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花海梦游记》 序(背景) A市的花海节开幕,盛况空前。花海展场分布在A市各个大型公园和文化广场。几乎每条街道也有居民自发组织制作一些小型的花卉造景放到家门前;有些街道由社区组织,每户门前均摆有别出心裁的微型花卉造景。 这次花海节所展出的花卉大部分是A市栽花技师栽种的品种花,有个别是组委会从外面精心选购回来的,也有些是居民自己家栽种送展的。虽然花的价值各不相同,但人们那份对花的单纯爱意却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随着花海节开幕,上千种奇花异草在A市的碧蓝长空下竞相开放!各种品种花展、花卉造型展、花卉文化展、插花技艺展不一而足。栽花技师们还运用特殊技法,让本来不是花期的花在花海节期间吐蕊盛放。本来就有着“花之都”美名的A市沉浸在花的幽香之中。 由于每日过十万的观花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A市,造成了A市及周边市区的交通拥堵 。过境车辆只能临时改道行走偏僻且夜间照明设备不甚充足的西海路。 第一卷【涓流】第一节:疑团重重卷 他迷迷糊糊地来到了一个漆黑的旷野。半个月亮挂在天空,浓浓淡淡的乌云把星星的光辉给掩盖了。他环顾四周,能见度极低,可见范围内没有任何灯火人迹!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环绕,没有听见风吹树叶的声响。此处可能是石谷荒原,也可能是旷野不毛之地! 他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这是梦境!他双手用力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隐约有痛感,但却依旧置身原处,没有醒来! 他摊开手掌,伸展了一下十指,心想,难道这是真实的?这不是梦?但我是,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刚才,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他摸摸胸前的口袋,又摸摸裤袋,没有手机。唯有借着月光摸黑一步一步小心往前行。 走着走着,“轰”的一声巨响,一不明物体从背后向他猛烈撞击,剧痛顷刻蔓延全身!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极速往前飞扑倒地!由于惯性,他着地后往前翻了几个跟头,接着面朝天顺着一个斜坡急速往下滑! 是一个巨大的石头斜坡!他想。 石头和身体发生剧烈摩擦,疼痛异常!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划出多道伤口,其中左臂和头部特别痛,应该伤得不轻,甚至有可能骨折。 他尽力想要抓住身边的石头使自己停止下滑,但下滑速度太快,根本无法抓住任何一块石头! 他非常绝望……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快速漫浸全身!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堕入水里! 水的浮力很强,说明水很深。 入水后,惯性让他继续下滑了几米。借着浮力,他稳住了身体。这时他终于能抓住身后的石头了。他想,这应该是一个大石坝。 浪很大,四周不断有暗流将他往深处拉扯,牵引力强大!他用尽所有力气扶着石头极力往水面上游。 挣扎了好久,终于游出水面!他吐出了呛进口鼻的水,咳嗽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稳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杂着腥臭的水雾。 环看水面,这里和陆地一样黑暗!月色昏暗,水面上几乎看不见月影,只能依稀分辨出:石坝由巨大的方形石头砌成。一尺以外的东西根本无法辨认!他本想抓着石头的缝隙往上攀,希望能回到坝顶,但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极小,也难以估计这里距离坝顶有多远,若贸然往上爬,一不小心失足下滑掉回水里,就有可能被淹死!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水是淡水,夹杂着粗粒泥砂和被分解成细小碎片的生活垃圾,这应该是内江河段。江水和泥砂的浸入,让身体上的伤口阵阵刺痛! 他抓着石头慢慢往右摸索,希望能找得到埠头或者悬绳、浮排之类的。可是摸索了大概十米左右,依旧是石坝!抓着石头的手指开始抽筋,他只好几个指头几个指头地轮着用。 水流湍急。越往右移,脚下的石头就越滑,很难站得稳。他想,不能再消耗体力!他停了下来,在原位稳住身体,希望有救援人员出现…… 一丝带着温度的“水流”从后脑勺顺着脖子往下流…… 他想,孬了,头真的破了!还在不停流血! 水的温度很低,他不停打着寒颤。随着时间的过去,水流的冲击,他的体力快要耗尽,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间,一个大浪迎面猛拍过来,巨大的水力瞬间把他扯到水底…… A市人民医院急诊室。上午六点四十七分。 余海值了一晚通宵。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昨晚来急诊的病人不多,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交班时间,下一班的同事已经回来了,正在外头和护士交接。 余海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工作牌,他想:实习期快将结束,如果能留在这家医院工作就好了!可是院方迟迟没有找他谈正式录用的事……哎,算了,走走看看吧!反正我在这里一天,就尽力一天,对得起自己“救死扶伤”的初心! 正想着,诊室外面有人大声说:“我咋知道啊!这个人,这个人,我们不,不认识他的!我们开车路过西海路,见他躺在路边,我们就做好事,把他抬上车,送他来了!其他的事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不要激动!我们只是询问一下情况而已。” “医生,你们可得尽力救活他啊!” 余海站起来,快步走出诊室,往急救室那边走去。只见两个穿着灰白色衬衫,一脸胡渣的男人,站在病床边,正在跟护士和预备接班的同事说话。 余海走过去察看。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上身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T恤,下身穿着深蓝色沙滩短裤,脚上无鞋。他身高一米八开外,T恤似乎有点短。他的脖子上有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有多处伤口。特别是左手肘,肿胀得厉害。 余海对接班医生说:“先给他检查一下吧。”又对护士低声说:“你和他们说说,让他们先垫付一下押金吧。” 护士点了点头,过去跟那两个男人说了几句,他们马上说:“好好好,我们这就去交!”说着,其中一个男人从裤袋里掏出一叠现金,数了数,然后和另外一个男人耳语了几句,两人对望点了点头。护士指引他们经由急诊部后面的走廊步行到一楼收费处,交了2000元押金。 交完押金,其中一个男人转身往停车场走去,另外一个拿着押金回执,走到余海他们身边说:“医生,这人还能救活吗?” “这我暂时不能回答你,但我们会尽力!伤者左边手肘部位应该有骨伤,后脑部位有明显钝物撞击的伤口,已经止血。头脸部及身体有多处擦伤和撞击伤,伴有发烧症状,意识模糊。至于他受伤的原因……你们暂且留下来……” 男人一听说“留下来”,脸色变了,他想了想说:“……好,请医生尽力救救他吧……” 护士把男伤者推进手术室。余海和同事去做手术预备。 经过抢救,男伤者的情况相对稳定了下来。因为男伤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护士走出手术室,想找那两个男人询问,谁知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护士打电话到停车场问保安,保安说刚才送男伤者来的两个男人早已经驾车离开了。他们驾驶的旧面包车没有车牌。 急诊部几个同事马上把科主管和保安主管请来商量。大家觉得送伤者到医院的两名男子有伤人或交通肇事的嫌疑,于是报了警。 接警的公安人员联系了交警部门,翻查了医院停车场以及西海路相关路段的录像,并无发现两名男子所驾驶的无牌面包车经过。两名男子的面包车从珉江大堤下的田间横路驶入市区视频监控范围,离开的时候也是经由原路返回。大堤下田间横路的视频监控设备正在架设中,还未投入使用。据查,截止到接到医院报案的时间为止,暂无收到与伤者外貌特征相吻合的失踪人口报案信息。 交警部门另外提供了一个信息:2016年3月12日,也就是昨晚,凌晨2:15左右,西海路段,一空车大巴失控撞翻停在路边的小车。小车及小车旁的人同时堕海。翻查西海路及相关路段的监控录像,发现该小车从外市驶入我市,但并非循大路行驶,而是抄了没有设置监控的村间小路行驶,且全程只走外环路段,估计目的地并非我市。 该小车行驶到外环路西海路段大堤急弯时,突然停车,有五个人从小车上下车,往车尾方向快步行走。大约五秒之后,一辆反方向行驶的空车大巴向小车猛烈撞击,致小车堕海沉没。从小车上下来的五人闪避不及,被同时撞倒掉进江中。大巴紧急刹停,半悬在堤坝之上。 查看大巴的车载录像可初步确定,当时小车旁有五人同时被撞堕海。由于小车的玻璃窗覆盖了遮光纸,所以难以分辨小车上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 负责跟进人民医院伤者案件的刑警之中,有一名新晋刑警,名叫建章。 他收集了交警那边的信息之后,让同事小林调出了人民医院伤者的外貌、衣物等相关资料图片进行仔细查看。他问:“小林,确实没有与男伤者相符的指纹信息?” 小林回答:“指纹库那边已经仔细核对过,确实没有。” 建章说:“棘手。小林,你说,这西海路小车堕海案和人民医院伤者案之间……会否有关联呢?” 小林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我分析……你看...”他翻到另外一页:“虽然堕海人员还未全部打捞上来,但录像上显示,小车上下来的人清一色西装革履,似乎是公司工衣。而这小车是四十多万的SUV七人座。” 他再翻过几页:“你看,医院的男伤者则身穿不合体的旧T恤和短裤,脚上无鞋。如果是堕海,男伤者应该有溺水症状,但医院那边反映,他有钝物撞击伤,但并没说有溺水症状。” 建章点了点头,他问:“小车堕海的发生时间和男伤者送院的时间相距多久?” “大约相距四个小时多一点。还有,据医生初步诊断,人民医院的男伤者有遇袭的可能……” 建章说:“嗯,两者信息有多处不一致……小林,你的分析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到现在为止,没有证据显示小车上当时没有其他人;二,那五个人一下车就快步往远处走,还不足五秒,大巴就撞过来了……” “嗯,这个疑点我也注意到了。大巴司机已经被拘留,那边同事说,他脸无人色,嘴唇打颤,说来说去也是那句:‘太累了,打瞌睡,不知道怎么撞上的。’ 依我分析,意外和蓄意的可能性也有,但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暂不能妄下定论。小车还未打捞上来,看打捞上来后,我们可以到车上提取指纹、毛发、皮屑等进行化验。如果能在事发现场附近或者打捞上来的车上找到相关人员的身份证明文件,那就更好办了!师兄们一早已经过去现场开展搜证工作了,打捞工作也正在进行中,稍后会有消息。” “师兄们办事效率非常高,专业性很强,这个我从不怀疑。但是,那段江水水流太急,估计残留下来的证据不多。” 小林笑了笑:“稍安勿躁!我们办案的人心要细,要定,一心急,就会忽略很多有用的细节!你刚来不久,要向前辈虚心学习!我们都是同一个刑警学院毕业的,还是同一位班主任,我看好你哦!加油吧!好好干!” 建章笑了:“加油就不用了,我还没有车。下班后我请你吃中午饭!” 第二天早上,建章通过电话咨询过人民医院男伤者的主治医生之后,欲前往人民医院查看男伤者的伤情。 小林问建章:“伤者情况才刚稳定,你不是想马上录取口供吧?” 建章琢磨着医生说的,从表面伤势看上去,被袭受伤的可能性很大,但不排除交通意外所致。他想抓紧时间前去当面了解伤者的情况,以尽快查清案件事实。他说:“过去看看吧,或许有新收获呢。” 小林笑了笑,没有说话。 正想出发时,罗副大队长打电话给中队长林牧廷让他进一下办公室。牧廷让大家先不要走动。 “大队长要求我们从速派员并调配一切可调配的资源,协助交警大队开展‘0312西海路重特大交通事故’的搜救打捞工作,务必尽快确定事故伤亡人数。”罗副大队长一面严肃地继续说道:“牧廷,人民生命关天,上级高度重视!事故消息已经上了各大网站的热搜前十位,很多自媒体抢先报道,还夹杂着各种个人猜测,在民众中掀起广泛舆论!现在我们务必从速查清案件事实,以安民心。” 牧廷用力点了点头:“罗队请放心!已经派了两组同事前往现场进行协调取证。” “好!马上组织在局人员开特会。”这时,牧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罗副大队长,对方点点头。 电话是西海路事故现场进行调查的同事打回来的,牧廷开了免提,把电话放到罗副大队长的桌面:“报告罗队、林队!目前已经打捞到五具尸体,均为二十岁左右的男性,五具尸体上均无任何身份证明。尸体因被江鱼啄食,肢体、脸面有部分残缺,估计认尸工作会有难度。另外,被撞小车已在距离事发地点50米的江底打捞上来,属于不明来历的车辆。由于车身损毁严重,加上水流冲刷的关系,目前未能在车上发现任何关于其来历的资料。我们马上会进行下一步取证。” “一有进展,马上报告!”罗副大队长说。 “是!” 挂线后,牧廷打电话给负责与周边市区兄弟部门联络的同事。对方报告说:“联系过B市、C市、D市,目前均没有接到人员或车辆失踪报案。” 罗副大队长说:“务必仔细跟进,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有需要局里协助,随时与我联系!” “是!” 牧廷马上组织在局的办案刑警召开特会。转述了罗队的指示,并分配好各人的工作。由于建章工作经验不足,暂时安排他与小林一组,负责前线同事反馈信息的收集整理。而人民医院男伤者的案件,则由建章和小林继续跟进。 散会后,建章前往医院。 他与急诊部的医生余海是儿时的邻居玩伴,余海比建章大两年,原来同住海旁路。上初中的时候,余海家购置了新房,搬到距离海旁路两三公里外的新城村,之后少了联系。上大学之后,两人在青年公益活动中偶遇,联络密切了起来。 建章给余海发了条信息:“余海,你昨天早上六点多接诊的那个男伤者,在几楼?” 余海:“五楼,外科,你找阿婷,我交代过她,是我死党跟进的案件,她会协助你的了。” 建章:“谢啦!改天我请喝咖啡!” 与主治医生和护士阿婷沟通过后,阿婷带他进到男伤者的病房。 病房里共有三位病人,除男伤者外,其他两名病人均为六七十岁的大叔。 1号床位的大叔左脚打了石膏,2号床位的大叔右手包扎着吊在胸前。