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焉世之花》 第零章夜坠之花 这座城市的夜晚总是车来车往,灯火阑珊,热闹非凡。我踢开脚边的空酒罐子,拍落屁股上的灰,费力地越过刚背靠着喝酒的围栏。 二十九岁,除了一捆债务纸条和他人啐在脸上的唾沫以外一无所有的人,除了自杀,我想不出其他的解脱。 四十八层高的大楼顶上,夜晚的冷风掠过我憔悴的面庞,稍稍有些恐高的我第一次俯视这座繁华的日不落城。忙碌的人们为了他们的家人与梦想或奔波或流浪,也有不少人像我这样,主动迈向死亡。 我跳。 毫不犹豫地跳了啊。 半空中的我如是想到,也许应该再跳得正式一点,有仪式感一点,比如深呼吸,再比如大声呐喊,又比如留下一封无人在乎的遗书。 到明天清晨我那肮脏破碎的尸体会被尖叫的环卫工人发现,然后警察赶来拉上黄黑色的禁区条子,聚集起来的人们围成圈窃窃私语,拿出手机想竭力拍下哪怕一丁点的血腥画面,然后人群散去,各自去赴各自的工作,在茶余饭后调侃一下昨夜有个人跳了楼。当地报纸也许会为我腾出一小块报道和永远不会有人来认领的尸体招领,有幸的话我的尸体照片能在附近的朋友圈内被转发,引起一点儿波动,再过两天,没人会再想起前不久有个人跳了楼,也没人会想知道他为何跳楼。 没人会想起有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没多少人知道曾有个怀揣梦想的男孩来过。 很不喜欢“抑郁症们”在《网抑云评论精选》里说的一句话:好想爱这个世界啊。 热脸贴冷屁股罢了。 “很绝望,是吧。”脑海内突兀地想起了不知是谁的声音,周边本璀璨斑斓的城市夜景骤然灰白暗淡,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就连时间好像也变慢了,我像是慢镜头一样在半空中坠落。 “草。”我不假思索的骂道,完全不想知道这声音和这古怪的现象是怎么回事,将死之人不在乎这些,只觉得老子跳个楼都有家伙来阻拦,这辈子就没顺心过。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想要活下去吗?”听不出来是男是女但语调却相当的温柔。我不耐烦地回答道:“不想,滚。”我都选择自杀了还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曾经无处发泄的愤怒烦躁一股脑儿冲向了这个初见的陌生声音,我可真是窝囊。 “那喜欢这个世界吗?”那声音又缓缓说道。 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终究是好是坏,我只知道这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这世界不少钱,命运会如此捉弄我的垃圾人生。 “关你吊事。”我撇嘴道。 又是沉默。 “哈哈。”那声音的语气忽然变得像是嘲笑,又像是在悲叹,扭曲地大声道:“明明在这世上你不爱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爱,你曾向世界投之以笑,世界却报之以嘲。你满心压抑着孤独绝望与悲伤,即使这样却哪怕临死前也不愿流一滴眼泪!” 沉默。 “我去你妈的。”我同时对着这座灰白的城市和那虚无的声音伸出中指,像是无能狂怒。 它说的对,戳穿了我的内心的孤独,绝望与悲伤。 落花归尘,枯叶归土,我坠归何处?二十九载艰苦人生路,终以绝念渡。 没有任何疼痛,眼前骤然一片黑暗,我终于到达了这一趟短暂人生旅程的终点,像是一个垃圾作家终于决定给他写的垃圾小说烂尾了,男主还暴毙了的那种。 活得挺烂,死得倒痛快。 意识渐渐模糊,我不再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灵魂像是被剥离,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在那无边绝念的黑暗之中,我隐约看到了一枝纤尘不染的花朵绚烂绽放,黯灰的叶,苍白的花,晶莹的露...... 好美啊,为何已经死去的我会流下泪水 第一章风息镇 他醒来时愣了一会儿,昨晚从四十八层高楼跳下来的情形历历在目,好像还遇到了个啥b声音一直恶心自己,死亡时的那种脱力感他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梦,自己绝对是摔死了的。 