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触不到的真相》 第一章 尘封的谜团 楼房在盖,危桥在改,轻轨在修,道路在拓,天上的太阳依然灿烂,似乎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可在我心里,总是觉得要发生点什么。终于,在片子即将杀青的最后一天深夜,片场真的出了乱子。 那是整部影片最后一场戏,也是重中之重的一场戏,本该提前拍摄,可扮演里面一个角色的演员却一拖再拖,直到最后一天晚上才有了档期。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旧相识——师行剪。 为了让这部戏增加卖点,提高收视率,戏里很多角色都是电视台请来的名角:有唱歌的、演戏的,还有说相声演小品的。据说台里十分重视这部戏,还指望能在全国打出一个品牌。既然故事讲述的内容与古玩有关,饰演戏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色,收藏界的师大人物当然是不二人选。没想到的是,师行剪还是个老戏骨,表演天赋之强不亚于国家一级演员。 这重中之重的一场戏的内容是这样的:师行剪扮演一位退修的中学语文教师,无意中经过一家普通民宅时,依靠自己的学识,淘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宋代瓷器。 一楼的大厅已被美工布置成了一所民宅模样。廉价的桌子,廉价的凳子,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胖娃娃抱大鱼的年画,有些皱起和褪色,估计这是特意做旧的。桌子上摆着一些道具,一把蔫了的雪里红,旁边散落着几个萝卜头,唯一像物件的就是一个类似于痰盂的紫色罐子。 “各部门就位!”康冰喊了一嗓子,当他从五倒数到一时,师行剪就上场了。 师行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服,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们最爱穿的那种;脸上架着一副黑边大圆眼镜,黑色的眉毛隐藏在镜框后面,也并不显得突兀了;胸前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笔帽被灯光照射得非常闪亮。 镜头先是对着门口,师行剪飘然而过之后却又倒退几步驻足朝屋里观瞧,镜头推到他的脸上,那张脸从随意变得狰狞,当然狰狞只是我的错觉,而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屋子。 这个镜头一条就过了。 接下来我便上场了,我演的角色是个小市民,穿着破旧的蓝色工作服,正在桌前佯装手忙脚乱地择菜,那意思明显是准备用那坛子腌咸菜。这个镜头一条也过了。坐在一旁休息的师行剪端起紫砂小壶,轻轻呷了口香茶,瞪了我一眼,似乎诚心想与我飙戏。 第三个镜头难度偏大。 我正低头劳作,忽听门口有人高声一呼,“哎呀!劳烦小哥打听一声,你这咸菜坛子,可卖否?”我慌忙抬头,见屋中呆立一人,两眼冒光地盯着桌上的坛子,于是不明所以地问:“卖给您,我这冬天就没有咸菜吃了。” 师行剪没理会我,径直蹿到桌前,抱起咸菜坛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我有些不高兴了,嗫嚅道:“我说这位老师傅,我好不容易才刷干净的,您洗手了吗?”师行剪根本没听进耳,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重重地拍在木桌上,用力之大,竟把一个萝卜头震落于地。 我半张着嘴巴,低头看向那沓钱,数了数正好是十张大团结,十张大团结啊!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我双手发颤,看向师行剪,不料他比我的表情做得更足,甚至嘴唇都哆嗦起来,他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坛子,“小兄弟,够了吧,吃几年咸菜都没有问题。” “您当真要买这坛子?”我紧紧地捏着钱,“一个破坛子能值十张大团结?” 故事发生到这里,师行剪淘到宝贝,本应该乐颠颠地跑了,可这是在99lib?演戏,演戏就得虚构,就得跟现实矛盾,为了令其更有可看性,师行剪要对这坛子大讲一番。 只见师行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刀刃轻
轻刮掉坛子上的漆。漆是红棕色的,应该叫做防锈漆,原本是涂在铁器上隔离空气防锈用的。这种漆附着力并不强,所以很容易就被刮了下来。慢慢地,一个淡淡的天青色瓷坛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器形古朴稚拙,釉色光润鲜亮,这是宋代汝窑瓷器的一大特征。”师行剪摇头晃脑,而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汝窑位于河南省宝丰县,宝丰在宋代隶属汝州,故简称汝窑。汝窑色调多为浅淡的天青色,俗称‘鸭蛋青’,釉层不厚,釉面开裂多为错落有致的极细纹片……对了,请问老弟,这坛子是从何而来?” “捡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师行剪投来一个颇为怀疑的眼光,“哪里捡的?” “以前厂子里的老仓库拆了,一堆破烂儿堆在当院,我见这坛子还有点儿用处,就捡回来用来腌咸菜了,看它绿绿的不好看,就给它涂了点红漆,嘿嘿,都用了好几年了。” “原来如此。”师行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文革’初期,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闹起‘破四旧、立四新’的风潮,从很多家藏丰富的人家里抄走很多古玩,有的被砸碎销毁了,有的就集中存放在某处。这些东西被叫做查抄物资。以后落实了有关政策,查抄物资被允许退回,物主一般没人敢去认领,况且那时候旧物本就不值钱,我想这汝窑坛子应该属于幸免于难、没有被退回去的查抄物资。” 戏拍到这里就算收场了,还有最后一个镜头,就是师行剪乐颠颠地抱着淘到的宝贝走出大门。摄影师把摄像机从三脚架上卸下来,扛在肩头,准备跟拍——乱子就出在了此刻。 或许是摄影师的疏忽,也可能是师行剪故意想显示一下他矫捷的身段,就在他抱着坛子准备转身之时,不料动作幅度太大,支起的手臂不慎撞到了一架辅助照明灯,灯架朝摄像机的镜头砸去,摄影师为了保护镜头,本能地往后一蹿,没想到脚下被电线一绊,一屁股就朝后坐去。 去过片场的人都知道,现场到处都摆满了架子灯,为了模拟日光灯,每盏灯都很大很重。摄影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还紧紧地抱着摄像机,摄像机安然无恙,可身后的一盏大灯轰然倒地,随着灯架带动了无数的电线,一连串的声响过后,这幢小楼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小楼里无比寂静,连各自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就在此刻,一阵悉悉率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人们脚下传来,之所以听起来骇人,是因为那声音太轻微,不可能是人能发出的,就像是个毛茸茸的躯体飞快地摩擦地面的声音,地面是木头铺就的,所以要比水泥地板听得清晰。 有个人惊恐地“哎呀”一声,紧接着是哗啦一声脆响,那肯定是师行剪抱着的汝窑坛子碎了,还好坛子只是仿品。我抽动着鼻子,觉察出一丝陌生的气息,什么东西趁着黑潜入我们身边?正暗自思忖,倏然间黑暗之中传来喵的一声叫唤,两秒钟之后,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惊一乍的,原来是只野猫。帅男,赶紧让灯光师傅把电源修好。”康冰的声音响起,“师老,您还好吗?” “哎呀,吓到老夫了。”师行剪仍旧心有余悸,“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老夫腿间穿过,如鬼如魅,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此言一出,屋里又是一阵窃笑。 很快,灯光重新照亮了屋子。我眯缝着眼睛扫视四周,师行剪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安坐在了一把折叠椅子上,一只手抚摸着胸口,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在他脚边不远处,便是那个高仿瓷坛,已被摔成了八瓣儿。 “快看啊!”摄影师一声惊呼,“怎么凭空多出一扇门来?”摄影师的绰号叫“帅男”。 什么门? 那盏大灯砸在墙上,竟然把一面墙砸出了个窟窿。不,不是窟窿,我绕到帅男身后,这才看清那里竟是一扇木门。木门非常厚实,大灯并没有把门砸破,而是砸坏了门闩,门从里打开,似乎合叶上有自动关门的弹簧,所以门紧紧地夹着半只灯罩,只露出了一道又窄又黑的缝隙来。 密室? 我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近百年前的老楼居然隐藏着密室。 密室里隐藏着什么?金屋藏娇,还是秘密处置犯人的地下监狱?或许藏着金银细软也说不定,没想到这幢即将毁于推土机之下的小楼,还别有洞天! 容易冲动的人往往好奇心都重,我抬腿迈过倒在地上的灯架,一步步朝那缝隙走过去。里面很黑,似乎很久没有光线射进去了,使得那种黑不是一般藏书网的黑,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令活人窒息的黑。 正陷入沉思中,不料竟然有只冰凉的手搭在我肩上,我哆嗦一下,身后便响起了师行剪那干涩的如同锯木头般的声音,“若水,看见了什么?” “黑,就是黑。”我摇摇头。 师行剪凑上来把我挤到一边,“那你躲开,让老夫一观便知,快躲开啊!”我朝左移了一小步,师行剪凑近了门缝,只片刻,他就一个劲儿地咳嗽起来。 “师老,怎么了?”我问。 “潮气熏天,里面的味道真呛人啊!” 正说着,康冰处理完电源问题也凑过来,悄声问:“师老,马爷,您二位看见什么了?估计此处只是小楼的地下室吧。” “非也,非也!”师行剪摇头晃脑,“我觉得此处必然另有隐情,要不然何故要隐秘起来。”听他这么一讲,我才开始注意起那扇木头门。原先之所以没人发现这扇门,是因为整面墙都糊满了报纸,一层叠一层的,从地板一直贴到屋顶。报纸早已变成了土黄色,而且还落满了灰尘,简直和墙体的颜色混为一体,要是不被砸开,谁会想到报纸后面另有空间。 师行剪挥动着一只手,“若水,你看这门乃桃木所做,而且四周镶着铜边……奇怪,奇怪呀!”他说得没错,虽然木门的用料我一时半刻分辨不出来,但门四周包着的铜边却绿莹莹布满铜锈,显示出年代久远,也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我听师行剪话中有话,也知道他有虚张声势的老毛病,于是不咸不淡地问:“难道这门还有何蹊跷?还望师老略加讲解。” 师行剪挑了一下泥鳅眉,微闭双目,一只手摸着下巴,下巴上那稀少的胡须几乎都被他扯断了,“当然,你们看这木门,天底下这么多种类的木头,为什么非要用桃木,若水,你说为何?” 有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呗,云山雾罩的累不累。我虽这样想,但没敢这样说,只是做出一脸不解的表情,问:“不知道,难不成是为了辟邪?” “然也。”师行剪冷冷一笑,“辟邪归辟邪,但也有一番讲究,你们可曾知晓中国为何有桃木辟邪这一典故?”我摇摇头,这回不是装的,是真不知道。我瞥了一眼康冰,见他早已扛起摄像机对着师行剪以及前面的木门拍个不停,这才明白师行剪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话,原来又在显摆自己的学问。 “话说东海有山名曰度朔,山上生有一蟠桃古树,其长三千里。树顶栖息一只金鸡,日出而报晓。桃树东北一面,密叶枝干弯曲垂于地面,形成一扇天然拱门。每当清晨金鸡啼叫之时,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就必须经过拱门赶回鬼域。拱门两边站着两位神人,名曰神荼、郁垒。如若发觉有鬼魂在夜间行恶,神荼、郁垒就将其捉住,用桃树枝叶捆扎起来,送去喂虎,因而,所有鬼魂都畏惧神荼、郁垒二位尊神。这段故事古书上多有记载,比如《山海经》、《风俗通义》等,后来百姓就用桃木板刻上神荼、郁垒的名字挂在自家门口,用以驱邪避凶。桃木板被称作‘桃符’,这或许就是后世春联的前身,所以桃木就有了‘鬼怖木’之称。” “受益匪浅!”康冰关了摄像机,那张黑脸此刻变得通红,压抑不住兴奋连声说,“真是受益匪浅,没想到因为拍摄这个节目,居然能偶然发现一间密室,如果下面真有稀奇之处,嘿嘿,那咱们这部戏不火都难啊!” 他把摄像机交给摄影师帅男,又招呼灯光师把脚下摔碎的灯搬走。一阵忙乱过后,就在门缝里的灯被拉出来的一刹那,那扇桃木门咣当一声闷响,紧紧地闭上了。 其实声响并不大,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心脏似被小锤子一类的东西敲击了一下,不只我有这种感觉,甚至摄制组所有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或许人类天生对黑暗和未知感到恐惧,但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且身处之地也不是荒山野岭乱葬岗子,而是闹市一隅,即便小楼残破了些,那又有何惧哉。 我看了看师行剪,他早已把鼻梁上架着的道具眼镜摘下来,用拇指摩挲着厚厚的玻璃片,撺掇我说:“若水,老夫听闻你一向胆大心细,你怎么不进去瞧瞧?老夫在外面接应你。” “哎呀,师老,有您在场,小的怎敢抢了您的风头,况且俗语说得妙,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知道师行剪又要拿我当枪使,所以故意这样说。 师行剪不愧是老当益壮,可能也是为了给众人壮胆,只见他抬起脚就踹向那桃木门,门应力而开,由于许多年没有开合,门上的合叶嘎吱嘎吱响,随后是咣当一声,显然撞击到了里面的墙壁,而后又是咣当一声,迅速地合上了。 当暗门开到最大之时,就像一只怪兽张开大大的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里面,里面除了黑还是黑,所以就忽视了刚刚踹开门的师行剪。当我回过神来,师行剪却已然跳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我正欲挖苦他几句,却发现他那白皙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更加苍白,而且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 “师老,怎么了这是?”我凑上前去,低声询问。 “我……看见了……”师行剪掏出一块小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看见什么了?”问完,我立刻后悔了,因为我不经意间扫到扛着摄像机的帅男,并且摄像机的电源灯亮着,想必师行剪这又是装腔作势在演戏。 师行剪把手帕从脸上拿下来,故意跷起了兰花指,指着木门断断续续地说:“我——看见了我!” 我朝后迈一步,为的是躲开镜头,省得片子播出去,让人民群众看见我跟这老疯子一起疯。不料我越往后躲,师行剪却越朝我凑过来,我用余光扫了眼摄像机,摄像机也随着师行剪瞄上了我。 没办法,我只得挠着头,假装十分紧张地问:“您到底看见了什么?”康冰按捺不住,又凑上来,表情十分恭敬,“是啊,您看见什么了,‘我看见了我’?怎么还上升到了哲学层面上?” 就在这时,摄影师帅男走过来,拍了拍康冰的肩膀,“康导,你把镜头挡住了……”趁他俩说话间,我把师行剪拉到角落里,极其认真地说:“咱别玩儿了行吗?赶紧收工,我这些日子就没睡过四个小时以上的觉……” “若水啊,老夫没有虚张声势,我真看见了我!”或许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费解,于是进一步解释说,“老夫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密室里有面镜子,当我踹开门时,外面的射灯正好射进去,可能是老夫站立的角度刚刚好,所以那面镜子就映出了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地下室有面废弃的镜子也属正常,您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啊。” “若水你有所不知。”师行剪挑着泥鳅眉,看了看左右,见康冰没有过来,小声对我耳语道,“看这桃木门,还有门上的铜箍铜钉,以及门内立着的那面镜子,老夫觉得,呃……不会是如此巧合吧!”师行剪摸着下巴,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这地下室如此的布置另有深意?”我似乎受了他的感染,也抬起手摸着下巴。 “老夫觉得这倒更像某种阵法……” “哦,何种阵法?愿闻其详。”康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惊一乍地说。 “少时曾听过一些传说,据说……”师行剪话到嘴边,突然转头看向摄影师,于是给康冰使了个眼色。康冰何等聪明,他朝帅男摆摆手,让他去一边歇会儿,然后一脸窃喜地看向师行剪,就如同即将要发现个大秘密,而后自己便扬名立万一样。 师行剪之所以不让拍了,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过于迷信,过于怪力乱神,所以,他担心由于逞口舌之快,坏了自己的名声。既然摄影师被打发走了,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若水啊,或许你也略有耳闻,老夫少时家道中落,被迫居住在城市近郊的农村里。那时年轻,也就和你们年纪相仿,我在一所中学里教历史。教学楼后面有片低洼的荒地,之所以是荒地,说也奇怪,这块地曾开垦过,也种了些果树之类的树苗,可无论农民怎样施肥、剪枝,那树苗就是不好好长,长得七扭八歪,根本指望不上还能开花结果。有人说这块地是盐碱地,碱的含量过高,所以长不出植物。也有人讲得邪乎,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乱葬岗,以前市里监狱砍头、枪毙的犯人尸体都堆放在这里,所以风水不好,戾气不出,生气不聚,所以就……” “那后来呢?出什么事了?”康冰显然容易被忽悠,搓着双手等待下文。师行剪讲故事的天分我多次领教,知道他的话真假参半,所以并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时间,盼望赶紧收工回家睡大觉。 “是啊,都是民间传言,老夫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历史教师,怎能轻听轻信。既然长不好植物,那也不能浪费资源,于是村里就把那些没长好的树苗砍伐了,简易地削剪之后便做成了篱笆,围成一圈,那里就变成了奶牛养殖场,呵呵,或许你们小时候喝的牛奶还是从那运进市里的。” “是啊,我小时候是没少喝牛奶,但这又和牛奶有什么关系呀?”康冰的大黑脸疑云重重。 “养牛场盖好之后,就在角落里搭起一个木棚,晚上值夜的人就住在里面。其实值夜之人就是奶牛场的工人,轮流值班而已。时间长了,就有人无意中谈起自己晚上在小木棚睡觉时,总觉得有人敲门。不料这一提起话头,居然其余的工人都说自己也曾听见过,但开门一看,外面空空如也。此事虽然稀奇,加之工人大多都是壮年,所以没人真正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天气越来越热了,那个年代的制冷设备还并不普及,所以工人们就准备在牛圈里挖个地窖,用来储备鲜牛奶,谁料想这一挖土,竟然挖出了三具女尸!” “女尸!还三具?”虽然我早已厌恶了师行剪长篇累牍的述说,但当他提到尸体,还是莫名地感到好奇,但转念一想,刚刚他还说那地方原来是乱葬岗,有几具尸体也属正常,于是冷淡地问:“乱葬岗有三具女尸,似乎很正常嘛。”我故意拉长了声调,师行剪看着我,撇了撇嘴角,似乎我刚刚说了一句十分幼稚的话。 “不仅仅是女尸这么简单,那……那女尸简直就……怎么说呢,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师行剪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康冰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个匪夷所思?您快说啊!” “那是三具无头女尸,而且……”师行剪的声音居然还颤抖起来,“那女尸的身体,就如同大理石一样的白,一样的硬,那是三具没有脑袋的全身僵直的不腐女尸!” 在这阴森的小楼里,脑中浮现出三具无头女尸,怎不令人心惊。康冰下意识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思索片刻,才说:“您的意思是,半夜里,是这三具女尸,爬起来去敲守夜人的门?”听他这一讲,我又倒吸一口冷气,康冰不愧是干导演的料,说起话来画面感还真强。 “那地窖还挖不挖了,怎样处理女尸呢?”我催促师行剪继续说,希望赶快把这个故事听完。 “当时那个年月,破除迷信崇尚科学的风气颇高,于是就把挖出的女尸浇上煤油焚化了。第二天,那些工人继续挥汗如雨,锹镐齐上地挖地窖,突然一个工人大叫一声,居然在土里又挖出了一具女尸,仍旧没有脑袋,全身僵直。” “女尸频频出现,不能不让人心生畏惧,哪怕胆子再大的工人也都望而生畏,不敢再挖了。接下来就有人把晚上敲门的怪事和女尸联系起来,一时间谣言四起,把整个奶牛养殖场搞得人心涣散,无法正常工作。后来,不得不把坑口用土填死了。”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奶牛场又开始正常工作,可就在人们即将淡忘此事时,村里竟然一连死了四个人,而且还都是年轻男子。死因蹊跷,于是乎又有多嘴的人说,之所以死的是男的,这是因为男人的魂灵被女尸勾走了。虽然土坑已经被填平,但只用土填恐怕镇不住地下的戾气,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惨剧。” “正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子本来就不大,消息很快被神乎其神地传开了,人言着实可畏,一时间搞得街角巷陌人心惶惶。又不知听信了哪个多嘴之人的话,老人们纷纷给年轻男人买黄桃罐头,之所以吃桃,是因为‘桃’谐音‘逃’,就是逃过此劫的意思。” “黄桃罐头被抢购一空,可村里又死了个年轻男人,虽说这人是因常年酗酒,喝坏了肝而死的,但村民们还是把他的死和女尸联系起来。恰逢此时,村民听闻老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便希望老夫出手相助,我本不信鬼神,但事情确实蹊跷,于是连夜遍查古书,终得一法。”师行剪颤动着嘴角十分得意。 “此术得于《太虚神经》第三卷,其上就记述了桃木正邪一说。但并不是所有桃木都可用,而要数鲁中宝地肥城境内桃树之木才最具辟邪之功效,而生于东南方向的功效倍增。于是老夫便派人前去山东取材,而后把得来的桃木去其枝皮,做成一扇一米见方的木门,然后命人把女尸出现的洞口重新刨开,把肥城桃木门扣在坑里,为了万无一失,老夫又在木门底下埋了一面镜子。不是老夫夸口,自从施术之日起,村中便从未再出过异事。” 听罢这个故事,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虽然故事可信度为零,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因地制宜现场编出一个貌似有板有眼的故事也实属不易。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师行剪,毕竟在古玩圈里,能瞬间引经据典编出令人信服的故事,也是干这一行不可缺少的技能。 康冰不甚了解师行剪,越听越糊涂,还想追问下去,我看了看时间,已过子时,连忙打断他,说道:“康导,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到那时可是群魔乱舞的时辰,你要是想拿到密室里的第一手资料,哼哼,我劝你还是赶在午夜之前下去,要不……” 我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是帮师行剪解围,担心他被康冰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露了马脚;另一方面,连日来的拍摄工作令我疲惫不堪,我迫切希望赶紧倒在床上,畅然入眠。于是我找灯光师傅要来一个手电筒,试了试开关后对师行剪说:“师老,您有术数在身,百毒不侵,要不咱爷儿俩下去探探虚实?” 师行剪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看来真是老了,人老了胆子也缩水了,没等他做出答复,康冰提起摄影机扛在肩头,一脸郑重地说:“师老年老体弱,应在后方指点迷津,吾与马爷走上一遭,马爷觉得意下如何?” 第二章 密室藏骨 嘎吱嘎吱一阵难听的声响,合叶上的弹簧仍旧很有力道,使得我不得不十分用力才能把它推开。我一手推着门,一手打着手电筒朝里照去。 脚下是向下延伸的木质楼梯,底下黑洞洞也不知是通向什么所在。突然,一束光亮从黑暗之中反弹回来,我手一抖,随后想起里面有面镜子,心稍安之后,慢慢移动手电筒光束寻找那面镜子。很快,又是一束反光射到面门,我定睛看去,底下的确是面镜子。 镜子挺大,就像学校大厅立着的那种整装镜,我一看之下确实觉得疑窦丛生,为什么要冲着门口摆面镜子呢?难不成真如师行剪所言,是为了阻挡某种戾气?没等我多想,后面扛机器的康冰便发了牢骚,“马爷,你别老照那面破镜子,反光射进镜头里,什么也拍不到了,赶紧下去吧,十二点就快到了。” 我按着门侧过身子,康冰扛着机器走下楼梯,我顺势看了看门外站着的师行剪,谁料想他竟然躲到几个场工身后,正探出小脑袋窥视着我们。我冷冷一笑,心想这师老鬼怎么今天如此胆小,但立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这暗室真的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使得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师行剪都紧张成这般模样。可又一想,事到如今,自己半个身子已跨进密室,也罢,索性把心一横,打着手电筒跟康冰一前一后走下了楼梯。 阴晦久积之所,到处都是尘土,角落挂满了灰,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重重的霉味。楼梯最多十几阶,走在上面软绵绵的。软绵绵的原因或许是灰尘太厚所致,但主要还是因为我的腿有些发软。 里面实在太黑,下到最后一节楼梯时险些摔倒,我低头照照脚下,终于是踩在平地上了,于是举起手电筒,见两米不到的地方就立着那面大镜子。我转头见康冰正举着摄像机对着我,他身后的木门也不知不觉地自动关上了,或许是闯入陌生地方过于紧张,我俩甚至都没听到木门关闭的声音。 “马爷,你把手电筒对着镜子,然后用身体把反光挡上,对!就这样,让光线把你的身材勾出来,没错!我给你来个特写,这镜头太诡异了!”康冰后退重新登上几节台阶,摆弄着摄像机,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啧啧称赞。 我不想被他拍到脸,于是转过身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很陈旧,很多地方都受潮气侵蚀,形成一块块没有规则的水银斑,有些像是某种黑色的虫子爬在上面,看起来极不舒服。虽然镜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尘土,但还可以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脸。 镜面有些发黄,或许这是手电筒光造成的。视线无目的地朝上移,当我看见自己的眼睛时,不知为什么,我全身竟哆嗦一下,只得本能地错开自己和自己的对视。 “怎么了?”康冰无声无息地移到我身后,我吓得跳起来,差点没把他肩上的摄像机撞翻。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我气愤地大声喊道。 康冰一脸无辜,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他也看向镜子,“这镜子还真不小,你说屋里放面镜子干什么用呢?我觉得这镜子有些古怪。” “古怪?你什么意思?”我问。 “你看咱们北方的四合院里,门口都立着一堵墙,对吧?” “那不叫墙,那叫影壁好不好。”我有些不耐烦,他眨巴着眼睛盯着镜子,我随即理解了他话中的隐意,他是不是在说,这面镜子摆在这里是用来挡煞的? 影壁古称萧墙,是中国传统建筑中用于遮挡视线的墙壁,但古人并不是这样简单认为的。旧时人们认为自己的住宅中,到了某个特定的季节,就会不断有鬼魂来访。如果是自己祖宗的魂魄回家看看还勉强可以,万一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溜进了宅子,肯定要给主人带来灾祸。如果院中立有影壁的话,影壁可以照出鬼的影子,鬼看见自己的影子便会被吓退。 想到这里,我的嗓子眼儿都发紧了,咬着牙说:“估计就是个废弃的地下室,我累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别啊马爷!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这地下室挺大的,要不咱俩绕一圈儿再上去。”然后他又举起了摄像机,“你站在我右边,顺着我的镜头,镜头拍哪里,你就把手电筒光移到哪里,咱们拍几条素材,留着做片头用。” 帮人帮到底,他扛着摄像机,我一路为其打着光,顺势就绕过了镜子。 手电筒光照在墙上显出了个大大的光斑,地下室的墙皮因年久潮湿脱落殆尽,露出了斑驳交错的灰砖来。四壁的角落都空荡荡的,并没有多余的物品,这一点我颇为不解,一般地下室都是存储旧物用的,为何这里如此空荡荡? 康冰拍了一阵儿,见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失望地把摄像机从肩上卸下来提在手中,“真没劲,除了面镜子诡异些,什么都没有。”他叹口气便转过身,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哀鸣从他嘴里发出,声音不高,不像是喊叫,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这才恍惚觉察出,就在我背后,似乎存在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刚刚下到这里来,我俩把精力都放在对着门的镜子上,而后绕过镜子,又把注意力落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从而便忽略一个地方——镜子背面。 我还没转过脸去,就听咣当一声闷响,我知道那肯定是康冰手里提着的摄像机掉在了地上,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他连价值几十万元的机器都舍得撒手?那到底是怎样的恐怖呢? 地下室的空间和气氛本就令人压抑,听他这一喊,搞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或许转头的速度太急,也或许是缺氧所致,当我看向身后的那一刻,脑中竟是一阵眩晕,恍惚间看见那里似乎蹲着个白蒙蒙的人形! 手里的手电筒不知不觉地照向那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里居然蹲坐着一具尸体! 又是咣当一声,这回是手电筒掉在地上,虽然玻璃碎了,但光没有灭掉,只不过光线涣散了些。我先看见了一只手,是只死人的手,皮肉皆无,只剩下了森森白骨;接着是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白惨惨的牙齿……这是一副惨白的人骨! 借着从下而上虚幻的光,它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康冰显然被吓得呆住了,半张着嘴巴,双眼突出,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如梦方醒般“啊”了一声,声音之悲切不言而喻,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因为心疼摄像机。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个?”康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对于死人骨头我倒并不陌生,以前画素描时经常对着头骨写生。见其只不过是具纹丝不动的枯骨,我紧张稍减,于是俯身捡起手电筒,仔细地小心观察。可这一细看,不由得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刚刚平复的神经再次紧绷,并非因人骨本身有什么异样,而是它的动作,不应称其为动作,应该叫造型,人骨所摆出的造型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这……这到底是何用意? 康冰蹲在地上正在摆弄那部摄像机,幸运的是,机身的电源灯仍可以亮,还好没被摔坏。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颤声对我说道:“马爷,咱上去吧,赶紧报警,想必这是命案现场,这不归咱们管,最好不要破坏了现场。”说着站起身来,把摄像机扛在肩上,“哎哟!马爷,你看地上怎么还有个塑料娃娃?” “什么塑料娃娃?”我正全神贯注观察着骷髅那古怪的姿势,根本没来得及四下查看,况且环境黑暗,光线本就不够。我回头看向康冰,看来他是缓过神来了,正扛着摄像机拍着什么。我顺着镜头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就在骷髅不远处的黑暗处,一个塑料娃娃正趴在地上,虽说是个玩具,但娃娃摆出的造型也十分瘆人。 我朝后退两步,视野随之扩大开来,手里平举着那散了光的手电筒,竟把眼前这般景物渲染得鬼气十足。 这一诡异的画面,深深地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午夜时分,它总会无法避免地徘徊在我的噩梦之中,挥之不去,所以,我不得不具体地形容一下: 昏黄的手电筒的光虚虚实实地落在镜子的背面上,由于镜子背面涂满了暗红色的油漆,使得整个场景显得有一丝血腥之气;暗红色的背景把前面的白骨衬托得越发的白,白得血淋淋的;还有地上趴着的那个塑料娃娃,也被红色反光映衬成肮脏的橘红色。 “太刺激了,马爷,这回咱们可是大有收获,我觉得这不是个凶案现场,更像某种仪式、某种妖术。咱们先别报警了,看情况再说。”康冰也后退几步,给这诡异的场面来了个全景拍摄,紧张中夹杂着兴奋,使得他的声音很嘶哑,“不过光线昏暗,估计摄像机拍出来的画面不会很清楚。马爷,你等着我,我得上去拿台单反相机,哈哈!太刺激了!” 很快,康冰就消失在这间密室里。密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少了康冰的骚扰,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仔细观察。 如果把暗红色的镜子背面当做一面幕布,一个画面,那么骷髅就处在画面的左边。骷髅蹲坐于地上,左腿曲折着地,右腿弓起,左手按于左大腿骨近膝盖骨处,右手高高举起,似乎手里应该提着什么。于是我朝前迈一小步低头细瞧,干枯的手指上缠着一些白色棉线。 这是何用意?我把手电筒顺着棉线照在地上,果然地面有些细小零碎的物品,当时由于紧张也无心细看,但完全可以推测出原先必定是绑在棉线上,并且和骷髅的手指拴在一起,时间一长,棉线断了,所以那些物品才全落在了地上。 随着光线的晃动,从骷髅的躯干上竟映出了点点磷光,不,那不是磷光,而是金属的光泽——原来骷髅之所以能够摆出这种造型,是因为周身都被一些细细的金属丝线固定着。 我疑惑稍解,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不远处镜子右侧那个趴在地上的娃娃。这种塑料娃娃对三十岁以上的人来说都不陌生,那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家每户都能看见的那种硬硬的,被肉粉色颜料涂抹?的塑料娃娃。这种娃娃以前经常摆在冰箱或者组合家具上,并且娃娃的四肢都可以扭动,如果用力一晃,还可以发出类似小孩的哭声。 娃娃的头很大,头顶喷成黑色,这就代表了头发。它俯身趴在地上,头僵直地抬起,大大的眼睛盯着骷髅高高抬起的那只缠着棉线的枯手。虽然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上的油漆早就掉光了,露出两颗白白的眼球。它一只手高高扬起,似乎正在索要骷髅手里的什么物件儿。 那塑胶身体早就被氧化得发白、发脆,加之那苍白坚硬的五官,虽说是个玩具,但看起来也十分吓人,不禁令我打了个寒战。 手电筒闪了两闪熄灭了,密室里面顿时如同墨染。突如其来的黑暗令我心跳加速,这才发觉康冰已经上去好长一段时间了。拿一台照相机的时间足够了,可他为何迟迟不归,难道楼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其实,他刚刚离去的时候,我心中就隐约觉察出了什么,但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骷髅上,所以并未多加理会,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康冰上楼拉开门的那一刻,怎么没有射灯的光亮照进来呢? 难道上边的电源又出了故障?康冰一时找不到照相机,所以才让我等了这么久?我用力晃了晃手电筒,估计不是没电了就是彻底坏掉了,此时四周漆黑一片,即便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傻等下去。 还好密室没什么杂物,空间也不大,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凭借记忆找到通向上边的楼梯。 我无比小心地一步一步朝上走,终于摸到那扇桃木门,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一路摸索着走上来,我时刻担心那具骷髅会蹿起来,爬到我后背上,万幸的是,灵异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用指甲扣住门上的铜箍,用力朝里一拉,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我没看见炫目的灯光,身后与身前皆是一片昏暗。 我走出地下室,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关闭,惊得我打了个哆嗦,四周随即便安静下来,显然这屋里已经没有人了。怎么搞的,人都去哪了?要不是险些被脚下的电线绊了个跟头,我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或者是误入了另一间密室。 难道剧组的人都下班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康冰也太不靠谱了,难不成把我仍留在下面的事给忘了? 因为有月光从窗户和门射进来,所以这里的黑和密室的黑并不是一个概念,我分辨着脚底下胡乱摆放着的摄影器材,费了半天周折才走到门口。 呼吸几口洁净的空气,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事不关己般高高挂起,于是我绕着小楼走上一圈,怎么似乎空旷了不少,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原先停在楼前的面包车也不见了。 面包车是用来拉拍摄设备的,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娄子,连小楼里的设备都不要了,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我呆呆地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把手电筒丢在草丛里,这才发觉手心湿腻腻地出了一层冷汗。 张开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摸到了裤兜里的手机。手机一直关着,这是因为在片场都必须关机或调成振动?99lib?,虽然我们的片子不是同期录音,但演员演得正入神,忽然间谁的手机响彻耳畔,那还怎么入戏?今晚我是演员,所以手机没调振动直接关了机,省得打扰我与师行剪疯狂飙戏。 对啊!师行剪哪里去了?就算康冰忙昏了头,师行剪也不能把我这个老相识丢在下面不管不顾。这样想着,手机屏幕也亮了,我正查找康冰的号码准备兴师问罪,一阵铃声响起,他却给我打了过来。 “马爷,你怎么才开机啊?”康冰似乎大有责怪的意思,我正要问个明白,他却不给我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你先听我说,片场出了乱子,师老他……他……遇刺了!你快来医院看看吧!” “啊?”我惊呼一声,康冰只说了医院的地址就挂了电话,我还想给他拨过去细问,但似乎听见了电话那头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显然康冰正在开车,所以我只得跑出小楼,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果不其然,医院门口停着电视台那辆面包车。我拦住一个护士,问了半天她只是摇头,我正焦急万分,突然看见帅男手里拿着医院的单据,匆匆朝楼上跑去。我紧跟其后,很快就看见了康冰焦急万分地在急救室门口低着头转来转去。 “怎么了这是?”我的声音在静谧的楼道里显得异常突兀。康冰先是一愣,随即朝我跑过来,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这回惨了,我的饭碗肯定砸了……” “别急,别急。”我拉着他坐在靠墙的塑料凳子上,不解地问,“你说师行剪怎么了,遇刺是什么意思?” 康冰又摇头又叹气,他的语言极其凌乱而令人费解,我不得不在脑中经过主观的分析、排序,才大致明白了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且说康冰把我留在密室里独自一人上楼去取照相机,可当他打开桃木门时,室内漆黑一片,于是他便走出楼门。几个场工站在楼门口抽烟闲聊,从他们嘴里得知,就在康冰和我下到地下室不久,电源又出了问题。 这老楼年久失修,电线早就老化了,加之摄影器材耗电量巨大,这几天的拍摄过程中,保险丝也曾多次被烧断。 但电工经过一番排查,发现保险丝这次并没有被烧断,而连接电源的开关上却被人无意或有意地洒了很多水,显然故障就出在了这里。康冰并未对此事上心,毕竟往日在片场总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只要人平安无事,什么都可以解决,于是便径直去面包车里取相机。 师行剪站在车前,双膝微屈正摆出了个曲中求直、蓄而后发的动作,显然是实在无聊,自顾自打起了太极。 与康冰四目相对,师行剪一边赶忙草草收式,一边问道:“怎么样,其下可有异样乎?对了,马若水怎么没上来啊?” 康冰此刻无心与他详加解释,只是一门心思想拿相机去拍密室那诡异至极的画面,可就在与师行剪擦身而过,他的身体与师行剪的身体在某个角度相互重叠之时,康冰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即将到来,于是他本能地迅速俯下身子,只觉一阵阴风擦过头顶。 再说师行剪一套太极还未打完,正在迫切地吐气收式,顿觉脑后生风,但想要躲避已然太迟,一个墨绿色的空啤酒瓶子便敲击在其后脑勺之上。瓶子的目标本是康冰,但阴差阳错“飞行”到了师行剪的脑壳上,由于距离消减了力道,所以瓶子并没有破碎,但砸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脑袋上,也足可以令其晕倒。 扑通一声,师行剪便在康冰的身后瘫倒下去。康冰先是学着警匪片里的动作靠在面包车上侧头警觉地望向抛来瓶子的黑暗处,那里好似有个人影晃动,但很快便消失于黑暗之中,毕竟敌暗我明,康冰没胆量只身追赶。 康冰喘了几口粗气,擦掉额头渗出的冷汗,此刻远处几个场工也闻声而至,他见人多势众,这才慌忙跑到师行剪的身前,见其昏迷不醒,赶紧招呼帅男把他抬上面包车,前往就近的医院。至于我上楼时,整幢楼里之所以没有一个人,或许是场工没了领导的约束,纷纷各自休息去了。 这时,帅男从病房跑出来,大声喊道:“师老他醒过来了!”康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谢天谢地”,便和我一起进入病房。 师行剪坐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突然他看见了我,于是就如同见到亲人一样,大叫了一声,“呜呼哀哉,没想到老夫混迹江湖七十余载,居然会造此暗算,竟连那天杀的凶手是谁都未能窥得,好在老夫勤于习武身康体健……若水啊,两世为人啊bbr>!” 师行剪的脑袋上被包了一圈纱布,看起来无比滑稽。想那师行剪正双手平举气定神闲,突然脑后飞来一物碰巧砸在他脑壳上,脑中出现了这一场景,我险些笑出声来,慌忙以手掩口,道:“是啊,是啊!师老何等人,大风大浪经历无数,又怎会在阴沟里翻船?您现在感觉有大碍否?” “老夫一定要找出真凶,报这一击之仇。”师行剪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老夫累了,你们不要站在这里妨碍老夫睡觉。” 我们被护士轰出病房,我打了一串哈欠,对康冰说:“困死了,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儿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别——”康冰抓住我胳膊,一脸诚恳,“别啊,马爷,你怎么忘了?咱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见我不甚理解,进一步解释道,“密室里的照片还没有拍啊!” 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他居然还没把那档子事忘了,真不愧是干编导出身,记忆力果然惊人。我被他和帅男一左一右“挟持”着坐上面包车,原路返回小楼。楼里依旧空荡荡没个人影,帅男换了个新电源开关,屋里这才亮堂起来,于是我与康冰拿着相机和脚架第二次进入密室。 这次下来已然没了先前的恐怖气氛,我俩一阵忙乱,各个角度都拍了照片,临走之时,帅男找来一把大锁锁在桃木门上。我真佩服搞影视工作的人,体力与精力都比我这样一个书生充沛许多,我正要告辞回去睡觉,康冰却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说拍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要请我大吃一顿表示感谢。我听他提到吃,腹中也的确饥肠辘辘,于是我俩便开着车来到了一家饭店。 饭店并不奢华,但菜肴还算做得精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康冰举着酒杯一脸疑惑,“马爷,你说咱们今天发现的算是个秘密吗?” 我点点头,“当然。何为秘密,有所隐瞒不为人知的人或事物,就称之为秘密。你看那桃木门被特意糊上报纸作为掩护,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那里有门。” “嗯。”康冰呷了一口酒,“先不说那骷髅摆出的奇特姿势,你说有谁会在地下室存放一副人骨?这不晦气吗?难道是小楼主人的一种特殊癖好?令人费解,真是令人费解啊!” “对!”我用力戳着桌面,“这是个线索,你要是想把此事查清,调查小楼的主人确实是最便捷的切入口。” 康冰双眉低垂缓缓点头称是,忽然他抬起头,脸上竟掠过一丝惊惧,“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夹起一粒老醋花生慢慢嚼起来,对他的惊慌失措不以为意。康冰放下酒杯,把头凑到我近前,低声说道:“马爷,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鬼!” 我皱了皱眉,因为他的语气异常郑重,而且说到最后一个“鬼”字之时,声音竟有些发颤,所以我觉得他绝非是说醉话或者随意调侃。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地把身子朝他凑过去,“你难道觉察出了什么异样?” 康冰通红的胖脸上出了一层油汗,他低头咳嗽一声,似乎是为自己壮壮胆量,“你说,那桃木门里会不会禁锢着一个鬼?” 听他这么说,回想起密室里那诡异的骷髅和破旧的塑料娃娃,我顿觉全身紧张,本能地回头扫视了一眼。 “马爷,你仔细想想,从咱们误打误撞砸开了桃木门,屋里一下子就没电了,第一次还勉强说得过去,是由于大灯拖曳电线烧断了保险丝,可后来的断电我听帅男说,电闸里的保险丝并没烧断,而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我一只手抚摸着杯沿,听着他的述说。 “后来就更奇怪了,师行剪无端被暗伤了。马爷你有所不知啊,其实那酒瓶子是冲着我脑袋飞来的,要不是我身手敏捷躲得快,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我了!你想一想,这仅仅是巧合吗?”康冰越说越是一脸阴云。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暗算你?”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照你的想法推测,那个人不应该是人,应该是因打破桃木门而被咱们亲手放出来的——鬼!” 康冰连连点头,似乎我的推测正如他所想。 “不对,不对。”我转念一想,摇着头说,“如果真有鬼被咱们放出来了,它禁锢在密室里暗无天日不知多少年,应该对咱们感恩戴德才对,又为什么会报复你呢?我说康冰啊,最近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康冰闭着眼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而后重重地将杯子蹾在桌上,“我这人你还不清楚吗,整个儿一工作狂。不贪财也不好色,平时就是拍片子,剪片子,然后再拍再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就只有磁带了,哪里还有空去得罪别人。马爷,这几天你也得小心些,因为你也进过密室……” 我的心跳似乎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流而下进入了胃里,使得胃中一阵痉挛,“不会是你藏书网想的那样,呵呵,你多虑了。”我勉强笑了笑。 康冰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通红的脖子上面一根根血管都鼓起来,“马爷,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听他的话里别有隐意,我苦笑着,抄起酒瓶给他满了一杯酒,“康冰,我看你是喝多了,要不就是这些天拍片子累的,怎么变得疑神疑鬼了?” “马爷,我真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我……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啊!今天晚上,我……我就见鬼了!”或许是听得过于投入,我一直保持着倒酒那个动作,以至于杯中的酒都大量地溢了出来。 “那个暗中偷袭我的……我看见了,其实……”康冰的嘴唇抖动着,显然是回忆起一幕恐怖的经历。 原来,就在康冰风风火火跑着去面包车拿照相机时,他恍惚间看见对面黑压压的灌木丛中,隐约有个东西晃动了一下,他并未细想,可就在他刚拉开车门之际,那个酒瓶就瞬间飞出,酒瓶力道之大竟带起了阵阵阴风,还好他反应及时俯身低头,要不然必定血溅当场。 康冰见暂时没了危险,后背靠在车门上定睛朝黑暗中望去,只见矮树晃动,竟从树丛里直立起个人来,虽然只是一闪又隐没在了黑暗里,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用康冰的话说,那张脸根本就不是一张活人能长出的脸!因为那脸太白了,透过月光看过去,白得竟有一丝塑料的光泽,而且眼眶还是黑洞洞的,分明就是一个骷髅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我不得不把茶杯递给他,他不眨眼地盯着我,端起个杯子饮了一大口,随后就大声地咳嗽起来。原来他本想喝口水,却误拿了酒杯,一大口白酒灌进去,不被呛到才怪。 “不会的。”我绕到他身后,为其垂着背,“我想你是疲劳过度眼花了,今天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会好的。” 康冰猛地转过身,厉声道:“我要是眼花了,那酒瓶子怎么会砸到师行剪的脑壳上?” 被他这么一问,我立时哑口无言。没错啊,眼睛可以欺骗人,但师行剪还躺在医院里。 听康冰谈到了鬼神,我的心也开始慌乱了。其实,我本是个胆小的人,生活中连条鱼都不敢杀。记得上中学时,生物课上要解剖青蛙,我举着刀子一直都没敢切下去,直到青蛙的脑袋被同学切掉,挂在架子上做“搔扒反射”时,为了减轻青蛙的痛苦,我才勉强补了两刀,虽然是在青蛙死后我才摧残了两下,但事后仍旧耿耿于怀,多日食不下咽。 “既然……你见鬼了,你为什么还要拉我回地下室去拍照?”我怀疑地问。 “其实我是想去验证一下,看看那副骷髅还在密室吗。”康冰把我的情绪调动起来,他却平静了许多,“所以我说,你最近也要小心些,黑灯瞎火的不要出来溜达。” 我暗暗想着心事,重新回到座位上,康冰深吸了一口气,“等天亮了,我就去资料室查查这小楼的主人是谁,我隐隐地觉得这密室一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我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马爷,你还记得师行剪讲的那个故事吗?” “你是说桃木镇尸那个故事?”康冰点点头,我干笑一下,继续说,“我比你了解师行剪,这老头儿一贯妖言惑众,他说的话里面,十句有九句半都是胡编乱造的,你没必要多想啊!” “也不能全盘否定,”康冰挥舞着端着茶杯的手,“先不说里面的骷髅,就说那木门,还有那面镜子,我觉得密室很有可能正如师老所说的,是个什么压邪的阵法,看来你得找他仔细打探一下,毕竟你们交情不浅。如果能够把这个事件的解密过程完全拍下来,制作成电视片,嘿嘿,马爷,你我就等着数钱吧!” 康冰那疲惫的眼神又泛起贪婪的光,我真不知道他刚刚说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故意编出来企图拉我下水的噱头。走出饭店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康冰想送我回画廊,被我婉拒了,见他神头鬼脸的,还是酒后驾车,我还是打辆车回去比较安全。 第三章 妖言惑众 回到作璞轩时太阳已然高高升起,我身心俱疲,急不可耐地推开画廊的玻璃门。 “哎哟喂!这不是大明星回来了吗!” 挖苦我的人是齐小杰,他起先正在伏案画画,看见我进来,才不冷不热地说:“我说,马大影帝,你什么时候能抱回来一奥斯卡小金人儿,或者金熊银熊,狗熊也行啊,这么多天画廊的生意你也不管不顾,怎么着,真打算改行从影了?难为你长成这样还这么有自信,佩服,实在是佩服啊!” 齐小杰最大的缺点就是嘴欠,虽然仅从表面上看,人长得挺周正,有那么点儿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样子,可就这张臭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尤其是女人。 齐小杰是我大学时的同学,美术学院毕业后工作一直颇为不顺,不得不屈尊到作璞轩来帮忙,所以就成为作璞轩唯一的一名员工和我的贴身助手,虽然他这个所谓的员工有时比爷爷还难伺候。齐小杰的工作很轻松,平时就是坐在画廊里一边看店一边画画,画好的画经过装裱就可以挂在画廊里展卖,一举两得。 我擅长画花鸟,齐小杰擅长画人物。人物画里他最擅画钟馗和观音。他作画时有个规律,心情好的时候,尤其是交了新女朋友时,他就会画观音;反之,情绪低落,尤其是失恋后,画钟馗就成了他唯一发泄情绪的手段。 此时我只想上楼去睡觉,没心力和他斗嘴。但当经过画案时,看见案头摆满了整整一沓《钟馗捉鬼图》,我就知道他肯定又失恋了。齐小杰在失恋期间还是很危险的,最好不要招惹他,画些钟馗倒也无妨,但我实在是心疼我那陈年朱砂。 钟馗虽生得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奇异,然而却是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之人物。平素正气浩然,刚直不阿,待人正直,肝胆相照,所以便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赐福镇宅圣君”。 传说钟馗的画像可以镇宅驱邪,作画之时必须得用上乘的陈年朱砂,(朱砂:矿物名。又称丹砂、朱砂、辰砂,为古代方士炼丹的主要原料,也可制作颜料、药剂。)画出的钟馗才有镇宅作用。我那珍贵的二两朱砂是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据说是故宫遗存,和屡创拍卖新高的《万山红遍》那幅画中所用的朱砂乃同年代之物。所以,当我看见一沓《钟馗捉鬼图》,以及被用了一大半的珍贵的朱砂时,我的心在滴血。 “怎么了,心疼你的朱砂了?”齐小杰明显是在挑衅我,或许是因为失恋,他胸中淤积之烦闷无法排除,于是想找碴和人吵架。我太了解他了,压抑着怒气不理他,径直朝楼上的画室走去。 面对我的无视,齐小杰立时有些抓狂,他冷冷地大笑几声,“嘿嘿,不理我,好好好,我一会儿就把那一卷‘乾隆贡宣’找出来,都画成钟馗!”这可算是捏住了我的软肋,那十几张贡宣可是我钟爱之物,由于卷起来过长,并没有放进保险柜里。 我知道齐小杰的脾气,要是继续无视他,很有可能那几张乾隆时期的贡宣就会遭不测,但我也不能被他那嚣张的气焰所吓倒,正所谓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于是我停下脚步,学着他的样子冷冷地笑了几声,伸出左手装模作样地掐算起来。 齐小杰见状甚是不解,“怎么着,你什么时候学会念咒了,还想咒我不成……” 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掐算一下这是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了?”齐小杰更加不解。 “对,三十次了,刚好满三十次。”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齐同学,是不是第三十次失恋了?我得向你学习啊,知难而进,百折不挠,将失恋进行到底。” 令我没想到的是,对于我的讽刺兼挖苦,齐小杰并没动怒。他重重地把毛笔丢在案子上,然后虚脱般瘫倒在沙发里,双眼微闭,一脸凄凄惨惨的表情,沉默好半天,他才说:“若水啊,你说我齐小杰文才武略皆有所能,怎么就……算了算了,你睡觉去吧,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你今儿个玩起深沉来了。”我打个哈欠,随即想起了我的朱砂,于是蹿到案前把盛有朱砂的瓷碗拿在手里,一溜烟跑上楼去。 作璞轩是两层小楼,楼下是画廊,楼上是我的卧室兼画室。进了屋,我端着朱砂想把它藏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衣柜的门微微开合着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于是我走过去,打开柜门,想把朱砂藏在里面。可打开一看,却觉得里面乱糟糟的,除我外明显有别人动过手脚。 用乱糟糟来形容并不准确,我只是隐隐地觉得衣服摆放的位置和印象里的不一样,似乎有人翻动过,而后又小心地恢复原位了。我蹲下身子,腾出一只手随便翻了翻,很快,我就翻找出一个物件儿来,确切地说是个面具——绿头发骷髅脸的恐怖面具。那还是大一时,平安夜里和同学出去玩时买的。 手里的面具并不吓人,倒十分滑稽,但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似乎联想起了很多事情来。此时困意全无,我握着手里的面具重新走下楼去。 画廊里的齐小杰听到脚步声缓慢抬起头,当他的视线移到面具上时,那张布满青春痘的脸立时就由红转白,惊恐万分。他本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只手没着没落地空悬在两边,微张着嘴,直视着我。 见他如此慌张,我便猜出个八九分,故意把塑料鬼脸重重地摔在地上,横眉冷对道:“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报警?” “报警?若水你又吓唬我!我只不过随手丢了个啤酒瓶子,还是空的,怎么着,警察还能告我乱扔垃圾?” 