部分都干枯而死,这老天爷真要绝了世上这层穷苦人吗?再加上狄寨原,洪庆原的土匪横行,老百姓的日子还咋过?更可气的是**为了税收,提倡乡民种鸦片,照这样下去岂不要亡国断种?今年春旱又不知要夺去多少人的生命!想到这,王世贤止不住摇头叹息! “大!咋不走,快点。”小燕子般欢快的王书雅早都跑到桥头的牌楼下买了些富平的廖花糖又跑了回来! “走!”王世贤暂时把这些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深深的吸了口带着花香浸着青草味儿的空气! 灞桥古镇他太熟悉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他王世贤都了如指掌。 王世贤的药铺占着桥头西侧最好的一块地,门脸一共九间,从南到北一次排开,药铺的路对面是一间古香古色的酒楼,硕大的匾额悬挂在正门上方,秦霸楼三个飘逸潇洒的草书,在一片金黄底色的映衬下越发的富丽堂皇。沿着青石铺就的古街再往里走,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排着赵老四的估衣行,钱发有的棺材店,张三娃的肉铺,马黑虎的泡馍馆,官办的烟局,茶社等。 灞桥自春秋到如今,一直都是交通要道,据史书载,现祉上的灞桥是元朝人刘斌筹款修建的,清道光年间,加固过一次,桥两头原来各建有一座石木结构四柱三轨的牌楼,气势甚是雄伟,牌楼顶上勾心斗角,梁柱间皆是榫卯结构,不曾用一根钉子,两座牌楼都在坊眼处题有“灞桥”二字,字迹苍劲,南牌楼背面题有“西通关陇”,北牌楼背面则是“东接崤函”。 站在灞桥上,你能感到无比厚重的历史,也能触摸时代苍桑的巨变。桥下滚滚的波涛,似在诉说,秦始皇送王翦出征的雄壮;似在悲泣,子英跪立桥面,献印投城的凄楚;似在哀叹慈禧落难奔走的丑态;似在颂扬,张、杨两将军西安事变的壮举! 王世贤和女儿书雅,穿过牌楼顺着河堤向西走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沼泽,碧绿的芦苇映着清澈的河水,掩映在蓝天白云下,近处白鹭低飞,野鸭戏水,燕子轻斜,远处莽莽苍苍,河水浩浩荡荡奔流而去,“喂~~”书雅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到嘴边,深呼吸,尽情的把自己的喜悦送给天边的流云,送给天际的归鸟! 好久没有如此的闲情雅致,王世贤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的打动了。他低头沉思片刻,马上一首《浣溪沙 灞桥》脱口而出: “百鸟翠柳引画桡, 垂杨影里见灞桥, 欲寻仙境何处是, 遥指石龙卧碧涛, 新燕北归水迢迢, 阳春白雪广运潮。” 一旁的书雅瞪大眼睛把王世贤打量了好几遍,道:“大,你是不是李白转世,出口成章,我原来咋没注意到呢?” “随口说说,哪有那么高的诗意。” 王世贤双目望向水天相接的远处,似乎整个人都随激流的波涛消失在天涯尽处! “大!大!快看,岸旁的芦苇丛中漂着一个人!”书雅惊吓的声音都变了。女儿的惊呼声把王世贤从沉沉的思考中拉了回来。 “大!大!快一点,快!”又是一阵急呼。回过神儿的王世贤,赶紧朝着女儿手指的地方赶去,可不是嘛,真有一个人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生死未知,来不及多想,王世贤边走边脱鞋,顾不得的许多,只见他挽起裤腿就进了芦苇丛,淤泥莫过小腿,走起路来十分的艰难,岸上的书雅着急的问着“大!人活着没?”“不知道,等我再靠近一点。”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王世贤终于把奄奄一息的落水者拖到了堤上,“书雅,赶紧叫书程带两个伙计来,此人还有救。”王世贤说话间手可没有闲着,他左手扶起那人,右腿屈膝左腿下跪,将那青年的腹部置于右腿上,上他的头部下垂,然后拍打他的背部,只听哇一声,从那青年的口鼻之中流出一大滩河水来。 书雅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了回去,不过片刻,就见王书程和两个伙计飞奔了过来,“书程,快!赶紧把人抬到家里。” 青年人吐了好些河水,人还是昏迷不醒躺在炕上,虚弱至极,脸色蜡黄,恍惚的眼神似睁非睁,呼吸紧张而轻微,似一缕游丝般,好像一股微风就能把他的呼吸吹断了一样。 救起人的第二天晌午,王书雅就坐着王耀文赶得马车回城上学去了,被救起的年轻人还直挺挺躺在炕上,面如白纸,毫无一点生机。 “舒雅,咋还不动身,你耀文伯的马车早就套好了,在在门口等你半天了“王世贤从大堂赶过来。 站在西厢房门口的王舒雅担心的问道“大!你看这个人还能救活吗?“ “能,你大是干啥的?你还不相信你大的医术!赶紧动身,路上听你耀文伯的话。“边说边推门进了西厢房,又给那个小伙子诊治去了。 第六章 灞柳村路探野寺人 俏闺女遥惦落水君 米崖村的伤寒病并不是十分严重,放下心的王世贤把带来的生石灰给梁广田家的院子、厕所、窑洞里撒了些,又给杨福萍号了脉再三嘱托梁广田按时给母亲煎药。窑洞角落的土炕上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碎娃,正怯生生的睁大一双机警的眼睛,看着屋里来的三个陌生人,土炕上那一床油黑破烂的被子,窝成一堆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书程伸手把那床破被子拉了过来,晒在外面的一截烂木头上…… 回来路过灞柳村,三人又到村北头的瞎子蔡家去了一趟。此人名叫瞎子蔡,可是人并不瞎而且视力还挺好,话说那是1900年的深秋,那日后晌,夕阳依然惨淡的如同蔡佃户家的清贫生活一样毫无生气,村里忽然传开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慈禧老佛爷和皇上路过灞桥街,鸾驾在灞桥街“济世堂”药铺门前临时歇脚,蔡佃户也不知听谁说老佛爷和皇上要把紫禁城搬到西安,原来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被洋鬼子抓走了,现在老佛爷和皇上没人伺候,这几天正着急四下里找太监宫女呢。一辈子也不曾大声说话的蔡佃户此时却做出了一个惊天的决定。 蔡佃户问主家借了一块钱,在镇上买了些油糕点心,急匆匆的朝背街朱来运家去了,朱来运是灞桥街道有名的骟猪匠,据他自己说这手艺已经传承几百年,明朝那阵他老老老爷,就在大内净事房做总管,后来清军入关,他祖上忠孝节义宁死不做二臣,多尔衮亲自出面挽留都被他老老老爷都被婉言拒绝。听热闹的人听的入神,朱运来讲的精彩,大家听完哈哈一笑各回各家。 蔡佃户到朱家时,健硕的朱运来正将一头小猪拖至空地处,只见他用脚踩压住猪脖子,从腰间掏出一个皮套,熟练的从套内取出骟刀,迅速割去一小截猪尾巴表示此猪已骟。 蔡佃户悄无声息的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朱运来娴熟的用大拇指探了探下刀的位置,明晃晃的骟刀在他手里好像蝴蝶飞舞般轻巧灵动,刀锋所触猪的命根子处一个紧容食指掏捞的小口已经割好,接下里的动作一气呵成,寒光一闪两颗猪卵被随手丢在身旁的木盆内,阉割非常成功,分分钟就完事,朱运来从猪的下体抽出手指前,浇了两捧清水在猪的伤口处,最后还笑嘻嘻的在猪的屁股上拍了两下道“好好长膘,见了母猪别胡骚情。” 蔡佃户看的心惊胆战,他的眼睛里分明看见朱运来正娴熟阉割的是他的儿子。 “老蔡!咋?你也在集上抓了个猪娃子。"朱运来边洗手边朝蔡佃户问话。 蔡佃户正准备回答,朱运来又把脸朝向灶房的方向大喊道"我说死人,这猪刚骟完,你还出来把它轰着多游走,还让它睡觉?” 吼叫完后朱运来又把一张笑脸转向蔡佃户道“狗日的懒怂!婆娘家都是这,就不敢给个好脸。” 蔡佃户只是点头称是,将手里的油糕点心递向朱运来,朱运来油黑粗大的手掌在裤腿、前襟上随便的擦了一番,接过礼品道“你这是弄啥?显得生分的。”然后就是爽朗的大笑。 蔡佃户坐在自家的土炕上,铁青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朱运来听完蔡佃户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老蔡!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骟猪骟羊可以,骟人这活犯王法,说到死我都不弄,你另请高明!” 瘦小的蔡佃户冷不防从土墙的窑窝里抓过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狠狠地说道“运来!今天这事,无论啥后果都与你没有一点瓜葛,你要不给我帮这个忙,今天咋两就把血到在一起。” 世界很奇妙,啥都有个规律,世上的事也一样,一物降一物,就像酒桌上的老虎杠子鸡,朱运来被瘦小的蔡佃户逼在了墙角,此时的情形和身材的魁梧,力量的大小没有丝毫关系,意志力决定着谁是最后的强者,可怜的蔡子黄还懵懂无知,人生就被彻底改写! 朱运来一把拉开面前的破门落荒而逃,窑洞里蔡佃户跪地长嚎,蜷缩成团的菜子黄在土炕的一角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蔡佃户胸中燃烧着希望之火,他虔诚而激动的带着儿子,来给老佛爷和皇上尽孝,来圆他扬眉吐气的春秋大梦。 钟楼座落在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的交汇处,古老而沧桑,蔡佃户领着菜子黄小心翼翼的沿着东大街往西走,头一回进城的菜子黄紧紧的拽着父亲的衣服,好奇又惊恐的双眼在四周慌乱的瞅着。从钟楼往右拐远远的看见一队清兵威严的站在北院门的街口,他们和身旁的钟楼一样威严而神圣。站岗的清兵威武至极,似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蔡佃户远远的看了又看,终于拿出豁出命的架势,领着菜子黄朝卫兵走去,无论他怎样哀求,那卫兵都无动于衷。 “皇上和老佛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无知的乡野村夫!赶紧把孩子领回家,不要再胡闹了!要不然小心你的小命!”有好几次人家抽出寒光逼人的腰刀,差点放了他的血。绝望的蔡佃户横着一条绝死的心,当着卫兵发疯一样把儿子菜子黄打的鬼哭狼嚎,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心软的都留下了泪水。 蔡佃户执迷于他的想法,就是蔡家断种绝后也在所不惜,只要儿子进了宫,看谁狗日的今后还欺负我,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 疯狂的想法将蔡佃户变成一头猛兽,他自认为娃的哭声惊动了慈禧老佛爷,她老人家看娃可怜就把娃收进宫里让娃享一辈子福,可是北院门深深的街道里连一个人影都没出现。 遍体鳞伤的菜子黄再也哭不动了,蔡佃户也打不动了,他踉踉跄跄的坐倒在儿子身旁。卫兵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近在咫尺。街上隐约听到行宫里传来的唱戏声。 回去的当天,蔡佃户拿出所有的积蓄到灞桥街张三娃的肉铺割了三两肉顺路又到柳寡妇的十里香酒铺打了几角兑了水的闷倒驴。 可怜的菜子黄拿着一截树枝把即将熄灭的油灯挑拨的亮了许多,这要是搁在以前,蔡佃户肯定要狠狠的骂上一句:“败家子,把灯挑的这么亮,照瞎你的狗眼。”今天蔡佃户只是狠狠瞪了菜子黄一眼,把肉和馒头放到油灯下“吃!狗日的一辈子都走霉运!” 蔡佃户跳河的那天晚上,月亮依旧和往常一样挂在天上,充满了诗意,河水在一片柔光中悄悄把蔡佃户和他的梦带到遥远的天边。 听村里的老人说半夜听见有人唱戏,好像唱的是《下河东》。 打那以后,村里有人就给菜子黄起了个外号瞎子蔡,菜子黄后来才知道,这个外号是说他大盼瞎了眼,一辈子都见不上老佛爷和皇上。 看完菜子黄,王世贤给他留了去腐生肌膏,临走时又掏出一块钱放在门后的小方桌上。 经过王世贤精心调治,落水的青年总算是缓回了一口阳气,王世贤也长舒一口气,下来的日子,刘月蓉和李嫂悉心照顾,眼见小伙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面色慢慢的泛起了生气。 坐在学堂里的王书雅,脑子里总在担心那个被救起的青年,他还活着吗,能喝水了吧,能吃饭了吧!是不是人都死了。总之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会儿一个,就像春雨过后的笋芽,不停往外冒。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王舒雅一大早就为回家了做着准备,王耀文的马车今天来的特别早,车就停靠在学校旁边的槐树下,他把缰绳拴在槐树上,从粗布腰带里抽出旱烟袋,顺势一圪蹴身子靠在树上,把右脚的鞋坐在屁股底下,烟锅子在烟包里把金灿灿的烟丝装的满满的,右手拇指熟练的把胀起来的烟丝往下压了几下,拿出火折子轻轻的一吹,登时那火折子的绳头就燃了起来,点着旱烟,王耀文美美的吸了两口,烟雾从他的嘴和鼻孔缓缓的冒了出来,轻盈飘逸的烟气,在空气中升腾出多么柔美的曲线,王耀文的眉梢嘴角都透着满足与舒坦。 “前面走的高文举,后面紧随张梅英,高文举偷眼把奴看……”。不知不觉间,王耀文竟然哼起了秦腔,多么惬意的生活。 晨光从树枝叶片间斑斑点点的洒在王耀文的脸上身上,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伯!耀文伯!”书雅一连叫了几声,王耀文才听见。 “哎呀!书雅,你得是都出来一会儿了!我刚才想戏文咧!没听真切!”王耀文把烟锅子在地上磕了几下,匆匆忙忙的直起身子,把刚才坐在屁股底下的鞋套到脚上。 接上书雅,王耀文在空中甩了个响鞭,马车轻快沿着路边的驴道向城外奔去。 东大街是城中最宽的道路,当中是汽车道,两旁是供马车,牛车,驴车走得驴车道,最外边是行人走得人行道。人行道是清一色的砖铺地,驴车道只用石条子铺了车轮碾压的细细的轨道,汽车道则全是压实了的土路,偶尔一辆军车开过,就扬起一溜黄雾,左右两边的行人都要掩面捂嘴,不然定叫人吃一嘴黄土。街两边的商铺十之八九还是土木结构的瓦房,大多年久失修,再加上各家房顶,屋檐,门窗经年累月沉积的灰土,让人觉得整个西安城都如刚出土的文物般。偶尔有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十分惹眼,让人似乎又看到了社会发展的希望。 王耀文赶着马车和书雅有说有笑,书雅突然话锋一转道“王叔,我和我大救的那个人现在咋样了?人还活着没?”耀文道“人救下来了,你妈和你婶每天照顾,听你婶说这几天人都能喝点粥。” 书雅点点头道“王叔,那我李婶没说他是哪里人,咋就掉到河里了?他家是不是遭了啥难?” “这个你婶可没说,回家你问问你大啥都知道了!”耀文一边说话一边又摔了一下响鞭!那马立刻又加快了脚力,飞快向前奔去! 忽然在驴道的中间出现两个孩子,直愣愣的跪在那里,大的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是个女娃,脸生的清秀,小的是个男娃,八九岁的样子,“先生爷,给我一百个子”“先生爷,给我一百个子”,两个孩子把双手举过头顶,两双渴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王耀文和王书雅,“驭”王耀文赶紧手拉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娃娃,叔身上没带钱,这里有两个馍,你拿着吃。”王耀文从怀里取出自己随身带的干粮,书雅也赶紧从车上下来,搀扶起两个孩子,“给,拿着吃!可甜了!”书雅把昨天给父母买的糖果,给两个孩子抓了些,“谢谢!先生爷。谢谢!先生爷。”可怜的孩子鞠躬如同小鸡啄米。 从去年开始城里的乞丐越来越多,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到处都有。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应该坐在学堂里念书,可现在却……书雅心里想着,一种痛惜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个孩子拿了东西,一溜烟跑出东门去了。 两人重新上车,继续赶路,出了东门,逃难的人家沿着城墙两边乱搭的窝棚似乎又多了不少,过了护城河,回头望望残破的城墙,王舒雅的心情又沉重了不少。 一路往东,沃野千里,春光明媚,黄鹂婉转鸣翠柳,几树桃花生粉烟,书雅的心情渐渐好转了,和煦的春风浮动她乌黑的秀发,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白皙俊俏的脸庞宛若仙女下凡。王书雅在这十里春光里,胜过任何一树春花。 将近中午十分,接书雅的马车停在了药铺门外,和往常一样,书雅先到大堂和王世贤打招呼。 王世贤远远的就听见马车的铃铛声,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回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 书雅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想突然出现在王世贤面前,给她大一个惊喜,谁料王世贤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等她搞突然袭击,王世贤却突然道“这是谁家的闺女,偷偷摸摸的跑到我的药铺做甚?”书雅见王世贤揭穿了自己的“把戏”,就立刻撅起嘴故意撒娇道“大~,你给人看病都三心二意,我不打扰你了,省的你分心,我进去找我妈了。” “书雅,过来大有事问你?”王世贤放下手中的医书,正准备和女儿说话。可书雅早就似百灵鸟般欢快的走了。 书雅在廊道上看见母亲刘月蓉正在中院的空地上晾晒衣服,悄悄跑过去从身后抱住母亲,刘月蓉先是一惊见是女儿,立刻板起脸道“十六七的女子了,成天疯疯张张,成何体统?”母亲说话时,脸绷得平平的,可眼睛里分明笑开了花。 “妈!我大把那个落水的人诊治好了没?他是啥情况?为啥掉到河里了?”书雅一口气问了个没停,问完就用急切的眼神看着母亲。 刘月蓉用食指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道“你这个鬼机灵,刚才不问你大,到来问我。人救下来了,正在屋里修养!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能下地活动了,至于他的身世和家里的情况,都还不知道,过一阵,他好了自然就会告诉我们,着啥急。” “我的母亲大人,闺女知道了,咦!我都回来了半天,咋不见我哥?他人呢?” “好像出诊去了,刚才听你大和他说白老太太的病来着。你俩一见面就互相看不惯不停拌嘴,现在找他做甚。” “秘密!天大的秘密!不能给你说。” “娃娃家!还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成天的胡成精。” 晾完衣服书雅挎着刘月蓉的胳膊,二人进了内堂。 书程给街上的白老太太诊完病,到堂上给王世贤回了话,正准备到柜上抓药,就听见大堂角门处,书雅叫他“哥!哥!过来,过来!” 书程偏头看去,只见书雅露出半边脸,正鬼鬼祟祟的冲自己打着手势。书程心想你个鬼女子又有啥不着调的事,还神神秘秘的,于是他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双手一摊冲着书雅摇摇头耸耸肩,意思是我很忙,不能过去。 书雅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书程认为自己没正事和他闹着玩,于是把一封信拿出来在空中来回的摇,“哥!哥!你看,这是啥?” 书程已经在柜上开始看方抓药,听见书雅又开始叫他,只得停下来道“我的姑奶奶,你还……”书程本来是想说妹妹太无聊了,没看我正忙着抓药吗?然后以哥哥的身份把书雅教训一顿,可当他看见书雅拿着信,刚才的念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从柜上一阵风似的来到书雅近前。 “唉!没出息呀!亲妹妹叫你,你爱搭不理,看见一封信,就和丢了魂一样,王书程先生,你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书雅一边用教训的口吻说着书程,一边把那封信藏到了自己身后。 “好妹妹!哥错了!刚才不应该对你爱搭不理,赶紧把信给我。”书程恳求着说到。 “给你可以,可你得给我说,你两是啥关系,我看那个女生蛮漂亮的,是不是在搞对象?”书雅用狡魅的眼光审视着书程。 “胡说八道,我俩就是普通同学。”书程嘴上不成认,可说话也慌张了起来,表情显得不是那么自然了。 “你还没学会说谎呢,我的哥,我的亲哥哥,给!”书雅噗嗤一笑,将信塞到书程手中,转身出门去了。 书程缓了缓,冲着书雅的背影哼了一声,赶紧把信揣到怀里,回身朝柜台走去。 峪虎在王世贤精心医治下,身体起色不少。细算起来,他在炕上已经躺了一周多时间。刚醒过来的日子里,峪虎每天能做的就是睁开眼睛,两个眼珠叽里咕噜的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东瞅瞅西看看,看看这个让他重生的地方,看看每天给自己诊病的大夫,看看每天照顾自己的婶娘,可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似乎他已经忘了声带该怎样振动,他也曾用尽全力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艰难的张开嘴巴,却只有微弱的气息穿喉而过,不曾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整个人像被剃了骨头般,平摊在炕上,整个身子没有了知觉散了架。峪虎眼睛转着,心想再不活动恐怕就要瘫在炕上了。 转过周,细算起来这已经是刘峪虎来到济世堂的第八天头上,这天下午,他觉得腿脚似乎有了知觉,原本绵软的四肢突然间有了活动的欲望,身上似乎也有了力气,他先试着拾起上半身,双手顺势支撑着身体,竟然艰难的坐了起来,他内心一阵激动,两眼放光,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紧接着他感觉有些气短,头也开始有点晕晕沉沉起来,“峪虎你能行,你要坚持住,不能认输,你还要为父母报仇雪恨呢!”他不停的在给自己打气,就这样静静的缓了几分钟,感觉没有不对劲,于是他又颤颤巍巍从炕上斜着身子把两条腿挪到炕沿边,这时他已气喘如牛,浑身渗出了白毛汗,贴身的汗衫已经湿透了,他紧咬牙关双臂用力,整个人竟然真的斜依着炕摇摇晃晃的站立了起来,此时得他只觉眼前有无数颗金星闪耀,心慌气短胸脯剧烈的起伏,扶着炕沿的双臂也抖得厉害,人摇晃的不行,闭上眼又足足缓了十分钟。 峪虎紧咬牙关双目望着几步之遥的桌子,腰上一使劲,试图走过去,可谁料想,当他双手离开炕沿的一瞬间,两条腿却不听指挥,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第七章 王大夫喜摆杏林宴 知心人庙会定终身 峪虎醒来时已是傍晚掌灯时分,朦朦胧胧间只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听声音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王世贤,和他说话是一位少女,只听那女子轻声细语道“大!这个小伙子除了饥饿体虚外身体还有其他疾病没?”一阵沉寂之后峪虎只觉有人给自己切脉,然后两个眼皮被先后掀了起来 “书雅!这小伙子除了饥饿导致的体虚外,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大碍!这大可放心,不过他身体底子太薄,要想恢复还需时日,不可心急!” 峪虎此时微睁双眼,胳膊用力的向上抬了抬,眼疾手快的书雅马上注意到了病人这微小的动作,立刻跑过来用手拉了拉她大的衣袖,急促兴奋的小声叫道“大!大!快看,眼睛睁开了,手能抬起来了,大!大!快看!” 王世贤伸开手掌,拍了拍书雅的胳膊,用眼神告诉女儿稍安勿躁,然后用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汤药,冰雪聪颖的书雅立刻意会了父亲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将那碗汤药递给了父亲。 在王家悉心照顾下,峪虎一个大小伙子正当青春年纪,药疗加食补,恢复起来更是一天一个模样,没出一个月,小伙子竟容颜焕发,壮实的像个牛犊子,家里伙计帮工无不佩服王世贤妙手回春,医术高明,同时更深深的被王家救死扶伤的高尚医德所折服。 舒雅后来从母亲的口中知道了峪虎悲惨的遭遇,唏嘘不已。已经接受了新民主思想的书雅,虽然是女儿身却也常常和学校的进步青年谈论国家民族的大问题,有的想法与观点常常令老师和那些自命不凡的男生都敬佩不已。峪虎的遭遇还有那些她见到的听到的悲惨的故事,使她不得不思考,难道国家就真的没有前途,口口声声宣传的三民主义,并没有改变老百姓受苦受难的处境,人们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百姓的出路在那里?怎样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书雅的脑海里其实隐约有一个答案,前一阵她在同学张爱敏那里看到的一本书《共产党宣言》。 痊愈后的峪虎对王家自是感恩戴德,可怜身无分文无以报恩,整日的早起晚睡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杂活都自己干了,闹得大家伙哭笑不得。峪虎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的心里就一个念头“报恩!报恩!还是报恩!” 俗话说的好,娃娃勤爱死人,刘月蓉看峪虎这小伙子越看越喜欢,再加上峪虎可怜的身世,更是让刘月蓉天然的母性被唤醒,所以平时更是对峪虎关照的紧。 经过半年相处,王家上下对刘峪虎都竖起大拇指,没有不说小伙子好的,人长的帅气不说,还聪明善良,经常用自己微薄的工钱救济街头的难民花子。一有空还总让书程教他识字认字,小伙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向上的灵气与正气。 峪虎原来就经常和父亲上山采药,也懂些药性,在济世堂常常陪书程抓药,有时王世贤外出采药诊病峪虎也都鞍前马后的跟着。 出门在外小伙子聪明伶俐会来事,把王世贤照顾的无微不至。王世贤一生阅人无数,像峪虎这般有灵性善良忠厚的后生却是极少见的,因此他就特别看重刘峪虎,日久天长,王世贤越看越觉着刘峪虎这小伙子不错,越看越喜欢,就觉着刘峪虎好似他失散多年的亲人,有了这种感觉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八月十五中秋节,王世贤和刘月蓉从尚文村送完节礼,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交谈中王世贤将收峪虎为徒的念头给刘月蓉说了,刘月蓉听后高兴的是举双手赞成。 王世贤有了想法,心里就搁不下,而且得到刘月蓉的大力支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虽说祖上有只传內不传外的规矩,可现而今满世界的穷苦人,医者仁心,我要摒弃医不外传的祖制陋习,多收几个像峪虎这样的徒弟,发扬中医,让他们像我一样救死扶伤,天下的穷苦人岂不就少受病痛的折磨。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书程一说,书程也觉得很好,私下叫来峪虎一问,峪虎当然求之不得,当时就跪在地上,磕头如小鸡食米般,乐的王世贤两口子合不拢嘴。 俗话说名正言顺,收徒弟可是件大事,尤其他王世贤出身名医世家首开收外人为徒的先河,他要将这种思想传播给灞桥乃至西安的各路医家,让大家都摒弃私利,以百姓为重,发扬中医 造福桑梓。所以事情马虎不得,需声势大些,才能在圈内引起反响。 拜师礼选在开过年的二月初二,按习俗讲这天是龙抬头的好日子,王世贤邀来了灞桥地面和西安城内的各路名医,除了交流医术外就是把自己收徒弟的喜事在灞桥医圈传播出去,当然在王世贤心里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商议。宣传禁烟,这是他考虑了许久做出的决定。 时近晌午各路同行先后登门,白鹿原的神医薛恭谦、王富鹰、水流名医余笃升、洪庆原的医林圣手邓文达还有城内的医家悉数到场,熟人见面分外亲热,说不尽得知心话,济世堂内外热闹非凡一团喜气。 秦东河从后院的地窖里搬出两坛“延龄酒”,吩咐跑堂的把酒分装到两个玉壶之内,然后兴冲冲的朝济世堂赶了去,将进门的时候迎面遇见了书程,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书程正准备告辞,秦东河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冲着书程道:“程儿呀!今天你爸收徒弟,你不在家陪着?”秦东河开了一辈子酒楼,吃的就是眉高眼低的饭,招待客人靠的就是一双火眼金睛,一般人只要看一眼,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书程涉世未深在秦东河看来好似白纸一张,一眼就把小伙子看的透透的。 “叔!今天不是龙抬头吗!西安城里的同学要到老洞庙逛会,请我做个向导,我都给我大告过假了!你赶紧进去,大家都等你呢。”书程说话时就急得转身想走。 秦东河哈哈大笑:“”看你这架势见的可不是一般同学,又是新衣服又是皮鞋的,头发梳的油光锃亮,老实说是不是女同学?” 书程只是嘿嘿傻笑,竟无言以对了。 秦霸楼的雅间里秦东河正殷勤招呼灞桥地面的各路名医,王世贤拉着秦东河的手道“东河老弟,在坐的哪一位你不熟识,今日我收徒弟,今后峪虎也是你的贤侄,你我兄弟同坐同喜,上菜添酒的活路就让伙计干吧。”秦东河也不推辞,挨着王世贤添了把椅子坐下,抬头冲门口的伙计点点头,进来三五人将桌上的茶果点心撤了去,随后荤素热凉整整一十六道佳肴摆上了桌。 秦东河亲自执壶给各位医家斟满美酒,然后先干为敬。无酒不成宴席,三杯过后饭桌的气氛更加融洽。 “秦掌柜!我品这酒问道绵软,香中微甜,可有滋阴壮阳延年益寿的功效?”薛大夫酒杯还没落桌,就不无惊喜得问到。 其他几位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众人将目光集中到秦东河身上期盼着谜底的揭晓。 “哈哈哈!各位的医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仅凭杯酒就能品出这酒中端倪!东河真是开眼了。不过东河斗胆想深问一句,不知可否?”秦东河此时也酸溜溜的咬文嚼字起来,在名医大家面前尽可能的展现出他文雅的一面!这正是他秦某人的过人之处。 王世贤只是微笑,并不做声。下手坐着的峪虎又端起了酒盅特意闻了又闻,并没有觉出这酒有什么特别之处。 “东河兄!我有个提议,你只管拿来纸笔,我们各人将这酒中的几味药材写在纸上,然后和你的配方对照,看谁写的全,只当行了酒令,少写一味罚酒三杯。”水流名医余笃升对自己这个提议甚是满意,说完环顾四周,大家听完都拍手叫好。 秦东河将药酒的方子压在了墙边方几的茶壶下,吩咐伙计拿来纸笔,众人按长幼次序先后写完,王富鹰在几位医家里头年龄稍小,最先把方子递给秦东河,秦东河接过方子略作浏览,只见宣纸上字迹清秀共写着五味药材:枸杞 龙眼肉 当归 炒白术 黑豆,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神医之名并非浪得,可他脸上却微笑并不作声。 王富鹰道“东河兄!我饮几杯?” “能饮一杯无!”众人点头称赞。 接下来秦东河一一看了众人写的配方,不愧是名医大家,个个写的配方和茶壶下的方子分毫不差。 在坐的只剩刘峪虎紧紧的拿着自己写了一半的方子惭愧的坐在桌边,王世贤心里明白大家的意思起身道“各位!刘峪虎虽知晓些医道,毕竟入行不深,今日大家给他上的这一课,算作他的入师启蒙课,我想有此一回,足可以让他终身戒骄戒躁谦虚上进,今后还烦请各位不吝指教!来!峪虎将你写的方子交给你东河叔!” 秦东河接过刘峪虎双手递来的方子,眼光里流出的是真心的喜悦。 “各位!正所谓三十六层天外天,七十二重山外山,刘峪虎今日知道了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在坐的各位前辈都是他的老师!峪虎来!来!来!按照长幼尊卑给每人磕三个响头敬酒三杯!”秦东河掌控着酒桌,一切细节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得能力。 王书程匆匆辞了秦东河后,撒腿向桥边跑去,阴历二月的灞河边另有一番残冬的景象,给人带来沧桑的美,太阳在云隙间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一会儿藏在这朵云的身后,一会儿又在那朵云的边上露出半边脸。 一株百年的柳树旁,一位身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少女,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头用围巾包的严严实实,正百无聊赖的用脚踢着地上的枯叶和小石子。 “陈玿珺!”一声热情的呼唤从她身后传来,她能感觉到那声音中包含着期盼与兴奋。 “王书程!”当她喊出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名字时,眼圈竟然红了,声音似乎随着激动的心跳也颤抖了起来。 “玿珺!你穿的衣服真漂亮!” “那你就多看一会衣服,省的我摘下头巾!” “不是,我是说你真漂亮,不是衣服漂亮!” “这是我为了见你特意买的,你竟然说不漂亮!” “不是,我是说你和衣服都漂亮。” “油嘴滑舌,到底是衣服因我漂亮,还是我因衣服漂亮!” “这!这!这!”王书程只有傻傻的发呆,脸上露出傻傻的笑。 “你是不是只会傻笑。”陈玿珺解开头上的围巾温柔的望着王书程。 转眼又是两个月,相恋的人是怎样煎熬的度过那比年还长的分分秒秒,陈玿珺从王书程的明眸里看到了比火还炽烈的激情,那激情似乎要融化了自己,融化了眼前的一切。 王书程看着陈玿珺白皙俊俏的脸庞,望着她那双热情的双眼,久久久久,如果要解释什么是思念,两人不舍的凝望,那眼神间流动着的不就是吗?时间将思念沉淀,沉淀成燃烧青春的热情,沉淀成一生相守的依恋。 “大小姐!现在可以出发了吗?”不远处黑色轿车旁的黑衣男子恭敬的问道。 “书程上车!今天趁着我爸休息,我们也享受一下陈庭长得高级待遇。”陈玿珺拉起书程径直往轿车走去。 白鹿原在灞河南岸舒展开柔美的曲线,半原上隐约散落的窑洞、村庄在一片萧瑟的背景上越发显得凋敝,轿车在崎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里的陈玿珺趁着颠簸的时机娇嗔的靠着书程,口不对心的说道“果然是灞河边的路,就是霸道,颠簸的人都能散了架,下次说什么也不来了。” “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保证你不虚此行!说不定还有惊喜!”书程扶着玿珺的胳膊轻声道。 汽车停在了路旁,隔窗远远的就听见热闹的锣鼓声,周围的空气也被这欢腾的气氛感染了,深深的吸上一口,整个人马上也兴奋起来,刚才还故作后悔的陈玿珺此时早已像一只即将被放出笼子的金丝雀,急切的把脸贴在车窗上四下张望着,“书程!快看,在那里,咱们赶快下车!快!”兴奋而又迫不及待的陈玿珺推开车门径自向那一片欢腾奔去。 “玿珺!玿珺!等等我。你忘拿围巾了!”紧随其后的王书程边喊边把围巾在空中摇晃着。 “哈哈哈!王叔!王叔!你也陪我们一起逛吧!”跑出五六十米的陈玿珺回身喊道! “哎!疯女子,等等我!赶紧把围巾围着,野地里风大土大的!”书程追了上来,把围巾套在了玿珺粉嫩嫩的脖颈上。 “我给王叔喊话,你胡答应啥?你真想给我当叔倒也好,那就请书程叔给小女子重新介绍一个相好的呗!”说完,玿珺故意白了一眼身旁的书程。 “大小姐!王先生!你们逛吧!我自己到前面胡乱转转!”司机点上一支香烟独自向东走去。 “知道了!王叔!”玿珺喊完,自然的挽起书程的胳膊道:“书程!咱们走,今天我到要看看老洞庙会是不是像你吹嘘的那样热闹!” 老洞庙原址名叫青风山,原是老子西出函谷关隐居注经传道之所,汉文帝尚道,建庙筑洞已记之,后历经几千载,其间朝代更迭反复毁建,到民国时仍保留着相当规模的道家建筑。 依山而上,星罗棋布的座落着三楼七殿四庙十四洞,山间的翠柏苍松与庙宇的红墙金瓦相映成趣,四时香火鼎盛,八节信众摩拜。 一身红呢子的陈玿珺挽着儒雅帅气的王书程走在一片黑粗布褂子里,绝对是一道风景。灞河两岸的三教九流三五成群的簇拥着、嬉笑着,说着家长里短,谈着三皇五帝,都来赶这二月二龙抬头的盛会。 “快看!窝个穿红衫衫的女子,骚情的还把他老汉胳膊跨上,也不知道害臊。” “咦咦咦!瞅一下,看人家,黑牛你几时也叫我挎着你的胳膊!羞得人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一些牙尖嘴利的、见过世面的穿着粗布黑褂子大档棉裤的能行人,对这一对鹤立鸡群的俊男靓女发表着独到的看法,进行着道德与礼教的审判。其他的路人则是远远躲开,用一种吃惊的表情表达着内心的看法。 各种参杂着羡慕、嫉妒、不屑、吃惊的表情伴随着轻蔑甚至咒骂人的话,从玿珺和书程的近处或者远处混合着激烈的锣鼓声形成一种噪音,被裹携着黄土的大风吹的四散。 掩面疾走一阵,天空还是黄土弥漫,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玿珺知趣的松开了书程的胳膊,一种落后愚昧的封建旧观念如大山般从头顶重重的压下来,整个人似乎突然被压的粉碎。 二人相跟随着,书程心里偷笑,脸上却阴沉着。心想,你个疯女子也有认卯的时候,你以为哪里都和钟楼下一样,任由你罗曼蒂克。 “书程,快!挡着我。”陈玿珺突然藏到了书程身后,惊慌失措起来。 “你是不是还想听那些粗言秽语,赶紧好好走路。”书程转过头看着玿珺怜惜的说到。 “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儿不要后悔。”玿珺话音未落,一位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玿珺的舅舅胡斐。玿珺冲书程挤个眼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玿珺!你咋能到这种地方来,来了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你瞅瞅这漫天黄土脏乱差,治安又不好,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家。你妈也是的,成天的任由你个姑娘家家的乱跑,也不管管你。” “舅舅!你不要一见面就拿我妈吓唬我,我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难不成整天也陪我妈吃斋念佛。” “这位是谁,给就舅舅介绍下吧!”胡斐说话时,已将书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心想我外甥女真有眼光,看这小伙子雄姿英发,外表俊朗,舒眉朗目,目光熠熠生辉,浑身透着儒雅之气,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后生。 “书程!这是我舅舅,长安县大名鼎鼎的保安团胡团长。” 胡斐对书程笑着到:“别听她的,这里哪有什么团长,叫胡叔叔。” 接下来玿珺又介绍王书程,当胡斐听到书程是王世贤的儿子,更是热情的紧,不断的竖起母夸赞! “玿珺、书程!不要嫌我多事,你们年轻人逛,我举双手赞成,可如今兵荒马乱土匪横行,你们看看这漫山遍野的人群,里指不定藏着多少土匪飞贼,要不然我也不用带着保安团在这儿站岗执勤,你两个这么惹眼,在这容易被土匪盯上,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们!”胡斐一脸的严肃认真,口气柔和意思却很坚决,二人只得同意。 搞对象的年轻人后面跟着两个卫兵,说起来也算是荒诞不经的闹剧了。 送走玿珺和书程胡斐准备回路边的岗亭休息,王副官急匆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鬼鬼祟祟的凑了上去“团长!事办成了。”胡斐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狡诈的鬼笑,低声道“贺阎王来了没有。”王副官用目光示意进岗亭再说。 胡斐掏出洋火点燃一只香烟,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面。“团长!这次接头的是二当家王鹞子和军师黑狗,贺世泰没露面。”王副官把一方黑布包裹的东西轻轻放到了胡斐身旁的桌子上,胡斐用余光斜了一下道“是说好的数吗?” “五条黄鱼一根不少。” 胡斐满意的点点头“算他贺阎王识数。” “省上许队长那还按老规矩,你现在就动身带上两根黄鱼,记着替我带好,吴县长那里,我下来亲自走一趟,枪支报废手续顺便带着,让上边赶紧给咱们配些新装备。” 王副官的目光随着胡斐在岗亭里左右游走。胡斐交代完,随手从那包裹着的黑布内拿出两根黄灿灿的金条递给王副官,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三块袁大头拍在王副官手心“拿着喝壶茶!” 拿着钱的王副官表情神态更加的谄媚,陪着笑脸几乎是倒着退出了岗亭。 贺世泰领着十几个弟兄把刚从保安团买来得枪支藏在了山坡的一座塌窑内,留下两个人看守,自己带着二当家王鹞子、军师黑狗以及其他兄弟,又折返回庙会看热闹去了。 书程和玿珺随着人流在老洞的古楼、仙洞、庙宇间游走参观,各色建筑均通体水磨青砖,糯米勾缝,古色古香,错落有致。 恢宏的建筑威严的神像令二人赞叹不已。玿珺忽然道“王大向导!王书程同学!一路走来也不见你给本姑娘介绍各庙各洞的各路神仙,你这个向导不称职呦!” 书程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神,只要陪好你就行了,陈大小姐你说对不对?” “嗯!这句话本姑娘爱听,说的有水平,比以前进步多了。就算你不讲,我也知道这老洞庙里的各路神仙。”玿珺满脸的得意。 “我说陈大小姐!吹牛皮可不是你的特长,我是喝灞水长大的,我都不敢说能把老洞庙里的各路神仙认全,你整年身居城内竟然也敢…” “我的王书程同学!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女子虽不才,可家父陈国清是干啥的,你该清楚呀!” “哎呀!你不说我倒蒙住了,只知道他是官员,却忘了他是文化厅的厅长。” 玿珺清理完嗓子,把她昨晚从父亲陈国清那里现学的知识照猫画虎的给书程复述了起来。 “这老洞原叫清风山,是老子讲经之所,汉文帝时开始在此建庙绵延几千载不绝,现在的庙宇依山分三层排列,有三楼七殿四庙十六洞,你要问它们都叫什么且听我一一道来: 三楼有:三清楼、玉皇楼、孔雀楼、 七殿有:九大菩萨殿、圣母殿 大佛殿 观音殿 相子殿 五大菩萨殿 无量殿 四庙有:杨四将军庙 山神庙 四大金刚庙 关羽庙 十一洞有:黑虎洞 药王洞 雷神洞 老母洞 百神洞 相子洞 仓颉洞 王母洞 人祖洞 老君洞 三仙洞 一气呵成,中间未有半点停留,说完惊的身后的卫兵张口结舌,玿珺把脸仰的高高的,就等书程夸赞,谁知书程望着她好像在等着什么,玿珺眉头紧皱问道“书程!这是啥表情,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说错,只是十六洞神仙为何变成了十一洞,难道有五洞神仙昨晚搬家了不成?” “王书程!你真坏!我不理你了!”说完陈玿珺故作生气的独自向前走去。 观音庙大殿前,人流如织,手执香火的善男信女如长龙般等待进香、许愿。 “我们也拜拜观音菩萨吧。”玿珺拉着书程虔诚的站在人群里。 跪在蒲团之上,玿珺的内心此时翻滚着惊涛骇浪,那浪激荡起一种叫**的情感,这情感召唤着她与眼前得青年生死相守。 拜完观音,书程伸手将玿珺从蒲团上扶起之时,顺便把一个刻有同心的玉佛塞到了玿珺手里,玿珺不用看一切已了然于胸,两人的心就在那一刹结为一体。 书程的手越握越紧,玿珺的心越跳越快,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呢?一切的语言都不能将这种感觉准确的描述,此时此刻语言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 书程的手一直都不曾松开过“让世人的眼光!让世人的看法都见鬼去吧!” 从观音殿出来一路上书程都紧紧的握着玿珺的手。玿珺是幸福的,可当她看见路人的神态和表情就又渐渐失去了拉手的勇气。 “书程!你是不是疯了,赶紧松开,大家都看咱俩呢,你不怕招人的笑话。” “过去我没有想明白,总是害怕别人说三道四,刚才拜菩萨时我突然顿悟了,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我就要表达出来,那些人看不惯,只能说明他们的灵魂被牢牢的禁锢在封建思想的牢笼里,是他们需要解放,她们需要属于人的真正的自由!”玿珺深情的望着这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起来! 第八章 胡团长真心剿恶匪 王书程身陷黄巢堡 王世贤联络起白鹿原、洪庆原、水流、新筑的医家同行宣传起了禁烟。刘峪虎自那日酒桌上品酒猜方剂之后,大开眼界,深深的知道医道深如海,维刻苦勤奋方得功成。 临潼的官道上,土匪贺世泰大白天明目张胆的打劫了中央派来的剿匪督察员,这下可把天捅了个窟窿,长安县保安团胡斐团长被上级骂了个狗血喷头,胡斐唯唯诺诺的应承着,上级限定他一个月剿灭贺世泰。 再硬的鸡蛋,也硬不过石头,他贺世泰的势力再大,毕竟只是流匪草寇,手底下虽说有近300多弟兄,可大多数是冷兵器,铡刀 长矛 大刀片子 钢叉,火器大多是自己造的火铳,长枪只有十几条,还是老洞庙会上二当家王耀武以每条100块袁大头,从胡斐的保安大队私下买来的。 胡斐像疯狗一样,带着全部人马将杏林坡附近贺世泰的凤凰寨团团围住,从中午一直打到后晌,不曾停过一刻。县长吴莘勇亲自督战。 “胡团长,你可是年年养鹰,今日被鹰啄了眼,这次你可是没有退路,要是限期还剿灭不了贺世泰……””吴县长腆着大肚子,脸蛋子上肥肥的赘肉向下嘟噜着,眯缝的眼皮里透出两道贼光,斜斜的瞟了胡斐一眼。 “吴县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养的鹰,分黄鱼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话,凭良心说,要是真把贺世泰剿灭了,你拿什么孝敬郭议员。”胡斐看着”无甚用”这是他胡斐心里对吴县长的真实看法,冷冷的说到。 “你~,”吴县长被他顶的哑口无言。一甩袖子回城去了。 胡斐可不是吃素的,连贺世泰都叫他“土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黑白通吃。 他贺世泰劫谁都成,可偏偏劫了中央剿匪督察员,这不是扛着铁掀进茅厕——找死吗。 动起真格的贺世泰哪能是保安大队的对手,光保安团的那四挺机关枪,就够他喝一壶的。贺世泰刚开始还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胡斐只是来摆个阵势,在塬下远远的放几枪,然后回去交差。 枪声越来越密集,黑狗领着三个弟兄气喘吁吁的闯进窑洞,“大哥!顶不住了,狗日的胡斐这次要断了咱的种。” “狗日的比咱还黑,翻脸不认人,这是把咱当擦勾子的石头,用完了就嫌臭,算你娃狠。”贺世泰铁青着脸,凶狠的眼睛里射出杀人的光芒。 “去,把耀武寻来。”贺世泰每次遇到大事,一定要叫二当家的王耀武来商量。王耀武外号“王鹞子”,中等身材,寸头,立眉,狮子眼,刀客出身,渭北蒲城人,关中道有句口头禅“刁蒲城 野渭南 不讲理的大荔县 金周子 银户县 杀人放火长安县。”这蒲城的刀客可不是浪得虚名,王耀武曾经也是渭北赫赫有名的刀客,杀富济贫,除暴安良,后来因连累哥嫂,才从渭北来到灞桥,一时无处安身,不得已才委曲求全,委身在贺世泰手下。 “大哥,我看这回,狗日的胡斐来真的,你得早拿主意。”王耀武从寨子的正门急匆匆的赶来。 “前面情况如何?”贺世泰急切的问。 “不太妙,弟兄们死伤惨重,快撑不住了。依我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要赶紧撤,再迟恐怕就没时间了。”耀武把抢别在腰后,嘴巴敷在贺世泰的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耀武,你安排路子,咱撤!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贺世泰说完,就进窑收拾他的东西。 王耀武趁着保安队休息的空挡,迅速集合了剩下的土匪,众人随着贺世泰从寨子后的地道逃走了。 四月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凉风习习,贺世泰带着剩下的百十号弟兄,沿着塬畔匆匆忙忙的从北坡下了狄寨原。 灞河的水静静的流淌,好像在对两岸的土塬诉说古老的故事,月亮慢慢从骊山的背后升起,多么柔美的光,如诗如画。 站在灞河岸边,贺世泰借着皎洁的月光,望向对岸的洪庆原。 “耀武,路都探好了?”贺世泰用手指了指河对面问道。 “大哥,探好了,对岸就是油坊,油坊后头就是北岭,顺着北岭上到顶,就到人祖庙,那里山高林深,人烟稀少,庙里只有一个老道士,还是个哑巴,从庙往西走就是黄巢堡,漫山的鸟道,沟深树密,咱以后在这一代安家,肯定安全!”王耀武指着对岸朦朦胧胧的山头,给贺世泰讲解着。 土匪们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狂奔到灞河边发现身后并无追兵,才藏在岸边密林里稍作休息。 人困马乏的众人,歪七裂八得倒在原地,坐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憨声,贺世泰和王耀武研究着过河的事情,黑狗原来趴在林边放哨,此时也打起了憨。 “喔!喔!喔!”身后马渡王村的鸡打头遍鸣,王耀武轻声唤醒了众人,“天快亮了,弟兄们动身。” 东方刚露鱼肚白,灞河的水面如水银般,映射着银白色的光,远看就像一条银色的长龙。 刚渡过河的土匪们,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有的拧衣服,有的倒鞋里的沙子。 就听到从东面的官道上远远的传来马褂銮铃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就见两个模糊的黑影迅速朝这边疾驰而来,“大哥,是两辆马车,咋弄?”黑狗顿时来了精神。 “这么早,谁会赶着马车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王耀武摸着下巴疑惑的问贺世泰。 “去球,劫了再说,碰到咱,算他娃倒霉!”贺世泰说着从腰里掏出了枪。 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灞桥济世堂的少掌柜王书程,前些日子王书程就和四个伙计到商洛山里收药材,昨天中午刚到蓝田,顺便就在附近的集镇也收些药材,见天色已晚,大家又饿又困,便找了家客店过夜,今早特意早早动身,一则离家日久,思家心切,二则,想赶个大早,给家里人个惊喜。 黑狗已经领着七八个人趴在路旁的草丛里,王书程和伙计们快马加鞭,想着马上就能到家,东方的天空此时已被晨光染成淡淡的红色,山的轮廓掩映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清晰的样子,像极了一副天然的水墨丹青。 等王书程反应过来,马车的缰绳早被黑狗和那几个土匪牢牢地攥在手里了。 “这么早,是急着弄啥呀?你这车里拉的是啥宝贝?”黑狗阴阳怪气的问道。 “各位好汉,我这车里拉的是救死扶伤得药材。”王书程赶紧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贺世泰也站在马车前,用枪挑起盖在车上的蓬布,“还真是药材,味道这么大!” 说话间拔出匕首划开了几个口袋,任由里面的药材流到地上。 “这么多药材,你是那个字号的?”贺世泰转回身来到王书程的面前。 “回好汉的话,灞桥街济世堂。”说着话王书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大洋陪着笑脸给贺世泰递了过去。 “嗯!知道!你大叫王世贤是个救死扶伤的好人,早听说他有个儿子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今儿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挺会来事,黑狗收下。”贺世泰这才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着王书程。 只见他一身粗布衣服,寸头、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二眸子神采奕奕,鼻直口阔,脸犹如能工巧匠雕刻般,棱角分明,真是一个美男子,连贺世泰都觉得男人怎么会长的如此英俊,不由得暗自称奇。 贺世泰扣下了王书程,剩下三个伙计和两车药材都放了行。 第九章 王耀文只身闯狼穴 仁宗庙兄弟喜重逢 一大早噩耗传来,济世堂已乱成一锅粥,刘月蓉听到土匪绑了书程,就觉得脑袋嗡一下,眼前一发黑倒在了院子里。 王世贤虽然经见过大场面,可这次他的儿子被心狠手辣的贺世泰绑了票,贺世泰的名号灞河上下谁不知道,王世贤此时心慌慌的坐卧不安。三个被土匪放回来的伙计正直愣愣的立在后院,王耀文指着他们的鼻子气急败坏的数落道“也不问土匪想要啥?也不问如何找人家说事?一问三不知,就知道自己的命要紧,一群什么东西,咋对得起王先生,咋对得起书程,亏心呀,王先生平日多么照顾你们,书程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咋有脸做这事。”三个人只是低着头。 刘月蓉的床前,李婶正拿湿毛巾给她擦脸,躺在床上的刘月蓉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心急如焚的王世贤哀声道“这可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 是夜,就听房顶有瓦片打碎的声响,一家人赶紧起床,手持棍棒出来查看,只见一个黑影一晃,从院墙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王世贤和王耀文带着几个伙计追了上去。 刘月蓉傍晚时分方才慢慢苏醒过来,王世贤给她喂了些安神静气的药汤,刚睡下不久,又听到屋里一阵大乱,赶紧招呼李婶过来“嫂子,刚才又咋了?这屋里咋又乱汪汪的?”李婶听到声响就害怕刘月蓉又出事,所以一直守在门口,听到里面呼唤她,赶紧推门进来道“月容,没有啥大事,刚才家里来了个贼,世贤、耀文、峪虎还有几个伙计们撵去了。”“唉!人常说祸不单行,书程吉凶未卜,家里又遭贼,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李婶一边安慰刘月蓉,自己的眼泪也哗哗的落了下来。两个人正在伤心难过时,门外传来了王世贤和大家说话的声音,不一会门帘挑动,王世贤闪了进来,道“月容 李婶不难过了,土匪叫人送信来了。”王世贤从怀中掏出一张麻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句话,十日后亥时油坊,其他再无只言片语。刘月蓉接过信,手哆嗦个不停,“哇!~~ ”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和信一起收到的还有一把短刀,王世贤把刀收了起来,只把信给刘月蓉看,他知道刘月蓉要是看见刀,肯定会惊吓个半死,到时候儿子还没救出来,媳妇再有个三长两短,他王世贤可就真是家破人亡了。 安顿好刘月蓉,王世贤把王耀文两口子请到自己房里恭恭敬敬的给两人奉上茶水,“大哥大嫂,兄弟这是遇着难了,这才几天,月蓉已经卧床不起,我这心也是整天的悬在半空里啥都干不成,书程的事要让哥嫂多费心,兄弟在这儿……” 不等王世贤往下说,王耀文起身说到“世贤,不用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王耀文的事,书程就和我儿子一样,你放心,就算陪上我的命,也要把书程救回来。”王世贤一下跪倒在地上,惊的王耀文两口子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搀扶着王世贤的胳膊,让他重新坐好。 “世贤!你这是啥意思,我两口子的命都是你救下的,你这样子,不是折我的阳寿吗。”王耀文语重心长 情真意切的说到,一旁的李婶边擦眼泪边说“世贤呀!耀文说的对,书程就和我们的儿子一样,你这是干啥呢,快不敢这样,耀文去肯定把书程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话不赘叙,一连九天家中无事,到了第十日王家所有人都早早起来,王世贤和王耀文两个人在屋里把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诸事商议妥当,已是晌午,众人吃喝已毕,王世贤带着峪虎和其他伙计,各司其职保家护院,从学校回来的书雅陪着母亲刘月蓉,王耀文则回房睡觉养足精神准备晚上到油坊赴约。 王耀文怀带着三百块大洋,飞身上马,一路上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就救出书程,天刚擦黑王耀文就来到油坊,油坊原本就是个偏僻的地方,零散住着十来户人家,此时街上空无一人,王耀文把马拴在一片树林后,悄悄猫在路旁的草丛里,静静的等着前来接头的土匪,月光如水般,倾泄在眼前的洪庆原上,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猫头鹰那拉长而音节短促的“欧欧欧……”的叫声,耀文看了下月亮,心里想时间都到了,咋还不见人来接头,是不是土匪主意又变了。正在他思索时,就见远处一个黑影从陡峭的塬愣上飞快的跑了下来,很快那个黑影就站在了油坊的街道上,王耀文蹲在树后借着月光打量一番来人,只见此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真好似半截子铁塔。 “朋友,既然来了就闪个面,躲躲闪闪算不得好汉”只见他双手抱拳在空中点了三点。王耀文确定他是来接头的土匪后,才从草丛里闪出身形,双手抱拳朝那壮汉也点了三点。 只见壮汉上前几步,冲着王耀文道“敢问好汉,春点开不开?” (懂不懂行话) 王耀文一听知道这是土匪间的黑话 便立刻抱拳道“春点开。”(懂) 王耀文原本是蒲城刀客,所以这道上的黑话他也是门儿清。 那壮汉又道“兄弟盘个道,好汉报报蔓,敢问什么蔓?”(问一下,贵姓,干啥的) “虎头顶蔓,蹲竿的”王耀文从容不迫的答道。(姓王 给人看家护院) 那人又道:“地里可有瓜?”(钱带了没有) 王耀文道:“挑了一个大老瓜”(带了一大笔钱) 那人又道:“以前是熟脉子?”(原来也是干这行的?) 王耀文道:“兄弟见笑,满转。”(啥都干) 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道上的弟兄对了眼,彼此之间便有了三分情面,王耀文从衣服口袋掏出两块大洋塞给了那大汉,“兄弟辛苦,回去买口酒喝!” “唉!大哥你这也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大汉嘴上推托着,可手已经接过大洋装入了口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王耀文牵过马来,跟着壮汉爬上洪庆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皎洁,山路在两人的脚下延伸,周围川原沟道也在柔美的月光下静静的熟睡。 黄巢堡鸟道难行,树高林深,一路行来,王耀文已是人困马乏,晕头转向,可那壮汉却走得起劲,爬过第三个土梁,抬头看时只见前面坡顶上隐隐约约有几间房屋。 “王大哥,前面咱歇歇,缓口气再走。”那汉子回头看着王耀文道。 “好,歇会脚”王耀文知道这是土匪门接头的地方。所以提高了警惕。 来到近前,王耀文才看清楚,原来是座庙,见那汉子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了两遍门,“嘎吱”门开了个小缝,一个脑袋探出来见是自己人,这才吧庙门打开,壮汉先进去,等了一会儿,那壮汉回来道“王大哥,请!我们二当家的恭候多时。” 王耀文把马交给开门的土匪,随着那壮汉进了大殿旁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土墙土地,正对着门的地方靠墙有张八仙桌,桌上燃着一盏油灯,那灯的火焰却似黄豆般大小,两把椅子分列左右,右手靠墙盘着一个土炕,炕上整齐的放着铺盖,壮汉把耀文让进屋子坐定后,说道:“王大哥稍坐,兄弟去请当家的。”壮汉转身带上门,屋里只剩下王耀文一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王耀文又仔细的看了下小屋里的环境,在左手边的墙上有一扇窗,墙角放了一口半人高得缸。 小屋里王耀文坐在椅子上始终气定神闲,不骄不躁,他心里明白,此时暗处肯定有一双眼睛在观察他,油灯微弱的黄光把王耀文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土墙上,四周死般寂静。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耀文知道土匪的头目来了,只听“咣当”一声门被推开,油灯差点被吹灭了,微弱的火苗摇摆了几下又恢复了正常,推门而入的正是二当家王耀武,耀文陪着笑脸起身迎接,二人目光相遇,互相对视一番,都大吃一惊。 耀武回头对站在旁边的几个人道“弟兄们先到厢房休息,我这儿有事再叫大家。”看着众人都进了屋子,耀武迅速关上房门,眼神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哥,咋是你?我找你找的好苦呀!没想到我们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相见,都是我连累了你和嫂子。”说着竟然起身倒地就拜。耀文看见自己的亲弟弟生龙活虎般出现在自己眼前,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激动眼泪不由自主的打湿了眼眶,“兄弟,想死哥哥了。”耀文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耀武,兄弟二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二人各自叙说了自己这些年以往的经过,真是时光如流水都感慨万千。说着说着又抱头哭起来。 “兄弟!哥哥劝你一句,土匪这一行是咱们这种人干的吗?伤天害理,咱大咱妈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不白拿别人一苗针,不多占别人半尺线,你现在干啥不好,竞当起了土匪,你说他二老的在天之灵能答应吗?这次来能遇着你,是咱大咱妈的在天之灵保佑咱兄弟两。”耀文抹着眼泪说到。 “哥,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现在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想当初刚到灞桥地面上,人生地不熟,连口饭都吃不上,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入的伙,说句心里话,整天打家劫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早都不想过了。”耀武望着耀文说到。 “耀武,这次你我联手救了书程,将来哥让济世堂的王先生给你找正经营生。” 兄弟两个破庙重缘可谓皆大欢喜!但怎样救回王书程,却是件难事,王耀武虽身为二当家,可事事都是贺世泰一人说了算,自己入伙不满两年,虽然凭着一身本事得到贺世泰的认可,当上了二当家,但是在土匪窝里还没有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因此要想救出王书程也非易事,况且贺世泰新败,正是缺钱少粮的节骨眼,王书程恰如一条肥鱼撞到饿鹰的怀里,哪能轻易逃脱,想要救人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鸡叫三遍,天光放亮,庙里的其他人还在睡梦中,一夜没合眼的兄弟二人除了商量救人的事情,剩下的时间就是掏心掏肺的聊爹聊娘说苦诉难。 第十章 渭北虎狼穴救书程 贺世泰油坊走麦城 俗语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兄弟二人计谋已定,王耀武变陪着王耀文离开人宗庙,沿着羊肠小道向黄巢堡走去,出发之前耀武叫来了自己的亲信马三,此人短小精干,练就一副飞毛腿,走起路来快如风,耀武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一番,只见马三连连点头。 马三可是耀武过命的兄弟,这次的事情关系重大,耀武也只放心马三去办。 日上三竿,耀武带着耀文和几个弟兄走蛇道钻树林已来到黄巢堡贺世泰的老巢,一路行来耀文心中暗自思量,这么偏僻险要的地方难怪土匪难剿灭,到了沟底的一处平地上耀武停下脚步,用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片竹林说到“一家子你稍等,我过去给回个话。弟兄们!把老哥招呼好。”说完耀武径自奔竹林而去,耀文抬头看时,四周悬崖峭壁树林郁郁葱葱,此处地形比其他地方更加险绝。 两兄弟虽在破庙相认,但现在这个情形下还要假装不认识,所以耀武耀文举止言谈处处留心以免漏出破绽,影响营救书程的计划。 功夫不大,只见一个黄脸虚胖的土匪钻出竹林,一瘸一拐的朝耀文他们走来,“黑狗哥,咋成了跛子了,是不是半夜翻寡妇的墙叫黄狗咬了!”站在耀文身边的高个子土匪耍笑的说到。 “你爷才叫黄狗咬了,狗日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连串的脏话从他那满口黄牙的嘴里冒出来。 “你是来烧香的,我这儿爷大,香要辘轳粗的才能行。”黑狗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耀文说到。 耀文赶紧笑脸相迎道“遇见真神当然要上粗香,大哥带路。” 见到贺世泰,王耀文大吃一惊,真没想到这贺世泰竟然如此年轻,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一股威严的气势,二人目光相遇时,耀文明明从贺世泰那双充满杀气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威胁,互相打量一番,耀文一拱手道:“真没想到贺当家的竟如此年轻,久仰久仰,我是济世堂王世贤的堂哥王世才,我侄子书程承蒙当家的照看,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我全家人对当家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耀文把提前编好的假身份给贺世泰说了一遍,说完他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个白粗布小口袋,用手提的高高的交到身旁的黑狗手里,黑狗接过口袋用手颠了颠,并没说一句话,只是冲着贺世泰点了点头。贺世泰明白黑狗的意思张口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既然你们王家如此慷慨,我贺世泰没有二话,立即放人。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耀武你在聚义厅安排酒菜,等会儿咱们给王家叔侄压压惊,我贺某人,一诺千金,答应放人决不含糊。”说完贺世泰双手抱拳“兄弟!我还有事,等会见,耀武招呼咱兄弟见一下书程!”贺世泰转身离去,耀武领着耀文来到关押书程的山洞里,亲人相见分外亲热,两人热泪盈眶,真是即激动又兴奋,耀武道“闲话少说,哥!赶紧把事情给书程交代一下!”说完耀武就到洞口放风,耀文把需要叮嘱的事情一一给书程做了交代,然后掏出事先备好的纸笔,让书程疾书一封,耀武安排亲信随从,火速将信送往济世堂,然后三人若无其事的朝聚义厅走去,说是聚义厅其实就是一个山洞,洞口能容两个人同时进出,一脚迈进去,洞里却别有一番天地,里面不但扩大,而且极为平整,一溜摆着八张桌子,头顶万年的石笋似一把把利剑悬在当空,洞的右侧有一股清泉在石板上流过,左侧有几座不知那年雕刻的石佛像,一个个全都没了佛头,残缺不全的蹲在那里。 酒席摆在紧挨佛像的一张桌子上,饭菜也算丰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书程站起身道“承蒙当家的款待,我想和我伯就此别过,再次感谢当家的容留款待。”贺世泰刚才还喜笑眉开的脸上立刻静如止水,冷若冰霜,周围人见状都安静了下来,王耀文赶紧拉着书程坐下,满脸堆笑道“书程不急,当家的照顾你这么多日,今天难得大家汇聚一堂,听贺当家的安排!”一旁的耀武见贺世泰还是不出声,插话道“不急,改天送二位走。”贺世泰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耀文和书程,突然哈哈哈大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不急不急,现在都到后晌了,明天早上再说回去的事,来来来,咱们喝茶。” 耀武昨天晚上给耀文透了底,贺世泰这次根本就没打算放人,原因很简单,贺世泰刚刚被胡斐端了老巢,元气大伤,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绑了王世贤的少爷,王家在灞桥地面上也是数得上的人家,非得狠狠的在王家敲上几笔不可,有了钱就重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耀文已经把贺世泰的心思全部告诉了书程,书程年轻一脑子的书生意气,想当面和贺世泰辩理,王耀文就害怕书程沉不住气,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赶紧把书程拉着坐下。王耀文首先害怕书程把话说漏了,引起难以收拾的后果,二怕书程吃眼前亏,万一活阎王贺世泰突然翻脸,对书程不利,想到这他赶紧打圆场,一个劲的点头哈腰不停赔罪。耀武也害怕书程吃亏,也赶紧拿话搪塞。 马三按照耀武的安排,骑快马直奔蒲城,天刚擦黑就到饶山镇,找到了自己的亲哥哥马剑山,马剑山和耀武是歃血磕头拜把子过命的好兄弟,手底下有一帮刀客号称渭北十虎,说是十虎其实只是个代号,真要算起来少说也有八百十人。专门打抱不平,为民除害,深得当地百姓的拥护,前几年被**剿散,现在窝在山里。马剑山听马三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话没说立即挑选了二十名精明能干的兄弟,连夜骑马往灞桥赶。 王世贤接到书程的亲笔信已是后晌,赶紧做起来救人的准备。 峪虎乔装打扮成商人模样,两辆套好的马车早早的停在了灞桥的牌楼底下。一切准备停当,众人坐在济世堂的大堂上静候马三。 “打听一下,这里可是济世堂药铺?我找王世贤王大夫。”一个青年人谦卑文雅的问话,打破傍晚时分的沉静,峪虎反应最快,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答道“就是,请进!这位就是王大夫!”王世贤也赶紧起身迎了过去“我是王世贤!”那青年扫视了一下堂上的众人,然后迅速回身做了个手势,面带微笑道“明天接人,谁陪我走一趟!我是马三。”书程信中已把事情交代清楚,大家听到马三的名字,都明白此话的意思,王世贤一把拉住马三的手道“义士,快进屋,峪虎看茶,李婶赶紧上菜!”不容马三答应,顷刻间茶果点心,饭菜酒肉上了一大桌,马三一看情形赶紧施礼:“王大夫!感谢你的美意,事情紧急,回头再来打搅,现在就请……”马三话没说完,峪虎就答话道:“我陪马大哥去。” 牌楼底下的马剑山抬头看见王世贤领着众人赶了过来,赶紧下马,谁料王世贤一躬到地,惊的马剑山赶紧还礼,激动不已的王世贤一把拉住马剑山得胳膊不容分说往屋里拉。 大堂上,众人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位渭北壮汉,只见此人身高八尺,一头短发根根都直挺挺竖着,一字眉,丹凤眼狮子鼻满脸的络腮胡子,一看走路的身影步法绝对是个练家子。 马剑山一抱拳道:“王大夫,各位兄弟,剑山有礼了,这次受我兄弟之托前来解救济世堂少掌柜,我自当竭尽全力。”王世贤见此人身形,闻他言语心底不由暗暗佩服真乃豪杰英雄,“马大侠,我儿书程能得你如此相助何以为报,请再受我一拜!”说完王世贤撩衣服准备下拜,马剑山双手搀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份内之事,王大夫,豪言壮语我一个大老粗也不会讲,你和众人在家静候佳音,告辞!” 马三领着马剑山和兄弟们连夜从洪庆北坡绕道进了仁宗庙,只等第二天找机会下手救人,峪虎和剩下的弟兄准备停当,只待头遍鸡叫,就动身往油坊赶。 鸡刚叫头遍,一个黑影一闪就钻进了耀武的山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三。二人压低声音耳语一番后,马三迅速出了山洞施展开飞毛腿的绝技,往油坊去了。峪虎领着渭北来的十名刀客乔装成生意人的模样,也早早赶着马车往油坊而来,天刚麻麻亮,峪虎一行就在老牛坡附近和马三接上了头,“峪虎,各位兄弟,事情成败在此一举,等会我先回去传信,你们在油坊面馆前的大树下候着,到时会有人招呼你们,以口哨为号,见机行事!”说完一拱手飞身而去。 书程和耀文也早早起来,一切准备停当,“世才老哥!贺当家的请二位过去。”耀武在洞外就搭上了话,随后又是耀武一阵哈哈哈大笑,听声好像刚才是和黑狗打招呼。耀文贺书程二人一起往洞外走来,在洞口三人遇在了一起,耀武先是嘻嘻哈哈的说些场面话,见黑狗走远压低声音道“一切就绪。”耀文警觉的环顾一下四周道“几时动手。”耀武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马三回来后按我的安排动手!” 贺世泰在聚义厅和黑狗说笑着,耀武三人也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哎呀!贺当家费心了,我王世才拜谢了。”书程跟在后面略显局促,贺世泰眼尖马上高声道“书程你这是咋了,看着心神不宁的?”书程赶紧微笑着答道“昨晚和我伯说话太晚没睡好,今天人有点晕。”“娃见了我兴奋的睡不下,东问西问,鸡叫头遍才睡下了!”耀文赶紧把话接住。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寒暄开来。“世才老哥,原本今早就可以送你们回家,谁知道昨晚做梦,梦见天降血光之灾,所以还请二位在多住些日子,选个良辰吉日再送二位!”耀武闻听此话心里一惊,暗自思量,难道事情败露了,看样子又不太像。“耀武,耀武!”贺世泰一连叫了几声,耀武心里想着事情竟然没听见贺世泰叫他,黑狗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坏笑,手伸到桌下猛地朝耀武的裆间抓去,黑狗冷不防的偷袭,让耀武措手不及,逗的贺世泰笑了个前仰后合,耀武顺手抓过黑狗的手,只轻轻一捏,黑狗只觉手骨被捏碎了般疼痛,龇牙咧嘴哀求到“武哥,武爷,武祖宗,饶了兄弟吧!下次再也不敢了!”耀武看着黑狗一脸痛苦的表情,手又用力捏了一下道“孙子,你摸着啥了。”黑狗疼得脸都变了形,头上渗出了汗珠子。贺世泰一看情形笑着劝道“耀武,饶了黑狗吧!你的手比铁钳还厉害,再捏黑狗的手筋就断了!”耀武见贺世泰说话的神情语气和往常一样,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当家的,当家的,”马三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聚义厅,直接来到桌前,端起耀武的茶碗仰头就喝,“啥事?这么火急火燎的?”马三把茶碗往桌上一蹲,右手抹了一把嘴角,缓了几口气道“当家的,有个大生意,送上门的。”马三的语气里带着兴奋喜悦,两眼放光,黑狗一听迅速看了一眼贺世泰道“三儿,这有客。”马三赶紧哈着腰道“没注意,当家的,武哥那咱到隔壁山洞说!” 耀文和书程两个人坐在桌前胡乱吃了些饭菜,赶紧回山洞等候消息。隔壁山洞贺世泰、黑狗、耀武听马三说完都兴奋不已,不出耀武所料,贺世泰见是一个大生意,立刻决定亲自出马。 黑狗留下来看家,贺世泰、耀武带了六十多个弟兄,轻装简从出寨而去。马三借口上厕所偷偷从小路到仁宗庙接应马剑山。贺世泰、耀武领着人马如一窝蜂般从原上冲了下来,峪虎和刀客们已然准备停当,只待土匪靠近,塬堎上尘土飞扬,远远的一骠人马疾驰而来,耀武骑马走在最前头,二三十米开外就搭话道“敢问几位,这是往那里做生意去,不如留下来咱们弟兄谈谈。”峪虎和两个刀客起身拉开架势,耀武已来到三人跟前勒住马缰绳,趁贺世泰还未到跟前小声对峪虎道“我是王耀武,等会听暗号行动!”大家心领神会,一个个装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埋伏在附近面馆和墙后的八个刀客早已子弹上膛只等杀个痛快,说话的功夫,贺世泰已领着众土匪把峪虎三人围在当间,峪虎道“求好汉放过我们,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客商,车上的东西好汉们随便拿。”贺世泰不屑一顾道“话就多的很,耀武搜身,山鸡把车上的货验一下。”耀武从头到脚把峪虎几人搜了一遍,回身对贺世泰道“身上没东西。”贺世泰用疑惑的眼神瞅了一眼峪虎他们,心里嘀咕着,马三早上说是一个大买卖,这身上咋能啥都没有呢?他这时直视着峪虎,翻身下马亲自把峪虎从头到脚又搜了一遍,果然什么都没搜到,瘦猴把盖在车上的篷布一把撤掉,顺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刀,撬开一个木箱,定睛一看傻了眼,狼嚎鬼叫般的喊道“老大!老大!上当了!箱子里没有烟土,你看箱子里装的啥!”