总不可能是穿越了吧。他笑了笑,环顾一下四周。嗯,狭小的房间中满满是中世纪风的装饰风格,石砖砌墙木板为床,虽然有些简陋但却很干净,被子闻起来也是像刚晒过一样清新,床边的木柜子上摆着个台历一样的玩意儿,他定眼一看:祈昼历1279年秋10月9日。 淦,他暗暗吐出一个字。穿越什么的太扯淡了,比从四十八楼跳下来头着地没死掉还扯淡。 冷静,冷静。他这样想到,如果真是穿越异世界的话他怎么可能看得懂台历上的文字呢,这时候,去看看窗外的风景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条条地一丝不挂,连内裤都没一条,凉嗖嗖的。心里突然一慌。好在用心感受一下菊花没有异样的感觉,床单也还算整洁,自己醒来前应该没遭什么罪。 虽说房间内只有他一人,但在陌生的地方光着屁股行动不是一个来自文明社会的人类会轻易做的事情,于是他裹着白被子踮着脚来到窗台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天空蔚蓝,云彩洁白,阳光明媚,秋意凌然,是以前少见的好天气。 这是一座鬼斧神工的小镇,竟突兀地坐落于峡谷两侧峭壁之上,各式各样的房屋建筑靠壁而建,街道高高低低分层,靠着复杂的阶梯上下连接。飒红的枫叶树点缀青白壁岩,木桅白帆的风车悠悠转动,多座石砌的大桥连接着两侧城镇,峡谷之底是蜿蜒清澈的河流和无垠的金黄色麦田。 他有些看呆了,不自禁地坐在了窗台之上,可以确定这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看惯了城市的钢筋森林,这世外桃源般的小镇带给了他饱受社会摧残的内心极大的震撼和感动。 在他沉迷于窗外风景时,并未注意到房门的锁孔旋转,吱呀一声木板门被人慢慢推开。一个罩着兜帽斗篷的身影低着头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套干净衣物。 “苍休先生...”略微低沉沙哑而悦耳的少女声音吸引了正看风景的他。他悠悠转过头来,与刚抬起头来的兜帽下的少女四目相对。 尴尬的是,他此时正半身裸露着侧坐在窗台上,被子基本只遮住了小孩子不能看的地方,单手托着腮,白嫩的右腿架在窗沿上,眼神中可能还带着点忧郁,他之前花钱买的福利姬的套图精选都没有他现在这么骚。 少女看到这般光景后呆了一下,稍稍后退了两步,还没待他看清楚少女的面貌便已经扔下怀中的衣服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地面的木板踩得嘎吱作响。 “啥啊这。”他嘟哝了一句,拖着被子把门关上。听意思我这魂穿的人叫苍休是吧,苍休想道。他拿起少女扔下的衣物,是一整套男装,对于平时只穿衬衫和烂西装的他来说看不出来是什么风格的,费劲地穿上之后倒挺合身的。房间墙上贴着面小镜子,苍休照了照,发现与自己生前的外貌相当相似,只是更加的年轻和英俊,身材也壮实了不少,黑发墨瞳,但眼神还是跳楼前那般无精打采。 反正原来那个世界是不可能也不想回去了,就在这个像异世界一样的地方凑合过过算了。 苍休打开房门,外面是条昏暗的过道,两侧六扇房门,像是个供旅人休憩的小旅馆。楼下传来杂乱的交谈声和觥筹交错的酒杯声,打牌声。 过道尽头转角是通往下面的木质楼梯,苍休小心翼翼的摸过去,神头鬼脸地探出个头偷看着楼下的热闹。 是一个中世纪小酒馆一样的地儿,摆着十几条木桌子木凳,正是中午时分,几乎桌桌坐满了人。酒浪混着饭菜香,几桌牌局夹杂着欢呼谩骂,刚有人扛着醉醺醺的朋友付完账离去便又有汉子进门喊着:“莲姐,老样子。”店内充满着欢乐悠闲的气氛。 那刚刚那个送衣服的兜帽姑娘大概就是这里的服务生。可并未看见她,只见一个掌柜模样的淡紫盘发的女人端着餐盘在店内来回穿梭,看不出年龄但身材相当得好,远远地看着侧颜也有韵味。应该就是酒客口中的莲姐了。 苍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台阶下了楼,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可莲姐一眼就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呦,醒了啊。”