听他这么一说,我疾步上前,抓住他的领子,“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齐小杰bbr>吞吞吐吐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听得我甚是心急,为了让他一股脑说出事情原委,我决定给他精神上重重地一击,使其彻底崩溃,虽然此招的确损了些。 “知道我为什么天亮了才回来吗?”我一脸沧桑地坐在沙发上,“那是因为刚刚从医院回来……” 齐小杰明显嗅出了某种不祥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了,他悄悄地靠在我身边,小声问:“若水,怎么了,你去医院干吗?”声音透着底气不足。 “唉——”我故意拉长了声调,“因为……因为师行剪他……他老人家……” “师行剪怎么了?”齐小杰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心中暗暗发笑,脸上却依旧阴云密布,抬了抬眼眉,缓慢地低下头,沉默许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我所做的这些表情,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齐小杰再也坐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若水啊!我不想坐牢啊,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吃玉米面窝头,一吃那玩意儿就拉稀,我该怎么办,要是真进去了,天天吃窝头,我会饿死的……” 我把脸侧向一边,实在是憋不住笑了,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用力地把嘴角撸下来。齐小杰此刻正幻想着自己啃窝头时的情景,显然没心情顾及我表情上的变化。 “我说齐同学,这个……毕竟人命关天,不要激动,你先坐下。”我一本正经地说着自相矛盾的话,“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昨晚月黑风高,估计也没人认得出你,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若水啊,好人啊!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天天向上!”齐小杰举手发誓道。 我指了指脚下那个鬼脸面具,“这可是物证,我劝你还是把它毁掉为妙。” “是是是,言之有理。”说着,他就要把面具烧掉。 我手疾眼快地一把夺过面具,“等一下,赶紧说说,你到底抽什么风,为什么要偷袭人家康冰?” 齐小杰嗫嚅着难以启齿,我暂不说话,只是直盯着他。这种目光是具有魔力的,不是朝夕就能练成的,胆怯之人会从中得到勇气,沮丧之人会受到鼓励,悲伤之人会感到宽慰,而心中有鬼的人,则能产生一种针刺心肺、坐立不安的感觉。 齐小杰道行有限,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片刻后,他便败下阵来,决定说出一些东西,以便把这种压力引到别的方向去。 “夺妻之恨!”齐小杰泪眼汪汪地咬咬牙,从嘴里迸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啊?”我极感兴趣,探过身急切地追问。 “若水,你有所不知,”既然已经引出了话题,齐小杰就不再隐瞒,“我只想给他脑袋开个瓢儿放点儿血,没让他绝后就不错了,谁料想他身手敏捷,竟躲过一难。我也看见那瓶子似乎砸到个什么人,可万万没想到会砸到师行剪……”说着说着,齐小杰还真动了感情,竟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我都有些凄然泪下。 原来,就在我接了康冰这部戏期间,齐小杰新交了个大眼睛双眼皮细腰长腿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女朋友,他很知足,正在肆无忌惮地享受幸福。或许是在女友面前吹嘘,齐小杰说认识电视台里的人,可以推荐女友去试镜当演员。 大多庸俗的女孩都好这一口儿,那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和齐小杰来到片场参观,刚巧当天我和另一组跑外场了,楼里只有康冰指挥美工布景。就这样,齐小杰就和康冰寒暄了起来,很快也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了康冰。 虽然论长相,康冰又黑又胖,与帅气的齐小杰不可相提并论,可女人都喜欢导演,听美工一口一个“康导康导”地叫着,于是那女孩就趁齐小杰不注意,一个劲儿给康冰抛媚眼。康冰的工作很紧张,每天就是写稿、采访、组织拍摄、剪片子……他忙得连头发都顾不上理,连衣服都顾不上洗,连女朋友都顾不上谈。 工作狂人也是人,也有需求,康冰没经得住诱惑,就和那女孩勾搭上了。其实,这两情相悦的事谁也不能怪,只不过作为受害人的齐小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 这些日子我一直忙着拍摄,也没及时开导他,于是乎就在昨天晚上,齐小杰借酒浇愁,失去理智,拎着个啤酒瓶子带上鬼脸面具来到片场,企图找点麻烦,出出邪火。 他见小楼里太亮难以行凶,于是暗中找到发电设备,把啤酒倒在电源开关上面使其短路,这下黑灯瞎火,他就躲在树丛里伺机报复。不料苦等许久也没找到时机,因为那时我和康冰正在密室里探秘。冷风一吹,齐小杰逐渐清醒,正欲离开之时,康冰却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胸中醋意翻滚,可二人相距有一定距离,齐小杰用力攥拳,这才发觉手里还拎着空酒瓶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嗖的一声,瓶子脱手而出。与此同时,酒也醒了大半,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故意伤人,于是拔腿便跑,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到这里,齐小杰已然泣不成声,“若水啊,你是没见过我女朋友,可漂亮了,我后悔死了,早知今日,我万万不会带她去什么该死的片场,这都怪你啊!” “怪我?”我莫名其妙。 “你说你老实画画不就完了,干吗非得拍片,搞得我女朋友没了,还得坐牢,若水,你得帮我保密啊!” 男欢女爱没有谁是谁非,但细想之下,此事也确实是因我而起,虽说师行剪并无大碍,但要是追查起来齐小杰不免会有麻烦。想到这里,我突然一拍脑门,“小杰啊,你不但得把面具毁了,还得找回那个空酒瓶!” “你是说,酒瓶上有我的指纹?”悬疑电影他没少看,雷厉风行地朝外就走,“我这就去把酒瓶找回来!” 我一把拉住他,“你这时去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怕别人怀疑不到你身上吗?再说,康冰何等聪明……” “那怎么办?”齐小杰没了主意。 “要是康冰想到了这一点,那酒瓶他早就收起来当做证物,现在为时已晚。不过他此时正忙着研究骷髅,或许早就忽略了瓶子。” “那也得拿回瓶子啊,对了,他研究骷髅干什么?” “这个回头再说,其实我心中也有谜团亟待解决,这样吧,等天黑下来,你我再潜入小楼,查个究竟。”说罢,我打着哈欠,跑上楼去。 饱睡一觉,直到被齐小杰轻轻唤醒。我睁眼一看,只见他一身黑衣,脸上还戴着个黑色口罩,一惊之下,我大叫了一声。他敏捷地捂住我的嘴,“别叫了,时候刚刚好,我去楼下等你。” 我们坐车行至半路,就有几辆武警用车疾驶而过,齐小杰登时就被吓得体如筛糠,泪水横流。我心里也是怦怦乱跳,难不成师行剪年老体衰归位了,所以警方才如此重视? “若水啊!”齐小杰面白如纸,紧紧地掐住我的手臂,“恐怕以后再难相见了,我那是故意伤人,蓄意谋杀,不是枪毙就是无期,若水啊,你我这就算永别了……”我正要安慰他几句,出租车猛然刹车,透过车窗,这才发现离废弃小楼很远的地方,四周竟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旦哪里出点儿什么事,就能看出闲人实在是太多。我把齐小杰扶下车来,他蹲在地上,不走也不动。此时我觉得事有蹊跷,即便警察来查案子,也不至于围这么多闲人。我四处观望着,看见一个大爷提着个马扎儿正与一些人口沫横飞地白话着,貌似是个知根知底的主儿。于是我便丢下齐小杰,径直朝那个大爷走过去,站在他后面屏气凝神地听着。 “听说了没?市政府官员和专家全部到场,这楼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一个无聊的人问。 “我小时候就听说这楼里闹鬼,闹得邪乎,正值清明节,难道真有恶鬼现形了?”又一个无聊人说。 提马扎儿的老头撇撇嘴,“我就住这附近,这老楼空置多年,闹鬼闹神的也确有传言,不过我每天夜里都在 9644." >附近遛弯,倒也没遇上过半个。” “那这么大阵势,是为什么呀?”一个大娘打断老头的话。 “因为在楼里发现了一间尘封多时的密室。”老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显得神秘起来,“你们猜密室里会有什么?” “有什么?”这些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老头却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才来看热闹嘛。”众人异常扫兴,很快,这些人就散开来了。 我心稍宽,看来和齐小杰伤人的案子没多大关联,我回到他身边,小声劝慰道:“你不要担心,这些人是冲着小楼密室来的,好像跟师行剪的案子没关系。” 齐小杰长出一口气,精神也逐渐好起来,“若水,那现在该干什么?还找不找瓶子?”他话音未落,一辆电视台的现场直播车就驶入人群,随后主持人手执话筒开始进行现场追踪采访。我在这队人中看见了康冰,他也看见了我,正提着设备走下车来。我上前一步,问:“什么意思这是?搞得跟发现兵马俑似的。” “别提了。”康冰把手里的设备交给帅男,把我拉到人少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看见了吧,这么多闲人都不知抽了什么风,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这小楼有密室的消息不胫而走,搞得尽人皆知。” 我心想,自己睡一觉的工夫,就出了这么大乱子。 只听康冰接茬说:“台里的领导很重视,市里的文史部门的领导更较真儿,他们还以为这密室里面隐藏着什么天大的宝贝,所以市里相关的文物、文史专家及媒体记者纷纷赶来。唉!没想到,就在这废楼‘寿终正寝’之际,还能有所辉煌,真是可笑可悲啊!” 康冰无意间发现我身后站着的齐小杰,二人四目相对,都倍感尴尬,于是康冰找了个由头跟着摄制组走了。齐小杰拉拉我的衣角,“这里还有咱什么事吗?要不咱撤吧,吃涮羊肉去。” 什么叫没心没肺?刚才还精神委靡到了极点,一看事不关己,这嘴又馋了。我藏书网瞪着他,说:“吃什么吃,我看这事越来越复杂,走,跟我进去探个虚实。” 跟随着摄制组,一路并没有受到阻拦,走到门口的时候,前面的人停下来,只见一个女记者拿着话筒,对着摄像机报道说:“这幢楼房废弃了很多年,起初并未受到文管部门太多关注。但暗门一经发现,意外惊喜非语言所能形容,电视台、报社纷纷派人来到现场,所有的谜底都在等待着开门之后的揭晓……暗门之内所藏的是什么?是财宝吗?抑或是更加令人震惊的珍贵文物重现人间?此刻,好奇的居民早已将这幢楼房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正在议论纷纷,猜想着重见天日的将会是些什么宝贝……” 女记者的一番话极具悬念,极具煽动性。这时,文物局临时组建的勘察小组正式入场,貌似专业的还都戴着白手套。康冰紧张地指挥着,那份热闹劲儿,比之于全球首播的金字塔开启毫不逊色。 齐小杰好奇心大起,企图假扮摄制人员混进楼里,不料被一身穿制服的保安拦住去路。我正想设法与保安周旋,忽然后面人群一阵喧哗,随后便闪出一条道来。开路的也是两名制服保安,后面跟随着几个文化部门的领导,就在这队人中,我再次看到一个熟悉而又滑稽的身影。 没想到师行剪刚受了重击,不在医院好好静养,却脑袋缠着纱布又来这里凑热闹。他一把年纪确实是精力旺盛,不但脸上不带倦意而且还和左右的人谈笑风生。虽然相隔数人,但我俩还是看见了对方。 师行剪朝我招招手,我也应付着点点头,这一举动使得阻拦我们的保安乱了方寸,以为我和齐小杰也是某位专家学者,于是他吐吐舌头,悄然退去。此时师行剪也走到近前,与我介绍了几位领导,我跟他寒暄着就混进了小楼。 专家领导都进场了,保安便把楼门严严封上,再不许闲杂人等探头探脑。 齐小杰冲我耳语道:“若水啊,看来师行剪并无大碍,虽说头上缠着一圈纱布,但还有体力凑热闹,你……你说话时可得留神啊,别把我供出去哦!” 没等我作答,师行剪好似听到了什么,竟朝我俩走过来。齐小杰嘴唇哆嗦着,满脸堆笑,“师老,好久不见,您……” 师行剪显然不爱答理他,对我说道:“若水你来得正好,在医院里我辗转难眠,一直惦记着密室里的情况,虽然听小康提过只言片语,但老夫还是希望听听你的见解。” 我大致把昨夜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师行剪陷入沉思,齐小杰也听得一头雾水,于是觍着脸问:“真有骷髅?师老,您是怎么想的?” 师行剪一挑眉毛,“若水,如果正如你所说,那么这地下室并非有什么阵法,老夫倒觉得更像一个游戏!” “您说什么——游戏?”我莫名其妙。 “没……呵呵,没什么。”师行剪诡秘地笑了笑。 “您什么意思啊?愿闻高论!”齐小杰说。 “你们有所不知,人年岁大了,见闻的事情就会颇多。几十年前,老夫刚刚调到市里的博物馆当馆长之时,就听闻过这小楼的一些往事。”说到这,师行剪微闭双目,用指甲挠了挠头上的绷带,我心想,又要来了,他都快脑震荡了,还有心情云山雾罩。于是我不得不满足他的虚荣心,极其谦卑地说道:“师老学富五车、阅历丰厚,还望您指点一二。” “小楼建于民国初年,不久后,在这楼里发生过一起命案。”师行剪撇着嘴,因为此刻几个闲来无事的领导也围拢了过来,所以他更加得意地买起关子。 “发生过命案?那就是凶宅了!”一个胖胖的男人说。 “难怪啊!我刚刚踏入楼里,汗毛就倒在了一边,觉得异常阴冷。”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附和着。 “师老,您快说说是怎样一个凶案。”一个干瘦的男人急不可耐。 师行剪看向我,似乎在询问,“若水,一个下野军阀曾在这里遇害,你可曾听说过?” 我故意摇摇头,“似乎略有耳闻,难道后面还有后续的事情发生?” “且说当年,军阀与友人聚会后从楼里走出,被天上掉下的玻璃切去半张脸,血液和脑浆溅了一地,当场就死了。事情的发生似乎非常偶然,可鲜有人知的是,楼上的窗子却没有一块玻璃破损,那导致军阀丧命的玻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师行剪瞪着黄眼珠,像是询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当然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于是他悄然一笑,“当时的巡警队认为是有刺客行凶,毕竟军阀生前得罪了99lib?很多仇家,这样推测貌似合理。还有一种传言源自民间,说那玻璃是上天所赐,特意为诛杀这个罪大恶极之徒。传言无论真假,反正军阀是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随后发生的怪事并没有让这起凶案平息过去。” “哦?果然还有后续,师老,军阀遇刺还曾见诸报端,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真不知道了。”即便师行剪又在编故事,我也想继续听他编下去。 “当天夜里,军阀的尸身就被巡警队拉走,仵作想把脸给军阀缝上,可那半张脸却紧紧地摊在水泥地上,愣是揭不下来,仵作担心把脸扯坏了担责任,于是没敢硬取。不料此刻腥风一阵,一只黑猫蹿进人群,一口咬住地上的皮肉便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当巡警队觉醒过来,才看见半张脸被扯坏了大半,变得面目全非。有人说军阀作恶多端,天和地都容不下他的罪行,老天劈死了他,大地还放不过他那半张脸,所以才会粘得那样牢固。也有人说,那只黑猫便是军阀魂魄所化,把自己的脸叼走了。如何传言暂且不提,从那时起,这幢小楼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邪地。” 紧挨着师行剪的胖子说:“邪地?难不成还发生过什么离奇事件?” “以讹传讹也好,空穴来风也罢,居住在小楼周围的居民们说,命案发生的七天后的深夜,也就是军阀的头七,那夜本来天气不错,可子时刚过,小楼四周忽然起了大雾,像个罩子一样把小楼映衬得鬼气森森。有的说听见了一声猫叫,也有的说看见树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不论听见还是看见了什么,反正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出来看个究竟。” “第二天,左邻右舍开始相互打听,传得最邪乎的就是这样一则故事:昨夜子时,一人酩酊大醉经过小楼,突然,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他用力揉揉眼睛,看见前面不远处正蹲着一个黑影。醉鬼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黑影说他在找自己的脸!醉鬼嘿嘿地笑起来,心想是遇到疯子了,哪有人半夜蹲马路中间找脸的。喝醉的人话就多,于是他想跟疯子开个玩笑,‘你找脸啊!我知道……你站起来我就告诉你。’黑影闻声一颤,随即缓慢地站起身来,他一边说一边把脸转向醉鬼,‘我的脸在哪里?’醉鬼眯缝着眼睛,刚要用手指对面人的脸,不料他竟然看见了……” 齐小杰听得呼吸急促,连声问道:“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师行剪咽了一口吐沫,仿佛自己也被感染到了,“他看见的是一张不完整的脸,确切地说是半张人的脸,然而,头颅上另外半张则长了一层又黑又长的毛发,那……那像是半张黑猫的脸。酒鬼登时便酒醒了,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我真佩服师行剪讲故事的能力,我听得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他显然谈兴正浓,企图将恐怖进行到底,“可想而知那张脸是多么的可怕……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深夜归家的人遇到有人找脸的异事,所以就越传越骇人。” 刚才那个胖子又问:“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还有人敢在这里住吗?” “无论多么热议的话题也总会有冷却的那一天,虽然小楼空置了一段时日,但新中国成立后,破除迷信,小楼重新迎来了它新的主人。”师行剪顿了顿,“然而就在小楼即将拆迁的过程中,居然发现了暗门密室,这不得不令老夫把尘封已久的往事联想起来,不知这一切之间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 故事暂时告一段落,摄制组也已经把设备调试妥当,帅男扛着摄像机对着女记者。随着女记者那玄而又玄的独白,桃木门被徐徐推开,在场的每个观众都被带进了某个神秘莫测的情境之中。 破旧而泛白的塑料娃娃仰头对着一副用铁丝捆绑成诡异姿势的人骨骷髅,这个画面在我头脑中时隐时现,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变模糊,那幅画面使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在此刻,我脑中又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一张绢本老画,慢慢地,两个画面逐步重叠在了一起……我瞬间睁大双眼,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 女记者胆战心惊地消失在暗门里,并没太久,她就惊慌失措地爬上来。康冰解释说,今晚搞这么大阵势就为了起到一个宣传作用,回到编辑室,他会把刚刚开启桃木门的这些片段和昨夜我俩拍摄的镜头剪接在一起,加之女记者那煽动性的独白,可以制作成一部很有买点的电视纪录片。 之所以把此事宣扬出去,还请来这么多文化部门的领导,其实,这都是为了炒作,为了提高片子的知名度,为了吸引植入广告,冠名权什么的。现在一切朝“钱”看,万事都以营利为目的,况且现在每个人都活得太平庸,他们确实急需一些新奇的事物刺激一下。 人想生存下去就需要钱,我理解地点点头,估计请来的这帮领导临走时也得送红包,那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很多领导并没有兴趣下到密室走上一遭,不多时,连同围绕在小楼周围看热闹的闲人也都纷纷离去。 师行剪虽然始终没敢亲自下到密室一观,但他仍旧兴趣不减,还邀我一同去电视台看看昨天拍摄的样片。我睡了整整一天,回去也无事可做,于是和齐小杰分手,坐上采访车和师行剪一道去了电视台。 第四章 骷髅幻戏图 编辑室里,康冰把样片采集进了电脑里,我与师行剪坐在两边紧盯着并排在一起的两台监视器。 镜头开始有些晃动,画面跟随着一点光斑缓缓前进,而且还从音箱里传出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声,模糊的声音与恐怖的影像相结合,还真令观者有些许惊悚和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段视频就是昨晚拍摄的,镜头晃动是因为我们正在下楼梯,圆形光斑便是我手里的手电筒。突然,监视器白光一闪,但很快就恢复了黑暗,我知道那是由于手电筒的光直射在镜面上造成的。这时候,画面出现那面斑驳的镜子,而后是姿势怪诞的骷髅以及地上仰着脸的诡异娃娃。 摄像机被扛在肩上,随着呼吸,画面难免存在微晃,但这并不影响影片质量,反而还充满写实感。我与师行剪、康冰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人轻敲房门,之后,帅男手捏着一沓照片走了进来。 照片是康冰用单反相机拍的,所以要比监视器上的画面更为清晰。师行剪拿起一张捋着眼眉沉思着,而此刻,之前出现在我脑中的那两幅模糊的画面再次毫无理由地浮现出来。屋里出奇的静,只能听见康冰扭动按钮的声音。直到师行剪别有深意地“咦”了一声,才打破沉闷的气氛。 “若水,你看这张照片。”师行剪双指夹起一张递到我面前,那是一幅全景,用了闪光灯和三脚架,照片画质非常透亮和清晰,原来的阴森之感荡然无存。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门道,只不过担心抢了师行剪的风头,不好一语道破。 “师老,您的意思难道是……”我眯缝起眼睛,很有内容地看向师行剪,“这照片上的内容好像一幅——古画?” 师行剪扬了扬眉毛,似乎对我的推测有些意外,又或许刚巧符合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他莞尔一笑,学着《借东风》那出戏里,诸葛孔明在掌心写字给周瑜看的桥段,也装模作样地在空气中写了五个看不见的字。 帅男和康冰都被师行剪这一举动震住了,显然再次如堕五里雾中,正欲开口询问之际,师行剪却微闭双眼诚心不答。 康冰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暗笑师行剪又卖关子,说实话,那如同鬼画符般的演示谁也认不出究竟是哪几个字,或许师行剪就没打算让我看个明白,只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如若我答不上来,那他就又得意了。 我心中早有打算,冷哼一声,说道:“莫非师老指的是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那幅署有李嵩名款的《骷髅幻戏图》?” “然!”师行剪睁开眼,似乎早就料定我会出此一言,“若水你果然博学多识,那么老夫就没必要过多解释了……” “别啊!”康冰双脚用力一蹬,转椅就轱辘到了师行剪近前,“什么图?我还不明白,愿闻高论!” 师行剪靠在椅背上打个哈欠,示意我略微解释解释,于是我就深入浅出述说一番,“李嵩是宋代风俗画家,作品内容大都反映底层社会生活,如著名的《货郎图》,充满乡土气息和生活情趣,然而《骷髅幻戏图》则就有些灵异了。”康冰毕竟也是学美术出身,似乎印象里也在某本书上见过,于是他就吩咐帅男去资料室把这幅名画影印下来。 “一般古人作画,都要赋予画作一定的文化内涵,不能单纯追求视觉刺激。”我继续道,“众所周知,中国主流文化思想分为三类,即儒、释、道。儒家标榜正人君子,摒弃一切歪理邪说,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佛、道虽涉及神鬼之说,但个人认为,此画反映的是学道之人追求自由的某种思想境界。” 正说着,帅男气喘吁吁地抱来一本画册,《骷髅幻戏图》本就是名作,几乎每本介绍中国画的画册上都会涉及。我指着画册继续解释,“此画之画眼乃一个小骷髅,被左侧大骷髅用线操纵着。如果把大骷髅看成正常的人,把小骷髅看作一个木偶,那么就可以视作一个民间提线木偶艺人在表演傀儡戏,还引来两对母子前来观看。提线木偶又称傀儡戏,傀儡即指木偶。傀儡也被后人引意为没有主见被他人操纵的人。‘傀’字是由‘人’、‘鬼’组成的合体字,用会意法解释‘傀’就是鬼一样的人。鬼之面目鲜为人知,但人死之后必化为骷髅,所以画家就用能动的骷髅表示鬼。” “道家思想是追求随心的自由, href='1887/im'>《庄子》阐释了人生哲学的终极目标就是毫无羁绊,不受约束,从而获得自由。其实自由说来简单,却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实生活中,人们为了生存,总是不得不牺牲自由,牺牲自我,去接受别人的指示、命令,被人牵制。” “回到这幅画中,除了骷髅,就是妇女和小孩。她们是古代最受束缚,最难有自由的人群。妇女要‘三从’,即婚前从父、婚后从夫、丈夫死了还要从子。小孩也没自由,必须听从成年人的一切安排,要‘懂规矩’,要‘孝顺’。古人最推崇‘孝’,什么是孝?不是给长辈物质上的帮助,而是要侧重于‘顺’,必须要顺从长辈的意志,才是最大的孝。” “而一个人顺从到了极端,就变成了木偶,没了自己的意志,就像身上缠满线绳的傀儡一样,完全服从于他人的操纵。我认为,画家就是用那个被人操纵的木偶,来比喻世间丧失自我没有自由而勉强活着的人。这样的人,表面虽是活着的,但本质已死,是行尸走肉,是会动的骷髅。” “傀儡艺人本是操控木偶的人,但画家仍旧把它画成一副骷髅,表面上它操纵着手里的小骷髅,其实他自己也和小骷髅一样受人摆布,都是会动的骷髅。区别不过是,可见的线绳和无形的线绳罢了。” 话说到这,康冰看着画册连连点头,“马爷果然博学多识,经过你这一指点,密室里的骷髅摆出的造型还真跟这幅宋代的画作极为类似,莫非是有人特意把骷髅用铁丝绑成那个姿势,用以表达一下对于人生的无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师行剪微抬下颌,似乎颇有感触,“人都渴望自由,可每个人理解的自由又不尽相同。老夫虽已退休多时,在别人眼中甚是潇洒自在,可谁又知老夫心里也是苦闷异常。每日琐事缠身,每当想到索性放手不管不顾了,活他几日自由快活的生活,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拒绝了哪个朋友的请求,人家便会说你稳坐云端、不接地气儿……听闻若水的一番述说,老夫感慨颇深,感慨颇深啊!” “没错!”康冰也说,“您二位还好些,你们看我,天天在电视台忙得要死,回家只想趴在床上跟死猪一样呼呼睡去,早上醒来两眼一睁,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赶来上班,压力太大了,你们看,我都开始掉头发了……” “算了,扯远了。”我挥挥手打断他们的抱怨,“究竟是何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大费周折搞这么一出,你们有何见解?” 康冰胡乱地摇着头看向师行剪,师行剪则 5904." >处事不惊地瞟了我一眼,“若水,听你如此说,莫非已然成竹在胸?” 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成竹在胸不敢说,也只是推测,我想……这地下室所摆放的很可能是一件艺术品,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装置艺术!” “装置艺术?”康冰思索着,侧脸看向师行剪,见其闭目不答,于是问我说,“那些所谓的装置艺术,似乎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可民国时期的小楼距今也近百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怎么会如此前卫,搞个装置艺术封闭在地下室里,我还是想不明白。” “骷髅可以是陈年的,但那塑料娃娃从兴起到如今也就二十多年时间,所以我想摆这个装置的人和小楼的历史没什么关系,或许他只是小楼的一个临时租客。” 我刚说完,康冰就接茬说:“我大概查了一下小楼的历史,或许房主还能查到,可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居住过的人数不胜数,根本就无从查起啊!” 我摊开双手,故作轻松地说:“又不是命案,查找租客没有必要,装置艺术传到这座城市没几年,能够突发奇想摆出这个造型的肯定也是学艺术的,所以我推测作者很可能是和你我年龄相仿的同道中人。” “好了好了!”师行剪有些扫兴地站起身来,“老夫乏了,本以为能窥得一些尘封已久的秘密,没想到是个小儿科的把戏,失望啊!”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送走师行剪,为了证明我的推测,我与康冰连夜再一次来到小楼的地下室。有了先前的推测,此时已没了恐怖之感,我举着手电筒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一番,就在骷髅高举的那只枯手底下,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塑料小骷髅,很明显是个钥匙链玩具。小骷髅身上系着棉线,看来当初棉线和大骷髅的手指相连。 从作者刻意模仿《骷髅幻戏图》上的造型来看,足可以证明我推断的合理性,这分明就是一个所谓的艺术家玩儿的一个装置艺术。所谓装置艺术,是指艺术家在特定的时空环境里,将人类日常生活中的物质实体进行艺术性地有效选择、利用、改造、组合,以令其演绎出新的精神文化意蕴。 我把小骷髅丢在原处,拍掉手上的尘土,朝木质楼梯走去,就在我经过那扇桃木暗门时,我突然停住脚步,这使得康冰几乎撞在了我身上。 “怎么了,马爷?”他绕到我身前,见我一直盯着桃木门四周发黄的报纸发愣,“报纸怎么了?”我扯下一张,指了指纸边上的日期,康冰惊愕地呼出声来,“1999年!难道这报纸是1999年之后才糊上去的,这个线索很重要,这意思是说,1999年之后入住到小楼里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个装置艺术的作者!” 其实我对那些装置艺术之类的并不以为意,于是冷淡地对康冰说:“好了,既然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恶作剧,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的片子杀青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此事就告一段落,你当你的编导,我当我的画家,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康冰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谢谢马爷连日来的鼎力帮助,下周咱们的片子就播出了,我还得赶回台里剪片子,就不送你回去了,等忙完这阵子,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我的生活依旧平淡,画廊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齐小杰依旧徘徊在失恋的情绪之中,可那部片子却成了全国观众所热议的话题,无论是收视率还是网络的点击率一时间竟居高不下,对我这种不看报纸不看新闻的“小隐”来说,直到康冰捧来一摞人民币摔在我桌上时,我才知道那部片子是真的火了。 “马爷,没想到吧,其实连我做梦也没想到,那片子一经播出竟然如此火暴!”康冰坐在二楼画室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地说,“马爷,我希望下一个本子,还由你操刀,怎么样?钱不是问题!”说着,他站起来,把那摞钱朝我推了推。 我看了一下钱的厚度,也颇感欣慰,其实到现在我还没有完整地看过那部片子。康冰很快从车里搬来笔记本电脑,看完之后,我也不得不佩服康冰的叙事能力、剪辑水平和对观众心理的把握能力。那片子并不是当初设想的三十分钟短片,而足足有一百二十分钟长,片名也改为《尘封的谜题》,并且分四集连播。 不得不承认整个故事确实相当精彩,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大故事套小故事,故事也不仅仅是故事,纪实感颇强,更像个写实的纪录片,但又不缺乏故事性。 故事起初是从剧组去小楼里拍《淘宝异事》讲起,一直到如何发现尘封的密室,以及密室里所遭遇的状况和之后对《骷髅幻戏图》的解读,甚至还把我在电视台说的那一大段话作为旁白加入片子之中。整部片子一气呵成,十分新颖,看点颇多,几乎适合所有年龄段的人的口味。 如此巧妙的构想,实在是出于偶然。偶然的东西都珍贵,所以片子火了,康冰在台里可谓扬眉吐气,据说很快便会升迁,我真的为他高兴,同时也为自己的才华得到施展而感到满足。 送康冰到门口时,正与齐小杰撞个满怀,二人都很尴尬,康冰毕竟是战胜者,于是乎摆出一副十分大度的表情朝齐小杰微笑着点点头,对我说:“二位,不用送了,请留步。马爷,你好好想想第二部戏啊,保持联系,再见,再见。”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齐小杰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谁送你啊,了不起啊,车开得那么快,要不怎么叫‘司机’呢!”他转头看我一脸喜色,更是怒火攻心,“若水,你美个屁,人家名利双收,既有美女又有小车开,你看看你,给人家忙活好半天,屁也没捞到,唉!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也不能这么说,齐小杰同志,助人为乐嘛!”刚说完我就觉得此话略带歧义,齐小杰果然发起飙来,大喊道:“什么意思?我女朋友都被他抢跑了……确实是助人为乐啊!你还敢讽刺我!”我极力安抚他,答应晚上请客去吃涮羊肉,这才勉强平复了齐小杰的一腔怒气。 羊肉很新鲜,我俩正在大快朵颐之际,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筷子敲击着火锅说:“别碰我的墨鱼丸哦!……喂?谁啊?” “马爷,你在哪?我有急事找你!”康冰的语气兴奋而焦急。我咽下嘴里的羊肉,似乎有辣椒卡在了喉咙里,令我呼吸有些急促,不料这种声音被康冰错误理解了,他忙道:“不好意思啊,马爷,坏了你的雅兴……” “什么跟什么啊,我在饭店吃饭呢。”我欲哭无泪。 “呵呵!理解错误,那正好,我也没吃饭,你别动,等着我哦。”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瞅一眼齐小杰,不好意思地说:“康冰非要来,你不介意吧?” 齐小杰瞪着我,“他来,我走好了!”说着抹抹嘴就要离开,我急忙拉住他,“别别别,男子汉大丈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不是你时常教导我的吗?再说这事也不怪人家康冰,是那女孩儿主动投怀送抱的不是,估计康冰在不久的将来也将成为和你一样的受害者,同病相怜、命运相同,你俩一对儿难兄难弟,何况你作为前辈……那什么,你根本没必要老针对人家康冰嘛!”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儿道理。”齐小杰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回到了座位,“要说论长相、论人才,我齐某人怎么会输给一个黑胖子司机。” “谁说不是啊,一会儿康冰来了,你要和善一些哦!”我放下心,举箸伸进沸腾的火锅中,“对了,顺便再问个问题,我的墨鱼丸哪里去了?” “马爷,最近真是怪事频出,你绝对猜不出来又发生了什么。”一刻钟后,康冰风风火火地.99lib?坐在我旁边,不客气地夹起一筷子腰花放进火锅里。 “发生了什么?”齐小杰冷哼一声,“我说康冰啊,看来你对腰花情有独钟,是不是身体不行了?” 康冰没心思答理齐小杰,侧脸对我说:“密室里的那个骷髅装置,嘿嘿,居然被个大款傻帽儿买走了,他还要拿出来展览!” “花了多少钱买走的?”虽然对于我这个收入的阶层来说,绝对不会花冤枉钱买没用的东西,不过那些钱太多烧得难受的主儿,却尤其喜欢收藏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据说收藏古董现在有些落伍了,都开始收藏古尸了。 “多少钱还真不知道。”康冰吹着筷子上冒着血沫的腰花,“楼里的东西属于文物局,跟电视台没关系,我也没地方去打听,不过就片子的火暴程度来看,那个装置肯定价格不菲。” 我喝了一口啤酒,问:“难道你风风火火来找我,就为告诉我这事儿?” “不是不是。”康冰连连摆手,“这只是个导火索,一个开端,一个开始,一个……” 齐小杰又要了一盘腰花故意摆在康冰面前,“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康冰啊,身体不行还能补补,怎么脑袋也秀逗了?” “大款把骷髅运走之后,仔细那么一研究,你们猜,发现了什么?”康冰确实对腰花情有独钟,一口一块吃得异常带劲儿。 “发现了什么?”我与齐小杰同时问道。 “就在骷髅的骨盆上,十分清晰地用小刀刻着三个小字。”康冰瞪着我,“分明就是作者的落款!”似乎这一发现惊天动地,可在我看来却平淡无奇,那东西本就是个人为的装置,即便写下作者的名字那又有何神奇,于是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作者是谁?” “荆——白——白!”康冰一脸神秘地说。 “荆白白?”我挠挠头想了半天,“荆白白又是谁?没听说有这么个人物啊,估计这人也要出名了。” 康冰点点头,“是啊,肯定出名了,可他得感谢咱们,要不是你我拍了一部片子,哪会有人知道这小楼底下另有乾坤。不过这个荆白白也真沉得住气,要不是小楼要拆迁,谁又能发现那扇暗门呢?……但我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我敲击着桌面,思索着说:“不论是简单还是复杂,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你不是说那大款要把装置拿出来展览吗?如果真有荆白白这个人,展览他的作品,他怎么能不露面呢?” 这时,齐小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康冰嘴里的肉都掉在了身上。难道齐小杰又伤感了?于是我不解地问:“你干吗?喝高了,一惊一乍的?” “荆白白,这个人,似乎我认识!”齐小杰话一出口,引得我与康冰都睁大了眼睛,但细想一下也并不奇怪,都是从小一起画画的,说到底还都是圈里的朋友,保不准谁和谁就相互认识。 没等我问,齐小杰便忍不住说了起来,“荆白白,其实不仅我认识,若水你也应该认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考大学时,晚上去进修班恶补素描,班里不就有个姓荆的人吗?难道你还没想起来?” “姓荆的,有吗?”我舔着嘴唇拼命地想,果然,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脸孔出现在脑海中——大眼睛,塌鼻子,一张小嘴,上嘴唇短下嘴唇又厚又突出,讲起话来喋喋不休。 “你是说那个人?最喜欢坐女生堆儿里谈天说地讲鬼故事的那个?”我看向齐小杰,“那人叫什么我没印象,但他倒是很有意思,眼睛本来就大,说话时还特意睁大双眼望着你,一张小嘴微微颤抖,很无奈似的,你是说他吗?” “对,想起来了吧,他好像就叫荆白白。”齐小杰点着头说。 “哦?难道真的是他,不过即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太模糊了。对了,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我问。 “多少年了,当然没联系,你们不提,我根本想不起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觉得只有他这样的活宝才能干出这么一票,况且他手里本来就有一个骷髅头……” “此话怎讲?”康冰也放下筷子。 齐小杰瞪他一眼,把脸转向我,接茬说.:“荆白白这小子最喜欢搞恶作剧,所以,我觉得这个装置艺术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怎么说得跟你自己的性格十分类似,也容易抽风……”我嘿嘿地笑着,康冰却一下子站到齐小杰一边,很严肃地教导我,“马爷,你可不能这么说,小杰还是有优点的,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齐小杰并未领情,梗着脖子说:“你是夸我吗?要不是我大度把女朋友让给你,你现在还睡凉炕呢……” 瞬间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我立时打断他俩,一团和气地说:“别别别,兄弟如手足,来来来,喝酒喝酒。对了,齐小杰你还没把话说完,你说荆白白手里有骷髅头,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齐小杰闷头喝了一杯啤酒,颇为大度地耸了耸肩,这才说道:“那段时间为了应付高考,我每天放学后都去学院进修班里画人像素描,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画人像需要了解人体骨骼结构、肌肉解剖等知识,只看画册上的解剖图很局限,所以,老师每当讲解脸部骨骼之时,总是摇头叹息说:‘如若有个人头骨,哪怕是个模型也是好的。’荆白白不是应届生,反反复复不知考了多少年美术学院,始终名落孙山。但他生性随和开朗爱好神侃,所以人缘还不错,在进修班里不知混迹了多少个年头,俨然成了一个知名人物。” “听你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应了一声。 “若水,当时你一门心思地看书读古,当然不了解这些。”齐小杰接着说,“话说有一次,老师来晚了,荆白白就坐在人群中间开始了演讲,他说他家后面有排老楼,是卫校的老校区,新校区建好了,后面的老楼便成了仓库,据说那楼里存了大量尸体和人体器官,人要是从楼前经过,都会闻到很浓烈的福尔马林味。” “荆白白见面前几个女生面露惊恐,于是故意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旁边一个女生说:‘你去过停尸房吗?’女生当然大摇其头,荆白白心里暗笑,继续幽幽地说:‘停尸房的房间和普通教室可不一样。’说着,他朝教室门口望了一眼,‘普通教室都没有门槛,而停尸房却不同,必须要竖起门槛来,必须一尺高,高了不行,矮了更不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女生的脸都吓白了,这似乎是对荆白白的一种鼓舞,他语气更加阴恻恻,‘校方的说法是,修筑门槛的目的只是担心打破玻璃罐子使得福尔马林液体流出去,这说法明显与事实不符,你们想,阻挡水流,至于要修一尺高的门槛吗?那为什么呀?’女生被带进情景中去,越是害怕还越想打听,这或许就叫做痛并快乐着。” “荆白白一阵阴笑之后才说:‘那是为了防止诈尸,因为尸体的膝盖不能打弯……’这时,一个男生打断他的话,讽刺他说:‘你怎么知道停尸房的教室有门槛,难道你进去过吗?’男生以为这样可以将他一军,没料想荆白白把脖子一梗,说他经常去废楼玩耍,还从楼内偷出过一个骷髅头,就挂在他的卧室里,他越说越夸张,最后说他每当睡觉之前都得跟骷髅唠几句嗑才能睡着。男生当然不相信,于是说:‘既然你家有头骨,为什么不拿到画室来,咱们不也能顺便学习一下骨骼结构吗?’” “就这样,二人你来我往几句话便戗上了,赌注是一顿大餐。其实,同学们谁也没当真,可一个星期过去了,荆白白真从家里抱来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圆滚滚的东西,他把东西交到和自己打赌的男同学手中,男同学缓慢地打开报纸,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两人便下了馆子。” 齐小杰一口气讲了半天,显然是喉咙干渴,于是自斟自饮了两杯啤酒,问我道:“若水,我费了半天口舌,这回你有印象了吧?” “记得那时进修室的桌子上确实摆着个骷髅头,我哪知道是荆白白从卫校偷出来的。”我回忆着说。 齐小杰说:“是啊,你想想,那种东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有人卖给你……” “要是推测合理,很有可能彼荆白白就是此荆白白,既然都能把骷髅头搞到手,再偷副骨架应该没什么困难。”康冰看向我,问,“马爷,你怎么想?” “我与那个荆白白本就不熟悉,即便他此刻站在我面前,十多年过去了,估计也不会认得,不过……”我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吧,荆白白既然喜欢信口开河,从卫校偷副骷髅扛回家里,这事确实非常人能够理解,即便他不害怕,他家人也得反对,我想那骷髅并不是偷,而是他家本来就有这么一副骨架。” 康冰似乎理解了我心中所想,“马爷的意思是,他家有人是学医的,或者家长就在卫校当老师,所以家里有那种晦气的东西也就合情合理了?” 我点着头,“对,这只是推测,你看那骷髅表面泛着一层黄白色的亮光,这分明就是经过防腐处理了,似乎涂抹了一层石蜡之类的物质,要是普通地下埋着的尸骨,应该是乌黑无光泽的才对。” “是是是,那个骷髅头当初我对着写生过,确实是乳黄色的。”齐小杰应和道。 我把身子探向他,问:“这个荆白白后来干什么去了?” “后来啊,他没考上大学,似乎又复读了两年,依旧与大学无缘,再后来好像听说去了北京,不知在那里做什么。”齐小杰叹口气,又说,“人家的事儿咱们跟着瞎操心干什么,我吃撑了,要不咱撤吧。”他站起来拍了拍康冰的肩膀,“我说康冰啊,做人得厚道,不能财色兼得,我看这顿你得出血了!” 第五章 悚然的皮人 凄风苦雨纠缠笼罩在这座沿海城市上空。 作璞轩所在的水泥路面上,雨花绽放,在风中一阵阵地变幻着方向和节奏。这样的天气,阻挡了大多数人出门的兴致,本就冷清的书画一条街上更是行人寥寥。 自从与康冰在火锅城一别已近月余,我本还构思了几个更为巧妙的故事,希望与他二度合作,没料想他那边迟迟杳无音信,我那颗充满激情并且火热的心逐渐冷却了,仿佛和这阴晦的天气一般模样。 我举着雨伞正在排队买煎饼,刚接过煎饼咬上一口,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正是久违了的康冰,“马爷,咱们下一部片子的选题通过了,台里十分重视,你不要出门,我立刻去作璞轩找你,回头细聊!” 我心中一阵激动,三口两口顾不得热就把煎饼吞咽下去,坐在画廊的沙发里,等着康冰的到来。 “马爷!”康冰虽是一脸喜色,但笑容背后似乎还隐藏着诸多秘密,“咱们的第二部戏可谓是大制作,马爷,你最近店里忙吗?” 我招呼他坐下,自己坐在画案后面,心潮澎湃地说:“画廊的生意说忙也不忙,说闲也不闲,你先说说什么大制作啊。” “那就好。”康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马爷,台里的领导听了你对《骷髅幻戏图》的解说,非常钦佩你的才华,第二部戏投资上百万,所以希望你也参与进来,肆意地迸发你那智慧的火花以及过人的文化评论能力。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一趟?去哪?”我谦虚地摆摆手,不解地问,“怎么这回还得去外地拍外景吗?远不远?” 康冰眨眨眼睛,显然是在精心措辞,“远倒不远,是座小岛上,风景如画的小岛,马爷,你就当是公费旅游了。” 是啊,这些年基本上都是蹲在画室画画,几乎没出过远门,唯一的消遣就是和齐小杰一起去看看展览,参加个古玩拍卖会什么的。不可否认,我的生活是灰色的,死气沉沉的灰色。我渴望绚丽多彩的人生,既然有免费旅游的机会,我当然没理由错过。心中高兴,但还得假装犹豫一下,于是我闭目凝思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 康冰见我面带犹豫,他明显慌了,“马爷,总闷在屋里画画会出问题的,尤其是精神上,我有个老师画了十几年的画一直没出名,结果他便疯了,从二十层的高楼跳下去……我说马爷,你可得自重啊,是种子就得发芽不是,你发芽的时候到了!” “虽然画廊的生意不十分忙,但……”我试探着问。 “马爷你放心,要是片子完成了,分红比上次的只多不少!”康冰挥舞着手臂。 “呃,好吧,那我就勉强陪你们走一遭。但你得先跟我介绍一下这个故事的整体构思,让我做到心中有数,有的放矢。”我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康冰搓着两只手,似乎能够预料到我会如此问,但又不知怎样把事情完整地说出来,一脸复杂至极的表情。 我倒了杯水给他,他接过纸杯却用手指沿着杯沿来回摩擦着,也许此刻在他脑中,正在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切入点。思索良久,他才感觉到手里正握着的是一杯温水,于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马爷,你相不相信——异术?” “艺术?”我明显曲解了他的意思,“你我都是自小学艺术的,你这种问法我还是头一回听闻。” “不不不,马爷,我说的‘异术’并非你所言的‘艺术’,是怪异的‘异’,术数的‘术’,就表面意思可以理解为怪异的法术,你明白了吗?”康冰极力想把话题说明白。 我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说,类似于奇门遁甲、茅山道术之类的法术?” “没错。”康冰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马爷,你相信世间有那么一种经过潜心修行就可以获得的某种超自然的法术吗?” “这个,不好说。”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既然自古有之,那也不能不信,当然也不能全信。关于奇术异说的书籍我倒是看过几本,但大都是一些概念的解读,我也确实看不太懂,估计写书之人也未必理解其中全意,毕竟这些术数离我们的时代过于久远……对了,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康冰盯着手里的纸杯,纸杯已被他压成了一小团,“这是因为,接下来的这部片子,就和异术有关。”没等我追问,他就自顾自地进一步解释,“马爷你也了解,现在你爱我我爱她这种弱智故事已经太多了,老百姓们需要新奇、需要刺激。但你要是拍点儿什么地方闹鬼哪里是凶宅,即便大费周折拍出来,电视台也不让播,所以我们就得玩儿擦边球,以古典神秘文化为外衣,包裹一个离奇的故事,这样才能再创收视新高,你说对吧?”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想象力不能天马行空,也得符合现实。”我轻叹一口气,“我对字画这方面还明白点儿,可对那些术数之类的却是一知半解,我想我是爱莫能助啊!” “不不不,马爷,你的理解有偏差了。”康冰连忙挥动双手,“我并不是让你执笔写这样一个故事,而是邀请你和我同去,作为节目的艺术顾问,呃……说白了就是去小岛上采访。” “采访?”我问。 “对!因为有人透露给台里领导,说在某一个偏僻的小岛上,出现了一个世外高人……” “高人?”我语气略带嘲讽。 “确切地说,是个能呼风唤雨、施展异术的高人!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采访这位高人,并且沿路拍下岛上的所见所闻。”接着,康冰就进一步讲述起一段神乎其神,据说是真实的故事。 小岛唤作楚门岛,自古就是一个较为穷僻的地方。 岛上的人不多,但风景秀丽,近几年曾尝试着开发旅游资源,但岛上旅馆一类的服务设施较差,所以少有游客前来。岛上依旧冷冷清清,直到春节前后,外出打工的人回来,才勉强恢复一些人气。 不知多少年前,岛上来了个奇怪之人,声称自己法力无边,能降妖驱邪。多数岛民听罢付之一笑,都以为他是个疯子或乞丐。可也有好事之人,闲极无聊就跟这怪人说:“你自言能捉鬼,其实这岛上就有处凶地,是座老宅,岛民都称其为‘阴楼’。据说宅子里邪得厉害,甚至没有岛民敢独自深夜从其门前经过。” 怪人面露不屑,便询问怎么个邪法,岛民说自己只是被灌输那里阴邪万不可接近,至于怎么个邪法儿,却并不知晓。怪人掐指略微一算,问岛民那阴宅可有人居住。岛民呵呵地笑了,说既是邪地,当然荒置已久,哪有生人轻易入住。 怪人就是高人,高人一筹必有古怪之处,他连连向岛民道谢,问明阴楼的具体位置,竟一晃身子,飘然离去,留下的只有那个一脸迷茫的多嘴的岛民。 阴楼据说是古代一位避乱的大官潜逃到此岛修筑的府邸,此后多次易主,老宅最后一个主人是个纸扎店老板。这人是个手艺人,双手灵活,能瞬间扎出纸人纸马,而且栩栩如生。一家十几口都靠纸糊殡葬器物度日,扎好的物品就摆在院中。内陆厚葬之风盛行,不时会有各地商家前来购买订货,生意无比的好,令打鱼为生的岛民羡慕不已。 话说一日来了个神秘客户,没谈买卖之前先奉上重金,纸扎店老板觉得事有蹊跷正欲询问,客户却打断老板的话头,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老板定睛看去,桌上摆着的是个乌黑油亮的瓶子,瓶口还用火漆封口,晃动时可听见其内有汩汩水声。 老板正欲细问,客户却匆匆拿出几张上面绘有图形的宣纸,竖起手掌摆了摆说:“你不必多问,钱已奉上,你只管照着图样七日之内做成便可。” 细看图纸,所绘是一人物图样,老板心灵手巧倒是可以完成,只不过纸上的图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那是一个三头六臂两条腿的怪物,龇牙咧嘴面容狰狞恐怖,六条手朝身体两侧伸展开来,就像一只可怕的蜘蛛。 既然客户不愿过多透露内情,而且出手阔绰,老板转念一想,只不过是扎个纸人,一头二臂也是扎,三头六臂也是扎,不过多费点纸张和糨糊而已。 想到这里,老板便应承下来。客户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一拍脑门,又说:“差点忘了,”于是提起地上的包裹,把包裹递给老板,压低声音说,“这次不能用纸糊,必须要用这个……” 老板不明所以,颤抖着双手解开包裹一看,那里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老板的冷汗登时就涔涔渗出,忙不迭地摇头叹息,但当时的买卖人最讲信用,既然张嘴应允,怎可反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做了。 客户临走之时,突然郑重其事地指着桌上那油黑的瓷瓶,像被电击一样说:“罪过罪过,差点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事情!”他指着瓷瓶对老板说,“切记,皮人即将完工之时,务必把这瓶子用白布包了放在皮人腹腔之中。切记!切记!” 老板点点头,送客户走到门口,那客户神色慌张地盯着老板的眼睛,一只手用力抓着老板的胳膊,郑重其事地继续叮嘱,“那个瓶子,千万不能打开,千万!”重复多遍之后,这才慌忙离去。 怪事就出现在皮人缝制好的那天深夜,皮人白惨惨的本就瘆人,加之还有六只胳膊三个脑袋,连老板自己看了都心惊胆寒。今夜月朗星稀,但还有丝丝北风,老板担心皮人被风吹倒,还特意用砖石瓦砾将其压住,这才松了口气进屋休息,不承想还是出事了。 不知是皮人招来了阴风,还是由于面积过大被风吹倒了,只听院子里砰的一声闷响。老板本就没能睡踏实,一个激灵跑到院里,见那皮人趴在了地上,就在其身下,竟汩汩地流出了黑色脓血,其味甚是腥臭。 皮人怎么还能流血呢? 纸扎店老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皮人腹中有一瓷瓶,难道脓血是因瓶子摔碎所致?他用力拍了一下脑门,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客户曾叮嘱他要把瓷瓶用白布包好,自己匆忙,居然给遗忘了,这下可遭了,如何跟客户交代……“瓶子里为什么会有脓血?”我听得尤为认真,“后来呢?” “后来惨案就发生了。”康冰无奈地耸耸肩,“一夜之间,纸扎店老板一家十多口人,都……都惨死于梦中!” “死于梦中?这是什么缘故?”我十分不能理解。 康冰依旧一脸无奈,“或许只有鬼才知道。据收尸的人说,在地上除了纸扎店老板一家人的尸体,就只发现了几件带有血迹的纸片,奇怪的是,纸片都被剪成了纸刀纸枪模样,也有人说,这或许是在施展某种邪术,但那个出图纸的人是谁,制作皮人是何目的,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皮人也消失了?”我问。 “嗯……反正那一家人无一生还,也没人知道是何缘故,此后,小楼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宅,岛民哪里还敢贸然居住。” 我靠在沙发背上思索着,旋即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故事开头不是说还有个高人吗?他不是说要搬进阴楼去……” 康冰原本灰蒙蒙的眼睛倏地一亮,似乎我扯动了他哪一条兴奋神经,“是啊,讲得太投入,把重点都给忘了,其实刚刚讲的这些,都是为高人出场作的铺垫。话说这位高人顺着岛民所指的方向来到阴楼,虽距百步就嗅到此楼妖气冲天,于是乎高人蹿上墙头俯瞰院中情况。两层小楼虽破败不堪,但还略见昔日气派。高人一跃而下,手掐定心指诀就进入楼中,探寻多时方才走出,可来到院中举头观天,见那乌云早已遮盖了月亮,阵阵阴风把地上的枯叶卷得哗哗作响,高人却面不改色冷冷一笑……” “高人,什么高人?还冷冷一笑……”正讲到关键处,不料齐小杰推门走进来,一进门就听见康冰这么说,于是连雨衣也顾不上脱,湿漉漉地紧贴着康冰坐下来,一只湿手还貌似友好地按在康冰那雪白的名牌衬衣上,衬衣上很快就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康冰,你在讲段子吗?这阴雨绵绵的日子肯定没有生意,赶紧接着说啊!” 康冰挪动一下身体,明显被打乱了思路,话语也变得条理不清,“当然这些都是从岛民嘴里得知,且说那高人在阴楼里待了整整一宿,临近的岛民都能听见一声声哀号从楼中传出,认定了那人必然凶多吉少,于是盼到天明,岛民纷纷聚到阴楼门口想看个热闹。那两扇褪了色的木门关得紧紧的,岛民正自顾自交头接耳,突然吱呀一声响,门被从里拉开,众人一惊之下纷纷退后,原来屋内出现的并非妖魔,而是那个奇怪的高人。高人面带得意之色,高声对众人讲道:‘阴楼机关已破,从此我便坐镇于此楼,确保岛上平安无事,尔等要是遇到棘手之难事,招了灾惹了祸,或者得了不治之症,都可来找在下求助。’说罢,就关闭了大门。” “这就是高人?”齐小杰显然不以为然,“这不就一神棍江湖骗子吗?” “是啊。”我也颇有同感,“康冰,你们电视台不会大费周折去拍一个神棍吧?似乎这种片子拍出来也不一定通得过审核。” “您二位有所不知,”康冰瞪大了眼睛,“有钱人的想法非你我这样的穷人所能理解……” 齐小杰点点头,随即又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据说有许多财团的老板都千里迢迢找他相面测字,而且此高人还预料准确过几次bbr>?天灾、几次事变……反正很神奇,马爷,这些你都不必考虑,只要跟摄制组走上一遭就成了,嘿嘿!”康冰躲开齐小杰的注视,转向我,咧开嘴笑了,最后的两声笑,有些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我双手交叉放在案子上,“要是真有那么神奇,我倒很想见见如此高人,不过……” 康冰皱了皱眉头,“怎么了,马爷?不过什么?” “不过,”我郑重其事地说,“你刚刚说的阴楼什么的,我……我只是个画家,对于玩儿命冒险之类的不感兴趣。” “哎呀我的马爷呀!”康冰似乎很是着急,站起来抖着手说,“前面说的都是岛民口耳相传的,只不过是片子的一个噱头,一个悬念,哪能那样邪乎啊,你也写过剧本,还不知道这个吗?” “怎么个邪乎法?”齐小杰没听见康冰前面的叙述,此刻迷惑至极,“再讲一遍行不?康冰,齐爷我就喜欢冒险,若水不去,你带我去成吗?”说着,就紧紧地拉住康冰的袖子。 康冰一边跟他撕扯着,一边说:“我的衬衣可是名牌的啊,洗一次都得百十块钱,再说这里有你什么事,快松开!” 齐小杰的眼珠瞪圆了,“哎哟喂,我说‘司机’,喝水别忘挖井人,你……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康冰狠下心一把扯出衬衣的袖子,双掌合十作揖道:“齐小杰,我错了行吗?惹不起我躲得起。”他一边跟齐小杰拌嘴,一边麻利地从手包里掏出一沓打印纸。 “马爷,这回台里非常重视,所以也要正规一些。”说着,康冰就把那几张纸展开,铺在案子上,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把一支黑色水笔塞进我手里,指着一个地方说,“你得在这里签个字,以后可以凭借合同跟电视台要报酬。” 