贺世泰丢开峪虎,箭步朝马车赶去,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道那只箱子上,耀武一看时机已到,气运丹田一个扫堂腿将前面的贺世泰扫倒,拔出手枪照着贺世泰的右小腿就是一枪,还不等土匪们明白过来,耀武一把拉起贺世泰,左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右手持枪抵住贺世泰的脑袋道:“弟兄们,贺世泰无恶不作,不讲信义,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王耀武,你还有脸讲信义,你以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弟兄们跟你混,瞎了你的狗眼,你今天能活着从油坊走,我就不叫贺世泰。”耀武还没说完,贺世泰就恶狠狠的吼道。峪虎眼疾手快,迅速下了贺世泰腰里的盒子炮,贺世泰还要吼叫,耀武又一枪打翻了在车边准备偷袭的瘦猴,“弟兄们,把罩子放亮,我王耀武的手段,想必大家都知道,除了瘦猴谁还想试试。”土匪们见贺世泰受了伤还被王耀武控制住了,一个个早都没了主心骨,几十个人面面相觑乱作一团,耀武挟持着贺世泰退到面馆里,土匪们只是远远的跟着谁也不敢胡来,只有贺世泰还歇斯底里的嚎叫着,让土匪们开枪把耀武和他一起乱枪打死。 第十一章 王书程狼穴险脱身 刘峪虎中枪夜坠河 贺世泰、耀武领人刚走不久,马三就溜进黑狗的窑洞,黑狗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耍钱,马三多么精灵的人,对付黑狗不费吹灰之力,很快马三就煽火的黑狗上了道,在山洞里摆开赌局,支起酒桌痛痛快快的耍开了,山洞里顿时热闹起来,碰杯声,划拳声,压宝声,嬉笑怒骂声,场面好不热闹!洞外站岗执勤的土匪早被吸引进了山洞,马三此时早就脚底抹油溜出山洞,给马剑山通风报信去了。 耀文、书程在马剑山和马三的保护下抄小路顺着洪庆原北坡一路向下飞奔而去。山洞里黑狗和众土匪此时正玩得高兴,忽听洞外有人大声叫嚷着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二当家反水当家的被扣住了!”众土匪刚开始都没在意,可当那报信的进了山洞再喊时,大家都惊的静了下来,黑狗把喝了半碗的酒猛地摔倒在地上,瞪大眼睛吼道“你狗日的胡放啥屁呢?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毙了你!”回来送信的正是贺世泰的跟班白麻子,他见黑狗这样马上厉声道“狗哥!这么大的事我岂敢玩笑,二到家真的反水了,大哥还被他打伤了右腿,挟持在油坊的面馆里!”黑狗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马三,他飞快的扫视四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想到这急呼一声“弟兄们跟我来。”大家马上个抄家伙尾随而去,在关押书程的窑洞口,黑狗看到了两具尸体,他疯了般冲进山洞,众土匪正准备跟着冲进去,只见黑狗手提盒子炮又冲了出来道“弟兄们!人质被马三这个杂种救走了,今天老子不费了他,誓不为人,白麻子你带北寨的五十个弟兄油坊救大哥,南寨的弟兄跟我抄小路追马三,剩下的弟兄守家!”这伙人虽然是土匪可贺世泰平时对他们也是军事化管理,因此在这样的紧急时刻这群人也没乱作一团,而是很快稳定住局面迅速在复杂的情形下做出正确反应。 黑狗领着一群土匪,疯狗一样沿小路扑了下来,马三领着大家一刻不停的飞奔,其他人都没能跟上,书程毕竟是是个书生,平时看着还行,可今天如此高强度的在山林间奔逃,很快就体力不支,一个没注意腿一软竟重重的摔倒在路上,头直接撞到树上,登时血流如注,耀文赶紧冲过去扶起书程,马剑山也从旁边围了过来,二话没说直接把身上的粗布汗衫脱下来,包在了书程头上,其他的刀客则立刻分散开来,找好隐藏的位置,做好了警戒,远远的就听见黑狗的嚎叫声“弟兄们,他们跑不远,加把劲,今天非把马三这个杂种活剐了不可,让济世堂也断了种!快追!” 耀文和马剑山把书程抬到小土坡的大树后,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又是拍脸大约五分钟后,书程才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眼,他只觉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突然胃部一翻心口一潮竟吐出几口黄水,“书程,醒了就好。”耀文边轻拍书程的脊背,边关切的看着书程的脸说到,马剑山见书程缓过神来,立刻对躲在不远处警戒的马三到,“三儿,你和耀文赶紧背着书程走,我们断后,快!” 黑狗领着五六十土匪沿着小路一路追来,马剑山和刀客们埋伏在路旁的大树旁、土坡后静待土匪们靠近,“弟兄们!他们……”黑狗话没喊完只听“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枪响,紧挨着黑狗的三个土匪,脑袋瞬间被打的万朵桃花开,死尸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那剩下的土匪吓得个个面如土色爬的爬、藏的藏、躲的躲刚才还骂骂咧咧嘈嘈杂杂的土匪们即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瞪的像鸡蛋一样,惊慌的在四周寻找着开黑枪的敌人。 周围立刻静的只剩风穿过树林的呼呼声,鸟雀早被刚才的枪响惊的仓惶飞窜到别处去了,黑狗趴在地上慢慢匍匐到大树后,微微的探出头,扯开嗓子道“马三,你狗日的跑不了,赶紧出来受死,省得你爷爷我等会把你活刮了。”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黑狗赶紧把脑袋往回缩,可还是迟了一步,子弹擦破树皮从黑狗的右耳朵上穿了过去,黑狗只觉右耳一阵灼热,一股热乎乎的暖流顺着脖子流淌了下来,他左手顺势摸了一把,殷红的鲜血立刻沾了一手,黑狗见了血更是疯魔般叫嚷开来“马三!我X你妈的,走到天边我都要把你碎尸万段!” 马三和耀文轮换着背书程急匆匆往山下赶,马剑山和刀客们稳扎稳打并不慌忙,黑狗虽然带着几十个土匪,数量上远远多余刀客,可论本事凭能耐却差的远,刀客们个个身手矫捷出手不凡,只用了两个回合,土匪已有六七个人挂了彩,马剑山和刀客们掌握着交战的节奏,他们且战且退,土匪没有一个敢轻易露头的。 马三、耀文、书程三人终于顺着崎岖的小路来到山下,二人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耀文扶着书程坐在树旁,马三疾走出树林,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右手食指弯曲放入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转身又奔了回来,此时书程已慢慢回复了些体力,耀文见书程情况越来越好,激动万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正待开口和书程说话。只听树林外传来马褂銮铃的声音,耀文心中一惊道“马三兄弟,赶紧动身,土匪把咱包围了。”马三一听哈哈大笑道“耀文哥!是自己人,专门给咱送马来了!” “伯,马叔我没事。”书程扶着树干站起身子,马三一个箭步来到书程面前关切的问道“书程现在感觉咋样?” “马三叔,耀文伯,我没事。”二人见书程不但能站起来而且说话有了底气,格外高兴。 马三道“书程!你好了,事情就简单了,耀文哥,咱们现在兵分两路,你陪书程赶紧先走,我在此接应我哥!”耀文和书程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眼,叫嚷着不走非要留下来,可不管他两个怎么说马三主意已定,冲马群旁的壮汉道“彪哥!选两匹好马。”那壮汉也不答话,很快就牵了两匹马来到他俩近前! 耀文一看硬不过马三,再者说,时间紧急也只好道“兄弟!大恩不言谢!那我陪书程先走,你可要多保重,咱们灞桥见!”说完一拱手,书程也拱了拱手道“叔!多保重!” 二人飞身上马,耀文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只见那马双蹄腾空一声长嘶绝尘而去,书程紧跟其后。 马三看二人骑马已走远,对看马的刀客道“彪哥!烦劳你把马牵到前面的树林,兄弟回去接接弟兄们!”壮汉点点头道“小心!” 马三施展开飞毛腿的功夫,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迎面看见马剑山和刀客们正朝他疾走而来,马三赶紧上前道“哥!咋样了?”马剑山哈哈大笑道“一群怂包,枪一响就吓得没怂了!”后面负责断后的六七个兄弟朝土匪们放了几枪后,也迅速聚拢过来,十几人飞也似的往山下赶去。 黑狗的耳朵被打掉了指甲盖大的一块,疼得钻心,还不停的往外渗着殷红的鲜血,嘴里咒骂不断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恨得他咬着牙嘎嘣作响,“弟兄们!今天一个都不放过,逮住这伙狗日的,碎尸万段!”身旁的土匪和他一样只是嘴上叫嚷着谁也不敢起身露头,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黑狗停止了叫嚷,土匪们也即刻安静下来。 马剑山带着刀客们骑马飞奔在原下的土路上,身后扬起了一阵黄色的尘烟,“大哥!前面岔路直走,你们先到瓦罐沟!我去接一下武哥!咱们晚上灞桥牌楼底下见。”说完马三扬起鞭子往空中甩出一声脆亮的鞭花,双腿用力一夹,只见那马却似离弦的箭般直冲出队伍,沿左面的小路飞奔而去。 黑狗一伙被一阵密集的枪声吓得在原地整整待了十几分钟,待他们慢慢探出脑袋时,发现对面早已没有一个人。 却说耀武挟持着贺世泰躲进面馆,众刀客分散在面馆的院落周围警觉的注视土匪们的一举一动,峪虎从外面匆匆进了面馆道“叔!为啥不把贺世泰直接送到保安队,咱以后就不用再受他的欺负了!”耀武道“小伙子!你在屋里找条绳,先把他捆起来再说。” 贺世泰怒目圆睁,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淌着鲜血。峪虎从厨房找来一条草绳,将贺世泰的双手绑了个结结实实,贺世泰目露凶光恶狠狠的说到“耀武,我贺世泰只要活着你就得死,你不用假惺惺的,我是啥人你最清楚,今儿落到你手里算我瞎了眼,错认了兄弟,给我来个痛快地。”一旁的峪虎一听这话就急了,上去冲着贺世泰就是一脚“人家都叫你活阎王,果然不假,死到临头还嘴硬!” 耀武坐在长条木凳上,悠然的卷起旱烟,贺世泰的话耀武似乎就没有听到,其他刀客也都各自分散坐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刚才还猪嚎般叫嚷的贺世泰慢慢静了下来,寂静!死般的寂静!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土匪已没有刚才的狂躁,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倚着大树、矮墙。 “耀武叔!过来看?”峪虎机警的望着窗外。 王耀武是何许人也,他的这招熬鹰般的手法,将屋外土匪的精力熬干耗净,听到峪虎叫他,才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眼,屋内的其他刀客听见峪虎招呼,也都纷纷拉开了架势,耀武斜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贺世泰,闪身到门后定睛一看,屋外的情形和他预料的不差分毫。 峪虎从屋角找来一块油黑的破布,硬生生的塞进贺世泰的嘴里,起身后还不忘在贺世泰的伤腿上重重的补上一脚,“狗日的今天暂且饶了你!” 贺世泰羞愤难当怒目圆睁,一双杀人的目光从那双仇恨的眸子里射了出来,眼角似乎睁裂了一样,双瞳透着燃烧的血色。 打死贺世泰的念头在耀武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可随后传统的忠义侠道思想,又使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贺世泰该死一万次,可也不该是我王耀武来结果他的狗命,要不然我岂不是要背上不义的的骂名,这个名声道上的人谁也背不起。 夕阳的余晖,把时间和面前的洪庆原都涂上了金色,乱世的年月连空气中弥漫着凄惨的悲意。 耀武领着众人趁着夜色阑珊之时,从面馆的后墙逃之夭夭,一路向西奔去。 众刀客急奔一段之后,并没有发现土匪追来,于是放慢脚步,稍作休息。 “耀武兄弟!这里离灞桥街道还有多少路?”络腮胡子勒马问道。 "胡子哥!这里叫老牛坡,离灞桥街还有不到二十里,抬脚就到。兄弟们抽袋烟歇缓歇缓!" 此时峪虎只觉肚子拧着难受,心想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他怕众人笑话自己,于是磨蹭着落在了队伍最后,趁大伙不注意偷偷把马栓在了路旁的小树林里,自己则窜进了路旁的草丛。 王耀武和众刀客下马闲聊,一袋烟没抽完,忽听身后远远的人喊马嘶,众人立刻警觉起来,各拉刀枪摆开了阵势,络腮胡子冷冷的道:"弟兄们!打起精神,叫狗日的有来无回。" 耀武赶紧翻身上马“胡子哥!弟兄们!事以办成,不可再做纠缠,以免横生枝节!撤!”刀客们看了看络腮胡子,“”看啥看,听耀武兄弟的撤!” 后面追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土匪黑狗,他从后山没能抓住耀文和书程而且还挂了彩,心里憋着熊熊怒火,回寨子把跟班的土匪劈头盖脸的挨个收拾了一顿,心里正盘算怎么给贺世泰交待此事,忽听放风的回来禀报,大当家贺世泰被二当家劫持了,听到这个消息黑狗先是一愣紧接着把劲使圆了,照着那土匪的脸就是一记耳光,咬牙切齿狠狠的骂道“你个狗日的,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是不是喝了迷魂汤?胡说啥呢?” “大哥!真真的真事!我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拿这事胡说!你赶紧带着弟兄们下山救大哥吧!完了恐怕……”话说到这了,报信的土匪还捂着脸,偷眼瞧着黑狗。 黑狗将信将疑右手摸着下巴,眼珠在眼眶里滴溜乱转,沉思片刻对着洞里的几个土匪道:“二黄 三叉你俩陪着这位兄弟看门,我带一部分弟兄下山看看!” 等黑狗一伙快到油坊时就见一队人马也手举火把迎面走了过来,“大哥!是你吗?”老远的黑狗就打死了招呼。对面立刻有人答到“黑狗!是我!” 贺世泰看着黑狗咬牙切齿到“没想到养了一辈子鹰,今个儿让鹰啄了眼!黑狗兄弟!耀武反水了。” “狗贼,看我今天活剥了他的皮,大哥你先上山,让我带弟兄们撵狗日的去!”不等贺世泰同意,黑狗咬牙切齿发疯般带了一队人马冲下土坡往西赶去。 黑狗领着七八十土匪玩命追赶,骑马的二三十土匪遥遥领先跟着黑狗旋风般就到了老牛坡,跑步的一个个怨声载道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耀武等人前脚刚走,黑狗的队伍就到了老牛坡,峪虎的一泡屎将自己陷入绝经。 黑狗领着人马杀气腾腾停在了老牛坡,火把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峪虎在树林李正准备骑马,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有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路上的情形峪虎看的轻轻楚楚,心说这下完了,恐怕明年今日就是我刘峪虎的忌日。 我可不能坐以待毙,想到这只见峪虎绑紧裤腰带,周身上收拾的紧衬利落,拨开草丛俯身向灞河边而去。 土匪们正准备继续追赶。 忽然一个土匪叫嚷道“大哥!草丛里有动静,好像是个人。” “别让狗日的跑了,弟兄们抄家伙抓活的!”黑狗一声令下,土匪们如狼似虎般从路上冲峪虎扑了过来, 已经暴露的峪虎起身向灞河狂奔,身后人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的寂静,峪虎应声倒地。 腿部负伤的峪虎用尽最后得气力爬进灞河滚滚的波涛。 耀武听到枪响,赶紧勒马回身道:“胡子哥!弟兄们!看看咱的人有没有掉队的?” “好像少了刘峪虎,峪虎!峪虎!” “弟兄们!同路不舍伴!峪虎虽不是刀客,可也是咱的好兄弟,抄家伙跟我杀回去!” 黑狗没有抓到峪虎,正带着土匪们从草丛里往路上走,耀武带着刀客们冷不防的杀了个回马枪,没有任何准备的黑狗被打的落花流水,仓惶而逃。 峪虎被救起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河水将他吹到灞河对岸的浅滩上,幸有附近石道村村民在河边挑水,将奄奄一息的峪虎送到了本村中医石守信的家中,老者是前清秀才,惯能诊病。 石老手捋长髯看着昏迷的峪虎道:“此人身受枪伤,一早就被水冲到浅谈,定是夜半坠河,非奸即盗,我若医了,岂不助纣为虐,遗害相邻。我若不医,他若是个良善之辈,又恐错失好人,天理难容,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间,屋内等待良久的闺女挑帘而出,“大!你整天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第十二章 黄吉昌豪饮贵妃醉 众乞儿争抢嗟来食 胡斐此次是铁了心要剿灭贺世泰,按他原来得想法,贺世泰就是自己的摇钱树,需要枪械装备就出城剿匪,美其名曰为民除害,可每次都是站在狄寨原的啀畔上对空放枪,让老百姓听听响声,然后收兵回营,一年折腾三五次,枪支弹药就源源不断的配发下来,用不了的旧枪械还可以高价卖给贺世泰,这样好的事情真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可贺世泰也是气数已尽猖狂至极,竟然瞎了眼绑了中央剿匪督察组黄专员的票,真是应了那句话 人张没好事 狗张一滩屎。 胡斐虽然端了贺世泰的老巢,打死俘虏土匪百十人,可黄专员还是很不满意,三番五次的督促省府限期剿灭贺世泰,吴县长已经让上峰叫去狠批了好几次。 一脸阴云的吴县长坐在办公桌后,整张脸像霜打的茄子般难看,用一双几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坐在对面的胡斐道“胡队长,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也得替我想一想,不是我姓吴的逼你,再有一个月剿灭不了贺世泰,我的县长可就得引咎辞职。” 按照胡斐的想法,这次保安队全体出动剿匪,连杀带俘虏了土匪上百人,自己的弟兄也死伤近四十人,算得上大获全胜,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现在这场面…… 难道这回就是我胡某人的麦城。吴县长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可胡斐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吴县长越讲越激动,最后索性站起来,走到胡斐面前道“胡队长你今天必须给我给我立个军令状……” 吴县长的话讲了一半,胡斐突然起身,面色凝重的说道“吴县长,这回我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文、武全上,可事情还是摆不平,军令状我立,可事情到底咋办,我还是心里没底?”胡斐点燃一支烟,狠狠的吸了几口,眉头紧皱,重重的靠到在沙发上。吴县长明白,这是胡斐向他问主意呢,嘴角划过一丝得意的冷笑,但很快脸又拉长绷紧严肃起来“胡队长胡老弟,你也算是人精,在长安地面上还有你办不成的事,俗话说的好,酒色财气四堵墙,不撞这墙撞那墙,世人谁能过了这四关。”吴县长意味深长的说到,说完走到胡斐跟前,右手拍了拍胡队长的肩膀,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专门给胡斐说“黄专员老家在三原县。”说完直接出了办公室的门,扬长而去。吴县长的办公室里,死般的寂静,胡斐靠在沙发上大脑飞快的思索着吴甚用刚才说的话,突然眼前一亮,像触电般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胡斐原来压根就瞧不起吴县长,可人家今天说的这番话却让他心里觉的自己原来是多么的自负与短视。 老早就听说黄专员是关中道走出去的领导,经过一番打听胡斐弄清了黄专员的底细,那黄专员原来是陕西三原人氏,家中高堂尚在由哥嫂照顾,本人聪颖苦学年纪轻轻就受到国民党元老于院长的赏识,平步青云几年功夫就升任中央监察院要职,此次来陕主要是督察地方军务剿匪事宜。 摸清了黄专员的底,胡斐便搜肠刮肚使出十八般手段,三十六般计谋,巴结黄专员的哥嫂,送厚礼,以结其心,后来又得知黄父早年和于右任交好,尤其嗜好书法,于是不惜重金购得于右任真迹登门呈送,黄父激动万分,视若珍宝。黄老爷子听说胡斐的姐夫是文化厅胡厅长更是对胡斐刮目相看,当时就在家里摆设香案收胡斐做了干儿子。自此,黄家上下把胡斐当成一家人,常来常往打得火热。 胡斐把黄专员如何遭劫自己怎样剿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爷子,黄父乃是性情中人,听完干儿子胡斐添油加醋的陈述,蹭的站起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吉昌这样做确实心急了些,胡斐呀,你也不用担心,为父的陪你走一趟,看看他黄专员还认不认我这个老头子。” 许队长从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上下来,精神矍铄的望着面前的长安县**,一脸的轻松愉悦,剿灭贺世泰的事情黄专员忽然改了口风,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要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带给吴县长和胡斐兄弟。许队长习惯的整了整笔挺的制服,迈步进了县**。 吴县长的办公室里气氛愉悦,许队长接过胡斐递来的香烟道:“胡兄!这回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真是可喜可贺!” “许队长!兄弟我能过了这道坎,全仰仗吴县长指点迷津,如若不然,我恐怕早被剿匪不利的大帽子压死了。”胡斐看着许队长二人会意一笑,同时都把目光转向了正在喝茶的吴县长。 吴县长诡异的一笑并没有接话。三人面面相觑,竟心领神会的同时哈哈哈大笑起来。 五月的灞河两岸草长莺飞,绿柳婆娑,在吴县长和胡斐的陪同下黄专员带着督察组骑马视察长安县的剿匪成果,一路行来大家谈笑风生,路上商旅不断一派太平景象,就连平日沿街乞讨的众多叫花子也突然消失了,满眼的春景满眼的和谐,黄专员此次钦点灞桥视察,一路走来听到的看到的甚是欣慰,回头看着吴县长和胡斐道“二位真乃能吏干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剿匪竟取得如此之成绩,堪称全省剿匪之楷模,许队长你有这样能干的部下何愁剿匪事业不成!”许队长乃是省保安大队的大队长,听到黄专员叫自己,赶忙催马上前满脸堆笑的答道“黄专员讲的对,吴县长、胡队长剿匪居功至伟,长安县剿匪值得嘉奖,到时请黄专员亲自颁奖……”“强将手下无弱兵,许队长雷厉风行的作风怪不得能带出像胡队长这样能干的部下来,令人钦佩,到时我一定出席,为国家为百姓做出如此之贡献,实该嘉奖!”跟在后面的吴县长和胡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尤其是胡斐心里乐的开了花。 “黄专员!前面就是灞桥,你看……”吴县长陪着笑说到! “千古销魂桥, 翠柳清风摇。 折柳伤别离, 灞水泪涛涛。” 黄专员立马远眺,即兴一首打油诗,脱口而出。 “哎呀!专员真乃太白转世,杜甫重生,好诗好诗!”身后一片赞扬。 论溜须拍马吴县长乃是个中好手,此时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怎能放过,只见他赶紧提高了嗓门道“专员人物风流,诗句潇洒,出口成章,才学非我等所能企及,国家有专员这样的能才治理,真是国家之兴,百姓遇专员这样的父母官,真是百姓之福啊!我等今日有幸聆听专员佳作,真乃三生有幸,造化造化呀!” “是呀是呀!吴县长说的极是,陕西能出黄专员这样有才的人物,也是三秦之福。”许队长赶紧接话到。 “今日之太平,全赖胡队长剿匪有法,匪首贺世泰虽逍遥法外,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也定是胡队长的阶下囚。”黄专员话锋一转又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美景拽回到剿匪上。 “有专员的鼎力支持,有许队长,吴县长还有各位同仁的关切,我想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指日可待!我胡某在此向专员表态,不拿匪首绝不收兵!”胡斐听到专员的话,赶紧应到。 吴县长从上衣口袋掏出怀表眯缝着眼睛看了会儿,时针正指向十一点,他给身旁的秘书耳语几句,只见秘书从旁边策马扬鞭而去。 “大家为长安县剿匪的事务,一路辛劳,吴某深表感激特在秦霸楼略备薄酒,烦请大家!”说话时吴县长用余光瞟了一下黄专员。 “国家虽在危难时刻,民生凋敝,可饭还是要吃的,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吃饱肚子建家乡。”许队长接话答道。 胡斐赶紧又插话道“剿匪乃是我门保安团份内之事,专员如此褒奖愧不敢当,况且我也是喝这灞河水长大的,还家乡父老一个太平世界,也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哦!胡队长也是当地人,不知是那个村的?”黄专员对胡斐的话忽然来了兴趣,饶有兴致的问道。 “专员有所不知,胡队长和省府府陈厅长的爱人胡佳敏是堂姐弟,都是这灞河边胡湾村的人。”吴县长不等胡斐答话,自己抢着回答了。 当黄吉昌听到胡佳敏这个名字时,脑海里马上跳出一位楚楚动人俊俏的少女模样,那样子愈来愈清晰,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就好像胡佳敏本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样。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十年前当他还在西北大学读书时胡佳敏就是他心中的白雪公主,佳敏那双柔情若水的明眸至今还不停的在脑海里闪现。那时胡佳敏可是当之无愧的班花,黄吉昌可是地地道道的灰麻雀,谁能想到胡佳敏后来成了黄吉昌的女朋友,想到这里黄吉昌陷入深深的沉思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众人见黄专员望着河水发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好静静在一旁等着。 浩浩汤汤的灞水曾经带走过多少哀婉凄楚的爱情故事,绿柳堤上也曾有他黄吉昌和胡佳敏成双成对的背影,瑰丽的余晖下依偎在一起的恋人的身影是青涩的青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唉!黑牛,快看这河里有鱼呢!”水边一位农民模样的中年汉子,正挽起裤腿准备下河,那个叫黑牛的娃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那一声洪亮的呼唤把黄吉昌从美好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如梦方醒的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到:“既然许队长如此说,吴县长盛情邀请,我再说其他倒显得不合时宜,入乡随俗,悉听尊便。不过我饭前约法三章,饭菜应以节俭为宜,戒奢戒侈”黄专员表情严肃的说到,众人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灞楼在灞桥古街街首,与王世贤的济世堂隔街相望,紧挨着桥头的牌坊,一排九间,古香古色,一水的青砖二层楼房,屋顶房脊上两天鎏金飞龙栩栩如生,飞沿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金底黑字的招牌显得华丽而高雅,秦灞楼三个字,正是于右任亲笔手书,字迹苍劲 沉稳而有气势。 黄专员一行边说边笑来到秦灞楼前,抬头看见牌匾自是一番感慨,众人鱼贯而入,吴县长的秘书早已等在楼梯口,引导大家来到二楼最南边的雅间——秦国间,原来这秦灞楼的雅间是按战国七雄的国名设置的,分别是齐、楚、燕、韩、赵、魏、秦每个雅间都按当地的风格布置,而且厨师还都能做上一两样当地的名菜,这让用餐者无不惊呼奇妙,赞叹老板经商头脑的灵活。 秦灞楼,顾名思义这楼里的雅间设置自然是秦国间的位置最好面积最大,众人进了雅间,朝南一面墙的窗户大开,灞河美景应窗而入,尽收眼底,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大家自然又是赞叹不已,东面墙上挂着《气吞万象如虎》的五尺三开,字的下方摆着一个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条岸上放着一卷竹简,黄专员甚是新奇打开看时却是一个点菜的菜单,不由啧啧称赞“妙得很,好得很!” 西面墙上则是一副六尺中堂《秦王扫六合》,字迹潇洒沉稳,不用说也是名家真迹,房子四角摆放着四个古色古香的花几,花几上几只春兰开的正好,一张圆桌陈设在厅堂正中,颇显雅观,桌上已摆好香茶碗筷,黄专员看完竹简,随即入座其余人等方陆续坐定,许队长坐在专员的左侧,专员右边挨着吴县长,其他人则不分先后顺序依次做了。 “今日视察我心甚慰,眼见百姓安居,商户乐业,一路行来春和景明,此等气象全仰仗吴县长、胡队长治理有方,黄某感谢二位为国家、黎民之劳苦。”黄专员表情谦和态度诚恳的说到,吴、胡二人赶紧起身陪笑道“专员谬赞,我等如有尺寸之功,那也是专员指导有方。”胡斐说话间左手伸到身后朝做了个手势,不到一根烟的功夫,伙计早已手持托盘站在门口,胡斐道“专员,菜已备好,您看?”胡斐看着黄吉昌。黄吉昌点点头,胡斐对着众人道“各位辛劳半日那咱们就上菜。”大家纷纷点头。 “按照黄专员的吩咐,今日借奢戒侈,略备薄酒望大家海涵。”吴县长开口道。 黄吉昌看着一桌丰盛的佳肴,心里很是受用,可脸上却故作阴沉“吴县长太过奢侈,你我七八个人怎能吃完如此一桌酒席,浪费至极。”原本一桌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听到黄专员的话大家立刻静了下来屋里顿时鸦雀无声,气氛马上紧张起来,胡斐一看情形不对马上陪笑道“秦灞楼东家听说专员要来,特意为您准备了拿手的酒席,我们也是盛情难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专员训斥的对,下不为例,以后坚决不能铺张浪费,在此我先自罚三杯”吴县长拿过酒壶二话没说先干了三杯,秘书刚要过来斟酒,胡斐赶紧接住县长手里的酒壶又给吴县长斟满。 屋内佳肴飘香,酒香四溢,大家早已馋的直流口水,黄专员本也是一位饮者,刚才故作姿态戏演的很足,自己也很满意,如果此时还端着一副虚架子,就显得虚假过火了,想到这里就半开玩笑道“吴县长今天是要把这壶美酒独占了,不准备和大家共饮了!”胡斐长见专员如此说,马上绕到专员身后给他斟了一个满杯,吴县长也赶紧起身对大家失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黄吉昌的脸色由阴转晴,安静的雅间里又一次如煮沸的开水般沸腾了起来。 “诸位,我黄某承蒙于院长提携,才有今日,在此,我借薄酒一杯遥祝于院长身体康健。”说完一仰头干了。黄吉昌频频举杯,众人也都活跃起来,推杯换盏间更多了些戏谑耍笑,胡斐今日的主要任务是招呼好专员一行人,酒桌上前后辛勤侍候,忙的不亦乐乎,吴县长刚和许队长饮过三杯,又拉住督察团的其他人一一敬酒去了,胡斐虽满桌子招呼斟酒,可眼光却一直关注黄吉昌的一举一动,见黄吉昌酒杯刚放下,一个箭步便闪到他身后迅速把空杯斟满,黄吉昌此时酒性刚起见胡斐如此殷勤招呼便拉住胡斐说到:“胡队长辛苦了坐下歇歇,陪我饮上三杯。”胡斐连连点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来!让我给专员再满上。”说话间两人已三杯下肚,黄吉昌喝的越发性起,拉着胡斐的手道:“今日这酒真是好酒,酒色清凉透明 口感醇香芬芳 浓而不艳 甘润挺爽 诸位协调 尾净悠长实乃上品,胡兄,这酒……。”胡斐不等黄吉昌问完,马上笑着答道“这酒原叫柳林醉,是本省西府所酿,秦霸楼东家购回原浆后,用二十三位名贵草药浸泡,埋于地下经冬历夏,更名贵妃醉,今日咱们饮得这些酒埋于地下已十年有余,秦灞楼的秦掌柜听说您要来,专门从地下酒窖挖出来,特意让您品尝,黄专员真是贵人多福缘。”一番话说的黄吉昌心花怒放,拉着胡斐又干三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吃饱喝足,一个个腆着肚子东倒西歪,有趴在桌上的,有两人斜靠在一起的,有大喊斟满的,有呼呼大睡的。 黄吉昌从桌上爬起来,只觉双腿发软,舌头发直,他摇摇晃晃的扶桌而起,准备到厕所去,可刚一迈开右腿,一个没站稳竟然趴在了地上。 吴县长早被秘书搀扶着到厕所吐去了,胡斐除了和黄专员喝了几杯外,基本都是给人斟酒因此并无大碍,此时他正和秦东河在门口窃窃私语,跑堂得伙计已经把残羹剩菜收拾完毕,圆桌上早摆着茶果点心,胡斐见黄吉昌趴在地上赶忙跑进屋里 “哎呀!赶紧让我扶你起来,专员海量,佩服佩服!我们吴县长平时外号酒仙,今日看来专员才配拥有此称号。”胡斐把一杯热茶给黄专员。 “胡队长,今日这顿酒喝的尽兴,你我弟兄改日还要畅饮。”黄吉昌说话时舌头发直,嘴巴四处走风,样子滑稽可笑。 胡斐紧挨着黄吉昌坐下满脸堆笑,顺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抽出一只递给黄吉昌,黄吉昌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的夹住胡斐递过来的香烟,脸上露出及其受用的表情,点燃香烟后黄吉昌深深的吸了一口,慢慢的吐出几个圆圆的烟圈,那烟圈由小变大混合着美酒的清香渐渐弥散到周围的空气中,胡斐看的出了神竟忘了吹灭手里的火柴,“咝~~”“胡斐赶紧把烫手的火柴扔到地上,黄吉昌侧过头用沉迷的目光看着胡斐又迅速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趴在桌上的其他人,嘴巴张了张却欲言又止,胡斐那双在官场上历练了十几年的火眼金睛,立刻就察觉黄专员定有秘密事情和自己说,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张口,领会到这些,他赶紧用手推了推烂醉如泥的许队长,再大声招呼其他人起来喝酒,可那群人早醉的一塌糊涂。 胡斐搀扶起黄专员离开酒桌来到屋外的廊道上,和煦的春风浮动多情的柔柳,近处河堤上开满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两三只粉蝶追逐嬉闹着在花朵间翩翩起舞,黄吉昌手扶阑干,不由的感慨到“春光明媚四月天 蝶舞花开景怡然 潺潺流水随春去 几多伤感心茫然!” “黄专员兴致正好,何来伤感,这最后一句专员似有难言之隐,可否告知胡某,看看胡某能否帮专员分担一二。”胡斐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黄吉昌。 “我上大学时班里有一位女同学,家也在这灞河岸边的胡湾村,在学校时我俩关系甚好,毕业时谁知她家已经给她说好一门亲事,她又是个极孝顺的人,我俩最后棒打鸳鸯散,记得我和她当初也在这绿柳婆娑的河岸上谈理想谈未来……唉!不提也罢,往事不堪回首,就让我这一腔柔情随水流逝吧!”黄吉昌怅然若失,说到最后眼圈竟红了起来,只是一味的叹息惋惜。 胡斐听完心想:真是酒后吐真言酒后露真情,看来黄专员也是一棵痴情种子,难得难得,真是应了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黄专员,那你们以后还见过面吗?”胡斐好奇的问道。 “没有,此一别竟已十年有余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眼圈湿润的黄吉昌赶紧掏出手绢擦了擦。 “敢问专员,那位女同学名姓,恰巧我们同村,胡某不才,愿意替黄专员了此心愿!”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一群叫花子从桥南急匆匆的赶过桥北来,看人数大约有四五十人,那群叫花子聚集在牌楼底下,好像在急切的等着什么,功夫不大只见三个青年抬着一个大竹笼停在了牌楼底下,有两个年轻人出来组织那群叫花子排好队,一个青年揭开敷在笼上的黑布,一笼焦黄的粗粮馒头越入眼帘,叫花子刚排好的队立刻骚乱拥挤起来,身体强壮的几个叫花子挤倒身边的弱小,还不等那青年开始分发馒头,几只油黑粗大的手掌就伸进笼里每人抓起三五个馒头然后飞快的窜到一旁的柳树下蜷缩起身子狼吞虎咽吃开了,剩下的人虽不曾硬抢,可也前推后桑拥挤的混乱,维持秩序的两个年轻人只是大声呵斥,再无其他手段,嚷吵哭喊声似大海涨潮般从那堆叫花子中间一浪一浪袭来,淹没了年轻人的叫喊,溢满街道房屋,最后淹没了灞桥街道的整个下午。 语言从来都是软弱无能的,尤其是再面对一群饥肠辘辘的叫花子,再好的圣人圣训也不如一个粗面馒头来的实在。 “这就是国人的劣根性,尤其是在流民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黄吉昌看着楼下的另一个世界,不无感慨的叹到。 “黄专员说的极是,国家不能富强社会乱像丛生根源就是流民众多,且素质低下,连排队领馒头这样的事,都不能自律,如猪圈闯进饿狼般咆哮嚎啕,真是不穷都不行。”胡斐附和着黄专员话,深情也无奈而忧愁。 二人转身进了雅间,似乎又回到了人类文明的世界,一切又熟悉美好起来。 黄吉昌本来想问问胡斐胡佳梅的近况,可被一群叫花子搅扰的没有了心情。 内心里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世事难料,这也许才是生活的真谛。黄吉昌对自己未能和胡佳梅牵手唏嘘不已。 第十三章 检查团品尝火灵库 黄专员夜谈看门人 秦东河祖籍灞桥,其父秦承恩自幼就追随蓝田县的名厨***学艺,***厨艺了得,清末慈禧太后逃难到西安,***就是行宫里的御厨,负责老佛爷的一日三餐。秦承恩从***处学得真艺,出师后就在灞桥街开了这间秦灞楼,因其厨艺精湛有炮凤烹龙的手艺,菜品色味俱佳,价格公道,几年功夫下来生意就做大了,自从秦承恩过世,儿子秦东河接管秦霸楼后,菜品价格昂贵不说,对待街坊邻里和一般老百姓更是爱搭不理,见了达官贵人倒像哈巴狗一样尾巴摇的欢。 近两年秦东河更是张狂,竞编了顺口溜“出了东关秦一勺 海味山珍佛开口”,有不少名厨气不过前来踢馆都败下阵来,秦霸楼更是名声大噪。 前几日胡团长来联系接待黄专员事宜,秦东河自觉机会来了,可以借接待专员的机会逢迎巴结,他秦东河心里盘算的美着呢,要是能攀上黄专员和省上的各位老爷,以后自己腰杆子硬了不说,而且可以颐指气使对待这帮整天白吃白喝的龟孙子王八蛋了。 