看见建章穿着警服走进病房,两位大叔立即坐直,大声说道:“阿Sir,早上好!”建章礼貌地回应了他们。 建章试着拉开男伤者盖住头的被子,男伤者扯着被角,似乎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的脸。他的前额和右颧骨上两大块瘀青,右眼和右边脸肿得厉害,暂未能看清原来的面貌。他半睁带着血丝的眼睛,看了建章一眼,然后把被子拉回去,盖住头。 建章心想:他的情况似乎比我想像的严重啊!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小林为什么笑而不语了。他对自己说:经验果然是从实际工作中得来的! 阿婷给1、2号床位的大叔量过血压之后,过来轻轻拍了拍男伤者,温柔地说:“先生,警察来了解你的情况,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哦,不用害怕。” 建章俯近男伤者,低声问男伤者叫什么名字,伤者并无回答。而后建章又连问了几个问题,伤者均无回答。 2号床的大叔说:“这男人的脸肿得像猪头一样,满身是伤,看着也可怜!辗转反侧,又唉声叹气,连连在梦中哭叫,怕不是遇到什么事情被吓破了胆子,又可能本来就是个傻子吧!今天早上医生查房,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了十多分钟,他才含糊地说陈、程、成……问他哪里人,他摇摇头,问他怎么受伤的,他也摇头!阿Sir你现在一下子问他这么多问题,他当然回答不了!” 建章想,我应该过几天再来。他对男伤者说:“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及时向医生、护士反映,他们会与我们联系,我们会为你提供帮助。” 他向两位大叔点了点头,离开病房。 第二周周一早上刚上班,建章就接到医院护士阿婷的电话:“男伤者的综合检查结果出来了。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纸质盖章件你可以改天过来拿。不过,有一点可能会让你失望……” 建章问:“失望?” 阿婷说:“男伤者后脑部疑受钝物撞击,致使脑部受到震荡,有逆行性遗忘症状,就是所谓的‘失忆’。所以这可能对你的调查产生影响。” 建章说:“这……确定?确定他什么也记不起?” 阿婷说:“医院已经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检查,最后还进行了记忆测评等心理学测试以及精神检查等。这是多位医生作出的综合诊断。建Sir,说句老实话,这个状况,作为医护人员,我们是真心不想看到的啊……”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恢复?” “有可能过一段时间会恢复,也有可能需要一段长的时间才能恢复。他能拿笔写字,但字迹难以辨认。他现在除了自己的姓之外,其他事情均表示无法记起,且说话口齿不清。究竟姓‘陈’还是‘程’或‘成’呢?我们无法辨别,唯有暂时称呼他‘阿成’。” “好吧!谢谢你!我尽快抽时间过来吧。” “别客气!海哥是我的朋友,他托我仔细跟进这事,我只不过不负朋友所托罢了!” 挂线后,建章到邮箱收了阿婷发来的资料,打印了出来,然后向牧廷作报告。牧廷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案件可能要拖很长时间,也有可能因为伤者出院后不知去向而被迫停止调查。 建章向牧廷点了点头:“明白!” 牧廷说:“我已经与医院那边联系过,问能不能请新闻记者发布一下新闻信息,让伤者家属去医院认领伤者。可院方表示暂时不便进行相关新闻采访。因为医院现在正在改制,担心新闻出来后,会引发一些不可预知的状况,所以拒绝了。” 建章想:医院也挺难的!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救治了伤者。除去那2000元押金,其余的医疗费用,医院也需要为其垫付…… 牧廷说:“不要操之过急,以免恶化伤者的情绪。” 建章说:“是!” 牧廷看出建章眼里的失落,笑了笑说:“钢铁不是一刻就可以炼成的!你若有心还原真相,就不能急躁!继续努力,办案越多,你的经验就越丰富,人就越稳重!记住下面大厅墙上的那几个大字‘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自己的好胜心服务!马上收拾心情吧!有一宗要案,我安排你去跟前辈学习一下。” “是!明白!”建章用力点了点头。 阿成的案件是建章正式入职以来,第一次参与办理的案件。虽然表面上只属于一般案件,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另外,他心里一直纠结着:阿成如果真的和西海路那宗事故有关,那么那五个男人突然下车这个举动就很可疑!现在调查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那五个男人在车上看见后方有大巴失控向他们冲过来,所以立马下车躲避。但建章对这个结论不甚认同,他始终认为阿成的口供很重要! 他情不自禁又在想:他究竟是怎样受伤的呢?但他现在什么也记不起,无法录取口供…… 万一……万一真是……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建章啊建章,你又在钻牛角尖了!你究竟是为立功而办案,还是抱着还社会、还当事人一个真相的心态而办案呢?爸爸说得对,人可以舍弃钱财,但绝不可因环境而背离初心!啊!我要戒骄戒躁,谦卑忍耐,多加学习,这才能给真相的浮现让出一条路! 这样想,建章执着的心似乎放开了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去了大半个月。 A市到C市江段针对“0312西海路重特大交通事故”的打捞工作已于一个星期之前全部停止。据资深工作人员介绍,珉江有大量江鱼在江底觅食,就算再有其他遇难人员,估计也已被江鱼啄食完尽,或随江水冲出大海。经指纹校对,已经确认了五名死者的身份。五名死者长年在外务工,甚少与家人联络,暂未能获知他们的具体工作地点和所从事的职业。 这天建章外出送资料。送完资料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回来的路上经过医院,他想去找余海,看他下班了没有。余海说再过十五分钟才到下班时间,建章就先去住院部看阿成。 这之前,建章已经多次前往医院看阿成了。每次见他也比上一次有进步,从一开始的蜷缩不语,到后来愿意回答别人的问题。建章期待着这次他又有新进步。 刚出电梯,建章就看见阿成坐在走廊尽头窗边的长凳上。他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动不动。建章叫了声“阿成”。阿成转过脸,站了起来,向建章点了点头。 建章心中微喜:哈,他知道跟人打招呼了!估计情况很快会好转! 走近阿成,建章仔细地看着他:阿成比自己高一点点,大约一米八二三左右,长得不算单薄。鬓边头发盖住半个耳朵,但看得出他原本的发型是经精细修剪过的。脸已经基本消肿,下巴有几块瘀黑还没完全消退。皮肤带一点麦子色,应该是经常进行室外运动晒出来的。他的皮肤细腻光滑,眉目俊秀,鼻梁高挺,隐约透露着一份儒雅气质。 建章想,这般好皮囊,他原本的生活一定是养尊处优,不应该是一般打工仔!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接到与他特征相吻合的人口失踪报案呢?他的样子又不像在校学生啊!大半个月了,难道他的家人没发现他失踪了么? 他试着和阿成谈话:“近来睡得好吗?” “……还……可以……”建章从阿成的眼神里看出失落和恐惧两种情绪,猜他睡得并不安稳。 “我咨询过院方,你情况稳定之后,会被暂时安置到社区救助站居住。关于这点,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想……我想回家...” “你是哪里人?你的家在哪里?” “不记...不记得了...想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记起了吗?” “成……成……几岁……我几岁……啊,记不起来……我想回家……” 建章随便找了一些话题来跟阿成聊了一轮,发现阿成的语言表达还不甚流畅,但比上一次有了进步。听他的口音依稀辨得出他不是A市人,起码母语不是A市话。附近几个市的人口音都差不多,只有几个尾音的差别,而且几个市之间人口流动性较大,所以,不排除阿成是从附近市区来A市务工的人员。 一阵冷风从打开的窗缝吹进来,建章不禁打了个寒颤。过了一秒,阿成才往后退了一步,明显对外间的反应迟缓。 建章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留意观察他的表情以及小动作,以透视他的心理。阿成说话虽然结巴,但语调平和。说完话之后嘴唇会自然闭合,嘴角上扬。可见,他从小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十分注重自己的仪态。他除了想事情的时候眉头会紧皱之外,没有其他小动作。 建章愈加觉得自己最先的想法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阿成的来历应该不简单!但他始终无法说出自己的身世...疑点众多,让建章一时间难以理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阿成出院后,入住社区救助站。那里是开放式管理的,他有可能随时离开!那案件就无法再查下去了…… 他究竟是谁?来自哪里?经历了什么事情?疑团重重,埋在建章的心里,挥之不去! 建章正想离开住院部到一楼找余海。局里同事突然来电:“0312重特大交通事故”的肇事大巴司机,在突发心脏病保释外出就医期间,自尽身亡了…… 第一卷【涓流】第二节:荒唐的想法 建章听完局里同事的电话,站在电梯间呆了好久。 他想,那大巴司机定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走上绝路了!啊,就因一次的麻痹大意,葬送了六条活生生的生命!六个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 他长叹了一口气,走进电梯,下到一楼。余海早就换好衣服在电梯间等他下来了。见他一面严肃,余海问:“建章,怎么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事啦?” “没事。” “与我有关?” “不!与你我也无关。哎,局里的事,不便多说。走吧!请你去对面马路新开的那家咖啡店喝咖啡,答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余海轻轻拍了拍建章的胸口说:“臭小子,说这些!听说那家的牛角酥很不错!”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 建章说:“是了,那个,五楼那个阿成,什么时候会到社区救助站?我们社区的救助站在哪个地方?” “那你干嘛刚才不直接问阿婷?好在阿婷早告诉我了,下周就可以安排出院。你想去看他?哎呀,建章,你自己也是社区志愿者啊,直接发信息给服务队的队长咨询一下,就全知道了嘛!” 建章想了想,说:“是哦,这我怎么没想到呢?” 余海笑了,他说:“你不是没想到,你是被情绪搞昏了头脑!你刚才出电梯那副模样,就像刚被班主任训完一轮的中学生,一脸死灰!” 建章心想,是的,我不够成熟!太容易被情绪带着走了!他笑了笑说:“哎呀,多谢余医生赐教!我会努力改进的!” 嫦妈今年六十二岁,做了八年社区志愿者。她常到社区救助站参与志愿服务,协助照顾特殊困难人士。 这天,嫦妈白天有空,她申请到救助站服务半天。 初夏的天气正适合晾晒衣被。她从受助者的房间抬了几床被子到院子里晒太阳,除一除螨。七十多岁的瘸腿老人东叔跟在她的后面协助她。 “嫦,我们房间近日住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 “年轻小伙?有多年轻?五十?四十?” “看样子顶多二十几……” “二十几岁?少见哦。东哥你专门跟我提起的人,一定有特殊状况!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他呢,白天不大说话,也不怎么跟人交流,就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到了晚上睡得总是不踏实!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可能是做恶梦吧,嘴里嘤嘤嘤地不知道说什么,有时还会大喊大叫,把全房间的人都惊醒。他们呀,正商量着让他转到别的房间去!” 嫦妈用葵扇拍了几下被面,说:“不是吧!人家做恶梦,就要把人家轰走啊?” 东叔摇摇头说:“我没有附和他们几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嘛!我跟你说这事,就是看你有什么办法劝劝大家,不要轰他出去!” 嫦妈说:“社区安排他入住救助站,一定有特殊原因。大家就互相体恤,互相迁就一下吧!” 东叔说:“说起‘特殊原因’,那小伙子,大家问他话,他要么瞪大眼睛不说话,要么就结结巴巴,说得不清不楚!你知道的,我那同房的人,不是聋子就是火气猛的,还有就是我这种东歪西倒的,谁有耐性跟他细聊呀?所以就商量着找铃姐把他调到别的房间去,大家好图个安静。” 正说着,院子里有人起哄。 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有人大声说:“我神经衰弱,你把那呆子调进我们房间里,就是想要了我的命!”嫦妈听出这个人是冠叔。 另一个人说:“冠叔你先别急,我也只是商量……” 嫦妈听出让冠叔别急的人,是救助站的负责人铃姐。 “别提什么‘商量’!谁不知道那个呆子半夜鬼哭神嚎吵得别人睡不了觉啊?” “冠叔,他不是呆子,他只是受过伤,暂时忘记了些事,他已经在康复中了,请大家多担待啊……” 嫦妈走过去。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桌子旁,怅惘地看着大家说话。他头发长而凌乱,满面须根,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双手似乎在抖。 冠叔身穿花衣中裤,叉着腰和铃姐高声理论。 嫦妈说:“哟,冠叔!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害了个神经衰弱的病症啊?” 冠叔认识嫦妈,他朝嫦妈哼了一声。 嫦妈继续说道:“来来来,我们马上到卫生站区医生那里去看看,这病症可大可小啊!” 冠叔一听嫦妈说要带他去看医生,往后退了一步。 嫦妈故意拍了拍手掌,然后摊开,说:“不过呢,这就可惜了!今天赵主任买了凤梨,让我带过来给大伙做下午茶呢!冠叔你不是最爱吃凤梨的吗?凤梨就放在茶水间呢!但你这一来一回,恐怕大家要把东西给分完吃光了!” 冠叔撸了撸嘴说:“我那是……小事用不着看医生!”说着转身往茶水间走去,“先吃了再说!” 嫦妈拍了拍铃姐的肩头说:“没事,他这小老爷最爱吃!吃了他就心情好,心情好就好说话了。我听东叔说来了个新伙伴……” 铃姐点了点头,望了望坐在桌子旁的那个年轻男人,说:“社工带他来的时候就叫他阿成。” 