齐小杰还在旁边捣乱,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搞得我脑子昏沉沉的,几乎失去了辨别能力,况且我的辨别能力原本就不强,手一挥,就把自己的大名签在了合同上。 康冰面露喜色,没等我看明白合同上写的是什么,就胡乱地塞进包内,眨眼之间人就退到门口,大声对我说:“马爷,咱们就这么定了,听我招呼,这几天你准备准备,前往楚门岛之日我来接你,再会,再会!” 康冰落荒而逃,齐小杰望着门外小汽车消失在雨雾中,狠狠地呸了一声,“有车了不起啊!”而后愤愤地坐到我对面,问,“若水,那孙子又找你来干什么?你可得留点儿心眼,小心进了圈套。” 我回忆着那个三头六臂的皮人怪物,想想都令人感到头皮发麻,到底那客户定做这么个东西作为何用?想那纸扎店老板全家惨死,估计客户也没能如愿。但转念一想,康冰刚才说得好,这只是一个噱头,一个悬念,或许是他故弄玄虚根据流言飞语编造出来的。我笑着摇摇头,看来自己真是容易上当受骗,轻易就相信别人。 正想得入神,忽觉耳朵上的汗毛被风吹到一边,我一个激灵侧头看去,齐小杰神不知鬼不觉笑嘻嘻地坐在侧面,“干什么啊?你飘过来的吗?” “讲讲呗!”齐小杰一脸奉承。 “讲什么呀?”我掏着被他吹痒的耳朵。 “康冰给你讲什么,你就给我讲什么呗!反正今天也是闲来无事。” “你当真要听?”他点点头,于是我就添枝加叶地把故事渲染得比先前的版本更加诡异阴森,讲述的过程中还不断增加了互动元素,不时做个鬼脸吓他一下,就在齐小杰被吓得即将尿了裤子的时候,这才把故事收尾。 “这就完了?”齐小杰摸着额头渗出的冷汗,“若水啊,幸好你跟我讲了,那康冰绝对没安好心,准是憋着坏想坑你,你得多加小心啊!” 被齐小杰这么一提醒,我半信半疑的心中也着实忐忑起来,刚才签的那份合同没看清是什么内容,再说合同一般都是一式两份,怎么康冰没有留下一份给我?如此想来,我真有些后悔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他。 又过了三天平静的日子,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偏偏就在这天三更半夜,我正睡得酣畅,隐约听见砰砰的敲玻璃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侧耳细听,确实是楼下玻璃门正在被人一下下地敲着,声音不急不缓还颇有节奏,好似某种特定的暗号。 我看了看挂钟,都夜里两点半了,我走下楼,拧亮灯,门外果然趴着个黑糊糊的人影! “马爷!”康冰压低了声音,“是我,快开开门,上路的时候到了,该上路了。” 什么叫该上路了?这话在夜里听起来真别扭。 我打开门,康冰笑嘻嘻地走进来,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问:“齐小杰没在画廊吧?我烦透这小子了!” “当然,你以为我俩还睡在一起吗?”正说着,我下意识地朝门外望了一眼,门口停着一辆面包型的采访车,于是我警惕地问,“康冰,这都几点了,你要干什么?” “我说马爷,你怎么贵人多忘事?不是说好了吗?”他一边说,一边还观察屋里那些阴暗的角落,就如同齐小杰会无聊得藏在里面一样。 见屋里确实没有别人,康冰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对我古怪地一笑,说:“就是今天,咱们该出发了!” “现在?”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你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什么都没准备啊!”康冰故意露出一脸疑惑,“马爷,此话差矣,三天前我就跟你打完招呼了,三天的时间还不够你准备的?”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理亏,没了对策。 康冰嘿嘿地笑笑,又故作轻松地说:“其实真不用准备什么,车上什么都有。只不过半夜吵醒你,也确实有一点儿唐突,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齐小杰有多难缠,其实,半夜临时出击就是为了躲过他。好了,有话车上细谈,马爷,赶紧跟我们上路吧!” 我面露犹豫之色,但康冰说得也十分在理,我要是再推托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在此时,玻璃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时髦女郎,我先是一惊,视线从她裸露的双腿朝上移,不多时,才认出她原来就是给我化过妆的那位化妆师。 “快点啊,康导你磨叽什么呀?”化妆师嚼着口香糖说。 康冰瞪她一眼,烦躁地搓着手对我说:“马爷,事不宜迟,天亮之前必须到达海边,那里有船等着咱们。” 我叹口气,看了一眼化妆师那浓妆艳抹的脸,那张脸和当初所见略有不同,虽说她长得不太漂亮,但嘴唇上多出一对唇环倒是颇显野性魅惑。也罢,去就去吧,于是我草草地穿好衣服,给齐小杰留了张字条,锁好大门,便被这二人推搡着进入车中。 车里黑咕隆咚,开车的人是帅男。康冰坐在前排,我如愿以偿地跟妖艳的化妆师坐在了一起。车门关上后,帅男一踩油门,车子就蹿出老远。刹那,不知怎么我心里一颤,有一种被人拐卖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才发现手机还落在画室的沙发上。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使我心神摇荡,在雄性本能的驱使下,我竟低头看了一眼化妆师穿着黑色网眼丝袜的腿,说实话,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看见,但这一举动还是换来了她冷冷的蔑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搭讪道:“呵呵,化妆老师您贵姓啊?” “她叫范彩彩,马爷,你就直接叫她小范就行。”康冰大咧咧地给我介绍。 “哦,范老师,久仰久仰。”我尴尬地说。 她死死地盯着我却不说话,这令我倍感紧张,毕竟和女人搭讪是我最薄弱的环节,“范老师如此年轻就这么……这么有个性……呵呵,尤其是您嘴唇上那对唇环,果然别有风味,我很想请教您个问题,您喝汤的时候漏水吗?” 范彩彩终于被我气乐了,我见好就收同时也想到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清了清喉咙问车里的人,“我说几位,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没想到此话一出,竟换来了范彩彩一连串的咯咯的笑声,笑声有些不怀好意有些居心叵测,这使我想起鬼故事里面一个老掉牙的桥段:当一个傻瓜被一群鬼怪骗进某个封闭空间之时,傻瓜往往都会问出一个更傻的问题,鬼怪们总会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过后,便会一个个显出狰狞的原形来。 我惊恐地看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待笑声过后,好在每一个人都还是原来的脸。 等待许久也没人回答,范彩彩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假寐起来。我受到感染也打了个哈欠,本来就没睡醒,索性把心一横靠在座椅上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的似乎很久都没有天亮,似睡非睡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在梦中,手里仿佛出现了一根很粗很粗的火腿肠,我越想咬一口,火腿肠那粉红色的皮却越剥不下来,我着急万分,定睛一看,原来火腿肠上并不是普通的塑料皮,而是一层层的像渔网一样紧紧缠在其上,无奈之下,我被饿醒了。 车不知何时停下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枕在范彩彩的大腿上睡了一夜。我立时如遭电击般弹坐起来,好在她并未发觉,头靠在窗玻璃上依旧熟睡着。我心稍安,转头朝前一看,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前面的坐椅居然空空如也! 那两个人呢? 我推开车门走下车去,还好康冰和帅男就站在不远处看风景,不安感稍减,我轻轻关上车门,朝他俩走过去。不知此时是几点,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一口铁锅,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马爷,你醒了。”康冰察觉出有人在后面,警觉地转头就看见了我,他坏笑着,“刚才见你睡得正香,嘿嘿,所以没舍得叫醒你……”我脸一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半张脸居然都是网格丝袜的纹理。 真不凑巧,这时范彩彩也款款走下车来,伸着懒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拼命用手掌揉搓脸颊,企图把印在脸上的证据毁灭掉。她与我擦身而过,忽地又倒退回来,像个侦探一样注视着我通红的半张脸,秀眉仅仅微蹙并没有发火。 我错开她的目光疾走几步低声问康冰,“这是哪儿啊?咱们站这儿干什么?” 康冰抬手朝前一指,说道:“等船。” 我朝远处一望,百米之外竟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黑沉沉毫无生气,加上阴暗的天空,使人心情一下子便晦暗起来。就在这时,远远的水面出现了一艘小船,康冰拍着我的肩膀兴奋地大叫着,“看!我们的船,船来了!” 说也奇怪,那艘被薄雾笼罩着的小船,就像在海面上迷失方向一般,从雾气里冲出,而后却朝岸边相反的方向急速行驶。我看了一眼康冰,不冷不热地说:“这是咱的船吗?怎么连方向都搞错了。” 康冰以手做喇叭,发狠地大喊一声,“喂——我们在这里啊!” 范彩彩肯定是头一次看见辽阔的大海,所有人初见大海都会有股想大喊的冲动,她颤动着身上的肉,发泄般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起来。范彩彩的魅力似乎真的奏效了,远处的小船痉挛般在海面上停止片刻,而后终于掉转船头朝我们驶来。 康冰松了口气,对我指手画脚解释说:“马爷,你看这不过来了吗?刚才一定是雾气太大,不是没看见我们,就是船老大迷失了方位。呵呵,小小疏忽可以原谅。” 马达之声由远而近,不多时,一艘破旧的半机械渔船便停在了岸边。帅男把摄像机、三脚架和备用电池从车厢里拿出来,而后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我提着三脚架紧跟着他们三个人,来到了渔船停泊的岸边。 早晨的雾还没有散尽,站在岸边往东看去,能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有一小片黑影,想必那就是康冰提到的楚门岛。 我们脱了鞋淌着冰冷的海水上了渔船。船老大姓江,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虽然肤色黝黑,头发却油光光的很有型,还打理成了三七分。他从船上喊出一个小哥帮我们 63d0." >提东西,摄像设备要防潮,所以都搬进了船舱,舱里虽点着个电灯泡,但仍旧昏暗,而且还散发着难闻的鱼腥味。 一切妥当之后,我走到老江身边,望了望天问:“船老大,看这天阴的,你说会不会下雨?” “这天气,说下就下,说不下就不下,不下我也管不了,下了我更没办法,谁知道,你说呢?”老江呵呵一笑,语音铿锵有力。我也冲他笑笑当做回应,心想,怪不得刚才那船开得如此玄乎,原来船老大的精神有点问题。 “人到齐了,开船吧!”老江吩咐那小哥,之后船身微微一晃,便离开了岸边,转舵向着那朦胧的黑影方向驶去。 天公不作美,本来想站在船头观赏一下海景,没想到真的下起了细细的密雨,几个人不得不挤进狭小的船舱里。阴雨使得那股子味道越发的浓郁起来,我只得捂住鼻子勉强呼吸。 “我说老江,你从哪儿弄了这么一艘破船,这味道呛死我了!”康冰有些抱怨,满怀歉意地对我说:“马爷,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我看了眼范彩彩,那姑娘都被熏得直翻白眼儿,我只得大度地挥挥手,“算了,天气无法预料,我说范老师,您还好吗?” “马爷,你别管他们。”康冰一脸麻木,“我们端电视台这碗饭,就得受这个罪,没得抱怨,只是委屈了马爷你呀!”正说着,老江穿着雨衣从外面走进来,坐在我对面,说:“舱内狭窄,各位将就一下吧。” 我也是闲来无聊,而且对老江这个人十分好奇,于是问:“船老大,听口音你不应该是本地人吧?” 他先是一愣,然后回答说:“是啊,都是混口饭吃,在哪不是一辈子,呵呵……” 我点点头,“也是啊,想必行船打鱼也着实辛苦。对了,你经常去楚门岛吗?” “什么?”老江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话,瞪着一双眼看向康冰。康冰慌忙解释,“其实楚门岛是我们电视台特意起的名字,马爷,你不觉得这名字很洋气吗?” “哦。”我又点点头,“我说听起来怎么跟一外国岛屿似的,原来是你们起的,那岛原来叫什么?” “没名字,就叫无名岛。”康冰看向老江,“是不是呀,老江?” “对,没错!”老江会意地点点头,“其实岛上的人不多,我也很少上岛,只是经常给岛民运些生活物品。”说着,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而后把烟递给我,我说不会,他便收了起来独自吞云吐雾,此刻的船舱之中又增添了一种味道。 “听说这岛上……”我实在闲得无聊,没话找话说,“有个能呼风唤雨的高人,你可曾听闻过?” 老江吐出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想必你说的就是霍三神?” “对!就是那个霍三神!”康冰插嘴道,“你见过他吗?” 老江忽地瞪圆了眼睛,说实话这表情十分做作,很有话剧演员的范儿。 康冰转动着眼珠儿补充道:“不瞒老江,我们是电视台的,特意去岛上采访他……” 老江生硬地长叹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这人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尤其住的那个地方,据说十几年前就是凶宅,即便你们去了,他也不见得接待你们。” “为什么?不是说他还经常给人治病驱邪吗?”我不解地问。 “这倒也是,不过那得是霍三神喜欢的人。”老江掐灭烟卷,脸色忽然一变,幽幽地说,“闲来无事,不如我给你们说件往事——大约两年前,有一个胖乎乎老板模样的人上了我的船,他出手阔绰,下船之后就给了我五百块钱,说让我在岸边等他。五百块钱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收入,于是我就找了家饭馆一边吃饭一边等他回来。唉!钱多的人就是烦恼多,那老板得了一身富贵病,而且……”老江瞥了眼范彩彩,“而且他那里也不行了。” 我们会意地点点头,范彩彩却爽朗地高声说:“阳痿对吧!直接说不就完了!” “对。”老江很尴尬,“就是那方面的问题,而且老板还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于是他就提着一包钱上山去见霍三神,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我只得一个劲儿摇头,“怎么样了?” 老江竟然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鬼头鬼脑地凑近我,似乎只想告诉我一个人,“失踪了!我一连等了他三天,都没见他来坐船。” “啊?你说那霍三神还贪财害命不成?”我吃惊不小。 “不不不,”老江连忙摆手,“我可没敢这么说。” “听见了没?”我看向康冰,“你们电视台怎么还采访这种人?直接报告派出所就对了!” 康冰苦苦一笑,“马爷,你甭听老江瞎说,人家没准上了别人的船,也未可知呀!” “反正你们得多加小心。”老江不服气地眨巴着眼睛,“其实就在一个星期前,这岛上又出现了一档子怪事!”没等我问,他就神秘兮兮地说,“岛上有户人家,据说家里有个大姑娘因为恋爱问题离家出走,家里人找了一整天,半夜三更那姑娘却自己走回家来,而且手脚脸颊上都是血,姑娘不说话,家里人也没敢问。过了几天之后,家人才觉察出姑娘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和霍三神又有什么关系吗?”我心不在焉地问。 “姑娘确实很反常,白天闷在屋里睡觉,晚上却起来溜达,半夜时分,还能从姑娘的闺房里听见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老江自顾自地说,“时间一长,家里人真的怕了,隔着门板能听出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嘀咕,而且还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撞邪了!”我说。 此言一出,居然真有一阵咯咯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笑声来自范彩彩,她一脸憋不住的表情。 老江并没理会,继续讲述他的故事,“家里人起初以为姑娘屋里藏了男人,愤怒地推开门一看,却只有姑娘一人仰面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可家人刚刚退出去,过不多时,屋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家人真的怕了,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就连滚带爬地上山去请霍三神。可等霍三神赶到姑娘的闺房门口时,竟大叫一声不好,立即破门而入,只见屋内的情景甚是骇人,你们猜,他们看见了什么?” 我暗叹怎么自己遇见的人都这么有讲故事的天赋,于是配合着问了一声,“看见了什么?” “那姑娘她……她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但眼珠只露出了眼白,她站在床上,不不不,应该说是吊死在了床上。我……我也不知怎么形容。”老江的声音发起颤来,嘴里叼着烟卷,可手里的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起火。 “上吊自杀了?”我替他把烟点着。 他深吸一口烟,皱着眉却反问我,“不能说是上吊,上吊应是脚悬空,而那姑娘赤裸的双脚却站在土炕上,而绳套却死死地勒进脖子,脖子都被勒得发青了,按理说这个姿势是不能吊死人的。” 这确实非常诡异,但转念一想,老江似乎也是个侃爷,我紧张稍减,付之一笑说:“老江,你倒是挺会讲故事的,有时间可以多给康导讲一讲,他特喜欢这一口……” “什么!故事?我讲的可不是故事。”老江一脸严肃,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绕过我们挤进船舱深处,“怕你们觉得晦气,就没告诉你们……”他轻轻地拍了拍一个用帆布盖着的东西,听声音像是一个木头柜子。 只见老江冷哼一声,伸手把帆布揭开。看到眼前出现的东西,我们都禁不住“啊”地惊呼了一声——帆布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副乌黑发亮的棺材。 棺木散发着新鲜油漆的味道,一看便知就是刚刚完工的。 “看见了吧!”老江还略微有些得意,“这桃木棺材就是那姑娘家人在外面特意定制的,这不托我拉到岛上去吗。哼!这回知道我讲的不只是个故事了吧!” 我干笑两声,给自己解围道:“即便是真的,这高人也没看出高在哪里,倒像是个跳大神的江湖术士。对了!”我指了指帆布下面的棺材,“没听说有人拿桃木做棺材啊。”我看向众人,包括老江都低头不语,我正欲刨根问底,突然船舱的竹帘被人撩起,是掌舵的那位小哥,他的口音却是怪怪的,估计是当地口音。 他似乎在说,我们的船即将到岸了。 第六章 楚门岛 此时飘浮在船四周的薄雾已散,雨水亦慢慢止歇,海面上的视野缩小了,面前出现了一座突兀的岛屿,黑黝黝的硕大身躯横亘在前面,岛上山石连绵起伏,曲线怪异,就像一头潜伏在海水中的巨型鳄鱼,气势着实逼人。 第一次身临海中岛屿,面对自然的鬼斧神工,不禁令我升起无比的敬畏。 我站在船板上拼命地吸气吐气,试图把淤积在五脏六腑之中的浊气全部吐净,身旁的康冰微皱着眉头,神色中更多的是迷惘与某种期待。 天空依然暗淡,但小雨已经停止。我们肩扛手提着设备站在船头翘首以待,十分钟过去了,船才缓缓靠岸。踩着跳板颤颤巍巍地就算登陆了,脚下虽然踩着实地,我心里却比在船上还没着没落。 康冰显然是来过岛上的,他提议我们先去旅馆休息一下吃些东西,于是我们辞别老江就朝岛屿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这才发现,楚门岛虽说不是我脑中荒岛那般模样,但过往的行人的确稀少,看穿着大多都是岛民。走不多时,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底下,隐藏着一家矮小破旧的旅馆,灰黑色的墙皮上面爬满了繁杂错乱的植物藤蔓。正值初春,藤蔓已然发出嫩芽,给这死气沉沉的楼体增加了些鲜活的气息。 旅馆是两层小楼,四周筑有外墙,走近一看,外墙是由石头和木头混搭而成,其上刷了一层黑红色的土制颜料。墙有一人多高,墙头覆盖了一层厚实的泥巴,泥巴上面竖立着无数玻璃碴子,如同一片片尖利的刀锋,显然是为了防盗用的,但如果要从里面翻墙而出,那也绝非易事。 旅馆大门虽然陈旧,但还相当厚实,是由两层铁板叠加焊制而成,刷在上面的绿色油漆大都脱落殆尽,露出了里面红褐色的铁锈来。 两扇铁门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旅馆不像是在开门做生意。康冰给范彩彩使了个眼色,因为四人之中就数她所提的东西比较轻便,只提着一个银白色的化妆箱。范彩彩嚼着口香糖行为甚是鲁莽,抬起粉嫩的腿一脚就把门踹开。康冰脸色一变,转头对我说:“唉,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马爷,让你见笑了。” 铁门大敞着,并没一个人走出来招呼,也没听见一声犬吠,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依我看来,整个楚门岛都毫无生机。 康冰来过这里,由他打头,引领我们走进大门。 奇怪的是,旅馆里几 4e4e." >乎没有院子,楼房和外墙只相距一米多一点的距离,这使得整个建筑更像一所监狱,似乎围起的四面墙是为了禁锢小楼用的,或者说是囚禁旅馆里的住客。 跨进铁门不远处就是几级楼梯,走上去就进入旅馆内部,楼里面倒是和普通小地方的旅馆没什么两样,虽说简陋,但透着古朴,不过,楼里依旧死气沉沉,似乎很多年没有人在店里经营过。 我移到康冰近前,正要发问,康冰擦着汗给我解释说:“马爷你有所不知,这岛上民风淳朴,主人外出从不锁门,我想这老板肯定是打鱼或者置办货物去了,没关系,咱们先上楼歇会儿,等老板回来再办理住宿手续也不迟,再说,我与老板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 此话一出,我疑惑顿减,康冰掏出手机像是给旅馆老板打电话,我没心情去偷听,自顾自朝前迈了几步,观察起旅馆的摆设来。正对着旅馆门口的是一个用木头搭成的柜台,后面的两个架子上摆着几排廉价白酒,架子中间有扇小门,上面挂着一个棉布帘子,估计后面是厨房、仓库之类的地方。我正看着,康冰拉着我朝左边走,原来左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楼梯直通二楼。 拾阶而上,经过两道楼梯就上到二楼,由于外面天光昏暗,加之二楼走廊几乎没有透光的地方,只能借助楼梯口反射上来的一点点光亮,所以整条走廊十分昏暗并且显得幽深,像一条隧道一样非常压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从楼梯跑上来一个身材瘦高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除了眼睛大一些。 康冰介绍说此人便是旅馆老板,并且热情地和他握握手,老板同样热情地招呼我们,但从他的口音里,我仍旧听不出当地口音的味道。 象征性地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老板打开了正对着楼梯口的第一扇门,房间还算宽敞,并排摆着三张床,范彩彩明显不愿意和三个男人合住,于是就住进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为了避嫌,我只留在自己的房间,没有跟过去,也就无法形容那个房间里的摆设。 回到客房,我坐在白色床单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虽是初春,窗外那棵细叶大树已然长得枝繁叶茂,一条粗枝伸到窗口,要不是被人砍断了,没准它早已破窗钻进屋来。突然,树叶哗啦啦一阵乱响,我好奇地走近窗子,只见湿漉漉的树叶里面正隐藏着一只黑猫,黑猫似乎是在那里躲雨,也或许是在寻找吃食,反正它发现了我,一对绿莹莹的眼睛盯着我,我竟被盯得毛骨悚然起来。 为了避开和野猫的对视,我双手压在窗台上,低头朝下看去。大树被隔在土墙外头,树干紧贴墙面,通向窗子的那条树干粗壮得像独木桥一样吊在窗下,我想,只要稍有点脚力的人,都可以凭它轻松翻进客房里来。 想着想着,额头就砰的一声撞在玻璃上,响声很沉闷,我屈起手指在玻璃上弹了弹,下意识地看向遮盖在树叶里的黑猫,它果然消失在了那里。正浮想联翩中,身后传来康冰的声音。 “马爷,你干吗呢?”他的声音有些古怪。 “没什么。”我说,“这玻璃挺厚的,好像是钢化玻璃。” “是吗?”康冰疾走几步,故意把我拉到床边,看了一眼窗外,又说,“当然得厚实一些了,这里是海岛,经常有台风,和内陆当然不一样,你看楼下那一圈围墙,我想也是防风用的。” 记得在电视上看过台风席卷屋舍的画面,着实胆战心惊,我出生在内陆,当然不懂海边的生活方式,或许围墙和铁门如此粗重,都是因风大而设计成的。这个时候门被推开,帅男和老板一前一后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些食物——馒头、豆浆和咸菜。 老板放下吃食,搓着手说:“几位客官,今天天气不好,店里也没什么住客,所以厨师回家省亲去了,整个旅馆就剩我一个人,几位将就吃一些吧,有事去柜台找我。几位慢用,慢用。” 不多时,帅男把范彩彩叫来一起用餐,她脱掉了网眼丝袜,头发也变成了黑色,看来以前那个橘红色的是顶假发,此刻,她少了一丝性感多了一些清纯,更加符合我的口味。四个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饭食不是那种农家饭味道,而更像速冻食品,吃了几口我就问康冰,“咱们什么时候去采访那位高人?” “嗯,别急,我得先去预约一下。万一高人不见咱们,大老远提着设备也够累的。”康冰一口喝完纸杯里的豆浆,“你和小范在楼上睡会儿,我和帅男跑一趟就行。” 我同意地点点头,范彩彩却瞪我一眼,我不明所以地朝她笑笑。 饭很快吃完,帅男收拾了一下和康冰走下楼去。客房里仅剩下我和范彩彩两个人,范彩彩起身欲走,我本想拦住她坐下来一起叙谈叙谈,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毕竟存在颇多危险,为了不被误认为有耍流氓的野心,所以我只是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范彩彩连招呼都不打便摔门而去,我叹口气,脱掉鞋子仰躺在小床上。 这岛上的气温显然比城市要高些,但湿度很大,或许是刚刚下过雨的原因,裸露在外的手臂都潮乎乎的。每当这样的天气,我的颈椎就难受,或许是常年低头画画所致,头一挨枕头,觉得确实累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马爷,马爷,醒醒啊!”耳边传来康冰轻轻的唤声,我睁开眼睛,立时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抓住康冰就问:“怎么天都黑了?我睡了多久?” “这里天黑得早,才七点刚过,我和帅男回来时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吵醒你,于是也躺下休息了一阵。好了,该上路了!” “现在去?可天都黑了啊?”我又看看昏黑的窗外,声音都透出了紧张。 康冰绕到我面前,用身子挡住窗子,“天黑了才神秘嘛,再说既然是预约,当然要等人家有时间了才能去拜访不是。好了,我去叫小范,五分钟后出发!” 被黑暗笼罩的小岛可没白天看起来那么美了,或许是在城市生活惯了。城里的夜比白天更喧闹,五彩缤纷的灯光能照亮每一个黑暗角落。此时,岛上所见之处都是昏黑一片,天上的月亮被云遮盖了半张脸,泛着不太友好的清冷的光。远处的山石与树木黑压压的彻底连天,我甚至不敢紧盯着一处,真担心有什么野兽或妖怪从中跳出来,扑向我们。 四个渺小的身影排成纵队朝前走,如果不是走而是跳的话,则像极了赶尸的队伍。队伍中只有范彩彩精力旺盛,她一手提着化妆箱,一手端着个袖珍DV拍来拍去,不知这么暗的环境里,还能拍出什么。 越往前走山路越崎岖,帅男不得不拿出手电筒照亮前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似乎开始登山,手电筒的光线使得四周更黑了,我抬头朝前方一望,发现前面的山就如同一座巨大无比的坟丘,心中不由得产生十足的畏惧之意。 疲惫令人意识模糊,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面的帅男停下来,我这才恢复意识抬头看向前方,眼前竟出现了一栋大宅。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里面黑魆魆的很是瘆人,根本就不像是有活人居住的样子。 “就是这里?”我问康冰,“传说中的阴楼?” 他似乎也被眼前那鬼气森森的场景震惊了,一边点头,一边招呼帅男打开辅助照明灯,用摄像机多拍几条,自己则掏出单反相机,单腿跪地仰头拍照,只有我显得异常空闲。 帅男和范彩彩都举着机器对着阴楼的木门,虽然光线昏暗但也能看出木头的破败。康冰收好相机,朝我点点头,示意让我去叩门,我这才大吃一惊,张着大嘴不知如何推托才好,与此同时,心中有种恐怖的想法——一旦推开面前那两扇残破的木门,万一从内发射出机关暗弩,我的小命不就呜呼哀哉了? 可又一想,此刻自己毕竟势单力薄,对方却人多势众,我只得叹了口气,一步步踱到门前,双手高高举起,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门板,就觉得手心有阵阵阴气传来。我咬紧牙关,刚想用力拍门,谁料想那两扇门板竟然左右自动分开来了。 我心一寒,连忙倒退数步,直到躲在范彩彩身后,才勉强探出头来定睛观瞧。伴随着两扇木门向内缓缓拉开,一阵阵灰白色的雾气从门缝中升腾而出。我吐了吐舌头,盯着由窄变宽的门缝,接下来更加惊悚的是,门内并没有出现一个活人! “是谁拉开的门?”我不禁这样问自己。 就在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声音,甚是嘹亮,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或许音量没有那么高,只是身处荒山野岭被我主观放大了。 “你来了!请进吧!” 康冰把我从范彩彩身后揪出来,推搡着我说:“马爷,你听见了吗?”我点点头,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进去吧,赶紧的!” “什么?”我这下可急了,上前叩门也就算了,为什么让我先进去?“康冰,你什么意思,让我一个人去扫雷是吗?你……你……你太不仗义了吧!” 康冰却是一脸无辜,“哪里的话,我这不还得指挥摄像吗?帅男得扛摄像机,而且他这人贪恋女色阳气弱,你不能让人家小范打头阵吧,咱可是三个爷们儿,纯的!再说,画面里出现一个人,缓慢地走进尘封的大门,那才有效果。马爷,你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你甭废话,赶紧进去吧!” 我心里把康冰的祖宗骂了一百遍,真后悔没带上齐小杰,要是有他在场,还可以二对三拼一拼。唉!齐小杰说得很对呀,看来这康冰多年不见确实用心险恶,可目前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也罢!何必等人家翻脸,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也只得听人摆布了。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朝门走,脚下的雾气打着旋钻进裤腿里,我打了个寒战之后,竟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一个趔趄便扑进了院子之中。 院子里的雾气更浓郁了,不像是雾倒更像是滚滚的白烟,有一股呛人的味道。 抬头一看,面前出现一幢古香古色砖木结构的小楼。建筑风格绝不同于今日,楼顶铺着乌黑的瓦片,瓦片之中还夹杂着稻草,不仔细看就像房顶长满了头发。最为奇特的是,窗户没镶玻璃,都是用白纸糊的,并且二楼的一扇小窗中,隐约有昏黄的火光透出来。 此刻已经一身鸡皮疙瘩的我,望了望小楼诡异的窗户,又转身看了看身后,令我大惊失色的是,后面的康冰三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觉得有盆冰水从天而降,瞬间把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冻结住了,我真的很想转身就跑,可双脚却迈不开步子。正在无比恐惧之时,只听院子的黑暗角落里,又传出了那嘹亮的声音: “壬戌年,生肖属狗,五行属水,你是大海水命!” “什么人?”我咧着嘴惊慌失措,拼命睁大眼睛,想把说话之人找出来。 几秒钟后,我真的看见了,那是一片红色,惨淡的红色,红得很不友好,就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灯笼的那种诡异的红。一团瘆人的红色慢慢地移向我——那是一个人形,他一步一步地走,听不见一点声音,动作僵直而生硬……终于,他还是从黑暗与烟雾交织中凸显出来,直直地出现在我面前,不动了。 “你是大海水命,如若方家没有推演错误,你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水’字,然否?” “你转过脸来,别装神弄鬼!”我的声音开始.发颤了。 “哈哈哈……”他居然笑了,笑声听起来寒入骨髓,“普通术数都是以眼观面、以手摸骨推演吉凶,而方家我却以背部示人,也可推算得不差分毫。”怪人顿了顿,如同背书般吟咏道,“大海水乃汪洋一片,无人可知,就其汹涌澎湃则无人能抵,因此以大海水为命之人,则有吉有凶。万河归海,所以天河、长流、大溪等水遇之则吉;如与霹雳火相遇,海水汹涌,电闪雷鸣,就如同是海上风暴之惨象,人命如此,自然意味着其人一生颠簸。” 我虽紧张倒也能听清楚这怪人所言,平时自己对命理、占卜之术也有所耳闻,但仅仅局限于耳闻,毕竟无知者无畏,可听他一言,自己也确实是壬戌属狗大海水之命,心想,难道今儿个真是遇上高人了? 既然此人非妖非怪,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平复了呼吸之后,我这才抱拳拱手道:“请问方家可是霍三神霍师傅?” “然!” “在下作璞轩主马若水是也,请问方家何时能转过脸来,以正面示人?” 随着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传来,那个所谓的霍三神终于缓慢转过身来。月光映衬下的那张脸孔十分苍白瘦削,双目圆睁,略显忧郁;下巴蓄着一圈连鬓络腮胡子,几乎和散乱的长发融为一体。 其实,最奇怪的不是这人的脸,而是他的穿着——布料很厚重,阴冷的红色,就如同一整张床单从中间剪个窟窿,头从窟窿里伸出来,红布就胡乱地披在身上,布料足够长,长得都垂落于地,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霍三神朝我移近几步,这回身子不像刚才那么僵直了,想必他刚刚背对着我,是倒着走过来的。四目相对,我勉强龇了龇牙,代表了笑容,而他却忽地举头望明月,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一阵抖动,似乎在思考演算着什么。 “马——若——水。”霍三神故意拉长声音,“就名字而论,你有坚定的意志、超越的眼光,容易达成目的成功发展。唯独主观太重,容易一意孤行,造成意外损失。如能广纳贤言,确能带来更多之良机。你过于自信,有时却被误会为自>大,但你却能以身作则夺得别人信服。健康方面,你用脑过度时常有精神衰弱现象,肠胃方面容易出问题。呵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方家给你画道符,佩于身上,就可改善睡眠增进食欲……请与方家这厢来。” 怎么越听越觉得我是来找他算命的? 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积极向上的画家怎么能轻听轻信这些迷信言论,要是传扬出去必定在画家圈里有失颜面。然而这霍三神一口一个“方家”的自称,“方家”是“大方之家”的简称,本义是指道术修养极深厚精湛之人,后多指饱学之士或精通某种学问、技艺的人,大多都是恭维对方才用的,哪有人自己称呼自己为“方家”,这未免有点吹牛夸口之意味。 正想着,眼角的余光朝身侧一扫,没想到康冰和帅男正一脸木讷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他俩什么时候也进了院子,可范彩彩却不在他们身边。 范彩彩哪里去了?我扫视一圈也没找到她。 “还不与方家进屋详谈,等待何时?”霍三神早已走到小楼门口,正阴沉着脸等着我。 我紧跟过去,霍三神抬步进了传说中的阴楼。我回头瞪了一眼康冰,深吸一口气,动作尽量轻地推门而入,虽然动作看起来有点儿像贼。 阴楼果然很阴冷,里面昏暗且杂乱,到处堆放着各.99lib.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霍三神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里,我正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下意识地抽抽鼻子,一股烟味十分的浓烈。 出乎意料的是,端坐在太师椅里的那位高人,突然像火烧了屁股一样从椅子里蹦起来,一溜小跑就钻进一间屋子,出于好奇,我也紧跟了过去。当一迈进小屋,才分辨出那里原来是间低矮的厨房,此刻厨房里面浓烟滚滚,并且掺杂着焦煳的味道,估计这位高人本来正在做饭,而他只顾与我胡侃使得炉灶上的锅烧煳了,从而冒起了青烟。 此情此景,令我对这高人有一丝同情,没想到高人也得亲自下厨,活得和我一样不那么洒脱。不仅是我,连霍三神都被呛得眼泪横流,他重新把锅子刷洗了一遍,倒上清水。不多时,他左手多出了一根白萝卜,右手拿着本蓝皮线装书,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看书出神。 “到底要不要放这白萝卜?”霍三神似乎是在询问我,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啊?放吧!”我莫名其妙地搭讪一句。 “榆树叶子虽然属木,但性凉味苦应属火性。”霍三神依旧自言自语着,“河蟹之肉性寒,味甘咸,又是河中所生,应该水行极旺;萝卜嘛,色白味甜,纯粹的土性。木虽克土,但火由木生,火又生土……哈哈!一锅子榆树萝卜河蟹汤,正好成了个木火平土之局,99lib?滋阴补肾,好汤!妙汤也!” 听高人一言果然受益匪浅,心中顿时产生了些许钦佩。我虽不懂风水、相面、奇门遁甲这些易学玄机,但也知道流传下来的术数都有一个核心所在,那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霍三神果然是高人,竟然连做饭时都在排局断卦,可见易学精神已深入其骨髓,潜移默化融进了生活。 霍三神盛了一碗绿油油的汤水,也不邀请我,自己颇为享受地喝着,就算给我一碗我也不敢喝那树叶子熬成的汤,即便能滋阴补肾。 我戳在地上甚是尴尬,于是抱拳说道:“霍师傅,您慢慢用膳,那咱们后会有期,我就先告辞了,再会,再会!”我一转身就要往外跑,只听瓷碗被重重地摔在桌面上,随后是一声怒喝:“大胆!” 一惊之下我险些跌个跟头,随即就听霍三神继续嚷道:“何方神圣竟敢鬼鬼祟祟,还不快快显出身来!” 话音未落,我就看见门口探出了两个脑袋,不是别人,正是康冰和帅男。他俩堵在门口,似乎故意为了堵截我逃跑。康冰拉住我的胳膊,悄声说:“马爷,你怎么忘了,你是来采访霍三神的,你怎么能走呢?” “我采访?康冰你什么意思?”我竖起眼眉正要矫情,不料被他厉声制止。他拉着我走到霍三神面前,低声下气地说:“霍师傅,是我啊,今天下午咱们不是约好了,晚上我们来采访您……” 霍三神面带愠色,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三个人,沉默良久才说:“采访就采访,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不是鬼鬼祟祟,是要这个气氛。”康冰异常的客气,“之前说了,我们是电视台的,为了要把片子搞得神秘一些,所以才……嘿嘿,为了有一种纪实的感觉嘛。” 出乎我意料的是,霍三神居然十分理解地点点头,他摸了摸嘴上的胡须,又指了指锅里的剩汤,十分慷慨地说:“如若方家算得不错,你们都没吃饭吧,需要用餐吗?” 康冰走到炉灶前低头看看,他咧了咧嘴,对已经变黑的液体也没食欲,“不瞒霍师傅,我们仓促来访确实腹中空虚,但,您这锅里是什么玩意儿啊?” “哈哈哈!”霍三神不知从哪里变出把折扇,一边轻摇一边说,“你等肉眼凡胎怎能窥得方家之妙术,好了,好了,既然到我府上,方家就请你们吃一顿便饭,你们说想吃个啥?”说着,就刷起锅来。 说实话,今天一整天只吃了顿早点,加之摸黑翻山越岭消耗了大量体力,要不是身临陌生环境神经过于紧张,也许早就饿得走不动了。康冰悄悄走到我身边,嘀咕道:“马爷,你说咱吃点什么?” 环视厨房四壁空空,连个米缸都没有,我苦笑一下,说:“他做的饭,你敢吃吗?” 霍三神的耳朵还挺尖,这句话居然被他听了去,“小看方家是不是?看来不施展些手段,你是不知方家之厉害!方家就与你打个赌,只要你能说出来,方家就能做出来,你就说吧!不过得是平时都能吃到见到的,要是你信口开河胡诌一个吃食,那就没了意思!” 我一时语塞,康冰舔着嘴唇若有所思道:“如果现在能来一碗香菇鸡面,我就满足了,马爷,咱不难为霍师傅,就点这个好做的如何?” 我同意地点点头,心中暗笑:这间破屋里,连面都没有,更别提鸡了。 我面带微笑,转过身看向霍三神,不料他却一脸震惊,但依旧不慌不忙地对我们说:“面条有的是,就是没有鸡。各位有所不知,方家本是学道之人,往日 91cc." >里极少动念荤腥,哪里敢随随便便杀生……” 康冰面带不屑,像是自言自语,“一碗鸡汁面就被难住了,还敢夸口打赌,真有点儿不靠谱。”康冰的声音格外的高,似乎是有意激怒霍三神。 霍三神的修养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他手一抖,一把折扇又握在手中,一边扇风一边说:“所谓物随心生,方家虽道术高超,但也没有凭空取物之能耐,如若……不妨你们跟我来。” 霍三神从我俩中间穿行而过,竟带起一阵阴风,我与康冰面面相觑,一脸疑惑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比前两间整洁一些,似乎被人打扫过,正中摆放一张画案,案上堆放了许多黄白纸张,案子一角有两个小盘,一红一黑,一定是朱砂和墨液,想必这都是霍三神用来画符用的。 他拿起一张黄表纸,抄起毛笔就在纸上涂鸦,虽然架势挺唬人,时不时地还跷起兰花指欣赏着自己的画作,但画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画得满头大汗,但仍旧连连摇头叹气,“唉,方家虽道术高超,但绘画功力有限,见笑了啊!” 我与康冰再次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走到案边俯身一看,只见黄表纸上画了一坨圆圆的墨迹,但细看之下,那黑墨上似乎还有脑袋和尾巴。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地雷吗?”康冰话带嘲讽。 霍三神修养确实极高,听到讽刺话语一点不恼,而且面露惭愧地说:“是啊,似乎不像一只公鸡,要不你们就将就吃这个吧!” “啊——您什么意思?”这下我也被搞懵了,指着案上的“大煤球”说,“您请我们哥几个吃饭的意思就是画……画饼充饥是吗?” “非也,非也!”霍三神挥动着手说,“只要能画出来的东西,方家吹一口仙气儿,嘿嘿,就能把梦想变成现实!” 康冰大笑两声,指着我说:“霍师傅啊,您可不要夸口哦!您不知道这位是干什么的吧!”说着,抬手指着我,“人家可是画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坑里蹦的,没有不会画的……” 没等他说完,霍三神打断他的话,把毛笔递到我手里,“怎么不早说?你画一个便是!” “我画什么啊?”我低头看了看毛笔。 康冰对我耳语道:“咱别难为他,显得咱小气,你就画只大公鸡,我倒要看看他这鸡汁汤面怎么个做法!” 我点点头,走到案前把毛笔在笔洗里涮了涮,找了一张白色的大纸铺在案子上,问霍三神,“拿白纸画成吗?你的黄表纸都被裁得一条一条的了。” “随心。”霍三神朝后退了一步,“白纸画出来的面条是白面做的,黄纸画出来的是玉米面做的。” 我正欲落墨,却听康冰大叫道:“马爷,等一等。”而后招呼一直站在后面的帅男,“架机器,马爷挥笔大作,咱得把这段好好拍下来!”说着,就上前帮忙支起了三脚架。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地挥笔落墨,不大会儿工夫,一只振翅摇尾的雄鸡便赫然出现在纸上。因为只有一黑一红两种颜色,所以那只黑羽红冠的雄鸡显得格外精神。 画只公鸡对我来说显然是游刃有余,霍三神看罢甚是感叹,双手鼓掌高呼:“妙哉!妙哉!”他双手提起白纸高高举过头顶,而后吸足一口气,均匀地吹在了画纸上。 此刻我也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因为霍三神刚刚说过,只需他吹一口仙气,就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令我大失所望的是,他一连吹了十几口“仙气儿”,纸还是纸,公鸡也还是老实地在纸上贴着,并没有像神笔马良画的那样从平面里飞出来。 看得脖子都酸了,我咳嗽一声,说:“这个……我说康冰啊,你的梦想变成现实了吗?肚子还饿不饿?”康冰也说:“似乎不太饿了,我说霍师傅啊,您别忙活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咱就甭提吃饭这回事了,纸上的墨都干了,您就别吹了!” 康冰话中另有讽刺,霍三神却冷冷一笑,“说得好,我就是想把纸吹干了。你们跟我来!”说着,举着画就转身进入刚才那间厨房。我俩依旧不约而同地跟着,帅男也把摄像机卸下来扛在肩头,在我们后面跟拍。 霍三神找出一块小竹板放在桌子上,把我那张画再次高高举起,似乎有意冲着帅男的镜头摆弄着。他先是从中对折,而后横过来再对折,直到折成像手掌那么大的一条,然后又冲着我们诡异地一笑,像魔术师那样挥动捏着纸的那只手,而另一只手里此刻竟多出一把剪刀。剪刀是黄铜制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锃亮,加之剪刀还系着一条红绸子,所以看起来倒颇像一件法器。 只见霍三神用剪刀缓慢地把我的大作剪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用手团成一团,用力地压平压扁,像极了一块方便面饼。他有意地高举着那团碎纸,转过身,他那宽大的袍服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快步跟过去,不料一阵白雾从下而上升腾起来,原来他掀开了锅盖,锅内的水早就沸腾了。 沸水激起了一片水花,霍三神手里的纸团不见了,似乎是丢进了沸水之中。我虽瞪大眼睛看向锅里,可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很快,我就真的闻到了一股鸡肉混合面条的香气。康冰和帅男也凑近锅子,帅男依旧扛着摄像机无比认真地拍摄着。 “嘿!我真闻到鸡汁汤面的味道了。”康冰一脸的不相信,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直发愣,因为锅里已然出现了一团团滚烫的面条,随着水花翻腾着。 霍三神冷哼一声,端过一只大腕,用筷子把面条捞在碗中,重重地放在竹板上,说:“快吃吧,尝尝方家的手艺!” 看着满满的一碗面条,虽然看不见鸡肉,但丝丝缕缕的肉香都钻进了我的鼻孔里。我咽了一口口水,不是因为馋,而是由于理解不了一张画是如何变成面条的。 霍三神递给我一双筷子,我很小心地挑起一根面条,闻了闻放进嘴里,面条很有嚼劲,和超市卖的鸡汁方便面没什么两样。 我心眼儿多没敢多吃,现在看起来是面条,万一吞进肚子又变成了纸那可怎么办!康冰盯着碗的眼睛都红了,看我没有中毒的迹象,于是夺过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快,一碗面条就见底了。 我好奇到了顶点,急不可耐地问霍三神,“霍师傅,这是魔术还是障眼法?您是怎么变的?” 霍三神依旧冷笑着,“不是变的而是施术!这是多年潜心修炼所得,即便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所以就不说了!” 康冰吞得急额头上都出汗了,似乎是吃美了,“霍师傅啊,我可真服了!刚才不恭敬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面条有点儿淡,要是再咸点儿就更好了,呵呵,开个玩笑。”他一拱手,又说,“好了,言归正传,霍师傅啊,我们是电视台派来的,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采访您,您能谈一谈这些年学道时所遇的奇闻异事吗?” 霍三神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环节,于是请我们到最初的那间客室,他坐中间,我与康冰各坐两边,帅男则摆弄着机器。霍三神轻摇折扇,并未由得我们多问,便讲述起了自己初到此岛的一些经历。 霍三神姓霍,道号三神,据说年少时曾受过三位神人的指点。至于出身背景他只字不提,仿佛有意省略,只是从他刚刚踏进这座小岛谈起……若干年前,他云游天下,想找寻一处安修之所,当他偶然来到这座岛屿时,被淳朴的民风和美丽的风景打动了,决定要常驻于此,于是乎找岛民打听可有闲房野屋栖身。很快,他就得知有一处宅邸,岛民大都对其望而生畏,说楼里闹鬼颇凶,皆呼此地为阴楼。 所谓地域有吉凶,阴阳相合万物生。阴气遮盖阳气必然会给生人不适的感觉,但阳气太旺也不见得就是吉地。霍三神仗着自己有本领,好奇心大起,于是健步如飞地来到阴楼看个究竟。 霍三神学道数十载,若问他信不信这世间有“鬼”存在?其实他也不相信,但也不完全否定。古书上说:“人所归为鬼。”意思就是:人死之后化为鬼。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这种说法似乎很合理,有一种朴素唯物主义的味道。要是照这么说,人从自然中来,死后回到自然中去,生与死便是理所应当,如此看待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阴楼在山坡上,山坡正对着山下的村落,据说这双层小楼是位旧时官员修造的,或许是为了和普通岛民区分开来,所以才选择了这处高地,俯瞰村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坡上悬崖陡直,植被茂密,怪石林立。夜间行走,即便是霍三神这样的高人也不免脊背发凉。当他立于阴楼门前时,那感觉和我差不多,也不知是惊恐还是畏惧,但他自恃有本领在身,咬了咬牙就进入了这幢阴楼。 院子里破败不堪,除了能感到异常阴冷,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像。霍三神这才心神稍安,找了间相对干净的房间打算暂住一夜,等到明日天明再作打算。 前半夜相安无事,可到了后半夜就…… 霍三神正在阴楼熟睡着,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危险已然悄悄地靠近了他…… 第七章 幻质理论 话说到这里,康冰插嘴道:“您胆子可真大,一个人住在这幢荒山古楼里,但不知您遇到了何等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四壁,墙上不但黝黑而且挂满蜘蛛网,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霍三神没有继续他的讲述,而是突兀地问我,“马先生,您是否相信鬼神之说?” 我一愣,他刚才也曾提及这个问题,于是我疑惑地问:“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很重要!”霍三神语气十分肯定,“如果你相信,那解释起来就简单些,如若不信,那方家就得从另一个角度加以阐述……” “哦?还有多种解释,那我要是说信呢?”我反问。 “那就可以唯心地说,方家撞鬼了!” 霍三神摇着折扇,似乎等待着我的下文。我看了眼康冰,他正努着嘴,我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话锋一转,“其实在下本来是不信鬼神的。” “嗯,其实方家也不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能把怪事和眼见的东西都狭隘地归结为有鬼,你们说是不?”霍三神把折扇啪地收拢起来,“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个认识,那便是这世间没鬼没神。鬼神之说,都是虚妄不实的。只有认清了这个事实,才能说清我遇到的究竟是个……” 我与康冰静静地听着,若在平时,我一定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但此时不由得我不全神贯注。 “月亮里没有嫦娥,天上也没有灵霄宝殿,至于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更是无稽之谈。人死之后,灰飞烟灭,不会形成任何精灵古怪,所以鬼魂之说,却也是无从证实。古往今来,所谓术数高人只会装神弄鬼,符咒变化,其实多是骗术,万万不可轻信。” 我点头称是,急不可耐地追问,“您说了这么多,究竟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谜题?” “那天夜里,方家就躺在这间屋子里,当时没有桌椅板凳,只有几块木板和一些稻草,方家只得将就着和衣而卧。睡到后半夜时分,突觉周身上下冰冷透骨,很快便睡意皆无。方家翻了个身,毕竟那时正值初冬时节,越睡越冷也还可以理解。就在这时,方家的脸颊上一凉,那感觉很奇特,不知怎样形容。”霍三神盯着天花板,似乎正在遣词造句。 “屋子漏雨了?”康冰提醒说。 “不不不!”霍三神摆着手,“冬天哪来的雨,那感觉就像……就像猪肉!” “猪肉?”我问。 “没错,一块生猪肉,油腻腻冰凉凉地贴在脸颊上,就是那种感觉!” 康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来呢?” “当时方家虽然没有睁眼,但心里明白,这回真是撞邪了,于是舌尖顶住上牙堂,心中默念正气诀。念了两遍,就觉得那块湿腻腻的肉缓缓地移动起来,说实话,接触如此近距离的恐怖之物使得方家方寸大乱,心中的正气诀也着实念不下去了,念一句忘两句,于是把心一横,心想即便死在今夜也得做个明白鬼,就这样,方家毅然决然地睁开了眼睛!” 讲到这,他轻轻地抚摸着扇柄,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那是一张脸,和干肉皮一样灰白,方家看见的那张脸,不属于人类,或许我更希望看见一张人的脸,即便再狰狞再丑陋……正所谓鬼者,归也,鬼是人变的,还有交流的可能,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 “什么啊?”康冰都快急哭了,我也瞪大双眼盯着霍三神那张嘴,希望他继续说的同时又担心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骇人之物。 “那是一个皮人,或者叫皮偶,长着三个头颅的皮偶,每张面目都不是一般的狰狞,皮偶的一张脸上的眼睛正盯着我的眼睛,而在我脸颊摩擦着的,竟是它的另一个头颅!”霍三神明显紧张起来,也忘记了“方家”这个词,而用“我”字代替了,“皮偶的那对眼睛无比阴冷,似乎可以射出无数钢针,刺得我眼睛生疼,还好我的身体没被它定住,于是就抬起双手用尽力气朝皮偶推去,皮偶被我高高地推到了房顶上,而后又迅速地反弹下来,我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拼命地挪动脚步朝墙壁靠过去,试图找个屏障。” “只见那皮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就像一块泥巴,更像一块烂肉,它趴在地上不动了,难道被摔死了?我这样想着,用拇指掐住中指,这是正气的指诀,一步一步朝皮偶走过去。可一见之下,才发觉皮偶不但有三个脑袋,而且身体两侧还长满了手臂,像个大型的螃蟹,不,更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 “我想用脚踢它一下,可脚刚刚抬起,那皮偶居然一跃而起,而且还发出了无比凄厉的怪叫声,就如同深山里听到的鬼哭狼嚎!我脑袋嗡嗡作响,只得飞快地朝后退,而皮偶却猛地朝我的面门扑来……此刻我心灰意冷,想必死期将至,可心里却一下子平静下来,多年的学道没有白下工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内心却比如镜的湖水还要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慢地睁开眼睛,虽然屋里依旧昏黑,但皮偶却烟消云散了。我这才明白,什么叫魔由心生——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物象,多是人心所想幻化而出,其实多是不真实的,没有实体的,虽然有时被物化出来的物象具备一些力量,但力量的源泉依旧是人的心魔,是人类的懦弱与胆小赋予了它力量。” “但是,霍师傅,您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首先,你必须对鬼神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认识。”霍三神仿佛要长篇大论一番,“把不可思议的现象归之为鬼神,它既是不存在的,却又是存在的。” 我皱皱眉,心说:此高人还懂得哲学,神棍骗子不可怕,就怕有文化。看看康冰,他正神色虔诚凝神谛听,我心头一凛,忙整肃表情,继续倾听。 “你二人是否觉得相互矛盾?呵呵,首先必须理解方家所说的存在与不存在的真正含义。”霍三神摇头晃脑,“所谓不存在,是指传统观念中之鬼神;存在,是指客观的事实,因为方家确实亲眼所见了那诡异的皮偶。其实,也不只方家一人见识过,过往岛民也都曾见过,这就具有了普遍性,这个客观的事实不能简单地说其是鬼怪作祟,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方家称其为——幻质!” 我心中一震,幻质又为何物?这是我从来未曾听闻过的新鲜词语,不由得静心倾听。 “所有质化了的物象都需要能量,就像投影机把画面打在墙上需要电力一样,所以幻质也需要能量……” 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不得不贸然打断他,非常谦虚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您当晚所见的恐怖皮偶就是幻质,是死人赋予了它能量,所以皮偶就活过来吓唬人?” “非也。”霍三神翘了翘嘴角,“要是如你所说,死人能发出能力控制活人,那跟闹鬼有什么区别?” 我俩一个劲儿地点头,康冰说:“是啊,马爷,你别插嘴,等霍师傅阐述完了,你我或许就迷开雾散了。” “幻质的产生并非来自于死人,而是来自于活人!”霍三神又是诡秘一笑,摸着下颌的胡须,“这是当代鬼神学与传统鬼神学根本不同之处。最新的研究认为,活人的意念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可以转化为物质实体,由意识转化出来的物质就是幻质。你不但可以看见它,而且还能触摸到它,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由此可以得出‘鬼’是不存在的,但幻质是存在的。” 我若有所悟:幻想每个人都有,但是如果这种幻想或是某种意念不停地持续下去,就会升级为幻觉的实体。幻想、幻象都是虚假的,但是幻质却随着力量的提升从而得到实体。就像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一样,意念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时,就会转化为实物。 “幻质不是幻觉,幻觉里的意象是虚无的不存在的,幻质却是客观存在的。幻质不但存在,反而还会随着意念的增强而不断壮大。”霍三神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举了一个例子,证明自己推测的合理性,“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当地人信奉某位神灵,据说神灵多次显灵于当地,很多信徒都十分肯定地说亲眼见过。