许队长等人醒来时已日衔西山,河面上泛着金光,夕阳给万物都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一切都笼罩在温暖的光彩中,那群叫花子本不属于这金色的午后,他们活在黑白的世界里,吃完商会施舍的粗粮馒头,一个个早早的躲到街道的旮旯拐角里等待明天的又一个粗粮馒头,此时胡队长陪着黄专员在灞桥街道上转悠去了,吴县长喝的烂醉由秘书陪同在秦霸楼的雅间休息。许队长几人则结伴到灞桥上看风景去了。 王书雅把王世贤给外婆抓得几味中药送了去,同时还偷偷从舅舅刘煜杰那里拿了本《共产党宣言》,刘煜杰原是桥口小学的教员,其实他的真正身份是共产党长安地区联络员。 书雅辞别外婆已是后晌,走到烟局门口,就听王世贤叫她,他循声望去,王世贤正站在张三娃的肉铺门口,“大,你在这干啥,我哥现在咋样了?” “你哥现在好点刚睡下,我刚才给你三娃叔诊完脉开了几副药,这不他非要给我割二斤肉。”王世贤提着肉从路沿上走了下来。 胡斐一眼就看见路上的王世贤,急忙给黄吉昌说到“黄专员前头那位是当地的名医曾救过我妈的命,你稍等我过去打声招呼。”黄吉昌连连点头“应该的,你去。”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支欣赏起夕阳中灞桥街的美景了。 胡斐留下黄专员,紧赶两步,上来热情的对王世贤打道:“这不是王大夫吗?出来买肉呀!”王世贤一看是胡斐马上热情的答到:“哎呀!难得胡团长有空在灞桥街上来,你夫人的病怎样了?过几日让她来,我再给她抓几副中药调理调理。”王世贤说话间招呼书雅过来“书雅!快叫胡叔。” 书雅微笑着给胡斐行了个礼说道“胡叔好!”胡斐哈哈一笑道“嗯,好!长的和你妈一样端庄。” “王大夫!不知书程近来可好?你的这个公子一表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咦!胡团长过讲了,犬子才疏学浅,将来还要仰仗你胡团长多多提携!”说完梁人哈哈大笑。几人又寒暄一会儿,各自散了。 天刚擦黑胡斐和黄吉昌也回到秦灞楼,秦东河笑脸相迎前后殷勤的侍候着,“黄专员、胡队长楼上请,晚饭我都安排后厨准备好了,只等二位回来马上开席。”黄吉昌见秦东河招呼的如此细致周到,上前握住秦东河的手说到“秦老板盛情,万分感谢,叨扰多时还请多多担待。”秦东河见黄专员对自己如此谦逊友善受宠若惊,赶忙回话“黄专员能来,小店蓬荜生辉,谈不上多么细致周全,有照顾不到之处,还请专员海涵!”吴县长听楼下三人对话,从雅间出来,看见黄专员正和秦东河握手,搭话到“老秦赶紧陪专员上来,站在大堂成何体统。”黄吉昌拉着秦东河的手一同进了雅间,胡斐则和吴县长跟在后面,说起了刚才喝酒的事情。 许队长一伙人也随后回来,见雅间里的几人正说的热闹问道“有啥事,值得几位如此兴奋,说来听听!”秦东河赶紧起身失礼“哎呀!许队长!各位专员!大家辛苦辛苦!我是秦灞楼掌柜秦东河!晚饭已经备好,大家赶紧入席就做,马上开饭。”众人一一谢过,无非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晚饭极其丰盛,凉热荤素,煎炒烹炸整整十八道菜,按黄吉昌的提议酒没有上桌,众人谈笑间也吃的甚是开心。“大家静一静,秦掌柜刚才说还有一道神秘的菜品要请大家品尝”胡斐话音未落,只见秦老板亲自端着一个玉雕的罐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各位,这是本店的看家菜“火灵库””,请大家品尝。”众人一脸疑惑,南北菜系甜辣咸酸在坐的谁没吃过,可今日这道菜众人确是第一次听说,品尝就更谈不上了,大家面面相觑!胡斐见状哈哈大笑说到“老秦你就别卖关子了,给大家说一下这道菜的来历。” 黄专员抬手示意秦东河先不急说,自己站起来把那件玉雕的罐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在座的各位先不说这罐子里盛的是什么美食,单就这个罐子就有说到,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器物应叫盨,依据西周青铜器款式雕刻而成,再看这玉罐色泽泛蓝应是美玉无疑,常言道美食美器,秦掌柜这道菜果然让人耳目一新。”黄吉昌一席话语惊四座,个个嗔目结舌,不由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秦东河本是七窍玲珑般的人物,见黄吉昌果有才学,更是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说的黄吉昌心花怒放飘飘成仙。 “秦掌柜过奖!不才忽然偶得一句,烦请大家批评斧正。 美器玉雕成 , 自古有盛名 。 盨中盛龙凤, 东河有头功。 吟完又是吹捧夸赞自不必说。 秦东河待众人安静下来,清理了一下嗓子,然后深施一礼,恭恭敬敬的上前双手揭开那雕工精美的盨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直钻人的口鼻之中,顿时众人口舌生津,舌头在口腔内不由得蠕动起来,早已空口咽下许多口水。“各位我秦灞楼这道火灵库可称为千古第一美食,首先文化千古第一:火灵库这道菜因唐宋八大家之首,人称文章巨公 百代文宗的韩昌黎而闻名于世。其次食材千古第一:我们选用的是关中原始地方鸡种~黑垚乌鸡,从幼鸡出壳开始就挑选健壮公鸡仔,喂食十三中壮阳名贵中草药,每日定时放飞,三年内不准交配直到入菜,功效显著,壮阳道、益气力,补命门不足,火力刚劲。再次烹饪技艺第一:炖鸡时选用景德镇陶瓷炖锅不漏半点香气,顿法采用油包汤的技法。”有此三个第一,我秦东河在此夸下海口,保准各位吃了终身难忘。众人听他如是一说,都对面前这道菜肃然起敬,不管是吃肉喝汤都小心翼翼,似乎真的从这菜中品出千古第一的文化,吃出千古第一的健康,最后那盛鸡得盨中干净好似洗过一样。 当晚众人被安排在秦灞楼的后院歇息,一夜无话,鸡刚叫头遍,就听墙外呜呜咽咽的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哭声,那声音不大却急具穿透力,黄吉昌本来就择铺,再加上这哭声,早早就睡意全无,他穿戴整齐轻轻带上房门,来到院子里。 屋外空气清新,只是临近河边湿气有些大,抬头满天繁星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对他眨眼睛。 “先生,咋起来的这么早。”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从后院偏房的门口传过来,黄吉昌见有人问立刻答道“刚才听见哭声,睡不着了起来转转。”等他说完话那看门的人已经走到近前。 “先生有所不知,这哭的都是逃荒要饭的可怜人,兴许是家里死人了,唉!如今这世道没办法!”黄吉昌借着微弱的晨光看见一张消瘦疲倦的老脸“老者你能不能打开角门我想出去到河边走一会路。 老者犹豫了一会说到“外头乱,世事不太平,土匪强盗经常打家劫舍,有时晚上河边还能听见狼嚎!” “老者,既然这样我就不出去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到你的房里咱俩个谝一会儿。” “先生,算了!我屋里脏乱,不是你这种先生去的地方。”老者转身想离去。 “老者!到我房间你看如何,反正时间还早,我一个人干坐着有啥意思,走走走。”黄吉昌语气热情起来,掏出香烟给老者让了一只。 “抽不惯你的洋玩意儿,咱有这!”老者把旱烟袋拿在手里摇了摇。 黄吉昌把油灯拨亮,老者很局促的坐在靠门的椅子上,屁股只沾着椅子的一个角,花白的头发在头上杂草般凌乱的长着,一双暗淡干涩的眼睛镶嵌在麻纸般焦黄皱巴的面皮上。“吧嗒吧嗒”嘴不停的吸着旱烟袋,然后是一阵急促令人窒息的狂咳,随着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 “来来来,老者!喝茶,舒缓一下,年龄大了旱烟尽量少抽!”黄吉昌把一杯热茶放到老者旁边的方几上,“先生,你这人好,不嫌我老汉,还给我倒茶,确实少见,我老汉给秦家干活十几年了,除了原来的老东家秦承恩给我倒过茶,你是头一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黄吉昌坐在老者对面连连摆手道“咱俩个一样都是普通人,你给秦老板熬长工,我给短老板熬长工。”老人用狐疑的目光瞅了半天然后笑了起来“先生玩笑了,你想问啥,只要是我知道我一定都一五一十的给你说。 ”我想问一下,咱这灞桥地面上土匪的事情。” “咱灞桥这一片最大的土匪就是贺世泰,狗日的坏事做绝,**都剿不灭。唉!平头百姓有球办法,硬受!光我知道咱这一片凡是日子差不多的,谁给贺世泰没有进贡过,真是无法无天,再加上狄寨原和铜人原上的十几股土匪。真是没有百姓的活路啊!”老汉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索性把烟袋锅子别到腰上,人也不知不觉蹲到椅子上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谝开了。 “老者!你说的狄寨原我知道,但是这铜人原我却不甚了解,你给我讲讲吧!” “先生!说哪里话来,我老头子大字不识一斗,怎敢在你们这些文化人面前班门弄斧呢?谈不上给你讲,我说的这些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没啥,你想听我啰嗦,我就给你说道说道。其实这铜人原就是洪庆原,听老辈人说秦始皇灭六国后,把六个国家所有的兵器都收缴了上来,命工匠铸成12个重千石,高三丈的铜人,就摆在阿房宫门口,到了汉朝刘邦又把这些铜人搬到长乐宫门口,后来奸贼董卓篡汉,下令把其中10个铜人敲碎做成铜钱,留下的两个,曹操的孙子想把他们搬到洛阳,谁知道搬运金人的车队走到这洪庆原附近却发生一件天大的怪事,那两个金人忽然泪流不止,怎么想办法,都再也拉不动了,找来算命先生一看,说是谁要是把金人搬离长安,就会撼动国基,破坏中华龙脉,触犯天威,必遭天谴!负责押运的官兵个个都吓的浑身哆嗦。其实也难怪他们害怕,这洪庆原本来就连着骊山,你想呀!金人走到这,看见秦陵想起秦始皇肯定就难过的不想走了。后来呀!官兵们都害怕触犯天威,惹怒秦始皇,将来遭到报应,于是就把金人丢在这土原上,叫金人给始皇帝守灵呢。” 黄吉昌听得津津有味,老者讲的绘声绘色。 这些故事都是从关中这厚重的历史里生长出来的,他的生命力是那么顽强,随历经几千年口口相传,却没有走样也没有变味,仍然散发着夺目的光辉,听起来好像就是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栩栩如生。 “后来这两个铜人咋样了?” “听村里的老辈人说,铜人一连哭了48天,第48天的半夜里突然狂风大作,将这两个金人吹走了,有人说风把金人吹到骊山去陪始皇帝去了,也有人说风把洪庆原吹开个口子,金人从此就埋在这原下。” 黄吉昌脑海里忽然想起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想着念着,心里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昔日的汉唐盛世,莫不是因为损毁了祖龙的镇国金人,而使长安竟衰落千年不振。 黄吉昌把一杯热茶递给老者道:“唉!秦始皇帝生前铸造的金人,竟然跟他的陵墓一样,会在后世的岁月里遭受这么多的磨难。” 老者慌忙的直起身子,双手接住茶杯说道:“谁说不是呢?前一阵子就听村里人谣传,临潼秦皇陵这些日子半夜总有些身着军服的人悄悄的墓呢。” 送走老者,黄吉昌心情沉重,他思索良久,国家还能好吗?民族的希望难道真的是而今舞台上的这些军阀?边思考边觉着睡意又浓。不知不觉黄吉昌竟然 又睡了个回龙觉,当他起来时,大家都在雅间等他,早饭很快吃完,辞别秦东河时,街道上还没有几个行人,整个镇子如熟睡的婴儿般安静,杨柳枝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晨曦中的河景润润的,所有的颜色并不鲜亮朦朦胧胧,给人一种静谧淡雅的诗意。 黄吉昌众人早上沿河往西查看了几处村庄、集镇,陪同的乡长保长都伺候的殷勤,可每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村子一样的破败不堪,百姓一样的贫苦无依,史书上的天府之国,而今满眼都是鸦片,遍地都是土匪,这让黄吉昌始料不及,古语云:饥寒生盗匪,如此的世道……再往下想,黄吉昌竟有些后怕起来。 第十四章 黄吉昌染疾命归西 胡团长错施美人计 黄吉昌众人回到秦霸楼已是中午,大家稍作休息,简单的吃过午饭,又沿着河堤往东查看,正待众人从灞桥街拐入河堤,只见远处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驾!驾!”沿着河堤从东面飞弛而来是一匹黑马,马上骑着一位少年,年龄十七八岁的样子,头上缠着粗白布条,布条上渗出殷红的鲜血,黄吉昌一行正准备沿河东上,几乎和来人迎面碰上,吓得众人面如土色,差点从马上翻落下来,来不及看清少年得长相,黑马已转入灞桥街道了。“一早上就给人收了个魂,看来今天不宜出门。”许队长把刚才差点掉了的帽子扶正,咧着嘴说道。 胡斐两腿一夹马肚子,手轻轻的摆了摆缰绳,赶上黄专员和吴县长的马说道“黄专员、吴县长是卑职没有把治安管好!” 黄专员稍稍平息一下道:“灞河岸边的道,果然霸气的了得,连走路都能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吴县长惭愧的给黄专员陪着脸笑,然后侧过脸看着胡斐轻声说“下来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今天先继续把黄专员陪好!”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催马紧跟着黄专员。 黄吉昌望着远处明晰的美景,深深的换了口气,“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都随波涛逝!”诗没做完,就听身后灞桥上有人呐喊“吴县长!吴县长!有紧急公务!”呐喊的是办公室主任尢达材,昨天晚上省府发来紧急公文,省府新督军就职,要求吴县长参加会议,其他人等各司其职。尢达材天还没亮就骑马往灞桥赶,幸好大家还没走远。吴县长听完汇报看着黄吉昌说到“专员你看。”黄吉昌哀声道“回!” 大家调转马头,边走边议论新督军的话题,快到牌楼时,只见一群人抬着一个老妇人急匆匆的进了济世堂,后面跟着的人急切的喊着“王大夫!快!有人上吊了!”不一会只见王世贤陪着众人又把那老妇人抬了出来,胡斐下马紧走几步来到济世堂门前迎着王世贤问到“王大夫发生什么事了?”王世贤阴沉着脸说到“没救过来上吊死了!嘉旺你给胡队长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王世贤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听见王世贤叫他说,便清理了一下嗓子说道“早上我起的早到灞河挑水,这老太婆就坐在牌楼底下哭,我也是出于好心就多了一句嘴,问老太婆咋了,老太婆说昨天下午有几个叫花子抢了商会施舍给她和孙女的馒头,半夜里娃饿的受不了,就在街上垃圾堆里找吃的,结果就没有见娃回来……” 回城的路上黄吉昌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老妇人的哭声,那哭声是生命对现实无奈得倾诉,那哭声是是百姓给统治者敲响的丧钟。 中午十分,黄吉昌回到省府宾馆,刚进门,就来了位自称是宾馆经理的妖艳女人,亲自给黄吉昌送来一壶开水,两样点心。两人寒暄片刻后,那女子就起身告辞,口渴的黄吉昌一杯水没喝完就迷迷糊糊的睡倒了。 等他睁开眼睛,起身准备到省府去见新督办时,突然觉的头痛欲裂,体如筛糠。本来以为自己是受了凉,喝上几杯热水,被窝里发发汗就过去了,可谁知后半夜病情却越发严重,后来竟然呕吐不止。 黄专员住进了医院,这在省城是一件大事,每日医院门口门庭若市,各路诸侯纷纷登场,这让原本需要静养的黄吉昌实在吃不消,次日省府新都办特派专人在医院照看黄专员,凡各级官员到医院探望者一律劝返。 静养了三日,黄吉昌精神略有恢复,只是肚子还隐隐的疼痛,每日只能喝些稀粥。吴县长和胡斐还没来得及探望黄专员,就听说新都办已经派专人照看黄专员,其他人等一律不准探视,好让专员好好静养,早日康复。 二人闻听此事,很是懊恼,正在无计可施的档口,胡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黄专员那日在秦灞楼几次欲言又止,后来又说求学时与初恋情人劳燕分飞,而且凑巧那女子也是胡湾村人氏,莫不是在暗示什么,思索良久,胡斐猛地一拍脑门大叫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胡斐坚信自己的想法,赶紧辞别吴县长急匆匆的走了。吴县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语举动弄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佳梅正在家里看书,忽听有人敲门,用人吴妈打开门看时,胡斐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佳梅姐,我来看你了。”胡斐叫的亲热无比,胡佳梅听到弟弟的声音,一股喜悦从心里升腾起来,那快乐的情绪立马挂上她的眼角眉梢,整张脸都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胡斐你最近是不是公事繁忙?都快一个月没来我这儿了!”胡佳梅自从嫁给陈国清后一直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就是和自己家里人来往走动。 “快进来!吴妈赶紧给胡斐上茶,你吃了没有,叫后厨给你准备饭菜”每次见到胡斐胡佳梅都异常激动,他最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虽说是堂弟可在她心里却和亲弟弟一样亲。一阵忙活后茶果点心都摆上茶几,胡斐也不拦着,他知道姐姐对他的心,如果推三阻四反倒觉得自己做假了。“姐,你觉得我能吃完这么多东西吗?”胡斐满脸堆笑用手指着一茶几的点心水果。 胡佳梅这时正笑盈盈的拿着一个纸包从书房里走出来“胡斐这是你姐夫前一阵子去浙江捎回来的茶叶,你带回去些。” “姐,你赶紧坐下陪我说会话,我每次来你都忙前忙后,咱俩总是没机会坐在一起拉拉家常,今天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就赶紧坐下。”胡斐故意用埋怨的口气说到。 胡佳梅终于坐了下来,一脸的微笑一脸的慈祥。胡斐仔细的打量着姐姐,她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端庄,岁月似乎从来都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印记,自从嫁给陈国清胡佳梅每天都生活在闲适安逸中,如果非要从时间的流逝里找寻到变化,那只能说时间让胡佳梅更成熟稳重自身更散发出知性美。 “姐!姐夫最近忙啥呢?你也让他多陪陪你,整天不是考查就是调研,小心身体!”胡斐说话时已经把一个点心塞进了嘴里。刚准备再说话,结果点心没彻底咽下去,竟然卡住了喉咙,一阵急促的干咳,慌的胡佳梅赶紧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递过去,竟然一着急茶杯没拿稳哗啦一声连茶带杯子落到胡斐腿上,那茶刚沏上温度还挺高,只听胡斐妈呀一声窜了起来。 屋里自然又是忙乱一阵子,吴妈重新收拾好桌子,姐弟两个相视一笑又重新做好。 “咳咳咳嗯嗯嗯嗯”胡斐把嗓子彻底清理干净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用手揉了揉胸口。”胡佳梅一看胡斐这架势担心的问道“好点没?让点心呛得还难受呢?不行我陪你到医院去看一下!”“胡斐一听这话赶紧摇头道“姐,我哪有那么娇气,你以为我是纸糊的,咱是喝灞河水长大的,这身上就有一股子霸气,吃东西噎着了,就看大夫那咋能成呢!””胡斐一听要看大夫马上来了精神,头摇的根拨浪鼓似的。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啥理论呀!喝灞河水就不看大夫了。”胡佳梅一看胡斐没事,也就放心了。“胡斐,你不是说专程找我拉家常吗?正好我也时间长没回家了,家里你伯父,你大妈 还有你大、你妈这些人都好着没?别说这几天晚上我常常梦见他们,你那天没事陪我回去一趟!” “我是前几天陪黄吉昌专员到灞桥公干,本来打算抽空回去看看,可因其他的事情耽搁了,也没能回家!我想就这两天陪你回去一趟!”胡斐再说黄吉昌的名字时,故意拉了个长音,音量也放大了不少。 这招果然见效,胡佳梅马上回应到“哪个黄吉昌,你们的队长不是姓许吗?” “我的好姐姐呀!你真是闭门家中坐 万事不关心,黄专员可是中央派下来的特派员。他老家还是咱们三原县的呢!……”。 胡斐下来说的啥胡佳梅都听不清了,她的思绪游走在回忆的长廊里,十七年了如今想起来,似乎就在昨天,黄吉昌微笑的脸颊,他的举手投足都还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胡佳梅陷入深深的沉思。 “姐!姐!”胡斐试探性的叫了几声,胡佳梅依旧沉浸在自己甜蜜的回忆里。 胡斐心中大喜,看来我猜的没错,灞河以北上过大学又和黄专员年龄相仿的,只有他姐姐胡佳梅一人,怪不得黄专员要去灞桥视察,怪不得一听到胡湾村就来了精神,怪不得……谜底已然揭晓胡斐喜不自胜,看来我胡斐要走运了。 “妈!妈!我饿了,有啥好吃的。”人还没进屋,黄鹂般清脆的呼唤已从院子里飞进屋来。来人正是胡佳梅的宝贝女儿陈玿珺。话音未落灵巧可爱的陈玿珺挑帘而入,胡佳敏赶紧站起身来说到“玿珺快看谁来了!” “舅舅?是哪阵仙风把你吹到我家的寒舍来的?你可是好久都不来看你姐姐和你这个没人疼得外甥女了。” 胡斐坐在椅子上用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外甥女“呦!这是谁家的大小姐跑错门了,我的外甥女可是个丑八怪,哪像你长的跟仙女下凡一样的。”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嘴是越来越贫了,见了舅舅也不正经打招呼。怪话连篇,成何体统!”胡佳梅嘴上嘟囔着女儿,可双手早把玿珺拉到身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陈玿珺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灵气,说话时嘴角自然的挂起一对浅浅的酒窝。用她父亲陈国清的话说那是,简直跟胡佳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性格却截然不同,胡佳梅内敛端庄优雅而陈玿珺则外向泼辣。性格简直像个假小子。 陈玿珺推开胡佳梅的手“妈!天天看还看不够!” 胡斐故弄玄虚的在裤兜里掏了半天,嘴里还故意念叨着“怎么找不到了,我记着来时特意装好的。” “舅舅!啥东西找不到了,看你的样子好像很重要呀!”陈玿珺从果盘里拿起一个点心顺势坐在旁边的竹藤椅上,细细的吃开了。 “玿珺!舅舅这有一个好东西送给你,为了这东西我可是费了周折,听省上那些个官太太说,宁可倾家荡产也要买了这个,我一听心思可就活泛了,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一个个日薄西山都成了豆腐渣,还臭美得都抢着要,我家的玿珺美若天仙怎能没有呢?” 玿珺闻听此话立刻放下点心,满脸惊喜的望着胡斐道“舅舅是啥好东西,赶紧拿出来,该不会又拿我开心呢吧!” “姐!你听见没,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听听,怎么跟她得亲娘舅说话呢?” “唉!舅舅,你好歹也是个保安团长,度量就这么小,容不下我这个小女子的几句话?” “好了!好了!别贫了,你看你俩没大没小的,小心下人笑话!” 胡佳梅瞪了一眼女儿,将头转向胡斐到“就是你一天跟她有事没事的开玩笑,现在惯的她没大没小,眼里没有个长幼尊卑成何体统!” “姐!这都是你和姐夫一天惯的,现在却把责任赖到我头上,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舅舅!赶紧把好东西掏出来吧!让我妈和我都长长见识。”玿珺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胡斐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粉色小纸盒子,还没来得急显摆,就被陈玿珺一把夺了过去。 “谢谢!舅舅!不用你介绍,我知道,这是法国GUERLAIN香水,我和我爸到上海时见过。”陈玿珺爱不释手的拿着香水盒子,左看右看乐的合不拢嘴。 “玿珺!你和那个王……” 陈玿珺听到胡斐要说王书程,马上像电击般,马上提高嗓音道:“舅舅!你这香水是假货,你是找谁买的?” 胡斐听了这话马上道:“不可能?这可是我拖许队长的三姨太专门买来的,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怎可能买到假货?”胡斐也急的起身朝玿珺走来。 胡佳梅道:“别听她胡说,她知道真假才怪呢!” 胡斐接过陈玿珺递来的香水,却发现玿珺不停的对他挤眉弄眼,心想你个鬼女子就是反应快,差点都被你骗到了。 三人又聊了会儿,胡斐只是把话题向黄专员身上引,胡佳梅道:“我也有个同学叫黄吉昌,不知是不是你说的这个黄专员,上大学那阵我们一个班邻桌坐着,他为人谦和人又积极上进,后来毕业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胡斐听到胡佳梅这样说心内一阵狂喜,赶紧道“姐姐!这位黄专员肯定就是你当年的那位同学了,你想世上哪有同名同姓老家有都在三原的。” “那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病的重不重?”胡佳梅看着胡斐略显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本来打算去医院看他,结果全被挡回来了。” “我看挡的好!你们这些官迷,要不挡着,早把医院给踏平了。” 胡斐听完哭笑不得,“我的姐呀!你以为我们这些人脑子里都是升官发财,地方上的事离开上峰的支持是寸步难行,我们这样巴结领导,还不是为了多问领导要些财力物资上的照顾,给地方的百姓谋福祉。” 胡佳梅最终放弃了再见黄吉昌的想法,她把那段美好的回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在胡斐再三的祈求下,胡佳梅手书一封,表达了对黄吉昌的问候,并希望他身体早日康复。 胡斐拉着外甥女玿珺来到医院,把信拖卫兵递了进去,不一会儿,黄吉昌在护士的搀扶下缓慢的迎了出来。 见到陈玿珺,黄吉昌竟然激动的眼圈泛红一时语塞,因为他分明看到的是自己朝思夜想的胡佳梅,喜悦夹杂着这许多年的委屈从心底奔流而出,浅浅的眼窝如何能承载下这如长江黄河泛滥般的真情,眼泪终于从眉眼间决堤而下,顺着已经苍老的面颊滑落,嘴唇颤抖着想要说着什么,最终,又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点头说“好!好!好!” 黄吉昌看着陈玿珺思绪不由的回到了他和胡佳梅那个青涩的年代,他强打精神同胡斐和陈玿珺聊到天黑。 接下来的几天,陈玿珺在胡斐的安排下,每天中午准时给黄吉昌送来午餐,黄吉昌自以为这饭是胡佳梅给自己做的,不顾自己急性肠胃炎的病情,不顾医生劝阻,硬是忍着肚子疼,坚持把饭吃的精光。 黄吉昌的病情越发严重,可陈玿珺送来的饭他仍然坚持每天吃的干干净净,因为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佳梅用心给自己做的。 陈玿珺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舅舅巴结专员的把戏,她就是举手之劳。 许队长突然找到胡斐,把从省府听到的消息细说了一遍。 “什么?一个外号叫白麻子的写信告发我私下把枪支卖给贺世泰,信都经过刘督办的手转给了黄专员。”胡斐愤怒的语气中参杂着焦虑。 “不过!白麻子,我已经派人做掉了。”许队长直勾勾的看着胡斐说道。 “白麻子是何许人也,怎会知道这些?” “他原来是洪庆原上一个恶棍,手底下纠集了几十个闲人,前两年投靠了贺世泰,前些日子见贺世泰和保安团交恶,又脚底抹油带着几十个弟兄溜之大吉,听说后来这小子又当了野鸡窝的二当家,至于他是怎样和丁胖子挂上勾的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也不用清楚了,阎王爷会替我们问明白的。”许队长眼皮一翻,把一只香烟递给了胡斐。 “背后是谁指使的他?你查到了没有?查出来一定要斩草除根!” “好像是警察局长丁胖子,据内线说有人想把你、我和吴县长一锅烩,丁胖子只是个马前卒。” 事情复杂到远远超出胡斐的想象,他开始感到身后一阵阵的冒凉气。 还没等胡斐找机会向黄吉昌证明自己的清白,噩耗却如惊雷般在西安的上空炸响,黄专员突然病情加重,经医治无效,一命归天了! 胡斐、吴县长、许队长三人在省府向新督办表了衷心,丁胖子表情严肃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三人走出省府的大门,深出一口气,天依然是那样蓝,只不过现在的天改姓刘,其实不管姓啥,日子还是那样的日子!只需要陪着笑脸向另一个独裁者尽孝,继续的搜刮民脂民膏罢了! 陈玿珺自觉黄吉昌的死很蹊跷,她可以肯定的说,黄专员的死绝对不是坊间传说的那样。因为吃了她的饭而送的命。 后来省府派警察局长丁胖子带队,装模作样的侦查了好些天,洗脱了陈玿珺的嫌疑,还给国民**了一个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交代,黄专员工作勤苦、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而亡。 胡斐后来觉的许队长那天和他说的话好像那里不对头,但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他也懒得想了,反正他还是保安团的团长。 许多年后,当陈玿珺无意间听父亲陈国清说起当年轰动全国的黄专员病死案时,原来藏在脑海里的疑问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玿珺记的清楚“那是一个月明星稀夜晚,母亲胡佳梅坐在客厅里和父亲陈国清聊天,无意间听父亲说到,黄吉昌那年来西安真正的目的不是剿匪,而是调查秦始皇陵被盗的事情。据说黄吉昌已经查清了盗墓的整个过程,却突然身染重病而亡。母亲问盗墓的是谁?父亲只是摇头笑着说,就是拿着一件北宋耀州窑花梅瓶,非要我题款的那位。母亲叹息道,可怜吉昌竟枉死在围城贼的手里。 第十五章 康南海凭吊汉文帝 亲兄妹灞水寻家人 灞河在清晨的微光中,慢慢露出它柔美的曲线,河水似乎还没有从夜的睡梦中苏醒,静静的依偎在河床上,悄无声息地流淌着,远远的犬吠声,更加让人觉的原野的空旷与清晨的寂静。 嘎吱嘎吱扁担挑水的声音,从河边一直散落到村口,朦朦胧胧的晨曦中几个挑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一团漆黑的村庄里。 石守信身着灰色长衫精神矍铄的向老洞庙走去,他银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向脑后,长长的白眉下,双目聚笼起无限的精气神,脸庞清瘦,满脸的和气。 “一把椿,今儿个咋去的这样早,恐怕一清道长还未开庙门嘞!。”说话的是石头爷,他家就在村口住,每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给他家的那头独角老黄牛添草料。 “老哥!这一清道长已经沏好茶,等着我咧!” “听村里人说,你最近在老洞的学堂里教书呢。还准备和一清道长把药王大殿再改造一下,好让学堂里边多坐几个娃娃?” “是这么回事,原来学堂里教国文的先生到城里谋生回去了,当先生这活路,现而今养活不住人,我也是临时帮个忙,要不学校就没有人教国文了。” “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咱这里不光没有粮食,念书的后生也越来越少,各村各户这二年的光景都西荒的很,手头都紧,拿不出钱粮,我看这学堂难维持的很咧!”石头爷边摇头边叹息的说道。 “是呀!念书这事从来都不是穷人家敢想的事情,自古到今,哪朝哪代这坐天下的不是念书人,咱这老洞庙里的学堂,兴许将来还出王侯将相呢,这要是现在关了门,唉!一言难尽?” 寒暄片刻,石守信苦笑的点点头,向老洞庙的方向走去。 “唉!守信!世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今这世道,书里头恐怕连草根树皮都没有,念书可是要饿死人咧!”石头爷看着石守信渐行渐远的背影,伸长脖子,努力的把已经佝偻多年的驼背挺的直直的说道。 石道村,紧邻老洞庙,早些年这里建起了“长安县第七高等小学”,建校时条件简陋,就利用药王殿做教室,学生宿舍和老师宿舍就建在大殿旁,周围的社会贤达多在学校任教,学校刚建成那会还有百十个学生,可近两年社会越来越乱,百姓生活都艰难的很,更别提娃娃上学的事,现在药王殿里统共坐着附近十里八村不到三十个娃娃,在往后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老洞庙前青松挺拔,翠柏掩映,真不愧是古洞仙山,枝间黄丽婉转恰恰啼,林间清泉幽咽匆匆去,此时山顶葱郁的树林,已被刚刚露头的晨光点染成一片金色。 一清道长微笑着将石守信迎进屋内,奉上一杯泉水冲泡的香茶,二人对面而坐,并没有言语交流。世间唯有精神富足者,才能享受天人合一的境界。 药王殿内坐着三十几个朝气蓬勃的后生,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小的也有八九岁的样子,个个都聚精会神的听着。 石守信学富五车,虽谈不上才高八斗,但经、史、子、集皆能融汇贯通,若不是世道混乱,时运不济,他石守信早已是飞黄腾达的人物。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石守信讲给后生的必修课,作为中国人这是为人之根,立身之本,不可不学。 朗朗的读书声,从老洞庙的楼阁殿宇间悠扬的传向远处,传向天空,传向历史的深处,在时空间激荡起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 “大!大!”石椿香推开虚掩的庙门,火急火燎的叫着。 “什么事?等我讲完了再说。”石守信表情严肃的答道。 “人命关天,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石椿香索性推门而入。 学堂里的娃娃立刻如煮沸的水般闹腾起来。 “椿香!不可胡闹,这里是读书的地方,岂容你…。”紧接着就是重重摔打戒尺的声音。 随后进来的一清道长微笑着说道:“石先生,救人要紧,还请速速前去。这里我安排其他先生,你不必担心!” 昏迷的刘峪虎被村民从灞河的浅滩里救起,直接送到了石守信家,石老不光学识渊博,还惯能诊病。看着昏迷的峪虎,石守信手捻须髯道:“此人身受枪伤,一早就被水冲到浅滩,再观他的面容气色,定是夜半坠河,非奸即盗,我若医了,岂不助纣为虐,遗害相邻。” 大伙闻听石老此言也都纷纷劝到:“石大爷!我们看这小伙子面善的很,你就赶紧救人吧!晚了恐怕出岔子!” 石守信正在犹豫间,闺女石椿香焦急的说道:“大!你整天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不救人就来不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每日和一清道长谈心,竟没有一点慈悲心肠。” “胡说!女娃家懂什么,负了枪伤,不弄清楚缘由,如何敢轻易施救。还有,你这样对大说话,也不怕大伙笑话你。”石守信瞪了一眼闺女,转身给峪虎把脉去了。 王世贤在正房和刘月蓉讨论着寻找峪虎的事情,这已经是书城到家的第五天了,自打那日半夜送走渭北十虎后,第二天一大早王世贤就让耀文、耀武两兄弟带着七八个伙计,从老牛坡沿河一路寻找峪虎的下落。 耀武在峪虎藏身的草丛发现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通到河里,心里咯噔一下,叫来大伙在周围仔细查找一翻,却一无所获,众人又沿河朝下游找了许久,还是没有峪虎的半点音讯,顿时一种不详的预兆笼罩在大家心头。 转眼又过了两天,书城的伤势大有好转,即将毕业的书雅也放假在家照顾哥哥。 王家上下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耀武只得冒险夜探黄巢堡,依然没有峪虎的下落。 耀文还是每日领着几个伙计沿灞河往下游打听峪虎的消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王世贤夫妇更加担心害怕起来,大家心里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哥!你说峪虎…”书雅欲言又止。 “好人有好报!峪虎命大,上次他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他肯定也会平安无事的。” “哥!我听说老洞庙挺灵验的,要不…” “鬼神之事你也相信,书都白念了。” “不是信,而是求个心安。万一真有神仙,也不用我们一家整日的愁眉苦脸,这是不是更好呢!” “啥叫个万一?世上肯定没有鬼神,不过我们到老洞庙去,兴许峪虎被水冲到河对岸了,我们到那再找找,这倒是个好想法。” “哥!你也太虚伪了吧!口口声声不信神,二月二你和谁逛的老洞庙会,难道你忘了,以为我闷不知道,哼!” “好妹妹!我只是觉得,把找人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个泥胎之上,难免太虚幻飘渺了吧!”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有没有用,咱们去了再说!” 王世贤这几天没有坐诊,就是陪着耀文耀武四处打听峪虎的下落。撇开他和峪虎的师徒关系不说,单凭峪虎是为了救书城而身陷绝境,下落不明。他王世贤就必须得找到峪虎,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说句难听话,他王世贤横着一条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找到不可。 书程套上马车,书雅撑开一把油纸伞坐在车上,兄妹二人扬鞭打马,往老洞庙而去。 初夏的季节,野外满眼的翠**流,白云若蓝色天空里卷起的朵朵浪花,远处飞鸟欢啼,身旁碧波荡漾,沿河而上,清风徐徐,正所谓,景从眼中过,人在画中游。 石守信站在老洞庙前,翘首望向大路的尽头,远远的驶来一个车队,期盼的眼神里立刻闪耀起兴奋与喜悦。 “一清道长!一清道长!来了!来了!快让娃娃们列队!”颤抖的声音里分明流露出溢于言表的情感。 车队缓缓驶来,路上荡起的尘土,很快随风飘散,远处苍翠的洪庆原掩映在蓝天碧水里。 远远的,车队便停了下来,车门推开,一位身着长衫的老者缓步下车,中等身材,形体匀称,淡眉朗目,鼻子下花白的胡须从嘴角处自然的弯下来呈八字形,修理的干净整齐。