铃姐把嫦妈拉到一旁,简单地说了阿成的情况,她知道嫦妈有经验,想请嫦妈帮忙解决“换房间”这个小纠纷。嫦妈想了想,说:“尽力而为吧。” 大家都散开了,东叔坐到阿成身边,对阿成说:“我说啊成哥,人家骂你‘呆子’,你总该辩解两句啊!真不想说话,走开也可以啊!总不能坐着让人指着额头当众数落吧!” 阿成抬头看着东叔,张了张嘴,欲说还休的样子。 嫦妈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阿成的脸,觉得有点眼熟,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他嘴唇干裂,双眼通红。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啦?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啊?”嫦妈问。 阿成咽了一口,小声说:“喉咙痛。” 东叔笑了:“哈!终于说话了!这就对了嘛!嫦,带他去找区医生吧!一起去,我去拿点风湿膏。” 到了卫生站,区医生说阿成的情况有点严重,需要打针,让他们带他到医院去就诊。到了医院,医生说扁桃体发炎,两边喉咙化脓,还伴有发烧和咳嗽,要做雾化并打退烧针和消炎针,还须留在急诊观察半天。 嫦妈让铃姐安排人手过来看护,她先来照看阿成。做完雾化,打完针,阿成躺在急诊的观察病床上。依旧没什么话,但就是一直看着嫦妈看出神。 嫦妈也没问他为什么。她心里想,他应该是回忆起什么了吧!这孩子,怪可怜的。他这副模样,东哥怎么会猜想他是越狱、潜逃的罪犯呢?这个傻东哥,人没什么文化,但既单纯又可爱!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阿成见她笑了,他也笑了。嫦妈看阿成这笑容,觉得非常眼熟。两人微笑对望着。 忽然,嫦妈记起了:那是我儿子的笑容啊…… 二十多年前嫦妈一家三口在乡下过着清贫但幸福的生活。大龄结婚,夫妻二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叫王安平。儿子学习成绩很好,为了存钱供儿子上大学,一家人省吃俭用。夫妻俩十年没买过新衣服。儿子很争气,考上了省里有名的大学。到学校报到前一天,嫦妈专门去店里花五十元给儿子买了一套新衣服让儿子带去学校。 真是“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苦难的人的苦难都相差无几!” 天意无情!就在那天,两父子在去学校的途中被运木材的车给撞了!抢救了三天三夜,两父子还是先后离世了。 儿子离世那一幕,让嫦妈痛不欲生! 嫦妈永远都记得,儿子安平在离世前,用冰冷的手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她说:“妈妈不要哭,好好活下去!我和爸爸在天国等你……” 嫦妈强忍着眼泪,点头答应了儿子最后的嘱咐。 办完丈夫和儿子的丧事后,村里起了谣言,说嫦妈克夫克子,注定孤独终老。嫦妈本性倔强,怎会在迷信谣言中哑忍?她决定搬离乡下。 在收拾儿子的东西时,发现给儿子买的那套新衣服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其余的旧衣服鞋袜都被儿子带上了去学校的车。车祸之后,大家都急着救人,谁还顾得上那些衣服鞋袜?所以,现在儿子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一套衣服了! 嫦妈抱着儿子唯一的遗物,失声痛哭。这是丧偶丧儿之后,她第一次流泪痛哭。 嫦妈带着对丈夫和儿子深深的思念,辗转去到A市,租住在海旁老街,靠卖小食维生。一有空余时间就去做义工,帮助有需要的人。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嫦妈看着阿成,想:安平离世前的模样、身材,和眼前这个阿成实在很相似!怪不得我看见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像自己的孩子重生回来了一样! 她甚至还想,是不是苍天见怜,让我的儿子回来看妈妈了?但她又马上笑自己异想天开!安平早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这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让人痛彻心扉的事实…… 想着想着,她的眼角不觉泛起了泪花。 阿成一直看着嫦妈,看见她眼有泪光,不觉鼻子一酸,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嫦妈手里没有纸巾,情急之下,伸手过去给阿成擦眼泪,说:“傻孩子!不哭!没事!很快就好了!” 她这样说,阿成的眼泪反而更大滴大滴地滑落。 嫦妈说:“哎呀,我们这是怎么了?一个老太婆跟一个小伙子,这样相对泪眼...别人看了,会以为我们是两婆孙,会以为我们遇上什么人生悲剧了!”说着破涕为笑。 阿成低声说:“我想我……” 嫦妈说:“你记起你妈?你记起自己的事了?” 阿成摇摇头说:“不,我就是想我妈…… ” 嫦妈心疼地说:“说什么来着?怕是病糊涂了! 别说了啊,睡会儿。” 阿成有点困了,闭上眼睛。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珠。嫦妈伸手给他擦走泪珠,“好孩子,不哭!要坚强!一切总会好起来的!”阿成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一个志愿者来接替嫦妈。嫦妈跟他说了几句然后就回家去了。 接下来半个月,嫦妈一有时间就到救助站看阿成。阿成的病很快就痊愈了,晚上也睡得安稳了些,很少作恶梦吵着大家,也偶尔和人搭话,没有原先那么奇怪了。 大家都夸嫦妈的人格魅力不可阻挡!连年轻小伙也服软!他们哪知道这仿若婆孙的两个人,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潜意识里最思念的那个人的影子呢! 这期间,建章到过救助站两次,他一直关注着阿成的康复情况。知道阿成语言表达能力以及各方面也有进步,他很欣喜,心想,收获在望!因为工作比较繁忙,他请铃姐多留意阿成,有什么特殊变化尽快与他联系。 嫦妈住在海旁路,本地人称老街的地方。因邻近多个新开发的高尚住宅区,新旧对比,所以这里也被称作原民街,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贫民街。 嫦妈租用了两个由瓦顶房改造而成的平房房间。一个房间用于起居和制作小食,另一个房间用来摆放烹调用品、器具、杂物,还有她仅有的两件值钱的东西——熟食小车和拉货用的小三轮车。 这天,嫦妈在杂物房里翻找东西,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出格的想法:让阿成住到这里来! 但她马上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荒唐! 转念又想:阿成那个样子,虽然别人笑他“呆子”是很过分……但他确实是有点呆,连衣扣也会扣错!与他接触了近半个月,我发现他好像连折衣服也不大懂;洗衣服也得我手把手去教他!像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人一样,很多生活上的小事也不会做!但我教他,他又很用心地去学习,不像是那种被惯坏了的孩子…… 估计是受伤致使他的自理能力下降了吧! 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惆怅感占据了嫦妈的心! 她一方面告诉自己:我和阿成无亲无故,阿成就是阿成,安平就是安平!世间没有重生的事!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和阿成之间被一条无形的细线相连系!这是冥冥中的缘分!无关血缘,无关性别!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在心中!而且是无法放得下的关怀与想念! 嫦妈的脑海中,不断地分析着她那个“荒唐想法”的可行性和不可行性。 她对自己说,或许过几天他能记起自己是谁,记起回家的路,那我就从救助站送他平平安安回家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要是他一直不能记起什么呢?我就,我就带他回“老街”这里,让他在这里休养,直到他能记起自己是谁,记起回家的路,那时,我也一样送他平平安安回家去! 想到这里,嫦妈觉得豁然开朗,心情愉快得像个孩子! 她打开杂物房的灯,看着里面堆放的东西,想:反正我身无长物,人也老得白头弯腰,就算阿成不是好人,也没什么可以给他拿走的了!嗯!就先跟业主打个招呼,然后把这里清理好了,再计划下一步! 嫦妈是敢作敢为的人。想好了就做!她直截了当地向阿成提出了让他搬出救助站,住到海旁老街的事。阿成听了之后挺犹豫。他说:“我没钱租房子……” “我资助你啊!” “我没钱还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还钱?” “……东叔说,我没身份证……出去没人请……” “我做宵夜档的,你就当来给我做帮工好了!” “……我……” 嫦妈有点不耐烦了,说:“你一个年轻小伙子,长时间住在救助站占用公共资源,不是好事!而且你的伤还没全好,某些事情还需要人来协助和照顾。搬到我那边住,我也好时常给你照应!接触一下外面的环境,可能你会很快记起回家的路呢!” “……我……” “哎哟!你你我我的真烦人!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是一,二是二!你愿意的话我这就去申请,不愿意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是了!” 阿成心想,东叔偷偷跟我说,她提过她有儿子的...可能她把我当儿子了!我能尽快记起回家的路尚可,但若我一直记不起来呢?那我不是要一直拖累着她老人家吗?也罢!我年轻力壮,等这手好了,我就尽快想办法赚钱,报答她对我的好! “我,愿意!”阿成点头答应了。 海旁老街滨临江边,设有无障碍绿道。这里的绿道又被本地人称为“情人路”。每逢周末就会有很多年轻男女来这里骑自行车,拖手散步,看日落等;平时还有钓鱼爱好者在埠头石坝上通宵垂钓。非休渔期还不时有渔船在江面穿梭。傍晚时分,偶尔会有渔民靠岸就地销售海产,那时,海旁老街会有一两个小时的热闹场面。入黑之后,人群散去,又会回归原来的宁静。 虽然在老街租住的过半数是外来工,但大家的生活水平和文化背景都相差无几,所以这里邻里关系还算融洽,还一起建了个“街坊聊天群”,闲时在群里聊聊八卦,说说新鲜见闻,相约聚餐等等。大家在街上碰面也有说有笑。家里有狗的,会相约傍晚出去遛狗。 这天,嫦妈大清早就起来去市场买菜。她预备做一锅鲫鱼汤送去给东叔。因为东叔下周就要搬到社区老人院居住了,那里离海旁路有半小时车程。他对嫦妈说,搬过去之后,怕是很难再品尝得到她做的小菜了,所以东叔特意请嫦妈做一锅鲫鱼汤给他。 芳姐和嫦妈是邻居。她经营一个小食店档,和女儿住在小店后面的平房里。这天,她也早早起来了,预备去市场采购新鲜蔬菜。芳姐和嫦妈在街上遇见,两人便一起步行出发了。她们边走边聊。 嫦妈说:“芳,我在救助站认识了一个年轻人,叫阿成,头受过伤,忘了回家的路。出院后在救助站暂住。他呀,不懂得照顾自己,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打算向社区申请资助他来这边住。” 芳姐听了,眼珠一转,说:“这样啊,他长得怎样的?” 嫦妈让芳姐看手机里阿成的照片。那是嫦妈特意给阿成把头发梳整齐,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拍的。但嫦妈那台老人手机的像素实在太低,看得芳姐一头雾水!她随口说:“哈!活像一匹骆驼……” 嫦妈假装捏她的嘴,说:“哎哟,看你说的!他虽然不修边幅,但看清楚,还是长得不错的!斯文有礼,从不大声说话。” 芳姐一边听嫦妈说话,一边想,要给我家丑小鸭通个信,告诉她隔壁可能会住进来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让她出入加倍小心! 嫦妈说:“他什么身份证明也没有,找工作也挺难的!如果离开救助站,就有可能要露宿街头了!哎,一面之缘也该相助啊!况且他来了对大家也没什么影响。” 芳姐嘟囔着说:“给他点路费让他自己想办法回家就可以了呗!” 嫦妈知道芳姐对阿成失忆的事有怀疑。嫦妈心想:凭我的直觉,阿成没有说谎。 芳姐见嫦妈没有接话,觉得自己似乎多嘴了,没有再说下去。她想,看来,这事嫦妈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哎,毕竟那是她自己情愿的,用的是她的钱,与我何干?走走看看吧!不过呢,附近忽然间多了个陌生男人,始终有点,有点……反正就是不安全! 走着走着,一个精神恍惚的陌生女人向她们迎面走来。女人右手提着一个黑色行李包,左手拖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肩上还搭着一件外套。 芳姐低声说:“拐卖儿童?!” 第一卷【涓流】第三节:活着的意义 女人和小孩走过她们身旁。听见小孩哭着说:“妈妈,我要回家。” “哪来的家,没人要你!”女人一步也没有停下,拖着小孩径直往街尾走去。 嫦妈拍了拍芳姐:“听见吗?那孩子喊‘妈妈’!” 芳姐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哎,一个年轻女人,独个儿拖着孩子,可怜啊!又是一个可怜人!” 女人拖着小孩走进街尾那幢外墙长满了攀山虎的出租屋。 芳姐说:“是新租客吧。那女人满怀心事的样子,小孩又哭着要回家。哦,听她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打工的吗?” 嫦妈知道芳姐为人疑心甚重,她猜:嗯,阿芳待会儿定会想办法去打听!她笑道:“芳,这里三十几家租户,几乎全部被你摸清了底细!这女人和小孩如果真是新租户,想必也逃不过你的天眼!” 芳姐理所当然地说:“安全为上嘛!我和女儿为了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前后搬过几次家了!就是觉得海旁老街这里人流不多,够安全,才选择在这里开店长住。” 嫦妈说:“这几年呀,农村经济上去了,很多外来打工的人都回家乡发展了!” “越来越多陌生面孔,没有了原来的安全感!” 嫦妈心想,我就是知道你缺乏安全感,所以今儿特意给你说带阿成回来住的事,让你心中有底。现在你的心里一定充满疑惑,我也无谓再多解释了。等大家相处久了,就知道彼此的人品人格了。 “如果阿成恢复得快呢,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了,在这里不过暂住罢了。我还是那句,天道无情,人间有情!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嫦妈说。 芳姐从嫦妈的话里听得出,她心意已定,不会改变了。芳姐心里原本还有一些质疑的话,但她知道这些话如果现在说出来,可能会让嫦妈对自己产生误会,影响邻里关系。