她端着餐盘向苍休打了个招呼。 店内的人纷纷望向他,搞得他怪紧张的。 “莲姐这人谁啊?” “生面孔诶。” “小伙子挺俊的。” “小哥来喝酒嘛~” ...... 客人们议论纷纷,像是没见过陌生人似的,但都挺热情的。 “昨晚上修钟的那老头儿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人叫苍休。苍白的苍,休克的休。”莲姐简单地介绍道。 你这介绍名字的方式就尼玛离谱,苍休暗自想到。他讪讪地和大伙儿挥了挥手打了招呼,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同桌的只有个醉趴着的金发男子。他想问问修钟老头儿是谁,但又觉得不太合时宜。 一个醉醺醺的大叔喊道:“小伙...子,嗝,欢迎来到...风息镇。莲...莲姐,加俩扎麻麦啤,算老子请的,嗝。”说罢又豪爽地痛饮一口酒。 “那我也请一顿招牌烤猪排。”有人应和着喊道。 “来咱风息镇不能不吃风车挂面啊,莲姐,给外乡佬来一份大的!” “莲姐,再给他上一份炸酥鱼。” “那我也请他一盆...”热情的喊声此起彼伏,明明只是初见的陌生人,却如此接洽,让苍休那颗早被无情社会寒袭过的心又久违地温热了起来。 “你们想撑死人是吧。”莲姐没好气的答道,“麻麦啤俩扎,烤猪排一份,大份风车挂面一份...好嘞,慢坐。”她记下账单,走向了吧台后厨。 苍休谢过请客的客人们后,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好久没有过这样安心的时光了,秋日的飒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耳边是善意的欢笑声,可以淡然的坐在座位上等待吃一顿饱饭,不用担心手机忽然响起的催债铃声,也不用害怕黑帮突然找上门来,曾经压抑着内心无法喘息的绝望和悲伤如今仿佛烟消云散一般,竟让他久违的感觉活着真好。 跳楼自杀的人也许并不是想死,而只是不愿再那样活着了。 第二章落魄精灵 两大扎当地特色麻麦啤酒先被抬上了桌,这份俩让桌子都晃了一下。看得苍休有点慌。虽说也曾是借酒浇愁的好手,但这异世界汉子痛饮的麻麦啤的度数让他着实拿捏不准。 莲姐收起盘子,突然俯下身在他耳边坏笑着说道:“你是不是给绫儿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顿了一下,又说道:“就是刚刚给你送去衣服的那孩子。” “哈哈,怎么会呢。”苍休喝了口酒,淡然一笑道,背后冷汗滑落,他能感觉出莲姐那笑里藏刀的样子。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搔首弄姿玷污了纯洁女孩儿的双眼,怕是没好果子吃。 “哦~,是吗。”莲姐撩了一下耳边淡紫碎发,“那孩子现在还在厨房里哆嗦呢,真是怪了。”说罢便端着盘子走了,留下苍休故作淡定地坐在位子上,端酒的手,微微颤抖。 麻麦啤,劲儿真大。 同桌斜对面本醉趴着的金发男子醒了,有气无力地伸了个懒腰。 他的耳朵尖尖的,像是在荧幕上见过的精灵族。 不愧是异世界,连精灵都有。只不过苍休打量了一下这位精灵,和荧幕上美丽高贵优雅冷傲的那些精灵好像不太一样。 眼前的这位看着有三十岁出头,修长的身子侧着蜷缩在靠墙的凳子上,褪了色的淡蓝游侠披肩破烂不堪,淡金色的半长发肮脏凌乱,俊美的脸庞胡子拉渣,碧蓝的眼睛浑浊黯淡,无神的盯着窗外,窗外是枫叶如枯蝶飘落。他从兜里掏出了根烟,用打火机一样的玩意儿点着,吸了一口,继而吐出云雾,烟灰也像拿落叶一般散落在桌上。苍休注意到,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道黑青色的纹身。 他转过头来,双指熟练地夹着烟,和苍休对上了眼。两人眼中的颓废和灰暗如出一辙。 “我叫苍休。”苍休把另一扎麻麦啤推向了这位精灵。 “洛亚·蒂姆斯特。”落魄的精灵洛亚揽过酒,向苍休扔出了一根烟,为他点着。 失意男人的一见如故,无需多言。不用相谈云烟过往,只需一杯酒一支烟的慰藉。世界变了,这点没变。 “抽烟到外面抽去。”莲姐没好气的说道,将一份让人垂涎欲滴的烤猪排端到桌上,洛亚讪讪笑道:“就一根。” “我陪一根。”