整个人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眉眼间透射出大海般浩荡的气势。 文化厅长陈国清在前边给老者指点着眼前的山山水水,其他的陪人也都相继下车,吴县长紧随其后不时也插上几句话,胡斐则走在后面同其他几个人说说笑笑悠闲的走着。 石守信热情的伸出双手迎了上去,一阵愉快的交谈后,大家簇拥老者向里走去。 来人纷纷同一清道长点头问好,夹道相迎的众学子忽然异口同声道:“一人独学,不如群人共学,群人共学,不如合计百亿兆人共学。学则强,群则强,累万亿兆皆智入,则强莫于京。” 老者闻之大喜,陪同而来的文化厅长陈国清道:“这是康先生的名言,从众学子口中念出更有意义,确实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康先生道:“我当年会同梁启超等一千多名举人燕京上书,只图国家维新富强,原以为现代化的教育、军事、政治能即刻富强我国,谁料想时至今日,国家依旧山河凋敝,令人痛心不已。” 吴县长道:“先生说的极是,国家之富强,必须要大力发展教育事业,今日先生能到这老洞高小来,也是对我们的鞭策与鼓励,我们将承袭先生志愿,大力发展地方教育,争取为国,培养栋梁之材。” 胡斐历来对酸文人的谈姿作态,不大喜欢,他没有随众人进庙,而是找个借口在一旁的松树下抽烟去了。 “闲人免进!现在里面有贵客正在参观,你们两个明天再来!”门前站岗的卫兵厉声喝道。 “长官!我们是从灞桥街道来的,路远难行,来一趟不容易,你就通融一下吧!” 卫兵的厉声断喝引起了胡斐的注意,“怎么回事?今日…” 从树后转出身形的胡斐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哎呀!原来是书程、书雅,这是我请的贵客,赶紧放行!” 书雅斜眼看看卫兵,嘟起嘴巴,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胡叔叔!你咋在这里?”书程急急迎了上去。 “今日康有为先生凭吊汉文帝陵,专程又到老洞庙看看咱们咱们长安县的首所的高等小学。” 书程闻言激动的看了一眼书雅道“书雅!你知道康先生吗?我今日定要见识先生的风采。” “国人谁不知道康先生公车上书,维新变法,我也要见先生!” 胡斐道“书城呀?玿珺他大陈国清也在里面作陪,你也顺便拜访一下。” 一旁的书雅笑眯眯的看着书程一言不发,书程竟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胡斐哈哈大笑道:“书城!不必拘谨,叔叔和你开玩笑呢!走!我陪着你们一块去。” 三人来到药王庙时,陪同的众人和学生都静坐聆听先生的演讲。 康先生慷慨陈词,声如洪钟,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只听先生道“吾中国四万万人,漏舟之中;如笼中之鸟,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趋使,听人宰割。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变……”讲毕四座寂静,竟无半点声响。 “康先生!这两位是省立师范毕业的高材生,仰慕您已久,听说你要来,特意远路而来,见识先生风采。”胡斐抓住空挡,把众人从康先生的精彩演讲里拉了回来。 二人被胡斐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片刻局促后,书程赶紧屈身向大家致意“我叫王书程,这是我妹妹王书雅!” 书程、书雅因为胡斐恰到好处的引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从头到脚打量着二人,无不啧啧称奇,男子儒雅帅气,一表人才,女子端庄秀丽,气韵如兰。 “嗯!中国之青年人,若都如你兄妹二人这般,学业有成,何愁国家不兴,民族不兴!” “康先生,我们这里已备好笔墨,您看是否能留下墨宝,以示对学校师生之鼓励?”陈国清的提议得到了康有为的积极响应。 书桌上,狼毫饱蘸香墨,康先生手援毛笔,略作沉思,气运笔端,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众人皆感慨万千。 两幅中堂一挥而就,一副书“蒙养之始,以德育为先。一副书“朝闻道,夕死可矣。” 书毕,康先生面带微笑对书成道:“这副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特意写给你的,看见你一身正气,我不由想起,我的学生梁启超,他为国之强盛,甘愿赴死,生前曾作《少年中国说》,激励万千青年报效国家,我愿你也能有此豪气,为国之富强奋斗不息!” 陈国清在一旁仔细打量了书程兄妹,对胡斐道:“这姐弟两看言谈举止,必出自名门大家,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胡斐道:“姐夫!你忘了,那年咱妈得了心痛病看遍西安城,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是被谁看好的?” “这我记得清楚,济世堂的王世贤呀!此人真称得上华佗在世。难道这两位是?” “对了,这就是他的一双儿女!” “怪不得!气度非凡,果然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 “姐夫!你感觉书程这小伙子如何?如果让咱家玿珺…”胡斐话留一半,但意思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了。 陈国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思想回过弯时,胡斐已经陪着大家往别处去了。 日头偏西,石守信送走众人,回身却见书程、书雅还在庙内,便问道:“二位和胡团长不是一起的?” “石先生!我们是在庙里拜菩萨来的!”书雅接话道。 “石先生!你也是这庙里的人吗?” 书程问道。 “我家住石道村,应了一清道长的邀请,在这学堂里当临时先生。” “二位!如果不急,请到一清道长屋内稍坐,我有事想和二位商议。” 第十六章 石椿香暗思刘峪虎 王书雅老洞初教书 石椿香依依不舍的看着王书程兄妹接走刘峪虎,整个人像丟了魂一样,无精打采。 峪虎被接回家的当天,王家如过年般热闹,众人载歌载舞彻夜难眠,王世贤夫妇更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嘘寒问暖,一会端茶送水,一会送衣送被。书程则和峪虎一直聊到半夜才睡下。 峪虎在石家昏迷了三天,多亏石椿香悉心照看,伤势渐渐好转,石守信本来准备这几天托人给济世堂捎口信,谁知康有为要来学堂,接待康先生的事一清道长请他主持。这一忙,竟把给济世堂捎信给耽搁了。 刘峪虎回家的第二天,王世贤便置备下厚礼,举家前往石守信家登门答谢。车将进村,远远的就见石家门前一片萱花开的正艳,书雅用手指着花丛中的一座院落道“大!那就是石先生的家。” 王世贤,刘月蓉赶紧下车,书城、书雅,耀文也相继从车上下来。 石守信提着水桶从家门出来,正准备给花浇水,抬头看见王书雅正热情向他走来“石先生!我们全家专程感谢您老来了!”说完书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众人。 书城赶紧赶了上来,同石守信热情的打招呼。石守信放下水桶,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 石守信和王世贤都是杏林妙手,一见如故,再加上搭救峪虎这件事,王世贤对石守信更加的尊重感激,便非要与石守信结为兄弟。石守信闻听当然也是求之不得。 石守信五十有八,长王世贤十六岁为长,王世贤当即屈身下拜,被石守信双手扶住道“世贤老弟!愧不敢当,我只虚长几岁,再者说救人本是医家本分,举手之劳,你若如此,叫我怎承受得起!” 王世贤道:“老哥!峪虎这娃命运多舛,几次遇险,此次又为救我儿书程,险些丧命,多亏你圣手仁心,怎能不让我感激涕零!” 二人推辞一翻,各自落座,备说以往经过,都感慨不已。 原来石守信四十岁上,才得爱女椿香,妻子孟萱草就在生下女儿的当天,因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同一日经历大悲大喜的石守信,一夜白头,自此独自将女儿养大成人,绝口不提续弦之事。 至于为什么要给闺女取名石椿香,那是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原来在石道村东有一株千年古椿树,虽历经无数个寒来暑往,至今却枝叶茂盛,被附近村民称为神树。 石守信自爱妻亡故后,生怕独女有丁点闪失,便按老辈的传统,让女儿认那株千年古椿树做了“干大”,虽是认椿树作干亲,可礼仪并不可怠慢,认亲的当天,石守信请来了村里德高望重的石举人,外加礼宾、吹鼓手,树前的石案上摆着三牲祭品,石守信抱着女儿向大椿树,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认树做干亲,在农村并不稀奇,就是希望孩子少生病,好养活,谈不上封建迷信,算是一种古老的风俗文化。庄子《逍遥游》中说,“上古有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石守信惟愿女儿像这椿树一样长寿平安。 自从认了干亲,石家父女每年的节庆之日都备上厚礼,在树前祭拜,这一晃就是十八年。 石守信在椿香很小的时候,就在房前屋后遍种萱草!就是为了祭奠椿香她娘。 椿香她娘孟萱草生前最爱这颜色艳丽的萱花。石守信睹物思人,望着庭院里繁盛的萱花,不觉黯然神伤起来,妻子的音容笑貌,又都从记忆的深处浮现了出来,宛若隔夜,依然那样亲切温存,每每此时,他都不由自主的低声吟诵起唐寅的《椿萱图》来: 漆园椿树千年色 堂北萱根三月花 巧画斑衣相向舞 双亲从此寿无涯 他把自己对妻子的思念,融化到椿香的生命里,那个曾经喜欢忘忧草的女人,是怎样的为了女儿,而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椿香是萱草生命的延续,他希望妻子萱草真的像庭院里的萱花一样: 能随春风三月开, 忘忧喜见椿香在, 夜夜入梦话相思 笑待守信赏花来! 石守信擦了擦湿润的眼眶,长吁一声,这吁声里藏了多少哀怨,藏了多少凄凉,藏了多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知心话,谁听到了能不伤心呢? 刘月蓉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他为萱草的苦命而落泪,为椿香从小失去母亲的疼爱而落泪,更为石守信的真情而落泪。 王世贤望着石守信的一头白发,好似忽然间过完了一生,自己也随着那一片纯情的白而忽然衰老了,老的那样可怜,老的那样无依无靠,老的只剩回忆。 椿香奉上香茶后,就往厨房准备饭菜去了,从回忆中醒来的石守信忽然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强装笑脸道:“世贤!月蓉!让你们见笑了,这人上了年纪…唉!一言难尽!不提了!不提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吃完午饭,大家在石守信的带领下,到村东面,专程拜会了椿香的“干大”——那棵千年椿树。 “我说老哥!听说附近的乡亲,都叫你一把椿,是不是因为你是椿香她大,大伙才如此称呼你?”王世贤看着石守信问道。 “世贤呀!此话谬也,我这一把椿的称呼,是因为我在给人诊病时,总喜欢给病人的方剂里,用上一小把香椿而得名。” “哦?我行医几十年,也知道些香椿入药的方子,却不曾见过你这般,把香椿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今日听大哥如此说,真是长见识了。” “世贤!我那些药方都是些偏方,土方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你见笑了!” “唉!老哥哥,此话差已,非治病不算良药,药方若能药到病除,都是良方,并无贵贱高低之分!” 两人言来语去,交谈甚欢。 书雅和椿香年龄相仿,不用半日竟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个女子陪着刘月蓉到老洞庙闲逛去了。石守信陪着王世贤和书城探讨着药方医理,耀文则到河边遛马去了。 日过正午,王世贤一家起身告辞。石守信道“今日仓促,招呼不周,还请见谅,我还有一件事想当面再问问书程,书雅!” 二人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异口同声到“石先生!对不起!” 其他人见状,都搞得莫名其妙,石守信赶紧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日他二人来寻峪虎,巧遇康南海先生,康先生对老洞庙的学堂高度赞扬,希望我们继续把学堂办好,多为国家桑梓培育栋梁之材,走时特意叮嘱我,看能不能请书程、书雅这样的青年才俊到学堂任教!” 王世贤闻听,回头看看兄妹二人道“怎么不曾听你们提起?” “大!本来一到家我俩就准备给你说,结果大家伙见了峪虎一高兴,就给忘了。”书雅赶紧接话道。 “石大哥!书程虽是师范毕业,可平时还要帮我进药、坐诊看病,到是书雅即将毕业,正好能担当此任!”王世贤道。 “她一个女子,怎好单独在此教书,我不放心。”刘月蓉接话道。 “妈!人家学堂里还有四五个教书先生,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了?” “弟妹放心!可以让书雅和椿香一起吃住,每日同路!”石守信道。 刘月蓉见书雅一心想留下来教书,石守信安排的妥妥当当,再加上王世贤给女子撑腰,只得答应。 王书雅和石椿香自此像亲姐妹一样,每日同来同往。 时光荏苒,转眼半年,书雅在学堂不光把自己锻炼成真正的教书先生,而且还结识了蓝田地区地下党员赵平同志,这赵平同志原来也是这老洞高小毕业的高材生。在赵平同志的影响下,书雅秘密的加入了共产党,成为曹堡乡我党的地下联络员! 自从书雅在老洞教书,每周接送的任务就交给了刘峪虎。近半年,刘峪虎在王世贤的教导下竟然像换了一个人般,不光谈吐不凡,而且气质儒雅,整个人越来越像王世贤的感觉,书雅看在眼里喜在心间,常常在心里暗想,看来我王书雅没有救错人。 峪虎每次接送舒雅都万般仔细,把车擦的干干净净,给马也早早洗个澡,生怕有什么闪失,哪怕是一丁点的失误,都会让他觉的不可原谅,因为他接的这个人可是他刘峪虎的救命恩人,如果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让这个曾经救过他性命的善良姑娘,有一点的难受或者不自在,都是天大的事情,是他刘峪虎不能接受的。 情窦初开的年龄,两个年轻人在每一次的接送中,都照顾着对方、都观察着对方,了解着对方,慢慢的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书雅竟然希望时间赶块到周末,峪虎就能来接她回家了。 石椿香每次送书雅到峪虎的车前,都找机会和峪虎说上几句话,她想利用这仅有的几分钟和她思念的人说上句话,近近的看看,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目送走峪虎和书雅,石椿香独自坐在闺房里,黑暗从天边漫天的席卷而来,慢慢的吞噬掉远山近川,院里的树木房屋也被黑幕般的夜色掩盖了起来,那个她盼望的熟悉的身影,已经走远了,那个她焦急的想要听到的熟悉的声音,走远了。伴随着黑暗而来的,是她心里的升腾起的幽怨,她曾经在心里说了无数遍,见了峪虎要热情的表达自己的心声,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又咽了回去,不知不觉间她的双眼渐渐模糊在泪水里。 第十七章 情相依同逛西安城 真爱意书雅表初心 峪虎赶上马车,书雅静静的坐在他身后,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处处都呈现出丰收的景象,马车行在宽阔的官道上,犹如行在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画里一般,“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晚风拂 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海之角……”书雅轻轻的哼起了歌曲,声音甜美悦耳,峪虎陶醉在缠绵的温情里。 今天和峪虎出来逛西安城,书雅都谋划了许久,她把路上的一切都在心里像写故事一样过了好几遍。 峪虎心里美美的,赶着车不由自主的哼起了秦腔,他的戏是和王耀文学的,为这还请王耀文吃了回羊血饸络。 秋高气爽,蓝天上白云朵朵,朵朵白云宛若碧蓝的天空盛开的白莲花,两个彼此相恋的人,将心放飞到高远的天空,把爱流淌成柔情的秋风,原野明媚的阳光把两人的心情打扮的格外舒畅,马车上载满二人无限的温情,欲说还羞的神情,是豆蔻年华最纯最真的恋情。 书雅坐在车里,看着专心赶车的峪虎,心里暖暖的,峪虎那宽阔的肩膀正是自己心舟停靠的港湾,少女的情怀在心爱的人面前,燃烧成明眸中炽烈的爱焰。 “峪虎哥,进城想吃啥?西安城里天赐楼的泡馍最正宗,听说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时,就在那里吃的泡馍,咱俩今天也去那里。”书雅的声音似浸过蜂蜜般甜美悦耳,峪虎点点头道“嗯,让咱也尝尝,慈禧太后都爱吃的泡馍是啥味道。”说完两个人对视一下,都会心一笑。 “啪”峪虎右手手腕轻轻一抖,一个响亮的鞭花,响彻云霄,马车载着二人飞快向城里驶去。 天赐楼真不是浪得虚名,两层楼一水的青砖,和周边一街两行低矮的土房一比较,真犹如鹤立鸡群格外的气派,格外的扎眼,房子气派不说,峪虎还发现人家的窗户上,没有胡纸,而是透明的玻璃,这可让他开了眼界,走进去一看,店里已经坐满了食客,虽然没到饭口,可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 “客官,这边请。”一个小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峪虎、书雅跟着他先到门口净了手,然后来到靠窗的一张八仙桌前,那张桌子旁已坐了一位白发老者,年龄大约八十岁上下,只见小伙计陪着笑脸道“纳三爷,给您这坐两个人,咱大堂实在没有座位了。”老头正在专心掰坨坨馍,听见有人招呼他,才抬起头来看着书雅和峪虎,“来!坐坐坐,”老头也陪着笑脸说道。 二人坐定,点了两份汤宽的馍。老者用眼睛看了一下书雅和峪虎道“咋,有急事?吃泡馍是个功夫饭,掰馍最显吃客的身份与品味,馍要掰的苍蝇头般大小,而且掰下来的馍要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撮,然后放入碗中,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品不出来这美食的香味儿。”老者说话时,镆已经掰完了,只见他把一根筷子横放在碗上道“伙计,煮馍!”。 原来吃泡馍也有许多说道,单说这煮馍的方法就分四种;单走、干拔、口汤、水围城。刚才老者掰完馍,给碗上放一根筷子,伙计一看就知道是干拔,也明白吃客是个行家,煮馍时就特别用心,再说单走这种吃法,就是馍和汤分开上,把馍掰到汤中吃,类似渭南澄县的名吃水盆羊肉的吃法,口汤顾名思义就是吃完泡馍碗里只剩一口汤,最后一种就是水围城,也叫汤宽。吃家都知道,掰馍的大小和煮法统一,原则是汤越多馍块越大,反之则小。 书雅和峪虎要了汤宽的泡沫,这样馍块就可以掰的大一些节约时间,老者只从这吃法上,就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也是普通百姓家出身,没见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一顿饭的功夫,老者看出了他俩的出身,而峪虎和书雅不仅享受了美食,而且了解了老者不凡的身世,怪不得老者吃饭如此讲究,原来人家是满清正黄旗下,根红苗正的皇亲国戚,吃饭时那做派,那吃相,那举手投足都带着范儿。 没落的贵族,也是贵族,大清国虽亡了几十年,可皇家的阵势做派却不曾倒下,军阀混战的年月,作为皇亲的纳三爷也只能剩下精神的高贵! 峪虎和书雅吃完泡馍的时候,纳三爷还在享受自己一早上掰馍的成果,只见他碗里香菜末和辣子酱铺在煮好的泡馍上,没有用筷子搅,而是顺着碗沿一点一点的吃,像蚕吃桑叶,所以美其名曰“蚕食”。边吃边回味,那神情似乎在告诉峪虎和书雅,这才是泡馍正宗的吃法,他纳三爷已经陶醉在眼前这一碗唇齿留香的泡馍里。 和纳三爷打完招呼,书雅、峪虎径直往城隍庙走去,西安城隍庙的城隍爷求签许愿都十分灵验,传说这是因为西安是华夏的根,中华的龙脉所在,理所当然,这西安城里的城隍爷自然也就不同一般。城隍庙自古就是关中盛景,只见庙内人头攒动,香火鼎盛,信男愿女个个虔诚,香蜡纸表成摞成捆的往里送,城隍爷供桌上敬献着各式水果点心,大殿内烟气缭绕,稳坐在正中央的城隍爷威严高大,炯炯有神的双目注视着他的信男愿女,注视着这座经历千年沧桑巨变的皇城。 书雅在门口买好三柱高香,峪虎则排在许愿的队伍里慢慢往前挪,“峪虎哥,你看我买了三柱高香。”书雅兴冲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白皙的脸蛋儿微微泛起桃红,更加楚楚动人,“书雅,注意,小心把香碰断了,不急慢慢过来,队还长着呢。”峪虎回头看着正在人群中奋力拥挤的书雅,关切的说着。 进完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从城隍庙的人群中又挤了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书雅,你许了啥愿?我刚才在心里祝愿师傅、师母、书程和你,一家万事如意,永**安!” 峪虎高兴的对书雅说道。 “峪虎哥,不能说,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书雅赶紧阻止峪虎,“书雅!那咋办?我这都说出来了,要不我们进去重新许愿。”峪虎假装着急的看着书雅,“没事峪虎哥,心诚则灵,城隍爷知道你是好人,肯定不怪你。”书雅说完,头一歪萌萌的向峪虎做了个笑脸。 刘峪虎给王世贤当徒弟已近两年光景,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王世贤的学识人品在灞桥也是数得上的,刘峪虎也聪明伶俐,两年的功夫下来,刘峪虎学到的、见到的、听到的、悟到的已非常人所能企及,今天到城隍庙烧香,他心里明白要实现愿望,靠一座泥塑的雕像是万万办不到的。 书雅也是有知识的新女性,从小识字学文,自然也不会相信神仙佛祖,在城隍庙主要是逛逛热闹,再找个机会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对心上人表白。 “书雅,你许的啥愿?”峪虎又故意问书雅。 “哎呀!峪虎哥,说出来就不灵了。”书雅故作娇嗔的说到。 “心诚则灵,你刚才说的呀!难道你心不诚?”峪虎说话时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讨厌!峪虎哥。”书雅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再说我就不理你了”。看样子好像真的生气了…… 两个人斗着嘴,表面上憋着气,可眉目之间流淌着爱意,眼光中充满着柔情。 “书雅!你看钟鼓楼多雄伟,我听王叔说过,鼓楼上文武圣地那几个字是中国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的手笔,你看那字迹,果然是矫若惊龙, 遒劲圆润,不愧是一代女皇。”峪虎用手指着鼓楼上硕大的牌匾不由得赞叹到。书雅此时已经随着参观的人群正准备登上鼓楼,回头一看峪虎还在望着鼓楼欣赏武则天的字,“峪虎哥,快!我们到上边看的更清楚。”书雅一边叫着峪虎,一边被人流裹携着向前移动。“书雅,我马上过去,你先走。”峪虎说话时也挤进了人群。 站在鼓楼上整个西安城尽收眼底,郁郁葱葱的树荫里掩映着青砖蓝瓦,街道上行人往来穿梭,人力车夫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街边路口,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街上还驶过一辆军方的大卡车,不合时宜的是,汽车过后带起路上厚厚的浮土,周围的商户、车马行人立刻就隐身于尘烟灰海中许久方见真容。 虽说是废都,可而今的西安在峪虎看来已是十分的繁华热闹。正当大家都游的有兴致时,就听一位四川口音的游客说道“四川有个峨眉山,去天之有三尺三,我看长安和我们成都差的远了。” 他的这番话本来是对同伴说的,谁知此话一出,马上引起周围一位白发老者的反驳,“我说乡党,你这话说的就非常欠考虑,峨眉山有多高我不知道,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你的正南方,就是秦岭,古时候叫昆仑山,是仙山鼻祖。”说完老者陪了笑脸转身离去,那瘦小低矮的四川游客一时哑口无言,周围同伴一阵窃笑。 书雅和峪虎就在旁边,看得清,听的真,“你们的峨眉山去天还有三尺三,西安有个钟鼓楼,半截还在云里头”书雅冷不防冒了一句,峪虎偷眼斜了书雅一下,小声道“人家有没惹你,起啥呛呢?”那群四川人似乎听到了,落荒般的下楼去了。 “峪虎哥,你给我说说钟鼓楼的历史。”书雅扶在鼓楼南面的栏杆上,看着身旁的峪虎道。 刘峪虎此时正极目南眺,城南的景致在明媚的阳光下如画般美丽,远处秦岭山色如在翠雾青烟中,苍苍茫茫,近处大、小雁塔似千年相守的情侣般咫尺守望。 听到书雅和他说话,峪虎马上把眼光移到了书雅脸上道:“我听王叔说过,这钟鼓楼原是朱元璋派他的太子朱标修建的,朱元璋晚年想把都成从北京迁到西安,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个朱太子到西安后身染重病,不久就魂归西天,牵都的事后来就没人在提起了。”说到这儿峪虎有些怅然若失,书雅听了也只叹息“要是太子不死,说不定咱西安现在还是国都呢!”书雅双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到。 “朱太子虽然不在了,可他给西安修建的钟鼓楼还在,而且西安的钟鼓楼比北京的紫禁城还高,说明朱元璋还是把咱西安当成国都呢。”峪虎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自豪骄傲。 到大雁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两个人在附近草草得吃了碗面,就匆匆的来到大雁塔的庙门口,只见大雁塔周边,一片荒芜,杂草丛生,庙宇破败不堪,寺庙内十分狭小,庭院角落的几株海棠,却生长的十分茂盛,给人一种宁静清雅的感觉。 庙内游客稀少,参观起来自由自在,倒是十分惬意,一位老主持接待了大家,他向大家施礼道“各位施主辛苦,贫僧有礼了。”大家赶紧回礼。 只见那老者气定神闲,缓缓道“这大雁塔本是玄奘法师所修建,用来译经著书之用,寺庙比佛塔修建要早,打隋朝就有了,原名叫无漏寺,到了唐高宗才改建成慈恩寺,现在这座佛塔已几经损毁、修建,不复原来模样。”大家听的津津有味。 “师傅,您刚才说这座寺院最早叫无漏寺,您能讲一讲无漏是什么意思吗?”人群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男子道。 “回施主,佛教讲四大皆空,无即是没有,漏即是烦恼,无漏就是没有烦恼。”说完老者双手合十,口诵“南无阿弥陀佛”。 听完讲解,大家四处参观,书雅和峪虎则登塔游玩,二人从大雁塔第七层的窗口向东望去,魏巍狄寨塬 洪庆原横亘在城的东面,“峪虎哥,你看见灞河没有?”书雅的眼光在远处的土塬平地上搜寻着。“看!在哪里,一条闪闪发光的水带。”峪虎用手指着两座土塬夹缝的地带喊道。 动身回家时,已日斜西山,整个原野和东面的古原都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红纱,书雅坐在马车上,夕阳瑰丽的色彩,勾勒出少女曼妙的倩影,白皙俊俏的脸庞朦胧在一片金色中,更加楚楚动人。 “峪虎哥”书雅望着那轮天边的红日,轻轻柔柔的问道“你今天高兴吗?”峪虎手里攥着鞭子正赶车,听到书雅问他,马上答道,“高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谢谢你书雅”。“峪虎哥,你觉得我~~”书雅欲言又止。 峪虎老早就察觉了书雅的心思,可凭他刘峪虎的身世压根儿就不配书雅,他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刘峪虎一直回避着书雅,可书雅一直对他关心倍至体贴入微,有好几次他差点就站起来直接对书雅说我配不上你,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可他又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多么好的一个女子,我刘峪虎怎么能让他伤心难过?况且人家还救过我的命……怪只怪老天爷捉弄人。每每想到这儿,刘峪虎也是痛苦不堪。 峪虎知道书雅没说完的话是啥意思,可他不知道怎么答复。手里的鞭子“啪”在空中甩出一个鞭花,马车在一片夕阳里飞驰在原野上。 书雅冰雪聪明,峪虎肚里的肠子饶了几道弯,打了多少折子,她也是清清楚楚。 今天逛西安城,她王书雅谋划了何止千百遍,一定要找机会把话挑明了,我看你刘峪虎还怎么给我装腔作势。 “峪虎哥,你觉得我好不好?”书雅心里虽然主意已定,可真要把这句花说出来,那需要的可是天大的勇气。说完,书雅只觉得脸蛋儿发烫,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峪虎没有答复,还是赶车,一个劲儿的赶车。 反正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书雅索性从背后直接抱住了峪虎,抽泣着说到“峪虎哥,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想的太多了你心地善良,侠肝义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话没说完原本小声的抽泣已演变成呜呜的啼哭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书雅此时娇滴滴的落泪抽泣,宛若梨花带雨,更显得楚楚动人,即使长了副铁石心肠,此情此景,也一定融化的酥软柔脆了。 第十八章 贺世泰夜袭老洞庙 石守信舍命护学堂 刘峪虎把书雅送到椿香家,正赶上石守信给一个中年男子诊治,只见那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长的憨厚结实,只是头顶头发稀疏。 石守信手捋羊角胡慢条斯理的边说边写道“你这病因在肾,肾,其华在发,你头发日渐稀疏,变细变软,均匀脱落,此肾经不足,当补肾,我先给你开一剂强肾固本的温补之药。另外,我这里在给你配一剂外敷药,每日用香椿、桃、楸叶捣汁涂在头顶,切记不可中断,治疗期间饮食忌辛辣。”说完药方也一并开好,抬头看时峪虎和书雅正站在一旁。 “哎呀!峪虎!书雅!来了怎么也不叫我,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到屋里坐,椿香!椿香!峪虎和书雅到了,快出来招呼人。”老人满脸的喜悦溢于言表。 “石大伯!我和书雅在这里偷着学你怎样给人诊病抓药呢!”峪虎笑着答到。 “我这点三脚毛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和我世贤老弟,你的恩师比起来那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石守信借着说话的时间,已经给那中年男子抓好草药。 送走病人,三人一起往里屋走去,可是并不见椿香的身影,“这女子,不知又到哪去了,椿香!椿香!” 书雅道:“石伯伯!你和峪虎坐,今儿个我来烧水沏茶!” “唉!使不得!你这千金小姐,是要给学堂的娃娃传道授业呢!怎能干这粗活,烟熏火燎的你受不了,让我老头子来。” “石伯伯!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烧水沏茶的事我经常干,让我来,我干这个在行!”书雅起身就往厨房走。 “我来!你们都别争了,赶紧回屋。”椿香忽然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 其实,自打峪虎和书雅到家的那一刻起,椿香就悄悄躲进了闺房。女儿心海底针,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越来越觉察到书雅对峪虎的痴情,可是自己也深深地恋着峪虎,友情和恋情的抉择与折磨,使她旋进痛苦的漩涡而不能自拔。他甚至开始害怕看见峪虎。 时过正午,四人在家简单的吃过午饭,石守信就去坐堂了,峪虎赶车离开时,书雅一直送到村口,椿香借口给石守信帮忙没有出来,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对有情人。 油灯燃着黄豆般大小的光亮,将这小小的闺房装的满满当当,空气弥漫着一种叫相思的气息。椿香靠着炕头的木柜,熟练的捺着鞋底子,不时用针尖在鬓角的发丝间抹一下,书雅蜷缩在土炕的另一头,两眼呆呆的望着那灯光,耍弄着辫子,脸上不时浮现甜蜜出的笑容。 豆蔻年华的书雅和椿香,经历着属于自己的春天,即使带着点点忧愁,飘着淡淡的哀怨,也是那么美。 两位善良的姑娘都救过刘峪虎的命,都痴情的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穷后生,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让刘峪虎受尽了世间的苦难,又让他同时得到两份纯洁的爱恋,谁能说明白,恐怕老天爷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就是命运交响曲,他要用生命拨响属于自己的那个音符,没有彩排,一切都是最真的梦。 贺世泰将酒碗重重的摔向地面:“什么?王耀武到了济世堂,王世贤准备让他跟随豁方村的孙将军,想的美,惹了我贺阎王,就永世不得安宁。”咬牙切齿的贺世泰似要把眼角睁裂般怒吼道。 黑狗瞅准时机端起一碗酒,一张虚胖黄涨的油脸上挂满谄媚的笑:“大哥!气大伤身,我看这王家不好惹,他家在这灞桥地面,甚至西安城都有很深的关系网!我觉得灞河上下这么多大户,不招惹王家咱照样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放你的狗屁?我贺世泰自打出了娘胎就没认过怂!别说他王世贤,就是天王老子惹了我,我也要揪下他几根胡须来。二黄!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贺世泰阴沉着脸瞅了一眼黑狗,目光随即滑到了自己身旁的二黄身上,这二黄本是黑狗的跟班,长着一双大而突出的金鱼眼,中等身材,体型略胖。 “大哥!你吩咐的事我打听好了,前一阵子就是有一个叫康有为的来过老洞庙,听说他原来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次来就是为了祭拜凤凰嘴埋的汉文帝,至于他有没有给老洞庙的学堂捐钱却不知道。” “那你就没有问问一清道长?” “问了,我把一清道长堵在屋内,刀架在那老小子的脖子上,可这老家伙竟长了一副铁嘴钢牙,任我如何吓唬,他都紧咬牙关只字不说,最后气的我抽出腰刀剁了他一个手指头。” “说了没有?” “眼看着这老小子熬不住了,可谁知刘峪虎和一个叫赵一平的忽然闯了进来。” “你狗日的光是嘴上的把式,球都弄你不成。” 贺世泰在山寨谋划着如何把上面拨给学堂的经费抢到自己手里,如何再从黑市上买些枪支弹药,如何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他要从前一阵子狼狈不堪的状态下走出来,重振旗鼓,让灞河上下的土匪、乡民瞅瞅,他贺阎王还是这灞河边上响当当的人物。 王世贤从程乡长的办公室推门而出,望着阴沉的天空长吁一口。 “王大哥,留步!我这话没说完呢。”程乡长紧随其后呼的一声推开门赶了上来。 “老哥哥!你说的事都在理上,大清国就是被这鸦片亡了国,这世人谁不知道,但现而今这禁烟的事,我们得一步一步来。” “程老弟,你我都是这灞河边长大的娃,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生养我们的土地,被如此的糟蹋,就因为那几个泼皮无赖、地主恶霸的阻挠骚就畏首畏尾?”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这是哪里话来,现在你看看,自打这种烟的歪风在灞河上下悄悄的刮起来后,各村各寨大部分百姓都靠这种烟维系生活,这要是突然把大烟全部禁绝,把烟苗铲光拔净,这百姓今年就断了收入,又不知要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出门当叫花子呀!老哥哥!硬干是要出人命的!容兄弟我谋划谋划!在做计较不迟。” “程老弟,程乡长!你看看,这四周八乡的地里除了鸦片还长着几颗粮食,长此以往要出大乱子呀!这要是遇上旱灾水患可咋办?老弟!你我都是读书人,横渠先生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虽不才,也尝心忧家国,情系百姓。种鸦片这股歪风再不刹住,唉~昏庸腐败的满清才亡国几年,学绝道丧!学绝道丧呀!唉~” 吴县长放下电话,深深地吸了口雪茄,整个身子重重的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困顿的双眼。 “胡团长,刚才省上许队长的电话,你都听到了,让我们抓紧剿匪,贺世泰最近好像又开始张狂了,前几天又有几个村寨被他洗劫一空。” “吴县长!我看这差事越来越不好弄了,剿匪还没个头绪,又加上禁烟,这许多年了,关上门来说话种烟现在都成了老百姓的唯一收入,这要是真禁绝了,不等于砸了大伙的饭碗,他们不找你拼命才怪呢?难呀!” 胡斐划着一只洋火,给自己也点上一只雪茄,慢步走到沙发前屈身坐下。 “胡团长,你近来没听说我们长安县有地下党煽动乡民闹事,这灞河北的尚文村、胡湾村、桥梓口还有灞河南岸的曹堡、石道村……我这长安县简直成了共产党的天下。” “吴县长!依你的话说,这简直是无村不共产,无村不闹事。地下党闹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形势竟如此严峻。” “胡老弟,我所说非虚言。” 石守信送走病人,看着自家院子里今年夏收新打的小麦,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石椿香从后院喂完鸡,手里还端着盛鸡食的木盆,匆匆赶到前院。 “大!大!我去叫书雅回家,今天中午我就用这新磨的面,给咱蒸上一锅蛋蛋馍。” “嗯!好!赶紧去。对了,椿香,顺路给一清道长捎个话,说我中午约了个病人,下午给他换药。” “记着呢。”石椿香脆脆的一声回答,石守信听的心花怒放,他顺手拿着墙角的木耙将院内晾晒的麦子又搅了一遍,虽说收麦时已把新麦晒过,可趁着秋高的好天气,再把新麦晒上几天,才能保证整个冬天麦子不反潮、不出娥、不生麦牛。 