于是,她“咕噜”地把话吞回去。 嫦妈做事由来迅速,阿成一说“愿意”,她就马上向负责救助工作的领导提交了资助申请,很快得到了肯定的批复。定好离站日期之后,嫦妈提前到店里给阿成买了一套新衣服。阿成搬出救助站那天,她兴奋得很,一大早就来到救助站。 东叔已经搬走了,他原来的床位暂时空置了。嫦妈走进阿成他们的房间,看了看东叔原来的床位,想:日后我老得走不动了,生活难以自理的时候,是否也能向社区申请去老人院居住呢?不过我并非本地户籍,这……可能比较渺茫啊! 阿成昨晚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大早就起床了。其他人都到院子里乘凉去了,房间只有阿成一人。他看见嫦妈进来,马上站起来打招呼。 嫦妈一边拉开装着新衣服的袋子,一边说:“我买了套新衣服,你拿去换上吧。” “要你花钱,过意不去,我穿,自己的吧。”说着拿起床上的T恤和短裤。这是他被送进人民医院时所穿的衣服。 嫦妈把衣服接过来看了看:“哎呀,衣领上有一块黑色的血迹呢!你这么高,这裤子也太短了吧!别穿这套了!” 她直接把那套衣服收进袋子里,又从里面拿出新的那套,递给阿成说:“穿这套!那旧的我回去想办法洗干净了再说。” 她嘴巴是这样说,但心里想:我回去就把这件带着恐怖血迹的T恤剪成布碎,用来发煤炉! 阿成接过新衣服,微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转身到洗手间换衣服去了。他心想,那件T恤……估计“命不久矣”! 阿成换好衣服走出来。他回到床边把被子和枕头逐一整理好,又把床单扒平,然后接过嫦妈给他打包好的东西,跟嫦妈走出房间。 嫦妈想,好,知道整理好床铺再离开。虽然整理得不够整齐,但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到铃姐的办公室找铃姐办手续。办好手续后,铃姐亲自送他们出去。经过院子,有人对嫦妈说:“嫦姐,好人一生平安啊!”嫦妈笑着说:“我以后还会常来做义工的!你们记得要一团和气,彼此照应啊!” 大家和阿成挥手告别。 离开救助站,两人坐上了嫦妈预约的观光三轮车。他们没有直接回老街,而是到了理发形象店。这家店的店面装修得相当豪华,阿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进去吧!理个发,整理一下,然后带你到市中心去看看。”嫦妈对阿成说。 “又花钱?” “又说钱?” “不,不用钱吗?” “进去吧!这里主理的那个师傅与芳姐相熟,她早就帮我约好了!” “我……” “又‘我我我’了!我最讨厌唠叨!能让芳姐称赞的师傅,绝不会把你搞成‘非主流’的,进去吧!” 阿成心想,“非主流”?嫦妈果然与其他老人不一样! 阿成和嫦妈一进店,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服务员带阿成去洗头,嫦妈坐在休息区看杂志,服务员给她递上了一杯热开水。 嫦妈心里琢磨着:得让阿成给邻居们一个好的第一印象!特别是芳姐。阿成现在这个样子,头发像海藻似的,一脸胡渣!她看见他,不知道又会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嫦妈的这些心思,其实阿成也猜到一二了。他今天早上也对着镜子发愁:我这般模样,会不会让嫦妈难堪呢? 理好发,美容师给阿成剃了额头和眉边的杂毛,刮干净了脸上的胡子。阿成心里也挺期待:经过一番折腾之后,看到镜中的自己,我可能就会忆起些许往事吧!谁知道,当看到镜中那个变得整齐干净的自己,竟觉得无比陌生! “这人,是我吗?”他自言自语。 嫦妈去柜台结了帐,走到阿成身边,戴上老花镜。师傅把阿成身上的围布拿走。阿成站起来,向嫦妈转过身。 嫦妈抬头一看:啊!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就是自己思念断肠的儿子“安平”吗?她情不自禁老泪纵横,望着阿成无声饮泣。 阿成看见她这样伤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店里的服务人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走过来了解情况。嫦妈擦干眼泪,对服务人员笑了笑说:“没事!我看见我儿子了!” “哦,这是你儿子啊?长得真好看!”服务人员笑着拍了拍嫦妈的肩头。 嫦妈想解释,阿成尴尬地低下头,拉着嫦妈的手臂,和她走出理发店。出了店门,走到街上。嫦妈忽然停了下来。她定了定神,想了想,又掏出老花镜戴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成的脸。阿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保持住微笑和她对望。 两人对望了差不多一分钟。 这里是繁华路段,过往行人非常多。嫦妈和阿成就这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一动不动地互相对望。有人好奇停下来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一群学生在旁边低声议论:“搞行为艺术吗?” 终于,嫦妈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口气,说:“长得太像了!” 阿成知道她的意思:“像?那,那我就当你的儿子吧!” 嫦妈情不自禁一把抓住阿成的手臂。那刚好是阿成受伤的部位,痛得阿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低头皱眉缩肩,一副痛苦的表情。嫦妈连忙松开手,心痛地道歉。 阿成想,既然自己表示了愿意做嫦妈的“儿子”,就不该让她担心。他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强笑着说:“没事!我只是,惊喜,惊喜而已!” 嫦妈听他说没事,才露出笑容。他俩经市中心步行回海旁老街。嫦妈一边走一边向阿成介绍这一带的各种事物。 虽然阿成现在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没完全恢复,但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他想,嫦妈这一哭一笑,就像小孩子一样单纯热切,简单直接,毫无伪饰! 两人步行了二十分钟左右,回到海旁老街。 这二十分钟,阿成见到了一个跟医院和救助站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繁华闹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嫦妈问他:“怎么样?你对这一切有没有印象?” “完全没有,只是觉得……”阿成原本想说“觉得很吵”。人群的吵闹声让他有种马上逃离出去的冲动。但他觉得嫦妈一番好意,自己不该说那话,所以他把后面几个字改了:“只是觉得……很新奇!” 芳姐受嫦妈所托,给他们预备午餐。 芳姐提议这午餐就在自己的店里吃,自己也好观察一下阿成这个新来的邻居。嫦妈听她这样说,就笑着同意了。 芳姐手脚非常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食物预备好了。今天上午没有客人来吃东西。她洗过手后,坐在店里玩手机。咦?听见嫦妈说话的声音了!她马上解下围裙,满面笑容走到店门外。 只见嫦妈和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并肩前行,有说有笑,她心里不禁惊讶!她自言自语:“嫦妈是在路上遇见熟人了吗?不是说要带那个男人回来的吗?” 嫦妈看见芳姐,招手让她过去。芳姐笑嘻嘻地向嫦妈他们走过去。走近一看,咦?嫦妈身边这个年轻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陌生的年轻异性面前她不好意思随便说话,所以她就一味望着嫦妈笑,并向她打眼色。嫦妈向芳姐介绍,说:“芳,这是阿成。”又对阿成说:“这位是邻居芳姨,以后有赖她多多关照!” 芳姐看看阿成,又看看嫦妈,懵了,心想:这就是嫦妈手机里那个像骆驼一样的男人吗?她拍了拍手,故意哈哈笑:“客气了!大家互相关照才对!”说话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嫦妈。嫦妈拍了拍她的肩,摇了摇头,跟着她笑了起来。 阿成向芳姐鞠了半躬。他觉得芳姐看自己的眼神里除了好奇之外,还带着淡淡的敌意,让他感到很紧张。一紧张,舌头更不听话:“芳姨,你,你好!多...多多关照!” 芳姐被阿成的话给逗乐了,自言自语:“哈,怎么说话像挤牙膏一样,一节一节的,真是帅不过三秒!” 嫦妈拍了拍芳姐的肩头,芳姐又故意哈哈大笑了一番:“哈,午餐预备好了,进店吃饭!今天我请客!” “不!芳,说好了……” “嫦妈,就允许你豪爽,容不得我大方吗?别跟我客气!家常便饭,别跟我说钱……” 芳姐的厨艺挺不错的。三人围在一起吃饭,嫦妈感觉自己就像和久别重逢的儿子吃饭那样温馨,吃得无比开心!芳姐也少不了对自己的厨艺自吹自擂一番。阿成察觉芳姐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自己。她的话语凌厉,甚至有点口没遮拦。整顿饭阿成大气也不敢出,安安静静地听她们说话,也不敢夹菜,只吃了几口白饭。 吃完饭,嫦妈带阿成到他的住处,让他休息。芳姐跟在他们后面要进去看看。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但卫生间和各样基本家居设施均齐备,是嫦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布置的。安顿好阿成之后,嫦妈拉着芳姐走出阿成的房间,关上了门。 芳姐本以为叫阿成到自己店里跟他说说话,却被嫦妈拉了出来。她正想说话,嫦妈笑着低声说:“你的心太急了!让他很拘谨!” 芳姐不以为然,她拉着嫦妈往店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嫦妈,你不要被人的外貌所迷惑!与人相处要小心为上,坏人的‘坏’不在外表,而是在骨子里的!” 嫦妈很好奇芳姐为什么总对人充满戒心,所以一直想问她,是否经历过什么重大人生事件,所以逢人都觉得是坏人?这时,她顺势说:“芳,你对坏人怎么那么有研究啊?” “……这……当然是吃过亏才这样说嘛!” “放心,人若是演戏,一定有表演痕迹!逃不过你的天眼!” 正说着,邻居德哥骑着自行车经过,和她们打招呼。只见德哥的自行车尾架绑着一件半米高、用报纸包住的东西。那东西应该挺重的,德哥的自行车车头有点摇摆。 芳姐问:“德哥,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呀?” 德哥下了车,伸过手去扯开报纸。原来是一盆植物。他煞有介事地说:“花海节开幕,展区附近的花卉市场搞大平卖!我下班路过,看见这盆株型不错,也便宜,才十块钱,就买下了。” 芳姐她们围上去,左看右看,分辨不出是什么植物。芳姐问:“德哥,这叫什么名堂?” “那卖花的说过,但我忘记了!不过卖花的说啊,十天之内会开出一串串黄色的花!那花名,我回去上网搜一下再告诉你!”德哥笑着说。 芳姐说:“这,万一开不出花来……” 德哥哈哈大笑:“先别管它开不开花!带着美好的期盼,用心好好养着就是了!” 芳姐想了想,说:“读书人说话就是有道理!不过呢,我真的听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享受养花的过程,不要太着眼于收获……” 德哥推着自行车,和芳姐边走边聊。 德哥和芳姐走后,嫦妈琢磨着德哥刚才的话。 以前她常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人生经历患难、忧伤的时间总比享受幸福、美满的时间要长!每个人都一样,十月怀胎然后呱呱坠地...最后或老病寿终,或意外身故,也一样化为尘土,不复存在!那么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呢? 德哥买了一盆看上去距离开花遥遥无期的不知名植物,却说“带着美好的期盼,用心好好养着就是了”又说“享受养花的过程。” 这不就等于人生吗?带着美好的期盼,在患难的试炼中努力去发现自己的使命,然后尽心尽意尽性地去完成上天交给自己的这个使命!惠己及人!不辜负上天所托!这不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吗? 想到这里,嫦妈笑自己:当年因为看见别人有需要,所以参加志愿服务。这些年来没有任何金钱名誉利益,却让很多人得着温暖。原来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啊!我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阿成斜躺在床上,没有开灯。 他想,进入新的环境居住,心情确实轻松多了。可是总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焦虑感!这种感觉在住院时已经有了。有时候让人坐立难安,还莫名其妙地肚子痛,心跳加速,最严重时甚至连话也不想说,很想躲到黑暗的角落里,不想见……所以也难怪有人笑我“呆子”,连我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可能因为在陌生环境里面,一时间适应不了吧!再过些日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想着想着,合上了眼睛。 阿成来到了一个漆黑的空房间。远处有一扇门,门缝透进一丝光线。阿成“喂”了一声,房间回响很大。他往门那边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咯咯”的脚步声。脚步声连着房间的回响声,在他耳边回荡,让他的心情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突然间,一阵急速而响亮的脚步声,从背后向他移近。他下意识回头看。顺着门缝的光,隐约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向他快步走近! 阿成正想细看,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帘!不好!那人手提着一把长弯刀,朝他疾步冲过来!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还不及作出反应,眨眼间那人已经来到阿成的面前,他双手举刀向阿成斜砍过来!阿成一个侧身,避过刀刃,往后退了两步。刚站稳,那人又单手挥刀向阿成横砍过来!阿成一个后弯腰,躲过刀刃,往后快速翻了个跟头,双手撑地,蹲在地上。 他想,这里太黑了!看不清对方的招数,要马上逃出室外! 那人连砍两刀也被阿成躲过,起了怒气,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频的怒吼声。阿成急速站起来往外跑。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大,他冲着阿成快跑几步,纵身飞跃,双手举刀,当着阿成的头顶直砍下来!