苍休道,狠狠地吸了一口,劲儿真不小,这异世界的烟酒可真够硬的。这口烟带给了他久违的舒坦,毕竟之前他已经穷困潦倒到最廉价的烟都付不起了。 烟灰落尽,洛亚应该是已经吃过午饭了,咕噜咕噜地喝着酒。苍休不太熟练地拿起刀叉,厚实的烤猪排表面油光焦脆,切面白嫩香滑,浓厚的香气扑鼻,可以看出主厨的功力非凡。 切下一块大的,叉子扎进焦皮的声音让人等不及开动。呼呼,吹散烫热,苍休一口咬下,再灌上一口酒,爽!直到肉块下肚,苍休才发现自己相当的饥饿。 “老兄,你是有一千年没吃东西了么。”洛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嘿嘿笑道,“潘比夫的厨艺镇上有名,但烤猪排还是要配着挂面才够味。” “风车挂面来咯。”莲姐端来了一大碗面条,好家伙,足足有一斤多的样子,汤很少的拌面,大概是专门提供给干重活儿的汉子们填肚子的。 “听你的。”苍休道,将一盘剩下的烤猪排通通添到了面碗里,拿筷子拌一拌,白净的面条染上黑色的酱汁,洛亚直呼内行,忙朝着莲姐喊道:“小小莲,给我也来...” “先把你那酒钱付清了在说话。”莲姐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苍休倒是吃的太急噎着了,舒缓了一会儿。他有些好奇“小小莲”这个奇怪的称呼,便向洛亚询问。 “啊,你说这个啊。”洛亚看莲姐走远了,又偷摸点上一根烟,“女掌柜大名莫小莲,你们这些人类都叫她莲姐,但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所以喊她小小莲,哈哈。”洛亚笑了笑。 不愧是长寿的精灵族,一百多岁了还看着就一大叔模样。苍休吸溜着面条,这风车挂面真有劲道。 “想知道小小莲多大了不。”洛亚神神秘秘地说道。 苍休没敢回应,因为他看到了莫小莲正端着餐盘走来。 “嘿嘿,小小莲外表看着就你们人类的二三十多岁对吧。但其实她都已经快...”苍休能看出洛亚的嘴型已经比出了“四”的形状,但却没有出声。洛亚猥琐的笑容凝固住了,能看到他指间夹着的半截烟在微颤,好像感知到了身后的什么。 “哟,今天上菜这么快啊。”洛亚没敢回头。 “我说过,抽烟滚外面抽对吧?”莫小莲笑眯眯地把一碟金黄的炸酥鱼摆上桌,桌子都震了一下,好可怕的女人。 “哈哈,是的是的。”洛亚直接用手指掐灭了剩下的半截燃着的烟。 “还有,洛亚你上个月的房租什么时候交?”莫小莲走时拍了拍洛亚的肩膀,恶魔般低语道。 “嗯嗯,快了。”洛亚卑微地回答,毫无高贵优雅的精灵族模样。 “我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待莫小莲走远,洛亚小声和苍休嘟囔道,灌下一口酒,“她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这半醉的精灵有些话痨。 喝干净最后一口汤,苍休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莫小莲来收盘子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他竟吃的如此干净,盘子光得像被狗舔过。 “莲姐,那啥问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修钟的老头是谁。”苍休看着店里人散的差不多了,问道。 莫小莲想了想,说:“那老头儿,挺神秘的,昨晚把你带来后预付了了不少钱,说让你在我这儿住着先。” 洛亚插嘴道:“那老头子几年见不到他一次,总待在他那破钟塔里不出来。昨夜来的时候,好像又老了不少。” “轮不到你个一百多岁的说别人老。”莫小莲怼了他一句,突然又对着苍休坏笑道:“你昨晚上被拖来的时候啥也没穿,那老头儿不会有那种癖好吧。”洛亚也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反正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变态癖好。”虽不明白状况,但苍休赶紧先澄清自己。 “对了,那老头还叫你别去找他来着。不会是玩了就扔的老渣男吧。”莫小莲又故作惊讶地说。 “我建议你现在应该去照照镜子菊花有没有被‘绽放’。”