一清道长给赵一平泡好一盏香茶,二人对面而坐,正说些办学禁烟的事情,只听门外石守信和道童搭话,二人赶紧起身迎了出来。 “哎呀!守信,快快请进。”一清道长在门口拱手相让。 “石先生,辛苦!请进!”赵一平也躬身失礼道。 三人先后进屋,石守信给一清道长换完药,三人各自落座。 赵一平道:“道长!石先生!我看这土匪没有弄到钱,不会善罢甘休,我和几个年轻教员商量了一下,就由我们来保护学堂,让他贺世泰也知道知道我们新青年的利害,我们不是待宰的牲口,我们可以用血肉保卫自己的家园。” 一清道长点点头:“赵先生说的对,不过要多加小心,这贺世泰心黑手辣、杀人无算。” 石守信捋着胡子眉头皱了皱道:“这贺世泰肯定还要来,办学堂的钱要放好,不能让土匪弄走半分文,就是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学堂,保住这办学的钱,要不然咱可对不起人家康先生。” 赵一平道:“二老说得对,学堂一日不能停,哪怕献出生命。这回我们蓝田的同志也捐了些助学的钱款,本来打算一并交给道长,目前这形式只有先把钱放到其它地方妥善保管,待到用时再取,这样可保万全。” 道长起身拱手道:”赵先生,这样最好。老道在此有礼了!” 石守信道:“赵先生果然青年才俊,年纪青青就怀报国之志,听说你原来也是这老洞学堂毕业的?” 赵一平给石守信和道长添满茶道:“我是咱狄寨原上的后生,若没有这老洞学堂,恐怕我也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哪能懂得国家兴亡,百姓疾苦,哪能懂得让贫苦人翻身才是好国家……” 赵一平说的动情入理,石守信和一清道长听的连连点头。 “道长!石先生!刚才从外面进来,我发觉这庙附近有几个行迹可疑的人员转悠,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定是贺世泰派来踩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召集人,如果贺世泰敢来,这回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两位老者不住点头称赞,石守信眼光里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似乎从赵一平身看到社会发展的希望, 二人送走赵一平,暂且不提,却说这贺世泰自从听说大人物到过老洞庙的学堂,还捐了不少的钱用来办学,心里就开始盘算了,见天的派人打听消息。 贺世泰摸着腿上的伤口,歪靠在椅子上,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嘴里“噗”一声,将嚼了半天的烟叶子吐到地上,厉声道:“今儿晚上,我亲自到老洞庙走一趟,会会一清这个老杂毛,如果能见着刘峪虎这狗东西,我就亲手剥了他的皮。” 二黄道:“大哥!据我所知刘峪虎每逢学堂放假才来,好像是接王世贤的女子!” 黑狗狠狠的瞪了一眼二黄骂道:“就你狗日的话多,大哥问你了没有,现在还轮不上你说话。” 二黄顿时胆怯的往后退了退,低头时两只滴溜乱转的贼眼看了看贺世泰看了看黑狗。 贺世泰最近有意疏远黑狗,因为在二当家王耀武反水的那天,白麻子和几十个弟兄忽然不知所踪,王书程又被人神秘救走,这些事都太蹊跷,有太多的说不清楚,当天正是他黑狗看家护院,如何不让人起疑。 贺世泰领着土匪出发时,黑狗叫住了三叉,趴在他耳朵边嘀咕了半天,二黄则像打了鸡血般,前后围着贺世泰鞍前马后的殷勤伺候。 七八十个土匪天刚擦黑就从毛河湾涉水过河,偷偷摸到老洞庙前,瘦猴翻身入墙正待开庙门时,被道童发现,登时那童子疾呼乱嚎,庙内各房相继亮起灯光,陈平安排的地下党教员梁思民则从后山匆匆向长安县保安团奔去。 瘦猴极速开门,众土匪若洪水猛兽般抢入院内,小童子见了这阵势,早退入道长屋内。 “叭叭叭,三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乱世的夜空,远近村庄的狗吠,顿时此起彼伏的传入沉沉的黑夜。月光在一层薄薄的黑云后时隐时现。 “椿香!书雅!赶紧躲到后院柴房,没有我叫你们,千万不要出来。”石守信穿戴齐整,锁紧院门,匆匆往老洞庙赶去。 一清道长被二黄踩在脚下,明晃晃的大刀紧紧的抵着道长的脖子,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滴入泥土,周围土匪们点起的灯球火把,把药王庙前照的亮如白昼。庙里的客、寮、库、帐、经、典、堂、号各房执事,住庙的学生、先生等,都被土匪赶到了院内。 “庙内本是清净之地,我贺世泰无意冒犯,但是这一清道长却勾结官府横竖想要剿灭我,我贺世泰虽是土匪,可也最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若不是一清道长欺人太甚,容不得我。我贺世泰!今日也不会有这一遭。” “贺世泰谁不知道你的做派,休要假仁假义,今日你就是要了老道的性命,也休想得逞!” 二黄一双突出的金鱼眼,在摇晃的火光下更显的狠毒恐怖,他又用力在道长的胸口踩了两下,咬牙道:“老东西,看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刀口硬!” 庙门外突然传来喧哗辱骂的声音:“老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给老子往里走。” 众人回头却见石守信被两个土匪押着走了进来。他双目如炬,环顾四下,然后爽朗的大笑道:“贺世泰!你果然如大家所说的是个下三滥,十足的畜牲。俗话说,盗亦有道,做大盗需有智、圣、勇、义、仁,你一点都没有,如何能令人信服,如何做山寨的头目,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瘦猴见状,早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石守信的脸上。 贺世泰轻蔑的瞅着石守信道:“说的好!从来没有人敢对我如此说话,我今天到要听听,你这老东西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花来。我知道你,远近闻名的一把椿,前清的贡生,能耐了得,写的文章惊天地泣鬼神,今日逞能恐怕选错了日子,不过我贺世泰向来敬重文人,为了让你死的明白,我就让你把话说完,省的道上的弟兄说我贺世泰连容人说话的气量都没有,传出去让大伙笑话。” 石守信激动异常,死死盯着贺世泰道:“盗亦有道,你贺世泰所行之事欺天逆道,为世人所不耻,土匪大盗也有土匪大盗的规矩,且看看你的行径,打劫庙宇,此为不智;道长劝人向善,扶贫助困,你却来劫财此为不圣;恃强凌弱欺压弱小,此为不勇;危害乡邻残害百姓此为不义;往日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此为不仁。大家想想,像他贺世泰这等不仁不义不智不勇的卑贱之徒,如何服众,还自称灞河上下的人物,我都为你不耻。石某敢问贺寨主,你们这行当的祖师爷是谁?恐怕尊驾还没有搞清楚吧!竟也口口声声自称土匪大盗。我老汉今天暂且再轻狂一回,给你们这些猫狗蛇鼠之辈说说,免得你们玷污了祖师的名声。达摩祖师贺寨主可曾听过,他一生潜心悟禅普渡众生,扫地不伤蝼蚁命,怜惜飞蛾纱罩灯。你既然号称土匪大盗,就该行天道,杀贪济贫,可你所作所为禽兽不如,有何面目自诩土匪大盗!” 贺世泰狞笑的脸渐渐平静转而浮现出一丝惊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文人的嘴真比那大刀还令人生畏。 二黄不待石守信再说,丢下一清道长,手执大刀直奔石守信而来,石守信并无半点惧色,怒目圆睁。 “老东西,牙尖嘴利,我现在就放了你的血。”说话间,二黄的刀已举过头顶,狠狠的朝石守信的脖颈处砍去。 “住手!你狗日的只知道打打杀杀。”贺世泰怒斥道。二黄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乖乖退在一旁。 “道长,快快起来!”石守信扶着道长的双手竟然沾满温热的鲜血。 “石…石大夫,我、我、我快不行了,这、这学堂的事我就托付…给…你了,望老哥哥……!”一清道长急促的呼吸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他已然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把他揪心不下的事情向石守信交代清楚交代完整。 “道长!放心,学堂的事我一定办好。”老泪纵横的石守信用力将一清道长扶着坐了起来。 “石大夫!佩服佩服,果然厉害,不过,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道理我讲不过你,可你看看,道长就快一命呜呼了,你就忍心看着他活活的熬死,我贺某人只取财不伤命。”说话时贺世泰给二黄使了个眼色。 “贺世泰你必遭天谴,我和你拼了。”庙里的经房执事慧智突然冲出人群,朝贺世泰奔去,“啪”枪响之时,可怜不到二十的慧智竟倒在血海里气绝身亡。 贺世泰立眉怒目,轻轻朝枪口吹了口气道:“我贺某人已经忍让到极点了,你们这些穷酸竟不识好歹,再不说出东西藏在哪里,可别怪我手黑。” 众人见慧智惨死,群情激愤,眼见着局面即刻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清道长意识到再不制止,今晚这老洞庙将真成了血海尸山。 “石大夫!扶我起来,贺寨主!今日之事,是你我主之间的事,与其他人无关,你若还想要那东西,就请放了其他人,我自然会把东西交给你。” 贺世泰狐疑的瞅着奄奄一息的一清道长,眼珠一转道:“二黄,你去听老道如何说。” 一清一口咬下了二黄的右耳朵,愤怒惊恐的二黄狠狠的将钢刀插进道长的腹腔。一切太过突然,刹那间一清道长也倒在血海里。二黄疼的丢下大刀,手捂耳朵鬼哭狼嚎不止。庙里的僧众、学生、教员如沸水炸开了锅,群情激愤的同土匪推搡扭打起来。 石守信平静的给道长合上眼,趁乱捡起地上的钢刀,直刺进正在嚎叫的二黄的腹腔。又是几声枪响,石守信也倒在了血海里。三叉趁乱将枪口悄悄瞄准了贺世泰的后背。 赵一平领人赶到时,庙里已燃起熊熊大火,药王殿前放着一清道长、石守信、二黄、三叉、慧智等人的尸体。保安团天擦亮时,才慢悠悠的赶了过来。 第十九章 石椿香认亲归道门 王书雅早春喜定亲 峪虎、书雅陪着椿香直直的跪在给石守信坟前。王世贤和刘月蓉站在孩子身后,看着那棵千年椿树旁的新坟感康万千。 “老哥,走好!兄弟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对待椿香,我和月蓉四时八节都来看你,你和嫂子分离二十载终于可以团聚了…呜!呜!呜!”哽咽声在秋风中更加伤感萧瑟。 椿香一下扑倒在那隔开阴阳的坟莹上,拼命地刨着,撕心裂肺的哭诉着,今生今世再也没有父慈女孝,再也没有父女情深,“大!大!你回来吧!看看椿香,女儿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你疼女儿的心,让闺女怎能忘。大!大!你回来吧!女儿千呼万唤将你叫,你为何不说话,我都给你做好饭,等你回家尝一尝,我都给你泡好茶,你看香不香,大!大!一尺将女拉扯大,又当爹来又当妈,如今女儿未尽孝,你却撒手到天涯,大~~我今生不能再见的大……” 椿香认了王世贤夫妇为义父义母,可是人并没有到济世堂来,而是在老洞庙做了道姑,这样他就能天天到坟前看看她大石守信看看她娘孟萱草。 时近十月中旬,正当吴县长和胡斐为禁种鸦片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愁的焦头烂额之时,忽然得到消息,刘督军带兵出征到河南打仗去了,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胡斐望着远处的原野,长叹一道:“***,风云起,万千蝼蚁命何系?” 时光荏苒,沉重的历史,总是要用生命和着鲜血写成,石守信和一清道长永远留在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暗夜里,留在了椿香滑落的泪光里。 转过年,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万物复苏,一切都在春的希望中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峪虎和书雅漫步在灞河的烟柳堤上,谈人生、谈理想、谈革命,两人互相倾慕,彼此情投意合。 有诗云: 春光三月无限好 灞上翠柳染碧涛 河面双燕并飞去 枝头忽闻喜鹊叫 书雅和峪虎陶醉在如画的春光里,陶醉在浓浓的深情中,两人漫步柳下,书雅手扶柔柳眼光似潺潺流水般多情:“峪虎哥!你说咱们下一步如何在各村开展禁烟工作,现在附近的各村都有咱们的联络点。” 峪虎望着书雅,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道:“书雅,你的革命积极性真高!看来我要向你学习,要不然可就落后了!” 书雅斜过头,俏皮的冲峪虎含情一笑,然后顺着小路一直往水边走去。 “书雅!我说的都是真话。”峪虎心里悄悄的嘀咕着,难道我说错了,怎么好好的就走了!一边紧跟了过去。 “书雅!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我承认我的觉悟和同志们有差距,可在组织的帮助下,我现在都提高了很多,你说对不对?” “我说的是南墙头子,你说的是树上的猴子,你说对不对?”书雅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春水春色间。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哪里的猴子?”峪虎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还追问不休,生怕错过了书雅说过的每一句话! 女儿心海底针,峪虎一个愣头小子,即使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恐怕也猜不到书雅此时此刻的心思。 从去年开始,灞河两岸悄悄发展起来的下党组织越来越壮大,各村各寨现在几乎都有成员,禁烟的形式更是喜人,尤其是刘督军走了以后,各村现在已有人开始铲除鸦片,改种粮食,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让人兴奋!社会原本好像一个得了绝症的老人,现在却在死一般昏暗沉寂的目光下升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当然这些微小的变化,都离不开书雅、峪虎、陈平、王世贤,程乡长还有那些默默无闻的地下党员们。 “下一步我们要继续加大各村的宣传工作,首先让乡亲们认识到鸦片的危害,让大家在生活上摆脱对鸦片的依赖,这将是一件艰苦而漫长的过程,我们必须有打硬仗的准备。”峪虎边说边望着书雅。 书雅在二人四目相对时,将目光移向河对岸“峪虎哥,你看,现在田地里的麦苗长势多好!”真像诗里写的一样: 杨柳四月轻若烟 盈盈一水远接天 正是一年春荣时 千亩禾苗万家欢 书雅手指远方,在广阔无垠的灞河流域一片希望的田野上,正生长着绿油油的麦苗。那片片新绿在明媚的阳光下正孕育着丰收的希望。是呀和前几年相比,今年的情况好的太多了,以前五彩的鸦片花没有。万里平原呈现出一派新气象! “峪虎 ! 书雅!你两个叫我好找呀!”是书程的声音,书雅一机灵,少女的脸上很快羞红了起来,峪虎则语无伦次的答道“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书程你说呢?” 书程走到两人近前只笑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书雅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噗嗤的漏了气,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峪虎被他这么一笑竟然也不知所措,索性也跟着他不知所以然的呆笑起来,书雅平静下来转而笑盈盈的对着书程道“王秘书,你大驾来此,可不光是为了傻笑吧!”峪虎马上收起了笑容问道“对呀!书程你这莫名其妙的大笑是个什么意思?该不会你特意到此只为笑话我俩?” 书程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强忍着笑,右手在腰间拍了拍,把武装带上的枪袋故意往前挪了挪,满脸骄傲的神情溢于言表,峪虎和书雅上下打量这个新兵蛋子,书程突然又笔挺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咋样?像不像个军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书程同志果然英姿飒爽,堪当救国救民之大任。” 书雅不失时机的赞扬一番, 正中王书程的下怀,书程此来本就有显摆卖弄的意思,书雅冰雪聪明,所以每句话都往哥哥的心坎上说。 峪虎斜着眼道“哎呀!穿上军装就是帅气,威武霸气的很,就是不知道王长官此次还乡,又要给老百姓摊派啥苛捐杂税呢?”峪虎说完故意朝书雅看了看,两人把脸都绷得平平的。 书程道“难道国家的军人,在你们眼里只会欺负老百姓吗?” 书雅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见哪个军阀造福百姓的……”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笑争论着。 远远的听见耀文的呼喊声“书程 书雅 峪虎家里有事,赶紧回家啦!”三人异口同声答道“知道了。”说完三人彼此相视,哈哈大笑的往家赶去。 幸福的时光,流淌成灞河里欢快的浪花,三人的欢声笑语伴着春风飘向希望的原野。 正堂上王世贤和刘月蓉坐在主位上,左手边依次是舅舅刘煜杰、耀文、耀武两兄弟,书程三人进来依次施礼,然后按次序在右手边落座,王世贤见人已到齐,清理了一下嗓子道“今天把大家请来,确有一件大喜事要说。”说到这王世贤故意的顿了一下,清理了一下嗓子,又转过头看了看书雅和峪虎,然后接着说道:“峪虎和书雅一个是我的爱徒,一个是我的长上明珠,两人相知已近两年,彼此敬重,情投意合,我和月蓉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前些日子,我已经托街上的王媒婆送过庚帖,张相士也给合了婚,诸事顺当,两孩子正当婚嫁年龄,俗话说吉日行好事,我和月蓉商量想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日子就定在本月二十九,那天正好是灞桥赶集的好日子人多热闹,按现在民国的阳历算就是日月十一日。” 有诗云: 人间四月芳菲盛 柳绿花红春意浓 女貌郎才结连理 比翼双飞灞水东 王世贤在大家面前郑重其事的把峪虎和舒雅的婚事这么一说,只见书雅白皙俊俏的脸庞顿时似盛开的桃花般泛起了红韵,刘月蓉见状笑得合不拢嘴道“呦!我的乖乖的女平时嘴上能说会道,今儿个怎么上了锁,一句都不说了。” 刘煜杰接话道“祝福你们!刚刚几天的丫头片子,今日也长大成人了,如果不是逢此乱世,我想你们的婚礼要更红火些。” 耀文道“是呀!我真希望世事赶紧好起来,让大家天天都有好日子。书雅和峪虎一辈子美满幸福!” 书程道“国家富强,方有家庭之幸福,国防强大,方有社会之太平,我跟随孙团长所见之将士,皆怀报国之心,强国之志,倘若全国皆如此,何愁国不强盛,民不幸福!”书程一番慷慨陈词,语惊四座,王世贤暗自高兴。刘煜杰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外甥,连连点头。 耀武听完此话,更是按耐不住激动,双手抱拳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迈,我王耀武枉活了这许多年,如有机会我定要追随孙团长陪着书程,为国为民撒了这一腔热血!” 刘月蓉见儿子有如此言论,更是打心眼里透着喜气,眉梢上挂着得意。 书雅见众人把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趁着机会偷眼看着峪虎,却发现峪虎也正斜视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的刹那,二人的脸同时烧灼的更加通红了,此情此景更惹得大家欢笑不止。 书雅、峪虎的婚期已定,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准备。峪虎可算的上乱世孤儿,自到了王家,王世贤夫妇均视峪虎若己出,两口子对峪虎的关心较书雅、书程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书雅有时都嗔怪母亲对峪虎比对自己好! 时光飞逝,眼见到了阳历四月初九,王家更是里外人声喧哗,张灯结彩,大家都沉浸在欢乐与幸福中,书程和峪虎也每日里外的忙着。谁料想当日后晌,一家人正其乐融融欢聚一堂,交流着自己的见闻与听到的街镇上的各种消息,秦东河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卫兵,众人见状不知何事,纷纷放下碗筷,收起笑容,秦东河用手指着书程道“书程!长官说找你有急事,所以……”。 王书程赶紧起身行了个军礼,王世贤忙着招呼来人就坐,只见那卫兵,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王书程道“王副官,部队有紧急任务,团长命令你即刻归队!”书程接过信打开一看,只见信上一行钢劲有力的正楷“军务紧急,速回!孙!”书程甚是疑虑,回家时已经给孙团长请过假,孙团长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托我捎了回来,走时还特意嘱托好几遍,让我多待些日子,等书雅的婚事操办完了再归队,难道部队出事了,书程心下正在思谋着,那卫兵道“王副官,团座交待十万火急,请你速速动身。” 一家人送走书程,草草吃了晚饭,各自回屋休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峪虎拿了写好的请柬早早的出了门。 王世贤陪着秦东河坐在正堂喝茶。秦东河虽说人品有些许瑕疵,街面上有人看不惯他,但是人家可是料理红白喜事的行家里手。再说了,秦家和王家门对门做着生意,自然也就有了不同于一般人的感情。所以,早在半个月前王世贤就备了厚礼专程请秦东河作总管,全权负责书雅峪虎的婚事,秦东河不但高兴应承了下来,还安排酒楼歇业两天,全部厨子伙计都到王家帮忙。 王世贤医术精湛,医德高尚,深受百姓尊敬,附近十里八村的乡党得知王大夫嫁女,便络绎不绝的登门道喜,济世堂药铺一天到晚门庭若市,有的拿几枚鸡蛋,有的拿一截粗布,有的提着自家的老母鸡……来的人无一不是受过王大夫恩惠的穷苦人,王世贤让秦东河在牌楼边支起了锅灶,办起了流水席,来往过路的穷苦人都能美美的咥上几碗哨子面。王世贤明白,为医者自当悬壶济世,可而今,这是国家有病,社会染疾,非汤药所能治愈,民之病不在身体,而在思想,我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绵薄之力,让饥寒交迫的人们,暂时的果腹度日。 米崖村的杨福萍手拄木棍,左手护着一个油黑的粗布包,颤颤巍巍的挪到济世堂门前,一头凌乱苍白的头发,被风吹的胡乱的当着她消瘦的面颊,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已见不到血色,干裂的嘴唇于灰白中透着一股死气。 “杨奶奶,这么远的路,你是咋来的,快到桌前坐下,伙计!赶紧端两碗哨子面。”峪虎刚出门,一眼就认出了她。 桌上两碗香喷喷的哨子面,看的老人眼睛发花,“杨奶奶!快吃,看你饿成啥了。”老人面漏愧色,怯生生的伸出青黑如柴的右手,慢慢的将一碗白生生的哨子面含着泪水小心翼翼的端到自己面前,细细品慢慢咽。 峪虎把另外一碗面也端到老人眼前道“杨奶奶,来!再吃一碗。” 老妇人慢慢的摇摇头,左手把那个油黑的粗布包放到了桌上,几个白生生的鸡蛋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街道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娃直愣愣的站着,老妇人回头冲他招了招手道“石头,来,我娃快来吃面,这面是你峪虎叔给我娃吃的,快来!快来!” 男孩听见老妇人叫他,向前挪了几步,又犹豫迟疑了一会,抬头看看奶奶,峪虎赶紧过去把那男孩的手一把拉住道“石头,咋不认得叔了,叔还到你屋给你奶看病了,你还给我倒水喝了。”峪虎拉着石头,就像拉着曾经的自己,眼前很快被泪水模糊了,他偷偷用手抹干眼泪道“今天风这么大的,把尘土吹的迷了眼睛!” 书雅送走了三位同学,转身看见峪虎和老妇人在桌前说话,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男娃双手抱着面碗,正头也不抬的狼吞虎咽着。 “峪虎哥?你过来下!”书雅笑盈盈的望着峪虎。 “杨奶奶,我过去会儿,你和石头先吃面。”峪虎起身朝书雅走去。 “峪虎哥!真没想到,我当年和我大救起的人,竟然和我成了夫妻。刚才我把咋两这事和他们一说,他们都惊的合不拢嘴,说比看小说听故事都神奇!” 峪虎笑着说“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这辈子我都缠着你!” “嗯!羞羞羞,哪有男人缠女人的,应该是我这辈子缠着你才对!” “好!说话算数,你可要缠的紧紧的,小心哪天把我丢了。” “峪虎哥!那边的老奶奶……”不等书雅问完,峪虎赶紧接话道“这是米涯村的杨福萍奶奶,儿子梁广田去年吸鸦片死了,如今家里只剩婆孙两个,相依为命,前阵子,孙子石头高烧不退,两人到堂上看病,师傅不但没要诊费,还叫我和耀文伯驾车把两人送回家,顺便给带了半袋面,这不,听说咱俩办喜事,硬是拿着两个鸡蛋来了!” 书雅听着,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清晰而坚定的信念:革命一定要成功,只有消灭剥削阶级,铲除大烟,穷苦大众才能有好日子。 “书雅!书雅!”刘月蓉从门里出来一连叫了几声,峪虎见书雅没有反应,自己赶紧答道“师娘!书雅在这呢,马上就去了!” “书雅!妈叫你呢!你发啥呆!” “峪虎哥,我好着呢,我更加坚定我的信念了。”满脸兴奋的书雅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冒出一句,峪虎听的云里雾里,虽然不清楚书雅到底坚定了啥信念,可自己却自言自语道“嗯!我也更加坚定了信念!一生不变!” 夕阳尽处,残红铺满河面,柔风细柳,鱼翔浅底,燕雀归巢。济世堂门前的桌子碗筷等已收实停当,只在大门口留了一张八仙桌,继续招待剩下的执事们,大家忙活了一天,才坐下准备缓口气,只听不远的河堤处炸开了锅,街上看热闹的人顺着声音都三五成群得赶了过去,刚坐下的耀文还没来得及装好一袋烟,就见众人往河堤处涌去,他赶紧把烟锅子插再腰间,拾起身子往人群奔了过去。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有情人喜结连理枝 乱世道喜宴遭匪军 “唉!这年月一个老婆子领着个啥也干不了的饭袋子,日子咋过呀?” “穷的缺吃少穿,不跳河咋办?”人群中说啥的都有,耀文从背后分开众人挤了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娃正站在水边抽泣。 “石头!石头娃!” 那孩子听见有人叫他,止住哭声,肩膀和胸脯依然剧烈的起伏抖动着。 “走!跟我回。”众人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耀文领着孩子挤出人群消失在河堤上。 杨浮萍被安葬在了米崖村后的荒坡上,耀文领着石头看着那座新坟不由落下泪来,荒凉的原野衬托的那新坟越发显出凄凉,远处枯树老鸦又平添无限感伤。 “来!石头,给你婆跪下,好好给她老人家磕三个响头。”石头愣愣的望着坟堆,不声不响,他在等待,等待婆婆对他说话。 原野里长满青草,眼睛里长满泪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哭声悲惨的让人心痛。灞河呀!人们为什么总是把绝望诉说给你,把眼泪留给活着的人。 “大伯!我婆我大也不要我了,他们原来都说最疼我,大伯!我想我婆了!我要我婆!我要我婆!”一串串的泪珠儿滴在坟上,滴湿了耀文的眼眶,滴软了人心。 耀文怜惜的抚摸着石头的脑袋,“石~~头!石头!大伯要你!大伯……要你!” 阴历二十九,阳历四月十一日正是大喜的日子,鸡叫头遍,济世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已人头攒动挨山塞海,总管秦东河穿着全新的褂子,早早就坐在上房,安排执事分头忙活,自己则沏上一壶雨前,悠悠的品上几口,怡然自得哼起了秦腔。 峪虎拿出在城里买的哈德门香烟,给了秦东河,剩下的一并交给耀文。 平时抽惯了旱烟的乡党们,看见烟卷自然稀罕的不行,端盘的牛娃双手接过一盒香烟,长满络腮胡子的脸笑成一朵花,嘴里不停的说道:“好好好!咱也抽上洋烟了!好好好!” 耀文随口道:“牛娃!今天开了洋荤!好好干事,好好盘端,哥这里再给你留一盒。” “没麻达!好我的哥咧!就是没有这洋烟,我都要好好干。王大夫可不是旁人,嘿嘿嘿!”牛娃脸冲耀文笑着,手早把那盒香烟小心翼翼的装到口袋里,一头挤进人堆忙活去了。 王世贤早早安排耀武到渭北请来了刀客马剑山等一伙弟兄,亲人见面分外激动,自从去年救了书程后,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聚聚,今日才了此心愿,更是难得的要紧。 马剑山等人见过王世贤刘月蓉后,细说别后经过,感叹时光荏苒,当得知书程被孙团长召回部队,大伙都为见不上书程的面叹息不已。热热火火痛痛快快的说笑了一回,又都吵吵嚷嚷的去见峪虎,上次大伙救了书程却险些失了峪虎,众英雄心感愧疚。王世贤让耀文招呼各位好汉,自己则和刘月蓉出门迎接灞桥地面的各路医家同行去了。 李婶安排大家在客厅坐定,领着几个帮忙的婆子媳妇紧着上茶上水殷勤伺候。 “大哥!这就是峪虎,上次我和弟兄们粗心大意,险些……。” 站在耀武身旁的峪虎赶紧对着桌上坐的各位英雄深施一礼道:“各位前辈,峪虎来迟,万望恕罪!” 桌上众人赶紧放下茶杯碗筷,都起身围了过来,马剑山第一个走到峪虎跟前深施一礼,慌的峪虎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则哈哈大笑。 “峪虎!伯要向你赔罪了,上次险些……。” “马大伯!各位前辈,错在峪虎,快不敢这样说,让我如何担待得起!” 耀文从门外招呼执事给桌上摆菜上酒,满脸兴奋道:“大家如何都站着,赶紧入席,峪虎!赶紧请大伙入席。” 马剑山拉着峪虎坐下,其他人分主次落座。“各位!刚才我马某话没说完,不是我虚情假意,今日来一则是为峪虎和书雅的婚事道喜,二则要为我这位素未蒙面的贤侄道歉,人常说世上之人千千万,有些人一见面就喜欢,此话不假,我今日一见峪虎贤侄就打心眼里喜欢,我有个提议不知峪虎贤侄是否愿意?” 峪虎赶紧起身道“马伯伯,有何吩咐只管说,侄子一定照办。” “好!各位,那我就直言了,峪虎这娃的身世为人我也有所耳闻,今日蒙面更是喜欢。峪虎呀!如果你不嫌弃马某,我想等会和你岳父认个干亲,伯想认你做我的义子干儿,从今往后你和书雅也就是我的一双儿女,你的事就是我马剑山的事,就是弟兄们的事,伯先听你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等峪虎回答就听堂下有人答道:“这样再好不过,我也正有此意!”来人正是王世贤,刘月蓉紧随其后,两口子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 众人再次施礼入座,王世贤夫妇殷勤招呼,席间相谈甚欢,王世贤和马剑山携手而坐,峪虎先拜师傅师母后拜义父,真是: 命苦儿玉山丧亲 仁义师灞河施救 好月老巧牵红线 成亲日喜认父兄 人这一辈子,为啥活着有意思,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喜是忧是祸是福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峪虎做梦都想不到,他一个蓝田山里的穷后生,竟能遇到这世上许多的好人,能娶上书雅这么端庄秀丽的媳妇,能遇到渭北侠客马剑山,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转过天,正是四月十一日,鸡叫头遍天色还未放亮,济世堂药铺大门口喜联高贴,红灯高挂,耀文看着刚贴好的对联露出满意的笑容,“耀文哥,这写的啥好词,给我们念念吧!”早早过来执事的牛娃看着耀文搭腔道。 “牛娃兄弟,辛苦了!给~拿着。”耀文随手将一盒香烟递了过去。 “这又是弄啥咧!那天都给过了,耀文哥你太客气了。”牛娃挠着头接过香烟,眼角眉梢溢满喜悦。 “哎呀!耀文哥!贴对联这活就交给我们,你咋亲自动手了。”随后赶来的执事碎牛、栓子也都凑了上来。 “拿着,一人一盒,省的说老哥我啬皮爱抠掐。” 众人拿了烟,个个满心欢喜道:“哥!念一下,这写的啥?我们一个个都是睁眼瞎瞎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笼。” “嗯!嗯!”耀文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可听好了,我可只念一遍。”后面几个起哄道:“老哥!你是不是心虚。”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有啥好虚的。听着!珠联璧合洞房春暖, 花好月圆鱼水情深 横批是百年好合。”念完对联的耀文顿时有了作战胜利,凯旋归来的感觉,人站在原地表情**肃穆,自己感觉忽然高大了起来。 “这有文化就是好,说的话都听着不一样,等日子好了,砸锅卖铁也要叫我家的猫蛋念书识字,长大当个文化人。” “你家祖坟又没有冒青烟,凭啥就能出读书人,念书识字从来都是财东家的事,你娃小心把嘴想歪歪了!”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难道世事就不变了,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咋知道我家就不出个读书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能打洞,啥蔓蔓,结啥蛋蛋,我看除非改天换地,要不你娃一辈子都是白日梦。” 众人插科打诨,耀武领着马剑山众人从街东头的陇东客店赶了来,牛娃眼尖远远的瞧见来人,赶紧招呼执事道“来客了,大伙忙活起来!”耀文回头见是马剑山众人,赶紧迎上去。 晨光从骊山后,用一片金色勾勒出山体柔美的曲线,娇啼的黄鹂早已把这美好的光阴谱成大自然的合唱,醉人的春色中,流淌着喜庆。 新筑的秦腔班“秦中社”,此时正在场院的东南角准备着锣鼓家伙,搭着戏台。 “哎呀!李老板辛苦,有劳你亲自带班过来。”王世贤春风满面的迎了过去。正在化妆的李金铭乃是灞桥驰名的花脸唱家,老人家年近六旬,却仍然精神矍铄。 李金铭见是王世贤,赶紧起身到:“王仁兄,令千金与爱徒喜结连理,我自当亲来祝贺。金荣,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救命恩人王大夫。” 李金铭话音未落,早有一个二十四五的英俊小伙子站了起来:“王伯伯好,常听师傅说起你,晚辈有礼了。”说完深施一礼。 王世贤上下打量着小伙子:“嗯!不愧是李老板的徒弟,年龄不大,礼数周全,是一个好苗子。” 李金铭看着爱徒,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小子聪明好学,还不谢过王大夫,下去准备!” 徒弟刚坐下,李金铭又喜欢的瞅了几眼,转头对王世贤道:“王仁兄,毛金荣这娃就是咱霸陵毛河湾的后生,这后生是我这几十年见过的最有天份的后生,唱戏的料,天生的花脸嗓子,唱大净的奇才,将来必成秦腔大家,过会开戏,你一定要看。” 王世贤道“名师出高徒,你李老板的徒弟,肯定是个中高手,我是非看不可,哈哈哈。” 两人又寒暄片刻,便各已忙去了。 马剑山领着众刀客也是里外忙个不停,摆桌子放碗筷搭席棚。自打昨日峪虎认马剑山做了义父,峪虎的婚事也就就自然成了马剑山和众刀客的事情,更是来不得半点马虎。 书雅坐在铜镜前由几位要好的女同学帮忙梳洗打扮,描眉涂腮,镜子里一张白皙秀美的脸,赛过仙女俊过貂蝉。 “书雅!你听外面热闹成啥了,锣鼓喧天,我们几个赶紧帮你弄完,要出去看热闹!” “你们几个可不能丢下我,这房子剩我一个人可咋办?” “叫你的峪虎哥过来陪你吧!一来他高兴,二来还不耽误我们看热闹,他可是愿意陪你一生一世咧!” “你们再胡说,小心我打你们,大姑娘说这话也不害臊。” “书雅!好了没有,这屋里咋这么热闹的。”刘月蓉说话间推门而入。 闺房里只是笑作一团,刘月蓉看着书雅道“赶紧着,弄好!哨子面做好了,每人先吃些,等会就没时间吃饭了,饿一天咋办!” “你们几个先出去吃碗面,这里有我。”刘月蓉将书雅的同学都让出去吃饭,自己亲自动手给女儿盘头。 “妈!带着金簪怪怪的,咋看都像地主婆,不如拔下来。” 刘月蓉伸手轻轻的在女儿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不许拔!这是你舅奶当年给我的,这个金簪可传了几代人,今儿个妈就把它给你带上,愿刘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你一世平安幸福!” “妈!你咋哭了,我不拔。”书雅从镜子里看见母亲偷偷的抹眼泪,赶紧从腰间抽出手绢转身扑到母亲怀里,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哭了一阵,又相视而笑。 门外,秦东河正在给王世贤说着事情,忽然一声响亮的叫板,李金铭老先生的花脸戏《打銮驾》在一阵高亢激昂的锣鼓声中开唱了,看戏人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叫好声鼓掌声响作一团,秦东河和王世贤也闻声围拢了过去,街上赶集的人群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凑了上来,人群沉浸在铿锵高亢的乐曲、唱词中,老先生唱的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看戏的乡党个个目不转睛,有的伸着脖子点着脚,半张着嘴巴,有的手搭在同伴的肩头,脑袋使劲的往上探,有的趴在牌楼的石基上,身子贴着石头柱子,聚精会神的看。 “姐夫!姐夫!姐夫!”刘煜杰叫了三声,王世贤才听见。 “哎呦!光顾着看戏,煜杰赶紧进屋!”秦东河向刘煜杰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然后继续看戏。 “你忙啥去了,昨天峪虎和书雅去接咱妈,就不见你人,咱妈刚才还问你来了没有,今天还要你这个亲娘舅招呼亲朋好友哩!”王世贤道。 二人挤出人堆,在河边的柳树下站定。“姐夫!出大事了,刘司令带着部队打回来了,今天可能就到灞桥街。” “啥?打回来了,那……” “败了!全军覆没!” “啊!” 稍微回过神的王世贤缓了片刻道:“嘶~嗯!煜杰!也不必十分紧张,如果这消息可靠,咱就静观其变,依我看,他刘司令也在咱陕西待了好些年头,总不至于烧杀抢掠,草菅人命吧!咱不是有潼关天险?这刘督军咋就能长驱直入?” “唉!一言难尽,潼关守军主动投城,敞开大门把人家迎进来的。” “煜杰!