阿成听见一阵刺耳的刀风从上而下向他袭来,他整个身体急忙往右移,避过了刀刃,左边衣袖被砍掉了一块布。弯刀没砍中人,直接“咣”的一声巨响,砍在地面上,顿时火星四溅! 阿成继续往外跑。那人提刀大叫着一个宽步转身,向阿成的腹部横砍过来!阿成这回闪避不及,腰腹部被砍中!刀刃锋利,刀速又快,这一刀砍过来,阿成知道自己受伤了,却没感觉到疼痛。 阿成捂着伤口拼命往房门那边跑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开始觉得伤口痛了!因被伤口牵扯,半边身体渐渐发硬无力,行走也有困难了! 那人似乎知道阿成一定跑不掉,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不快不慢的脚步声,仿若胜利的号角,既自信又傲慢! 阿成实在无法再往前走了。他想,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他转过头去想看清楚凶手的模样。 迎着光,只见那人身穿黑衣黑裤,脚穿黑色皮鞋,右手提着一把一米多长的环柄弯刀,刀面足有一个手掌的宽度,刀刃闪着浅蓝色的寒光!他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特别,双眼皮很深,眼珠是褐色的。他的眼神坚定,紧皱的眉间似乎又带了几分悲情。像是被某些力量所控制的傀儡。他这架势,是非要杀掉阿成不可! 第二卷【浅滩】第一节:花海邂逅 那人提着弯刀,一步一步向阿成逼近! 阿成竭力大喊:“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那人用鼻子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阿成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伤口... 怎么,怎么没有血?他摊开捂着伤口的手掌看了看,手上也没有血! 这又是一个梦!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啊!再不醒你就要死在这梦里了!”情急之下,他用手狠抓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痛得他失声大叫! 剧痛让阿成猛地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自己正躺在嫦妈为他折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他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砍的部位…… 不痛!啊!刚才确实是在做梦! 阿成就是经常做这些恐怖的梦,所以才在梦中大喊大叫。他不敢把这事告诉别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人描述。因为梦境太真实!真实得让他醒来之后,还清楚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刚才环柄弯刀的刀尖划破表皮再深入到真皮层的那种撕裂感,真真确确!如果不是看见自己没有血流出来,他还不知道那是梦境,而以为是真实发生的事! “不是说梦里是不会觉得痛的吗?怎么我在梦里会感觉到痛……”阿成自言自语。 他摸摸头,头发全湿了!这发型是今天早上做的,师傅还喷了发胶。现在满头是汗,如果不洗头,到了晚上就会发臭!于是,他坐起来,在袋子里拿了条干净的内裤,洗澡去了。 嫦妈问芳姐预备什么时候去看花。 芳姐说:“展期一个月呢!不急,看我那女儿几时放假回来,我和她去看花拍照。”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嫦妈看着芳姐笑起来挂在嘴角两边的小梨涡,心想:她确实很喜欢照相,而且非常上镜!阿德曾经在我面前用“双目含情,肤白如雪,皎若明月”来形容阿芳!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依旧风韵迷人!可想而知她年轻时有多漂亮!不知道曾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她对年轻时的“恋爱史”从来只字不提。 “啊,怪不得昨天看见那么多旅游车了。我近来忙着张罗阿成的事,都把‘花海节’这事给忘记了。”嫦妈说。 “你在他身上费了不少心呀!希望他能知恩图报吧!”芳姐说。 “说什么‘恩’呢?他昨天下午就急着问我有什么事可以帮我做了。我让他安安静静休息两天,然后带他去最大的展区‘中央公园展区’去看花,凑凑热闹!” 芳姐的女儿随芳姐姓。芳姐全名“唐芳”,她的女儿叫“唐雅樾”。雅樾虽然长得远不及芳姐那般浓桃艳李,但也算明秀端庄。 雅樾从小和芳姐相依为命。读小学的时候,填写家庭情况表,因为“父亲”一栏留了空白,被一个曾是“朋友”的女同学看见了,在班里暗地传讲。 有几个好事的女同学知道之后,围起来取笑雅樾是私生女。雅樾因为这事和那些女同学吵架,继而动手打架!要不是那些女同学有错在先,雅樾就被学校记大过了。之后那几个被打的女同学心怀不忿,事事处处针对雅樾。而那个曾是“朋友”的女同学,也没有再和雅樾做朋友了,看见芳姐来接雅樾放学连招呼也不打。 芳姐觉得自己的女儿在那间小学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气之下,给雅樾转了学。她对雅樾千叮万嘱:除了自己母亲之外,不要再和任何人走得太近,不要再和任何人交心,免得再被出卖。 今年是雅樾本科最后一学年。她在学校里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同学。同宿舍的其他女同学出去看戏、逛街,雅樾很少会同去。 其实,她与其他年轻人一样,喜欢接触新鲜事物,喜欢凑热闹,但是妈妈的嘱咐和前事的阴影,让她害怕和别人走得太近,特别是女同学,她害怕再被出卖。 在她心中,女人这种生物,就好比杂物筐:爱八卦,长舌头,贪安逸,不思进取! 有时候,她会笑自己:怎么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女人,可能我本质也是一个杂物筐,不过加了个盖子,自我克制罢了! 这天下午,同学都出去了,雅樾没课。她昨天在兼职群里报名做手机店的“顾客演员”。对于配合商家演“顾客”以及配合炒作团队演“粉丝”的事,她从来都表现得中规中矩。不迟到不早退,让自己保持有存在感但又尽量低调,群主很喜欢安排她去做事。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从来不和群主讨价还价,也不催收工资。 雅樾正在店里配合售货员引导顾客消费。芳姐用手机偷拍了阿成的照片,发给雅樾,附上一句:“帅吗?” 雅樾一看,妈妈发来一张没对好焦的男人照片。隐约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黄黑格仔衬衫,齐留海。至于面部,除了能分辨眼、耳、口、鼻、眉之外,其他根本一塌糊涂! 雅樾打趣妈妈:“你新交的男朋友?妈,这个人……也太年轻了吧!” 芳姐发了个鬼面表情过去:“呸!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交年轻男人干嘛?我是给你看看,让他做你男朋友,你受不受?” 雅樾想,妈妈定是玩疯了!她回复:“我在做事,这猪头你留着慢慢享用吧!” 芳姐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有客人进店,芳姐把手机放进柜子里,招呼客人去了。 雅樾想,妈妈一个人在店里面一定寂寞得很,所以发了张不知所谓的照片来找话题!后天没课,就回家去陪陪她吧。 正想着,听见身后有人在大声说话,转身一看,原来是商店的男售货员揪着一个中年女人,说她偷东西。中年女人想抽回被抓住的手,两人站在柜台边不停地互相拉扯。店里一下子围了一班看热闹的人。 雅樾想,秩序一乱,就让偷东西的人更加有机可乘了!这售货员抓小偷也不知道讲究技术! 雅樾想找店长处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店长。于是她推开人群,走到那中年女人身边,向男售货员扬了扬右手手腕的手带,向他示意是自己人。 雅樾故意大声对男售货员说:“我说这位小哥,阿姨可能一时大意,买东西忘记付款罢了!应该是误会吧!”转过头来对中年女人说:“阿姨,你检查一下你的口袋,是不是有东西忘记付款了?如果有,给了钱就没事了呗!这位小哥,你也别把好人当贼办吧!” 中年女人知道自己逃不掉,现在又有台阶可下,马上装模作样地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最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未打开包装的手机内存卡,扔回柜台上,故作高傲地说:“看你这待客态度!我只是一时大意,用不着大呼小叫嘛!没心情!不买了!” 售货员马上把手机内存卡放进柜台里。雅樾拍了拍女人的肩头,说:“走吧走吧!以后买东西记得付款。”又对围观的人说:“没事,一场误会。”大家散开了。 店长拿着电话回到店里。原来这里没信号,他到店外接电话。售货员低声把刚才有人偷东西的事告诉了店长。店长听完后,示意其他店员,注意自己柜台的货物,以防有人趁人多偷东西。 事情平息了,雅樾看看时间,是时候下班了。她跟店长打了招呼,安安静静地随着人流离开了手机店。 两天后,雅樾收拾了一袋懒得洗的脏衣服,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上车后给芳姐发了条信息说,已经上车了。芳姐心里计算着女儿回来的时间。 如果不是周末,小店白天没什么客人,平时她就这样拿着手机看看新闻,站到门口看看路过的人,一天就这样过了。如果没课,雅樾就和她聊几句,或者直接来个视频通话。雅樾去读大学的四年时间,其实她感到很寂寞!所以一听女儿说回来,她就情不自禁摸摸这,摸摸那,完全坐不住。 小店里有电视机,但她不爱看电视。她觉得看电视和看手机不同,看电视不能选择性跳过某些内容,可能会看到自己不爱看的人和事,让自己想起那些不快乐的事。所以除非客人要求,否则她不会打开电视机。 雅樾果然在芳姐预计的时间内准时到达。 她下了车,挎着一大袋脏衣服,心想,待会儿妈妈看见一大袋脏衣服,肯定会骂我懒,应该怎样顶回去呢?哈,还是不要顶了吧!懒就认了呗,妈妈一定会一边骂,一边帮我全部洗干净的,还会喷上香水呢! 果然,芳姐远远看到女儿挎着一个大袋子,知道她又把衣服拿回来让她洗了!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叉着腰,远远指着女儿,做出一个生气要骂人的样子。 雅樾看见妈妈又在那里装模作样,她加快了脚步。快到妈妈身边的时候,雅樾把袋子放到地上,张开双手跑到芳姐身边,一下子把芳姐抱得紧紧的,嘴里说着:“妈妈,想你哦!” 芳姐半笑着说:“没衣服穿就知道回来了。还说‘妈妈想你哦!’有没有第二招?” 雅樾放开手,笑嘻嘻地说:“没有了!” 芳姐推开雅樾,走过去把袋子拿进屋里。 “不是没衣服穿,而是专门回来陪陪你这个留守老人!”雅樾跟在芳姐后面边走边说。 “你说谁老人!隔壁嫦妈也不爱听别人说她老人,你却把你花容月貌、人见人赞的妈妈叫老人!真可恶!衣服自己洗吧!饭也不煮给你吃了!” 雅樾一把搂过芳姐:“你真的忍心让你的心肝宝饿着肚子吗?吃大厨师芳姐煮的饭菜会变美的哦!你看,我有多长时间没吃你的菜,都不美了!”她轻轻拍了拍芳姐的脸:“就只有你一个人最美了!” 芳姐被逗笑了,说:“油嘴滑舌!” 雅樾笑着说:“随你啊!” 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是温馨。 吃饭的时候,芳姐忽然想起,拿出手机,翻开阿成的照片让雅樾看。 雅樾一看:“这次终于有一两张清晰照片了!可就是拍摄的角度有点不知所以然:要么只看到耳朵,要么只有半张脸。” 芳姐低声说:“这是我前天发给你看的那个人,叫阿成,嫦妈带回家的那个。你可得认住他。这个人话很少,和我说话一张嘴就口吃!挺逗的!手上有伤还没全好,不能搬不能抬,暂时想不到他有什么可用之处。观察了两天,暂时没什么坏人的迹象,不过你出入得小心一点。” 雅樾一边看芳姐拍的照片,一边点头。等芳姐说完,她拿起手机笑着说:“妈,你让我小心这个人,让我认住他的样子,可是你要么拍得如云似雾,要么只拍了后背和耳朵,你让我怎么认住他啊!就你这拍照技术可千万别说是我妈!” 芳姐拍了拍雅樾的后脑勺,呸了一声,说:“难道我要对他说:喂!我要让我女儿认住你的样子,好防备你!来!你站好,让我把你拍得清清楚楚!” 雅樾对芳姐无语了,她摇摇头说:“我妈美貌有余,智商堪忧啊!”她放下手机,低头继续吃饭。芳姐不明白她说的话,没理她。 嫦妈煮牛杂,阿成凑过去看。嫦妈问他爱吃这些吗?阿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问嫦妈:“这些内脏能吃吗?” 嫦妈觉得他问得出奇,心想,他以前应该没吃过街边小吃。阿成拿了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大赞好吃。 嫦妈说:“我在前边校区的路口卖牛杂已十多年了。” 阿成说:“不过应该多放点……”他觉得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了。 “多放点糖!你这舌头真厉害!砂糖用完了,我转头出去买。” “今晚开档吗?” “要隔天才好入味,明天傍晚去摆档。” 阿成说要跟去,嫦妈摇头说:“那边虽然是要交摊位租,但是那边的流动小档一向是退休老人的专利,你在那里格格不入。” 阿成想了想,说:“老人的专利?那就是说来吃东西全部都是老人?” “不!来吃东西的都是年轻人,学生!” 阿成笑着说:“就是说我去也无防了!” 嫦妈笑他:“舌头开始调皮了!” 阿成摸摸头说:“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错。只是我这两天发现你对做食物很有兴趣!以前应该是个食家,或者是个大厨师吧!还有,你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句句到位!” “那我少说两句好了!”阿成很认真地说。 他想了想,又说:“近期我想到处走走看看,看能不能碰到合适的工作。” 嫦妈说:“现在连搬砖的都要看身份证。还是先休养一下,找工作的事慢慢再说吧。隔壁芳姐她们主意多,我明天去跟她说说,或许有办法。” 牛杂煮好了,关了火。嫦妈问阿成:“我们去看花好不好?” 阿成想了想,问:“是不是很多人?” 嫦妈说:“人多好啊,热闹啊!你不喜欢热闹?” 阿成想,不要扫她的兴,连忙摆手说:“不是,先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两人收拾好东西,预备出发。嫦妈那一辆半新不旧的小三轮车,车架改装过,能载重货。 嫦妈说:“我骑车,你坐后面。” 阿成说:“应该调转过来,我骑车,你坐后面。” 嫦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还没全好,还是不要跟我争吧。” 