我们先假定那位神灵是一个幻质。最初,神灵只是一个传说中的神话人物,随着故事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信奉它,这些人的思想便是一种意念,就像千丝万缕的细线,缠绕成一根粗绳。” “应该明确的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意念都能产生幻质,只有特别强烈的意念才能够做到。假如有一天神灵的幻质适时被强烈的意念物化出现了,那么更多诚心祷告之人的意念都会传播到其身上,幻质便会具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并按照信奉它的人赋予它的意念行事,也就是给信奉他的人以庇护。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曾见到所谓‘显灵’事件,那么所见之神灵,其实就是由无数人的意念集聚起来的力量而幻化出来的幻质。” 康冰显然被“幻质理论”所征服,若有所思地附和着,“灶王爷和玉皇大帝都是神灵,之所以灶王爷经常显灵于百姓家,看来是因为灶王爷接地气,和每一户人家关系密切,所以信奉的人就多,意念的能量就大,反之玉皇大帝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反而不如下级。” 这说法貌似还挺合理,要说那碗面条是变了个魔术还可理解,但刚刚这套理论,似乎不是一个平凡之人能讲出的。先前的轻视逐渐变成敬畏,想到这,我才问道:“这么说,您当夜所见的皮偶就是幻质了?这幻质的能量来源莫非就是岛民对阴楼恐惧的意念幻化出来的?” 霍三神脸上没有表情,却突然把脸转向我,郑重地问:“恐惧?你对‘恐惧’这个词是如何理解的?” 我慌乱地摇着头,“恐惧应该是一种情绪,一种人类的心理活动状态,呃……我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还望您不吝赐教!” “恐惧是由于周围出现不可预料、不可确定的因素从而导致的无所适从的心理或生理的一种强烈反应,是只有人与生物才有的一种特有现象。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恐惧是一种有机体试图摆脱、逃避某种情景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绪体验。恐惧也可以归结为自身失去了自控能力,明知应该怎么做,但在某种压力的驱使下却做不到,那就是恐惧。” 霍三神此刻的表情不像是个术士,更像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 “先假设被幻化出来的鬼怪有思想,当它想达到某种目的之时,它会肆意扩大人内心的恐惧感,以及对其本身存在感的相信度。这样随着受害者对它恐惧感的提升,逐渐得到实体,从而进行下一步行动。所以,鬼故事里的活人没有一见到鬼就死的,而是被鬼怪长时间地精神折磨,大多都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如果被害者的意志坚定,而且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之事,君子之心坦荡荡,无论等级多高的鬼怪,都不会伤害到他!”霍三神说到这,嘿嘿地笑了两声,“就像方家,一身的正气,就算那皮偶能量再大,也只得被方家的强大的精神击得灰飞烟灭。” “是啊,是啊,霍师傅所言极是!”康冰赞赏道。 霍三神顿了顿,又说:“那晚之经历令方家对幻质的理论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坚信做人还是要正气凛然,千万不要做出对不起别人,伤天害理的事,以免自己把自己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康冰深有感悟,连连叹息,突然目光一凛,问道:“霍师傅,我想问个问题,要是某个男人抢了别人心爱的女人,这不能叫做伤天害理吧?” 霍三神连眼皮也没抬,似乎对男女之事没有半分兴趣,很快,他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了,幻质的初级阶段是某些人的臆想。当臆想增强到某种程度时,幻质就出现了。例如这幢阴楼之中的皮偶,起初只是少数人信以为真,后来少数人口耳相传给了多数人,岛民愚钝,很快所有居民都深信不疑。当人们由于感到安全受到威胁或是在好奇心驱使下,逐渐就把自己的念力集中在皮偶这个幻质上,皮偶的能量就不断升级,随着所见所闻之人增多,同时传播的速度也会加快,甚至来岛上旅游的人也会把这个恐怖的故事带到各地……你们想想,这阴楼里的皮偶会有多么厉害!所以方家不能搬走,就住在这座阴楼里,为的是用一身正气,压住邪气。” 听他这一说,霍三神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先不论真假,只身一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即便不闹鬼我也万万不敢久待,心想,不管幻质是真是假,万一招惹了它,肯定是个大大的麻烦,加之腹内突如其来传来一阵肠鸣,我忽然感到全身又乏又累,于是我就想找个由头结束这个话题,赶紧回旅馆休息。 “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霍师傅凛然正气、刚正不阿,以一身铁骨独自在此为岛民默默无闻地奉献着,真是可歌可泣!”我给康冰使了个眼色,“康冰,时候不早了,叨扰多时,霍师傅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们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我站起来,正要和霍三神握手告别,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某个房间深处传出,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只见范彩彩急匆匆地从黑暗里跑出,一张脸吓得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对我们大喊大叫,“有鬼,有鬼……楼上有鬼!” 康冰起身拉住她,等她把气喘匀了,才问道:“这么半天,你跑哪去了?自从进了这院子,我就没看见你,刚刚和霍师傅聊得出神,把你给忘了,你乱叫什么啊?” 范彩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这时帅男扛着摄像机也溜到我身边。我看了眼镜头,其实是为了错开范彩彩那诡异的目光。 “楼上……楼上有……”范彩彩的声音就像盗版的光盘,断断续续的。我下意识地想知道楼上有什么,就问她,“你看见了什么?难不成是一个像螃蟹一样的皮偶?” “不是啊!什么皮偶?”范彩彩一脸惊恐茫然,似乎我说了极其99lib?不靠谱的话,或许过于紧张,她居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扬起脸说,“楼上有……有一副棺材!棺材里面有……有鬼!”她说到最后一个“鬼”字时都颤了音。 我与康冰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依旧端坐在椅子里轻摇折扇的霍三神,他似乎已然掐算到我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里,所以根本就没起身送客。我重新坐回去,缓和了语气轻声问:“霍师傅,难道这也是幻质?” “是啊!”康冰也凑过来,“棺材又是怎么一回事?您楼上有棺材吗?” 霍三神没言语,只是一连叹了三口气。康冰急得抓耳挠腮,见他不答话就问范彩彩是怎样的经过。范彩彩这样说道:她与我们进了这宅子里之后,并没有觉得恐怖,倒有十二分的新奇,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于是就离开康冰和帅男,想独自到处走走瞧瞧。或许现在的年轻人猎奇心都重,喜欢荒诞与刺激,她走着走着,看见一扇小门微微开合着,于是就拉开门跨进去,当然,里面依旧一如既往的黑。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在她觉得厌烦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声音很委婉,似乎夹杂在空气中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仍旧没感到害怕,似乎觉得那声音是在召唤她。与其说是被声音召唤,还不如说是被声音勾走了魂儿,就这样,她一步一步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不多时,面前出现一架木质楼梯,她没多想就踏上去,直到在楼上的某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副黑漆漆的棺材,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她的胆子果然大得惊人,或许那刻她已经被迷惑了也说不定。她竟然慢慢地把身体凑近棺材,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棺盖上。她说当她的手触及那光滑的木板时,并没有感到阴冷,而是有一种别样的凄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就如同洪水淹没了村庄,那股莫名的情感一下子使她变得欲罢不能,她有一股冲动——推开棺盖,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她僵直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推向棺盖,棺盖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她费尽了力气,奇怪的是却感觉不到累。棺材的盖子被她推开了一个角,她看见了……“看见了什么?”康冰瞪圆了双眼,然而范彩彩却恰到好处紧闭上嘴巴。我也是惊疑不定,不约而同和康冰一起看向霍三神。霍三神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沉默许久方才叹口气,道出了事实真相——话说十天之前,岛上有个女子不知何故深夜离家出逃,鬼使神差竟误入阴楼附近。女子或许是迷了方向误打误撞遇到了什么异物,回到家中数日后竟然上吊自杀,而家人把女子的尸体从绳子上放下后,她并没有真正死去,一丝气息尚留人间。 虽然家属极力抢救,但女子仍旧昏迷不醒如同尸体。于是家人经岛民介绍,知道霍三神法力无边,就立即把他请到家中。霍三神把了把脉,翻开女子眼皮一看,也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那女子的眼珠朝上翻起,根本不见瞳孔。 女子嘴唇紧闭而且发青,一双手也青筋暴露,十指紫黑。这副模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中剧毒;二是撞了邪秽之物。但女子不能入土为安,因其还有一丝气息,如果强埋,这叫谋杀,但令其瞬间康复也并非易事,就这样,霍三神不得不把女子的尸体暂存在这幢阴楼里,用自己一身浩然正气,希望能把邪气逼退。 “方家本不想把此事公之于众,但被这位姑娘偶然撞见,或许女性相通,或许是前世的缘分……好了,你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快快下山去吧!”霍三神站起身就要送客,可康冰却好奇心大起,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问道:“霍师傅,我们此行跋山涉水前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奇闻异事,您可否带我们上楼一观?” 霍三神的脸上阴云密布,似乎十分不乐意。康冰连连拱手,又说:“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不是为了看热闹,也不会到处宣扬,而是想拍些资料拿到城里找医学院的专家看一看。想来那名女子十分年轻,这样持续下去未免过于可惜,万一可以治愈,也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我想,霍师傅乃积善之人,肯定不会拒绝!” 霍三神背着手绕着屋子转起圈来,仿佛正在盘算,他忽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一个方向,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也罢,事到如今,方家对其病情也没了方法,毕竟四海之大高人辈出,没准就能有人医治她的病症。”他话锋一转,又严厉地说道,“你们看看可以,但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切勿喧哗,万一引起尸变,那就不是方家一人之力所能对抗得了的!” 尸变?我狠狠地瞪了康冰一眼,心说:就你嘴欠,老实回旅馆睡觉吃饭多好,好奇心这么重干什么啊?怎么还尸变,有这么严重吗? 可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绕到房间的最后面。在那里真的竖着一架破旧的木质楼梯,踏在上面,都能听见刺耳的吱呀声,如同踩在许多被风干的尸体上。 楼上的地板虽然都是由结实的硬木铺就的,但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心里十分忐忑,真担心一脚陷下去再也拔不出来。霍三神停在一扇小门前,小门又窄又破,似乎是个存储杂物的库房。门上干裂的缝隙透出昏黄的光线,火光摇曳着,可能踏入阴楼之初看见的火光,就是从这个屋里发出的。 康冰这时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好像里面不是棺材而是他久未相逢的爱人,一脸把持不住的兴奋,伸手就要推门硬闯。 康冰的手被人抓住,霍三神用披着红床单的身体挡在小门前,他哼了一声,说:“且慢,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属申猴、酉鸡的人不能进入!” 康冰眨巴着眼睛,“霍师傅,开玩笑吧!我就是属鸡的,难不成不让我进去?” 霍三神一脸冷笑,给我和帅男一个眼色,“对不起,方家爱莫能助,好了,你二人可以随方家进去了!” 我属狗,于是我问帅男,他说他属猪,范彩彩不属猴也不属鸡,但也没兴趣再去涉险。 霍三神拉开门,一股蜡烛纸钱的味道飘了出来。这味道似曾相识,每当有人离世时,总会闻到这种令人伤感的味道。帅男扛着机器随着霍三神一同进去,我最后看了一眼康冰,他被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 在我心中却升起一丝庆幸,义无反顾地踏进门里,身后咯吱一阵响,小门自动关闭了。 进了屋来才发现里面并不像当初猜想的那样窄小,而是一间长方形的大屋子。最突兀的就是正中间一副森然的黑漆大棺材,被两张条凳架了起来,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 厚重的棺材盖子被推开一个角,黑洞洞的看不出里面究竟躺着何物。 屋中的灯火来自棺前一张硬木条案,其上放着两排白色蜡烛,中间摆放一个铜质香炉,里面竖起一捆香,香烟缭绕,即将烧到尽头。 帅男似乎也被这诡异的场景所震惊,显得行动有些迟钝,他茫然地看向我,其实我更加没有主意。霍三神慢步移到案前,重新点燃一捆香插进香炉里,口中默默念诵几句咒语,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低头注视了棺材片刻,抬手招呼我道:“马先生,你过来,给方家搭把手,把棺盖移开!” 什么?让我干这个? 我吞了口口水,求救般看向帅男,他正扛着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我那惊恐万分的脸。看来只有自己空闲着双手,没办法,只得踌躇向前,随着身体的临近,我渐渐地看清了那可怕的棺中之物——那是一双脚,一双小巧的女人的脚,脚踝紧紧地并拢着,那是因为有一条红色的绒绳紧紧地把两个脚踝拴在了一起,而那红色绒绳上,还拴着一个铜铃。 看在眼里倒并不十分恐惧,却是多出一分惊艳。 霍三神抓住棺盖的一端,我也抬起另一端,我没有用力气,因为根本就不知该如何行事。只觉他用力地推,我只是根据他使力的方向加以帮助,他显然是想把歪斜着的棺盖扭正。 “不可以把尸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所以盖子也不能完全掀开,看上半身就要盖住下半身,看脚下就要盖住头脸,好了,你过来帮我推吧!” 脑袋嗡嗡作响,我觉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只得像个傀儡一样听人摆布。 我走到霍三神旁边,两人一起用力推开棺盖,我俩的动作都很慢,也可能是犹豫和紧张,感觉时间延迟了。只见棺盖裂开了一道窄窄的漆黑的缝,我下意识地抽动着鼻子,倒是没闻到腐败的味道,而是一种浓重的脂粉味,就像闯入戏台后面的化妆间才会闻到的那种特别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我们推的动作并没有结束,很快,我就看见了一个绣花的深紫色枕头,以及枕在上面的黑如墨染的头发。头发好长好长,肆意地垂落在棺底,把一张俏丽的脸衬托得99lib?越发的白,没错,那确实是一张十分俏丽的脸。 她颧骨并不突出,鼻梁高挺,圆圆的脸形,尖尖的下巴,不难看出,这女子生前必定十分漂亮,虽然此刻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但仍旧透着一丝迷人的气质。 这时,女尸的脸已然全部露出,霍三神松开推着棺盖的双手,挺起胸膛倒退一步,而帅男却走上前来俯身拍摄着,似乎特意给女尸的面容拍几幅特写。 这女子的脸确实很白,脖子上有一道深黑色的淤痕,仿佛是条把脑袋和脖子分割开来的壕沟。我正思索着,霍三神却不知何时悄然飘到了我侧面,低语解释道:“那是上吊时被绳子勒出来的。”我点着头,只听他又说,“现在的气温虽不高,但完全没有低温防腐处理的尸体也该有腐烂的迹象了,可是你看她,除了嘴唇有些发青,皮肤依旧富有弹性,没有一丝腐败的痕迹,真是奇怪啊!” 女尸虽艳丽,但我很快也看够了,于是退到墙角深呼吸了几口,才对帅男说:“拍完了吗?咱就不要叨扰死者了!”帅男把摄像机提在手里,先我一步走出小门,我随后一拱手对身后的霍三神说:“霍师傅啊,今夜打搅了您的清修,我们这就告辞了,您就留步吧!”说着,我一个箭步跨出了窄门。 其实从进入房间起,最多也不超过十分钟,可从窄门跨出的那一刻,好似从另一个世界跨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世界——从阴间回到了阳世。 令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康冰并没有跑过来细问,而是过于平静了,跟刚才的激动好奇的他判若两人。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卖力地演戏,而现在摄像机关了,大伙都累得提不起半点兴致。 四个人默默无语走下了楼梯,走到阴楼门口时,也未见霍三神下楼相送。一路无话,四人顺着原路下了山,回到旅馆一看表,才夜里十一点半,岛上的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吃了夜宵,各自躺在床上,帅男第一个打起呼噜,我听着如同催眠曲般的呼噜声,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我的床靠近窗户,先前已提到窗外有棵大树枝繁叶茂,夜里应该是刮起了大风,四面环水的岛屿最怕刮风,因为没有障碍物,即便是一二级的小风,也会搞得树枝摇晃人心惶惶。这一夜正是如此,树叶哗啦哗啦地砸在玻璃上,就像窗外有个孤魂野鬼在挠玻璃。 由于本人热衷胡思乱想,所以睡眠不是很好,经常失眠,稍有响动就会被轻易吵醒,而后就开始辗转难眠。虽然知道是大树在搞鬼,可这颗心却再也踏实不下来,我只得紧闭着眼睛想心事:此行应该还算顺利,先不论霍三神是否真是高人,反正采访完了,片子也拍了,估计明天就可以打道回府。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电视台掺和了,还是老老实实画自己的画,过得踏实。 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再次回到阴楼那间停放棺材的房间,这回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黑漆大棺纹丝不动地横在地上,但棺盖却不见了,一股股黑气正从棺中徐徐升起,梦中的我胆量颇大,竟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低头看向棺中的女尸。 女尸青紫的嘴唇竟然缓缓地张开了,一惊之下我连连后退,双手本能地朝后摸,希望摸到墙面找个支撑,可倒霉的是,我摸到的却是一个冰凉僵硬的身体! 与此同时,我已然预感到危险和恐怖就在眼前,说实话,我真不敢转头看个究竟,可是不看又怎能甘心呢? 我缓慢地扭动脖子,甚至听见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声音,当我看见身后站立着的那个人时,心中一荡,注意,不是一紧而是一荡,这是因为躲在身后的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个大眼睛双眼皮的美女,除了脸色白了些,性感诱人仍占了上风。 她的嘴唇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张合着,似乎喉咙被人勒住了,才使得她发不出声音来。就在这时,我明显地看见她的脖子上由浅变深出现了一道黑圈,就像有条无形的锁链正在勒紧她的喉咙。 面对楚楚动人的美女如此难受,我.99lib?怎能不上前施救?可就在这时,她却猛然抬起双手,十指直直地伸向我的脖子。当视线移到她手上时,令我无法相信的是,那还是一双女人的手吗? 太可怕了!那双手不应该长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因为那双手过于苍老了,如同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老妇人的手,浮肿且皱纹斑驳,而且十根手指的指甲又尖又长,泛着可怕的青黑色,这样的手怎么会长在妙龄少女的手腕上?或许应该说,她的手为何会变得如此可怖? 那双手慢慢地移向我的喉咙,当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那,噩梦终于结束,我醒了过来。 一阵噪声又传进了耳朵,天还没有亮,我翻了一个身希望继续睡下去,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对!那不仅仅是树叶敲击玻璃的哗啦声,似乎里面还夹杂着一种更为强烈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这是敲门声!是谁三更半夜在敲客房的门? 我坐起来,侧耳倾听,没错,的确有人在敲门,而且敲门的频率说明敲门的人很心焦。于是我立刻跳下床,帅男和康冰的呼噜声还持续着,看来他俩太累了,始终就没被噪声吵醒过。我光着脚走到门前,小声地唤了一句,“谁?” 奇怪的是,敲门声戛然而止,是幻觉,还是自己依旧处于梦中? 我刚要转身,门外又咚咚响了两声,我确定这并非幻听,于是握住门把手,一把就拉开了房门——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个长相出色的女人。 她看见了我,我也瞄见了她,四目相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能听见,因为我已经仰面摔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昏死了过去。 第八章 简单游戏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范彩彩那张不太美丽但还算可爱的脸离我很近,我脸上一红,有了种被她人工呼吸后才有的快感,当然,这又是我的幻想。 康冰把我拉起来,从帅男的手里接过一杯水,不由分说给我灌了下去,水一下肚,我立时就清醒了。环顾左右,还是原来的客房,但身边显然多出两个人——一个女孩和一个中年男人。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女的,我全身一抖,完全想起了夜里的经过! 我?99lib?被敲门声惊醒之后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就是她。 然而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在阴楼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女尸,她——居然诈尸了!而且还下山跑到旅馆来敲响了我的房门,所以一见之下,我不由得血往上涌,嗓子眼儿一咸就昏死在了地上。 现在天亮了,我清醒过来,再次打量她,女孩的那张脸已恢复了粉嫩。 我坐直身子,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于是本能地死死抓住康冰的肩膀,一双瞪圆了的眼睛盯着他,犀利的眼神使得康冰有些招架不住,他脸上的表情古怪,说哭不像哭,说笑不像笑,五官扭曲在一起,像个大个儿的肉包子。 我也不傻,眯着眼略微一思考就猜出个八九分,于是冷笑一声,重新平躺在床上,大声说道:“康冰,你别装了,老实交代吧!要不然我回去就告你们电视台合起伙来欺诈我!” “马爷!”康冰一咧嘴,竟有两大滴泪珠夺眶而出,“这回哥们儿完蛋了!就算你不告我,我这后半生也安生不了,我……我这就叫玩得帅,死得快!我……”他说着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拍着大腿痛哭流涕。 本来我应该是受害者,怎么他居然兔死狐悲地撒泼打滚,难不成这是连环计? 我指着康冰的鼻子说:“你跟我来苦肉计是不是?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我的话康冰根本没听进去,他泪眼茫然地看向窗外,帅男不得不走过来劝慰,从帅男嘴里,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实情——原来,自从前天夜里上了面包车的那一刻起,我就陷入了康冰策划的圈套中。 他要去的所谓楚门岛分明就是特意选好的外景地,老江和霍三神以及棺中的女尸,都是演员。所有事情都是他们精心策划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依照帅男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写实的效果,为了捕捉我真实的脸部表情和精神状态,所以大家才特意瞒着我,而我却像傻瓜一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帅男还说之所以策划这个类似于“真人秀”的节目,最初的灵感来源于我对《骷髅幻戏图》的诠释:生活在世间的人是没有自由的,每一秒钟只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受人摆布,所以康 51b0." >冰才想出这么个故事结构。我听罢后悔不迭,有句老话说得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免惹祸上身。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可康冰目的达到,应该暗自发笑才对,怎么会如此?我皱了皱眉,又问帅男,“你们康导这又是抽什么风?是不是连环计、套中套?还想继续拉我下水?” “这个……马老师您有所不知啊!”站在女孩旁边的那中年男人说道。从他油腻腻的三七分头型,我就认出他是老江,现在他脸上的油泥洗掉了,看起来油头粉面的又白又年轻。 “你是……”我故意这样问。 “我就是船老大啊,我真叫老江,您还叫我老江就成,我是康导聘请来的演员。”老江五官乱动,带着话剧演员的范儿,继续说道,“您听我说,昨夜在阴楼里,不只有霍三神和那姑娘,其实我也藏在楼里,还记得那碗面条吗?就是我特意准备好的,其实我准备了很多牌子和口味的方便面。如果您画了一条鱼,我就会给您煮海鲜面;如果画头牛,就煮红烧牛肉面;如果画个猪八戒……” “排骨面是不是?我要是画只恐龙呢……得了得了,简短一些好不好。”我挥挥手,让他直截了当说重点,于是老江言简意赅,把昨晚的大致情况述说了一遍。 最初,阴楼也不叫阴楼,是岛上的一所破旧宅子,只不过提前让美工装饰一番加以利用,还有屋内摆放的那副棺材,其实就是我们在船上看见的那副,因为时间紧迫找不到其他船只,不得不在同一时间运到岛上。我们下了船,来到旅馆休息,我一人留在旅馆,康冰和帅男就赶紧上山去阴楼继续布置场景,这就是他俩比我更加疲惫的直接原因,以至于睡得太沉,连敲门声也没有听见。 为了营造诡异的气氛,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康冰才带着我上山。进入阴楼之后,范彩彩偷偷跑到楼上为假扮尸体的女孩化妆,因为要在脸上涂抹很多劣质油脂颜料,时间一长会损坏皮肤,所以只能临时化妆。 当楼下的摄制工作完成后,我准备起身告辞,而范彩彩此刻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见我起身,她就立时尖叫一声,把话题引向二楼有女尸和棺材的房间。 当我见到棺材时,棺盖已经打开一角,这是为了空气可以流通,之所以不能把棺盖全部打开,那是担心我看见女孩起伏的腹部。 说到这里,我也暗叹康冰作为导演把故事情节设计得也确实巧妙,如果我是他,现在应该扬扬自得夸耀一番才对,万没理由伤心成这样,于是我指着地上的康冰问老江,“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乐极生悲吗?” 老江摇摇头,竟也一脸惆怅,“马老师,您有所不知,拍摄本来还算顺利,本打算今天就准备回去,唉!所谓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最后一环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不会是连环计吧?你们是不是又憋着坏想害我?”我横眉冷对扫视一圈,“我绝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 “马爷啊!”康冰终于说话了,“这回哥们儿真的完蛋了!”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那个扮鬼的女孩上前递给他一块毛巾,毛巾很白,等他擦完脸,毛巾都黑了一大片。女孩本想接过毛巾,但她的手被康冰的大黑手擒住,他攥住那白嫩小手不放,如同托孤一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马爷,这女孩叫茉莉,她……她是我女朋友……” “什么?你女朋友?”我一张嘴,突然一下子都记起来,“难道她就是……” 康冰重重地点点头,“没错,就是齐小杰的前女友,她叫茉莉,后来看上了我。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演员,我觉得吧,这是个机会,就把她也拉进来,唉!虽然演的这个角色没有台词。” 我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女孩,大眼睛双眼皮,细腰长腿皮肤白嫩,要是站在人群中倒也是个出众的人物,怪不得齐小杰失恋那几天如此痛苦,现在看来还是可以理解的。 “马爷,朋友之妻不可夺,霍三神说得不错啊,我这是遭报应了!”康冰一边说,还一边摩挲着女孩的小手,我真担心他这样一直摸下去,会把人家的手摸黑了。 见他阴谋得逞,而且还有美女相伴,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打断他的话,“得了,别废话了,霍三神不也是演员吗?他说的话不也是你编排的吗?” “马爷你有所不知,霍三神他……他死了!” “死了?”我惊得从床上跳下,用力揪住康冰的领子,“你还给我编是不是?” 帅男和老江慌忙上前劝解,还好及时把我拉开,要不然我这个画家都得破例揍他两拳。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依不饶地还在乱喊乱叫。老江一脸堆笑,一边抱住我的腰,一边小声劝我说:“马老师您可别生气,康导他说的都是真的,您听我把话说完了,您就明白了。” 我一屁股坐回床上,姑且就听老江能说出什么来。 昨夜,我们四人离开阴楼,下山朝旅馆赶路暂且不提,老江和霍三神立刻掀开棺盖,把茉莉放了出来,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脸,都有些憋不住,于是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发颤。 当初剧组只在楼下布置了电线和灯泡,为了营造恐怖气氛,所以楼上并没有配备照明设备。 老江提议说,把蜡烛熄灭,也回旅馆休息,霍三神就低着头一口一口去吹蜡烛。蜡烛一根根被吹熄,屋子一下子暗下来,当剩下最后一根蜡烛时,霍三神却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吹灭。茉莉和老江站在门口不见霍三神出来,于是推开窄门探头朝里一望,这一看之下,险些把二人的魂魄吓飞出来。 霍三神正全身投入撅着屁股拼命地吹那最后一根吹不灭的蜡烛,而此刻就在他身后,正悬浮着一个皮偶,大约跟婴儿那么大,三个头颅六条胳膊,从房顶上垂下来,不像是螃蟹倒更像是只巨大骇人的蜘蛛。 茉莉的心理素质不好,没能控制住情绪,一声尖叫格外嘹亮,似乎把那可怕的皮偶也惊动了。其实不只是皮偶,同时也惊动了霍三神,他听见叫声的同时急转过身,与皮偶八目相对,立刻乱了阵脚,双手胡乱向身后一摸,竟把那根吹不灭的蜡烛扫到了地上,地上散落着一地的黄表纸,立时火花一现,继而引燃了条凳和棺材。 霍三神像木桩泥塑般戳在原地,火光同时照亮了皮偶骇人的脸,老江定睛一看,我的姥姥,皮偶不知何时已然转过脸来正对自己,三张鬼脸表情各不相同,龇牙咧嘴诡笑着,六条手臂微微抖动,吓得老江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屋里的霍三神冲门外大叫一声,“还不快跑,更待何时?” 老江这才清醒过来,拉着依旧发愣的茉莉就直冲下楼。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老江终于恢复了判断力,他吩咐茉莉去旅馆找康冰帮忙,自己则去找其他岛民救火。就这样,茉莉一路跑下山来,汗水把她脸上的浓妆融化得更加惨不忍睹——这就是我开门一看,被立刻吓晕的直接原因。 虽然我心有芥蒂并不敢全信,但听到这里也不禁要问:“阴楼是木质建筑,木头都干燥开裂,一旦有明火可就……那你们还都在这儿戳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 “火已经灭了。”帅男哭丧着脸,“当您打开门被吓晕之后,茉莉就闯进来叫醒我们,康导心里着急,见您昏迷不醒就先把您抬到床上,于是我们就飞跑着上山救火。到了阴楼,见老江已经指挥附近岛民救起火来,可昨夜的风实在是太大,很快整个楼房就烧成了一片废墟……” “等一等。”我觉察出话中疑点,忙问,“说了这么半天,霍三神哪里去了?”此话一出,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我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会是霍师傅他……没逃出来?” 康冰“哇哇”怪叫两声,捶胸顿足,“都怪我啊,都是我的错,这回出了人命,我可完蛋了!没想到我康冰如此年轻就遭受这样的重创,即便不进局子,我这辈子也完了,肯定会被台里开除的!” “现在也不能就认定霍三神死了。”我看康冰不像 662f." >是在演戏,因为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哪有这么敬业的演员,“当时茉莉姑娘和老江从楼里跑出来,虽然没看见霍三神,但也不能肯定霍三神就死在楼里,没准他随后也逃了出来,只不过还没跟你们会合而已……” 老江咧着嘴猛摇头,“阴楼的火灭后,我们在残垣断壁中发现……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已经烧成了一副白骨,他……他确实是死了!”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昨天霍三神还云山雾罩口沫飞溅地说他的幻质理论,真是世事无常,怎么一觉醒来却阴阳两隔?我失魂落魄地看向窗外,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还被他们合起伙来像傻瓜一样骗,居然听了几句不靠谱的话就再次信以为真,谁又能证明这不是下一场真人秀呢? 我从床上站起,心想,既然你们都会演戏,我虽不是科班出身,但电视、电影没少看,修养和学识当然也在你们几个临时演员之上,既然想玩儿,老子就陪你们玩儿到底! 我朝康冰走过去,拿过刚才那条黑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而后无比同情地说:“人总会遇到挫折,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了,既然发生了命案,警察来了没?” “不知道。”康冰木讷地说,“或许现在已经在那里验尸了吧!” “那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是回去呢,还是……”我继续问。 “什么也不要问我,我只想静一静。”康冰身心俱疲,“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要来问我了。” 我叹口气,朝房门走去,当拉开门时,康冰又说话了,“你去哪?” “去现场,看看阴楼烧成了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康冰缓慢地走到我身边,对帅男说:“去柜台里拿几瓶白酒,咱们也去废墟现场祭奠一下,省得以后阴魂缠腿。”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应该意思一下,于是每个人掏出钱来买了祭品走上山去。 行至半山坡时,我就看见阴楼的方向依旧冒着滚滚的黑烟,令我不解的是,都死人了,帅男还扛着摄像机走走拍拍,我顿生疑窦,时刻小心,紧闭嘴巴不说不问。突然觉得走在身边的几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因为这根本不像是拍摄一部纪录片,而更像逐渐步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眼前的阴楼已然不再诡异,因为楼体仅存一副骨架,就像从焚尸炉里拉出的尸体。看着眼前的惨景,心中莫名浮起一丝怀疑,我不知道该怀疑什么,只觉得黑色的楼体废墟处处透着怪异。 我拉住康冰,问:“霍三神的尸体在哪?” “你们把祭奠的东西摆一摆。”他对范彩彩和老江说,而后抬起胳膊指着一个方向,“跟我来!” 我们小心迈过地上焦煳的瓦砾、木板,阴楼的前半部已经烧得所剩无几,但后面还有一部分没烧到,尤其是底下堆放着几垛稻草,稻草由于昨天下过雨过于潮湿,还没有完全熄灭,刚才上山时看见的滚滚黑烟,正来自于此。 为什么在屋里储存这么多干草呢?难不成还担心火烧得不旺? “你看吧,在那!” 康冰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几块焦黑的木板底下,确实露出了半个白色的脑壳。 说实在话,当时看见尸体的一刹那,我一点都没紧张,却有种非一般的熟悉感。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康冰,他却是非常惶恐,我不理他,朝尸体走过去,低头一看,我心里就有底了,慢慢掀开一块木板,虽然骨头被火烧得又脆又白,但我还是看出了破绽。 通常来说,人的大脑里含有大量水分,在火的作用下,脑浆就会沸腾、膨胀,从而形成流体静压,加之这场大火的火势很猛,颅腔肯定会破裂,甚至爆炸。不过,眼下的头骨却相当完好——这显然又是一个骗局! 我的胃一阵痉挛,虽然没吃早点,但肯定是被他们气的,如果我不是个假装有涵养的人,如果没有摄像机对着我,或许我肯定就张嘴开骂了,可毕竟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只伸出一只手,攥住康冰的衣领,他虽然胖,但个子不高,所以我这一动作显得颇有气势。 “你……你是不是考验我的耐性,逼我激发出人性恶的一面?我已经很久没打人了,康冰啊,没学画画之前,我也不只会画梅兰竹菊……”我咬牙切齿,康冰的演技还真高明,居然没露出一点虚假的表情。 “怎么了?”老江和范彩彩朝我们跑过来,尤其是范彩彩,手里还举着一个酒瓶子,不像是来劝架,更像是来助战的。 我面无惧意,指着地上那副骷髅对康冰喊道:“这不就是在地下室发现的那副骨架吗!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了你们,还说什么霍三神死了,快说,那个姓霍的躲在哪里?” “什么?你说什么?”康冰用力甩开我的手,依旧还在演戏,他蹲在地上看了半天,而后扬起脸对着我,“还真是啊!” 要是没有老江抱住我的腰,我这一脚就踹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你还给我演戏,还真敬业!” 康冰抬起胖手抹去额头上的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天保佑,霍三神他真的没有死,马爷,太谢谢你啦!” 人居然厚颜无耻到了这般地步,诡计被当场戳穿,却依旧面不改色。我喘着气,心想,算了,不管你是装疯还是卖傻,我不跟你们玩儿了就是了,现在我就下山找艘船回作璞轩。 我瞪了老江一眼,他赶紧松开胳膊,我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就朝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康冰,他呼哧呼哧地跑到我前面,拦住我说:“马爷,我……我真是不知道啊!你别走,你得帮我把事情查明白,咱们是校友,我怎么能骗你呢!” “得了吧!”我推开他,继续往前走,“你骗我还少吗?滚开!”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霍三神在骗我,我……我其实也是受害者,你不能走啊,马爷,你得帮我把事情搞清楚!”人至贱,则无敌,他居然像只死狗一样扯住我的袖子,死活不让我离开。 “马爷,求你了,跟我回旅馆,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他见我犹豫,旋风般绕到我前面,一脸惭愧地说,“我想,你也不愿意带着一堆问号回家吧!” 好奇能不能害死猫我不知道,但好奇这回注定要害死我,我被好奇这一卑劣的情绪控制了,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刚回到旅馆,天色就瞬间暗了下来,这并非岛上的白天短,而是天空中越来越厚的乌云已经有了吞噬小岛之势。显然,一场大风大雨即将来临,这样的天气显然不利于乘船。 还是刚才那间客房,灯亮了,使得窗外看起来更加阴沉。 床上只坐着我和康冰两个人,我依旧阴沉着脸看着他,他低着头,双手交叉,两个拇指相互转动着,人在焦虑中思考时,经常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说吧!”我冷哼一声。 “说来话长,唉,我们都是受害者!”康冰停下手里的动作,“其实……其实从事情的一开始,就有人在幕后搞鬼!” “你说什么?什么人在搞什么鬼?你还能不知道吗?” “你还记得废楼里的那副骷髅吗?”他眨着眼睛,“那就是阴谋的开始……” 后背一阵凉,我本能地看了看窗外,窗户紧紧关着,真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一阵凉风,“什么阴谋?你不要再云山雾罩了好不好!” “那些其实都是……都是事先准备和布置好的!”康冰说到这,忙不迭又摆手说,“不过他们也没告诉我,真的,当时我和你一样,都被蒙在鼓里!” “他们?他们究竟是谁?”我不禁要问。 “他们是电视台策划这个阴谋的那些人,但也和你我差不多,是些被利用的角色,虽然他们比你我多知道一些,但也只是很局限的一部分,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没人真正见过。” “呵!你不要再卖弄你的编剧畅想,也不是写武侠小说,没有世外高手更没有幕后黑手,我最后警告你一句,我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点!” “马爷,你先不要动怒,当我说出那个名字来,或许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我的好奇心再一次被调动起来,支起耳朵,听他说道,“你是否听闻过艺术圈子里,有个挺会玩儿的痞子,自称艺术怪胎的?” “艺术怪胎?”我皱眉思量片刻,他说得没错,圈里的朋友聊天时的确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于是我点点头,“好像是听说过,据说那人一连七年辗转报考全国各大美术院校,最终一一落选,不仅仅是运气背的原因,更因其作.品过于晦涩难懂。美术院校招收的是有潜力的美术人才,而不是‘艺术怪胎’,所以这个人就一直被淘汰,但后来好像找到个赞助单位,办了几个行为艺术之类的展览,如今也还小有名望了。” “是啊是啊!”康冰连连点头,“如果希特勒当年考上了美术学院,也许如今的历史就要改写了,可悲的是,校方认为他不具备足够的艺术天赋。希特勒连续两年被拒后,最终成了战争狂魔,更别说艺术怪胎这哥们儿被拒七次,呵呵,那股怨气比希特勒还要重啊!”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难不成艺术怪胎也开始危害社会了?” “不不不!”康冰摇着头,“那咱可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扰乱了电视台,也搅乱了你我平静的生活。马爷,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根据最近所遇到的人和事合理推断出来的,所以我不能妄言保证百分之百就是事实,但是,我想,以我的判断力,即便存在小的出入,那也不至于差之千里!” 我一脸冰霜,斜着眼睛盯着康冰,等他徐徐道来,康冰是这样推想的——早在电视台策划《淘宝异事》这个节目之初,就有人找到主管人员希望联合制作这个节目,当然,康冰是不知道这些内幕的,他只是电视台里一个小小的编导,就像一台巨大机器里的一枚螺丝钉。 所谓的联合制作,并不是把钱投入《淘宝异事》之中,使其阵容更加强大、拍摄手法更加新颖,而是要求拍摄《淘宝异事》过程中,秘密加进一些其他内容,在拍摄过程中,极其自然地把隐藏的内容显露出来。 台里几个领导反复磋商,猜测投资方无非是想推广自己的产品为其做广告,就像电视电影里的那些软、硬广告,虽然观众大骂特骂,但这一现象已然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只要双方有所获益,还是可以尝试一下。 电视台同意了。虽然不是想象的那种软性广告的植入方式,但也并没有太超乎想象,区别只是绝大多数广告推广的是产品,而这一次推广的却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艺术怪胎! 不知是因为他走运,还是某个幕后老板看好他试图把他捧上天,反正这一举动,预示着一颗不完美的“新星”就要闪闪发光,尽人皆知了! 具体事项是这样策划的:在《淘宝异事》拍摄之前,有另一组人提前秘密到达那幢即将拆迁的小洋楼,楼内本就有地下室,工作人员把里面的杂物清除干净,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那组“骷髅幻戏”的装置艺术秘密摆放在地下室里,换上一扇桃木门,因为木门肯定比铁门神秘得多,而后用旧报纸贴满墙面,遮盖住了密室的门……康冰事先声明过,以上这些都是他个人的推测,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多细节现在分析起来大部分是合理的。 记得当初下到地下室时,我就觉得有很多地方透着虚假,虽然报纸是十年前的,镜子是旧的,甚至连骷髅手上的棉线都断掉了,这些细节可以把思绪引向久远的年代,可是,地下室的地上积满了灰尘,骷髅身上却十分干净,难道这不奇怪吗?当时由于心慌意乱,只觉怀疑并未想得如此深入。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现在我终于明白康冰让我写剧本的时限为什么那么急,仅仅三天,这肯定是幕后人物由于某种原因等不及了,给电视台施加了压力,其原因很可能就是小楼的拆迁问题。后来在拍摄之中,大灯有意或无意地砸开了密室的门,这才引出了随后的一大堆事件。 康冰从我脸上获知,我仿佛相信了他,于是口沫横飞地把《淘宝异事》之后引发的事情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一,《淘宝异事》播出后反响强烈,广告的收益不菲。 其二,群众当然不知道密室里有诡计,还以为艺术怪胎十年前就异于常人,想出十年后普遍存在的“傀儡”生存方式。当时前卫艺术还处于萌芽状态,艺术怪胎就先知先觉,怎能不令圈里人羡慕,于是乎,这个连美院都考不上的哥们儿成了艺术圈里热议的话题。究竟是美院教师的能力有限,看不出这位后起之秀的才华,还是老天故意磨炼这位再世英才?但是,这个神秘人却一直没在众人面前露过脸,这样就令其更加神秘莫测,更加令人追捧,反正“艺术怪胎”这个名字真的火了。 其三,那幢废弃的小洋楼也即将修缮一新,成为一个展览场所,加之自身本就有其历史背景,前卫艺术家办个展览、沙龙什么的,也是不二之选,不难想象,那幢小洋楼的所有者肯定乐开了花。 “唉,现在一切朝钱看,只要有钱赚,没人会反对,没人会不高兴。”康冰翻着小眼睛看着我,“马爷,你是明白人,即便我不挑明了说,你也明察秋毫,是不?” “听你这么说,原来自从一开始你们就骗我,这未免也太缺德了吧!”我瞪着眼珠子。 康冰突然举起右手,对天发誓说他当时真是一无所知,我也没耐性与之争辩,反正那件事情过去了,我所关心的只是眼下所发生的或将要发生什么。 “你们钱也赚了,名也出了,为什么再次把我卷进来,这楚门岛还有阴楼又是哪一出?”我冷冷地问。 “这……这其实又是一部戏。”康冰挪动一下屁股,“马爷,当初听你分析的‘傀儡’状态,我此刻真是深有感触!其实,你我时刻都被人利用着。读书时有老师左右你的思想,工作时老板指挥你,就算舍弃一切,你身后还有无形的命运之手时时刻刻地在掌控你,唉!做人难,不但难,也着实可悲!” “别废话了,你端着电视台的饭碗,可我一画画的,没招谁也没惹谁,你说,你干吗把我拖下水?你快说,刚刚发生的这些又是个什么样的阴谋?” “不是阴谋,真的!别急,马爷,听我细细道来。”康冰又是一阵摇头叹息,“《淘宝异事》一经播出就大受好评,尤其是在网络上,点击量超过千万,网络上的版本和电视版本不同,里面夹杂着发现密室和骷髅的全过程,当然,马爷你那一段关于‘傀儡’的讲述,才是整个节目的点睛之笔!马爷你是不知道,你天天闭关画画,其实在网上,‘马若水’这个名字也已然小有名气了,不信你回去上网搜搜……” “快打住!你甭又忽悠我,赶紧往下说,说重点!”我强调着。 “这就是重点啊!”康冰瞪着我,“由于你能把一个普通故事升华到一定高度,所以电视台才考虑让你继续参与下一部片子的拍摄,虽然事先并未透露给你什么,但你偶发的聪明才智才是整部片子的亮点,呵呵,你说是不?”他偷瞄了我一眼,见我一脸乌云,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马爷,你不能全怪我,怪就怪你太有才!其实不只台里领导和观众看好你,还有幕后出钱的主儿,他也对你有兴趣……” “幕后出钱的人是谁?”我问,“和之前捧红艺术怪胎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对,就是他。”康冰耸耸肩,“既然是幕后人物,当然神秘啦,所以我们都没真正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干哪一行的,或许台里领导知道,但领导怎会透露给我这样的小人物知道呢!” “听你这么说,我被骗到这该死的楚门岛,都是一场戏。”我继续问,“现在,你们拙劣的演技已然被我看穿,是不是该结束了?”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我攥紧了拳头。 “不瞒马爷……”他一脸郑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让你知道知道……”很久没打架了,虽然愤怒,但我一时也想不出半个招式,于是不得不佯装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云更低了,大雨将至。 “马爷,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康冰恬不知耻地把脸凑过来,“好吧,听我把话说完,你就相信了。”天气阻碍了行动,我只得听他继续解释。 康冰说自己只是个可怜的傀儡,上面怎么安排,他就得乖乖地去照做。或者说电视台也受制于人,为了赚钱,什么都得顺从出钱那一方的。由于我在第一部戏里展露了才华,所以幕后之人和电视台同时希望我作为艺术顾问,继续参与新故事的拍摄。接着,康冰就再次与我相约,并透露给我关于楚门岛以及霍三神的神奇经历,还有那幢阴楼和楼里闹鬼的传言,当然这都是幕后之人和艺术怪胎编造的所谓剧本。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就在三天前,康冰接到上头的指令,深夜开车去作璞轩接我,我就迷迷糊糊上了贼船。康冰还说,他属于实拍部门,和做前期布景的工作人员并无过多接触,所以来到岛上也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帅男一人从中互通两方面的信息。 听到这,我打断他,问:“难道艺术怪胎也参与了这个故事?” “应该参与了。”康冰一脸不确定的表情,“不过这也是我猜的。你想啊,虽然故事编造得支离破碎,但也不是是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的,况且片子目前看来,也符合艺术怪胎一贯诡异的风格。” 我点点头,说:“你还记得骷髅的骨盆上刻着‘荆白白’三个字吗?” “马爷,你的意思是,艺术怪胎这人就是——荆白白!”康冰摸着下颌那一撮小黑胡,琢磨着说,“呵呵,有点儿意思了,记得齐小杰那小子说,荆白白这人一把年纪考了好多年美术学院一直被毙,似乎和艺术怪胎的背景极为吻合。” “一个月的策划过程中,难道你都没有见过艺术怪胎的真实面目?”我又问。 “是啊,这个人畏首畏尾,我们只在网上交流,甚至连电话也未通过,其实,细想一下,这并不奇怪。” “哦?”我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说,艺术怪胎整整七年,全国八大美院都未曾录取过他,或许他哪一年也报考过咱们学院,所以很可能一见面就认识对方,大家知道了底细就不神秘不好玩了,而且也有失颜面……” “马爷你分析得很对。”康冰冷笑一声,说,“估计那人连年受挫,精神不分裂也得有极强的自卑心理,我想,肯定不会太正常。再说,你看看咱们一路走来,这哪像一个正常人写的故事啊,简直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和马爷你的大作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不但情节上杂乱无章,而且处处透着阴森和鬼气,尤其是布置的那幢阴楼,简直不伦不类,恐怖至极!” “好了好了。”我抬起右手在胸前一挥,“我不管你们玩儿什么花样,反正我要退出,我一正儿八经、年轻有为的画家,跟你们一群精神病人一起疯,丢人啊我!” “他们确实是一群疯子,而且还是没文化的疯子。”康冰把嘴凑到我耳边,左右看了看,似乎四面围了一圈看不见的人,“马爷,你想一想,其实此事也并非一无是处,而是……而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我挑眉,“什么意思?糊弄小孩儿的话,我劝你免开尊口!” “呵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你可知否?”康冰猥琐地笑着,笑得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见我没理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解释,“马爷,此刻就你我两个人,毕竟相比外人,你我最为了解对方,咱们何不如此这般,嘿嘿……” 我皱着眉把五根手指按在他那张油腻腻的胖脸上,用力地朝后推去,“有话直截了当地说,别云山雾罩的!” “你也看见了,这节目策划得也颇费周折,投资方与艺术怪胎各有所图,以你我二人的聪明才智,为何不利用他们……”康冰又凑过来,“这群人没脑子没文化,马爷你可跟他们不一样,不如……我们等待合适的时机,依仗马爷你的聪明才智,嘿嘿,或许最大的赢家就是——你!” 康冰的眼珠在眼眶里飞快地转动着,仿佛与我分享了一个偌大的秘密。 我也不傻,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想借用别人搭建的平台,把自己的名声打响。 我默然不语,康冰恰到好处地开始怂恿我,“马爷,如今你的画作润格最多也就几百块一平尺吧?”我依旧默然不语,心想,自己的画作处境尴尬,还不能论平尺要价,有时一整张才几百块。 “上次那部片子你主要做的是幕后工作,即便这样,你的大名也在网上多有流传,马爷,这次可不一样啊,一上来你可就是主角。如果借此片,让更多收藏圈里的朋友认识你……嘿嘿,别看你天天不爱言语,多么超凡脱俗似的,其实我能看出你有一颗火热而向往成功的心。”康冰猥琐地说。 这一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令人作呕,但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我的心真有些被他说动了,不是我容易冲动,而是没有人愿意窝窝囊囊活一辈子。 遥远的运气真能降临到我的头上吗? 成功人士有言:一个人想出人头地,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不顾一切的努力,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或许这次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一夜成名的机会! 康冰何等老谋深算,从眼神里早就看出我已怦然心动了。 “怎么样,既然有人搭建这么一个平台,那个什么艺术怪胎连美术学院都考不上,怎么能成为你我的对手。马爷,只要咱俩强强联手,肯定能力挽狂澜,制造出另一番局面!” “怎样力挽狂澜?”我随口一问。 康冰诡秘一笑,伸出四根手指,道:“伺机而动!” “一言为定!”我歪了歪嘴角,“但愿你不是再一次骗我!” 第九章 冰柜里的尸体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我俩都是一惊,就好像诡计被人当场识破了似的。敲门声一直持续着,显得理直气壮。 康冰站起身去开门,半开的门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听康冰沉默许久才发出声音,而且语带惊慌,“你……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对话显然有意不让我听见,所以后半句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从床上跳下,原来门口站着的是旅馆老板,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些黑白相间的类似曲奇的小点心。 老板看见了我,很有内容地微笑着,笑容很勉强,他给康冰使了个眼色,说:“就你们两位在,其余几个人呢?” “你有什么事情?”我狐疑地问。 “呃……是有点儿事,我希望跟大伙一起说。”老板又朝我笑笑,并把点心托盘递过来。 我与康冰互望了一眼,他没什么表情,随手拿起点心吃起来,我盛情难却,勉强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虽然没觉得有多美味,但确实很甜。 其余四个人都待在昨晚范彩彩住的走廊最里边的那间客房,从走廊这一端就能听见他们在屋里嬉笑着打扑克,由于康冰对我说的那些话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所以我们才躲进另一间房间,也就是我和康冰还有帅男住过的那间房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冰一脸警惕地问老板。 “呵呵,没什么,情理之中,情节需要……” “好了,我去叫他们。”康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声音很大,仿佛故意打断老板的话,而后他把脸转向我,“马爷,你在屋里等着,我去把大伙儿叫出来……” “别啊!”我一边说,一边朝走廊尽头走去,“还是我去吧,不要因为我一个人打扰人家玩牌的雅兴。”