这……真是…唉!” “姐夫!眼前这人山人海的场面,我看就按你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咱就静观其变。” “嗯!也只能如此。”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主意已定,匆匆进屋安排事情去了。 济世堂门外看热闹的人比先前更多,亚肩迭背,闹闹嚷嚷,堵街塞巷都来看李金铭、毛金荣师徒的《古城会》,秦腔行里有句话叫“千生易得,一净难求。”这毛金荣生如洪钟,大气磅礴,不争不吼,气息通畅,吐字清晰引得众人叫好不跌。 只听戏词唱道:“嘿嘿!动不动提起桃园!好,念起桃园,我赐你三通战鼓,头通鼓,饱餐战膳;二通鼓,披甲换铠,三通鼓,立斩蔡阳……。” 屋外热闹无比,屋内刘煜杰陪着母亲说话,刘月蓉紧张的收拾着家里的物品,把一切重要东西都藏进了地下室,耀文、耀武连同众刀客把粮食也都运了到地下室。峪虎、书雅则正常的做着婚礼前的准备,一切从表面上看都喜庆有余。 时近正午,济世堂正堂上婚礼仪式正在热闹的进行,书雅峪虎跪在堂前,高坐在八仙桌旁的王世贤夫妇和峪虎的义父马剑山喜得合不拢嘴,虽然几人都知道此时刘司令即将带兵打到灞桥,可如今婚事的场面已经铺排开来,办与不办势成骑虎,即使中断两个娃的婚事,散了今日的喜宴又能如何?众人私下商定婚礼照常。 礼宾先生声音洪亮,望着一对新人道:“一支清香本自然,福寿堂中起云烟,空中结成祥云彩,先拜天地与祖先。一盅酒先敬天,新人白头一百年,二盅酒再敬地,举案齐眉多和气,三盅酒敬祖宗,后辈儿女才俊……满堂红、满堂彩、满堂欢笑喜开怀……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不好了!不好了!乱子来了,世贤不好了!刘督军领着队伍占了街道,正往桥头赶来。”秦东河惊的失声变色,一路跑到堂上,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傻白的脸上一脸的惊恐。 “大家不要慌,该来的终于来了,我到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的刘司令能把我们这些顺民百姓怎么样,耀文!将各位远路的亲朋好友安排到后宅,其他帮忙的邻居乡党烦请自便,我王世贤改日再一一谢过。” 堂上的乡党邻里执事杂役,闻听此言,匆忙回礼纷纷散了。众刀客私下里已准备好刀枪,一个个跃跃欲试,马剑山和王世贤耳语一番将刀客们也带到了后院。 书雅陪在刘月蓉身旁,双手掺着母亲的胳膊,峪虎则把惊慌失措的秦东河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啪啪啪”远远的传来了清脆的枪响,街上的嚎叫哭闹声如波涛般一阵阵涌进众人的耳朵,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秦东河慌的坐立难安,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书雅,你和你妈还有秦叔先到后院陪着你舅和你舅婆,这里有我和峪虎就够了。” “大!你和峪虎要多加小心,峪虎照顾好咱大!” 各人都安排停当,峪虎给王世贤端上一盏热茶也稳稳的坐了下来。 王世贤一盏茶没有喝完,只听屋外脚步纷乱,紧接着就听有人大声叫道:“王大哥!王大夫,王恩人!想煞我也。” 随着话音进来的是一位结实粗壮的中年汉子。“ “团长!小心门槛。” “哎呦!俺的娘呀!差点绊俺个狗吃屎!哈哈哈!” 王世贤和峪虎赶紧起身,那壮汉反应灵活,向前紧赶几步打了个趔趄,并没有摔倒,可军帽却滚落到地上。 一旁的卫兵慌忙捡起帽子,跑过来扶他,却被他大臂一挥挡到一旁道“老子又不是纸糊的,还没有那么娇气金贵,扶啥扶?这见了恩人就应该下拜!哈哈哈。” 王世贤陪着笑脸迎了过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峪虎则赶紧倒茶备烟殷勤伺候。 那壮汉朝王世贤深鞠一躬:“恩人!今日家中是不是给书程办喜事,我们来的唐突,搅扰了娃的美事,不过你放心,过了这几日,我定要给娃补办一个更热闹的,哈哈哈!” “长官口口声声叫我恩人,请恕我失礼,我思前想后都觉得我和长官并不认识。” “也难怪你想不起,几年前的事了,河南叫花子,那年年关大雪纷飞,我可怜的贫病交加,流落到你这灞桥街头,几乎冻饿而死,幸亏先生你将我领进济世堂,又是治病又是管饭,整整照顾我两个月,开春还给我带上盘缠,让我上路。这些你都忘了?我的亲哥呀!唉嗨!” “哎呀!原来是你,我的好兄弟!你找到老乡了没有?今日如何又当上了团长,快将以往的经过说给哥哥我。”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刘司令丧德捉百姓 众乡亲宁死不叫城 俗话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原来这曹念恩祖籍河南巩县,前几年跟着村里的十几个后生出来当兵吃粮,谁知刚入伍不久,队伍就在一激烈的战斗中被打散了,他也险些丧命,等他拖着负伤的身体退出战场,却怎么也找不到队伍了,后来听人说,自己的队伍被人收编,好像开拔到了西安。凭着这一点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他竟只身到西安来找部队,结果一无所获,贫病交加的曹念恩身处他乡异地,举目无亲陷入绝境,寒冬腊月竟露宿街头讨饭度日,幸亏风雪夜在灞桥的牌楼下巧遇王世贤,才得以活命保身。 “王大哥!这些年我到了刘司令的手下,你猜怎样?他奶奶的,阎王爷不收我,几仗下来,兄弟我也立了些小小的战功,尤其是去年回老家打仗,我还救了刘司令的命,现在兄弟我是刘司令警卫团团长。” “哎呀!兄弟福大命大造化大,我真是替兄弟高兴,峪虎赶紧让李婶预备酒席饭菜,把你妈和书雅也叫出来见见咱家的故人。” 峪虎应承着急急去了,不一会儿,刘月蓉掺着母亲,刘煜杰、书雅、也都相互跟随着上了大堂,大家一一见过,分宾主落座,没有了执事帮忙的,秦东河就和耀文、李婶三人端盘上菜。顷刻,一切就绪,大家举杯庆贺,书雅峪虎则给大家一一敬酒。王世贤一家人表面谈笑风生,心里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曹念恩本是粗人,可也能从大家的神色中看出几分忐忑与不安。 “老人家,俺的命是俺世贤哥救下的,我和他现在就如同亲生的一样,你要是不嫌弃,今日此时,我就认您做干娘,您看如何?” 曹念恩端起一杯酒,移步到了刘月蓉和刘母身旁,恭恭敬敬的像老太太深鞠一躬。 王世贤正欲起身,曹念恩道:“王大哥,你且稍坐,等我拜了干娘,咱兄弟再好好喝上三百杯!” 老太太出身大家大户,也经见过世面,此时此刻她心里明白透亮,见曹念恩如此举动,也让刘月蓉扶着自己,赶紧站起身来道:“世贤本是医家,救死扶伤实属份内之事,不想曹团长竟如此记挂上心,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天爷既然能让你和世贤有此一段恩情,我老太婆只是个高兴,只要曹团长愿意,我一个老婆子更是求之不得。” 曹念恩见老人如此说,赶紧跪地就拜,口称干娘,王世贤慌忙过来搀扶曹念恩,老人也急着弯腰搀扶,可曹念恩死活不起来,非得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不可。 “干娘,王大哥,我曹念恩十几岁便成了孤儿,穿百家衣吃百家饭,谁曾想,临了竟在这灞桥街道找到娘亲兄弟。”曹念恩真心认亲人,头在地上磕的咚咚作响。 一桌的人都起身静立,曹念恩拜完,额头上竟渗出血迹,卫兵赶紧递来手绢。看的众人无不惊心动魄,无不深受感动。认亲完毕众人重新落座,把酒言欢,气氛更是融洽。 “报告曹团长!刘司令快到灞桥街了。” 曹念恩立刻起身向干娘深鞠一躬,冲着王世贤刘月蓉等人一抱拳道:“干娘!大哥!大嫂!我去迎接司令,你们且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众人皆起身相送,曹念恩一一回礼,可大伙还是送出屋来,曹念恩把手伸开挡在门口道:“各位请留步,再这样客气,可真是折煞曹某了,干娘、哥、嫂子,大伙赶紧回坐。”曹念恩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身给身旁的卫兵耳语一番,特意留下四个卫兵守护济世堂,再三叮嘱后转身上马而去。 东河也匆匆辞了王世贤,刚才还热闹的街上,此时一片狼藉,空空荡荡,一街两行的商铺都关门大吉,街边上每隔十几米就站着一个卫兵,偶尔见几条野狗为了争强食物而狂吠乱咬。 峪虎招呼门口的卫兵进屋吃饭,王世贤夫妇则到后院安抚大家,细说事情经过。 曹念恩第二天一大早就领着卫队来到济世堂,听说王家昨晚上还有亲朋好友因为兵乱困在家中,二话没说就安排人将各路来的客人护送回家。马剑山领着众刀客和曹念恩畅饮过后,最后辞行。 刘司令的大本营安在了东郊十里铺,部队将西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每日的餐饮点心却要秦灞楼做好送到司令部去。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县长“吴甚用”和保安团长胡斐在司令面前大力推荐。 秦东河是叫苦不迭,给司令做饭收不到钱倒是其次,主要是饭菜花色、质量不能有半点马虎,胡斐隔三差五的就来叮嘱,要像伺候皇上一样伺候司令,要是出了事不用明说,他秦东河知道后果很严重。 转眼月余,西安城久攻不下,大家都传说仗打的异常激烈,双方死伤无数,原来还有说有笑的曹念恩这回来竟愁眉不展。 “大哥!我们原来觉的这西安城唾手可得,刘司令大军一到,城内的“和平期成会”连同守军一定大开城门迎接我们进城,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们陕西蒲城的杨九娃硬生生的领着万把子人进城死守,听说他和城内的李云龙结拜为兄弟,声言与西安城共存亡。” 王世贤道:“人心向背,倘若刘司令能与民秋毫无犯,我想不管是蒲城的杨虎城还是阎良的李虎臣都会敞开大门迎刘司令入城。” 曹念恩一声长叹起身告辞走了,王世贤紧赶两步道:“兄弟这是怎么了?难道嫌哥哥说话不中听?” 曹念恩回头一脸的苦笑道:“大哥,你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谁要他是我的的贵人,我的刘司令呢!我也是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不能和他逆着来,不能呀!不能呀!” 曹念恩刚走,刘月蓉和李婶就端着饭菜到了堂上,刘月蓉看着王世贤道:“念恩咋走了?你也不留他吃了饭再走,顺便打听打听城里的情况,这书程跟着孙团长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这万一……唉!” “书程既然当了兵,就该驰骋沙场,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算了不说了。” “世贤!道理我都懂,可这娃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怜年纪轻轻就成天腥风血雨里打滚,当妈的怎能不操心?这世事啥时候能太平。一家人团团圆圆多好呀!” “大清早,你俩这是犯了啥邪气,张嘴闭嘴的生呀死呀!多不吉利,书程福大命大造化大,肯定没事!”李婶放下筷子拉着刘月蓉的手宽慰着说道。 “这刘司令围城月余,攻城不顺,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下来肯定要祸害地方,这老百姓又要遭殃了,算了不说了。对了嫂子,耀文哥和耀武这几日从渭北回来了没有,我有件要紧事和他二人商量。” “世贤,你和月融也不要过分担心,书程跟着孙团长一定不会有危险,近来听人说这刘疯狗狗急跳墙,四处抓捕城中守军的家属亲眷,充当攻城部队的挡箭牌。”李婶道。 “李嫂你听谁说的,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们可要多加小心,唉!啥时候能过上太平日子就好了。”刘月蓉将喝了一半的稀饭放到了桌上,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书雅和峪虎近几日忙啥?你平时要多提醒着点,外面兵荒马乱的,多注意自身安全。”刘月蓉道。 “早上他俩说今天到老洞庙看望椿香。唉!椿香这娃实在是可怜,守信大哥惨遭不幸,这女子也一时想不开,竟入了道门,峪虎书雅结婚的前几天,我就让耀武套上马车去接她,结果那女子坚持不来,最后只让耀武捎来了她随身带的一件玉佩说是给书雅作为结婚贺礼,看着那件玉佩我这心里难受的不行,要不你和我也抽出时间到老洞庙再劝劝椿香,唉!石大哥,我和月蓉没有照顾好椿香呀!”王世贤说着竟难过的有些哽咽。 “世贤,你这是……”慌的李婶不知所措。刘月蓉也赶紧将一方手帕递到王世贤手里。 时近正午,曹念恩带着卫队从街道的东头慢慢泱泱的沿着路边走了过来,卫兵一个个似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灞桥街道早已没有原先的热闹气象,家家都被这围城的刘司令搅骚的慌慌不可终日,街边柳树的树荫也比前时浓密了许多,树下货郎担子的木盒里也开始售卖各色香包,时令接近端午,气候已有些炎热。 曹大哥:“咱们抓得这些老弱病残大婆娘又哭又闹,真是烦死人了,你给司令说说,下次叫别人来,与其让老百姓骂咱们贪生怕死猪狗不如,还不如到前线真刀真枪的同守城部队干上一仗,就是挂了,也不丢人你说中不中?” “中,俺也是这样想的,咱们攻城却要躲到这些守城将士亲人的身后,说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他娘的!惹毛了老子,俺就……算了,前面就是济世堂,弟兄们在这歇歇脚,李副官让秦灞楼给弟兄们准备些饭菜。饭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去见见王大哥。” 王世贤看着济世堂门外捆绑着的十几个乡亲父老,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绝望的眼神中透出无限的期许哀求,“王大夫,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念恩兄弟,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这不满周岁的娃娃,这是犯了哪条王法,你们竟将他们绳捆锁拿,早上李嫂说时,我还将信将疑,现在……唉!真是倒行逆施,草菅人命!” “大哥!兄弟也是奉命行事,这都是司令和参谋定的,我也只是个出力跑腿的角色。” “念恩,你看看这些人,虽说他们的父兄子弟在守西安城,可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户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怎能牵连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们………唉!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还念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听哥的话,把这些人都放了,我随你去。我给刘司令当人质。” “哥?你这是何必呢?他们和你不占亲不带故,你为他们犯不着如此,不是兄弟不愿意,这明天攻城刘司令势在必得,今天这是我抓的最后一批,这里面有孙团长的侄女、孔团长的内侄、吴营长的胞弟还有其他守城士兵的亲眷家人,明天攻城就全凭他们,我这要是放了,回去咋交待?” “念恩,哥给你跪下咧!我开这济世堂不就是为了救死扶伤吗?今日看见你们如此肆意妄为,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你们的行径毫不为过。我若没看见还则罢了,今日见了我就非管不可,你先把老弱放回家,你把哥锁着,哥陪你去,我给刘司令说理!” 曹念恩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放了七八个老弱,剩下的四五人也松了绑,待吃过晌午饭,又重新锁了,一路押到十里铺,只等明日攻城。 当夜峪虎和书雅联系十里铺地下党,想强行营救出人质,可谁知关押人质的院子守备森严,始终无从下手,最后峪虎书雅只得放弃营救计划,带着几人潜伏在十里铺地下党联落点,随时关注事态发展,寻找机会再次施救。 王世贤一夜未睡,天未亮就匆匆出门,刘月蓉觉的蹊跷心慌意乱,想让峪虎陪着王世贤,结果到女儿房间一看,屋里也空无一人,慌的她赶紧叫起李婶。 王世贤赶到曹念恩的部队时,东边天际泛白,十几个人质早被捆绑着拉到了官道上,周围黑压压的集结了上万部队。 “大哥!这是打仗可不是闹着玩,我不同意你去,今日出战九死一生,你若出了事,我有何面目再见我干娘和我月蓉嫂子。” 曹念恩再三解劝,可王世贤意志坚决,最后曹念恩只得让警卫把王世贤关了起来。 清晨的西安城在炮火中震颤,东稍门外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惨烈景象,城墙上炮痕累累,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负伤者鬼哭狼嚎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这已是今晨第三次攻城,可眼前的西安城依然固若金汤,守城部队的反击毅然猛烈,战场上两军势均力敌,惨淡的晨光穿过战火硝烟,将一个穷极想象都无法预见的地狱之门,一点点的展现在这十三朝古都的城垣之下。 气急败坏的刘司令立马远眺,“他奶奶的,姓孙的不是能打吗?俺倒要看看,他的子弹是不是长着眼睛,去!把孙团长的胞妹还有那些守城将士的家人押上去,让他们打个够,哼!他奶奶的!” 城下忽然出现一群乡亲,守城将士立刻停止了还击,骑在马上的刘司令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杨九娃领的部队六亲不认,你姓孙的、姓孔的现在咋不打了,给城上喊话,他奶奶的,如果再不开城门,今日城下的这些人就地枪决!” “乡亲们!我是孙团长的妹子,这城里是咱的父兄子弟,这城不是我哥的城,我叫不开,我也不会叫,他们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叫。” “对着呢!我是李营长他大,狗日的刘疯子不干人事,这要是城破了,恐怕…” “不叫!不叫!不叫?对着呢!就是枪毙咱,都不叫!”大家异口同声的喊到。 时间凝固了,在西安城下,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用无声的反抗捍卫着正义,用血肉之躯守卫着西安城,即便是血撒疆场也在所不惜。 无论督战部队如何强逼利诱,这群朴实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做好了为城而亡的准备。 “你们爱当哑巴,那就永远闭上你们的嘴!”乡亲身后督战的营长气急败坏的用枪指着大家,“再不喊!就都去死!喊不喊!” “啪啪啪”清脆的枪声打破僵持的局面,刘司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一把火焚尽千里麦 深秋季抢光过冬棉 曹念恩派人死死的看住王世贤,自己带着队伍随司令去攻城,直到下午西安城依然未破,被押到城下当人质的百姓死伤六七人,剩下的又被押了回来, 傍晚时分,曹念恩命令卫兵将王世贤强行送回济世堂。王世贤进屋时耀文、耀武正准备骑马去找曹念恩要人,众人见王世贤阴沉着脸,都关切的询问情况,王世贤详细学说事情经过,气的大伙咬牙切齿。 连续三天,王世贤如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事都静不下心做,如何解救众乡亲熬煎的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书雅和峪虎也三天未归,急得刘月蓉不知如何是好。耀文、耀武见天的出去找,却一直都没能打听出二人的下落,急得刘月蓉竟一下病倒了。 西厢房内王世贤正解劝妻子,一脸愁容的刘月蓉还是禁不住哽咽落泪。 “大!妈!我回来了。”书雅憔悴疲惫的声音一下让刘月蓉来了精神。来不及将鞋穿好,刘月蓉一骨碌从炕上下来,急急推门而出,看见走廊上困倦的书雅,劈头盖脸的责问道“书雅,兵荒马乱的,你这是疯到哪里去了,你哥被围在城内生死未卜,你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你大还咋过?峪虎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家,是不是出啥事了?赶紧说,你这女子是要急死我。” “月蓉,先让娃进屋,人都好好的回来了,你还不依不饶,这是弄啥呢?”王世贤拉着刘月蓉就往屋里走,耀文、耀武李婶也都随后进了屋。 “书雅!峪虎咋没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刘月蓉不等坐好就急着问道。 “妈!峪虎好着呢!他和赵平把救出来的乡党连夜送回家去了,嫌我身体吃不消就让先回来了!” 当一家人得知,人质被救出来时,都兴奋不已。“书雅!这刘疯子抓人质就是为了攻破西安城,如今城未破,他怎么舍得放人?”王世贤脸色阴沉双目望着书雅狐疑的问道。 “刘疯子才舍不得放人呢?他恨不得将守城将士和他们的亲眷挫骨扬灰。” “那你们是如何救人的?赶紧说。”耀文急急的问道。 “那是因为咱灞桥的乡党有骨气,人家孙团长的胞妹带头不叫城,宁死不屈,其他人也视死如归。三天下来,气急败坏的刘疯子见攻城不利,捉来的人质又不配合,杀红了眼的刘疯子就对乡党们下了毒手,前后十几个人遇害,真是丧心病狂,幸亏赵平通过地下党同志用钱买通了黄师长,从战场上找来十几具尸体冒名顶替,这才瞒天过海救了大家。” “书雅!你们干了一件大好事,大替我娃高兴,不过这些事可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要多加小心。我看你也困乏的不行了,先好好休息。” 王世贤夫妇把耀文耀武李婶叫到了自己屋内,长叹一声道:“耀文哥、嫂子、耀武兄弟!书雅和峪虎是地下党,这你们都知道了,我开始反对他们加入共产党。可近几年,我耳濡目染了许多事情,思想上对共产党的看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共产党确实不简单,从禁烟到发动群众种粮,从扶危助困到谋求百姓幸福……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国家富强百姓安乐,我今日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大家为两个孩子保守秘密,让他们好好跟着共产党干,我坚信不久的将来,这共产党肯定能为穷苦人打下一片江山。” “世贤,儿大不由爷,这书雅峪虎一个是你看着长大的亲闺女,一个是你万里挑一的徒弟,他俩咱们都成天拿眼看着,饱读诗书、品行端正,他们走的路肯没有问题,话说回来,你的娃就和我们几个的娃一样,放心!就是赔上我们几个的命,也要保住这个秘密。”耀文看着王世贤又环视了一下自家的婆娘李婶和耀武道,那二人面色沉静的点点头。 李婶长叹一声道:“但愿这世事赶紧太平,提心吊胆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谁说不是呢!唉~”刘月蓉接话道。 “嗷!对了,这几天这烦心事搅扰的把大事都忘了,你们渭北的事办的如何?我这好托人给李老板提亲。”王世贤关切的问道。 耀文看了一眼耀武从腰间掏出烟袋锅子低头装烟不语,耀武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李婶接话道“可怜的耀香,没有等到他两个哥,硬是被段东家活活的逼死了,耀香过门这些年没有给段家生个一儿半女,段家就给儿另娶了二房,这二房转过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全家高兴的不得了,谁知道好景不长这娃忽然得病就夭折了,这下段家天塌地陷一样,耀香她婆婆和那个二房一口咬定是耀香把娃害了,还四处学说耀香的不是,这耀香咋能受这冤枉,一气之下跳了井。” 刘月蓉擦着眼泪,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唉!都怪我,去年马大哥见我时,就给我说段家对耀香不好,他原本想到段家敲打敲打,让段家对耀香好点,但害怕弄巧成拙,毕竟刀客的身份。我当时就寻思着,这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那你弟兄这次就没有报官讨个公道?”刘月蓉问道。 “到了县上,管事的说这事都审过了,是苦主自己跳井寻了短见,怪不上他人,我和我哥气不过,把段家的所作所为给人家学说一番,可人家说口说无凭。但这口气咽不下,本来依着我,就让段家…” “耀武!事已至此,你咋还是这样,马三不是带着人把段家都教训了吗?事情已经过去了。” “唉~”耀武的手狠狠的砸在桌面上,怒目圆睁,双眼投射出可怕的凶光。 眼见着田野里的麦子呈现出耀眼的金色,风吹麦浪,又是一派丰收的景象。灞河里野鸭戏水,白鹭低飞,波光中鱼翔潜底,岸边芦苇娇翠欲滴,绿柳堤上,画眉清唱黄鹂脆啼。 秦东河擦着鬓角渗出来的汗,招呼着伙计把刘司令的午餐装上车没回秦灞楼,却径直往济世堂走去,人还没进门就搭上了腔“世贤!世贤!” 正在诊病的王世贤听见秦东河叫他,对柜上的峪虎说“峪虎!你先去招呼你东河叔,我这忙完就过去。” 不等峪虎出门,秦东河已然走了进来,王世贤给患者边诊脉边道“东河!让峪虎陪你到里面喝茶,我把这几个病人珍完就来。” “不用了,我就几句话,近些日子曹团长来过没有?” “叔,曹团长自上个月来过一次,直到现在还一直没见人影。”峪虎搬来椅子让秦东河坐下。 “刘司令围城大概两个月了,死伤咱的乡党无数,曹念恩虽和我以兄弟相称,但政见不同,来了也没有啥话说的。东河你突然问这是有啥事情?” “今天早上听给司令送饭的伙计说,刘司令准备坚壁清野,让城里的守军看一场火烧赤壁的大戏!我这儿心想你能有些消息。” 说话间几个病人也诊治完毕,王世贤陪着秦东河一同进了内堂。 门外忽然人喊马嘶,峪虎出门看时,正是曹念恩,“叔,快进屋,我大和东河叔刚才说起你呢。” 曹念恩嗯了一声,直接进了大门,峪虎赶紧进去通报。 “啥!刘司令要火烧麦田,这粮食可是人命,眼睁睁就夏收了。”王世贤噌的站起身子冲着曹念恩道。 “大哥!司令下达这任务时,我当时就跳了起来,可是没有用,刘司令说,西安城一日不破,百姓则一日不可安生,听了这话,我心里不痛快,就来问你要个主意。” 秦东河道:“世贤,坐着说,曹团长这不是给你说了吗,咱看有没有应对的办法。” 峪虎给每人泡好一盏茶,也坐了下来,看着曹念恩道: “刘司令定的事肯定要干,这火烧麦田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如果能有啥办法减少损失,那就算是救了百姓的命了。” 曹念恩道:“打仗归打仗,俺姓曹的没有二话,就是让我死,我眼都不眨一下,可刘司令放火烧麦田,唉!……我也是穷苦人出身,知道粮食的金贵,尤其是如今,这粮食更是比黄金都宝贵。” 秦东河道:“既然大家都不愿意火烧麦田,我看不如趁着晚上偷偷的把麦子收割了,这样也能减少损失。” 王世贤道:“如今麦子还不到收割的时候,另外,晚上割麦黑灯瞎火的也不好下手,要是被刘司令发现了,会不会弄巧成拙,引来更大的麻烦。” 峪虎眼珠一转道:“大!东河叔!其实我到有个办法,只要曹叔能给我们帮忙就成了。” 曹念恩道:“峪虎快说,有啥好办法?” 峪虎将自己的主意当着大家的面这么一说,几人都点头称是。 太阳炽烈的烘烤着大地,麦田里的麦穗弯下了头,麦子熟了!灞河上下的老百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麦子,而不能收割,攻城的刘司令命令部队守在麦田旁,他要用这成熟的麦子,这金子一样珍贵的粮食和守城将士谈判,让他们献城,劝他们弃暗投明,用西安城换取城外百姓的裹腹之粮,换取家乡父老的命。 刘峪虎和王书雅在曹念恩的帮助下,组织村里的父老乡亲每天中午天最热的时候和半夜三更,偷偷用剪刀剪下麦穗,只留下金灿灿的麦秆在热浪中起伏摇摆,当然田边地头的麦穗要留下来,以免被发现。 灞桥街道地下党组织,把这一办法很快散播了出去,守麦田的部队都通过曹念恩上下打点疏通好了,不出三天时间,灞河上下各村都行动起来,峪虎、书雅则协助西安其他地方的地下党,组织村民抢收麦子。 西安城在骄阳的炙烤下,更显得孤独寂寞,远远望去整个城好像在热浪中漂浮着一样,刘司令立马远眺,狠狠的咬碎钢牙,“烧!烧!烧!我倒要看看是你杨九娃的嘴硬,还是这三伏天的火硬,诸葛亮当年火烧赤壁,我今日要火烧长安,把这城里的两只老虎烤着吃!哈哈哈!” 黄师长接话道:“司令!我听说城里的杨虎城,放话说,如果城外据点失守就坚持四关,四关失守就坚守大城,大城失守就坚守皇城、钟楼、皇城钟楼最后失守,幸存者在钟楼找他的尸体!” “哼!陕西愣娃嘴硬沟子松,叫人放火!” 大火随风起身,很快青烟弥漫天际,穷苦的乡党眼巴巴的望着麦子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王世贤,秦东河,耀文,耀武夹杂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大火,热浪一波波袭来,人群若雕塑般凝固在那里,可每个人的眼里分明闪动着泪花,放射出仇恨。 “西安完了!西安完了!唉~~嗨嗨嗨”忽然一个苍老悲愤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开来!整个人群立刻被这种气氛感染,“西安真的完了!城完了?老百姓也完了!” 希望在大火中积聚着更大的生命力,几天的大火并没有让守城将士退缩,城外百姓看到了西安城依然桀骜不驯的挺在那里。 时间将刘司令的豪言壮语洗涤的惨白,西安的每个人都是这城的一块城砖,这城就是西安人的根,西安人的命,是西安人的荣耀。 农历八月,灞河上下依然赤地千里,焦黑的土地,经过几场秋雨的冲刷更显荒凉,各村各寨已经被刘司令的“匪兵”劫掠一空,人间炼狱一般的生活,路旁野外偶见死尸。 太阳在灞河的尽头默默的沉了下去,河面上最后一丝血色残阳,也被黑暗吞噬。 济世堂里王世贤正专心看书,“大!我听说刘司令最近派兵在新筑各棉花行强行收棉花,做什么“棉花坦克””。有的匪兵趁机又对老百姓…唉!”峪虎叹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我也听说了,这眼看着天就冷了,唉!”王世贤也是长叹一声。 刘月蓉和王书雅母女二人坐在房中也是满脸的愁容。 “世贤!世贤!快出来看,街道上咋突然来了这么多马车!”秦东河站在牌楼下大声叫着,人并进来。 王世贤一家匆匆的赶了出来,街上已经围了一些胆大的人,大家都议论纷纷,王家人就站在牌楼旁,只见远处长长的马车队在两排火把中间缓缓的走了过来。 秦东河点上一只香烟抽了两口,慢慢凑到王世贤跟前道“听说,这车上拉的是棉花,狗日的就不干人事,你看这几天晚上渗冷成啥了,不穿褂子都不敢出门,这节骨眼上又把棉花都收了!” 又王世贤没有答声,只是默默的看着车队远远的走来,秦东河又转向峪虎道“来!峪虎!抽叔一支烟,这可是伙计送饭时,刘司令赏下的,好东西!” 峪虎接过烟道“叔,你说这刘司令想干啥?打仗不成,祸害老百姓到是本事大的很。” “峪虎,你胡说啥。这是打仗,你懂啥?”刘月蓉突然插嘴道。书雅也用眼瞪了一下峪虎又看了一眼牌楼周围的人,意思是此处人多不要胡说。 只听身边有人议论,“听说,有些人家过冬的棉被棉袄都被抢了,炕上光光的,这叫人咋过冬?” “就说天下还有这灭绝人性的做法,我活了几十年真是大开眼界。!” “人家手机有枪,人家就是爷,你嘴硬你上。” “你哄瓜子呢!上去就是送死,我才不上呢,你能你去!” “也不知道,城里咋样了?大概人都快死绝了!” “听说城里饿死的人摞的山高,在城里挖了两个万人坑,天天往里头埋哩!” 马车队从牌楼下穿过,马嘶人喊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的人和房屋在火把跳跃的火光下似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忽明忽暗的随着火光跳跃着。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生亦千古死亦千古 功也三秦怨也三秦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了几下,远近村庄的鸡狗啼吠不停,睡梦中惊醒的峪虎和书雅赶紧收拾齐整,急急出了房门,刘月蓉和王世贤也推门而出,李婶耀文也赶了出来。 “峪虎,你赶紧出去看看这是咋回事?”王世贤一边说一边和刘月蓉走到院子站着。 峪虎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书雅赶紧道:“小心些,早早回来!” 耀文道:“我也去,走!” 大家目送二人出门,李婶又将大门关上。 众人也不敢睡,只得坐在堂上说些互相宽心的话。 天将放亮时忽听“咚咚咚的咂门声,李婶急急走到门后道“人都睡着,有啥事情天亮后再说!” “婶!开门,我是峪虎!” “嘎吱!”一声,峪虎、耀文闪身而入,紧接着大门紧闭。 众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看着气喘吁吁的二人,书雅赶紧端上两盏茶,峪虎道“我和耀文伯出门后直接去了我曹叔的军营,听曹叔说今晚上刘司令用两千斤黑**把西安城东北角炸塌了,现在正在攻城,双方死伤无数。他马上就要带部队也上阵地!” “啥?”刘月蓉一下瘫软在地上,王世贤赶紧掐人中,良久人才缓了过来,王世贤道“书雅,快扶你妈扶回屋!我这里熬些安神汤马上就好!” 峪虎抓好药交给了李婶就赶到堂上,王世贤和耀文坐在桌旁,边喝茶边说着什么,“峪虎!来,坐!王耀文招呼峪虎坐下,王世贤道:“峪虎呀!我刚才和你耀文伯说,这西安城万一破了,这刘疯子会不会屠城?我想通过你曹叔面见刘司令。” “大!你也不用太着急,天亮后,我就到曹叔的部队上去,把事情打探清楚!” 吃过早饭,峪虎和书雅道了别,匆匆上路,王世贤陪了一会儿刘月蓉,也匆匆出门准备找曹念恩。 “哥!你这着急是去哪?”刘煜杰风尘仆仆的从街上走了过来。 “煜杰!快进屋,这昨晚的事你可知道,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进屋再说,我这有一个天大的消息给你说。” 刘月蓉听说煜杰来了,赶紧强打精神出来招呼。 “哥!姐!夜黑刘疯子用自制的黑**把西安城炸了个豁口,可是守城部队顽强反击,西安城安然无恙,听说孙团长也负伤了,双方死伤惨重。” “也不知道书程咋样了?”刘月蓉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妈!我哥命大,你就放心,人肯定没事!” 大家也都附和着道:“书雅,说的对,咱书城福大命大造化大,肯定没事!” 刘煜杰道:“战争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但是,为了正义为了和平又不能不打仗。” “谁说不是呢,对了!煜杰,你刚才说有一件大事要说,是啥事?”王世贤道。 刘煜杰环视四下,压低声音道:“共产党人李大钊联合咱的乡党于右任正在想办法,听说于老到俄国的莫斯科请回了冯玉祥,在绥远五原起兵,部队正往西安赶来。” 王世贤激动的望着刘煜杰道“好!好!赶紧来,再不来,西安城恐怕…” 耀文道:“煜杰!你还知道啥情况,赶紧给我们说说。” 煜杰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看书雅道:“姐!让书雅陪你进屋歇会,我和我哥出去有个事。” 刘月蓉道:“有啥就当面说,这世道我都想开了。” 刘煜杰道;“也没有啥事,既然这样我就把我了解的情况给大家说说,城里断粮已经几个月了,家家都有饿死的人,草根、树皮、老鼠、竟然连药铺里的中药都被人吃光了。前阵子一个叫赵文魁的军官领着士兵,竟然到老百姓家里抢走了仅剩的一点口粮,导致这家人全部饿死,险些激起民变,动摇了军心,李扬二将军立即下令枪决了这些人,并且枭首示众,事态才稍微缓解了下来。” “现在城内情况如何?”书雅焦急的问道。 “饿死者过半,惨不忍睹,守城将士很多人连扛枪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些人甚至开始吃…”刘煜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愿解围的部队赶紧来,把这群围城的禽兽全部消灭!”刘月蓉狠狠的说道。 耀文道:“耀武和渭北十虎领着一百多刀客,近几个月在三原一带配合杨将军的部队也打了几个漂亮仗,大部队赶紧来,让咱们也过上太平日子!” 秦东河跟着从小车上下来的军官,满脸赔笑殷勤招呼,将进包间时那军官转身道:“秦掌柜!等会儿,我要见一位重要客人,你的伙计就都放假了,还有,你也可以回家,这里有卫兵招呼。” 秦东河嘴巴张了几下,不知如何答复,只好道:“行行行,长官要是有其他吩咐,就到后院找我,我在那里等着。” 那军官点点头,径自进了包间,秦东河偷偷的“呸”了声,在前台给伙计吩咐完后,出门往济世堂走去。 将近傍晚,两匹快马从桥南疾驰而来,来人将马缰绳甩给卫兵急急进了秦灞楼,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桥北的牌楼下,车上下来二人都穿戴齐整,大檐帽遮面其中一人手提一个牛皮公文袋,四下看了看也匆匆进了秦灞楼。 王世贤招呼秦东河在堂上用茶,二人说些近期守城打仗的事情,谈些朝代兴衰的变局,不免都感慨万千。 掌灯时分,李婶点亮了堂上的洋腊又给二人沏好一壶茶,便到后院去了,峪虎收拾完药房,便也赶到堂上来。 “叔!刚才关药铺门时,我看你家门前停车栓马的还站了许多卫兵,你不去招呼,这是啥情况啊!” “峪虎!你这是独立诊病了,孺子可教也,世贤你的眼光我不得不佩服,这才几天,这徒弟女婿就出师了。”秦东河并没有直接回答峪虎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峪虎身上,因为秦东河心里不舒服,明明是自己的酒楼,竟被人撵了出来。 “叔!这是过奖了,我还差的远呢,简单的病我还勉强能诊治,主要还得我大指点我,要不然我可没有那本事。” “东河呀!我现在可以放手了,峪虎已经出师了。”说话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东河!你家今日有啥好事,门前现在还有卫兵站岗,停着小车拴着马?” 刘月蓉和书雅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就说咋半天不见嫂子,你这是到哪去了,咋才回家?”秦东河看见刘月蓉起身道。 “这不是尚文村我妈气喘的**病犯了,我和书雅去看了回老太太。” 待母女二人坐定,峪虎已将两盏茶水放在了二人面前。 “唉!嫂子,不瞒你说,刚才峪虎也问我来着,至于人家在我的秦灞楼干啥,我也不知道,今天,好像有啥重要人物要来,神神秘秘的将我的伙计都打发了,这不,连我也撵了出来。”秦东河说完咽了口浓茶。 “不知又要出啥害人的事了,这样鬼鬼祟祟的。”书雅接话道。 “我今日到尚文村听煜杰说,贺世泰前天打劫了洪庆的田庄,活埋了赵东家,抢了些麦子粗面。这世道呀!”刘月蓉说完用手擦了擦眼角。 “唉!”