阿成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想:我这手臂比别人粗,平时应该有锻炼的。不至于要休养一百天吧!不过现在也常隐隐作痛……还是算了,顺一下她老人家的意思。 阿成点了点头。他把三轮车推到门外。只见嫦妈身手敏捷,一步跨上车,向阿成努了努嘴说:“上来!” 阿成长得高,三轮车的车架很小,阿成坐上去要踮起脚尖,抱住双膝,才勉强坐稳。嫦妈轻而易举地搅动脚踏,三轮车缓缓向前进。 阿成惊奇地说:“嫦妈,你技术真好!” “我经常自己骑三轮车去批发市场采购饮料和肉类,有时会一次过载着比你更重的货物回来呢!生活就是这样,再重再难,你也得用力去克服它,而不是被它克服你!”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尽力报答你!” “别说‘报答’这个词!我没有帮过你什么,反而是我应该感谢你!” “啊?” “你啊...怎么说呢?嗯,迟点再跟你说。以后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我不爱听这词!反正,你明白一切都是缘分就可以了!” “那,我会铭记这份缘分的!” 就这样,一老一少骑着三轮车向展区出发了。 到了中央公园展区。嫦妈拿出一条大锁链把三轮车锁在路边的栏杆上。 展区不设门票。今天不是周末,所以他们很快就进到展区了。场内人头涌涌,人的说话声和提示人们注意安全的广播、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很吵杂。阿成又有一种想逃离的感觉了……但他想起刚才嫦妈的话:“用力去克服它,而不是被它克服你!”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花。新奇有趣的花卉造景让嫦妈很兴奋,她拿出她的老人手机,拉着阿成到处拍照。 “如果人流不是这么密集,在十步一景的展区中畅游,实在很有乐趣。”嫦妈说,“造物者手中所造的小花一朵,竟比这世上任何华丽的衣裳都要美丽!” 阿成说:“那所谓‘人比花更艳’的小曲唱词,到底只是一种讨人欢喜、抬举凡人的修辞手法而已。” 位于展区中间有一个正圆形的七彩花海。由矮株盆花组拼而成。七彩花海正中心是红色,往外一圈是橙色,再往外几圈分别是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最外一圈的紫色是熏衣草。初夏的风抚过熏衣草,带着熏衣草独特的香气,吹到游人的身上,把游人的头发也熏香了!这个七彩花海造景,远远看去,就像两条彩虹相接,充满童话色彩。 嫦妈很欣赏这个七彩花海,俯身用手机不停拍照。 到了休息区,嫦妈见阿成有点疲态,让他在休息区坐坐。她说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走到小卖部,她去买支装水。说着快步走过去了。阿成见嫦妈走远,才坐到椅子上。 距离休息区大约五米处,雅樾一个人背着背包走着,边走边用手机拍照。芳姐去了洗手间。 阿成看着她走过,心想,这个女孩一个人来看花。现在的女孩都很独立! 雅樾看到一个有趣的小造景,想自拍,又觉得自己的背包有点不好上镜,于是用左手拿着背包,右手举着手机做着各种表情自拍。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三十多岁样子的男人向雅樾冲过去,伸手猛抢雅樾手上的背包。雅樾并不柔弱,马上反应过来用力紧紧抓住背包扯回去。她嘴里大喊:“抢劫啊!抢劫啊!” 路过的游人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围观。 那个抢东西的男人知道这次不容易得手,于是大声叫骂:“臭婆娘!拿了我刚发的工资要去打麻将!快把钱还给我!”一边骂,一边狂扯雅樾的背包。 雅樾向人群大声叫喊:“抢劫啊!我不认识他的!” 那男人急了,挥拳要打雅樾的脸! 阿成两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男人挥拳的手臂,瞪着眼睛对男人说:“别动!那边有两个警察,你不想进去蹲的话,马上松开手,给我滚!” 那男人见形势不对,松开抢包的手,往后退。阿成也松开手。那男人一溜烟跑了。 阿成瞪着他的背影,说:“算你走得快!” 雅樾环望了一圈,没看见有警察。她一边把背包背上,一边说:“谢谢你出手相助!这种人应该交公安严惩!” 阿成心想,她说话声音响亮清脆,语音干净利落,一听就知道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孩。 阿成和雅樾站得很近。雅樾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出手相助的男人:高瘦个儿,眉目俊秀,上唇唇弓中间挂着半点唇珠,十分精致,嘴角微微上扬,显出一丝温柔;两颧弧线平顺,与稍微尖翘的下巴搭配得恰到好处!五官带着女性的柔美又不失男性的儒雅。简直可以用“清朗俊雅,日月入怀”来形容! 雅樾从小爱画漫画,课余参加学校的动漫社。她想:这不就是学姐整天说的“撕漫男”吗? 她的心里情不自禁冒出了“帅哥”、“靓仔”、“小鲜肉”等词语。这些词语在女生群中常用来赞美长得好看的男同学。或许因为他帮助过她,这时的她,觉得眼前这个“救美的英雄”,长得十分好看,连学校里几位有名的校草也远远比不上他! 阿成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只见对方中等身材,齐肩短发,及眉的空气刘海,菱型脸,悬胆鼻,坚毅的眼睛搭配浓淡相宜的一字眉。美不美因人目光而异,但无可否认的是,在她身上透着一种大女主的霸道气质。 阿成心想:看外貌,她就是那种敢和抢包贼撑到底的女孩!那贼抢东西也不看准人再抢!想着笑了出来。 雅樾也笑了:“刚才你说警察来了,是吓唬那个贼的!” 阿成点了点头。接着他们微笑着互相介绍了自己。 芳姐从厕所出来,看见雅樾和阿成站在一起,快步走过去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阿成连忙向她打招呼。芳姐对阿成说:“这么巧,你一个人来看花?” 她和雅樾咬耳朵:“这就是嫦妈带回来的那个。” 雅樾点了点头,心想,哦,就是他,看样子应该不是坏人。就算是坏人,也不是很坏那种吧! 阿成觉得此时芳姐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敌意,他又紧张起来了。他结巴地说:“嫦,妈买水,去了。” 芳姐斜眼看阿成,低声说:“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去排队买水啊?” 阿成听了很尴尬,又不知怎么辩说,摸摸脑袋,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刚好踩在泥地的水坑里,踩了一脚泥。 芳姐捂嘴笑道:“果然又是帅不过三秒!” 雅樾用手肘顶了芳姐一下,小声对芳姐说:“阿成刚刚才帮我赶走了抢包贼,你现在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呢?” 芳姐连忙收住笑容,说:“哦,对不起,我只是在说笑。” 雅樾嘟着嘴,低声说:“分明故意取笑。” 她从背包摸出一包纸巾递给阿成。芳姐说:“厕所人满为患,别去洗了,就地擦一下好了。” 嫦妈拿着两瓶水走回来。看见芳姐和雅樾,开心地跟她们打招呼。低头见阿成蹲在地上擦脚上的泥,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成笑了笑,没说话。 雅樾觉得妈妈让自己很丢脸。好歹今天也算是和一个高大威猛的帅哥邂逅嘛!活活的一出“英雄救美”嘛!更值美景当前,应该互相留个好印象才对,结果妈妈却蹦出来搞砸了气氛! 她无心再赏花了,说:“阿成的鞋脏成这样,不如我们出去找个食店坐下来,让他整理一下吧!顺便吃点东西,我请客!” 芳姐见女儿这么大方,问:“你是不是发达了?请客哦!平时不见你请我去一次P记!” 雅樾从背包里拿出口罩,一下子罩在芳姐的脸上,说:“这里风尘大,盖一盖吧!” 芳姐知道女儿不悦,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嫦妈觉得雅樾这个提议不错,她看得出雅樾对芳姐的话十分不满,便低声对阿成说:“人家女孩请吃东西呢!那我们改天再来,展期一个月呢!”阿成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几个人离开了展场,到路边找馆子去了。 吃完东西,刚回到家门口,雅樾开始数落芳姐:“妈你就是口不择言,砸场专业户!搞得我们花看不成,照也没拍几张!” 芳姐要转移话题,说:“那个男的不怎么吃东西,怪不得长得像条竹竿!男人太瘦像猴子,尖酸刻薄,不好看。” 雅樾说:“人家吃得少说人家像猴子;如果吃得多又会说人家像是监狱里放出来的了!妈妈你留点口德行么?” 芳姐不以为然,走到柜台后面拿出钥匙开了小食店的闸门。 雅樾心里不忿,跟着她后面继续说她的不是。芳姐故意去冰柜拿食物出来,若无其事地慢慢一件件放进食品展架。雅樾看见妈妈没心没肺的样子,生着闷气坐到里屋的沙发上看手机。 芳姐见女儿不说话,笑咪咪地靠近女儿坐下,故意说:“啊!有人从回家的路上就开始唠叨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好像我是三姑六婆破坏了人家的好姻缘似的!” 雅樾被芳姐气得说不出话,瞪了她一眼。 芳姐哈哈大笑起来说:“女大不中留啊!开始看男人了哦!喂,学校那么多高材生,怎么不见你拉几个回来让我挑挑?隔壁那个不明来历的,才见了一面,人家才帮了你一下,你就恨不得把心肝儿都给人了!” 雅樾忍不住了,说:“妈妈,我不是发骚看男人!我再说一遍,人家是见义勇为,是义举,我报答人家还来不及呢!你倒好,不分清红皂白就蹦出来数落人家,取笑人家!本来我想说几句好话感谢人家的,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见面,第一印像嘛!你这一出来就把气氛往死里拉,我还能怎么说下去呢?你真是太太太可恶了!” 芳姐笑得更厉害,点了点雅樾的鼻子说:“你这丑小鸭!说来说去就是怪我搞砸了你和帅哥的邂逅!让你在人家心里的第一印象被破坏掉了!叽里呱啦,这这那那地说了我一大通,最终还是说到重点了!看来呀,我要发散人手去给你找男朋友啦!明年毕业,就拍拖,尽快结婚生孩子,我要抱孙了哦!”芳姐说着拍手大笑。 雅樾被说得脸红耳赤,瞪了芳姐几眼,自个儿回房间去了。 芳姐拿出手机,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啊,我记得通讯录里有两个专门给人拉红线的。让我亲自把关,别让你乱来!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贪心,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女儿啊,你可不要步我后尘啊!” 第二卷【浅滩】第二节:都是狗绳惹的祸 周末,芳姐一个人在店里打点,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她忙得不亦乐乎。人流终于少了点,她坐回柜台数零钱。数着数着,一团肉肉的东西从她腿下穿过!吓得她尖叫着跳了开去! 原来进来了一条光秃秃的大狗,尖耸的大耳朵、肉嘟嘟的大嘴,和溜圆的棕色大眼睛搭配在一起,感觉十分古怪。它站在芳姐跟前,抬头望着芳姐。 芳姐怕狗咬人,跳出店外面大叫:“谁家的土狗进了我的店,吓死人啦,快来牵走!” 说完转身,才发现雅樾背着背囊微笑着站在门口。 她一把拉住雅樾往外走:“店里进了大土狗,小心被咬。” 雅樾拍了拍芳姐的肩头,嬉皮笑脸地说:“妈,这是我的狗。” “你,你的狗?”芳姐被吓得不轻,“怎么买条这么大的土狗啊?这这这怎么下锅啊?!” “谁说买来下锅啊?”雅樾拍了几下手,那大狗马上摇头摆尾地跑出来,走到雅樾的脚边坐下。芳姐吓得躲到雅樾背后,让雅樾命令狗走开。 雅樾蹲下来,摸摸狗的头,对芳姐说:“这是我从宠物救助站领养的萨摩耶犬,兽医说它该有六七岁。因为在街头流浪了很久,营养不良,牙齿掉了一半。义工说很多人因为它年纪偏大,浑身是病,所以都不愿意领养它。如果再没人领养,可能要被送去人道毁灭了。所以我就把它领养回来了。” “公交让它上去吗?” “为了带它回来,我专门打的花了百多块钱呢!还被司机一路埋怨。” “还打的?!”芳姐说:“这萨狗,下锅还可以,但你说做宠物啊,丑得要命!以后怎么牵出去见人啊,不让人家笑死么?” 雅樾知道妈妈很介意“颜值”。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芳姐:“狗前阵子患皮肤病给剃了毛,所以才怪模怪样。你看,这是萨摩耶犬原来的样子。” 芳姐看看手机,再看看蹲在地上那条丑得不行的大狗。指指手机又指指狗,说:“但我完全联想不到它和它是同一个品种哇。你妈虽然智商不高,但也不是盲嘛!” “所以我说它和你应该合得来呀!萨摩耶的智商属中等偏上,但挺有心计。”雅樾对狗说了声“come on!”,然后进屋。狗好像听懂似的,马上跟了进去。 芳姐离远跟着,说:“这萨狗,要用英文沟通的吗?你妈我连ABCD也没认全,这,这怎么沟通啊?” 雅樾边走边回答:“妈,你就按你说的话,重新教它就是了,它很快就会听懂的了!我知道你是个‘颜值控’,你不喜欢它丑,嘴里就大把理由!过一段日子,等它长好看了,你自然就喜欢它了!” 芳姐一脸为难地坐回柜台,说:“女儿啊,你好歹先和我商量一下嘛。你妈才四十多,还没退休啊,哪有闲情去养狗啊!你还是把它送人吧!” 雅樾走过去拉着芳姐的手臂说:“妈,养嘛!就帮我照看几个月,半年后我都回来实习了,到时候我自己负责嘛!我转头就去买狗窝狗粮什么的,喂狗的机器也是定时自动的,洗澡可以带到宠物店,我先买好月卡,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芳姐一脸惊讶,说:“还要花钱买那些‘狗东西’?还自动喂狗?你小时候咋没听说有自动喂奶的!” 说到这里芳姐想了想,说:“你妈天天做人吃的,让它吃人吃剩的不行吗?” 雅樾马上反对:“不能吃人吃的,会拉肚子的!”她“嗖”地从衣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芳姐,“〈全能养狗指南〉,已经为你预备了!” 芳姐推开雅樾,说:“早有预谋!一回来就强迫我养你的萨狗!” 雅樾感觉到妈妈的态度开始软化了。她一把搂住芳姐的腰,把头埋进芳姐的胸前,撒娇说:“养嘛,我的狗就是你的狗嘛。” 芳姐马上说:“你的钱呢,就是我的钱吗?” 雅樾抬头看着芳姐,她想,妈妈这次的反应咋这么快啊?她嬉皮笑脸地说:“我没钱,所以妈的钱就是我的钱!” 芳姐敲了雅樾的脑门一下,说:“没门!” 正说着,眼尾余光瞧见狗正在偷吃桌面上的包子,马上指着狗大叫:“包!包啊!” 雅樾连忙走过去把狗拉开,蹲下来指着它的大嘴说:“不准偷吃,偷吃就不让你吃饭,知道不?” 芳姐叹了口气说:“狗不懂人话,它还以为你在跟它说:‘真乖,快点吃!’”芳姐叹了口气,摇摇头,又问:“这狗有名字吗?” “他们叫它老萨。” 芳姐呸了一口,说:“以后我在家门口就‘老萨、老萨’地喊,人家会以为我养大叔了呢!老什么老,最讨厌这个字,就叫……包包吧!快点去买条好的绳子绑住它,别让它出去吓人!” 雅樾见妈妈连名字也给起了,开心得不得了。抱住包包亲了几口。包包几天没洗澡,身上有一股狗的腥味,芳姐连忙把窗户打开通风。 