其实,最里面那间客房我还没有去过,一直想找机会进去侦查侦查。 康冰明显有些慌乱了,胖墩墩的身体居然健步如飞地跑在我前面,我不由分说紧随其后。经过大约三扇门,康冰就敲响了传出欢声笑语的最靠里的那扇门。 一路走过来,虽然能听见嘈杂和嬉笑的声音,但长长的走廊还是很阴森。阴森的感觉不仅因为黑暗,而是由于走廊的一侧贴着一排镜子。镜子把对面的门反射在镜子里,要是不仔细分辨,还以为走廊两边都有客房,人走在走廊里,能从镜子中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就仿佛隔壁的墙体后面另外还存在着一个空间。 门开了,范彩彩露出头来,老板把托盘递给她,说这是店里赠送给我们的茶点,而后才吞吞吐吐地对大家说:“几位,有些事还请大伙帮忙。呃……刚刚公安局打电话来,说岛上有人报警,在一幢旧楼内发现一副尸骨,警察接到报案后,正在朝岛上赶来。你们也知道,这个小岛就我这一家旅馆,所以……所以希望几位不要到处走动,等警察来了,调查之后再离开,谢谢,谢谢啊!” 老板一脸歉意,双手作揖,范彩彩努着嘴说:“反正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也没想那么快就走。”大伙儿很快就顺口答应下来。 老板走后,屋里四个人继续玩扑克,康冰和我一起再次回到之前那间房间,二人坐在床上一阵沉默。因为各怀鬼胎想着心事,时间并没过多久,但却感觉相当漫长,我终于不耐烦了,问:“你所谓的‘伺机’就是坐在屋里耗着?” “呵呵!”康冰竖起三根手指,“对,耗着也是一种胜利,因为……合同上写着实拍过程不会超过三天……” “三天?这又意味着什么?”我问。 “就是说台里与投资方无条件配合三天,三天之后,演员和拍摄组就可以撤回了,只要坚持到明天中午,台里就不算违约。这就是今天不能走的原因,等明天中午一过,你想留在岛上我也得把你带走。” “还有二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我念叨着。 “其实我觉得艺术怪胎已经黔驴技穷了,二十多个小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哼哼……马爷,就算看戏也得从头看到尾,你不觉得看那个艺术怪胎出丑是件很愉快的事吗?” “可毕竟还有一夜的时间……”我思索着对他说,“康冰,我觉得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昨晚那个霍三神,听他的谈吐也并非等闲之辈,还是提早防备为上,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艺术怪胎化妆而成……” “你怀疑霍三神?”康冰突然眼神一凛,不知不觉又揪起那撮小胡子,“嗯,不是不可能!” 从康冰的表情看出,霍三神这个人很可能不是他请来的演员,想到这,我问:“听你这话,霍三神难道不是你找来的?” “当然不是。”他果断地否定之后却闭上了嘴巴,但觉得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我满意,于是继续解释,“其实霍三神是老江介绍来的,老江是我请来的演员,然后他把霍三神介绍给我,所以我不是很了解那个人。如果真如你所想,霍三神就是艺术怪胎,他故意借机潜伏在剧组里……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可轻敌,不可轻敌啊!”康冰自言自语起来。 “你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撒谎?”我问。 “马爷,这我得问你啊!假设霍三神是艺术怪胎,之前推测艺术怪胎的名字叫荆白白,荆白白你应该见过,那么你觉得霍三神像不像荆白白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康冰问了一声。 “是我。”帅男的声音,“康导,台里领导打电话找你。” 康冰冲我眨眨眼起身去开门,我没理由跟出去,只能听见康冰和帅男窃窃私语。窃窃私语很有技巧,既要不让外人听清内容,也不能只是耳语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样很容易令人生疑。他们窃窃私语的时间长度掌握得很好,还没等我怀疑谈话内容便结束了。 房门被推开,康冰走进来时手里多出了两瓶矿泉水,他丢给我一瓶,自己拧开一瓶咕嘟咕嘟地喝起来。说实话,此刻我正口渴难忍,刚刚吃的那块点心实在太甜了,不但甜而且很干,碎屑都聚集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咳不上来。 喝了半瓶水,喉咙舒服了不少,虽然明知他不一定告诉我,可我还是问道:“帅男跟你说了什么?” “唉,都是台里那些破事儿,跟眼下没关系,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康冰叹口气,清了清喉咙,“马爷,既然我们达成共识,咱们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了,现在我问你,荆白白到底是不是霍三神?” “这……”我皱着眉拼命回忆着,“好多年前的事了,再说,霍三神..还化了妆,贴满了胡须,我如何认得?不过要是从身高上看,荆白白确实也不矮。” “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我们就不能把事挑明。”康冰翻着眼睛思索着,“演员有三个,分别是老江、霍三神还有我女朋友茉莉;参与拍摄的有我、马爷你、帅男和范彩彩四个人;这七个人之中,即便艺术怪胎没有潜伏在其中,我想肯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和真实目的,以及接下来要上演哪一幕戏……” “有内鬼!”我的心由于激动而怦怦乱跳,“你是说内鬼就在我们七个人之中?” “嗯。”他沉吟半晌,才说,“艺术怪胎是否在七人当中未可知,但七人之中必定藏有一个眼线,如果咱能找出暗中搞鬼的人是谁,那么就可以利用他,先声夺人,扭转乾坤……排除法,对,可以用排除法,找出潜藏在七人之中最有可能是内鬼的那个人!” 我双眼冒光,登时来了兴致,这才觉得此事并非想象中那般枯燥乏味,原来还可以这样玩!用头脑,用自己的智慧找出潜伏在身边的那个人,从而在艺术怪胎行动之前,战胜他。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甚至提前体会到了胜利的快感。这将是一场传统文化与所谓前卫艺术之间的较量,专业与非专业的较量,学院派与路边“天才”的较量……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但真的如我所想吗?但愿只是一场游戏! “马爷!”康冰笑了,笑得两颗硕大的门牙都露了出来,“你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既然你参与进来,那么就和我们进行到底,其实,你也不用太认真,输赢都没有关系。” “此言差矣,既然要玩儿就得认真对待。”我摇摇头打断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同意用排除法,七个人中,先假设霍三神就是艺术怪胎,他昨晚在阴楼里消失了,现在还剩下六个人,把我除去还剩下五个人,那么康冰,你呢?” “马爷,你我是一条战线上的,当然得首先排除咱俩。这回就剩下四个人了,我女朋友茉莉也可以排除,因为她是我非常偶然带进事件之中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按我说的去做,对别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可以排除。” 我数着手指,“说来说去,就还剩下三个人,这三个人我都不认识,你说,谁最有可能是内鬼?” “从我刚进台里时就和帅男在一起,他这个人城府不深,他要真是内鬼咱们就容易办多了,忽悠他几句就可以套出话来。小范虽然是台里的实习化妆师,但大大咧咧,也不会很难对付……” “就只有老江了。”我若有所思,“老江这人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个老油条,而且霍三神还是他介绍来的,如果艺术怪胎真是霍三神,那么老江顺理成章就成了内鬼。” “嗯嗯。”康冰咬着嘴唇,“呃,老江虽说是个资深业余演员,以前我们拍片子时也用过他,虽然不熟悉,但也没听说他和艺术圈里的人有往来,我觉得他的可能性不大!” “呵!”我冷笑一声,“说来说去,我看最大的嫌疑就是你——康冰!” “马爷,”他一脸郑重,“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觉得帅男和小范最有可能,毕竟他们在台里工作,没准哪一天被艺术怪胎收买了,充当内鬼,这也不奇怪。帅男和小范比起来,那么选择帅男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是啊,我记得你之前就提起过帅男,台前幕后他都多有联系,你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他了?”我问。 “不能叫怀疑,他充当内鬼也是为了工作,为了自己的饭碗……”康冰突然站起来,“要不我这就把他叫过来,审问审问!” 他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我急忙拦住他,说:“别别别,不要打草惊蛇,还是我去,不过我先不叫帅男,先找个别的什么人,这样一来,当轮到帅男头上时,他才不会起疑心。” “对对对,还是马爷想得周全。”康冰拉开门,我走出去。 此刻室外已经很昏黑,楼道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哈欠。一直朝里走,不知是心情的关系,还是预感到什么,当我站在走廊尽头那间房的门前时,心脏竟怦怦乱跳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空荡荡的楼道把敲门声扩大了。难道是因为打扑克太过用心,没人听得见敲门声?咚咚咚……我接着更用力地又敲几下,还是没人回应,我慌了,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门居然没上锁……房间里静得出奇,难道他们四个不在里面? “啊——” 我抬起手堵住自己张大的嘴巴,硬生生>.把喊出半截的声音吞回去。 平时自认为并非是个大惊小怪之人,但看到眼前如此场景,也不禁令我大惊失色,因为屋内的四个人,除了茉莉仰卧的姿势优雅一些,其余三人都是东倒西歪,尤其是老江,他手里握着几张纸牌,却趴在了范彩彩光溜溜的大腿上。 凶杀案? 我脑中一片空白之后,本能地冒出这三个字来。 脑袋一阵眩晕,还好,我及时扶住墙壁。虽然我飞快地晃动脑袋,可眼皮还是不听使唤地相互碰撞——为什么这么困呢?原来屋里的四个人都沉沉地昏睡了。 难道艺术怪胎已经行动了? 我胆战心惊地关上门,一路扶着墙壁去找康冰,推开门一看,心里又是一惊,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康冰居然也趴在床上睡死过去! 冷静,冷静,再冷静!这肯定是被人下了蒙汗药,是谁下的?哦,对了!是那一盘小点心,大家都吃过,我只吃了一块,所以才没有立刻被迷倒——难道旅馆老板有问题? 我把手指伸进嘴里搅动起来,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东西来,再说,只是一块小点心,咽下去也几乎瞬间被消化了,哪还能吐出什么。这么一折腾,我觉得脑袋更加眩晕,眼皮也更沉重,我只得咬牙坚持着。 我得去楼下找旅馆老板,其实那老板的笑容本就有些熟悉。 迷离间,脑中恍惚出现霍三神和老板两个人的形象,两张脸虽然特征不同,但笑容是一样的虚假。两人的形象慢慢在脑中重叠在了一起! 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深层思维能偶然映射出人在现实世界很难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才有很多艺术家或科学家在梦里得到灵感。当下,我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原来霍三神根本就没有离开我们,他伪装成老板一直潜伏在旅馆里,整个旅馆没有外人,仍旧是我们七个人。 双腿一阵哆嗦,不得不坐在床上,我摁住太阳穴,坚持地想下去:没错,这家旅馆其实也是一个道具,我和康冰盘算的那些话已然被幕后之人听了去,艺术怪胎要开始行动了,或许霍三神和老板就是幕后的那个人——怨气颇重的艺术怪胎! 艺术怪胎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烧毁了一幢楼来证明自己已经死了,大伙儿都被楼里的枯骨蒙骗住,只有我揭穿了他的诡计……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是为什么?康冰说这只是一场戏,一个游戏,既然只是个娱乐节目,为什么他要下药迷昏所有人?难道整件事并不是康冰和电视台想象的那么简单,艺术怪胎原本跟我们几个有着某些深仇大恨?他不会真的杀人灭口吧! 药力恰到好处地发挥了最大功效,我双眼一合,就再也不能睁开,倒在床上昏昏地睡着了。 雨点哗啦啦地敲击着屋顶,既凌乱又嘈杂,我究竟是被雨声吵醒,还是被什么人唤醒的,这并不重要,反正我是醒过来了。屋里的壁灯还亮着,但很朦胧,所以,睁开眼睛的瞬间并没被刺痛。窗外黑得一塌糊涂,雨下得不小。 我坐起来晃晃头,身边的康冰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睡着,我推了推他,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完全醒,于是我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把里面剩下的水都泼在他脸上。 康冰全身颤抖,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圆睁着眼睛看向我,而后又闭上眼睛抬手捂住头,“我的头好晕,怎么就睡着了?天都黑了!” “我们被艺术怪胎下了安眠药,还好不是毒药……”我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正巧十二点钟。 “安眠药?你是说咱俩被下了安眠药……” “不是咱俩,那四个人也睡过去了,你快去把他们叫醒,我预感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了!” “要发生什么?”康冰问。 “别问了,你去叫醒他们,我去楼下找老板算账。”我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霍三神就是旅馆的老板,是那些小点心把咱们迷倒的。你怎么还愣着,快去啊!” “我的天,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俩确实很像。对了,不是说警察要来吗?来了没?” “你还指望警察,这分明都是艺术怪胎的把戏!”说完,我就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更是黑灯瞎火,根本就没安装电灯泡。我顺着楼梯走下去,楼底下黑糊糊死一般的静,柜台后面当然没有人,我抄起一个酒瓶举在手里充当武器。 外面下着雨,我模模糊糊地看见旅馆的大铁门被锁上了,铁门很厚重,墙虽不高,但墙头上插满了碎玻璃,这是乡下传统的防盗手段,要想不流血就爬出去,机会渺茫,我的双手是用来画画的,当然不能冒这个险。 在大厅里,我摸索着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四周顿时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我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声喊道:“霍三神你出来吧!你的诡计被我识破了!呵呵,或许应该称呼你为艺术怪胎,你连真实的姓名都不敢吐露,还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赶紧出来吧!” 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我有些发怒,抬腿踢翻一张凳子,就朝柜台走去。大厅里有张单人床,后面有个门洞,没有门,只是用肮脏得看不清颜色的门帘遮挡住。 我用酒瓶挑开门帘,里面是厨房,锅碗瓢盆都放得很整齐,显然有段时间没人在里面做过饭了。天花板上垂下来一根灯绳,我拽了一下,电灯泡就亮了,朝前再走几步,又有一个用门帘遮盖的门洞,里面非常黑,能看出是一间储藏室。 从柜台一路走到储藏室门口,未曾发现一个人,但是,我隐约能感觉出,这个连在一起的三个空间之内,肯定藏着某个秘密或是某个人。 厨房里有灯,但光线照不进储藏室里,储藏室四面堆满了杂物,在墙上摸索半天也没找到电灯开关,我只敢探头朝里望一望,里面不但黑而且杂乱,要是藏个人肯定不是大问题,更何况里面的空间确实不小。 我犹豫半天还是走了进去,门帘在我身后恢复原状,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转过身一把把帘子扯下来扔在地上,借着透进来的一点点光,我仔细查看这里面的摆设。 墙上有几个柜子,柜子上放着纸箱和米面,我打开一个柜子,里面都是一些作料和炊具,柜子和纸箱体积有限,都藏不了人,所以我并没有一一打开查看。我走到墙角处,发现有个竖立着的大冰柜。 看来这里没藏人,是自己多心了。 可就在转过身的一刹那,我好像看见墙角黑暗处放着一个大水缸,我的心登时就提起来,定睛一看,确实是个黑色水缸,要不是射进来的光线晃了这么一下,还真难发现它。水缸挺大的,上边还盖着个木盖子,不但能藏人,而且蹲进去两个也绝没问题。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或许是紧张夹杂着兴奋,我脑中出现了一张满是汗水、惊慌错愕的脸,这张脸属于霍三神、旅馆老板和躲在幕后的艺术怪胎。 他被我发现后,第一句会说什么呢?想到这,我居然有点儿想笑了! 我走近黑色的水缸,因为担心里面的人偷袭我,于是侧着身子把缸盖只拉开一道窄缝,令我想不到的是,里面却气息全无。我用力掀开盖子的同时,把手里的酒瓶顺势丢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似乎缸里存了满满一缸水——没有人? 看来我真的过于敏感了。 算了,我把缸盖盖好转身要走,目光再次从冰柜上滑过去,因为冰柜是白色的,比水缸不知明显了多少倍,要是藏人的话应该能够站进去,可是谁又能藏在冰柜里呢? 想着想着我都走到门口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转回身又朝冰柜走去,虽然里面藏人的可能性不大,但看看也无妨。我的手握住拉门,侧着身朝外稍微一用力,就觉得里面有股朝外的推力传到手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从柜内一下子摔出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就像倒了一堵墙! 惊魂未定,冰柜里冒出一阵冷气让我迅速清醒。我低头一看地上,我的天啊,地上居然倒着一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具尸体,一具被冻死了的冒着白气的尸体! 尸体的脸正对着我,眼睛和嘴唇都紧紧闭着,冰柜里有冷白色的光透出来,由于光线角度特殊,所以打在尸体的脸上格外恐怖凄惨。此时此刻,我胸口就像压住一块大石头,无法呼吸也喊叫不出来,或许真正的恐惧就是这个样子,撕破黑夜的惨叫只存在于恐怖电影之中。 我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蹲下身来,开始在心里鼓励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你不应该如此胆小。我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尸体脸上,对,我必须看清他到底是谁——他居然是老江! 怎么会是老江?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他!老江的脸虽然冻得有些发青,但我不会认错! 白天我看见过他,他还趴在范彩彩的腿上睡着,怎么会被拖到这里? 所遇到的事显然超出我的想象,我立时乱了分寸,急急忙忙站起身,顾不上眼前一阵发黑,跌跌撞撞就朝门口跑去,因为我觉得楼上必定发生了某种变化或不测……这根本就不是拍什么片子,简直就是一场犯罪! 楼梯口就是我和康冰待过的房间,我飞起一脚踹开门,屋里空空如也,康冰躺过的那张床上还有一片水迹,那是我为了叫醒他故意泼的。走廊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康冰去哪了?我让他去叫醒其余的人,当他发现老江不在,不可能无动于衷,难道他们都遇害了? 我不敢往下想了,迈着绵软的双腿,手扶墙壁径直走过去,越过三间房间,我的手就握在门把上。心脏此刻都快跳出胸腔,门的另一面会是怎样一幅惨景?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脑海中出现一片红色,就像鲜活的血液! 门吱呀一声被我推开,欣慰的是,我居然看见了康冰的脸! “马爷,你怎么了?”康冰坐在床上,双眼惺忪,好似仍没醒过来,“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事?”房间里不仅有康冰,还有其余三个人,唯独没了老江。 “老江……老江,他……他他他……”我断断续续不知如何说出口。 “老江怎么了?”范彩彩盯着我不解地问,“老江去厕所了,他……怎么了?” “什么?小范你什么意思?”这回换我吃惊了。 “马爷,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康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表情慌张地问,“快说话啊!” 我一把将其推开,朝范彩彩走过去,她下意识地把双手护在胸前,我很无礼地抓起她的胳膊,厉声问:“你说什么?老江什么时候去的厕所?” “马老师,您放轻松。”帅男用力掰开我的手,“有话好好说。” “怎么可能,那个人不是老江?”我神经质地摇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拉着康冰,大叫道,“快,快跟我去厕所,凶手一定藏在厕所里!” 屋里的人莫名其妙地都跟了出来,厕所就在楼梯口的斜对面。 厕所只是一扇窄门,不分男女,里面只有一个洗手池和一个蹲厕,无论男女,谁进来就插上插销,就这么简易。 康冰莫名其妙地跟在我身后,我停在厕所门前,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怎么了,这是?”康冰呼哧带喘。 厕所门根本就没锁,我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当然没有一个人! “老江呢?”众人一阵茫然地窃窃私语。 我叹口气,说:“老江不可能会在这里,因为老江已经死了。” “什么?”大伙儿一片哗然,康冰凑过来,低声对我说:“你不要乱讲啊!难道是你杀了他?” “你别打断我,老江不可能出现在客房里,去厕所的那个人一定是凶手假扮的,因为……”我深吸一口气,“因为老江在楼下的冰柜里,身体已经被冻成了冰坨子!” “开什么玩笑啊!”帅男也凑过来,“冰坨子在哪里?” 我打头,带着几个人从楼梯走下去,穿过柜台,一直走到黑暗的储藏室,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江的尸体居然不翼而飞!如果身后没有康冰,我可能会腿一软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尸体在哪?”范彩彩冷笑着问,然后上前一把拉开冰柜的门。冰柜里一阵冷气飘出来,里面还整齐地竖放着半扇猪肉,哪里还有老江的尸体。 “不会是幻觉吧?”康冰扶着我,“马爷,你太过紧张了……” 我当然希望刚刚看见的是幻觉所致,可心里明白,那不可能是什么幻觉。老江摔在地上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于是我对大伙说:“那不是幻觉,老江真的被杀了,这……这旅馆里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太可怕了,大家一定要小心,这根本就不能叫一场游戏了!” “马爷,你别激动,或许老江在逗你玩儿也说不定,或许……咦,茉莉呢?”康冰朝后看,后面只剩下了两个人,“小范,茉莉没跟着一起下来吗?” “没看见。”范彩彩回头看了看,眨了眨眼,“我跟你们一路风风火火地跑下楼,还真没看见她,再说你也没让我看着她啊,她会不会还在楼上的房间里……” 没等范彩彩说完,我就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康冰紧紧跟着我,后面传来帅男和范彩彩的窃窃私语,“坏了,还没开始,他俩的精神就崩溃了!” 我刚跑到楼梯口时,就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我大声喊了几声,没人回答,一颗心已经凉了半截,当我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门时,茉莉果然不在屋里。 “茉莉,茉莉!”康冰的声音都发颤了,显然比我还慌乱,“茉莉,你快出来,别躲猫猫了,事情本来就够乱的了!” “你们看。”范彩彩没有进来,却站在门口指着墙说,“这里有个手印,好像还有血!” 康冰激动了,先我一步跑过去,我紧跟其后,走廊虽然没有灯,但还是能看出靠门这面墙壁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血手印。就在此时,帅男打亮了打火机,火苗闪烁着凑近那个鲜红的血手印,手印潮潮的,泛着亮光,我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凑近鼻子一闻,腥甜的味道,肯定是血液。 “不要乱摸,别破坏了现场!”范彩彩像个侦探一样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手印拇指朝外,留下手印之人肯定是面向楼梯的方向,偶然或故意留下的。帅男,你把打火机给我,让我仔细看看……”她似乎依旧没有意识到事件的危险性,还依然天真地认为这一切都是艺术怪胎在上演的什么狗屁节目。 由于打火机很热,范彩彩没注意被烫了一下,打火机掉落在地,但火苗并没有灭掉。就在我俯身去捡时,却偶然发现地上竟也有血点,顺着血点一路照过去,血迹消失的地方,刚巧在一扇门前…… 第十章 天外来客 从楼梯走上来,除去厕所那道窄门,一共有五扇门。 也就是说,二楼有五间客房,而且都在楼梯对面那一面墙上。 白天,我和康冰“密谋”时,就在楼梯口对着的第一间客房,而其余四人则在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也就是第五间。此刻血点消失的地方,正好对着第三间客房的门,无论从哪边数,都是第三间,也是中间的一间。 如果受伤的人是茉莉的话,血点消失在那里,会让人联想到她很可能进入了这扇门里。康冰握着门把手,一阵乱摇,门上锁了。 “茉莉,茉莉……”康冰对着门喊叫着,“你要是在里面的话,就答应一声啊!”然后他把脸贴在木门上,似乎并没有听见什么求救的声音。 “怎么办?”他看向我,我把他推到一边,抬起脚就朝门锁上踹去。 没两下,锁就坏掉了,屋里没开灯,所以非常黑,我站在门口等待片刻,觉得没什么危险了,就伸胳膊进去摸开关,开关的位置和其他房间的一样,咔嚓几声脆响传来,但就是没有光线从里面射出来。 我再次打亮打火机,火光并不能够照多远,我举着那一点光亮走进屋中。这间客房和我们住过的那间不一样,空间非常小,似乎是个单间,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双人床。 就在我抬腿打算深入这个小房间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失去重心,直撅撅就趴在那张双人床上,还好床比较柔软。 “谁在那?”范彩彩的声音。 我的神经本就绷紧着,她这一喊我登时就从床上翻下来,从刚才脚下的触感得知,地下很可能躺着一个人,也或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赶紧拨动打火机,可越着急却越是打不着火。帅男的性子更急,居然俯下身把地上那个人拉出了屋子。 火光终于亮了,地上趴着一个人,但绝对不是茉莉,而是一个瘦高的男人! 我本以为这会是老江的尸体,可当光线凑近男人的脸时,我却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这张脸属于旅馆老板,或应该称他为霍三神! “他还活着吗?”范彩彩用手拍了拍他的脸,他皱着眉十分痛苦地转动一下脖子,连眼睛都没睁开,于是我抬起他的脚,帅男抱住他的头,把他抬到楼梯正对着的第一间有灯光的客房里。 这人确实是假冒旅馆老板的霍三神,既然他是幕后黑手,为什么好像也被药迷晕了? 康冰此刻心里忐忑不安,十分担心自己的茉莉,他双手攥住那人领子,用力地摇晃起来,嘴里还说了一些威胁的话,还好,不大一会工夫,床上的人就被他摇醒了。 “别摇了,我的头好晕,求求你!”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熟悉,缺少了霍三神的嘹亮,少了些老板的低沉,是两种语气中和在一起的声音,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 “你快告诉我,茉莉哪去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墙上的血手印又是怎么回事?”康冰被帅男和我拉开,可他嘴里依旧大声询问着。现在我倒是安静了下来,隔在他们中间,说:“康冰你别急,幕后之人都被我们抓住了,你先冷静冷静,想想怎么审问他……” “什么!你说什么?”那人的眼睛本来就大,此刻圆睁着,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什么幕后之人?我可不是,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啊!” “霍三神是不是你扮演的?”我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这个人的脸,其实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只不过脸上抹了一层暗淡的油彩,显得有些饱经风霜。 “霍三神确实是我。”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旅馆的老板也是我,不过那都是有人指使我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康冰再次逼近他,“茉莉在哪,快说!” 那人抬起头看向我们每一个人的脸,视线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只听他低声说道:“幕后之人,他没在你们当中!” “请不要耍小聪明了!”我冷哼一声,“不是你还会有谁,是你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了蒙汗药!” 他听我这么一说,竟然坐直身子理直气壮起来,“如果我是谋害你们的人,怎么自己也被迷晕了躺在地上?” “谁又能证明你不是装的呢?”范彩彩插口道。 “我现在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反正我没有骗你们,不信,你去问那个指使我的人!” “是谁指使你?”我越听越糊涂。 “指使我的人就是你们称为‘老江’的那个人!” “老江?怎么又是老江?”我自言自语,忽而又冷笑着问,“老江已经不存在了,死无对证,所以你才说他……” “不存在是什么意思?”他打断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用近乎平淡的语调说:“因为我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被冻死在了冰柜里,而且我也知道,谋害老江的人非你莫属……” 那人霍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吓得众人连连后退,他全身哆嗦地念叨着,“他们真的动手了!我的天!太快了!这这这……根本就不是当初设想的那样,根本就不是一场游戏,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们会杀掉每一个知情的人,这就是灭口,对!杀人灭口!” 只见他的情绪失控了,嘴唇发白,全身都哆嗦起来,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假惺惺地安慰道:“你别激动,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你要是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全部说出来,或许还会有人帮你,你尽管考虑一下……” “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大小也是个导演。”康冰又要发飙,一个没拦住,他就一把把那人推倒在床上,“我最后问你一遍,茉莉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我不知道。”那人慌了神,眼神摇摆不定,“真的不知道,你们得去问老江,不不不,老江死了,被灭口了,我哪里知道,或许茉莉也被……” 帅男抱住康冰抬起来的腿,我拦在中间,伸出双手对他们二人说:“事情还没弄明白,你们都先别激动,康冰,你先听他把话说完,只有事情水落石出了,才能顺利找回茉莉。”我又凑到那人身边,伸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也看见了,就算不说,你肯定也过不了这一关,不管是被人利用,还是装傻充愣糊弄我们,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他听了我软中带硬的几句话,长叹一口气,点点头说:“那好,我并没说要隐瞒什么,也没有那个必要,其实……怎么说呢,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应该说相互认识……” 难道他真是荆白白?我顿了顿,又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荆白白,就是那个考了七年美院均落榜的倒霉蛋,人送绰号——艺术怪胎!” “原来真是你——艺术怪胎?”我与康冰互望一眼。 “是的。”他点点头,“其实我不喜欢这个绰号,我希望你们叫我的全名——荆白白。唉!我自幼喜爱艺术,尤其对那种自由的、没有条条框框束缚的、无意识肆意挥发灵感的艺术形式更加着迷,因为那是我个人最向往的。可是,我那种绘画风格不适合考学,没有院校承认我在艺术上的造诣,七年的重创,你们根本就体会不到我受过多大的打击。物极必反,这句话在我身上应验了,当我像一条狗一样流浪在北京街头时,我遇到了一个朋友。” “他是我的老乡,以前曾一起求学过,当然,现在人家不但从高校毕业,而且还考上了一所知名院校的研究生,与我相比,那叫春风得意,而我与之相比,简直落泊得一塌糊涂。故友相会,必然要叙谈一番,他问我近况如何,我敷衍他说还?99lib?算凑合,他说他认识一帮搞行为艺术的朋友,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听了他的话我不以为意,其实当初我对行为艺术不太了解,只想考上美术学院,毕业后从事艺术工作,只要是和艺术沾边的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那朋友留下一张名片就走了,还好我当时把名片放在上衣口袋里,回想起来真庆幸没有顺手丢掉。” “一个月后,我遭遇了一件事,旧事多谈无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口袋里的钱只够坐两次公共汽车。呵呵,不能用走投无路来形容,那样太悲观了,我其实是个还算乐观的人,不然经受过这么多年的打击,或许早就心神俱疲了。” “我是偶然间掏出那张名片的,别惊讶,因为那身衣服从穿上就从没洗过。我用四毛钱给那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现在混得很吃力,有没有工作介绍给我。他说有,就是担心我不肯做。我笑了,说只要不犯法,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就是这样一个偶然的电话,却令我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行为艺术家,呵呵,说起来真是滑稽。” “我记下了朋友给我的地址,于是用仅有的两块钱坐上公交车,而后又步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一个地方,据说当时搞前卫艺术的人都聚在了那个地方。在那里没人问你是哪里毕业的,也没人注意你的穿着和言谈举止,那些人很热情,或许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些走投无路但热爱艺术的可怜人。” “有个秃顶的矮胖子,戴着一副黑边大圆眼镜,留着胡须,看起来是这些人的头头,他说他正在策划一场行为艺术表演,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那人的语调很高昂,并且极具煽动性,他像元首一样在空气中挥舞着双手,说得我一阵阵热血澎湃,如果他是战争时期的一位首领,很有可能,我下一秒就会奋不顾身冲上前线。” “他问我对行为艺术了解多少,我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一无所知,他点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接着,他就开始介绍起他用自己的身体从事过的一些艺术表演。他说去年夏天,一个最闷热的下午,他,赤身裸体并且全身涂满蜂蜜,像弥勒佛一样端坐在花丛中,让身上落满了蜜蜂,他说这个行为艺术的名字叫《回报》……这些千奇百怪的行为艺术的表现,越来越极端化和不可理喻,或许只有那些喜欢寻求刺激的人才能接受。” “这样的例子他举了很多,当时,我想当然地把行为艺术理解为:是一种只要不怕丢脸,敢为人先的一种出人头地的表演方式。当然,这种理解肯定是错误的,真正的行为艺术作品,应当给人以善意的启示,反映出人们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表达对社会问题的理解,阐发某种时代精神和历史理性……” “好了!”康冰已经忍无可忍,“不要说什么行为艺术了,我的茉莉哪里去了?” “康冰你别着急,先坐下,听他把话说完。”此刻我听得入神,把脸对着霍三神,不,应该称其为荆白白,“接下来你干了什么,或者说表演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艺术怪胎’这个绰号就来源于你接下来出演的行为艺术。” “你猜对了。”荆白白抬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他扮演霍三神太过投入,忘记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了胡须,“我加入了那群人,或者说为了生存和发展,他们接纳了我。很快,就有投资方找到我们,策划出了一场名为《天外来客》的表演。” “《天外来客》这名字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关?”范彩彩站在一旁好奇地问。 “对。”荆白白点点头,“我们用收购来的轻金属废料,制造出了一架飞碟,飞碟是圆形的,和电影里的相差无几,但它更像一个风筝,一个降落伞,因为飞碟的下面必须可以吊着一个人,所以名字才叫做《天外来客》。” 我似懂非懂地问道:“那么吊着的那个人,就是你?” “没错,当然是我。”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两条眉毛皱在了一起,“因为这个表演存在着危险性,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艺术家胜任不了。对了,我必须声明一点,我们所策划的行为艺术,有别于……怎么说呢,我们的更偏向于商业性。” “哦,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你们所谓的行为艺术,更像是广告,就像店铺门前站着的那种广告人?” 荆白白一脸惭愧,“也不能那么比较,我们起码经过策划,而且更偏向于艺术性,就像一部电影大片,里面也有广告,但你不能说整部影片不是艺术,其实,广告也是一门艺术……”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艺术的问题咱们以后有空儿再谈,你接着说《天外来客》那个……那个艺术。” “至于投资方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我不便告诉你们,不过,《天外来客》的细节我倒是可以说一说。”荆白白的眼睛睁大,好像即将要说的是件振奋人心的事,“记得那天是个热闹的日子,地点也是个游人扎堆儿的地方,那里聚集着几个大卖场,是个购物中心,有一幢楼非常高。当时我穷怕了,虽然这个表演很危险,但依仗自己年轻,而且报酬颇丰,我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按计划,天一擦黑,我就登上那幢最高的楼,具体二十几层记不清了。到了楼顶,已经有几个人等在上面,他们把飞碟组装起来,并给我穿上了一件特殊的衣服——大手大脚大脑袋,尤其脑袋非常的大,眼睛像黑色灯泡一样突出,一张小嘴,没有鼻子,鼻子的地方只留两个气孔,衣服全身都是银灰色的,其实就是按照好莱坞电影里外星人的造型制作的。为了不让我受伤,衣物里面填充了大量防震海绵,所以脑袋才那么大。”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飞碟已经组装完成,他们把我像跳伞队员那样绑在飞碟下面,飞碟就成了我的降落伞,我将从二十几层高的楼上跳下去,当我站在楼顶边缘时,我就立刻后悔了。人生多可悲啊!虽然有句老话说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无论贵贱,每个人都不例外,可我呢?我还不到三十岁,就站在了生命的边缘,我只是想当个艺术家,而不是用命去赌博。天啊,就在那一刻,我领悟到了很多东西,对,应该叫顿悟,我觉得每个人其实生活得都很艰辛,背后总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控你,你其实只不过是那只手里的一个傀儡而已!” “没人摆脱得了那只手,无论你多有钱,还是官位多高,就算古代皇帝也不例外,或许那只手是无形的上帝之手,可谁又能保证上帝后面就没有人操控呢?算了,我认命了,只要我跳下去,自主地跳下去,我就能当一回自己的主人——那一秒钟,是我主宰了我自己。” “唉,事与愿违啊!我虽然这样想,但还没有行动,却被身后的一只手一推,身体连同飞碟一起就跌下了楼,回想起来真是可悲,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又被幕后之人操控了!” 我听了他的话确实颇有感触,对荆白白这人的看法也有所改观,或许他追求艺术的道路真如他说的那样坎坷,可是他最终还是成功了。或许每一个成功者背后都是道不尽的心酸,你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不去看,只有坚持、坚持、再坚持。 “掌控我的人以为我害怕了,反悔了,所以就把我推了下去。飞碟的受力面很大,结实的金属骨架外面还包着一层厚实的雨布,据说就是从降落伞上裁下来的。我没有感受到风的力量,因为衣物实在是太厚,设计者曾言之凿凿,穿这套装备绝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能不能防止受伤致残,他可没敢保证。” “说实话,当时我真没感到紧张,因为衣服又闷又热,有飞碟般的降落伞保护,使我下降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要是非要形容一下,那感觉晃晃悠悠像极了在做梦。飞碟制作得也很巧妙,圆形外边是一圈亮白色的灯,在风力的作用下,一圈灯飞速地旋转起来,光线耀眼,还真有几分飞碟的效果。很快,下面的人群中就有一个孩子指着天空说:‘妈妈,我又看见飞碟了!’孩子他妈怒喝道:‘为什么要说“又”,小孩子是不可以说谎的!’说罢也抬头朝孩子手指的方向一看,她脸上的表情比孩子还惊讶。” “很快,抬头看我的人以几何倍数成倍地增长,无数的目光射过来,我就像演唱会刚一出场的明星,有种万人瞩目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人眩晕、着迷,同时也令人激情澎湃,所以,为了不辜负我的观众,我决定临时耍个花样。” “我竖起自己的巨大的拇指,人们立刻就发出一片惊呼,我很骄傲,于是乎朝他们点点头,又做出一个敬礼的动作,那些人更躁动了。我逐渐头脑发热,还想玩儿个更高级的动作,那就是转着圈地踢腿。你问我为什么会那么做,因为时间短暂,我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其实那个动作,完全效仿了小时候玩的大型游戏《街头霸王》。我这一举动登时便激起了‘80后’们的共鸣,他们居然都鼓起掌来,还以为《街头霸王》已经流传到了外星球。我听见掌声,心里更激动,像打了鸡血一样,转动的速度更猛烈了,但很快,我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身体上与飞碟相连的绳子缠在了一起,这也没什么,但由于我的一条腿高高抬起,使得重心偏移,这可就不得了了,只觉得身体一斜,下落的速度明显加快,我抬头一看,原来飞碟倾斜了!这样一来,受力面减小,眨眼的工夫,我的身体连同飞碟就一起斜着飞了出去。” “飞碟撞击在了对面的玻璃窗上,我被弹回来,玻璃却完好无损,飞碟的角度再次偏移,我又朝另一个方向斜刺过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声夹带着人群的呼喊声。接近地面十米左右的地方,飞碟撞击在了电线上,细一些的电线被割断,爆射出璀璨的火花,歪打正着使得视觉效果更加多变,画面的层次更加丰富。” “电线没能困住飞碟,随着火花四射,飞碟最终‘降落’在了一个圆形的垃圾桶上。几秒钟的平息,众人便发现飞碟底下微微的颤抖,胆大的人掀开飞碟,我正趴在垃圾桶上奄奄一息。呵呵,好在垃圾桶是圆滚滚的,如果是尖的,或许当时我就挂了!” “警察赶来维持秩序,我被送进了医院,肋骨断了两根,并没有刺破内脏,这些琐事不提也罢。反正,报纸、网络上都出现了一则新闻——某商业中心,有一名艺术家,表演了一场名为《天外来客》的行为艺术,至于艺术家的真名实姓还未曾知晓,暂称其为‘艺术怪胎’,其下,仅有几张模糊的手机照片。” “新开发的商业区就此出名了,另一个一夜成名的就是我,但可悲的是,没人认识我,他们只看见了穿外星人衣服的艺术怪胎。虽然艺术怪胎在艺术圈里名声很响亮,但荆白白却无人问津,你们说,究竟是上帝给了我一个机会,还是我再次被黑暗中的操控者愚弄,是可悲还是可笑呢?” 客房里安静了几秒钟,康冰再次忍不住了,对我喊道:“马爷,你可千万不要同情他,被那一派胡言所感染,茉莉还生死未卜,你不是还看见老江的尸体……” 是啊,身处险地,竟然被个可疑的陌生人一大段所谓的亲身经历所打动,谁又能证明他不是骗子,谁又能证明这个自称荆白白的人不是又在演戏?想到这,我重新打量坐在床上的荆白白。 他个子比我高一点,但偏瘦,眼睛不但大而且两眼距离偏近,这样面相的人,不是聪明就是神经质,反正不会太正常,但是我却并不熟悉这张脸,如果脸上的沧桑少一些,稚嫩一些,或许我还能认出他。 “你想起来了?”荆白白看着我,我没答话,等待他继续说,“你我年轻求学的时候,我们曾在一起学过素描……” “荆白白,你少费口舌!”康冰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要是茉莉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茉莉不是我杀的!”荆白白语出惊人,康冰双眼一黑,险些昏倒。 我也是大惊失色,瞪着眼睛问他,“茉莉她……死了?是谁……是谁干的?” 荆白白双眼无神,抓住我的手臂,颤声说:“帮帮我,我不想被他们淘汰掉!天啊,我还没享受属于我的美好人生,马若水,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在帮助我之前,你必须先要信任我,你要发挥你的智慧,像海燕一样撕裂暴风雨来临时的那一片黑暗……” 尤其是最后这一句,使得整段话听起来更像是段台词,这究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说话风格还是在演戏?难道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戏里的几个角色,被幕后的导演和编剧无情地操控着?这就像一场噩梦,即便是噩梦也不可怕,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睁开眼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他们’究竟是谁?是策划这个阴谋的人还是……”我问。 “马若水,你千万不要低估了他们,如果你还想竖着从这里走出去,就得听我把话讲完。”荆白白的嘴唇抖动着,似乎又在酝酿一大段独白。 “我在阴楼里的举动确实都是表演性质的,阴楼本身也非闹鬼凶宅,而是一处废弃的楼房,被剧组美工搭建成了那种样子。你们进入阴楼遇到了我,我引领你们去看茉莉假扮的尸体,不怕你们笑话,这些都是出自我的手笔。我没读过多少书,只能把故事编得离奇恐怖去吸引观众。” “阴楼那场戏拍完后,你们都撤回旅馆,我也卸了妆准备回旅馆继续充当老板。就在这时,老江居然用蜡烛把屋子点燃了,阴楼里面放置了许多易燃物品,转眼间,火光冲天,成为一片火的海洋。” “老江对我和茉莉解释说,有人暗中交代他,拍完戏后就把房子烧了,省得之后警方追究起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又对茉莉说,让她跑回旅馆去敲马若水的门,并把事实歪曲了告诉众人,茉莉很不解,老江说这都是上边安排的,她只管照做就是了。其实,参与进来的所有人,都被秘密地告知了一些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的秘密,到了特定时间,这个所谓的秘密就会被秘密地进行,所以对于老江这样的安排,我并没有感到吃惊。” “我尾随着茉莉一起跑回旅馆后,就在楼下柜台后面的那间小房间里躲起来,而茉莉则跑上楼去敲开这间客房的门,告知你霍三神很可能被大火烧死了。出乎意料的是,你被茉莉吓晕了,康冰他们并不知道实情,茉莉也不能告知他们,于是康冰、帅男还有小范几个人上山去救火。” “有几个好心肠的岛民帮忙一起救火,火灭了,但仍旧浓烟滚滚。康冰担心砸了自己的饭碗,临危不惧跑进废墟里寻找霍三神,没想到他却无意中看见了一副枯骨埋在灰堆里,他当事者迷,登时就崩溃了,因为他表面上是此次拍摄工作的导演和指挥,这回出了人命,就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饭碗肯定砸了,前途也是一片漆黑。” “康冰所表现出的那种状态,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受到命运之手的重击之后,就成了那副鸟样子,平常在演职人员或下属面前那种耀武扬威的举止荡然无存……其实,人在很多时候都很脆弱,甚至还不如一根野草,野草被火烧没了还能春风吹又生,人却没有这种‘复活’的机会。” “天亮了,你们又去了一次废墟现场,不知是疏忽还是马若水过于聪明,居然看出骷髅是假的,霍三神并没有死,你们回到旅馆后,马若水就跟康冰坐在这间客房里密谋,就在这个过程中,老江曾下楼找过我一次,他让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点心送到楼上给你们吃,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点心里有没有迷药,我当时并不知道。” “我端着盘子上楼时听到马若水说要离开这里,于是急中生智,就现编出一段警察要来旅馆了解情况的谎话,为的是暂时稳住你们,毕竟每个人在旅馆中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如果少了某一个人,那么这个故事将不再完整……” “听你这口气,好像我们仍旧在故事中?”我打断荆白白,“老江的死和茉莉的失踪都是剧情需要,都是假的?” “呵呵,”荆白白冷笑着,“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当初他们找到我,我也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游戏,一场演出,但现在我才觉得,他们想要达成的目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说了这么多,并没有说出他们到底是谁,以及他们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我的嘴还没有闭上,谁也没想到,整间屋子突然一片漆黑。 第十一章 谁是凶手 黑暗带给人恐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随着几声惊呼,混合范彩彩的一声尖叫,客房里瞬间陷入黑暗的沉闷中。就在这时,一股力量带着风从我身边穿过,耳边随即传来一声痛苦而悲惨的叫声,突然,一股冷飕飕并且充满腥味的液体喷过来,点点滴滴喷了我一脸,不仅落在脸上,而且也溅进嘴里,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舔,液体黏黏的有些咸。 虽然感觉时间很漫长,但也绝对不超过五秒钟,正在我发愣之时,手臂不知被谁握住,接着,我的手里竟多出一件东西,还没缓过神来,更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能下意识地攥紧了五指。 就在这时,门口突显一丝白色的光亮,虽昏了头,但还是被我第一个注意到,于是就朝门口走过去。亮光似乎来自楼下的某个地方,朝下跑的过程中,我觉得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当我跑到发光地点时,那刺眼的光亮正好熄灭。我愣了愣,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金属焦煳气味。 “是谁切断了电源?”康冰大声喊,“帅男,你在哪里,快去接电源……帅男,帅男你还在楼上吗?赶紧下来……马爷,你在那吗?” “在,我就站在你前面。”我说。 “刚才那光是什么?”康冰问。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有人点燃了金属镁,中学时你没做过镁带燃烧的实验吗?”我推测着说。 “嘘——”是范彩彩的声音,“你们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我和康冰闭上嘴,侧耳倾听,似乎真有声音从二楼传出来,声音由低变高,聚精会神仔细一听,那声音就清晰起来。我一点点靠近楼梯走上去,因为楼上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古怪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咯……这种笑声只会出现在恐怖电影里。 “我有点儿怕了。”范彩彩紧跑几步跟上我,“帅男和荆白白怎么没下来?” “帅男,是你在上面吗?是谁在笑?”康冰的声音十分突兀,他这一嗓子吓得我一哆嗦,但几秒钟过去,也没有听到帅男的回音——难道帅男他也出事了? 我心中发急,不管不顾跑上楼去,当我迈进客房时,灯,突然又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十分刺眼,我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与此同时,我不但闻到一股血腥气,还发觉手里居然紧紧地攥着一把刀子,而且刀身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顾不上双眼的刺痛,我看见我的双手还有衣服的领子上面,居然布满点点鲜血! 比我更加惊恐的是范彩彩,因为她的尖叫足以震碎玻璃,康冰还不比范彩彩镇定,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似乎我已然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是你杀死了荆白白!”康冰指着荆白白曾经坐过的那张床,又指了指我手里紧握的凶器,床上虽没有荆白白的尸体,但白色床单上却染满了血,加之我身上的血迹,很容易便把几个因素连接成为一场凶杀案。 沾满血水的刀子当啷一声从我手中掉下去,人的大脑有时会根据逻辑,把一些其实并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连接在一起当成事实,电影的蒙太奇手法就是基于这种本能反应。 “不是我!”我挥动双手辩解道,“这刀子是有人硬塞给我的,当时一片漆黑,我的手一直攥着,所以……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我的手挥动得越用力,康冰他们却越紧张。心中坦荡荡,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默不做声,所以我垂下双手,不再解释。 “马……马爷!”康冰小心地问,“你……和他有什么冤仇,为……为什么要杀人?” 我被气得举起拳头想要揍他,康冰吓得哇哇直叫,我叹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张床,突然眼前一亮,“帅男呢?他怎么也消失了?” “是啊!”康冰这才想起他来,他勉强站起身,把头探向走廊外面,低声叫了几声,没人回答,他转过头对范彩彩说,“走,你跟我去别的房间看看……” “不行。”我出声制止他们,“我觉得我们最好待在一起,这样安全些!” 康冰咧着大嘴摇摇头,“马爷,我觉得离你远点儿更安全!”说完,他就拉着范彩彩走了。 我坚信自己没杀人,而且更觉得这分明就是一种诬陷。房间里有面梳妆镜,我一照,也被自己狰狞的面容吓到了,我的下巴还有脸颊上沾满了血,就像刚刚喝饱人血的吸血鬼。 还是先把血洗掉,我举着双手朝厕所走,之前介绍过,厕所就在楼梯口的拐弯处,距离客房非常之近。几步就走到那扇窄门前,拉开门,按亮电灯,我的双手靠近洗手盆上的水龙头时,无意中看到水龙头上面也有一丝血水,不仅那里有,白色的盆底也有一些淡红色的痕迹。 我脑中瞬间就明白了,那个诬陷我的人手上肯定也沾上了血迹,所以趁黑跑到这里来洗手,这么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洗手的人是帅男,是帅男杀掉了荆白白;二、荆白白为了迷惑我们,自己伪造了自己被杀的现场……越来越觉得事情十分的荒诞,算了,还是先把自己的脸洗干净再说。 还好今天穿的衣服不是白色,要不然被人看见就有口难辩了。我洗得很仔细,花的时间也挺长,集中精力干一件事,往往会忽略掉其他事情,当我在镜子里检查自己的脸时,突然想起来,康冰和范彩彩似乎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们还没返回来? 一想到这,我手脚都凉了。我推开窄门朝走廊里看去,除了第一个房间的门缝透出一点点光亮,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难不成康冰也……虽然此刻我觉得这家旅馆里,无论是失踪还是死了的人,都透着一股子虚假,但如果活着的人只剩下了我一个,那才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开始! “康冰、小范,你们在哪里?”我冲着幽暗的走廊呼叫着。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回荡在走廊里显得更加诡异。我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到他二人的回声,但我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咯咯,咯咯,咯咯咯……还是那怪异的、断断续续的笑声,像是被我的喊叫吵醒的怪物。 “谁?”这一嗓子主要是为自己壮胆,“谁在笑?” 话音未落,笑声戛然而止了。 我心中暗骂道:如若被我抓出幕后搞鬼的那个人,我一定腰斩了他! 回头看了看厕所里面,连个能当武器的拖把都没有,我想起客房地上有把刀子,虽然刚洗完手,我不得不暂时拿起来作为防身利器。刀子还在地上躺着,我用床单擦了擦刀柄,紧紧握在手中,出了门,就朝走廊深处那第五间客房走过去,距离并不远,但感觉却像墓道一样无比漫长。 “康冰,你在里面吗?” 门缝并没有透出一丝光亮,说明里面的灯灭了,我真的很紧张,不敢贸然推门,只是把耳朵贴着门听了听,似乎里面有些轻微的声音。 “康冰,是你吗?” 还是没有回音,但里面的声音明显大了些,我鼓足勇气一脚踹开门,可房间里和走廊一样黑,很快,客房的门咣当一声又关上了。