洛亚打趣道,莫小莲也坏坏的抿着嘴笑,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我可去你妈的。”苍休笑骂道。 这俩人性格都挺糟糕,但苍休与他们拌嘴时却挺开心的,就像是和老友们在街边的大排档里喝着破酒,讲着恶俗的笑话,张口闭口都是曹尼玛。 脏俗的话里埋着真情,冠冕堂皇的交流却总是暗藏杀机。 第三章恶龙的女儿 午时已过,酒馆内的人陆续地踉跄散去,只留下了些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比如洛亚,再比如苍休。 他俩此时正并排蹲在酒馆门口抽烟,门口挂着块久经风霜的枫叶形状木头招牌:枫月酒馆,食物和酒。 按照苍休以前看过的小说动漫来看,穿越者都会竭尽全力隐瞒自己的身份,可若如此那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简直寸步难行。 “所以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咯。”洛亚吐出一口烟淡淡的说道。 “是的呢。”将自己跳楼后在酒馆床上醒来地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洛亚后,苍休反而有些对洛亚平淡的反应感到意外。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苍休问道。 “没,我第一次听说。”洛亚答道,“但魔法这种东西,催生出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他突然眼色黯淡了下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这世界果然有魔法吗。”苍休自顾自地说,“那是不是还有魔王勇者和恶龙呢。”他回忆着以前看的异世界通用设定。 “没有魔王,没有勇者,只有恶龙。”洛亚把所剩无几的烟蒂摁灭在青石路面上,说道:“见过珑绫吗,就是那个小服务生。” 苍休回头看酒馆内,那个被莫小莲称作绫儿的小姑娘正默默地拿着抹布擦桌子,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灰黑色的兜帽斗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全身,下摆拖在地板上,卷起了尘埃。 原来她叫珑绫。 “见过,我这身衣服就是她送来的。”苍休说。 “这应该是她母亲缝纫的衣服。”洛亚打量了苍休全身上下,“她母亲是镇上最好的裁缝。” 他又摸出一根烟来点着,轻声叹道: “绫儿是恶龙的女儿。” “咳咳...什么?”苍休叼着烟呛着了。 “他父亲是条恶龙,也是个混蛋。”洛亚说,“但绫儿是个善良的女孩儿。” 沉默。 良久。 “总之,别告诉任何人你穿越的事情,会惹上麻烦的。”洛亚站起身来,望向峡谷对岸的城镇,说道:“不过那老头儿带你来风息镇也是你幸运,这儿的人都很善良。” 苍休也蹲麻了,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秋风吹拂,洛亚突然搂过苍休的肩膀,大义凛然地笑道:“看在你这么信任哥们儿的份上,我就先罩着你一段时间好了。” 有根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油条当这个世界的向导,应该挺靠谱的,正当苍休要为这只精灵的义气而感动时,洛亚的嘴脸却骤然险恶了起来,在他面前搓了搓手指,这小动作苍休太熟悉了。 “只不过呢,哥们儿最近手头有点发紧。”洛亚相当刻意地叹了口气道:“你也看到了,再不付房钱,小小莲就要把我踢出门外了。”苍休是看出来了,这落魄的家伙是盯上莫小莲说的那老头儿给苍休预付的钱了。 “懂的懂的,我给你垫着。”苍休也是经历过人情世故的人了,这种时候人脉比财富重要的多。 只不过,这个连房租都付不起的酗酒烟鬼精灵真的能靠谱吗? “哎呀,这哥们儿我怎么好意思呢。”洛亚拍了拍苍休的肩膀,大声笑道,“那以后就叫你...阿休好了。走,哥两个再去喝几杯好的,我请。” 穿越过来后除了吃饭喝酒抽烟啥也没干,苍休觉得自己和这只不要脸的精灵一样没救了。 两人又在原先的木桌子前坐下。 “绫儿,来两瓶珐塔克,要一碟花生豆。”洛亚招呼道,让珑绫来上酒,莫小莲正坐在吧台后算账。 珑绫正拿着竹叶扫帚认真地扫着地,听到洛亚喊她,一愣,轻轻地回应道:“嗯,好。”把扫帚轻轻放一边,慢慢向吧台走去。 “绫儿很怕生,接待不了客人。所以小小莲让她干些杂活。”洛亚跟苍休说道,“也就我这种在这酒馆喝了二三十年的老熟人能让她倒酒。” “赖在这二三十年还有脸了。”莫小莲翻着账本,没好气的说道,“刚在门外捡了钱还是咋地,就喝得起珐塔克了?” “嘿嘿,爷现在有的是陌贝。”陌贝是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洛亚似乎是把苍休当成钱包了,跟莫小莲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苍休默默地看着吧台后珑绫的娇小背影,她踮起脚勉强够到了架子上的干净的玻璃酒杯,在酒瓶琳琅的柜台中一个一个寻找洛亚钦点的珐塔克,进厨房要了碟花生豆出来,双手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生怕昂贵的酒瓶倒了。 珑绫一言不发,费劲地拔出酒瓶盖子,抿着嘴为两人倒酒,苍休看不到她兜帽下的脸,却能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握着漆黑酒瓶,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我说,能别老盯着人家绫儿的手看了不。”洛亚提醒苍休收敛一下那犹如老色批欣赏本子般的眼神。 “我没有...”苍休还没来得及辩解,珑绫的手瞬间更加地抖了,酒都洒了出来。她一慌,赶忙掏出手帕擦拭桌上的酒渍,但却又碰倒了玻璃酒杯,幸好洛亚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对不起...”珑绫有些手足无措地连连低头道歉,她的声音有些冰冷沙哑。 “哈哈,没事没事,怪我。”洛亚笑着安慰她道,“我忘了绫儿不能接待陌生人来着,是阿休害你紧张了吧。”说罢他眼神示意苍休。 “我的错,抱歉。”苍休知道指望不上这不要脸的精灵能明白全是他自己多嘴惹的祸,但身为男人不能让无辜少女感到愧疚,他试图朝着珑绫微笑以缓解她的压力。 珑绫转过头来看着他,苍休看到她的瞳孔竟然是罕见的淡灰色,眼神里满是慌张和害怕,好像之前他的《窗边美男图》带给珑绫的心灵震撼或者说创伤仍未缓解过来。 洛亚邪魅一笑(可能说不上魅),突然起身从珑绫身后扯开了她一直披得严严实实的灰黑色兜帽斗篷,笑着说道:“接受道歉的时候要尊重人家。”这不要脸的精灵能懂礼仪是苍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是苍休第一次看到了珑绫的完整模样,洁白的长发末梢渐红,白皙的皮肤像是极少晒过阳光。她长得比苍休见过的任何女性都要漂亮可爱,却一直将自己遮在黑暗之中。 大概是因为她头上的那对黑红犄角,背上的一双幼嫩龙翼,以及身后摇动的白色小龙尾,身为恶龙的女儿,她想必不愿意将这些自认为丑陋的特征示人。 “还...还给我。”珑绫此时满脸羞红,洛亚哈哈大笑地将斗篷举高,他比珑绫高出许多,珑绫焦急的想抢回来却又无能为力。 莫小莲出手狠狠地拎住了洛亚的精灵耳朵,“说了多少次别拿绫儿寻开心,记不住是不是?”洛亚疼得直叫。 没人注意到苍休此时呆滞着,他脑海内一片混乱,看到珑绫的那一刻,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是从这具身体中苏醒了一般,如狂涌的浪奔腾进了脑海,破碎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在最后一刻定格。 白发的龙姬流着泪微笑着拥抱着他,他手中的剑却穿过了龙姬的胸口,献血如藤蔓般缠上剑刃,亦染红了夕阳,四方是成千上万的军队在无声地呐喊欢呼。 她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 心中一个悲伤的意志在觉醒,心脏仿佛被紧勒着一搬压抑,那个模糊的意志让苍休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他搂过珑绫,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绫儿,我好想你。”