她心里想,年轻的时候被人当品种犬养了几年,现在自己却又养了一条品种犬!想起来,真讽刺!但是呢,说不养它,它就要死了……罢了,自己也不是好命的人,同病相怜,养就养吧! 芳姐看包包对雅樾亦步亦趋,回想起女儿小的时候,对自己也是亦步亦趋,不觉间,自己独自抚养女儿已经二十多年了,明年夏天女儿就大学毕业,自己也总算是熬出头了。养条狗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芳姐一边想,一边低头数零钱。 她边数边问:“这狗是男还是女?” “母狗啊!” “好啊,去配种生十来条小狗卖了赚点钱!” 雅樾走过去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柜台,说:“就想着钱!我已经给包包做了绝育手术了!” 芳姐也拍了拍柜台,说:“没钱,那你怎么长大的啊?穿衣、吃饭、读书,都是钱!” 雅樾知道一跟妈妈说钱,就一定没完没了,她拉过包包一起跑进里屋去了。 收拾好客人的餐具,芳姐打开手机搜索“萨摩耶犬”,她发现网络上都说这种狗脾气好,但是不看门,没警惕性。 她不禁“哎呀”的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包包第一天来这里,警惕性已经非常高,客人来了也盯着人家,当人家是小偷似的!难道……雅樾是怕我嫌它丑,所以骗我它是品种犬吗?那不过是我当时不想养狗而找的借口罢了!这丑小鸭,把妈当成什么人了?狗只要忠心就行了!” 想到这里,一些往事忽然涌上心头,她自言自语:“哎呀,我唐芳虽然心直口快,但心肠也不算坏啊,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呢?”往事不停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对雅樾说过,一来觉得羞愧,二来不想让女儿年纪轻轻就有心理负担。 芳姐正在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原来是德哥,他捧了一锅很香的菜进来。见芳姐想事情想得入神,所以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德哥把菜放到餐桌上,还没掀开锅盖,芳姐马上闻到那是麻辣海鲜锅!是德哥的拿手好菜。 德哥笑着说:“上次搞烧烤,我看你爱吃这菜,所以今儿就特意做给你吃。” 芳姐说:“为什么我爱吃你就特意做给我吃?” 德哥本来就腼腆,被芳姐这样直接地问,他满脸通红,低声回答:“我听见你一边吃一边说爱吃这个,说了四次。” 芳姐说:“四次?记得那么清楚?!” “嗯!刚好听到,四次!”德哥竖起了四个指头。 趴在一旁的包包看见他们两人指手画脚地说话,警惕地向他们叫了两声。德哥是爱狗之人,鳏寡独居,家里养了一条小博美。他听见有狗叫的声音,马上顺着声音去找狗。包包见陌生人走近,马上站了起来,发出低吼的声音。 芳姐走过去一把拉住它,说:“这狗是雅樾新带回来的,生人不要走太近。” 德哥高兴地指着包包,对芳姐说:“以后一起遛狗啊!” 芳姐“噗嗤”地笑了出来,她拍了拍德哥的肩膀说:“好吧,以后遛狗的事就交给你吧!” 德哥连忙说:“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我去做!” 拿过筷子和碗。两人坐下来一起吃东西。 “德哥,你真愿意帮我做事?” “是!” “街尾长满攀山虎的那座出租屋里,新住进去的女人,就是那个拖着小女孩的,她是什么来历?你能帮我查查吗?” “其他女人的事,我可办不了。” 芳姐轻拍了一下桌面,说:“德哥,我是想知道她的底细!什么名字啊,来自哪里啊,为什么一人拖着孩子住在这里。这是我想知道的事,所以这也算是我的事!你帮不帮忙?” “帮!” “好!但千万不可告诉别人,是我想要打听她的事,你可要保密哦!” “好!” “果然是好兄弟!来!一起吃!” 小店里,食物的香气弥漫。 时间过了一个月。芳姐每天看包包,感觉它没什么变化,只是毛长了一点点。 这天下午两点多,芳姐见没什么客人,没关店门,进里屋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她开动洗衣机,再把晾干的衣服收回,放到沙发上,然后走出来。 就这十分钟时间,包包不见了! 芳姐连忙“包包、包包”地喊着,满店满屋找狗。 包包不在店里也不在里屋。急得芳姐直跺脚:“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不关店门呢!” 她连忙关了店门,跑到街上去找狗。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太阳虽然不算猛烈,但室外温度已经有三十多度。芳姐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找了二十分钟还是没看见包包的踪影。 嫦妈上午才拿了一袋没下味道的鲜肉边料给芳姐喂包包,这会她正预备午睡。听到芳姐在外面喊“包包”,她走出去问芳姐发生什么事。 芳姐直跺脚:“狗不见了!” “你先冷静!包包平时挺乖的,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偷了。” 芳姐更焦急了:“雅樾知道这事,一定生气死了!嫦妈,多个人找快点!让阿成也出来帮忙找一下吧!” “阿成到饮料批发市场替我们采购饮料,三十分钟之前已经骑自行车出发了!” 芳姐和嫦妈走遍了老街的各条小巷,连埠头都找过了,还是没找着包包。 芳姐一屁股坐在小店门口的餐椅上,叹了口气说:“好生伺候了这主子一个多月,它怎么凭空消失了呢!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给雅樾‘自首’呢?” 嫦妈安慰她说:“夏天没人吃狗肉,先不用焦急,可能它转头就自己跑回来坐在家门口呢!” 芳姐说:“要是给人偷了呢……” 嫦妈说:“往好处想!晚点再跟雅樾说。” 一辆拉货的电动三轮车停在芳姐的小店门前。饮料回来了。阿成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天气热,他满脸是汗,脸颊红通通。 芳姐正想让他帮忙去找狗,还没开口,只见包包越过了阿成的自行车,飞快地跑到芳姐的跟前,吐着长舌头,对着芳姐摇尾巴! 芳姐生气地打了包包的头一下,骂道:“臭狗!跑哪儿去了!老娘找你找到差点要报警了!看我不把你打成狗饼!”包包被打痛了,夹着尾巴跑回狗窝趴下,一动也不敢动,慌张地看着芳姐。 阿成停好自行车,马上过来对芳姐说:“包包一直跟着我……” 芳姐正想进屋打狗,听见阿成这样说,更生气了,她骂道:“狗在店里是绑着的,它从来不乱跑,除了雅樾,它从不跟人走!今儿怎么会突然跑出去跟你走了?!” 阿成马上解释说:“刚才,我看过包包狗绳上的,铁环断了……”芳姐劈头盖脸地骂他,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说话又结巴了。 嫦妈马上过来解围,说:“狗绳坏了,它自己跑出去的。” 芳姐继续说:“狗绳是我亲自挑的,才用了一个月,哪有这么快就坏了呢?” 嫦妈说:“这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芳姐将信将疑,进去检查包包脖子上的狗绳,发现连接环真的断开了两截,一半挂在包包脖子的颈圈上,一半掉在狗窝里。她拿着一截断开的连接环走出来,边走边自言自语:“这狗绳50多块啊!才用了一个月就报废了!” 嫦妈说:“你呀,一急就乱骂人。明明是自己大意,不关店门,狗跑出去跟人走了,你却……”阿成拉了嫦妈一下,摇摇头。嫦妈没再说下去。 嫦妈知道芳姐性子急,又对雅樾的事情非常上心,所以她也没多生芳姐的气,只是看见拉货的站在那里,想给阿成要回点面子罢了。她叹了口气,说:“没事了!不要为了一条狗而伤了大家的和气,来!卸饮料吧!”说着过去把饮料搬进芳姐的店。 芳姐知道自己的嘴骂人骂得太快了!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话了!你,别放心上啊。” “没事。”阿成转身跑过去和嫦妈一起卸饮料。 卸完芳姐的货,嫦妈带拉货的到自己家去继续卸自己的货。她本想叫阿成别在芳姐那边逗留,可是阿成想跟芳姐说几句调和的话,所以没有走。 芳姐见嫦妈走了,也想进店去。阿成叫住她,礼貌地说:“天气热,包包可能喝水喝多了,需要小便。太急了,所以挣断狗绳跑出来,在我门口撒尿。我推自行车出来看见它,叫了它一声,然后就骑车出发了。走到半路才发现包包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它可能迷路了,以为跟着我可以回家……我也是的,反正也不赶时间,当时应该马上把它带回来……所以,所以这次是我错了!请你不要计较!” 芳姐明知道是自己不对,阿成却向自己道歉,她觉得很惭愧。她一边听阿成说话,一边仔细看着阿成的脸。 这是她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长得像门框一样高,虽然瘦,但满身肌肉。他衣着简朴,却掩盖不了他柔美得像女孩一般剔透明秀的容貌。他背光而立,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半棕不黑的头发上,显出透亮的金色;脸上的皮肤被四周反射过来的光线所映照,蒙着一层淡金红色,腮边还挂着一圈轮廓光,分外好看。 芳姐想,应该用“美丽”而不该用“俊俏”二字形容这个男人。怪不得我那女儿对他那么上心! 阿成说到“请您不要计较!”这句的时候,芳姐忽的一下子回过神来,感觉无地自容。她尴尬地低声说:“狗绳质量太差了,我这就去再买一条。” 阿成点点头,回嫦妈那边去了。 芳姐看着阿成的背影,心想,怪不得雅樾那孩子,第一次见他,就为他唠叨了我半个小时,说我的不是...看来她是“春心动”了!不行!要尽快物识一下,给她找个合我心意的男朋友!眼前这人虽然好看,但始终是个不明来历的人!万一他是个打家劫舍的,那可怎么办?! 芳姐转身进店去了。一进店瞅见包包站在那里向自己摇尾巴,心里的火又着了,她指着包包“臭狗、臭狗”地骂了起来。 包包当然听不懂她骂什么。她越骂,包包越微笑着向她摇尾巴。 雅樾想着家里的包包。课余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树下画画,构想以后和妈妈午后一起遛狗的画面。她想,妈妈时不时拍些包包的照片发过来,虽然依旧拍得一塌糊涂,但是看得出她挺喜欢包包。爱屋及乌,妈妈对我好,也不会难为我的狗! 雅樾发了私信给兼职群的群主,想去赚点小钱。因为下周就是妈妈生日了,需要钱。 定了兼职的事之后,她给芳姐发了条信息: “绝世美女小芳芳,你的好日子近了,你想怎样庆祝啊?” 芳姐刚教训完包包,气还在心头,她回复:“吃狗肉!” “天热吃狗肉会中暑的!” “臭狗跑出去泡仔啦!我正想要剥了它的皮,拿去给德哥做香肉锅!这60斤的大狗,我可以请多少人吃啊?!就这样办啦,生日就大宴亲朋,吃香肉锅!” 雅樾虽然明知道这是芳姐的气话,但还是很担心包包的安危,她想,包包一定是跑出去闯祸了。她马上打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是不是包包做了什么‘好事’啦?” 芳姐说:“刚才不是说了嘛,跑出去泡仔啦!还跟人家去了一趟批发市场,现在满胸口都是泥!你这泥狗还能要吗?不如炖了!” 雅樾说:“它泡公狗去啦!它不是绝育了吗?” 芳姐说:“泡公狗还好,它泡阿成去了!” 雅樾一听“阿成”,心里“怦怦”地跳了两下!她问:“包包跟阿成跑了?” 芳姐说:“连累我错骂了人家一顿,臭狗!脸都给它丢光啦!” 雅樾一听妈妈说骂了人,不禁头皮发麻,说:“妈,你骂谁了?” “阿成啊!” “干嘛骂他啊?!不是说好了他是我的恩人,要对他礼貌点吗?” 芳姐说:“我,我就轻轻地,轻轻地骂了两句,就两句而已!” 雅樾急了,说:“轻轻?你说的‘轻轻’,传到人家耳朵里就如‘猛虎狂啸’了!” 芳姐说:“不知道你说什么。早知道不跟你说!没事了,已经和平解决了!” 雅樾说:“不是和平解决,是人家不跟你计较!看来你这生日会是必办不可了!” 芳姐噗嗤地笑了出来,说:“怎么,我家丑小鸭变得那么快啊?这孝心忽然‘砰’地弹出来,让妈感动都来不及啊!” 雅樾不好气地说:“妈,你别装傻,这和头酒不摆,恐怕你以后的日子很难过啊!” 芳姐不解:“这话怎么说?” 雅樾叹了口气,说:“哎……不说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下周我提前两天回来给你打点,具体形式地点,到时再说!你啊,好好想想该请哪些人吧!好好想想啊!我有事做,挂了!” 挂线后,雅樾觉得很抓狂,她仰天长叹:“我的妈呀……你能不能赏点面子给我啊……” 芳姐思考着雅樾那句“以后的日子很难过”的话。想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想明白了:意思是得罪阿成,等于得罪嫦妈,以后往来就不自在了! 她再想了想:咦?得罪阿成,好像也等于得罪雅樾呀!看她那紧张劲,一定是对阿成上心了!旁观者清!不行,要马上张罗给他找男朋友的事!就在我生日那天,安排他们秘密相亲,让雅樾马上断了对阿成的心思才行!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好闺女,怎能葬送在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手上啊! 想到这里,她马上给拉红线的人打电话。 第二卷【浅滩】第三节:斜坡惊魂 今天是小周末。海旁路一带没有设置花海展区,所以交通不算拥挤。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因为想避开看花的车流人流,都往这边来了。这一带的小吃档生意不错。嫦妈车上的新品种小吃,不一会儿就全卖光了。 她笑着对阿成说:“今晚提前收档吧!我们去丰平路那边吃云吞。那家云吞料足个大,汤好喝!” 说到云吞,阿成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似乎是儿时的味道,又像是亲人的味道…… 这时,围过来四个女学生。她们一共点了五十多块钱的东西。嫦妈和阿成马上给她们打包食物。正忙着,嫦妈发现其中两个女生互相打着掩护,用手机偷拍阿成。 “又是这些花痴!”嫦妈低声说。 她想了想,说:“最新款拍照手机,再暗的光线,也一样照得清晰!小姐姐,真的吗?” 那两个偷拍的女生听见她这样说,刷地红了脸,马上把手机收进口袋。 阿成看了看嫦妈,又看了看那几个女生,心想,拍什么照?哎,不理会她们就没事了!于是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阿成打好包,想递出去,嫦妈一把夺了过来,说:“我来,你去后面拿几瓶凉茶出来。”她在阿成耳边说:“她们偷拍你啊!” 阿成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嫦妈的肩头,微笑着对那几个女学生说:“小朋友,下次拍照前提醒我一下,让我整理整理。我这脸上油光可鉴,影响形象。” 其中一个女生走前一步,说:“哥哥,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把照片发给你。” 阿成笑了笑说:“叫我‘哥哥’?那就叫嫩了!我跟你爸的年纪差不多,叫‘叔叔’吧!女孩子要带眼识人。” 