我被恐惧激怒了,暗骂一声再次推开房门,把一条手臂伸进去,按亮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我没觉得刺眼,但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番奇妙的景象——范彩彩倒在床上,双手双脚竟被麻绳捆了,嘴里还堵着一块手巾,她摆出的姿势很怪异,眼泪汪汪的样子特别妩媚。 显然,刚刚那微弱的声音,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我忙不迭地走过去,把她嘴里的毛巾抽出来,但并没有轻易给她解开绳子。还没等我问话,范彩彩咧开嘴哭着说:“是康冰,他把我捆上的,原来他才是潜伏在我们之中的内鬼!” 康冰是内鬼! 其实我早就应该怀疑他,但从范彩彩嘴里说出来,还是令我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于是我问她,“他捆你时,你为什么连反抗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范彩彩的脸红了,低着头默不做声。 我冷笑一声,“别装了,你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合起来欺骗我,可我就是想不出,我既没财又没色,你们大费脑筋对付我的理由是什么。” “哥,我没有骗你呀!”范彩彩居然喊我一声“哥”,声音麻酥酥的,令我全身瞬间不自在起来,记忆之中,好像从来没有女孩子这样称呼过我。 “那什么,你别跟我套近乎,你……你最好还是说实话!”我举起手里的刀子,像电影里的歹徒一样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张大嘴巴一脸惊恐,但惊恐之中多半存在表演性质——她的演技可比康冰差远了。 我知道她在演戏,其实我的演技也不比他们差多少,我把手里的刀子朝另一只手抛过去,而后又抛回来,脸上浮现出淫邪的表情。这一招很快奏效了,范彩彩双腿夹紧,一点点地朝后缩,两只眼睛眨动着盯着我,说:“哥,你要做什么?” 我心里一得意,就忽略了手里的刀子,一个没接住,刀子掉在地上,我掩盖不住尴尬,这确实有损于我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那种色情气氛。 俯身捡起刀子,范彩彩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瞬间被笑声激怒了,吓唬她道:“别笑了,别以为画家都是好人,再好的人也有兽性的一面,知道吗?” “哥,”她像只小猫一样看向我,“我知道你不会的,可是……” “可是什么?” “你先帮我解开,我就告诉你。” “你觉得你还有讲条件的资本吗?” 我的眼光从她的双脚一直延伸到……或许是目光太犀利,不吹牛地说,这种目光我曾修炼过很久,记得在人体模特的写生课上,一脸严肃的老教授曾教导我说:画家的双眼一定要像一双柔软的手,一点点抚摸模特的每一寸肌肤,只有这样,你画出来的人体才有质感。 范彩彩肯定是怕了,她的脸再次红起来,挤牙膏般说:“当时看见你一身是血,而且手里还有凶器,于是我就跟着康冰来到这里……” “继续说,别逼我动粗!” 范彩彩咬了咬嘴唇,那表情还挺煽情,“当我一进屋子,康冰就锁上房门,并且把灯关闭了,然后就……就把我捆上了!” “呵呵!”我龇着牙,“你就这么老实让他捆?你怎么也不喊一声通知我?” “哥,”她的脸更红了,“因为……因为,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我心中暗笑道:我生的哪门子气啊,不过她“喊哥”的功力确实不是盖的,像我这样意志坚强的和尚级别的男人都有些心慌意乱。 “哥,其实……其实我一直暗恋他……”说完这句话,范彩彩深深地低下了脑袋。 “啊?你暗恋康冰?”我着实有些吃惊,康冰跟一只成精的黑熊差不了藏书网多少,居然有两个女人喜欢他,可悲可叹啊,我心中还真涌起了一丝醋意,不过,连茉莉那样的美女都看上了康冰,或许康冰确实有着某种吸引力,算了,我管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是的。”范彩彩很干脆地承认了,“康冰把灯关了,然后整个身体扑向我,我……我还以为他想……虽然我反抗了,但反抗得不彻底,再说,哥你刚才满脸是血,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我就没向你求救……” “后来呢?”我显然不该问这种尴尬的问题,但为了查明真相,我还是肆无忌惮地问了。 “后来……就没后来了。”范彩彩一脸惋惜,“后来我的嘴就被毛巾堵住了,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竟被五花大绑,想喊也喊不出声来,恍恍惚惚看见康冰从门里走出去,我等了很久,你才进?屋打开了灯。哥,现在可以给我松绑了吧,人家很难受的呀!” 我狐疑地看着她,问:“你说康冰走了,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她娇嗔道,“人家被绑了嘛,你没看到吗?哥,快给我解开……” 她的嘴再甜我也不会上当,我走过去,范彩彩高兴地把手举起来,绳子很结实,我想用手里的刀子把绳子挑断,可费力割了好几刀都没断,绳子似乎比刀子还坚硬,我有些懵了,举起刀子用手一摸,刀子原来是假的!刀背虽然是铁的,但刀刃却是胶皮做的,虽然看起来闪闪发亮,原来只不过是个道具。我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刀子抛向窗玻璃,玻璃居然非常结实,闷响一声就把刀子反弹了回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没去给范彩彩解绳子,直直地朝玻璃走过去,脸贴在玻璃上朝外看去,外面的黑夜是一种不正常的黑暗——这家旅馆,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黑布罩住了。我抬手想打开一扇窗子看看,突然眼前一黑,显然电源再次被切断了! “哥——”坐在床上的范彩彩又是一声惊叫,“你在哪?我好怕,快给我解开绳子,快!”我担心范彩彩有危险,慌忙朝床上摸,本来还指望趁黑在她身上胡乱摸几下,可我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她光滑的腿,咦?她什么时候穿上了裤子,而且腿上怎么还有那么长的腿毛! 就在这时,灯亮了,我的脸贴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二人都是圆睁着眼睛四目相对,这突然的一亮,令我吃惊无比,身体朝后一跳,才看清床上多出一个男人,但更加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男人已经被我认为是个死人了! “老江?”我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不是已经……” 老江嘿嘿地笑了笑,居然从耳朵上拿下一根烟,叼在嘴里,掏出火机点燃后,深吸了一口才说:“你在冰柜里看见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是被荆白白打晕后关进去的,我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放我出来,此刻我已然变成猪排了!” “你是说我碰巧救了你?”我警觉地看向他。 老江很深沉地点点头,“大恩不言谢,咱们以后处着看,我老江可是交朋友的人……” “快给我解开绳子啊!”范彩彩被无情地忽略了,她忍无可忍才打断我们。老江把烟叼在嘴里,眯缝着一只眼,伸出双手去给范彩彩解绳子。范彩彩的手解脱了,她不再需要别人,自己开始解脚上的绳子。 老江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掸了掸烟灰,说:“我终于知道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了。” “是谁?”我和范彩彩齐声问。 “他就是——旅馆老板、霍三神或者荆白白,反正他的名字多得是。” “是吗?”我盯着老江的眼睛,“荆白白说你才是幕后黑手,看来你俩有仇,像疯狗一样相互咬着对方。” “不不不……”老江拿着烟卷的手在空中挥舞,“马老师,你是不知道其中缘由,比如起初搞这个节目的初衷,还有……怎么说呢,或许你是我们所有人中知道的最少的那一位,我由衷地同情您啊!” “别废话了!”我竖起眼眉,自己确实就像蛐蛐罐里的蛐蛐,被人用竹签挑拨着,一点自主意识都没有,“现在,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呃……”老江面露难色,“这个我还不能说,只有失去游戏资格的人,或者说没能力承受考验而自愿或被迫退出的人,才能够知道。马老师,你不要把话题引到这上面,请你也不要难为我,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我低头琢磨了片刻,点点头说:“那好吧,你说荆白白是幕后黑手,其实,我也觉得这个所谓的艺术怪胎很可疑,不过……我想听听你又能给我带来怎样的线索。” “马老师,你错了!”老江摇了摇头,“我说的荆白白不藏书网等同于艺术怪胎,因为他俩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啊?”我睁大眼睛,“可荆白白说得头头是道,他还讲述了一大段艺术怪胎的发展史,难道这些都是他现编的?我觉得不太可能。” “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把故事编得如此完整的。”老江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他说的那段故事不假,只不过当事人不是他,他只是把真正的艺术怪胎换成了荆白白的名字,因为荆白白当初也学过画画,似乎和你还有一面之缘,所以,你很容易就相信了他。” “荆白白为什么要骗我呢?”我再次皱起眉头。 “或许是他个人的目的,也或许只是为了作秀,制造悬念吸引观众。”老江说到这,紧闭上嘴巴,两只眼珠左右摆动。 我心里发急,继续追问:“你说荆白白不是艺术怪胎,那么真正的艺术怪胎是谁?不会是你老兄吧!” “呵呵!”老江笑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来参加这部戏的拍摄,只是为了钱……唉,算了,先不提这些,我之所以说荆白白是在编造谎话的依据是——真正的艺术怪胎其实……其实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我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老江眨眨眼问:“你不信?” “我为什么要信?”我讽刺道。 “也是。”老江点点头,“我要是不知道实情,或许我比你更怀疑。齐小杰这个人你该很熟悉吧?” 我心里一揪,连忙问道:“怎么?这里面还有他什么事儿吗?” “直接的没有,间接的就有。”老江那张油头粉面的脸有些得意,似乎暗笑抓住了我的弱点,“茉莉你也见过,很漂亮吧,就算电视上的明星也不见得比她妩媚多少。世人皆知,女人长得漂亮就是资本,以茉莉的美貌,多少有地位、有钱的人不想据为己有,你觉得茉莉能看上齐小杰还有那个大黑熊康冰吗?” 茉莉确实挺漂亮,但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都像他说的那样庸俗,虽然比例小了些,算是万里挑一,但没准儿茉莉就是一个崇尚真爱的姑娘。可是,如果这种推想成立的话,她为什么看上齐小杰而后又迅速投入到了康冰怀里?齐小杰虽然才疏学浅,但长相确实比康冰不知好看多少倍,从这点看,茉莉似乎并非属于万里挑一的那一种,难道茉莉主动勾引齐小杰和康冰,是有其险恶用心的? “马老师,就算你不近女色,但也能明白我话中的意味吧?”老江见我半天没言语,又追加一句。 这时,不知为什么我会看范彩彩一眼,当老江提到康冰时,她的表情很复杂,没准她还真暗恋康冰,看来每个人的口味确实不同。 “我还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假装糊涂,实则真的糊涂。 “好好好。”老江耸耸肩,准备继续解释给我听,“话说在一段时间之前,你和齐小杰参观过一次现代派艺术展览,在展览上,茉莉曾见过你们。” “啊?”我心里直敲鼓,“茉莉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老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说也对,不过您可别多心,茉莉图财,可不是图色!” 范彩彩看了我一眼,她居然还有心情笑。 “老江,你不要说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我瞪了范彩彩一眼,“我又没钱,她图哪门子财?” “马老师,您又理解错了。”他摸着下巴,眯缝着眼睛,“我所说的图财是间接的,您别急,听我说完您就明白了。其实,茉莉这个美丽的女人,最初属于艺术怪胎,真正的艺术怪胎……”接下来,老江述说了一段更加离奇古怪的往事,听得我如堕五里雾中,分不清南北,更不知该相信哪一方! 老江故事里的艺术怪胎并非我所见的荆白白,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已死之人。 想当年,艺术怪胎冒险完成《天外来客》的表演之后,一夜成名,他多年淤积于心中的艺术畅想终于有了可以发挥的条件,就像决堤的洪水喷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接下来他的一系列行为艺术表演更令其声名显赫、身价倍增,比如《我是白社会》、《国画已死》等,但这些表演都保留其最初风格——必须穿上特制的衣服。这样一来,没几个人见识过其真实面目,于是乎艺术怪胎这个人便愈加神秘莫测。 男人出了名有了钱,身边的蝴蝶、野花便开始集聚,艺术怪胎本是穷人家的孩子,现在有钱了,可贵的是仍旧保持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快到三十岁,该是有老婆的年龄了,他就从野花丛中随便拈起一朵最漂亮的,那个幸运的女孩便是茉莉。 茉莉很漂亮,漂亮女人闲不住,更喜欢出风头。艺术怪胎与之相反,既然已经小有成就,吃喝不愁,他就打算退隐江湖,过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生活。可这种生活,是茉莉完全接受不了的。接下来不难想象,小两口起先君子动口不动手,而后便拳脚相加。虽然绝大多数是茉莉占上风,但她还是阻挠不了艺术怪胎的退隐计划。不知从何时开始,茉莉便和荆白白相识相爱了。 荆白白是个会招女人喜欢的男人,这种人不但油嘴滑舌而且好大喜功,他的性格倒与茉莉气味相投,二人都爱慕虚荣、好出风头。 虽然荆白白也混迹于艺术圈里,但他除了一张甜嘴,一无是处,没房没车没票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三无”分子,这种人怎么可以托付终身呢?所以,茉莉并不想轻易与艺术怪胎分道扬镳,由此可见茉莉也颇有心计。 三角关系遮遮掩掩延续了一段时间,荆白白和茉莉之间的感情却越发浓厚,两人越发想真正在一起,就这样,一个阴险而又周密的计划逐步在二人心中酝酿成熟——那便是除掉真正的艺术怪胎,让荆白白取而代之。对他们有利的条件是,反正世人都没见过艺术怪胎的真实面目。 不知用了何等手段,艺术怪胎在观众面前蒸发掉了,大家以为他真的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但谁也不知道,其实此人已然消失在了人间。 相隔很长一段时间后,荆白白这个假冒的艺术怪胎就联系上一个落泊的有钱人,这个落泊的有钱人,就是我和康冰拍摄《淘宝异事》的那幢民国时代小楼的所有者。小楼是此人祖上流传之物,他本以为可以用小楼换些钱花,可没承想小楼却面临拆迁的命运,于是乎他与荆白白一拍即合,拿出小楼预付的拆迁费,冒险投资了荆白白接下来的艺术表演,也就是暗藏在小楼地下室里名为“骷髅幻戏”的装置艺术。 结合《淘宝异事》的拍摄及随后的偶然发现,把“骷髅幻戏”这个装置搞得更加神秘莫测,加之桃木门上贴着的报纸年代,大家便误认为此作品在十年前已然完成,“骷髅幻戏”一直默默地沉睡在地下等待着有缘人的发掘,十年后,这东西如同出土文物一样被发现,确实出人意料,大有噱头。 加之合理的炒作,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艺术怪胎已然“前卫”到了如此地步,十年前就先知先觉了人们如今的这种疲惫的、无法解脱的“傀儡人生”。随着片子两个版本在电视和网络上热播,艺术怪胎的名声就越发的响亮了。 无论是电视台、投资人还是荆白白这个冒牌的艺术怪胎,都从中获益匪浅。既然这是一场成功的表演,那么没人较真细节问题:比如,那副骷髅是谁?“骷髅幻戏”的装置是否真是十年前放置在地下室的?发现地下室的过程过于巧合,是否是人为故意设置的等。 观众认为艺术怪胎其实并没有远离尘世,只是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沉淀着自己的艺术追求,或者说,这次的“骷髅幻戏”就是他回归的一个前兆。 可悲的是,哪里有人知道,真正的艺术怪胎正从幽深的眼眶中,窥视着自己的灵魂被盗用,自己的爱妻上了别人的床,而他的身体却真实地融入了艺术,成为“骷髅幻戏”的一部分,因为他此刻已经化作一副骷髅。 我的脊椎自下而上瞬间凉了,脑后生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麻酥酥的恍惚。 难道我和康冰在地下室发现的那副骷髅,不是别人,而是艺术怪胎那含冤的尸骨? 茉莉和荆白白岂不是一对奸夫淫妇、杀人凶手?如果没人把这些说出去,再有经验的警察想破脑袋也未必就能破获此案。但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谁又能保证老江的一番话不是胡编乱造出来,诬陷荆白白的? “马老师,难道说了这么多事实,你还在怀疑我吗?”老江看穿我心中所想,“如果我说的是假的,那么茉莉怎么会牵扯进来?你稍微分析一下,就不难看出茉莉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她就是想创造一个较为合理的身份加入进来,先前说过,她可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不但爱出风头,而且……” “而且什么?”我问。 “而且还想登上大荧幕,成为大明星,呵呵!”老江冷冷地笑了笑,“或许这是所有漂亮女人都有的梦想!” 脑子一时间乱成一团,我低下头默不做声,假设老江所言非虚,荆白白和茉莉谋杀了艺术怪胎,而后把他的尸体制作成一副骷髅标本,居心叵测设计了“骷髅幻戏”,最终向世人成功证明艺术怪胎并没有死去,而且还把荆白白替换成了艺术怪胎。 天!这计划未免也太高明、太周密了! 茉莉并不担心自己凶手的身份遭到怀疑,而且还借助齐小杰和康冰,以合理的身份混进了故事中来,企图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茉莉长得的确妩媚,但从表面看并不像老江说的那样老谋深算、颇有心计,难道是她城府太深故意掩盖不成? 接下来,令我更加不解的是,如果老江没有骗我,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老江,既然你知道荆白白和茉莉是杀人凶手,你为什么不去报案?”我看着他,老江却垂下头似乎有难言之隐,我没有放松,继续逼问,“这背后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是他们的帮凶?” 老江苦笑一声,竟从床上站起身来,他背着手踱到窗边,面对漆黑如墨的窗户,沉默片刻,然后他缓慢地转过身,那张脸变得有些苍白,他嚅动几下嘴唇,这才说出了一句更加令人感到恐惧的话,“因为——我就是那个落泊的投资人,那幢民国小楼的真正主人!” 听了这句话,我就觉得眼前一黑,请注意,这不仅仅是心理作用上的描写,而是真实的黑暗——旅馆里的电源再次被人适时地掐断了。 第十二章 五只青花瓷碗 随着范彩彩那如同“转场”般的尖叫声,我心里明白老江肯定是想趁黑逃跑,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即跳起来,只觉身边有风擦过,我赶紧伸出双手去抓,但遗憾的是老江的衣袖划过了我的手指,我再接再厉,试图跟着他跑出去,但身后同时也突然多了个人抱住了我的身体。 抱着我的身体既柔软又温热,而且还散发出一阵诱人的体香,我的头立刻眩晕,蓄势待发的双脚也瞬间停止了,很快,我的身体朝前倾,那是由于身后的冲力带来的,只听扑通一声,我就被身后的人压倒在了地上。 “哥,你不要离开我,我好怕!” 身后是范彩彩的声音,她身体颤抖着,仍旧死死地抱住我。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她越抱越紧,不像是害怕更像是为了压住我的身体。我用尽浑身解数,终于挣脱了她“温柔的缠绵”,当我走出房门,站在走廊时,那里根本就没了一丝活人行动的气息。 我用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墙很硬,手上的疼痛带给了我新的灵感。 “哥,你去哪里,你可千万别抛下我啊!” 就在这时,身后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但绝不是灯光,我转身回到屋里,看见范彩彩手里正握着一个打火机,我问:“你怎么会有打火机?” 范彩彩一脸无辜地摇摇头,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挺妩媚,抽泣几声才说打火机是她在地上随手摸到的,肯定是刚才老江不慎或故意遗落在地上的。 我夺过打火机,伸出强有力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照了照屋子四壁,老江当然不在了。范彩彩双手抓住我的胳膊,“哥,你去哪?” “要不是你刚才拖我后腿,我肯定就把老江抓住了。”我见她咬着下唇很委屈的样子,“好了好了,我觉得这楼里肯定有机关,我得认真找一找密道在哪里。” “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密室谋杀案?” “什么?”我把打火机暂时灭掉,因为金属的部分已经烫手了,“密室谋杀案又是怎么一回事?”客房黑下来,我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她说:“你没有读过推理小说吗?” “没啊!”我说,“你说的密室是什么意思?” “‘密室’是一种推理小说类型,比如一个人走进房子,然后蒸发了;再比如,密闭的房间内,发生了杀人事件,但门窗都从内部上了锁……我在影视学院学习时,可是推理小说迷,尤其喜欢密室谋杀案这类书。” 范彩彩的手抓得更紧了,身体凸出的部分时常从我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擦过,我觉得脸上阵阵发烧,肯定红了,还好有黑暗作掩护。 “我看这旅馆就像一间密可她依旧牢牢地抓住我。 “没啊,哥,你可别瞎想。”范彩彩的声音开始发嗲,“有个还算漂亮的女生主动靠着你,难道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 我无语了。 她居然嘿嘿地笑了,“哥,你想干什么就只管干,不要考虑我的感受!”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我连连叹气,心里抓狂,用力挠着头发……这令我回忆起,在《淘宝异事》剧组第一次遇到范彩彩时,她还是一脸冷若冰霜,怎么今儿个竟然像块口香糖一样黏着我不放?唉!女人有时会把男人拒之千里,有时又会像膏药一样贴上你,甩也甩不掉。 会不会是几天的接触,我令她芳心大动?不过很快我就否定了这种情况,我知道自己没那魅力,范彩彩之所以这么做,或许和那些消失的人一样,都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这样一想,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脸也不再发烧了。 “哥,你想到了什么?”她催促我,“你快做啊!我在你后面,悄悄地保护你!”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打亮手里的打火机,“我觉得这旅馆里肯定有密道或者机关,除了厕所,二楼一共五间房间,其中有三间房间我们都进去过,还有两间,我现在想去看看。” “趁黑吗?我好怕啊!”虽然她嘴里说害怕,可语气却似乎在怂恿我,“哥,走啊,我就跟在你后面。” 之前说了,楼梯对面有五扇门,第一、第三和第五扇门我都进去查看过,但第二和第四扇门始终紧闭着,由于每个环节都十分紧凑,所以这两扇门一直没有机会开启。从醒来那一刻到现在,似乎背后有双无形的手一直导演着这出戏,我已经没了自我,像颗棋子一样受人摆布。 现在,我走到第四扇门前,举起打火机照了照,这门和其他的门并无两样,只不过门框似乎凸出几厘米,要是不仔细看,也不见得就能看出来。 “哥,”范彩彩又开始怂恿,“你怎么不拉开看看?你怕了吗?” 我没理她,抬起被她一直紧抱着的那条沉重的胳膊握住了门把手,门被锁上了,拉不开也推不开。我后退一步,抬起腿一脚就把门把手踹歪了,里面的锁芯没理由不坏,况且这门又不是防盗门。我用手朝里推了推,虽然门有些晃动,但仍旧推不开,本想再踹一脚,但手没有离开门把手之前,我下意识地朝外一拉,没想到门居然被拉开来了! 我没敢把门全拉开,只是惊恐地看向身后的范彩彩,她那张小脸被火光照得十分不真实。范彩彩被我看毛了,问:“哥,你怎么了?” 这家旅馆的几扇门我已经开关过无数次,都是朝里推门进入,出来时拉门走出,为什么这扇门却相反?难道里面就是机关暗道,或者说那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全部藏在了这间屋子里?这样一想,我的额头开始冒汗,握着门把手的手也开始哆嗦。 “哥,你怕了?手都哆嗦了,哥,原来你这么胆小啊!”她居然开始挑逗我的勇气。 我怒气上涌,一把就拉开了门,举着打火机硬往里闯。范彩彩不知是被我的力道震慑还是看到了房间里的景物,反正她是惊叫一声,惊呼未落,我只觉天昏地暗,与此同时,脑门传来一阵剧痛,我显然是撞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哥,你还好吧!”范彩彩蹲下身子,因为我已经瘫坐于地,捂着脑袋痛苦不已。原来客房是假的,门后面没有空间,只是一面黑糊糊的砖墙。简直是悲剧至极!想不到我一路如此谨慎,居然和墙亲密接触,从头部的疼痛可以得知,墙体绝不是假冒的机关,这间客房实实在在是被砌死了。 手心并不黏稠,应该没有流?出血来,我大骂着站起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抬腿踹了数脚,砖墙结实得不能再结实,我熄灭打火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哥,你太神勇了。”范彩彩的语气是憋住笑后的假装平静,“对不起啊哥,我没有及时提醒你,哥,你还疼吗?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她的小手给我带来了疼痛的快感,同时也令我想起她之前的一句话。正要开门时,她说让我拉开门看看,为什么会用“拉”而不是“推”,难道范彩彩已经知道里面的空间被砖砌死了?话到嘴边,我却没问,实在是担心打草惊蛇。 “哥,你说墙里面会有些什么呢?”她顿了顿,“会不会……”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哥,你觉不觉得这旅馆里阴森森的,这里,会不会闹鬼啊?”她半个身子又靠在我身上,两只手抱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没心情说话,她却好似来了精神,把嘴唇贴在我耳朵上,阴恻恻地说:“哥,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告诉你,我……我看见过一个……一个女鬼!” 我头皮一阵发麻,虽说男人一般胆大些,但在这漆黑无比、布满谜团的旅馆里谈妖论鬼,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我假装冷静地问。 “哥,你还是别问了。”范彩彩松开一只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在这时,她突然把松开的那只手指向我身后,惨呼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头皮又是一阵发麻,我咬紧牙关转身一看,后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我有些发怒正要问个究竟,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在走廊里响起。还是先前那种声音,但这回格外清晰,似乎就在耳边! 范彩彩的指甲很长,而且还精心修剪成了箭头形,此刻她这一紧张,十根手指都掐进我的肉里,疼得我直咧嘴。 “哥,你听见了吗?”她说,“声音好像就来自前面那扇门里。”不错,那咯咯咯的声音确实来自隔壁,就是最小的那个第三间客房里。声音就像是在和我捉迷藏,当我侧耳仔细听时,笑声却瞬间停止了。 “你刚才一惊一乍地看见了什么?”我打亮打火机,这才回过神来,问道。 “一个白色的影子。”范彩彩很做作地吞下一口口水,“嗖地一下从楼梯口那里蹿过来。哥,难道你没看见?” 我并不相信她的话,举着打火机朝中间第三扇门走过去。耳朵贴在门上,里面寂静无声,“哥,刚才那个白影一闪,好像……好像就钻进这扇门里,哥,我好害怕啊!” 门把手咔嗒一声,门没锁,我小声对她说:“你别拉我这么紧,万一有危险,也不容易躲闪。”范彩彩的手松开些,我有了先前的经验,侧过身子慢慢把门推开一条缝,朝里看了看,黑咕隆咚好像没什么危险,于是我后背贴着门,慢慢地把门朝里推开,就在门打开一半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在我脑袋上,虽然不重,感觉就像被篮球砸了一下,但我确实吓得不轻,一阵手忙脚乱,险些踩到范彩彩的脚。 “你没事吧,哥?” “嗯,暂时还没事!” 我急忙举起打火机俯身去照地上,门缝中夹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不像皮球,倒像是个布娃娃。我示意范彩彩把那东西捡起来,她咬着嘴唇直摇头,于是我把打火机递给她,由她照着亮,我则捡起地上的娃娃,谁知道手指刚接触到那东西,又听到一声咯咯咯的笑声,吓得我又把它丢在地上。 原来是这东西发出的声音,这明显是个恶作剧。 我再一次把它捡起来,用力地晃了晃,它却不叫了,我开始怀疑,叫声是不是这东西发出来的。借着微弱的光亮,我才看清它哪里是什么娃娃,倒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把打火机凑近,那东西像是什么动物皮做的,冰冰凉凉还挺 6ed1." >滑腻,一端乱蓬蓬的好像还长满了头发。 “什么玩意儿,这是……”当我把它翻过来,范彩彩就惊叫一声把脸埋在我背上,大叫道:“你快把它扔了,快,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一见那东西的脸时,我又被吓了一大跳,它确实是个皮质的娃娃,拳头一样大的头颅有三个,每张脸都异常狰狞,加上娃娃身体两边斜长出来的六只手,既像蜘蛛也像螃蟹……一惊之下,很快我便想起霍三神在阴楼里讲述的那个关于幻质的诡异故事,看来这就是那个被施了魔咒的傀儡恶灵——可它怎么又会出现在旅馆中? 没人喜欢和这种阴邪的东西接触,我抬起手用力一扔,傀儡皮偶竟被我丢进了客房里,但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见一声金属撞击地面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 “哥,听见了吗?那好像是把钥匙……”范彩彩居然松开了我,指着已经自动闭合的房门说。 “钥匙?你怎么会知道是钥匙?”我狐疑地看着她的脸。 “刚刚你挥手的时候,人家不小心看到的,似乎皮偶身上挂着一把钥匙,而且还泛起一抹金属般的光泽。”范彩彩用下巴指了指房门,“哥,你快点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推开门,范彩彩这回没有跟进来,仿佛她真害怕那个皮偶。我走进去,皮偶正仰着脸躺在水泥地板上,我蹲下身子去观察皮偶,要是看惯了,皮偶那三张狰狞扭曲的脸也不那么可怕了,毕竟只是个玩具,万圣节用来吓唬小孩还差不多。 金属光泽来自于皮偶身上,那东西很小,确实是一把钥匙形状,我把钥匙捏起来,钥匙拴着皮筋,勒在皮偶中间那个偏大的脑袋上。用力一拽,皮筋就断了,凑近火光照了照,那是一把闪闪发亮的有个骷髅纹饰的钢钥匙。 钥匙又代表了什么? 我思索着拉开客房的门,门没发出一点声音,走廊静得要命,居然又在我眼前消失了一个人! 我没有像傻瓜一样去喊范彩彩的名字,因为范彩彩这一次不是失踪,她肯定是故意躲起来。看来,我不能依靠任何一个人了,因为每个人都受人控制,包括我自己在内,如果还想走出这家旅馆,只有依靠我自己。 钥匙肯定是用来开锁的,对了!我一拍脑门,走廊里一共有五扇门,有四扇门都开启过,唯独还有一扇,那就是第二扇门,手里的钥匙,必定和第二扇门有关联! 事不宜迟,更何况第二间客房就在隔壁,我朝前迈了几步就立在门前,对面的大镜子把我的身影映衬得如同鬼魅,那感觉很像一个旅人行走在欧洲古堡里。 对面的这扇门,如果钥匙可以开启它,那么门里又是怎样一个空间呢?或者说,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借着火光很容易就把钥匙插进了锁孔,我颤抖着手缓慢地转动它,甚至能听见钥匙与锁舌相互结合的声音。咔嗒一声,在如此静的走廊里,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门终于被我打开了,门里会有什么? 我的手停在那里,门把手由圆形的黄铜制成,明显比其他的要结实贵重一些,并且它还很潮湿,这主要是因为我手心流出了冷汗。 这扇门应该是硬木做的,很沉重,合叶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门推开了,不是一堵墙,而是黑咕隆咚的一间屋子。我不敢贸然进去,斜着身子朝里面探头张望,一股奇怪的味道钻进鼻孔,但绝不是死亡的气味。 我假装咳嗽一声,就像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一样,里面静悄悄的,没人回应我。打火机燃烧了大半天,应该很热了,我却没有感觉出灼热来。我像自由女神一样高举着打火机走进去,屋子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那应该叫条案,并且看起来相当眼熟,跟阴楼里我在上面画公鸡的差不多。 条案上一字排开共扣着五只碗。碗挺大,青花瓷,估计是用来喝大叶苦茶用的。这间屋子比第一间小,比第三间大,是可以放两张单人床的那种,除了对着门的墙壁上有扇黑沉沉的窗户,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没有危险我的胆子就大起来,抬腿迈进去,停在条案对面,低头去看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那五只青花瓷碗。很快我就发现,每只瓷碗下面,都压着一张像舌头一样长长的纸条,纸条垂向窗户那边,所以站在门口时我才没有看到。 条案上除了瓷碗和纸条,还竖着一截白色蜡烛,我赶紧把蜡烛点燃,这才发觉拇指都被烫掉了一层皮。整间屋子逐渐地亮起来,火光摇曳,使得墙壁上的影子看起来非常诡异。 纸条软塌塌的有些像是黄表纸,并且纸上还写了一些东西,是用一种厚重的红色颜料写的,我凑近嗅了嗅,这绝对不是血,我这才想起来推开门时闻到的奇怪味道,这是朱砂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原本是熟悉的,在作璞轩每天都能够闻到,可此刻回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纸条上鬼画符般写着一些文字,光线昏暗,看起来就像一道道驱邪避鬼的灵符。我俯下身子,把蜡烛凑得更近些,如果细加分辨,还是能看出是些汉字,只不过笔法有些怪诞——就像先秦的大篆糅合了宋徽宗的瘦金体,不能称其为书法,只能叫涂鸦。 这种不伦不类的字体我倒是头一回见识,此刻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蹲下身子,从第一张纸条逐一看起。 第一张纸上写:“虫洞”结局,如若你相信“康冰”所言非虚,掀开第一只碗。 第二张纸上写:“灵异”结局,如若你认为“茉莉”所言非虚,掀开第二只碗。 第三张纸上写:“催眠”结局,如若你认为“范彩彩”所言非虚,掀开第三只碗。 第四张纸上写:“阴谋”结局,如若你认为“老江”所言非虚,掀开第四只碗。 第五张纸上写:“戏梦”结局,如若你认为“荆白白”所言非虚,掀开第五只碗。 难道答案就隐藏在这些瓷碗里? 我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急忙扶住案角,案上的瓷碗都晃动了。 我闭目沉思,起初,迷雾挡在眼前,虽然能够嗅到一些什么,但那都是细节或片段,雾蒙蒙的让人捉摸不透,现在,仿佛就在这一刻,我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家旅馆是特意搭建的一个舞台,我们只不过是失去自由的人偶,像棋子一样任人摆布,从始至终进行的仅仅是一场游戏。 身后确实隐藏着一股力量,像导演一样用无形的细线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手脚,甚至还控制了我们的意识,怂恿着我们朝无法设想的方向前行。 我们既是观众,也是演员。 这令我想起很多年前在北京小剧场观看的一场名为《谩骂观众》的先锋戏剧表演——没有剧本、没有道具、没有灯光……什么都没有。演员们就站在舞台中央,对着一排排的观众破口大骂,起初观众还有些涵养,有些矜持,但很快,两方就相互谩骂起来。我实在受不了,走出来时,一个貌似看懂了的行家对我说:把戏剧放到社会环境里,在演出的过程中努力打破戏剧与生活的隔墙,通过谩骂观众激发观众自我反省的情绪——这就是这场环境戏剧的初衷。 此刻,我们未必就不是在这旅馆构建的舞台上演出一场戏剧、一场先锋戏剧、一场环境戏剧,这些概念归总起来都是艺术,又可以称为——行为艺术! 我终于触摸到了一些问题的关键,但只是在脑子里还不能成型。如果这真是一场表演,一场作秀,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想到这,我重新观察条案上一字排开的五只青花瓷碗。 那五张纸条因我带出的风微微颤动,荆白白、茉莉、老江、范彩彩、康冰,我到底该相信谁? 难道每个答案都恰好是一只碗的容量? 我该掀开哪一只青花瓷碗? 我抬起右手,用手指一一触碰每只碗底。 碗底坚硬且冰冷…… 结局一 “虫洞”结局,如若你相信“康冰”所言非虚,掀开第一只碗。 我把蜡烛放在案子上,把手按在第一只碗上,康冰和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大学时虽然不在一个系里,但也共同经历了四年人生最好的光阴,既然是校友,我觉得他不会害我,这或许就是我掀开第一只碗的原因。 掀开碗的那一刻,我什么也没看见,确切地说碗里什么也没有,但当我低头细看之时,条案表面却好像有个窟窿,我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真的是窟窿,很快,手指就穿越了桌面,从条案底下露了出来。 什么?恶作剧?挺好的条案,非得钻个窟窿出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抽回手指,绕着条案慢步几圈,而后背对着门蹲下来,试图观察一下条案底下是否另有乾坤,但结果令人失望,条案背面只是一块拼凑起来的普通木板。我站起身,就在我准备掀开第二只瓷碗时,突然觉得背后阴风不善! “谁?” 我立时转头一看,只见在房门的夹缝里正笔直地站着一个黑影,没等我问,那个人却非常平静地说道:“马爷,是我,康冰。”说也凑巧,蜡烛那一点点光亮被走廊的风吹灭了。 “康冰,真是你吗?”我狐疑地问,“怎么你的声音怪怪的?” “是吗?呵呵,我也不知道。”黑暗中,他朝我走过来。 “你是怎么消失的?”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全身泛起一阵寒意。我打亮打火机,再次点燃那半截蜡烛。 门缝露出的半张脸确实是康冰,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条案上那一排青花瓷碗。我心里着急,继续追问他,“说话呀,康冰,你刚刚去哪了?是不是这楼里有陷阱或者密道……” “你跟我走,我告诉你真相。”声音依旧毫无生气,说着,他就退出房门,这次我手疾眼快拉住门,没等门关上就跨了出去。康冰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僵直地朝前走,而后停在第一间客房门前,推开门,我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它——来了。” 康冰说这句话时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就像丢了魂魄一样。 “谁来了?康冰你别阴阳怪气的,你脑袋秀逗了?”我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由于紧张,我一直紧盯着他的脸。康冰的脑袋缓缓地转向我,似乎眼神也很呆滞。 “它……它一直跟着我们,跟着剧组,马爷,它……或许,或许不仅仅只是一副枯骨……”嘎吱一声响,康冰坐在了床上。 我摸索着坐在他身边,问:“康冰,你究竟怎么了,好好说话行不行?”我摸摸胳膊,突然想起了范彩彩,又问,“小范呢?你看见她了吗?她也消失了。” 康冰却抬手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十分凉,“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就你我两个人了……” “什么意思?”我开始紧张,舌头也打结了,“难道小范她也……” “小范应该是被带走了。”康冰阴恻恻地说。 “被谁带走了?”我只能这样问。 “被它——”他故意拉长声音,眼睛似乎盯着床头柜上那扇小小的门,他倏地指着柜门,嘶哑着嗓子,说,“就是被它带走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全身一抖,顺势站起身去拉柜门,里面黑糊糊似乎有一堆东西用报纸裹着,我捏起报纸一拉,没想到报纸里竟包着一个骷髅头,其下还散落着一些碎骨,一看之下确实震惊不小,但很快我就回忆起阴楼废墟里那副骷髅,想必这是某个人从废墟里捡回来的.99lib?。 这样想着,我才呼出一口气,刚坐回床上,康冰就说道:“一定是被这骷髅带走的,不!这样说不完全对,应该说骷髅原来的主人,尸体没腐烂之前的灵魂,那个人是——真正的艺术怪胎。唉,马爷你甭问了,你我都自身难保,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何不洒脱一回……” “难道你也听说这骷髅就是艺术怪胎本人,是茉莉伙同荆白白谋害了他?”我对他说。 如果老康说的不假,艺术怪胎还真是死得够冤枉,据说冤死的人怨气重,阴魂不散就容易变成鬼,或者说是由于茉莉和荆白白这对奸夫淫妇杀人之后心中惶恐,这种恐惧情绪每天萦绕在心头,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意念,根据幻质理论,那么艺术怪胎的魂魄就很可能真的具有某种能量……但不知艺术怪胎活着时气度大不大,会不会阴魂不散瞄上我,想到这,我对康冰说:“我知道你们电视台合伙蒙骗我一个人,所有这些只不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是不是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藏着摄像头,诚心看我出丑对不对?哼哼,你别又编鬼故事来吓唬我,我一点也不害怕!” 康冰安静了足有一分钟,才缓慢地说:“马爷,你说的不完全错,也不完全对!你说电视台安装摄像头在拍摄我们,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马爷你猜对了。” 我胡乱猜测,没想到就这样被他直接肯定了,既然是个节目,我一下子便放松下来,之前的所有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如果这整家旅馆是一个舞台,那么设置多么离奇的机关都完全合乎情理,我呼出一口气,就在这时,康冰居然笑了,就如同阴谋得逞后的那种龌龊的喜悦。 “马爷,你不要把整件事想得过于简单。是,我们整个剧组都瞒着你一些事情,其实,拍摄一场具有纪实感的叙事节目,很多人都这么干。不过马爷你也没必要生气,因为你和我们签了合同,合同上写着你必须完全配合台里的拍摄和演出活动,在不损害你身体和利益的情况下,最终解释权属于我们。马爷你别发飙,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松开抓住他衣领的那只手,叹口气,平心而论,自己也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摸清楚。康冰很仔细地把衬衣的领子整理平整,又说道:“这个节目类似于国外的真人秀表演,还记得一部很著名的影片《楚门的世界》吗?那是一部黑色喜剧,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制造成尽人皆知的电视明星,但他并不快乐,因为完全被剥夺了自由、隐私乃至尊严,成为大众娱乐工业的牺牲品。当主人公的船戳破海平线的‘蓝天’,在他不愿伸出手去触摸‘蓝天’的那一刻,人生的巨大谎言展露无遗。主人公猛然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所有的人都是表演者,所有的物体都是道具,所有的情感都是虚情假意,除了他,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如果是虚假的,那么好吧,我宁愿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如果它真实,却为何同样受制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然而那股力量更强大,它不.?是来自于人为的技术手段,不是人工制造,而是来自不可名状、不可预知的命运安排,或者有人会认为,正因为其不可预知,人生才如此充满魅力和挑战,所以这个岛才起名为‘楚门岛’。” 那部电影几乎没几个人没看过,康冰作为编导,对影片熟悉一些这不足为奇,他顿了顿,又说道:“这些没必要多谈,因为事情的发展早就不是当初设想的那样,而是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我随便举个例子,如果仅仅是一场舞台表演,四周布满摄像机镜头,你说,为什么室内没有光?你也学过摄影,黑洞洞的什么也拍摄不清楚,再说,谁会去看一部没有图像的真人秀表演呢?” 我低下头,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康冰那凉凉的手又拍了拍我的肩,“所以我说,马爷你只猜测对了一半,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居然能够发生那样的事情……” 康冰为了令我更加相信他接下来要阐述的理论,在没说之前,先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发生在国外,一个剧组在拍摄影片时,所经历的一个真实事件——正值酷暑,刚刚结束表演课程的金发美女玛丽并不能享受短暂的假期,她离开学院独自赶赴某恐怖片剧组。该片大部分场景在一所废弃医院里拍摄完成,剧组也驻扎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旅馆内。一连数日,拍摄还算顺利,但玛丽却日渐憔悴,据她说,拍完夜戏返回房间休息时,半夜经常被奇怪的“鬼声”惊醒,就在片子即将杀青的时候,玛丽居然惨死在了那所医院里。 离奇的凶案发生后,剧组对案件的细节只字不提,处于保密状态。记者进行采访时,虽然不能用设备记录,但一接近出事地点就能感到一股诡异无比的氛围。当时天气闷热,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腐臭和人体散发出的混合着潮湿的气味,不但令人作呕,而且还有种阴阳相隔之感。 恐怖片场发生了诡异事件,一时间媒体把这部电影炒得沸沸扬扬,当然,片子肯定大卖了,这得益于玛丽的死,其实,玛丽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漂亮配角。 死一个人竟获得了如此大的收益,于是不乏聪明人怀疑玛丽的死究竟是偶然还是片方故意制造出的一个噱头,虽然小报上惊爆的消息不断,但官方从未做出任何交代。一段时间过后,不免有很多剧组企图效仿,一连在那所废弃的可怕医院里拍摄了几部恐怖片,可悲的是,效仿他人当然得不到好的收益。 且说,“闹鬼”的医院又一次迎来了新的剧组,每个人都知道曾有一个叫玛丽的配角死在此处,一名女演员声称夜里看见一个金发女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而且甚至有人用微型摄像机拍摄到了模糊的画面,当然,没人能保证这一定就是真的,因为拍摄到的画面模糊,根本不足为证。 很多人认为,这又是一个故意制造出来的噱头,第一个目击者肯定撒了谎,宣称拍摄到了玛丽那血肉模糊的脸,那也只不过是化妆师所为。但是,不久之后,怪异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每天拍摄结束时,按照惯例,助理们都要快进一遍当天所拍的内容,这是为了检查有没有遗漏,以便及时补拍。就在快进的过程中,助理们经常能看见监视器里出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脸非常模糊,但十分狰狞,奇怪的是,如若把画面停下或者变速,那模糊的脸就会立刻消失。起初,助理们还以为这是一种偶然的交错图像,使人眼造成一种视错觉,况且拍摄的是一部恐怖片,血腥的人脸特写本来就很多。 不久,剧组的一名化妆人员离奇死去,尸体的整张脸就像一团被碾压的泥巴,而后继续有人无缘无故地死亡,尸体的脸都被严重毁容了。虽然警察认为这是变态杀手所为,但最终也没有调查出任何线索。剧组被迫停机,重新选择角色、更换导演……可一系列“怪事”令剧组屡遭不测,最终也没能把该片拍摄完成搬上银幕。 这个故事连我都曾听说过,康冰当然更加熟悉。据说有个聪明的导演,把未拍摄完成的素材重新剪辑,而后加上一些解说的内容,居然还获了国际大奖,但最令我不解的是,康冰在这黑暗的旅馆里,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他也想效仿前者,把这个支离破碎的故事搬上银幕?不,不能用支离破碎来形容,因为支离破碎也是一种艺术形式。 “康冰,你给我讲这个干什么?”我提高了声调,“难不成你们为了收视率,还想把我弄死制造噱头不成?” “马爷,看你想哪去了。”康冰轻叹一声,“一场表演,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不过,这只是当初我自己的猜想,现在,你我已经和故事里的剧组一样,受某种未知力量左右……难道你还没察觉出来吗?我们完全——失控了!” “失控?”我大声重复一遍,“什么意思?未知的力量又指什么?” “呃……”康冰低着头,似乎正在仔细地盘算着,“马爷,你知道我是怎么消失的吗?” 这是我刚才一见到他,脑中第一个出现的问题,也是我最想问和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此刻居然反问我,我到有些茫然了,只得竖起耳朵静静倾听。 “那是一扇门,一扇看不见的门……”康冰又恢复成那种毫无生气的语调,“那扇门不知道在哪里出现,也不知道在哪里关闭,我之前就跨进了一扇门里,所以就消失了,现在,我又跨进了另一扇门里,所以再次被你看见。不过,也许我还保持在之前那扇门里,而你,马爷,不慎和我进入了同一个空间,而小范,她没能及时进来,所以你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你,这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个屁!”我挠着头,不以为然地说,“你又在忽悠我,对不对?” 没等我说完,他居然笑了,笑得十分勉强,“马爷,不要多说那些无足轻重的话了,时间紧迫,没人知道咱俩能相聚多久,因为这里已经被恐怖的力量控制了,而且还极其不稳定。” “我真不明白,你所谓的门是什么意思。”说着,我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门好好地关着。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的脸靠近我,我脸颊上的汗毛都被他吹歪了,“马爷,你相不相信这世间有……有那种东西?虽然飘飘忽忽、无依无靠,但却具备某种力量,可以扰乱人心,或者更强大一些的还能造成一些物理、化学上的变化。”他顿了顿,“对了,你还记得当初在楼下看见的那短暂闪烁的白光吗?当然,所改变的大多是表面的,不真实的……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康冰,我觉得你变了,变得不会说人话。”我把他推开一段距离,“你的话我不但没半点儿明白,反而更加糊涂了。” “唉!”康冰一双胖手搓着自己的大腿,“我也只是推测,现在我们都只能开动脑筋进行推测,虽是推测,但也不能胡思乱想,空穴来风……”突然,他眼睛一亮,“马爷,你还记得咱们发现‘骷髅幻戏’的时候,密室的那扇门是什么做的吗?” “桃木啊,记忆犹新,师行剪不还讲了一段典故。难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你想想,既然是个装置艺术,何必会用那么一扇桃木门?当然,你或许会说,桃木门原本就安在门框上,这仅是一个小小的巧合,可是,小楼的主人为什么会用桃木来做地下室的门呢?这不能说都是巧合吧!” “你想说,小洋楼在没被荆白白发现之前,里面本就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扇桃木门,正是用来镇压那种力量的……” “完全正确。”康冰重重地点点头,“那幢小楼据说很邪门,闹鬼闹得非常凶,马爷,我不说你比我更清楚,军阀被玻璃切去半张脸的故事还是你给我讲的。所以,我觉得那间密室肯定藏秘着某种阴邪的力量,小楼主人为保平安,才找高人安装那扇桃木门,还有门上那些锈迹斑斑的铜钉,都是干这个用的……” 回想起那一刻,从我第一次进入密室之中时,就有颇多怀疑,此刻经他这么一提醒,顿觉一股诡异气氛袭来,急忙问道:“照你推测,小楼闹鬼的传言很可能跟那间密室有关,或许里面真的囚禁着某个妖怪……可是,我们并不是第一个开启那扇门的人,因为荆白白把骷髅运到里面之前,门就被开启了。” “是的。”康冰一挑眉毛,“那扇门或许早就被人开启过,但不会是你想象的里面藏着什么妖怪,谁第一个开门就跟着跑出来,我觉得吧,那里面应该藏匿着……” “藏匿着什么?”我催促他,“快说啊!” “藏匿着一种力量,我也说不好,我只是这么觉得。” “一种力量?”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当天进入密室带给自己的奇怪感觉,“是的,的确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康冰,你是不是想说,那种力量来自于人们的谣传,比如很多人都说小楼闹鬼,这种谣言最容易蔓延,很快就有一部分人信以为真,这样一来,更多人认为小楼闹鬼,这种意念强加在了小楼身上,那么有一天,小楼真的就闹起鬼来……这不就是霍三神的‘幻质理论’吗?” “这么说,荆白白在扮演霍三神之前,就已经深受其折磨,所以请教高人,经高人指点迷津,才知道了所谓的‘幻质理论’。”康冰继续分析着,“如果‘幻质理论’所言非虚,那么很有可能密室里封闭着的就是那样一股力量,一股被意念制造出来的可怕力量。荆白白和茉莉心怀忐忑,把艺术怪胎的尸骨藏在下面之后肯定内心不能平静,他们内心的惶恐加之密室里潜藏的可怕力量很快结合在了一起,就形成了另一股更加强大的……” “等一等!”我拦住他,因为这话听起来太过玄乎,“你不觉得有些太不靠谱了吗?” “马爷,如果我直接说……”康冰吞了口口水,“如果我说咱们这些人,之所以被困在旅馆里,就是因为艺术怪胎的鬼魂在作祟,这话你能相信吗?” 我低下头看着报纸里那一堆白骨,慌乱地说:“不可能,我不相信,人死了就死了,哪儿来的鬼魂。再说,即便它想索命,也得去找荆白白和茉莉,没理由找到咱们,鬼魂之说我绝对不会相信!” “你别紧张,马爷,紧张其实就证明了你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了我的话,虽然你表面上反应强烈,实则是根植在你内心深处的唯物主义观在起作用。好了,相信与否又有什么用,鬼魂或者说幻质,是不受理性支配的,简单地说,这更像本我。” “本我?”我感觉脑袋忽然大了,“你说的本我,是 href='865/im'>《梦的解析》里面那个‘本我’吗?” “是的。本我象征着人类的一切欲望,新出生的婴儿几乎全部都是本我,除了吃不知道别的,一旦这个愿望不能得到满足,其就会哭。艺术怪胎的鬼魂或是幻质,它不受自我与超我的左右,只一味地希望为自己报仇,所以,幻质分不清哪一方是好人,哪一方是坏人,它所能做的,或者说最想完成的,就是把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全都逐一杀死!” “不不不!”我再一次打断他,“康冰你说的不完全对,幻质的本质是幻象,幻象可以迷惑人的眼睛,蒙蔽人的心灵,幻质怎么可能真正杀人呢?” “你说的完全对!”康冰点着头,“所以,我们才被死死地困在了这里!” 我无言以对,虽然这颗心早就麻痹了,但一听他如此说,心里还是阵阵发紧,心惊肉跳。 “马爷,你可以看看墙上的挂钟,挂钟已经不动了,所有的指针都停留在一个时间上,这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艺术怪胎的幻质为我们精心构建的迷宫之中,虽然我们所见的还是旅馆里面的设施,但映射进眼睛里的,已然不属于现实世界中的旅馆了,因为我们的时间已经停止了。说明白一些,这就类似于荒山野岭遇到的‘鬼打墙’,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绕着圈子累死在里面。艺术怪胎的幻质就如同一只织好罗网的毒蜘蛛,而我们就像无助地自投罗网的飞虫,即便我们再努力挣扎,也是无望的,最终都将是蜘蛛腹中的一点点残渣。” “我想,艺术怪胎被自己所爱之人害死的怨念本就不灭,尸骨又被移进小楼密室里,和被封禁的‘闹鬼’幻质的力量相结合,形成了一股报复心更加强大的恐怖力量。不幸的 662f." >是,我们在拍摄过程中发现了密室,进去之后,那股力量就被咱俩带了出来,我觉得这很像是某种诅咒,就如同金字塔的那种诅咒一样,谁破坏了法老的安宁,等待其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记得刚刚讲述的剧组惊魂的故事吗?虽然发生在国外,但其原理本就大同小异。” “打开密室门的一刹那,供电就中断了,小楼陷入可怕的黑暗之中,而且断电远不止一次。或许你会说这是某种巧合,是人为破坏了电闸,可谁又会去干那种蠢事呢?不是专业电工,破坏电闸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啊!” 我低头沉默不语,密室被开启的那个深夜,确实发生诸多奇怪之事。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断电时,我就觉察出有个什么东西从黑暗里蹿出来,虽然很快听见一声猫叫,但谁又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伪装。接下来再次断电,康冰虽然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齐小杰说是他用瓶子里所剩的啤酒倒在电闸上,可这是偶然吗? 齐小杰虽然易冲动,酒量不行,但喝下半瓶啤酒就能产生如此大的冲动,这难道不奇怪吗?就算他酒量再小,半瓶啤酒也不能令一个一百八十五厘米高的大个子晕了头,那么,这就有了第二种可能,齐小杰是被人利用了,确切地说利用他的不是人,而是被我们放出的那一股可怕力量! 这种现象乡下人通常称为“撞邪”,齐小杰鬼使神差地破坏了电闸,回来时,居然用酒瓶打伤了师行剪的头。齐小杰虽然气度小无大志,性骄好生事,但他内心却是懦弱的,绝没胆量伤害别人,难道他的身体被艺术怪胎的鬼魂利用了?那股力量从被放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盲目的复仇! “马爷你在想什么?”康冰推了推我,“难道你还怀疑我吗?” 我不置可否,他继续说:“在后来的一个多月里,不知道那股怨气有没有发挥作用,或者台里的领导和投资人之所以要选择一个小岛来拍摄这样一个恐怖的节目,本身就受到了艺术怪胎的灵魂所左右。马爷,你或许会反驳我,一个鬼魂怎会有如此缜密的思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又不是它。” “起初的拍摄还算顺利,我觉得转折点是荆白白扮演的霍三神提出幻质理论之后,形势就大为转变。阴楼偶然着火了,就算是剧组的某人所为,这也不能完全和幻质脱开关系,谁能保证放火之人不是被幻质所迷惑的呢?” “接下来,天气转阴,咱们被迫回到这家旅馆里,更奇怪的是,旅馆只剩下了我们七个人。