苍休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呜咽中仿佛饱含着穿越千年的思念。 第四章死神的预约 苍休紧紧地抱着珑绫,所有人都呆住了。 “欸...我...放开...”珑绫本来就怕生害羞,被这不熟悉的人突然抱住不放开,浑身僵住,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只有那条白色的小龙尾在拼命摇摆,体温骤然升高了许多,她渐渐有些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 就连见多识广的洛亚此时都懵住了,忙用力拉开两人,莫小莲扶起半晕着喘息的珑绫,右手按在她的额头上,皱起了眉头。 苍休双眼空洞地瘫倒在座位上,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感觉到刚刚有一个意志控制了他的行动,或者说是某种强烈的情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珑绫,那种悲伤的绝望感依旧残绕于心,熟悉而又陌生。 “快去找医生。”莫小莲大喝道,把珑绫交给了洛亚,“我去喊织云。苍休你到医生那里再解释,快去。” 洛亚接过珑绫,给她罩上斗篷,背起来向苍休说道:“先跟我来。”没一点之前戏谑的语气,满是严肃和担忧。 苍休恍惚着站了起来,跟着洛亚往外跑去。 风息镇地形复杂,苍休跟着洛亚兜兜转转,下了不少台阶,来到了一条较为冷清的街道,峡谷的阳光照不到这里,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影。 他们在一座小诊所一样的房屋面前停下,门面破烂肮脏,布满了灰尘,一点也不像个医生行医的地方。没有招牌,只在墙上书着行猩红的大字:收购尸体,不限。 字写得倒挺好看,只不过让人毛骨悚然。这个看起来安详悠闲的小镇竟然还有着这种黑暗的地方。 “老伊!老伊!”洛亚用力地摇晃着门口挂着的一个铜锈铃铛,铃声响彻整条街。 不久,木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叼着烟露出头,他长着一副西方面孔,金丝眼镜下的瞳孔刻薄冷漠,有着不修边幅的胡渣和黑色短发。 “进来。”他叼着烟道,没一点医生的样子。苍休注意到,这家伙的破旧白大褂上满是污秽和陈旧的血渍,甚至白手套还蘸着暗红色的血液。不知道在他们来之前这人再干些什么。 “珑绫?”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换了双新手套。 “嗯,体温又上来了。”洛亚叹道,将昏迷的珑绫轻轻放到诊所内的病床上。诊所内昏暗压抑,唯有床边的一盏油灯提供一点光亮。 苍休愧疚地看着床上闭着眼痛苦地喘息发热的珑绫,翅膀和尾巴都软软地瘫着。紫黑色的静脉膨胀,勾勒在白皙的肌肤上,胸口剧烈起伏,脖子上皮肤如鳞片一般分叠,律动。 除了祈祷,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谁?”医生翻着墙壁上的药柜,向洛亚问道。 “苍休,镇上新来的。”洛亚说道,顿了一会儿,“我哥们儿。” “红血未必够用,织云来了没?”医生取出了两个小玻璃瓶子,里头装着猩红血液。 “快了,小小莲刚去找她了。” “冰。”医生又说道。 “额,撒卡多尔—伊斯古尔达—波尔加。”洛亚想了一会儿,不太熟练地念出了奇怪的咒语。 这是苍休第一次见证魔法。洛亚双手前闪烁冰蓝色的光芒,魔法的纹路连结成奥秘的法阵,缠绕上他的双手,晶莹剔透的硕大冰块凭空在洛亚手上凝结。诊所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让苍休打了个寒颤。 医生接过冰块,转身走进另外的房间处理去了。 “你来这个世界之前见过绫儿吗?”洛亚点上一根烟,低声像苍休问道,“我都给你吓了一跳。” 他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苍休低着腰,双手撑着脸。 “我老婆长得和她很像。”