秦东河叹了口气,起身道:“世事难过,这到处都是咱平头百姓的苦日子,世贤,嫂子!累了一天,你们都歇了吧!我也回去看看!”说话间只见秦东河慢慢起身走了出去,秦东河的背影忽然间老了许多,王世贤分明看到的是一株被秋霜打黄的野草的图景,那株草在王世贤模糊的双眼里左右摇摆着,慢慢走出了大家的视线。 半夜三更时分,王家后院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耀文一骨碌窜下土炕,手里早捞起门后的木棍,只见他轻手轻脚藏在大门后,近处几声狗叫打破了夜的静寂,紧接着附近的狗叫声连城一片,那敲门声越发的急迫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开门!我是书程,耀文伯!快开门!”那声音焦急而沙哑,“耀文伯!我是书程,快开门。”那声音更加急迫,“后面有兵追我!” 墙外不远处隐隐传来马嘶人喊的声音,再看那天空已被火把照耀的红彤彤一片。 情形已不容耀文思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耀文轻滑门栓,那门开了一个紧容一人挤进来的缝隙,门外黑影一闪,一个瘦高的个窜了进来,只见那人转身一把又将门关好,就在那人转身的瞬间,耀文借着月光看见一张英俊消瘦的脸庞,“耀文伯,是我!”那声音激动了起来,这不是书程还能是谁“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书**个是你,你的声音,还有你咋瘦的都失去人形了,赶紧跟我进屋。” 墙外脚步声纷乱,火光闪闪,远近的狗叫声更加激烈。屋内刘月蓉借着月光打量着消瘦着儿子,母子二人眼泪不住的流淌着,王世贤则默默的看着儿子和妻子一时竟不知道说啥了,书雅,峪虎也急急来到母亲房间,又是兴奋又是难过,兴奋的是哥哥回来了,难过的是这人怎么都快成了一副骨架,耀文则在院中机警的观察着院外的情况,李婶在房中看见王世贤一家人团团圆圆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这样的乱世这种场景怎能不令人动容,过了许久耀文推门而入道“外面的人走了,屋内这才亮起了灯。” 书程香香的吃了两大碗刘月蓉擀的宽面条,乏困的来不及回屋,趴在桌上就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全家就知道了儿子回来的任务,除掉出城投靠刘司令的内奸。拿到西安城内敌人内线名单,铲除匪兵城里的内应,挖出暗桩。事情紧急,不容半刻懈怠,西安存亡只在瞬息之间,如果不以最快的速度铲除内应,等他们里应外合后果将不可想象。 事不宜迟,大家一大早就分头行动,中午时分,书雅、峪虎就请来了地下党的同志,等耀文领着马剑山等七八个精干刀客赶到济世堂时已是后晌日头偏西,亲人见面自是一翻亲热不提。 当夜众人计议已定,分工完毕,峪虎、书雅和地下党同志负责搜集消息刺探情报,书程则和众刀客养精蓄锐准备随时锄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卖城求荣的内奸竟然都住秦灞楼,一共两人,他们和刘司令已密谈完成,今天傍晚就动身进城,得到消息的书程兴奋不已,说干就干,马剑山带着七八个兄弟早早埋伏在浐河梆子井官道附近,耀武和书程乔装打扮成货郎模样在灞桥上等待内鬼出动。 秋风萧瑟,四野凋敝,路上偶尔走过几个衣衫褴褛的行人,耀文从腰间抽出旱烟代,蹲靠在石护栏上,装上一锅烟“吧嗒吧嗒”的抽开了,书程也凑了上去道,“叔,这回这事要是成了,全西安城的人都要感谢你和马大伯。要不……” “书程,老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你剑山伯还有这帮子刀客弟兄都没有读过书,大道理讲不了几个,小时候听我爷讲梁山好汉的故事,就知道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我这帮子刀客虽比不上梁山好汉,可也知道好坏香臭,心里头也想替天行道,刀客走的是刀刃上舔血的日子,杀贪官恶霸,劫富济贫,这不是啥好日子,弟兄们经常开玩笑说,世事太平了咱都回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太平日子。”耀武轻轻的吐出一口烟,眼睛眯成一条缝“要是有那样的好日子,谁还愿意提着脑袋度日,书程你说叔说的对不对?” 一股秋风吹散了耀武面前浓浓的烟气。 “叔!这太平日子肯定有,听杨将军说…” 二人正在闲谈,秦灞楼门前停着黑色轿车缓缓从桥头驶了过来,后面跟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卫兵,书程正欲起身,耀武一把拉住道“不急,继续说话,等车过去了再说。” 四个卫兵不肖半刻就被马剑山和众刀客收拾干净,耀武和书程赶到时,路边两个刀客正假装和瑟瑟发抖的司机说话,胡子则把那二人绑到河边的树林里,准备放血,两个人早吓得体如筛糠,不用问一五一十都招了。 “怂包!让我送这两个狗东西上路!”刀客胡子故意抽出腰刀狠狠的说。 “胡子叔!先不急动手,城里还有内鬼未铲除,我想着杀了他两个,城里的内鬼还会派人继续和刘疯子接头,不如这次咱就将计就计。” “大家跟我来,胡子你看着他俩,如有风吹草动,立即动手!”马剑山把众人叫到一旁。 书程把想法简单给大家交代一下,众人点头认可,耀武走到书程身旁道“我随你进城,确保万无一失。” “不简单,是个当将军的材料!”马剑山看着书程道。 半夜西安城头死般安静,远近只听几声猫头鹰渗冷的鸣叫,六条黑影悄悄潜到城门前,只听几声有节奏的狗叫,那城门竟神秘的开启一条尺把宽的缝隙,六条黑影鱼贯而入,旋即城门又悄悄的关闭。 第二天一大早,城内暗通刘司令的内鬼被一锅端,在一片晨光中这帮卖城求荣的叛徒结束了可耻的生命。疯狂的攻城行动有一次拉开了序幕,生灵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大!三原解围了,昨晚上赵平同志组织我们,准备帮助地方群众恢复正常生活。”书雅兴奋对正在看书的王世贤说。 “小声点,我和你大都知道了,前几天你恩叔就来和你大道别,把目前的形式都给我们说了。”刘月蓉接话道。 “我当时还劝你念恩叔留下来,就在这西安城谋个事,可他说人各有志,就起身告辞了!”王世贤放下书怅然若失, “说的也是,这半年多,还多亏我曹叔照顾咱家,要不然…”书雅正待坐下,只听门外有人呼唤。 三人走出门,来人正是秦东河,只见他神神秘秘的道“听说刘司令,呸呸呸,就是刘疯子什么狗屁司令,在三原吃了败仗,眼见着就撤退了,这咱要不要赶紧收拾收拾躲起来,以防他狗急跳墙,撤退时再祸害咱们!” 王世贤道:“老弟,提醒的对,赶紧回家准备!” 刘月蓉再三谦让秦东河,他就是不进门,只在门前寒暄几句就急急走了。 隆隆的炮声从远方传来,像春雷一样,带给了老百姓生的希望,挣扎续命的百姓,都盼望着那炮声将围城的部队炸的粉碎,还他们一个清平世界。 “咚咚咚”敲门声将王世贤一家叫醒,来人正是马剑山,王世贤赶紧请人进屋,刚走上廊道马剑山就一拱手道:“世贤!我要向你借个人。你的女婿我的干儿刘峪虎咋样?” “马大哥,到堂上坐着再说,峪虎是你的义子干儿,只要需要,你只管吩咐!” 峪虎道“大!赶紧进屋,外面惹眼。” 书雅出门向四周望了望随手关闭了大门。 马剑山一摆手道:“事情急,世贤!月融!不要怪我,解围的部队在咸阳受阻,急需要一个即熟悉秦岭山路又熟悉灞桥地形可靠的向导,部队准备绕道秦岭,直击灞桥十里铺刘疯子老巢,我当时就想到了峪虎,西安城能不能早日解围,就在这几日。” 峪虎听完道:“大!这事我绝对胜任,秦岭山路我熟的很,灞桥地形就更不用说了!” 书雅道:“看把你急得,我在厨房给你和咱剑山大准备些干粮带着路上吃!” 刘峪虎领着部队沿着秦岭北麓向东迂回,绕道灞桥,直插刘司令的老巢十里铺,解围部队真如神兵天降,城内守军看到城外火光冲天枪声大作,也大开城门奋勇突围。 11月27日,刘疯子的败军狼奔豕突般沿着西安潼关大道如潮水般向东涌去,灞桥街上一片狼藉,四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长安无粮解救灾民 灞桥几成人间炼狱 灞河流域一年两熟,一料未收成为饥年,两料未收称为荒年,连续三料未收称为年馑,自西安围城后直到民国十八年关中地区已经连续三年六料未有收成,灞河流域同关中道其他地方一样,经历了恒古未有的人间炼狱般的艰难时期。 刘月蓉抱着书雅的儿子国平坐在门墩上玩耍,鬓角边明显多出几缕银发,人也苍老了些。 “月蓉嫂子,书雅还没放学呢?你看你把国平照看的心疼的。”秦东河提着指头宽窄的一条猪肉笑嘻嘻的朝着刘月蓉道。 “说是一句话,一个娃忙活十亩地咧!这可不是轻松活。”刘月蓉将一块黑面馍递到国平手里扬起脸道。 “唉!谁说不是呢?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大胖孙子累死都值了,嫂子这国平今年该有三岁了吧,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 “东河呀!我看你也是老了,这娃的满月酒还是在你的酒楼办的,这才几天的事,你都忘了?” 秦东河一拍脑门“哎呀!”一声道:“想起来了,国平是围城第二年的娃,算起来也快两岁了。” “满打满算一岁半。”刘月蓉抱起孙子心疼的用手帕给娃擦了擦嘴。 国平自从生下来就瘦小,近两年更是连年灾害不断,娃明显是营养不良,可大人都吃不饱,哪里来的奶水喂娃。 王世贤虚弱的从炕上起身,披上粗布褂子,慢慢泱泱的来到济世堂门前,自从他被认命为灞桥街救灾委员会的会长后,熬煎的他生了一场大病。 救灾委员会去年就成立了,王世贤硬是被县上任命为委员会的会长,会长实际是个空头衔,一没有钱,二没有粮,只是负责给饿死的穷苦人收尸,王世贤是干实事的人,心想既然我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尸位素餐的勾当我宁愿不干,上任以来他不知道跑了多少回县府,眼见着县长都换了一任,可他还是没有为老百姓要来一粒粮食,前几天新县长上任,他一大早就和峪虎赶到县上,可谁知县长把他叫到县府礼堂,指了指里面坐着的百十号人道:“王大夫,你看看这些人半夜就到了,都是各乡派来要粮食的,我要是有粮食,早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说完县长长叹一声,下面的人看见县长都潮水般围拢了上来,叫嚷着要粮。王世贤被挤到了人群外面,他看着人群摇摇头,默默的转身就走。 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王世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人嘴前的一句话,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粮食是农民的命,没有粮食天下必定大乱。可这都民国都十八年了,这日子怎么还是这么艰难,关中沃野千里,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这八百里秦川,十三朝建都,也算人杰地灵,怎么现在老百姓还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苦难的时光,像皮鞭般抽打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旱情仍然持续,土地龟裂成无数张干渴的嘴,放眼四野,麦田里除了焦土和绝望啥也没有,灞河干缩成不到丈宽的水渠,丑陋的河床在强光的照射下看的人眼晕。 峪虎近来忙的不可开交,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街东头的吴草娃一家昨夜齐齐上吊死了,他此时正忙着验尸处理后事。 自去年开始,逐渐出现大量饿死人的恐怖事情,今年刚开春事态越发的严重,有的村庄已成空村,惨像随处可见,这吴草娃一家是在把家里所有的被子、棉袄里的棉花套子吃完后,胀的受不了才上吊的。 拉尸首的活没有一个人肯干都闲晦气,王世贤只好承担了下来,起初他领着耀文、峪虎每天拉个五六具,现在死尸越来越多,乡上又增加了两辆马车,每天往北郊的万人坑送。 灞桥牌楼下要饭的叫花子越来越少,近几天竟看不见一个了,王世贤病倒的日子里,光峪虎和耀文就从牌楼下拉走了足足二十三具尸首。 书雅从学校回来一下子就躺到在炕上,整个人霜打般没有生机,刘月蓉把国平交给李婶,急忙从厨房端来两个粗面黑馍,一碗稀饭道:“书雅,赶紧吃饭,看把你累成啥了。” “妈!国平乖不乖,叫我看下娃!” “娃乖着呢,你婶这会照看着,你吃完饭再抱娃。” 书雅满脸愁容的坐在桌前,胡乱吃了几口,准备收拾碗筷,刘月蓉看着女儿道:“遇见啥事了?看把你愁的,你不管了我来收拾。” 书雅看着母亲道:“没有啥事,学校停课了,班上有几个学生全家都…” 母女二人相视无语,大约过了十几分书雅道“吃完饭现在能好些,叫我去抱一下我的国平。” 旱情没有一点缓解的迹象,路上浮土半尺厚,田里焦土如焚,百姓的生门开在哪里?环顾四周都是吃人般的鬼域,生的晨光要踩着多少条无辜者的尸身才能看到,如果苍天能有所暗示,那么一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挺身而出。 峪虎和耀文赶着马车疲惫不堪沿着街道往济世堂而来,谁知半路被秦东河叫住了,秦东河已经将秦灞楼关了一段时间,如今的世事,能有一口粗粮就是好日子,这酒楼也没有啥能卖的,早早关门还能省些钱粮。 秦东河殷勤招呼着两人,又是茶又是瓜子,弄得二人莫名其妙。“秦妈,面擀好了没有,赶紧着!”秦东河给耀文递过香烟的时候,歪头向后院喊了起来。 “秦掌柜,你这是弄啥?今天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我和峪虎没有半点功劳,你这是?”耀文接过烟直直的盯着秦东河。 “叔!你有啥事就吩咐,咱都是自家人,你这一客气弄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啥事,先吃饭,吃完饭我再给你两细细说。”秦东河虽然满脸的笑容,可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云。 香喷喷的油泼面,听着都叫人流口水,等秦妈把面端上来的时候,耀文二话没说直接就端在手里搅了两筷子便吃开了,峪虎还想说些啥,秦东河道“赶紧吃,小心粘成一块子,吃完说。”峪虎看着面上还滋滋作响的油泼辣子道“叔,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也端起碗咥了个痛快。 耀文喝完面汤,滋润的装上一锅子烟道“东河!这吃人的嘴软,你现在说,啥事?” 峪虎也停下来道:“叔!啥事?”秦东河右手在大腿上一拍,“唉嗨”了一声道“今天确实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请你俩帮忙,事到如今也不怕你俩笑话,上个月,我在街上见到一个逃难的实在可怜,眼见着人就快饿死了,我也是出于善心,就把她引回了家,吃喝管待几天命算是救下了,后来她非要留下来给我当牛做马报恩,我实在推辞不过,就让她暂时住下,谁知道今天早上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断气了,我的意思是麻烦你俩把这人拉走。”说话时秦东河不时用狡魅的眼光扫一下二人的表情。 耀文听完把烟锅子在板凳腿上磕了几下道:“东河!事情我听明白了,这忙没有办法帮,我和峪虎每天是拉死人,可这人家**要派人检验呢,不明不白的死人,我和峪虎可不敢拉,这万一…” “是呀,叔!确实要走手续,既然这人是自然死的,我现在就叫人查验一下,完了今天就拉走,你看咋样?” 耀文心里明白,前些日子秦东河把一个年轻女叫花子收到家里,街上的人谁不知道,这才几天活生生的人就横死在你秦家,你两碗面就值一条人命,不行,这事要报官。 秦东河瘫软在院子中间一脸死灰,王耀文横坐在木凳上堵着门,街上峪虎领着程乡长、王世贤等人急急的赶了过来。 “东河!到底咋回事?赶紧实话实说。”王世贤扶着秦东河坐在台阶上。 “世贤呀!”秦东河一声悲号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低下头大哭了起来。 此时屋内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哀嚎,接着秦妈推出了一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人,那人坐在木轮椅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尿骚味,看见满院子的人,疯了般嚎叫着“滚出去,都滚出去,谁也不准把东河带走,滚!” 王世贤道:“莲香,你不急,没有人要把东河带走,这不,人还好好的坐着呢。” 那女人并不听,还是嚎叫不止,没办法最后让秦妈把她推到街上去了,邻出门时那女人还恶狠狠的瞅着大家咒骂不断。程乡长道:“这就是秦东河的堂妹秦莲香,结婚时我还来了,那时候长的一朵花一样,现在咋遭磨的不成人形了!” 王世贤道:“那年难产,把娃伤了还是个男娃,神经受了些吃亏,成天念叨她把娃害死了,后来不知道咋,竟然连路都走不了了。” 情绪稍稍平复的秦东河,用袖头擦了擦眼泪鼻涕,那女子的死尸已经被人抬到了当院,王世贤亲手验尸,峪虎在一旁记录,经过一番仔细查验,王世贤对程乡长道:“这是脱症,平时很少见,民间又叫“大泄身”,妇人月事之时,行鱼水之欢,最易得是病,又称马上风,还有马下风。中医云,马上风、马下风、风风夺命说的就是这。”程乡长点点头用差异的目光瞅了瞅秦东河。秦东河羞得面红耳赤,坐在台阶上将头深深的埋进两腿间,肥胖的肚子憋的他从耳根一下红涨到脖颈。门外看热闹的脸上挂着诡异而神秘的笑容,相互之间都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有的妇女干脆羞得涨红着脸转身离开。拉走尸首后,秦东河遮着脸急急的关了院门,看热闹的还聚在门前久久才慢慢散了。 王耀文带着七八伙计在商洛山里收完药材,又按王世贤的嘱托找当地大户买了三车杂粮,县上没有粮王世贤只能自己想办法,救活一人算一人,虽是杯水车薪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秦东河原本以那女子的尸首拉走事情就了了,谁曾想过了月余,街道上出名的闲人的痞三主动打上门来,揪着秦东河的衣领口口声声说那被秦东河害死的女子是他的表妹。屋内的秦莲香早急得又哭又骂,秦妈吓得手足无措,一不小心竟摔了一跤,拌的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兄弟,兄弟!你可不敢血口喷人,王大夫都验过了,这人是病死的,你千万不敢胡说。”秦东河一脸的讨好哀求。 “谁不知道你和王世贤好的像一家子穿一条裤子,你两个狼狈为奸糊弄我这些老实人,今个不给我个说法,你姓秦的就不要想安生,我要报官。”痞三满脸横肉嘴咧到额头上,一双雌雄眼放着邪光。 “兄弟,兄弟!王世贤那里有证明,你先放开哥,我这就叫人把世贤叫来,咱三对面把这事说清楚,你看咋样。”秦东河两手抓着痞三的右手碗,哀求的说道。 “啪啪啪”三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抽在秦东河脸上,顿时秦东河只觉脸蛋火烧般灼疼,眼前霎那间开了万多银花。 保安团长胡斐在门外哄散众人,带着三个黑狗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痞三,关天化日之下,你这擅入民宅又是打又是骂的,还有没有王法吗?” “哎呀!胡团长,我这回是苦主,秦东河这个老流氓硬是把我花一般的表妹害死了,我要讨个说法,请胡团长做主,我这样的老实人不能总是吃亏呀。”痞三假模假样的哭丧着,眉间却闪着得意的神情。 胡斐到是秉公执法,没等王世贤来,保安团就将秦东河和痞三一起带走了,大概过了十来天,秦妈推着秦莲香主动给保安团缴了五十块大洋,保安团才把秦东河放了回来。 至于痞三,当天下午就有人见他偷偷的钻到街道东头的大烟馆里享受去了。 王世贤给秦东河珍完脉,开了几味安神的药准备出门,秦东河艰难的做起身子羞愧的说道:“世贤!我这是亏了先人咧!以后我是没脸在街上走了。”王世贤放下药箱缓缓坐下道:“莲香这样子也有近二十年了,你也不容易,你的情况再续弦也不为过,只是谁能知道那女子竟是…,其实你不偷不抢原本也是她本人自愿,东河你也不要太自责缓缓就好了,日子还长着呢,话说回来你就不想再……”王世贤顿了顿接着道:“岁月不饶人,眼见着咱都五十的人了,膝下没有个承欢之人也不是个事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硬伤,是中国人最忌讳的硬伤,秦东河双眸间闪着泪花,颤抖的嘴唇竟说不出一句话:“世…世世…唉嗨…!”泣不成声,这是一个大男人积攒了几十年的委屈,泪珠从他的眼底滚落到脸颊如断线的珍珠,王世贤的眼眶也渐渐的潮湿了。 王世贤和秦东河在孙将军的支持下在灞桥的牌楼下搭起了粥棚,连续舍粥三个月,一时竟轰动了长安县,县长闻讯后亲自到粥棚为灾民盛粥三天,并捐出半年薪俸以示表率,一时间长安各地纷纷效仿。杯水车薪随不解灾情,可殷殷关怀之情却暖了百姓的心。 王世贤用手刨出散播的玉米种,双手轻轻一搓,那一捏种子竟在手心碎成粉末,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大地被骄阳炙烤成赤铜色,热浪顺着晃眼的光束一直爬到瓦蓝的天空,在那里开出一朵朵白色云样的花,像死人时随手洒向天空的纸钱。 豁方村、胡湾村、灞桥街…灞河流域的乡村,秋田枯萎,焦如火焚,峪虎和耀文赶着马车正将尸首运往市府设在北郊的“万人坑”,每走不到二里路就能见到七八具横在路边的死尸,一路恶臭不断,快到“万人坑”时,两人已提前憋好气包裹好口鼻,如若不然铺天盖地的奇臭会立刻令人窒息,峪虎和耀文向正在往坑里抛尸的同行点点头,也迅速下车开始工作,诺大的土坑,塞满了尸体,虽然每天都来万人坑,但峪虎看着坑里横七竖八腐烂的死尸还是禁不住从胃里反出几口黄水。 长安明月夜, 秋色惨如霜, 都忆汉唐盛, 莫忘国之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汉唐盛世金碧辉煌的炫彩还没有从史书的字里行间消退,皓月千里,可民国十八年的长安却没有了李白的诗意,深秋的季节,人如野草般被浓霜打落,日升月落,生命被饥饿无情的收割。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赤地千里赤子不弃 恶终有报善不可欺 从去年秋季开始,苦苦等待了一年的救济粮始终没有运到,人死的越来越多。 “再没有粮食,灞河上下将有灭绝人种之危险,咱还要赶紧想办法。”王世贤对程乡长道。 “世贤!我的哥呀!咱俩个不是去找过县长了吗,不要说县上,恐怕连省上都没有粮食可拨,看看,这是县长派人送来文件,全省饿死者过百万,流离失所不计其数…不要说灞河上下灭绝人种,我看再往下发展,这陕西都要灭绝人种了。” 时至盛夏,腐臭弥漫,没有及时拉走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野地里,肉眼看不见的病菌疯狂的在死尸体内分裂繁殖,一场更加惨绝人寰的悲剧已经悄悄的拉开了序幕。 钱发有的棺材铺前吵作一团,三家为争一口棺材竟大打出手,“我的爷呀!你几家不要再争了,这不是日夜赶工做着呢么。” 钱老板的哀告声旋即被几家人的哭嚷嚎叫声淹没,棺材铺前的打闹声如平静的灞河水面陡然旋起了一个大漩涡,原本死般寂静的灞桥街上各家各户的店主顾客,都被这漩涡迅速卷到了棺材铺门口。 ”“虎烈拉”这是西医的叫法,中医叫温病、霍乱,《黄帝内经》《灵枢?五乱》篇説:乱于肠胃,则为霍乱。《汉书》中说:夏月暑时,呕泄、霍乱之病。霍乱病无怪忽时邪、饮食不慎,损伤脾胃,运化失司,外界寒热、湿邪困脾…”王世贤给峪虎讲着霍乱的成因医理。 程乡长带着秘书火急火燎的找上门来“老哥!天塌了!你还静坐家中,你也不出门看看,这几天时间,各村突然出现吐泄而死的,你赶紧想办法。” 王世贤起身迎道:“我也心急如焚,这病前几天我就发现了,这不,我已经打发耀文和伙计进山拉药去了。”峪虎急急招呼倒茶。程乡长接过茶道“峪虎不忙了,赶紧坐。”又将茶碗放到了桌上急切的向王世贤道:““这是啥病,咋来的这么猛烈,我听下堡村的村长来说,他们村的王锁前天到牛寺他姐家走亲亲,后晌回来就吐泄而死,昨天早上,他兄弟王牢和两个木犊娃也染病死了。” 王世贤沉思片刻道:“兄弟也不要惊慌,这病虽来势凶猛,可也不是难治之症,只不过要全县齐动,上下齐心方能除根。” “这就好,能治就好!那这病叫个啥?老哥给兄弟讲一下。” “瘟疫、霍乱西医叫虎烈拉。”“啥!!!”王世贤话说了一半,程乡长和秘书早惊的目瞪口呆失声失色。 按照王世贤的建议,县府动员全县人力,很快将野外的死尸全部收集掩埋,刘峪虎则在济世堂门前支起十几口大锅,每日从早到晚给全乡各村熬制中药。 全县虽大搞卫生运动,可染病者甚巨,加之中药起效缓慢,西安又地处内陆落后贫穷,并没有足够特效西药可用,每日吐泄毙命者仍在增长。下堡村近十日又有四十八人毙命,紧邻的东堡村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全村精壮劳力于村中央筑起四五米高土墙作为屏障,仍未能幸免,在二十余天的疫病期间,前后有八十多人毙命。 人心慌慌,灞桥街道家家用红纸剪成老虎形状,贴在门上,意为以虎制虎,秦东河也把剪好的老虎贴在了秦灞楼的门楣上,每日还准时上香求神灵庇护。 旧尸未埋,新尸又到,多数人家只能以芦席裹尸,绝户之家**只得以每人二十元的高价,请肖寨村的老何带着一帮乞丐挖墓埋葬。 秋分已过,天气逐渐凉快了下来,虎烈拉的疫情也得到有效控制。峪虎将熬好的中药分完,正准备进屋,秦东河从秦灞楼出来端着一个老碗道“峪虎,这几天这各村领药的人好像少了多一半子,眼看着这害人的虎烈拉就变成猫烈拉了,看来还是这门上的神老虎利害。”说着他回头瞅了一眼门楣上退了色的纸老虎双手合十作了三个揖。 峪虎点头微笑道:“叔,趁锅里药还热着,让我赶紧给你舀一碗。”秦东河端着碗道:“这几天咋不见你大?你叫他有空到秦灞楼来,我这前后也喝了你家成月天气的汤药,叫叔好好感谢一下你们。” “我大这几天到新筑去了。等回来我给他把话带到。”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狂风大作,眨眼天空黑云密布,不等秦东河跑回秦灞楼,铜钱大的雨点已将地面打湿。 峪虎跑回家心里寻思,这雨来的稀奇,秋天咋还有大暴雨。暴雨过后,灞河上下的虎烈拉疫情突然结束,这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贺世态看着桌上几个黑硬的蒸馍,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身旁的瘦猴道:“你狗日的球都弄不成,一连半个多月,都拿这黑家伙招呼弟兄们,想想原来咱过的啥日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唉!可惜黑狗了,他脑子灵光,要是当年他不起二心,咱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强。” “瘦猴哥,年关了,咱真的就吃这过年?”一个满脸横肉额上留疤的汉子狠狠将一块黑馍砸在桌上。 瘦猴挤了挤那双老鼠眼,唯唯诺诺的凑到贺世泰近前道:“老大,黑狗当年叫三叉从背后打你的黑枪,你还想他干啥。还有,今年饿死的人拿车都拉不完,咱还有这黑馍咧!” “目光短浅,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为啥?真是个秦皇陵。”贺世泰起身走出山洞,望了望阴沉的天道:“刀疤!听说灞桥的王世贤和秦东河放舍三个月,你和瘦猴踩好点,这几天咱去拜会拜会他们,还有,你上次说尚文村的小混混说村里刘财东藏了不少烟土,这回咱们一道都拜会了。” 贺世泰这几年行事已收敛了许多,不在那么张扬肆无忌惮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世道变了。自西安围城后**加大了治安治理,尤其对土匪更是围剿的紧。 “书雅,国平睡下了没有?娃这两天不知道咋了,老是不乖。”刘月蓉隔窗关切的问着女儿。 “才睡了,刚还哭个不停,叫峪虎看了,说娃身体好着呢,也不知道咋咧?”书雅给娃盖上被子轻轻和上门出来和母亲说话。 时近傍晚,寒风阵阵,屋里还没有掌灯,周围一切都影影绰绰,“书雅,今儿个几了?前些天,听你说民国过的啥元旦,现在这新名词我都听不懂咧。” “妈,今儿个初五过两天就是腊八节。” “过了腊八就是年,眼看着这一年又到头了,书雅,我咋觉着这一年就这么长的,好像一下子把人都过老了。”二人挑帘正准备进东厢房。只听身后有人道:“谁老了?我咋觉着你越来越年轻了。”王世贤笑呵呵的从街门进来,将褡裢递给书雅,随手拿起门后的粗布方巾从头到脚齐齐的打了一遍身上的土。 “大,峪虎和我耀文伯呢?” “县里今天发救济粮,他俩和乡上的运粮队到县府拉粮食去了,按时间算,马上也就脚到。” “世贤,赶紧进屋,我去给你端饭。”刘月蓉说话间往后厨去了。 书雅放好褡裢就手点亮东厢房的洋腊,刘月蓉用木盘端着饭菜紧跟着也进了屋。 王世贤用黑膜加了些干辣面,就上一碗热菜汤细细品着,“世贤你咋不吃菜?给峪虎和耀文留着呢,赶紧吃。”刘月蓉怜惜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眼泪噗簌簌的滚落下来。 吃完饭王世贤对刘月蓉道:“这艰难日子,能有饭吃就是福,你还有啥伤心的。对了,回来半天咋没见李婶人?” “你忘了,前阵子有人把一个没出月的木犊娃放到东河家门口,还是个男娃。” “这事我知道,可怜东河临老得了个延续香火的人,也不知道送娃这家人都咋样了?” “今个后晌,秦东河特意请李婶给娃过去做过冬的棉衣。” “我东河叔可敬又可怜,守着莲香姨一辈子,没有个娃,这下好了,也是好人有好报。” “月蓉,这天都黑了,街门咋还开着。”咣当的关门声刚落,李婶就挑帘进屋了。 “婶,下雪了。”书雅一脸的惊喜,迫不及待的从李婶身旁挤了出去,接着就是一阵愉快的银铃般的笑声与欢呼声。 “雪都下了一阵子了,地上都白了。”李婶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坐到炕沿上。 贺世泰点齐三十几个土匪,迎着漫天风雪,沿鸟道直奔油坊,灞河对岸的狄寨原昏暗成一团墨色,土原只在与天相接处隐隐约约勾勒出浅淡的轮廓。 县府粮库在钟楼西边的背街上,和县府隔了两条街道,粮库前各乡领粮的马车将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等峪虎和耀文领完粮,赶着马车走上东大街时,天已黑严实了,寒风卷落银雪,马车急急向灞桥奔去,马蹄踏碎琼花,二人的头上身上也很快落了薄薄一层。 秦东河提着一块熏肉从侧门出来喜滋滋的往王世贤家赶来,这是酒楼的厨子刚从老家带来的,他等不到明天,现在就要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王世贤,当然这喜悦不是熏肉,而是家里的那个大胖小子,媳妇莲香见了娃病一下子好了一半,也成天喜的合不拢嘴。 峪虎、耀文坐在车上边说边笑,那马忽然一个响鼻,比刚才跑的更欢,耀文道:“看来这牲口通人性,知道咱想早点回家,它也跑的欢了。” “马通人性,不光人归心似箭,这马也一样呀!哈哈哈!” “有了救济粮,过年就不愁咧!”峪虎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喜悦与兴奋。 耀文抖了抖帽子衣领的雪花,伸手到腰间取烟袋,可是摸了几遍竟然没摸到,“唉!出了大事咧!烟袋锅子掉了,三天不吃饭,不少一袋烟,今黑难熬呀!” 峪虎嘿嘿的笑道:“伯!我估计铁匠铺的铁三爷还没歇下,等会咱把粮食送到库里,我陪你去一趟,你看咋样?” “嗯!还是峪虎知道伯的心思,好!驾~”耀文笑着用手在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下。 贺世泰到灞桥街时,地上的雪已落有寸许,风呼呼的吹着,偶尔听见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只见他冲身后摆摆手道:“刀疤!按说好的,你领十五个兄弟往尚文村刘财东家,切记不要伤人,咱只取东西。”刀疤嗯了声带着人消失在夜色里。贺世泰冲瘦猴道:“准备好了没有?”瘦猴右手食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只见三条黑影趁着夜色眨眼翻进济世堂,旋即济世堂的街门被无声无息的打开。 峪虎和耀文将粮食送到库里,又在管库的老王头那里喝了口热水暖和了片刻,耀文打了个哈欠,手又不自觉的往往腰上摸去,“唉!看来缺了这家什还真是弄不成。” 峪虎看着耀文道“伯!走,小心误了你的大事。” 耀文从蹲着的木凳上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走。”又笑嘻嘻的转向老王头道:“明天咱弟兄俩在好好谝,今儿黑把我的宝贝丢了。要赶紧置办一个,要不就麻达咧。” 老王头瞅着耀文道:“老骚情,还把宝贝丢咧,除了你婆娘,还有啥能算得上你的宝贝。” 从铁匠铺出来时,耀文嘴里已经咂上烟袋锅子了,那烟锅子在风雪的暗夜里一明一暗的闪着,让这冷夜生出点点暖意。 王世贤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着对面的贺世泰心情从刚才的惊慌失措渐渐的平复了下来,道:“贺寨主,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很,钱我有些,现在就可以给你拿,粮食你如果不嫌少,也可以都让你拉走,只是不能伤害我的家人。” 贺世泰摇头晃脑的在屋内转了一圈,将刘月蓉、书雅、李婶以及跑来送腊肉的秦东河齐齐打量了一番道:“王大夫,你的仁义道德我是如雷贯耳,咱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是老相识,你的儿子书程还在我的山寨做过客,本来我想叫娃多待些日子,可是王大夫神通广大,竟然请来高人劫了我的寨子,我的二当家也反水,差点要了我的命。” “贺寨主,如果没有你劫持我儿在先,怎会有后面的事,如果我没有记错,早些年间我还救过你婆婆的命,她老人家可是个善良慈祥的好人。” “王大夫果然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你儿现在跟着孙司令闹事,这我也知道,我轻易也不想招惹你,只是这年关快到了,弟兄们实在可怜的过不了年,这也是没有办法,还请王大夫见谅。” 隔壁屋忽然传来国平“哇哇”大哭的声音,书雅和母亲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急得就往门外闯,王世贤也噌的站了起来,李婶赶紧过去护着刘月蓉和书雅,秦东河则脸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神色慌张若惊弓之鸟。 “咋,不要命了,都给我进屋。”瘦猴手执明晃晃的大刀从门外将闯到门口的书雅硬生生的逼了回来。 “稍安勿躁,我只要东西,不要命!瘦猴去把娃抱过来。”贺世泰转到王世贤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王大夫,做!好好想下我给你说的事。” “大哥,你出来看下,就这点东西。”贺世泰见有人叫他,冷冷哼了一声,急急的出去了。 院子里十几个土匪每人背着一个鼓鼓的口袋,贺世泰看了一眼道:“都搜了吗?” “老大!都搜了,就这些。” “瘦猴,你狗日的弄啥呢?娃咋还没有抱出来?” “来了来了,屋里黑的啥都看不见。” 国平的哭声越发大,这屋里书雅早已忍不住,疯了一样连哭带喊的想要冲过去。 贺世泰转过脸向身边的土匪点点头,只见那土匪上去用刀抵住书雅的脖子道“再喊就要了你的命,闭嘴!”刘月蓉死死地拽着女儿哽咽道:“贺寨主,你大人大量放了娃吧!他还不到两岁,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我现在就给你。” 李婶见有人用刀抵着书雅的脖子,一下闯了上去,双手抓住那土匪的胳膊将书雅护在身后。 “想死容易,爷爷今天就成全你,门外的另一个土匪手起刀落,那刀不偏不斜正好砍在李婶的脖子上,登时热血四溅,书雅、月蓉的脸上、身上立刻被喷射的鲜血染成恐怖的殷红色。王世贤也一头撞了过去,门口嚎叫推搡已乱做一团,贺世泰一拳正中王世贤的脸颊,可怜王世贤一介书生如何能挨住这势大力沉的铁拳,早仰面朝天跌昏在屋内。 “谁叫你狗日的伤人,来时我咋交代的。”贺世泰狠狠的抽了那土匪两个耳光道“事情砸了,闪!” “大哥!这娃?” “放下,赶紧闪!” 秦东河抖的从八仙桌下久久爬不出来,刘月蓉见血流成河,早惊的昏了过去。王书雅把哭的声嘶力竭的国平放回自己的炕上,赶紧冲过来照顾父母和秦东河。 李婶的葬礼按习俗铺排开来,马剑山耀武和众刀客一刻不等的要找贺世泰报仇,耀文因妻子忽遭横死,思想上一时接受不了,堂堂七尺男儿也病倒再炕上。 王世贤强打精神将马剑山、耀武等刀客挡在堂上道:“血债血偿不假,人死为大,入土为安,等葬礼办完了我绝对不阻拦各位。” 耀武道:“兄嫂如母,我王耀武定要亲手宰了贺阎王这个王八蛋,各位今日先听我世贤哥的话,缓一缓,等事办完咱再做计较!” 出殡的当天,天空依然雪花飞舞,街上相熟的人都来了,屋里屋外人头攒动,有的就站在街头为其送行,路人见了也停下来目送一番,耀武、书程、峪虎、书雅泪流满面哭声震野,真是泪滴灞河痛如海,嚎啕嗟叹哽咽喉。 发引的队伍沿着灞桥街一字排开;草龙—銘旗—孝灯—吉灯—放生笼—魂轿—纸轿—吹鼓手—灵柩—道士—金童玉女,最后跟着书程、峪虎和书雅。一路黄白纸钱在银装素裹的原野上纷飞飘落,天动悲情,山河白头。 年前各村各寨都及时领到了救命的粮食。民国十九年的早春,王书程领着西北军一团的两个营将贺世泰的老巢打了个底朝天,贺世泰借着熟悉地形苍黄出逃,身后只剩不到十个人。 秦东河抱着自己的儿子秦敬祖,乐呵呵的坐在刘月蓉跟前,屋内炉火正旺,水壶的壶嘴里往外冒着白生生的蒸汽,壶盖被气浪掀的咔咔作响,刘月蓉经了李婶的事后又苍老了许多,“嫂子,你家国平咋比我家敬祖长的胖咧,你有啥秘方也给我说下。” “东河,我还佩服你咧,会做生意不说,管娃也能行,莲香最近咋样?” “好嫂子咧!我这是赶鸭子上架,前一阵子秦妈腿脚不行回老家了,这不前阵子,莲香非要把她表妹莲花叫来照顾她,可怜莲花三十几岁守寡,昨天莲香给我说了实话,非要叫我跟莲花…,说是只要莲花管着娃和我,她就放心了。” “可怜莲香一心为你秦家,你可要对我这个妹子好呀!” “耀文咋样了?嫂子,我可有些日子没看见他了,唉!” 二人说话间,就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东河,你来了”秦东河抬头看时,满头白发的耀文缓步走进屋来。 “耀文赶紧坐,想开些,书程带的部队把贺世泰灭了,这也算是给嫂子报仇了。” “东河,这事以后不提了。对了月蓉,世贤人呢?我刚到药房见峪虎一个人在。” “书程一早用车接走了,说是进城有事,还是个天大的好事,保准让我乐的合不拢嘴,我也没问。估计也快回来了。” “滴滴”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旋即一身戎装的书程跟着王世贤走了进来,二人春风满面,屋内三人齐齐起身,王世贤看着众人道:“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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