时间停止了,空间错乱了,这都是艺术怪胎的灵魂搞的鬼,它利用某种力量令你我所有的感觉器官失灵,这很像是一种魔术障眼法,但魔术是人在掌控,而此刻我们却被一个冤死的鬼魂掌控着。” “还记得《骷髅幻戏图》吗?画面上那个大骷髅不就象征着鬼吗?而画上的鬼正用手里的棉线在控制着地下的一个小傀儡,小傀儡也是骷髅,这代表了人的灵魂,那幅画的意思是——幕后之鬼正在控制着人的灵魂。回到此刻,背后隐藏的那个鬼正是艺术怪胎,而我们才是被棉线控制住灵魂的小傀儡!” 我这颗心随着康冰激动的话语怦怦地猛烈跳动起来,但愿他说的不是真的。 “既然旅馆已然不是现实中的旅馆,那么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就合理了。”康冰的语速明显加快,如果不集中精力去听,我都很难跟上他的节奏,“或许现实世界中的旅馆还在正常营业中,而我们却被困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时空里。这个空间诡异且不稳定,里面暗藏无数看不见的门,虽说是门,但和常规的门大相径庭,因为那些看不见的门更像是一个个洞。有人称那种洞为‘虫洞’,也有人称其为‘时空隧道’,根据爱因斯坦所说,你可以进行时间旅行,但你只能看,就像看电影,却无法改变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时间是线性的,是一个个已经串好的珠子,你无法改变珠子也无法调动顺序……所以你看见了墙壁上的血手印,先不管那是谁留下的,你只看见了现象,却没有看到过程。旅馆里的虫洞无处不在,比如那个古怪的皮偶落在了你的头上,这很有可能就是你进入某一个虫洞的暗示,或者说皮偶下落诱发了一扇门的开启……” “等99lib?一下!”我终于在康冰一通神侃之中听出一个漏洞,连忙问道,“据你所说,咱俩处于不同时空,皮偶砸在我头上那一刻你在哪里?怎么你好像一直都在暗中窥视着我?” “呃……”康冰顿时语塞了,“马爷,我怎么可能暗中窥视你?当时咱俩还处于不同的空间,就像两条平行线那样,没办法交叉在一起的……” “如果你没窥视我,皮偶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怎会知道是皮偶诱发开启了这扇门?”我直直地盯着他,康冰这回终于没词儿了,我心中瞬间掠过一丝快意。 “这个,这个,咦——”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而后又长长地吁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马爷,你听见了吗?怎么我觉得走廊里有脚步声?” 什么脚步声?本来我此刻心里就毛毛的,他这么一说,我仔细一听,仿佛还真有一种悉悉率率的声音掠过地面,那又会是什么呢?那些脚步声也许仅仅又是幻觉,我现在根本就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成了个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人。 “我们出去看看吧!”康冰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我没拦住他,因为心里犹豫,就坐在床上没敢动。 在黑暗中独处,时间本就过得缓慢,据康冰说,现在的时间已经停止了,那种感觉肯定更慢了。 悉悉率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康冰的脚步声却消失了,我的心一下子慌了,万一康冰又误撞进某个所谓的虫洞,旅馆里不就又剩下我一个人,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我真后悔没和他一起出去,这或许就是范彩彩死死抓住我不放的原因,看来她也嗅出了这旅馆的危机,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康冰,康冰!”我慢慢地摸索到门口,“你在哪儿啊?”走廊里依旧漆黑,可给我的感觉根本就没有半个人,这回完蛋了,康冰又不见了! 回屋端起柜子上那半根蜡烛,即便旅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愿意跟一堆尸骨待在一起。我走出来,手护着火苗,不知是手哆嗦还是火苗不稳定,镜子里鬼影重重,还好仅仅是自己的影子。 康冰彻底消失了,不知又被吸进了哪一个该死的虫洞里,他的所谓虫洞理论我怎可能轻易就相信,就在我刚刚找出漏洞的时候,康冰就消失了,他会不会是担心被?.揭穿所以才故意逃掉的?至于外面的脚步声,很可能是其同伙放的录音带,他成功逃脱之后,脚步声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我仍旧坚持认为这楼里有机关密道,他们都故意躲起来了。 现在我该去哪呢?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四只瓷碗扣在条案上…… 结局二 “灵异”结局,如若你认为“茉莉”所言非虚,掀开第二只碗。 我把手按在第二只碗上,茉莉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或许就是我掀开这只碗的原因。 把瓷碗底朝上翻过来,下面是个用黄表纸叠成的三角形,像是一道符。余光扫到瓷碗内部,仿佛里面有几个红色字迹,凑近火光一看,上面写着——此符佩于身上,可保一时平安。我抬手刚刚拾起纸符,突然,走廊里又传出那种悉悉率率类似于脚步的声音。 我端起蜡烛,把纸符揣进裤兜里,不是迷信,而是没有足够时间展开一观,接着,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火苗太脆弱,所以我的行动不得不减缓,一点点朝楼梯口的方向踱,因为听到的脚步声就是来自那个方向。 当我心怀忐忑以极慢的速度走到楼梯口时,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那一点光亮瞬间熄灭了。 黑暗异常的压抑,我赶紧掏出打火机,蜡烛油滴在手背上,我都顾不上疼,连续拨动火机,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点疲惫的光亮了,同时,我也恍惚间看见楼梯口正中央,正站立着一个人,但那还是人吗? 我能做的,只有转过身,趁着身体里的血液没有凝固之前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那不能叫跑,只能称为拖,因为我的左脚开始麻木,瞬间整条左腿就如同灌了铅,好在右腿还勉强可以移动,那种感觉就像拖着一条假腿的人,而假腿,还是那样沉重……天啊!我不知怎么形容近在咫尺的恐怖,或者说是惊悚,这种惊悚曾被广泛用于拍摄恐怖片,是一种经典的惊悚画面——一个女人,双手垂在两侧,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一身灰白色的衣服,衣服上应该有血迹,印象里的“猛鬼”应该都是这个样子! 吹牛时说自己胆子比椰子都大两圈儿,可谁要是不幸撞见那么一回,没人不心惊胆寒,因为她的扮相,正儿八经就是一个“阿飘”,阿飘——飘飘忽忽之女鬼也!看来刚才那种悉悉率率的脚步声,不是康冰所为,也非幻觉,而是她发出来的。 我觉得身后涌来一股阴冷的气浪,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我主观心里在作祟,因为我的行动本就迟缓,所以后面的阿飘要是诚心吓唬我,肯定无比从容。她并不靠近我,也没有远离我,在我身后大约两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我的心都碎了,因为走廊的尽头就是一面墙,就算我能暂时摆脱她,前途也实在无望,这样一想,我两条腿瞬间都变成了木桩,身体一歪,头就朝地上栽下去。 地面铺着地毯,虽然肮脏但还算厚实,我趴在地上,多么希望此刻就晕死过去,可脑袋似乎比刚才更清醒了,就在我咬紧牙关,准备以头撞墙之际,后面的阿飘居然说话了,声音还有一丝熟悉。 “别怕,是我,我是——茉莉!” …… 什么叫做恐怖,恐怖是一种内心的压力,一种被某种特殊手段营造出来的古怪氛围,即便你理性地认为那都是假的,却还是被其感染了、欺骗了……恐怖像无数的甲虫,爬满了你全身,就像我此刻的处境。 我趴在地上,连脚趾都不能动弹,但似乎还有一点点知觉,因为我觉得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很软,感觉却像一块冻猪肉。 “别怕,是我,我是茉莉。” 声音仿佛重复了很多次,但直到最后一次我才听清楚,闭着眼睛转过头,我的脸很可能比身后的那个东西还惨白,我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你……你是……你是茉莉?” “嗯。”她只冷冷地回答了一个字。 我咽了一口口水,只是个吞咽的动作,折腾了不知多长时间,很长时间米水未进,虽然不觉得饿,但嗓子早就冒烟了。 “你是茉莉……”我谨慎地睁开一只眼,因为黑,什么也看不见,手里的蜡烛早就不知去向,我伸手在身边摸索着,一边问道:“茉莉,真的是你,你到底……”本想问她到底是人是鬼,最后四个字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沉寂几秒钟之后,茉莉又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谨慎地问。 “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因为,我被人杀死了。”虽然她语气平淡,但传进我耳中却如同打了一个响雷。 “你说什么?你……你被人杀了?”我顾不得去找寻丢失的蜡烛,用手臂撑着地面,面对黑暗中的声音,只得慢慢朝后退去,“茉莉,你我无冤无仇,你最好不要开这种玩笑,况且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开这种玩笑是很没意思的……”我一边说,一边缓慢朝后退,本想靠在墙壁上找个支撑,没想到身后一软,竟仰面跌进了一扇门里! “你怕黑,你希望这里亮一点吗?”茉莉明显也进入屋中。 “啊——是啊,你想干什么?”我一边爬起来一边问,话音未落,房间的灯突然亮了,旅馆的灯光本来是暗暗的暖色调,由于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乍一亮,还真的很刺眼。 我睁开眼睛就瞬间闭上,虽然仅仅不到一秒钟,还是有一幅残像留在了脑中——那是一个低垂着头的女人,长长的黑发把她的脸几乎全部遮盖住,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很干净,有些血迹和灰土,但非常的宽松,就像医院的病号服。 “你是怎么把灯弄亮的?”我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 “呵呵……”茉莉轻轻地笑了,笑得阴森森的,“我已经不是人了,弄亮一盏灯还不简单……” “哦,那你又是什么?”我问了个更傻的问题。 茉莉纹丝不动,似乎在思考那个问题,“我不是人,我是什么?不是人,会是什么呢?我到底是不是人……” 我担心她再想下去会歇斯底里,反正不会对我有好处,我急忙劝慰她,“好了,好了,就算我什么也没说,你这身衣服可真吓人,是不是康冰跟你约好了,他走了,你出现了……” 我勉强站起来,没指望她回答我,只是悄悄地偷看了她的脸,她的脸是那么白,我的目光朝上移,最终和她的眼睛对视。我的天,那还是眼睛吗?我真的被吓到了,双腿又是一软,还好身后就有一张床,于是瘫坐在床上。 茉莉的眼睛没有眼白,上下眼皮包裹着的是一汪死气沉沉的黑色,那绝非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你不要过来!”我无力地挥动着双手,茉莉似乎担心吓到我,重新低下头,把没有眼白的眼睛隐藏在黑发里,身体却缓慢地移动过来。我不敢出声阻拦,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股压抑的恐惧,直到她凑到我身边,慢慢地坐在床上,很快,我就闻到她身上的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和一个不知什么性质的茉莉坐在一起,我觉得我的胸口越来越憋闷,就像压住一摞棉被。我希望挪动身体离她远一点,可还没来得及行动,茉莉就先我一步靠过来,她的手臂贴在了我的手臂上,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不兴奋。 “我死得不明不白,希望你能为我报仇……” “报仇?什么意思?怎么帮你报仇,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偷看了她一眼,茉莉依旧低着头,“再说,你都这么……这么强悍了,哪还用得着我帮?” “我……”茉莉的长发抖动着,看来很伤心的样子,“我需要帮助,因为我并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怎么可能?”我怀疑地问,“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茉莉的双手攥成拳头,我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万一把她惹毛了,我肯定没好下场,“茉莉,你可别激动,我本来对你们这群人就不了解……我看你还是放过我,让我回家吧!” “不可以!”茉莉面露凶光,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我,我没胆儿跟她对视,只觉得她阴湿的头发掠过了我的耳朵,“如果你不帮我找出真凶,我就要把你带走!” “带走?带到哪里去?”我苦着一张脸问。 “带到我们那个世界里——没有太阳,永远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我都快哭了,心想:我没招过你,也没惹过你,你法力无边,跟一凡人较什么劲啊!这话只在脑中一闪,我可没敢对她说。 “我怎么帮你?当时我和康冰他们一起跑下楼去,当时楼里又黑,等我们反应过来上楼找你时,你已经不见了。我发现了一个血手印,也不知是谁留下的,顺着地面的血迹,我们来到中间那个客房里,进去一看,却发现荆白白趴在地上昏睡着,你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被谁杀害的?” 茉莉的身体不动了,像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沉默良久,她才说:“一定是六个人当中的一个,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但我完全可以保证,当时旅馆里,算我在内,只有七个人,七个——活人,凶手就在除我以外那六人当中!” 她在说“活人”的时候语气非常重,这不得不令我怀疑,旅馆里,除了活人还会有另一种人,另一种人又是什么物质?额头上细碎的汗再次冒出来,我无力地抬起手把冷汗擦掉,只听茉莉继续说:“你应该是这楼里活人之中文化程度最高的,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找出谁是真凶,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我痛苦地抓着头发,感到身心俱疲,有文化也有罪吗?这一晚上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如果堆积起来,少说也有一大碗。 虽然我很想帮助茉莉找到真凶,就像把苹果里的虫子剜出来,摔在地上,用脚把它碾碎,可话又说回来,我只会画梅兰竹菊,又不是大侦探,就凭我能找出真凶吗? 可是,有些时候,就算认定自己不能胜任,也得硬着头皮去做,人生无奈,更何况我正受着一个鬼的威胁。 “好吧,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思考的时候喜欢摸下巴,“七个人之中首先排除你和我,那么就剩下了五个人,我没动机杀你,你确定你不是自杀吗?” 茉莉点点头,长发扑簌簌地颤动着,“当时一下子黑下来谁都很害怕,我夹杂在你们当中跑出了客房,刚刚站在走廊的时候,就觉得脖子被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划了一下,那速度太快了,我甚至没有感到疼痛。我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你们瞬间走远了,我害怕极了,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才感到一阵热流从手心里传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那热热的液体就是鲜血。我仍旧没有感到疼,也没有一丝痛苦,如若非要形容一下,那感觉就像盛满水的容器被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里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我觉得身体越来越软,我伸出一只手扶住墙,但那只手刚刚摸到墙壁,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朝前倒去,然后,我就觉得有人拖拽我的身体,我看不见那人是谁,但能感觉到肯定是个男人,难道这个男人就是杀害我的凶手吗?虽然我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 “体温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轻,我觉得全身都在起着微妙的变化,每个细胞里的能量都朝一个地方汇聚过来——额头正中央,据说那里藏着一个神秘的东西叫松果体。我忽然觉得我的精神越来越充实,越来越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飘忽不定。我仿佛逐渐被分化出了两个系统——一个是解剖生理系统,也就是我的肉身;另一个是以精神为主导的系统,通常人们称其为灵魂。” “很多书上说,在人死亡的瞬间,人会失去二十一克的重量,人的一生,仅仅只有二十一克吗?我短暂的一生还不到二十五年,或许那渺小的灵魂还凑不够二十一克,但我死了,我觉得松果体那个部位逐渐发热,再发热,或者发热是一种燃料,这让我想起了孔明灯。就这样,我那不足二十一克的灵魂慢慢地升起来,上升的速度应该挺慢的,因为我好像再次经历了很多往事,虽然很模糊也不详尽,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前些日子我鬼使神差地看了一本书,作者是个遭遇车祸的人被抢救过来后写的。当他被送进医院抢救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他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全身都处于一种松弛状态,舒服极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渐渐地飘浮起来,一直飘到天花板上,他从天花板向下望去,只见医务人员仍在拼命地抢救他,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家属们在一边哭喊着。这时他才明白,天花板上的他已是一个脱离肉体四处飘荡的灵魂。” “我当时的感觉和他非常类似,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一只孔明灯,一点点朝上飘着,直到停在了天花板上。其实,并不是天花板挡住了我的灵魂,而是……而是我还想再亲眼见一见我深爱的那个人。我会在天花板上等他,他看不见我,可我坚信我会看见他,我等待他朝我招招手,我才会放心地走,那便是我们最后的诀别……”99lib?茉莉哽咽了,她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我突然想安慰她,但我可没有安慰一个鬼的经验。想了半天,我才勉强说:“那你看见他了吗?那个你所深爱的人?他在哪里?不会也在六个人之中吧?” 茉莉居然点点头。我的心再一次揪紧,忙问:“他是谁?我觉得不会是康冰?”她不置可否,我也不敢追问下去。 “我等了很久,那个人也没有出现,不知他藏在了哪里,于是我就在天花板上慢慢地游走,希望找到他。不知过了多久,我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身影,却发现了我自己的尸体……” “什么,你……” 忽然有种极其恐惧的感觉,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词——借尸还魂! 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可怕女人,她还是茉莉吗?如果根据康冰的理论,旅馆里充斥着一股力量,而力量来自于艺术怪胎的怨念,那么,这股怨念会不会进入茉莉的尸体,借尸还魂? 茉莉的灵魂还属于茉莉吗?会不会是两种怨念的集合体?此刻,我更希望茉莉只是一个鬼,而不是一具被利用的行尸走肉。 “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我就慢慢地靠近它,最终,我和自己的身体再次合二为一。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试着活动一下手指,手指动了动,看来,这个身体再次属于我了。于是,我慢慢地坐起来,虽然很黑,但却能看个清清楚楚,或许那时的我,已经有别于一个活着的人。” “虽然也是客房,但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客房很宽敞,但只有一张床,床靠在窗边,屋子中央就腾出了很大一块地方。我慢慢地站起来,虽然脚步摇晃,但还能支撑身体,我本想坐在床边休息片刻,可当我横穿屋中的那片空地时,我居然发现了异样……” “什么异样,是不是有密道?”我急不可耐,如果借用茉莉的特异功能帮我找到密道的话,那我或许很快就能解开谜团。 “你怎么会知道?”茉莉的语气充满警惕。 “真的是密道吗?你快告诉我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她再次恢复了那死气沉沉的语调,“如果我还是当初的我,也万难发现脚下的地面另有乾坤。我看见地面有几道缝隙,下面有些许微光透上来,缝隙形成一个四方形形状,很像农村里地窖的入口。” “你打开了吗?里面是什么?”我问。 “嗯。”她点点头,“每个人遇到暗门都会有打开它的冲动,或许鬼也不例外。我俯下身,伸手去摸,可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将门提拽起来的把手,就在这时,那扇门突然翻开来,显然是有人从下面朝上推,我没有害怕,因为再离奇的变故也不会吓到一个鬼,我朝后退几步,主要担心自己会伤及无辜。从底下爬上来的人打着一个小手电筒,不是真的手电筒,而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虽然光线极弱,藏书网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康冰!” “康冰?”我睁大眼睛看向她,此刻也不觉得茉莉恐怖了,“怎么会是康冰?” “我不知道,康冰从底下爬上来,小心地关好暗门,于是就朝一面墙走去,当时我只关注着地上的暗门,并没有去看他,可当我回过神来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那间屋子之中。” “墙壁上是不是也有暗门?”看来康冰所说的什么门什么洞的都是一派胡言,他根本就是偷偷从暗门里走出,又消失在某个暗门之中,这是密室杀人案的惯用套路,没有人能摆脱机关暗门而从我眼前消失,想着想着,我心里就敞亮了不少。 “墙壁上有没有暗门我没去注意,我一心只想知道地面上那个密道究竟通向何处,于是我继续摸索,顺着康冰开启暗门的那个方向,我终于摸到边缘处有些凹陷,于是我把两根手指插进去,朝上一拔,那扇暗门就裂开一道窄缝,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它,双手朝上一掀,暗门就开了。” “直通到底下的是架竹梯子,连康冰那样的身材都能钻下去,我岂不是更容易?顺着梯子朝下走,很快就到了另一间房间里。里面依旧很黑,但能看见四周堆积着很多杂物,我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在这时,竹梯上又下来一个人,她是范彩彩,我俩的关系不错,我本想跟她打声招呼,还好及时捂住了嘴,要是她在那个环境中看见了我,很可能会被吓个半死。范彩彩的手里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白惨惨的,很像之前见过的那个可怕的皮偶……” “皮偶?”我暗暗思忖:原来皮偶被范彩彩拿走了,难道范彩彩因为喜欢康冰,所以才会帮他?“那么后来呢?小范哪里去了?”我问。 “范彩彩朝一面墙走过去,但我觉得那里并不像有门的样子,不知她按动了什么机关,就不见了。我担心门被关上,加快脚步追过去,还好门没有关,我一步就跨进去,范彩彩早就消失在前面,我自顾自地朝前走,没有方向地走,走了不多时就没了方向感……” “那小范去哪了?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楼梯口?”我问。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我迷迷糊糊 8bef." >误打误撞,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看,居然楼梯就在眼前,开始我还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才十分缓慢地走上楼梯,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停住了,因为听到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走出来,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我叹口气,接着她的话头说:“然后你就看见了我,我果然被你吓得够戗,摔倒在地上,一直爬到了这间客房里。”我这才有空暇朝四壁看了看,原来我和茉莉在一起的这间房间,就是楼梯口斜对面的第一间房间,房间里有一扇窗户和三张床,和原来比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可你还没帮我推测出谁才是杀死我的真正凶手!”茉莉的语气再一次强烈起来,我不得不分析着说:“呃,杀害你的人,就在帅男、康冰、范彩彩、荆白白还有老江之中!好吧,不过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最怀疑的那个人是谁。” 茉莉的头更低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五个人之中,我最怀疑的是——老江!” “老江?”我问,“为什么会首先怀疑他?” “因为……因为他喜欢我!” “啊?老江也喜欢你?”我紧紧盯着茉莉掩藏在头发下面的脸,之前的那张脸确实很美,但也不至于就迷倒所有人,比如在下,我就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晕。 “是的。”她缓慢地点点头,“老江并没有那么老,他只比我大十岁,他确实是个演员,但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群众演员……” 看来老江和茉莉之间夙怨颇深,记得老江就曾把茉莉和荆白白形容成一对奸夫淫妇,并且还把无辜的艺术怪胎杀死了。所以说,老江的话不一定正确,很可能还夹杂个人的感情因素在里面。 茉莉抬头看向我,我仍不敢和那一对黑色的眸子对视,我垂下了头,用耳朵倾听茉莉的述说——老江不姓江,也并不老,“老江”只是一个绰号,并非真实的名姓,在这里,名字不重要,而他的身份却十分的特别,老江不是老江,那会是什么身份? 老江毕业于某著名戏剧学院,他并不像普通毕业生那样,去拍戏或者从事话剧表演工作,他只热衷于一种艺术形式,称之为环境戏剧。 茉莉当然不明白什么叫环境戏剧,其实,我也不甚了解,仅从茉莉的话里分离出一点点概念,加上自己的理解,我觉得,环境戏剧可以被称为脱离传统剧场之外的戏剧,脱离了传统演出模式的戏剧,是戏剧工作者在新的演出方式上所做的不同探索。 实际上,对于环境戏剧的要求就是尽量消除演员与观众之间的界限,让观众更多的参与到戏剧活动中来,使空间变成整体,这也同样达到了拉近观演关系的目的。我只能理解到这一步,毕竟隔行如隔山,我对话剧表演确实不太了解。 接着说老江,老江自恃家里资产充裕,所以从小就挥霍无度,他身边聚集了一群“狐朋狗友”,当然,这些人都是喜欢前卫戏剧的朋友。老江有钱,带着这帮弟兄玩乐倒也没什么,可再富有的家庭,只进不出,也总会有衰败的那一天。这一天看似遥远,却很快地到来了。老江没钱了,身边那些相互吹捧的朋友瞬间离他而去,为了生存,老江沦落成了一名临时演员。 老江没落泊之前,朋友之中就有荆白白,茉莉说她和荆白白早就相爱了,在一次酒会上,自己的美丽被老江发现,老江仗着有钱有势想把她据为己有,但被茉莉果断拒绝,于是老江便心怀不满到处污蔑她和荆白白。 不久之后,老江的家产被他挥霍一空,老江落泊了,成了一个临时群众演员。老江好面子,遇到朋友时他依旧高傲地仰起头,说其实并非自己真穷了,之所以做群众演员,其实那只是在上演一幕名为《看我周围那一片天》的环境戏剧。当群众演员并不是体验生活,而是自己本来就完全融入了角色和环境之中。由于没有了利益可图,周围的朋友离开了他,他并不因此而消极,反而却感到无比的快乐,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澄澈的天——之前那片天,被利欲熏心的人围得乌烟瘴气。 老江说,他并不是在出演戏剧,而是戏剧选择了他,他必将是个幸运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个可悲的人。 正所谓世事无常,听到这里,我也产生颇多感想,自己本身也是学艺术的,但学得比较常规,体会不到那些“高瞻远瞩”的艺术家所谓的心酸,虽然我对他们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心中也浮现出一点点同情。 老江和艺术怪胎正好相反,艺术怪胎经历了无数波折最终走向胜利,而老江就惨了,开始一切顺顺利利、得心应手,后来口袋没钱了,最终被朋友抛弃。艺术怪胎的经历叫苦尽甘来,而老江的叫世态炎凉,不难想象,后者比前者要承受更大的痛苦,就算老江受了刺激,想不开,杀了自己喜欢却不爱自己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到这里,我问茉莉,“你说老江杀了你,推测得再合理也只是你的推测,你并没有真正看到凶手的脸,另外,推测得也似乎并不准确,因为老江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你说什么?”茉莉的声音变得恶声恶气。 “你别激动。”我把身体朝旁边挪了挪,“因为你被杀的那个时间,我正在楼下的储藏室里,那里有个大冰柜,我拉开来,老江就从里面跌落在地上,看起来冻得不轻,我当时就认为他死了,如果他后来没有出现过,我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不可能!”茉莉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变成了爪状,并且已经青筋暴露。 “茉莉,你千万别激动,咱们继续分析分析,比如用排除法……”她重重地点点头,我接着说,“当时我在楼下发现冰柜里的老江,于是就惊慌失措地朝楼上跑去,当时你还活着,正和康冰他们坐在客房里,我说楼下有尸体,你们不信,跟着我下楼去了储藏室,而你却没有跟过来,等我们上楼找你时,你就不见了。我想,你很有可能就是在大伙一起下楼的混乱中被杀的!” “是啊,我就是那一刻被杀的!喉咙凉气袭来,我就失去了知觉……”茉莉的声音夹带着恐惧,“不过老江当时真的不省人事吗?他会不会假装被冻死,故意把大伙吸引到储藏室,借机寻找机会,把我杀死了?” 太阳穴里就像寄生了某种动物,一下下地撞击着我的神经,那种疼痛令人忍无可忍。茉莉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难道事实真如她所说的那样? “那好,既然用排除法,就让我们排除到底,如果其余四人都没有杀你的动机,老江就百分之百是凶手,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报仇了!你和荆白白是恋人,他没必要杀你,排除荆白白,还剩下三个人。”我说。 茉莉点点头,我又说道:“三人当中,谁还有动机呢?”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了片刻,才说道,“茉莉,你对帅男了解吗?” “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凶手不会是他……”茉莉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睁开眼睛。 “因为……因为……”茉莉吞吞吐吐,“因为帅男也爱上我了。” 她的话极其平淡,传进耳朵里,我却有种想笑的欲望。茉莉居然自恋到了如此地步,似乎认为所有男人都爱上她了,即便她长得粉嫩一些,也不至于成为万人迷,最起码我就没动过心思。难道她的这种想法是死了之后才形成的?没死过的人,暂时还真不好评说。 “你不信,对吗?”茉莉见我没言语,反问道。 如果她还是人,我或许会说两句略带嘲讽的风凉话,但我想,没人敢和一个不知凶手是谁的鬼开玩笑,我很老实地点点头,说:“信,我怎么敢不信呢。” 茉莉不说话了,我对她说:“既然帅男暗恋你,而帅男又得不到你,和老江一样因爱生恨,把你给杀了,这不也说得过去吗?” 她还是不吭声,我仿佛找到了某种灵感,补充说道:“我记得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发现洗手池底部有一些残留下来的血迹,我想,那很有可能是凶手拖拽你的尸体时,血液粘在手上,所以才去厕所洗手……可是,这又不对了,如果帅男是凶手,记得当时他跟我一起下了楼,那么他什么时候去拖拽你的尸体呢?” “那双手拖拽我的时候,我还有一丝知觉,肯定是在趁你们慌乱下楼的过程中,迅速地把我拖到了某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如果帅男紧跟在你身后,那他就不是凶手。”她顿了顿,“你想想,是谁最后一个下楼的,那个人才有可能是凶手!” “最后一个下楼的……”我闭上眼用力地想,“当时心里着急,又很紧张,脚步凌乱,我就记得康冰紧紧跟在我身后,况且他是第一个发现你失踪的,而且对你的失踪表露出万分的紧张,再说他也喜欢你,所以不会是凶手。跟在康冰后面的就是帅男和范彩彩,范彩彩跑得慢,好像是过了一会儿才出现在后99lib?面的,她应该是在最后边……范彩彩暗恋康冰,而康冰又对你那么着迷,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范彩彩醋意大发,把你给杀了?” “不会,虽然我当时意识模糊,但还能感觉出那不是一双女人的手,那双手划过我的皮肤时,很粗糙,不可能是范彩彩的。” “那还能有谁呢?如果是帅男和康冰把你移动了位置,那么范彩彩在他们后面,完全有可能感觉得到,如果不是范彩彩联合帅男一起谋杀你,那就还有另一个人,对了!”我一拍大腿,竟然有些兴奋,“没错,那个人和老江一样可疑……” “还会有谁?”茉莉盯着我问。 “当我和康冰发现你不见的时候,几个人立刻去找你,发现血迹后我们跟随着血迹一路到了第三间房间门口,就是中间那间最小的房间,踹开门一看,却发现荆白白昏迷不醒倒在地上……我觉得,荆白白才是杀害你的真正凶手!” 茉莉缓慢地低下了头,我以为她默认了我的推测,于是乎理直气壮地开始了推理,“荆白白此人本来就最为可疑,既扮演了那个神乎其神的霍三神,又伪装成旅馆的老板潜伏在我们当中,荆白白用带有迷药的小点心把我们一一迷倒,由于我吃得少,所以在他没有行动之前就第一个醒转过来。我看见康冰依旧昏睡着,于是跑出门,来到第五间房间查看,当时推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里面有一些?细微的声响,由于急切,我并没注意。推开门我就看见四个人东倒西歪,你、范彩彩和帅男的脸我都看见了,唯独没看见老江的脸,因为他面朝下趴在范彩彩腿上,这么一想,趴着的人根本就不是老江,而是荆白白!” 我越说越有灵感,觉得自己虽然擅长画梅兰竹菊,居然也是个当侦探的材料,推理起来还真游刃有余、头头是道。茉莉依旧沉默不语,表现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的姿态。 “当时我看见屋里睡着四个人,主观地把趴着的人认定为老江,况且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荆白白潜伏在我们之中。如果推理正确的话,荆白白才是真正的凶手,他迷昏我们,先把老江背到楼下放入冰柜中,企图把他活活冻死,而后荆白白再次上楼,进入第五间房间,不知他还想对谁下手,不料这个时候我醒了,冲到门口时被荆白白发现,于是他就趴在范彩彩腿上蒙混过关。当时我过于紧张,哪里能分得清谁是谁啊!我见你们都昏睡了,就跑回第一间客房叫醒康冰,让他去叫醒你们,自己则下了楼去找旅馆的老板,却偶然解救了冰柜里的老江。” 我越说越起劲儿,还冷冷地干笑了两声,“呵呵,当我发现尸体后,回到楼上时,屋里果然少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伪装成老江的荆白白,他假装去厕所,实则趁机跑掉了,当时你们几个人都睡眼惺忪,谁又有精力去分辨他呢。我出现在屋中时,你们几个依旧浑浑噩噩没醒过盹的样子,所以溜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荆白白,他并没有去厕所,而是溜进了某个地方藏起来。接着我告诉你们楼下发现了老江的尸体,你们一伙人就跟着我走出来。很有可能,荆白白趁黑又溜到门口,无意或有意地听见了我所说的话,他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于是就杀人灭口,但一下子杀这么多人肯定办不到,但必须得杀一个,于是就选择了你,因为你在人群最后边,看起来也是最弱小的一个。” 我说得滔滔不绝,也没注意身边的茉莉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荆白白用锋利的刀片之类的东西割破了你的喉咙,你握着伤口倒下去,荆白白等范彩彩他们下了楼,于是就立刻拖动你的身体,把你拖到了某个秘密地点。我想,那地方很可能就是第三间客房里,因为血迹就在那里消失不见了……”我肆无忌惮地哼了两声,“所以——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荆白白这个多重身份的人!茉莉……你……你……你怎么了?你要干吗?你……啊——” 只见茉莉直直地伸出两只僵硬的手,狠狠地掐在我脖子上,嘴里还凄惨地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你不要血口喷人,不会是他,不会……因为他才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他同样深深爱着我,为了我,他说他会去死,他怎么可能杀我!你竟敢污蔑我最爱的人,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突然,屋里的灯闪了闪,就灭了,黑暗再次吞没了整家旅馆。茉莉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我被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虽然很想用脚踢开她的身体,可两只脚瞬间麻木,根本就抬不起来。 黑暗中传来茉莉嘶哑的声音,“难道人长得漂亮就有罪吗?我是个女人,只想和所爱的人过上平静而快乐的生活,为什么因为我的美,男人都想得到我,我能怎么办?现在我死了,我又能怎么办?”她稍微顿了顿,居然冷冷地大笑起来,“我知道了,马若水,你也爱上我了,对不对?你知道我喜欢荆白白,就胡编乱造诬陷他,说!你是不是想打我的主意?”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我从来没……没有看上过你啊!”我慌了神,声音近乎是在求饶。茉莉听我这么说,居然再次发怒起来,手上也同时加大了力道,“你撒谎,你肯定爱上我了,你撒谎,没有男人不喜欢我,没有……” 虽然我平时大多以理服人,只动嘴从不动手,但毕竟是个男人,垂死挣扎也有些力气。女鬼的手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孔武有力,稍微一用力我竟然就挣脱开来,而后闭着眼朝茉莉的方向一推,我觉得她肯定被我推倒在了床上,趁着她来不及起身,我迅速地摸索到门口,拉开门,来到走廊朝前迈了几步,就拉开第二间客房的门,躲了进去,因为这扇门看起来最结实。 我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似乎整个旅馆除了茉莉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虽不知道躲在这里安不安全,但我一心只想离开她,离开那个患有“高度自恋狂躁症”的女鬼!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外面没有一丝动静,仿佛过了许久,我才长出一口气。摸了摸裤兜,想掏出打火机,里面不仅有打火机,还有那道黄表纸符,我这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这道符,或许茉莉真会把我活活掐死! 一束火光亮起,我转过身,把后背贴在那扇厚实的房门上,目光再次落在条案上扣着的三只青花瓷碗上。 结局三 “催眠”结局,如若你认为“范彩彩”所言非虚,掀开第三只碗。 我的手指停在第三只瓷碗上,范彩彩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相比其他人,显得更加可靠一些,况且喊“哥”的功力也不凡,一声声喊得我心思蠢动。第三只碗里会扣着什么呢?三根手指一用力,我就把碗掀了起来。 底下确实有个白色东西,只不过太小了,我很费力才把它捏起来,那是一粒药片,伸出舌头舔了舔,苦极了。 药片代表什么?难道我的身体出了某种状况,该吃药了?不会是精神方面吧?去他的,我用力把药片弹飞出去,药片从厚实的门反弹回来,掉在了地上。就在这时,我觉得有人在敲门。 “谁?”我本能地喊了一声。 “哥,是我。”像是范彩彩,“你还好吧?” “小范,”我疾步走到门边,手握住门把手,但没敢打开门,“真的是你吗,范彩彩?” “是啊,哥,你开门啊!” 我的脸贴在木门上,可惜门上没有门洞。真是范彩彩吗?会不会是茉莉变的,但我又没听说过借尸还魂的人还有变脸的能力。 “小范,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走廊里,刚才你跑哪去了?” “哥,这同样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你刚刚去哪了?先开开门再说,外面很黑,我好怕啊!”我如同赌博一样打开门,火机照亮了一张脸,正是范彩彩。 范彩彩给我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我看见她手里捏着小半根蜡烛,她说,蜡烛是在走廊里捡到的,我想,正是我丢掉的那小半根。 我朝后退了退,指着楼梯口的方向对范彩彩说:“茉莉呢?你看见茉莉了吗?” “没啊,怎么了?”她好奇地问我。 “茉莉她不是原来的茉莉了,而是借尸还魂的茉莉。”多了一个人,我胆子也大了,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看,走廊漆黑依旧,也没了茉莉的身影,然后我小声对范彩彩说:“这幢楼里,或许不仅仅是你我这样的人,还存在着别的……别的什么东西……” “哥,你是说老鼠吗?我从小就不怕那种毛茸茸的东西……” “不是老鼠!”我生硬地打断她,但又不忍心把闹鬼的事说给她听,“不是老鼠,是另一种……” “蟑螂!”小范睁大了眼睛,“哥,虽然我不怕老鼠,但我很怕蟑螂!” 差点被她气死,所以我一狠心,决定把真相告诉她,吓她一吓,“这楼里有……有——鬼!” “哥,你开玩笑吗?”她虽然张大了嘴,但并没有半点吃惊的表情。 我抬手指了指门外,神神秘秘地说:“就在第一间客房里,我好不容易才甩掉她,我没有骗你,那个鬼就是……就是——茉莉!” “什么!”范彩彩吃惊地摇着头,“哥,你不会是昏了头吧,说起胡话来了……” 我慌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一点儿,万一被茉莉发现了,她会掐死你的!” 范彩彩用力咬了我的手指,我立刻松开,她抬起手抹着嘴唇,不屑地说:“哥,你那手多久没洗了,还敢摸我的脸。你说茉莉是鬼,我绝对不信!” 我手握住门把手,阴恻恻地说:“不信你去看看,茉莉的脸白得就像一张纸,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如一汪死水。” “呵呵,呵呵……”范彩彩不害怕,居然还笑出了声,“哥,你真不是一般的笨,茉莉之所以那个样子,都是因为我……” “真的是你!”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是你杀了她,不不不,茉莉说拖拽她的人是个男人,这就对了,是你和帅男一起把茉莉干掉了!” “你说什么啊!”范彩彩撅起了嘴,“哥,你脑袋真的坏掉了,茉莉的脸之所以白,那是因为我给她化了——‘死人妆’。” “什么‘死人妆’?”我觉得事有蹊跷,急忙问道。 范彩彩眨着眼睛,想了 7247." >片刻才说:“哥,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呢?‘死人妆’不就是恐怖片里化的那种妆吗,大白脸,黑暗里面特显眼那种。” “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不不不,是没有眼白,一片死气沉沉的乌黑……”我反驳道。 “那是一种隐形眼镜,哥,一看你就不常看恐怖片,日韩恐怖片里的鬼都是白眼珠,欧美的鬼都是黑眼珠,这不很平常吗!” 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全身无力,一步步朝后退去,后背靠在墙上。难怪我轻易就挣脱了茉莉的魔爪,原来不是纸符起作用,而是她装鬼来吓我! 可茉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没有被杀,还要让我找出杀她的凶手,或者说,她是想假装死了,而诬陷某个人,她想诬陷谁?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荆白白,因为当我分析到荆白白就是凶手时,茉莉就发飙了。 没错!她是想诬陷老江,她和荆白白的对手正是老江,她是想拉拢更多的力量来对付老江,却被我无意之中拆穿了,所以茉莉一气之下企图掐死我,为什么要掐死我,只是单纯为了解恨吗? “哥,你不会被..吓傻了吧!”范彩彩已经点燃了蜡烛凑近我,“要不咱出去揭穿她,其实,我早就看茉莉不顺眼了,所以才把她的‘死人妆’化得很狰狞。” “好。”既然茉莉不是鬼,那还有何惧哉,我要抓住她,把她的隐形眼镜挤出来。 “好,说去就去……” 范彩彩点点头,举着蜡烛跨出门口等着我,我提着气走出门,脚下故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二楼的走廊黑暗而幽深,每扇门都紧紧地闭着,我们举着蜡烛踱到第一间客房的门前。刚刚我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但站在门口,我就感到茉莉不可能还在里面,推开门一看,果不其然,房间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个人。 我不会这么快就灰心,我要逐一打开所有的房间,于是越过第二间来到第三间,我的手按住门把手,就觉得一阵冰冰凉凉的,就在这时,一双小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不是害怕鬼,而是害怕被人暗算。 还好,并没有感到身体被刺进什么尖锐物体,而是一个柔软的身体靠过来,我想这人肯定是范彩彩,没等我回头,她的声音就从身后传过来,“哥,你快看,前面有人!” 我举着蜡烛朝前走,范彩彩依旧紧紧地依偎在我身边,那是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哪有什么人?”我看了看她的脸。 范彩彩的眼珠转动着,似乎极力地在黑暗中寻找某个目标。 “哥,我明明看见有个白影从前面掠过,怎么就不见了呢?好像在前面……”说着,我们继续朝前走。我拉着她来到第四扇门前,范彩彩点点头,说,“哥,好像就是进入这里面了。” “不可能!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唯独这扇门进不去人!”我强硬地说。 “为什么?”范彩彩不解地问。 “因为……”我腾出一只手去拉那扇门,门被拉开,里面的石墙暴露了出来。 “天啊!”范彩彩假装一脸吃惊,“这是旅馆,怎么会有一面墙被砌死了,而且还要安装一扇门,哥,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 “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给我工具,我立刻就把墙凿开……”我重重地关上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她说,“对了,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这面墙被石头砌死了,你不也看见过吗?” 范彩彩吐了吐舌头,说:“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没必要细问,继续拉着她朝前走。 “哥,你要去哪?” “看看最里面的那间房间……”说着,我推开第五扇门,除了三张床没有别的,“唉,看见了吗,茉莉也消失了!” 刚才一直集中精神,一放松突然觉得好累,于是我进屋一屁股坐在床上,范彩彩站在我对面,手里还捧着那小半根白色的蜡烛,火光从下照射在她脸上,使得她的表情非常怪异,很像一个古代的巫婆。 整家旅馆死一般的寂静,范彩彩低头看着我,我也抬头看向她,我们甚至能够听见对方的喘息声,你看我,我看你,像极了施展巫术之前的某种形式。 “哥,你觉不觉得,我们是在一场梦里?”从她嘴里喷出的气,把蜡烛的火苗吹得乱闪,“或者说,你我都在做着同一场梦!” “做梦?”我摇摇头随口说,“不会,梦哪有这么真实。” 范彩彩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我身边,两只手亲热地抓住我的胳膊,神神道道地说:“当然不是普通的梦境了,而是,而是……怎么说呢,我想,我们六个人肯定被集体催眠了!” “集体催眠?”我圆睁着眼睛转头看向她,由于两人的脸贴得太近,四目相对的瞬间,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低下头,说,“集体催眠,这词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谁催眠谁,你说这话可得有根据。” “当然有了,你听我给你分析。哥,我说了,你可别害怕。”我点点头,范彩彩的身体又朝我靠了靠,不知是因为胆小还是想故意勾引我,“还记得在阴楼里的那个霍三神吗?” “当然,”我说,“不过他不是什么霍三神,而是荆白白假扮的,还有旅馆的老板,都是他,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没错!”范彩彩重重地点点头,“哥,那霍三神神乎其神的,我想,咱们几个人,就是被他催眠了!” 我没说话,直直地望着床头柜上摇曳的烛火,只听范彩彩继续说:“还记得我们吃的那些小点心吗?我觉得那里面肯定被下了安眠药,而且不是一般的安眠药,要不怎么起效那么快。哥,你知道霍三神为什么会在阴楼里说那么一大堆所谓的理论吗?那一定是他谋划已久的阴谋……” “什么阴谋?”我问。 范彩彩翻了翻眼睛,接茬说:“他是在对我们施展暗示术。” “暗示术?”我开始好奇起来,皱着眉看着她,“什么意思?简单点说好不好?” “就是,在催眠之前,先得暗示你,要不然你怎么会完全相信他,你不相信,催眠就无法在你身上产生效果,所以,霍三神在阴楼里表演的那些,可以说是施展催眠术的前奏。” “后来呢?吃了被下药的点心,可我们不是一个个都醒过来了吗?”我思索着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还是不能理解。” “哥,你怎么这么笨呢?难道你就没有看过类似的动画片和美剧吗?”我再次摇晃脑袋,范彩彩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你这么没有基础,我讲起来可就费劲了,哥,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她指着隔壁房间的墙,问我,“那间屋子的门后面,是什么?” “一面砌死的砖墙,刚才你不是看见了吗?”我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没错!”范彩彩似乎因表达不清而着急,“一家旅馆里,怎么会把一间客房用砖砌死?哥,你不觉得这太超现实主义了吗?” 听她这一说,我的思绪便朝着更偏激的地方游去,“你的意思是,隔壁房间闹鬼,所以才把门用砖头砌死了……” “不是,不是。”范彩彩咬着嘴唇,“哥,你的想象力就不能阳光一点儿?我不是说那里闹鬼,而是砖墙出现在门里不合适,因为它超越了现实,还有我们周围那几个伙伴,为什么忽然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消失,像鬼一样没有痕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超越了现实……”我抬头看向天花板,“是有点儿超越了现实,我们很像在做梦!” “对啊,哥,你终于明白了。”范彩彩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反而更加糊涂了。 “你先别激动,其实我没明白,你说我们现在都在做梦,为什么和之前做梦的感觉不一样?”说着,我抬起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很疼,“据说做梦的时候没有感觉,不信让我咬咬你的手..指,看有没有感觉?” 范彩彩瞪我一眼,很认真地说:“是一个梦不假,但绝非你平时做的那种,而是一种特别的清醒梦,但怎么个特别法儿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有操控梦的人才能够明白……” “清醒梦?”我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以前还真没听说过,和白日梦有区别吗?” “清醒梦跟白日梦不一样,清醒梦是人们在做梦时还保持意识的清醒,而白日梦则是做梦者于清醒状态中进行的冥想或幻想,而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中。因为清醒梦在睡眠状态中意识清醒,所以 5728." >在梦里才会有更加清楚的感觉,甚至可以直接控制梦的内容。外国有个作家就一直对清醒梦感兴趣,他将清醒梦定义为——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做的梦。” 真是越听越迷糊,头发都扑簌簌地从指缝脱落,我想,不仅仅是掉头发,我可怜的脑细胞啊,也不知道又死了几百万个。忽地,我感到很悲观,被困在这家恐怖而又漆黑的旅馆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阳光还会不会从窗户透进来。 范彩彩肯定是在故意忽悠我,连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我都听不大懂,实在有些惭愧。起先是荆白白和老江的相互指责和诬陷,然后是康冰的“虫洞暗门”理论,接下来茉莉出现了,还假装借尸还魂吓唬我,现在,对面的范彩彩又说出一套催眠理论,他们为什么都要把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说给我听,我到底该相信谁? “小范,这些关于梦的解释和理论你是从哪听来的?之前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过?”我装作一知半解地问,其实不用装,我也确实一知半解。 “从电视上啊!”范彩彩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看着我,“哥,你天天闷在家里画画,当然不知道了,现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发现。哥,你真的落伍了!” 我被说得脸上一红,摊开双手,说:“好了,就算我落伍了,但是,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场梦,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 “哥,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范彩彩为了让我理解,深入浅出地讲起来,“你在快入睡前,或者快睡醒前,有一刻脑子的意识非常清醒,你能看见阳光、你的房间和自己的床,和现实世界中你居住的房间一模一样。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起床了,并且相信自己已经不在梦中,并且还走出了门,然而实际上,你却仍然躺在床上。不过,还有一种现象,你虽然能看见屋里的摆设,看见阳光,但是身体就是动不了,无论你怎么努力挣扎,这种梦境中国古称——鬼压床。” 听她这么一解释,好像真有过类似的体验,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范彩彩看着我疑惑不解的脸,继续说:“这种情况通常称为假清醒梦,前面说了,清醒梦是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做的梦,而假清醒梦现象发生时,做梦者会突然梦到自己从睡眠中醒过来,通常在假清醒梦境中出现的房间,跟做梦者真正身处的房间是相同的。假如做梦者获得了清醒状态,可以指使自己做一些动作,比如在房间之中走动等,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呃,虽然我不认为此刻在做梦,但你的理论我觉得倒是挺有意思,清醒梦跟假清醒梦的区别主要在于,知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清醒梦——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做的梦;假清醒梦——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做的梦。”我言简意赅地概括道。 “是啊,哥,你觉得我的做梦理论靠谱吗?”范彩彩嘟起小嘴问,有一丝撒娇的成分。 我摇着头,“既然假清醒梦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么和普通的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自认为可以彻底打击了她的理论,却没想到范彩彩居然还能侃侃而谈,“当然有区别了,做梦时,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就像一片树叶落在溪水中,随波漂流,梦境并不受自己控制。而清醒梦和假清醒梦,做梦者却能控制自己的行动,就像我们这样,可以上楼下楼,开门关门,相互说话……” 我皱着眉低下头,她说的虽然荒诞,但从理论上理解是对的,“假设我们在梦中,此刻的梦就不能叫假清醒梦,而是真正的清醒梦了,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 “没错!”范彩彩笑着点点头,“清醒梦做到这个阶段时,人很快就会醒过来,因为清醒梦属于身体睡着而意识清醒的状态,所以,一般清醒梦都较短。” “那就好了,照你这么说,我们已经到了即将要醒的阶段了?”我嘴上虽然那么说,但心里很沉重。 范彩彩听罢却摇摇头,“我们的处境比较特殊,不可能很快醒过来,因为我们被霍三神下了药,而且还被他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 一听见“提线木偶”这几个字,我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发慌。 “药物加上催眠暗示,催眠师很可能会把被催眠者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高明的催眠师,可以把几个人一起禁锢在同一个梦境中,被催眠者就像一个个提线的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范彩彩的一席话说得我胆战心惊,先不论催眠理论是否靠谱,但这却令我回忆起《骷髅幻戏图》那幅古画——画家用被人操纵的木偶,来比喻世间丧失自我没有自由而勉强活着的人,我们此刻晦暗的处境不正恰恰体现了画中的主题?