他说道,跳楼前的记忆他一清二楚,他从未见过珑绫,也没有过老婆,“所以当我看清她的外貌时,就控制不住自己去...”他本能地不想说出当时眼前闪烁的那些破碎画面,便编造了个俗套的谎言。 “是吗。”洛亚沉默了一会儿,烟蒂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苍休抬头看着躺着的珑绫,问道:“珑绫怎么了。” “她是恶龙的女儿,我说过的。”洛亚叹了口气,“准确来说她父亲是条烬龙,传说中诞生于火焰,毁灭于灰烬的龙。” “绫儿的体温本就高于常人,情绪激动时烬龙血脉活跃,而绫儿半人半龙的躯体便难以承受。但她那不负责的混账父亲却在她小时候就扔下母女俩跑了。”洛亚狠狠地咬着烟说道,“亏我当初还把他当兄弟来着。” 医生拿着一小桶制作好的冰袋从房间内出来,他撩开珑绫额头前的白发,敷上冰袋,冰块肉眼可见地融化。他皱了皱眉头,转身到柜子里翻找起了什么。 “洛亚,搭把手。”医生取出了根针管,针头银光闪烁。 “好嘞。”洛亚帮忙撩起珑绫的衣袖,医生将针管吸满小玻璃瓶子中的血液,尖刺针管扎入了珑绫纤细的手臂,刺入暴躁的紫黑色静脉,血液交融的那一刻,珑绫颤抖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一般,额头上的冰袋中已然全是蒸发的水汽。 “那个谁,换冰袋。”医生喊道。 苍休赶忙从桌上拿起一个冰袋,魔法制成的冰不是一般的寒冷。 “额头,胸口各一个。”医生在全神贯注地静脉注射时,竟还能分出心来指挥他。 苍休取下珑绫额头的热水袋子,看见她额头有一个古奥森严的印记忽明忽暗,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冰袋敷上先,珑绫的体温现在只能用滚烫来形容。然后是胸口,虽然在喘息但冰袋还是能稳稳当当地敷上,不知道是珑绫的幸运还是悲哀。 他看着珑绫紧闭着的双眼和拧紧的白眉,内心一阵难过,此时的珑绫不知有多么痛苦,全因为他的错。 虚掩着的木门被撞开,两个人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是莫小莲和另一个女人,应该就是珑绫的母亲织云了。 “绫儿还好吗。”织云喘着气问道,声音温柔,却满是焦急和担忧。灯光暗淡,苍休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稳定些了。”洛亚回道,苍休脚下的沸水袋子都快叠成小山了。 “血。”医生道,织云会意,侧坐在了床上,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都出去。”医生不知从哪翻出来了个看着挺高端的仪器,有着两头银针管,看来是要直输血。 苍休,洛亚和莫小莲都被医生赶到了屋外,免得打扰他。莫小莲取出一根华美雕饰的烟枪,背靠着墙默默抽着,只有在焦虑的时候她才会抽烟。 “珑绫真的没事吗。”苍休不安地问道。 “以前也这样晕过,不过有老伊在,没大碍。”洛亚勉强地笑道,给苍休发了根烟。 “倒是你是不是出了问题?”莫小莲吐出一口烟,白了苍休一眼,“刚见面就闯出这种祸,到时给我好好跟绫儿道歉。” “小小莲就是喜欢宠着绫儿嘛。”洛亚打着圆场,“阿休当时就是发病了,就当过去了吧。” 医生打开门叼着烟走了出来。四个人一同蹲在屋檐下吞云吐雾。 “怎么样了,伊莫森?”莫小莲问道,医生原来叫做伊莫森。 “醒了。”伊莫森说话总是短而冷漠,“她多大了。” 不知为何突然陷入沉默,莫小莲别过头去,不愿回答。洛亚替她答道:“十五岁,多四个月。” “最多七年。”伊莫森淡淡地说,金丝眼镜下的眼神毫无怜悯和悲伤,像是无情的冥王给人宣判了死期,“或许更早。” “什么?”苍休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但只有他一人惊愕,莫小莲和洛亚都只是默默地低垂着眼帘抽烟,好像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 “她活不过二十二岁。”伊莫森不耐烦地说道,弹了弹烟灰。 阴凉的风吹过这条阳光照不到的街,长着龙角的女孩儿得到了死神的预约。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