仔细想一想,其实,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哥,你在想什么?” “哦,没,没什么。”我随便回答道。 “哥,你相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范彩彩摇着我的胳膊,我不置可否,她又说,“哥,要不咱们做个实验验证一下……” “还能验证?”我瞬间好奇起来,“如何验证?” “梦和现实不同,梦的主观意识占主导,是唯心主义,哥,你可以拼命想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如果那东西可以出现,那么就说明我们都是在做梦。” 我狐疑地瞪大眼睛,“那你想一艘航空母舰,看能不能出现……” 范彩彩嘿嘿地一阵阴笑,居然松开我的手,站起来,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想象力,哥,你可以试试,比如盯着床底下,集中精力想一想,看能不能幻化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听她这么说,我也从床上站起来,看了看身后的范彩彩,就蹲在地上看着床底下。那里面虽然黑,但绝对藏不住一个人。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范彩彩,她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诡秘表情。 “哥,你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或许你能从床底下得到什么,或许我们很快就能醒过来,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哥,你闭上眼睛,要慢,对慢慢地闭上,你觉得你的眼皮很重,很重,你要全神贯注,慢慢地想,静静地想,你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然后你睁开眼睛看看,床底下到底有些什么……” 范彩彩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我很听话地默默从一数到十,然后又从十数到一,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出来,但这样说也不确切,因为我当时确实很饿了,倒是很想吃几个大馅儿的肉包子。 我疑惑地睁开眼,傻傻地把头伸进床下看了半天,没有肉包子,更没有人。 “小范,哪有什么东西啊!”一边说,我仍旧不死心,把一条手臂都伸进去,果不其然,床底下确实有个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这是什么玩意儿?破球鞋吗?”我将之拉出来,借着昏暗的火光一看,我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手里握着的,竟是那个鬼气森森像蜘蛛一样的皮偶! “小范!”扔掉皮偶的同时我大叫一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范彩彩的影子,她趁机逃跑了! 我踉踉跄跄地来到走廊,她居然又消失了! 对这种失踪我已经麻木了,再说她这一次根本不是失踪,也不是我惊醒于前面那个梦中,进入了另一个属于自己的梦,而是我已经觉察出,范彩彩这一回是借机逃跑。 我转身回了屋子,为的是那个蜡烛头儿,只要有一点光,我心里就踏实。 捏着那不足两厘米的蜡烛,我匆匆地走出来,第二间客房里还剩下两只碗,我要趁着蜡烛熄灭之前把它们全都掀开来,或许,这所谓的一场噩梦——就真的醒了。 最后的结局 “阴谋”结局,如若你认为“老江”所言非虚,掀开第四只碗。 “戏梦”结局,如若你认为“荆白白”所言非虚,掀开第五只碗。 我把蜡烛放在案子上,那里还剩下两只瓷碗,我已然没有了多余耐性,急不可耐想戳破诡计。没必要思考或选择,双手各自按在一只瓷碗上,长长的黄表纸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我不管它,只把视线集中在碗下面扣着的东西上——一只碗里扣着一捆棉线,另一只碗里扣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并且十分凌乱的、被棉线缠裹着的灰白色东西。这东西确实似曾相识,当我用两根指头捏起一根棉线时,那个灰白色的物体就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塑料做的骷髅模型,全长至多一个手掌宽,骷髅身上拴着很多棉线——这不就是在小楼的地下室,大骷髅提着的那个钥匙链吗? 我把它丢在案子上,并没有吃惊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连它的主人大骷髅都来了,这个小跟班小傀儡当然也得跟着。就在这时,我居然听见一连串凄厉的惨笑,那绝不是皮偶发出的电子声,而是一种无比鲜活,无比真切,近在咫尺的笑声,笑声如此之近,就来自我背后! 我迅速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双无比黑暗的眼睛,是茉莉,阴魂不散的茉莉,她居然就躲在我身后。 刚才进屋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想着掀开瓷碗看个究竟,根本就没去注意客房的黑暗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我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紧张和压抑,那不是一种恐惧,而是压抑,就像浸湿的纸巾一层层贴在脸上。 茉莉的脸依旧美丽,虽然美丽但十分苍白。她还是之前那副“冤鬼”的装扮,她凄厉地笑着,一只手藏在身后,我明显能感到手里肯定藏着什么。 “你要干什么?”我被她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你不是鬼,你的妆是范彩彩化的,她都告诉我了,茉莉,你别装了!” 茉莉的笑声更加狂妄,与此同时,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猛然露了出来,她手上,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茉莉,你要干吗?是不是演得太入戏了?”我慌了神,一个没注意,竟把条案撞倒了,五只青花瓷碗瞬间支离破碎,那可怜的蜡烛头,也抖动了几下,熄灭了。 我的汗毛竖起来,心想:先不管茉莉是人是鬼,她的精神肯定是出了问题,我怎么才能脱身呢,要是她像疯子一样挥舞着刀子,这里空间狭小,我难免会受伤,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以前就听人说过,装神弄鬼的人很容易就会真的鬼上身,茉莉肯定也……我得逃出这间屋子! 黑暗中,茉莉似乎没有追过来,我胡乱地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摸到门把手,我打开门就奔出了第二间客房。我没有目的地跑,不知为什么会下楼,或许,只是想离茉莉越远越好。 楼梯是木头做的,但也不至于踩在上面软绵绵的,难道是自己的脚发生了变异?我这么一犹豫,脚步立刻就乱了,一个没留神,一脚踩空就昏天黑地地栽下去,好在楼梯上铺着地毯,隔在身下也不太疼。 一路翻滚不知怎么就躺在了平地上,脑袋晕晕乎乎,就像刚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我一点也不想动,确切地说也动不了,心想:被鬼掐死算了,活着也受罪,一旦自己变成鬼,我也去吓唬其他的人,岂不快哉! 眨了眨眼睛,仿佛看见有灯光,于是勉强坐起身,抬起头时,似乎在柜台后面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像交警一样挥动着两条手臂,似乎想要暗示我什么。我此刻晕头转向,哪有心情答理他,可就在这时,我却被一只湿腻腻的手捂住了嘴巴。 “马老师,我是老江啊!千万别出声……” 我也急了,管他是什么人,张开大嘴就狠狠地咬上一口,那只手咸咸的、软软的,手的主人一定是个游手好闲没干过粗活的人。 随着“哎呀”一声惨叫,我转身就看见了油头粉面的老江,他咧着嘴甩着手,“马老师,你……你怎么还咬人呀!”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间朝楼上看了一眼,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快跟我走,此处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指着楼上,脸色大变说,“茉莉她……她疯了,她从厨房里找到一把刀子,到处砍人……我们报了警,一会儿警察和医生就来了。马老师,别愣着了,快跟我走啊!” “去哪?”我被搞糊涂了。 我不想和疯女人死缠烂打,所以只得跟在老江后面进入柜台,一直来到储藏室。一路上都有灯光照明,比我第一次来时亮堂多了,很快,我就再次看见了那个竖立着的大冰柜。 老江不由分说拉开冰柜的门,把里面的冻肉朝边上推了推,一把拉住我的手,厉声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去吧!”我既不是大象也不是长颈鹿,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钻进冰柜里。 “快啊!”老江满头都是汗珠,看起来很着急,“一旦被茉莉发现,我们就全完了!”他见我毫无进冰柜的意思,叹口气,又说,“这不是真正的冰柜,而是一个通道。”说着,他俯身钻进去,里面的空间足可以容下一个人,而后他在靠墙的那边柜壁上鼓捣几下,吱呀一声,后面居然打开了一扇门! 我拍了拍脑袋,原来所谓的密道居然隐藏在冰柜里,这真是太绝妙了,有谁会去怀疑一个冰柜呢?老江从里面跳出来,把我推进冰柜,这次我没反抗,因为内心深处也希望进入机关看个究竟。 我只认为那是一扇门,绝对没想到里面没有路,扑通一声就掉下去,然后摔在了一堆软软的海绵和纸盒子堆积的地方。我被摔得昏头昏脑,很快,耳边传来又一声闷响,应该是老江,他有经验并没有摔倒,而是稳稳当当地跳下来,他把我搀扶起,并且关上那扇暗门。 “咱这是去哪?”我紧张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朝前走,仿佛对黑暗之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接着,一束刺眼的白光亮起来,我眯着眼看见那又是一扇门。老江背着光朝我招招手,白光在他身体四周闪烁着,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我紧跟着进入那扇门里,虽然光线明亮得足以刺痛眼睛,但我还是无法理解地圆睁二目。 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很多人,很多设备,还有地上那些像长蛇一样纠结在一起的黑色的线。这样的结局我早就该料到,人生如戏,这原本就是一场表演、一场戏。 “你们……”我的舌头就像一只被麻醉的田鼠,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马爷,你不是做梦都想当影帝吗?这回戏瘾算是过足了吧!”康冰走过来,给我搬来一张折叠凳子,脸上的笑容却并不是那么从容。 我木讷地坐下来,老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个,一言难尽啊!马老师,让你受惊了!马老师,你没事吧?”老江见我目光呆滞,伸出手掌在我面前晃动着,“你可不要吓唬我们呀!” 康冰把老江挤到一边,“马爷,不至于吧!”他摇晃着我的肩膀,“你说句话啊!” “还让我说什么?你们居然合伙来骗我!”我怒喝一声,显得有气无力。 “没有,没有。”康冰摇晃着双手,“马爷,你可不要把这件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就是一个恶作剧,一场模仿欧美国家的低俗真人秀表演。这里面暗藏了太多事情,我……我真不知道从哪儿跟你说起才好。” 我无比轻蔑地冷笑着,“无聊!低俗!其实我一早就识破了你们的诡计,我……”就在这时,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那什么,有吃的没?我不想饿着肚子跟你们这群人闲扯!” 两个面包瞬间就被我吞下去,心里这才算踏实下来,老江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我一边喝水一边环视屋子。这间屋子空间不小,但靠墙摆着一排设备,显得十分局促。光监视器就有三台,前面还坐着四个人,我只认识帅男一个,此刻只有帅男朝我微笑着点点头,其余三人头都不抬,像机器人一样专注地操控着机器。 屋里除去那四个人外,就剩老江、康冰还有我,茉莉在楼上,可范彩彩和荆白白哪去了?想到这,我脱口问道:“似乎还少了两个人?” 此时,所有人的脸色立时暗淡下来,我拉住康冰强硬地问:“怎么?还要继续隐瞒吗?” “荆白白他……”老江与康冰目光交流后,便接过话头说,“唉,还是由我来说吧!”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我对面,“荆白白被茉莉刺伤了,小范正在照顾他。” 过度的疲劳使我反应迟钝,老江的话听起来忽远忽近,难道这就是所谓“阴谋”的结局吗?虽然很迷惑,但我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只能听老江一一道来——在旅馆里上演的的确是一个节目,一次先锋戏剧尝试,一个行为艺术表演,除了厕所,每个房间里都秘密安置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帅男和三名工作人员控制着镜头的切换,以及照明和供电,他们把拍摄到的画面直接发到网络上,当然,并不是完全公开,起码首播不是。 观看这场首演的真正观众其实只有五个人,并且分布各地,北京尤多。五个人的职业都是导演,甚至还有在国内国外获过大奖的名导,这些导演有的搞话剧,有的拍电影,有的偏爱拍纪录片,有的喜欢玩另类,总之,都是一些有钱有名的文化名流。 这些人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这么一回,这些人无意中在网络上看见一个别开生面的节目,就是《淘宝异事》的导演剪辑版。看罢,他们认识了一个叫康冰的小编导,也知道北京有个玩儿行为艺术的人叫艺术怪胎,同时,也看见了我,据他们的原话说——这人颇具表演天赋,却长相不佳。 名导们没戏拍时闲得无聊,于是乎就凑在一起胡乱调侃,一个人提议说,可否沿用《淘宝异事》的原班人马,再搞一个更加玄妙的艺术表演。此言一出,大伙纷纷响应,但最大的困难还是资金,名导虽然有名,但没人愿意自己掏腰包。 就这样,几个人开始发动朋友圈子,四处拉赞助、找投资,忙得不亦乐乎。 投资问题并不像预期那么好解决,虽然这帮艺术家说得天花乱坠,有投资意向的只有屈指可数那几个人,而且这几个人还各自心怀鬼胎,所要获得的利益远远大于投入的资金。 本来,导演想把舞台搭建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可其中最大的投资人,却要求必须把舞台搭建在一座小岛上,因为小岛正在开发旅游业,投资人企图借助几位名导之名给小岛即将开发的旅游事业造造声势。 再有创意的艺术家,手上没钱也玩儿不转,没办法,岛不大,岛民不多,采景人员回来报告说,岛上仅有一家旅馆勉强可以利用,采景的人把视频和图像材料分发给那些导演,他们不得不在此基础之上,开始了艺术创作。 “这就是之所以把舞台搭建在这座岛上的原因,‘楚门岛’是那群导演为小岛起的名字。”老江说。 “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荆白白为什么会受伤?”我问。 “荆白白不是艺术怪胎,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老江顿了顿,“但荆白白也非荆白白,他姓霍,不是神棍,而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惊呼一声。 老江仰天长叹,点点头,“唉,这还得从茉莉身上说起,其实,茉莉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茉莉真的有病?”我?问。 “马老师,你先不要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老江又是长叹一声,“茉莉从小的愿望就是想成为一名演员,她长得漂亮,似乎漂亮的女人多坎坷,那个时候我们家还比较富裕,足可以支持她去报考学费昂贵的表演学院。” “她一连考了两年,两年都没考上,女人的青春是很有限的,她逐渐消沉,我很担心,于是第三年考试时,我动用关系,找了个导师,带着茉莉一起去考试,虽然花了不少钱,可最后茉莉还是落选了,但戏剧性的是,我这个陪同考试的家属,居然被一个表演系的教授看中,呵呵,我竟被戏剧学院破格录取了。” “当我与院里的老师领导混熟之后,就把茉莉带到班上,她就成了一名旁听生。她那段日子很开心,加倍地努力学习表演艺术。比如,她每天都比别人早起一个小时,站在小河边,高声练习朗诵,声音都能传到对岸很远的地方。可艺术并不是一个需要勤奋的工作,艺术更需要天赋和机会,茉莉恰恰就缺少这两点,虽然她非常努力地学,老师也认真地教,可到了舞台上,茉莉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只能饰演一些非常不重要的小角色,甚至那些小角色,她演起来都有些吃力。” “两年之后,我们两个都毕业了,漂在北京无所事事,有戏就拍,没戏就与同样踌躇满志的朋友们厮混在一起,很快,茉莉就认识了一个人,他就是当时小有名气的艺术怪胎——荆白白。” “当初,荆白白的行为艺术《天外来客》在圈里很受追捧,这倒不是因为那个表演的主题或者艺术价值有多高,而是因为《天外来客》的表演绝对需要勇气,需要胆量,完全等同于无绳蹦极。没有抱着必死之心,或是极高艺术热情之人,是不敢去玩儿命的,所以,艺术圈里的伙伴都很敬重这位不怕死的‘英雄’。” “英雄总是吸引美女,不多时,茉莉就爱上了荆白白。茉莉与他相差七岁,年龄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只要有真爱,一切都不是问题。那段时间,茉莉像变了一个人,她开朗了很多,脸上洋溢出的那种蓬勃的生机,令她原本美丽的脸更加妩媚。” “机会终于迟迟地来了,虽然晚一些,但还是来了,或许是因为茉莉那种被爱情滋润而后散发出的独特的美,这种美,被一个来北京拍片的香港导演看中了。他邀请茉莉加入他的剧组,出演女二号。茉莉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都要乐疯了,她哪里知道,这竟然是她一生都难以抹杀的痛苦的开始。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一点儿没说错,茉莉最终为她的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与此同时,我和荆白白正在秘密策划一个装置艺术引发的行为艺术,我们暂且将其定名为‘密室里的傀儡’。那幢民国时期的小洋楼是我的祖辈唯一留下的遗产,因为人们都说那里是阴宅,晦气、闹鬼,所以没人愿意投资修缮或者花钱去买,所以那房子就一直砸在我手里了。” “荆白白确实独具眼光,当我带他第一次参观那幢楼房的时候,荆白白就说这房子千万可别卖,还说这里大有搞头。当时我穷得叮当响,祖辈那点儿积蓄早就被我折腾干净了,我没太留心他的话,要是能变卖成现金,或许我早就把它卖掉了。当时我心里的唯一支柱就是盼着这里赶快规划,赶紧拆迁,我要用那不多的拆迁费,重蹈覆辙,不不不,应该叫重振雄风!” “一个月之后,荆白白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让我去北京找他,说他刚刚忙完手里的活儿,想再做一个更牛的就金盆洗手,带着茉莉退隐山林。荆白白现在是有钱有势,他找我,肯定是好事,于是我就去了。到了他租住的四合院里,他给我讲述了关于在小楼地下室设计‘密室里的傀儡’这一构想。我一听就非常兴奋,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事情做成了,那房子也就值钱了,万一没有如预料中受到关注,可房子还是我的,我并不会受到一点点损失,再说,荆白白很快就是我妹夫了,他怎么可能会害我。” “于是我们就悄悄行动起来,荆白白找在卫校的老师偷偷买回一副骷髅,其实,最初设想的并没有如今看到的那么复杂,我们本打算就在屋中悬挂一副骷髅,然后用旧报纸把木门封闭,造成一种时间跨度的错觉……” 或许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助,或许每个成功的艺术品后面总会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神奇,那些日子,荆白白希望使这个装置艺术更具有历史性和文化性,于是他时常上网搜寻关于古代的骷髅、傀儡的一些信息。 对于骷髅的解读,国外有很多,但在中国却几乎没有。突然有一天深夜,荆白白无意之中在网上看见了一幅图片,虽然图片不清楚,但完全可以看清画面中央坐着一个造型很写实的骷髅——《骷髅幻戏图》。 众所周知,中国画讲究意境,讲究诗情画意,讲究尽善尽美,虽然宋代很多小品画上都是折枝花卉,但你绝对感觉不到它是硬生生从树枝上折下来的,因为画家独特的构图使得那小小的枝条仍旧生机勃勃。 在一个思想封建并且追求诗情画意的世界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张“恐怖”的画作呢? 荆白白继续搜索,但网络上对这幅画的解读极其缺少,可这并不会打消他的创作灵感。此时此刻,他已然构想出最终呈现在大家眼前的装置艺术——骷髅幻戏。 就这样,为了确保隐秘性,制作的过程中只有老江和荆白白两个人去完成,不,应该说还有一个知情人。 他所说的知情人,就是那位收藏界的大亨级人物——师行剪,因为都在同一座城市,老江的祖父就与师行剪相熟,师行剪博学多识,于是老江就拷贝了《骷髅幻戏图》,希望能从师老口中获得一些关于此画作的解读。 师行剪当然无比熟悉这幅“诡异”的佳作,但他只告诉老江一些画册上印的浅显信息,比如,作者的姓名,画作的年代等,听得老江如堕五里雾中。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师行剪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把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博古通今说得无比玄乎,虽然这是一幅名画,但一直处于美术史尴尬的边缘,或许师行剪也知之甚少,所以才会天南海北地说一顿忽悠老江。 没能从师行剪嘴里得到什么,所以老江也没告诉荆白白见过师行剪一事。他和荆白白用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地下室的杂物清理干净,唯独留下一面镜子,镜子本就存放在那里,这或许仅仅是个巧合。 第三天夜里,荆白白开着一辆车来了,车尾厢就装着那副骷髅标本。老江老早就等在门口,两人鬼鬼祟祟地把枯骨抬进地下室,依照《骷髅幻戏图》上的动作,用细铁丝把骷髅固定成图片上的造型,由于骷髅没有支撑,于是老江提议把镜子拉到中间,既可以给骷髅做支撑,镜子背面又可以作为斑驳的背景和阻隔视线的屏风,一举三得。 大骷髅固定好之后,摆好那个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塑料娃娃,开始用棉线把小骷髅拴在大骷髅伸出的手指上。 没用两个小时,这个装置就制作完成了。 荆白白前前后后仔细观察,最终决定剪下拴在骷髅手上的小骷髅,这样不但有时间跨度,而且也少了一分人为的做作。最后,老江用笤帚把脚印抹去,两人就退回楼上,并用准备好的旧报纸封住了暗门。 密室藏骨就算告一段落。 话分两头,就在这段时间,茉莉也进入了那个香港剧组,剧组来京拍摄的是一部恐怖片,片名叫做《阴楼》,香港导演看中了茉莉,还扬言带她回香港,参加香港小姐的选美比赛。女人越漂亮越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很多立志于“从影触电”的美女大都吃过这种亏。 香港导演看中的不只是茉莉的脸蛋儿和演技,似乎内心还有着某种龌龊的想法,但茉莉的机会迟迟才来,她又怎敢轻易放弃呢?其实,茉莉心中依旧深爱着荆白白,这个曾经被她视为英雄的艺术怪胎。 那个香港导演也是个情种,不知是动了真情还是因为茉莉长得太迷人,他千方百计从朋友嘴中得知茉莉居然有个男朋友,美女身边有男人并不奇怪,但茉莉的男朋友显然很难缠,似乎也是艺术圈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那位导演被爱情所困,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想出了一个无比阴毒的招数来对付荆白白,然而此刻的荆白白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依旧和老江沉溺于那前无古人的装置艺术之中。 就在地下室的装置布置好的第三天傍晚,茉莉热情洋溢地给荆白白打来电话,说今晚的夜戏有一个男演员生病了,她让荆白白来片场救场。荆白白和茉莉这些日子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很长时间没能见面,于是荆白白爽快地答应下来,其实他本身也对电影艺术十分着迷。 片场是个很偏僻的地方,拍摄恐怖片当然要选这样的地方。那里杂草丛生,有一排烂尾楼,远远看去,就像竖立着一堆巨大的棺材。 荆白白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这里,他被茉莉带上楼去见导演,香港导演矮个子大嘴巴塌鼻子,符合好色之人的所有特点。导演很热情也很虚伪,寒暄几句,荆白白就被化妆师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假头套,络腮胡子,身着大红袍。 荆白白所要饰演的是一位得道高人,在一幢闹鬼的楼房里设坛降服恶鬼的老掉牙桥段。说实话,这副扮相,谁演都合适。 荆白白走出化妆间,站在已经布置好的香案前,依照副导演的指导做着一系列的动作——不断地朝天花板扔纸钱,挥舞桃木剑等。 然而茉莉此刻正躺在一副黑漆棺材里,披头散发顶着“猛鬼妆”,期待着副导演发号施令,她就会立刻从棺材里坐起来。 拍摄的过程有条不紊,直到拍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茉莉起身扑向荆白白扮演的得道高人之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香案上的烛火引燃了荆白白那厚重的红袍子,袍子的材料似乎十分易燃,转瞬之间荆白白就变成了一个火球,他挣扎着想脱下袍子,可火焰已经引燃他的内衣,虽然剧组人员立刻用灭火器抢救,可荆白白灼热难当,一不小心就从窗口跌了下去。 荆白白所处的是三楼,因为是烂尾楼,没安窗框,十米高的距离,完全可以摔死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被严重灼伤的人。 参与此片拍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认为这是一场意外,警察也看不出什么,或许只有茉莉自己才知道,那是香港导演别有用心的计谋。很快,茉莉就精神失常了,片方扬言会赔偿一笔钱给她,但茉莉一分钱也没拿到,剧组就人间蒸发了,这才知道,所谓的香港导演只不过是一个骗子。从此,茉莉不得不退出了她无比热衷的演艺事业。 荆白白死了,茉莉被送进医院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好转,她的病很特殊,表面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一见到男人,她就会认为男人爱上了自己。茉莉长得漂亮,医院里的很多男病人和男家属都和茉莉产生了感情,甚至还有男病人为情自杀。 医院本应是个平静的地方,哪能容得下茉莉这样的“情圣”,于是院长找到老江,让他赶紧把茉莉带走。茉莉没病之前就不让人省心,她这一疯,情商急剧上升,而且那种妩媚的气焰更胜,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花。她成天跑到外面去吸引男人,男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被其击倒,其中就包括不幸的齐小杰和康冰。 一晃很长时间过去了,老江忙得焦头烂额,早就把小楼密室里的装置忘得一干二净。茉莉这一病,需要大笔的钱,他本就没有什么积蓄,于是就开始变卖家里的摆设,瓷器、字画、桌椅板凳之类的,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那些陈年的老物件儿还都能换几个钱。 变卖过程中,老江多次去师府让师行剪帮忙估价或是找下家,谈话之间,老江就无意中把密室装置的事情透露给了师行剪,师行剪听罢也是哈哈一笑,二人都并未上心。 冬去春来,电视台的领导邀请师行剪为台里撰写《淘宝异事》的第一集剧本,并且让他亲自题词,师行剪好大喜功,被台里领导一忽悠就答应了。可写剧本和讲故事虽然有共同之处,但师行剪最擅长口吐莲花,要是把文字落实在纸上,却非易事,加之琐事繁忙,师行剪最终也没把本子写出来。 实拍的日子临近,台里几次来催稿,不知师行剪是好心提拔还是嫁祸于人,他突然就想到了我,于是把“马若水”这个名字推荐给了领导。 师行剪大力举荐的人台里当然重视,于是开会一研究,康冰就说他认识马若水这人,并且和其是校友。熟人好办事,领导理所当然把拍摄的任务交给了康冰,接下来,就是康冰与我通电话,交代我三天之内必须写出一个深入浅出的故事来。 既然答应下来,就得尽最大努力去完成,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我让齐小杰不要打扰我,生意上的事他全权负责。我把画室的门反锁,闷在电脑前开始闭关写剧本。 可就在我与世隔绝的两天时间里,却发生了足以逆转之前所有设想的重大转折。 师行剪鬼使神差地想出一个点子,他立刻把老江约到师府,二人便密谋出一场在鬼影重重的小洋楼偶然发现密室以及藏骨的绝妙好戏。 为了提高收视率,台里请求师行剪在节目中出演一个重要角色,于是师行剪便有了筹码,他给电视台施压,说必须要把片场搭在那幢小洋楼里,并说了那里风景宜人、古色古香等一系列话。台里一琢磨,既然不用出场地费,何乐而不为呢,况且是师大人物亲自选景,肯定也错不了,很快,就这样敲定了。 为了达到纪实效果,师行剪让老江去台里找个内鬼。内鬼不能是头头,也不能是场工,得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间力量。于是老江就看中了灯光师兼摄影师的帅男,秘密请帅男吃了一顿饭,给了帅男一些钱,帅男的任务就是把大灯摆在暗门旁边,在实拍即将结束的时候,趁人不备推倒大灯,把那扇被报纸掩盖的暗门砸开来。 听到这里,“密室藏骨”的来龙去脉我似乎明白了,回想起拍最后一场戏时,师行剪迟迟未到,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出现,这或许也是他的故意安排。密室在深夜被发现的效果远远大于白天,而且在这之前,师行剪还用三寸不烂之舌故意把小洋楼渲染得鬼气森森,想必他老谋深算,心里早就有谱儿了。 老江的口才很好,不愧是戏剧学院出来的,他继续说,他与帅男达成共识之后,回到家里,仍旧心神不宁,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将要写的是个怎样的剧本,于是老江就带着茉莉来到作璞轩,希望借助茉莉的美丽迷惑我,从我口中套出一些有关剧本上的细节,以便做到有的放矢。 齐小杰虽然有话痨的毛病,但也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既然答应过替我阻挡一切干扰,就确实这样做了。齐小杰见到油头粉面的老江就懒得答理,谎称我不在画室,而是去了一个隐秘得连他也不知道的禅房静修。但随着茉莉缓缓地迈进门来,齐小杰的眼睛就直了,话痨的毛病立刻犯了,谈天说地和她说一通,不知怎么趁着老江没留神,就跟茉莉勾搭上了。老江见我不在,也没必要听齐小杰胡侃,硬拉着茉莉就往外走。 临走时,齐小杰双手奉上自己的名片,老江随手就扔了,可茉莉却放进了包包里,等到夜深人静,茉莉在闺中无聊得辗转难眠之时,就悄悄地拨通了齐小杰的手机,齐小杰哪是“情圣”茉莉的对手,很快便像瞎了眼的飞蛾,扑进了情欲之火。 或许是受到不完美爱情打击而留下的后遗症,和陌生男人谈恋爱成了茉莉最大的兴趣和爱好,短短几天,齐小杰就坠入情网并且无法自拔,茉莉所特有的妖艳魅力,使得齐小杰根本就觉察不出她原本是个精神病患者。 就在齐小杰热恋的过程中,《淘宝异事》也紧锣密鼓地开拍了。 一天,齐小杰突发奇想带着茉莉来剧组探班,茉莉见到片场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似乎一下子回忆起很多往事。往事如烟,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就像隔着一层白色的纱,她觉得自己应该属于片场,甚至觉得剧组上空那一片天都更加湛蓝,每天忙忙碌碌绕过脚下错综复杂的电线,才是属于她的人生——她的戏梦人生。 茉莉多愁善感地看着片场忙碌的人群,恍惚间,那人群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不太高但很敦实的背影,那个人指挥着人们,就像战场上的将bbr>?军。茉莉的情窦无数次地开过,但每一次都是全身心地开放,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几秒钟后,她就把那个矮胖子看成自己心目中的另一个英雄,而此刻正在殷勤地为她撑着遮阳伞的齐小杰,却瞬间就被她遗忘了。 康冰也没能逃脱茉莉的魔爪,和齐小杰的命运差不多,一只更加壮硕的飞蛾,再次投进情欲之火。 可能是因为康冰独特的导演气质,也或许康冰和荆白白在某种程度上有类似的地方,茉莉和康冰的恋情竟神奇般维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茉莉的病情也仿佛有所缓解。 再说老江,这段时间可谓乐开了花,不但那幢民国年间的小洋楼幸免拆迁,而且还有人投了一大笔钱修缮小楼,试图把小楼打造成一个高档艺术会所。 老江这下子有了钱,穷日子他过怕了,不敢再随意挥霍,于是想用手里的钱先把妹妹的病治好,帮她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他的心也算踏实了。于是老江四处打听,就认识了一位私人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姓霍,他声称自己是个海归,而且诊所的墙壁上还挂着很多花哨的证书,都是外国字母,老江没心情去验证,反正他也看不懂。霍医生从老江嘴里得知茉莉的病情,并且拍着胸脯说这种病他治愈过好几例,经验十分丰富,也许霍医生太有魅力,老江竟相信了他。 霍医生说了很多心理学上的专有名词,老江一句也没记住,不过霍医生所说的治病原理他似乎能明白,概括起来便是情景再现、以毒攻毒,就是再创造出一个茉莉发病时类似的场景,让茉莉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情景再现,从而把那段恐怖的经历覆盖掉,恢复成原来的思想状态。 虽说这个理论处处透着不合理,人脑又不是电脑硬盘,怎么能说覆盖就覆盖,不过老江却深信不疑,于是乎,他就开始琢磨着如何情景再现,以毒攻毒。 与此同时,电视台正在与那五位知名导演商谈着下一部戏的拍摄事宜,因投资方已指定了拍摄地点——楚门岛,于是几位导演必须像厨师一样,根据现有“食材”,制作出丰盛并独特的“佳肴”。 几位名导不但思想跳跃而且经验丰富,不出几天,就设计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框架。之所以称其为“框架”而非“故事”,是因为几个人意见始终不同,只能勉强共同通过一个框架、一个构想、一个草图……打个比方,这就如同盖房子,大体的房架虽已搭建出来,但具体的砖瓦却还在相互磋商中,然而“磋商”一词显然不能充分表现出那种激烈程度,应称其为“辩论”、“谩骂”或者“相互否定”更为合适一些。 拍摄的时间一拖再拖,投资方已然等不及了,就在多重压力之下,几位名导最终决定放手玩儿一把另类——没有具体的剧本和具体的人物,有的只是逐步完成的框架。 也就是说,演员们上台之后,每个导演现场编写剧本,然后秘密告知选好的那一名演员。这才是真正考验一个艺术家文化底蕴深浅的试金石,所以,几位名导暗暗较上了劲。 当然,名导们这些思想活动并不会告知外人,所以康冰和电视台领导对此事一无所知。合约上规定的是,楚门岛上的五十个小时之内,所有演职人员,必须完全无条件配合几位导演的安排。时限一到,便可以各自解散。 导演们还要求,拍摄人员必须选用《淘宝异事》原班人马,因为导演很喜欢那种不经意营造出来的纪录片风格的诡异气氛,而且还希望把那副骷髅装置也弄到片场来,作为某个特定的道具,因为这样可以看做是上一部成功之作的延续,而且也是一个收视卖点。 康冰联系到老江,希望用十万块钱把骷髅装置买过来,老江没理由反对,但一听说康冰还要拍摄一部更加前卫的片子,并且会和很多名导合作,心里立刻就痒起来。他说骷髅装置本是他死去亲人的遗留之物,多少钱也不舍得卖,不过要是让他参与这部片子的拍摄,他或许可以无偿把骷髅借给剧组。 康冰作为老江未来的妹夫,老江不应该为难他,虽然老江的准妹夫多得连他自己也数不过来,但康冰和领导一请示,竟然获得了批准。 就这样,老江作为一个演员加入了该剧组。 可茉莉怎么办?老江和康冰都去了岛上,茉莉很容易在家“胡作非为”,于是老江请求康冰把茉莉也一同带到岛上去,并把茉莉受刺激生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冰。 一个多月的交往中,虽然茉莉百般娇媚,但康冰也觉察出茉莉似乎反应有点儿迟钝,但他迷恋茉莉的美丽实在太深,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再努力奋斗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就能娶上这样一个漂亮媳妇,人都是不完美的,既然图她的外表,那么傻就傻点儿吧。 康冰问老江,茉莉的病还有治愈的希望吗。老江突然眼睛一亮,拉住未来妹夫的手,双眼含泪,就把霍医生那以毒攻毒、场景再现的治疗理论告诉了他。 正所谓当事者迷,康冰一世英明居然也信以为真了。 康冰回家之后几个深夜都未曾合眼,就在即将崩溃之时,他痛下决心——为了爱情,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为了改变康家后代的遗传基因……他最终决定因公假私冒一次大大的风险! 电视台与名导们签署的合同是五十个小时无条件配合导演拍摄,五十个小时大约两天多一点的时间,康冰就向台里领导请示,为了更好地配合名导们的拍摄,可否提前一天上岛。领导觉得康冰这人做事真的很认真,并未多想,就慨然应允了。 时间紧迫,康冰从办公室出来就联系老江,让他赶紧去岛上买一幢老房子,布置成阴楼的样子,借助台里的人力物力,场景再现,为茉莉治病。 老江接到任务,立即开始行动,一方面花钱请人去小岛上布置场景,另一方面驱车去找霍医生,霍医生收到一笔医疗费,当然不能拒绝患者的请求,连夜就和老江上了岛,一起督促美工加紧布置阴楼。 “这就是大半夜康冰到画室把我秘密接走的原因?”我问。 “是啊,马爷。”康冰终于开口说道,“你也知道,这可是背着台里干私事,我哪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啊!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帅男和小范,他俩都是我在电视台的心腹。老江和霍医生一直都在岛上监督,我们约好时间,老江就租了一艘船来接我们上岛,船老大本不应该由老江去演,可人手不够,所以他就把脸抹黑,扮成船老大。” “那茉莉呢?茉莉难道藏在棺材里?”我忍不住问。 “嗯,对。茉莉不可以与我和霍医生一起上岛,因为她需要刺激,所以搭建阴楼的事都得瞒着她。”老江耸耸肩,“现在都实行火葬制度了,黑漆棺材没想象中那么好买,我好不容易在临近的一个岛上找木匠定做了一副,你们也看见了,棺材表面的油漆还没有完全干。” “既然茉莉没跟你们在一起,也没和我们一起来,可她是怎么被放进棺材里的,又是何时上的船?”我问。 “唉!”老江重重地叹口气,“事情也是不凑巧,不,应该是太凑巧了。本来定好夜里就能完工,可当我去拉棺材时,油漆还没有漆上,我登时就急了,可着急也没用。漆好不容易刷完,我们又用吹风机吹了两个小时才算不沾手了。刚把棺材抬上船,手机就响了,是霍医生的助理打来的,这几天茉莉一直住在诊所里让她照顾,对了,霍医生的助理是个女人。她把茉莉送到了对岸,让我赶紧开船去接茉莉。” 茉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人,怎么可能会任由别人把自己装进棺材里,而且我记得坐在船舱里,那副黑漆棺材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来,没等我问,老江就说出了答案。 “船开到对岸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还好茉莉睡着了,我和霍医生的助理把茉莉抬上船,分手之后就朝楚门岛的方向开去。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我一看就慌了,因为是康冰打来的。当时天已经亮了,雾蒙蒙的我就看见对岸站着几个人,我本打算把茉莉送到岛上再返回来接你们,可你们显然已经看见了那艘船。没办法,我只得赶紧用油彩把脸抹黑,招呼开船的小哥帮我把茉莉藏在棺材里,然后船就朝你们开过去。或许你要问,茉莉为什么睡得那么死,因为她被那个助理注射了镇静剂。”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说,“后来我和康冰几个人住进这家旅馆,你就抬着棺材去了布置好的阴楼里面。霍医生假冒旅馆老板,可他一个医生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假冒老板呢?” “是这样的,”康冰回答道,“这家旅馆被剧组包下来,里面空无一人,要是连个看门的老板都没有,那未免会令你生疑。再说,那几位导演要求来这里的每个演员都不能知道全部内幕,为的就是要一种真实的临场感。旅馆当然要有老板和住客,只不过那些演员没有赶到,马爷,你别忘了,咱可是提前一天来的啊!” “如果当天晚上只是为了场景再现为茉莉治病,我想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神乎其神。”我皱着眉一脸狐疑地说,“你们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老江试探着看向康冰,两人都咬着下唇,十分犹豫。 我的脸沉下来,死死地瞪着他们,老江被我看毛了,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那件事和这件事毫无关联,我看你还是甭问了。”康冰淡淡地说。 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想听到下文,心里仿佛被无数个小爪挠着,难受非常。 “那好吧,反正事已至此,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老江仿佛下定决心,“马老师,你听了就听了,可不要传扬出去,对你对我还有康冰都没有好处。”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老江继续说,“之前说过,造成茉莉精神出问题的原因是荆白白的不幸辞世,而害死荆白白的正是那个好色的骗子导演,虽然法律没能制裁他,但是他也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 “难道你们要恐吓那个骗子导演?”我张大嘴巴问道。 “不能叫恐吓。”老江挥了挥手,“他害死一条人命,不能就那么完了,还记得在阴楼里霍三神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一系列诡异的情节吗?对了,还包括那个可怕的皮偶,其实,那都是当年《阴楼》那部恐怖片里的桥段。我们特意还原将其拍出来,而后由康冰后期处理成手持DV拍出来的效果,然后再寄给那个骗子导演。”说着,老江抬起手,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我要让那个黑心的骗子导演知道,他的诡计并非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知道,呵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着,老江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般的笑声。 正在这时,范彩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当时全身心关注着老江的表情,根本没去注意她是从哪个门里走出来,直到听到她的声音。 “你们快去看看吧,霍大夫他……”范彩彩看见我,脸上一红,垂下眼睛,“哥,你怎么也来了。” “霍大夫他怎么了?”老江惊恐万分地问,但没等范彩彩回答,老江就拉开一扇隐蔽的小门,我起身跟随,侧着身子也挤了进去。 刚一进去,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接着就看见多重身份的霍大夫仰面躺在一张折叠床上,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水染红了,他嘴唇有些发白,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似乎脸上还挂着一抹惨淡的笑。 “人受伤了,难道你们就不叫救护车吗?”我冲着身后进来的范彩彩和康冰大声问道。 “我还好,真的,况且我本来就是医生。”霍医生突然咳嗽了两声,“皮外伤,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挨了一刀就获得十万块钱的奖金,也值了,呵呵……” “十万块钱奖金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向康冰,他立刻错开我的目光低下头。 老江却对范彩彩说:“霍大夫不是好好的吗?你刚才急匆匆的干什么?” 范彩彩一脸委屈,“我是说霍大夫想要针线……” “针线?”老江走到霍大夫身边,俯身问道,“您要针线干什么?” “我胸口这道伤口,需要缝合。”霍大夫指了指胸口,喘口气又说,“我担心外面下那么大雨,医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我想用针线把伤口缝上。可我自己看不见伤口,所以,我得需要一个人帮忙……” 我一听这话心里直打战,趁人不注意就躲到人群后面,把脸藏在阴影里,只听老江对范彩彩说:“你化妆箱里难道没有针线吗?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心细,就帮霍医生缝上呗,再说,你的针线活儿确实不错,皮偶上缝合的针脚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不敢,我害怕,看见鲜血我就头晕……”范彩彩连连朝后退,没防备,居然和躲在阴影里的我撞了个正着,于是我就被大伙儿再次发现,康冰把我从阴影里硬拉出来,“马爷,你不是晕血吧?” “呃,有时也晕!”我讪笑着搪塞着,“再说,我连袜子都没补过,又怎么能胜任呢!” “马爷,你别谦虚了。”说着,康冰举起自己那双短胖而粗黑的手,“你看我这双手,只能摆弄摄像机,老江也不行,他高度近视还不爱戴眼镜,再说,”他从范彩彩手里接过针线,硬塞给我,“马爷,当初在画展上我可见识过你的工笔人物,那侍女的头发和眉毛都是一根一根描上去的,我觉得你的心比小范还精细,所以,你还是别推辞了!” 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咬着牙把钢针在火上烤了烤,霍医生撩开上衣,我看见他胸前有道一寸多长的口子,口子不深,但流了不少血。霍大夫也是真爷们儿,咬住一条毛巾,竟然没有号叫,或许是他脑子里充斥着高额奖金带来的喜悦从而忽视了疼痛。我哆哆嗦嗦运用补袜子的技艺参差不齐地总算为他缝合上,伤口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怕的蜈蚣。 “霍大夫,您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老江又对范彩彩说,“好好照顾霍大夫,有事再出来叫我们。”就在退出房间之时,我看见靠墙的角落里似乎竖着一架梯子,并且从梯子上还垂落了无数条粗粗的电线。 我拉住康冰问:“楼梯通向哪里?是密道还是下一个密室?” 康冰十分疲惫了,他没有思考就说出真相:在这家旅馆里,剧组制作了很多条密道,其实楼上走廊两边本应该有两排客房相互对着,但为了减少演员们的活动范围,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摄像头,于是就用大镜子遮盖住了一边的房门。 演员们神秘的消失和突然的出现,多半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镜子后面遮盖的门进入另一边的客房内,那边的屋里有通向楼下的梯子,如果非说是密道,也不为过。但由于摄像头需要供电,以及摆放其他的接收设备,所以才不得不把一间客房用砖头砌死,刚才我看见的那架梯子,正是通向那里。 正说着,我们回到有监视器的房间里,就在这时,我看见监视器里出现了茉莉,她手里举着刀子,正绕着倒在地上的条案转圈子,眼睛似乎还盯着地上摔碎的青花瓷碗的碎片。 “茉莉怎么办?”我问老江,“不是说给茉莉治病吗?看来以毒攻毒的疗法没能奏效,怎么看起来越治越严重了!”正说着,茉莉的脸完完全全出现在监视器里,那张脸被数字模拟之后,显得更加狰狞恐怖,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举起刀子直对着镜头,然后画面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难道是茉莉发现了摄像头,并把它拆除了? “你们忍心把她留在楼上不管不顾?”我指着康冰,“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你还爱茉莉吗?”康冰无言以对,咬着嘴唇垂下了头。我没资格去指责别人的无情,或许此刻换做我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沉默。 这时,康冰蹲下身子,十根指头都插进头发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那似乎是一句话,“我不是男人,我没用,我不是男人,我没用……” 我有些同情,上前搀扶起他,康冰继续说:“茉莉失控了,在阴楼里,她确实恢复了先前的记忆,她以为霍医生扮演的荆白白没有死,但当茉莉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之后,她的精神崩溃了,就在霍医生上前制止她并试图用催眠疗法缓解她的焦虑时,不料茉莉竟掏出一把刀,霍医生没防备,被她刺了一刀,万幸的是只割伤了皮肉……没人敢去阻止茉莉,我也没有那种胆量,于是茉莉跑上楼去,藏在第二间客房里,马爷,还好你反应敏捷,逃过一难!” 众人都默不做声,又是我打破了沉闷,我盯着漆黑的屏幕问老江,“我想问,为什么要把碗扣在条案上,还有霍大夫提到的奖金,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江却摇摇头,对着康冰说:“这些我就不清楚了,你得问电视台的策划人员。” 康冰被我和老江这么一看,刚恢复平静的胖脸上立刻流下汗来,“马爷,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些都是那几个导演设计好的。帅男,你知道吗?” 帅男被康冰从监视器前拉过来,他目光游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我只知道一点点,虽然我很想透露给你们一些,但没办法,既然是游戏就有游戏的规则……” “少废话!”康冰从后面抓住帅男的脖子晃了晃,像是找到了出气筒,“赶紧从实招来,看来你真的是内鬼!” 在康冰的逼问下,帅男说他并不是内鬼,他只是按照导演和投资方的要求,保守了一点点秘密而已,至于是什么样的秘密,他是这样解释的——阴楼原本是要被引燃的,因为火焰最有可能刺激到茉莉,从而唤起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部分伤心记忆,但当晚海风实在太猛,火焰比预期的要大得多,好不容易处理完阴楼带来的麻烦之后,所有人刚回到旅馆,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天气预报再次撒了谎,这是所有人没能预料到的,按计划导演们预约的演员应该各就各位全数到场,可雨大风大,演职人员被困在岸边找不到船,即便有船,也没人肯冒这个风险过来。 旅馆里隐藏的摄像头已经调试完毕,就等着演员上场。但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就在这时,帅男的手机响了,在片场,手机都被调成振动的,电话那边是位大导演,帅男简直受宠若惊,连话都不会说了,其实也没必要说话,他只要服从导演们的安排就对了。 导演告诉帅男,邀请的演员被困在对岸,但这场戏还要坚持拍下去,而且必须十分认真地拍摄。和帅男通话的名导正是他年少时的偶像,帅男连连点头,拍着胸脯说绝对听从指挥。 导演问帅男,现在旅馆里除去必要的摄录人员,还有几个闲人。帅男说,除了他自己,共有六人可以自由走动。导演思索片刻,告诉他说,从下一秒开始,六个人都成为演员,并叮嘱他手机绝对不能关机,随时保持联系。 帅男和幕后人物通上了话,觉得自己的地位也飘忽忽地提高了,于是就问导演,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导演顿一顿,告诉帅男,即将拍摄的这个节目更像一个游戏,既然是游戏,那么就得有规则,旅馆里的这些人必须有一个人是完全不知情的,至于是谁,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而后导演就吩咐帅男实施一些具体的措施。 “好啊,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那肯定就是我了。”我冷笑着看向每个人的脸,“你们都是电视台的,要不就是亲戚,就我一个是被孤立起来的外人,呵呵,康冰,我算是看错你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马爷,看你说的。”康冰咧着嘴巴,“其实,我把你拉来的初衷只是想让你当我的艺术顾问。不是我们故意算计你,而是从各个方面来看,我们几个人和你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你甭奉承我。”我侧过脸,朝他一挥手,“别说这些没用的,你那点儿小伎俩还是省省吧!” “唉,马爷你听我说,”康冰那张大黑脸沉下来,十分认真地说,“你也看见了,现在外面还淅淅沥沥下着雨,预约的演员没能到场,这是大家都预料不到的,但是,费了这么大周折,要是轻易放弃了,那些名导脸上无光不说,投资方肯定也不肯善罢甘休。帅男和我反复研究,只有马爷你能完成这个艰巨任务,那必将是一个划时代的表演,一个新星的诞生!” 康冰越说越离谱,身体还伴随着动作,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跟自由女神像的姿势差不多。我看在眼里,气在心中,要是现在不是在他的地盘,我早就动武了。 “马爷,你想想,除了你,也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康冰放下高举的那只手,耸了耸肩,“老江和小范都是剧组的人,知道楼上楼下有密道。我更不行,形象不但欠佳,就我这张黑脸,在黑暗的房间里,即便开了夜视镜头,估计也找不出眉眼来。唉,如果茉莉精神正常,她倒是挺合适,最后就剩下霍大夫,他和马爷你倒是有一拼,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不错的人选,可人家毕竟是来给茉莉看病的医生,咱确实不好意思集体蒙骗人家……” “那你们就忍心集体骗我?”我叹口气,“真是人善被人欺……” 康冰一脸无奈,“最起码,这个戏算是勉强拍完了,等天一亮,咱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真的?”我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现在几点了?” “凌晨三点半。”老江回答说,“从你醒来之后到现在,其实才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我有点惊诧,“你是说,在旅馆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加在一起才三个多小时?”康冰点点头,帅男也点点头。 居然只有这么短的时间,看来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对了,我说康冰,霍医生提及的奖金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贪财,要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被人像傀儡一样耍了这么久,心里如何能平衡,“霍大夫一个配角都有奖金,我的什么时候给?” “这个……”康冰说,“奖金会有的,不过可能没有霍大夫的多,等回到电视台,我会给你争取的。” 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指着康冰的鼻子说:“怎么?听你这意思,我才是配角?” “不不不,”帅男朝我迈了一步,说,“你是主角,并且不可撼动,你听我慢慢说,事情是这样的,还记得条案上五只青花瓷碗吗?那其实是一个赌博!” 我越听越糊涂,竖起眼眉看向他,帅男接茬说:“第二间客房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幕,是剧组的美工之前就根据导演的要求设计好的,原本是给那些签约的演员准备的。” “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康冰接过话,“除了马爷,我、茉莉、范彩彩、老江还有霍医生,我们五个人就是五枚棋子,每个导演控制一枚,他们在暗处开动脑筋现场编写剧本,写完之后,就悄悄转达给帅男,然后帅男在合理的情况下召回那个被选定的演员,悄悄把剧本的大意告诉他(她)。当然,剧本只有梗概,很大程度需要那个演员临场发挥。于是,根据每个人的学识和理解能力,就出现了五个不同的结局方式——虫洞、灵异、催眠、阴谋、戏梦。导演和帅男是通过手机联系的,你还记得经常能在楼道里听见那种咯咯咯的声音吗,那其实不是笑声,而是无线信号相互干扰发出的。” 帅男继续解释道:“导演们为了激发每个演员发挥出最大的实力和热情,提出,哪一位演员在不脱离导演构想的基础上,编造和出演得最出色最令导演们满意,那么他就是获胜者,就有十万块钱的额外奖金。”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我昏头涨脑,最后根据我的理解,才明白这个阴谋的所谓游戏规则: 原来五位导演各自选择一个演员作为自己的傀儡,并根据现场偶发的情况现写剧本,然后再打电话告知帅男,帅男就立刻寻找时机把选定的演员召回到这间密室。当然,帅男不是名导,经验不足,所以每次召回都显得十分生硬,他每召回一个人,楼上的旅馆里就诡异地消失一个人,那个人通过密道来到这间密室背诵剧本,而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次出现。 每次突然出现的人对我说的那些神乎其神的话,其实都是自己临场发挥现编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相信他们嘴里的话,那间扣着五只瓷碗的房间,瓷碗上有名字,我信任哪一个人,就会掀开哪一只瓷碗,那么这就跟闯关游戏一样,不同的结局就上演了。 几位名导对三个人的演技尤为赞叹,就是我、霍医生还有老江,因为我属于本色出演,是被蒙蔽的对象,所以表现出更多的是无意识状态。而其余二位,在知道内情的情况下,却表演得游刃有余,编造的故事更为真实、贴切,可见二位的功力非同一般。但老江和霍医生相比,霍医生毕竟挨了一刀,那一刀还是出自茉莉之手,何况老江现在也不缺钱,于是一合计,就把奖金让给了霍医生,看起来,似乎老江还颇为大度。 “案子上扣着的那五只碗,每只碗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康冰腆着脸说,“当然,那些名字是在马爷你睡觉的时候,由我重新写上去的,呵呵,你看我那书法还不错吧!” “睡觉?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恍然大悟,“你们……你们都没吃那种小甜点,不对,迷药不是下在点心里,而是在那瓶矿泉水中!你们实在是损透了!如果电视台不给我奖金,我就去法院告你们欺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