那几个女生听见阿成这样说,往后缩了几步,互相看了一下。其中一个女孩说:“你在说笑!” 阿成说:“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说玩笑话吗?你们看啊,这里摆档的都是大叔大婶,哪来的‘哥哥’?” 那几个女生接过嫦妈递过来的食物,急急忙忙走了。 嫦妈看她们走远了,指着阿成说:“你这小子越发大胆!现在说起谎来,舌头不打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阿成说:“仅此一次!这样会影响你的生意!”说着从工具箱里掏出口罩戴上。 嫦妈假装生气轻轻拍了拍阿成的头,说:“早该这样。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前,好好保护自己,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阿成“嗯”地回应了一声。 没到十点,他们就收档了。把餐车推回家后,他们如约去吃云吞。 丰平路那边店铺林立,越夜越热闹。 他们各点了一碗云吞,店家很快就端上来了。阿成赶紧尝了一下,觉得这云吞的口感跟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东西,他自言自语:“这里面的肉偏瘦了,有点柴,如果用五花肉口感会不一样!” 嫦妈惊奇地看着他,说:“你记起什么了?” 阿成笑了笑:“记起一种味道,说不出来。”他打开桌面上装着葱花的盒子,往嫦妈和自己的碗里放了点葱花,说:“吃云吞要放点葱。” 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聊。 嫦妈说:“忘记了的事情,如果记起来了,当然好!如果记不起,也不必因此焦急忧愁!一切总有上天的美意!怎么说呢,大的道理我不懂,我就记得,以前我老公常说的一句:一切都是上天的美意!自从他和儿子不在了,我就觉得“美意”这个词,再也与我无关了……但是,现在的想法不一样了!” 这是阿成第一次听她亲口说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嫦妈喝了口茶,慢悠悠地把丈夫和儿子的事告诉阿成。阿成安静地倾听着。 嫦妈说:“安平在世时,与你的身材和表情很相似,所以我一度觉得是上天怜悯,让安平回来看妈妈了……啊!想归想,我是一个理智的人,我清楚知道你是你,你不是他。不过,人海茫茫,既然有缘相遇,就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你吧!同时借以缅怀一下安平!这已经让我觉得很幸福了!也让我明白了我活着的意义!” 阿成想,人总有自己的过去。每个人的故事都离不开悲欢离合。这些故事难免在人的心里留下痕迹,有些可能是隐藏着的伤口。不经意的触碰,可能会让已经愈合的伤口破裂流血,所以还是不要轻易去触碰它!如果能忘记,也就把它忘记了吧!我现在什么也忘记了,大概也是上天的美意吧! 雅樾这几天一直在计划着妈妈的生日会。既要节俭,又要尽量邀请多些人来参加。她想了几个方案。一回到家,雅樾、芳姐就把德哥找来一起商量这事。德哥自然很乐意参与。 德哥想,阿芳搞生日会,把我叫去商量,说明阿芳已经认可了我在她心中的位置!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德哥出了很多主意,并坚持要分担一半费用。芳姐觉得与德哥还不算什么关系,不好意思让他出钱,说什么也不同意。德哥只好提出一个交换方式:让芳姐给自己做一个星期早餐,七天不重样,这条数就算扯平了。 芳姐想,这德哥真厉害!抓紧每一个机会步步接近!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再拒绝的话,他会很难堪。于是,她答应了。 邻居们不定期会组织烧烤,各家都会拿些食物过来分享,所以生日会搞烧烤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烧烤场就在附近。于是三人一致决定,搞烧烤生日会! 三个人各自为自己的目标将要实现而窃喜。 芳姐暗地里让媒人去张罗,预备在生日会那晚,把要介绍给雅樾的男生带过来; 雅樾想趁这次烧烤,修补妈妈和邻居之间的关系,自己也好在阿成面前挽回点面子; 德哥是最开心的那位!芳姐愿意接受他的赞助,这样,两人的关系就进了一大步!还有一个星期不重样的早餐!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理所当然地去找芳姐了!嘿嘿!也不用花心思找其他借口去接近她了! 芳姐和雅樾忙着计划请些什么人。 这其中,必须得请的是建立叔叔一家。也就是跟进阿成案件的那位刑警建章的一家。说是“一家”,实际上也只有建章和他爸两人,他妈不在了。他的家在海旁路新建的商业街那边。建章和雅樾曾是小学同班同学。雅樾和同学打架时,是建章劝的架。那时雅樾还错手打了建章的眼睛一拳。芳姐为此事,拉着雅樾登门去道歉。建章爸妈为人公道,也为雅樾抱不平。芳姐她们原来并不是住在海旁老街的,转学搬家后,她们就和建家做了邻居。所以雅樾转校以后,两家人还有往来。 第二户要邀请的当然是嫦妈和阿成。芳姐担心嫦妈生自己的气,决定不发信息了,亲自上门去邀请。嫦妈早就把那件事给忘了,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出席,还让芳姐多预备一张桌子,自己提供一锅小吃。芳姐自然眉开眼笑! 芳姐知道雅樾心心念念要去找阿成。她一直拉着雅樾的手。雅樾朝阿成的房间那边张望,芳姐说:“阿成我来请!” 雅樾指了指芳姐的嘴巴说:“你又想来搅和?我的恩人,我来请!” 芳姐拉住她不放:“我搅和什么啊?我得罪的人,我来请!” 雅樾挣开芳姐的手:“妈妈,你的口才实在太‘好’了,待会儿你一句话也不要说,让我来说!就这样定!” 芳姐没说话,算是同意了。 芳姐心里想:女生外向!不管你向哪里,也不能向着我看不上的人!明晚媒人带来的那位,听说家富人帅,岗位又好,我看你心不心动! 雅樾敲阿成的门。阿成刚洗完澡,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嫦妈,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就去开门。扣子没扣全,露出半边胸膛,头也没擦干。一开门看见芳姐和雅樾站在门口,他慌忙地把扣子扣上,并向芳姐打招呼。 芳姐自言自语:“哎,袒胸露臂……” 雅樾用力踩了芳姐一脚。芳姐挤出笑容,说:“我们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 雅樾用手肘戳了她一下,让她别说话。雅樾对阿成说:“明天我妈生日,明晚邀请你和嫦妈来烧烤,地点就在我家小店对面的烧烤场。” 阿成每次见芳姐总是情不自禁很紧张。但可能因为在花展中看过雅樾勇敢灵巧的一面,所以面对雅樾,总觉得很有安全感,而且非常亲切。现在雅樾和芳姐同时站在他面前,一面是紧张,一面是亲切,让阿成的手无处安放。他挠挠头,又擦擦嘴唇上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汗珠。雅樾跟他说话,他连连点头,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雅樾看他点头,没等他说话,笑着一把拉过芳姐转身走了。 阿成想:早知道是她们来敲门,我就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再开门!雅樾跟她妈不一样。她说话得体,不会拐弯抹角、夹枪带棒。跟她相处感觉挺好! 正想着,雅樾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跳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雅樾扶着门框、捂着嘴,低声问:“明天早上几点起床?” 阿成见她问得奇怪,说:“起……床?” 雅樾说:“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骑自行车!” 阿成说:“带我去玩……” 雅樾拍了拍门框,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带去卖掉的。见你整天泡在房间里,我明天带你去骑自行车!当作是报恩!怎样?” 阿成笑了:“报什么恩?” 雅樾说:“那天如果背包被抢了,包里的卡和证,还有相机就全没了!单是补办那些卡和证,都够把我累翻了!所以你的大恩大德,我是必须报答的!在下恳请大侠明晨拨冗同行!”说着拱手作了个揖,嘿嘿嘿地笑了。阿成也笑了。 雅樾说:“笑,就是答应了哦!明天早上七点半,我来敲你门。OK?” 阿成笑着点点头。雅樾转身走了。看她走路的背影,她非常愉快。 阿成望着雅樾的背影,心想:多么美好的女孩,不做作,不矫饰。如果……哈,我千万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去…… 第二天早上,阿成大早就起来了。 他洗漱完穿好衣服,忽然间,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芳姨明摆着不喜欢雅樾跟我走得太近,就昨天晚上那笑容,够难看的。但是人家女孩子主动开口邀请,我如果不答应,会让人家难为情。 正想着,雅樾来敲门了。 阿成打开门,一阵清爽的晨风扑面吹来,风里夹带着少女独有的淡淡体香。 只见雅樾穿着粉黄色的连帽卫衣,合体的蓝色运动裤让本来修长的小腿显得更加纤细。她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着地,笑咪咪地向阿成打招呼。晨光穿过她乌黑的秀发,透出几缕柔和的光线,映在阿成的眼帘里,不耀目,却分外明媚!晨风轻扬雅樾的发梢,就如初发新芽的垂柳,随风摇摆着春意初萌的枝条!如舞者般灵动,如丝绸般轻盈! 阿成想,这是初恋吗? 阿成看呆了,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有点慌乱地把自行车从屋里推出来。 他问自己:太美好了,我是在做梦吗? 人常说初见都是美好的。但今天已经不算初见了,却依旧如斯美好!如果这一幕在以后人生的每一天都能上演,那该多幸福!如果某天,我要回家去了,这一切美好能带走吗?如果带不走,就要把今天的这一幕永远印在脑海里,直到生命的终结! 一路上阿成忍不住问雅樾:“芳姨知道你出来吗?” 雅樾说:“我出发时她才起来。” 阿成说:“她知道你和我一起出来吗?” 雅樾说:“我妈太烦了,不要跟她说太多。” 阿成心想:这样,待会儿回来,我或你可能又会挨批了!他的心不禁焦虑起来。 “理智”是个扫兴的东西,总在人觉得愉快又得意的时候出来搅和! 他们沿着绿道缓缓骑行,雅樾一路向阿成介绍两旁的景物,一直到了绿道尽头的小公园。他们在小公园里推车慢行。 绿道是沿着江边建设的,这个小公园的空气十分清新。两人来到了一个小山坡脚下。山坡上长满了野菊花,雅樾见了兴奋得不得了。她停好车,兴冲冲地跑到山坡上采野菊花。 阿成也停好车,跟了上去,他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啊!” 雅樾说:“这山坡在建小公园之前已经有了!每年初夏都会长出野菊花。我小的时候,夏天就常来这里摘野菊花。”说着,雅樾用野菊花卷成一个手环。 “把手伸出来。” “为什么?” “我给你戴上!” “不!那是女孩的玩意。我不要。” “不要就不要,我戴!”雅樾把花环戴到自己的手腕上,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研究出来的小玩意儿,一个人玩,讨自己开心。” 阿成问:“一个人玩?其他伙伴呢?” 雅樾坐到路旁的石墩上,若有所思地说:“一个人好啊,不用担心有谁会拿你去做话柄!不用担心被人出卖!” 阿成说:“但今天你不是一个人哦!” 雅樾故意瞅了阿成一眼,说:“你不会出卖我吧?” 阿成笑了,说:“我怎么卖你?按斤卖?” 雅樾说:“按斤卖不值,姐姐我实在太苗条了!哈!按‘强大’来卖,我还是有点优势的!是了,听嫦妈说你想找兼职。想做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找找看。” 阿成说:“我没有身份证,愿意请我的我都愿意去做,苦力也无所谓。” 他转了几下手臂:“我这手快好了,应该想办法自力更生,不能坐着等接济。” 雅樾说:“好吧,我先给你看看有没有不用费劲搬抬的。”她捂着嘴小声说:“如果你想搞身份证,我也可以想办法哦!” 阿成愣了一下,看着雅樾说:“我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怎么****?” 雅樾说:“不是真的那种……” 阿成连忙摆手说:“别别别,违法的事我不做!万一被人识破,拿我去公安局,那就麻烦了。” 雅樾笑了,轻轻拍了拍阿成的肩膀,点头说:“果然是个好孩子!当我说笑吧!” 忽然,雅樾好像发现了什么,站起来,指着十几米外的一个水泥斜坡,兴奋地说:“到那边,那边好玩啊!” 两人骑车向水泥斜坡那边前进。 斜坡较长,与地面夹角大约45度左右。两人费了点劲才上到坡顶。 雅樾“咔”地调转车头,指着坡底说:“小的时候我最喜欢骑车从这里一直滑到坡底,非常刺激!” 阿成也跟着把车头调转过来,说:“你不害怕吗?” 雅樾说:“很多男孩不敢做的事,我却有胆量去做!” 阿成看这坡度,心想,从这里放开手刹滑行下去,这速度估计会很快!还没等他预备好,雅樾就“呼”的一声,骑上自行车顺着斜坡滑了下去。看她这熟练程度,估计是从小玩到大的。 阿成心想:也没什么的,我也去吧!于是骑上自行车,放开手刹,跟着滑下去。 下坡的速度飞快,头发都被吹了起来。耳边听见呼呼的风声。 突然间,阿成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在黑夜里急速下堕的画面。随着自行车往坡底滑行,那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恐惧感像排山倒海一样汹涌而至! 他的车在斜坡上快速往下滑。眼看快到达坡底了,他还没有刹车!雅樾本以为他会在到达坡底前把车速刹慢,谁知他就这样任由自行车一直往前冲。如果不马上停下来,他就有可能连人带车越过坡底的花坛冲进江里! 雅樾大叫了一声,向阿成飞跑过去!她跳起来一把抓住阿成的手臂,同时一脚踢倒自行…… 两人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自行车失去平衡,“砰”的一声倒在坡底的花坛之中! 草地上长满了野草,卸了力。但却触痛了阿成受伤的手臂,疼痛让他一下子从下堕画面中清醒过来! 雅樾从地面上爬起来。她压根没想到自己玩了十几年的小游戏,今天差点变成夺命游戏!她转过头去看阿成,见他坐在草地上单手撑地,脸色变得铁青,呼吸急促,吓得她连忙走过去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阿成觉得心跳得很快,呼吸困难,头晕耳鸣,想说话却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他的意识还是清楚的,但此时他的耳朵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雅樾跟他说的话,他却听不见。 雅樾连问了他几次:“你怎么啦?伤到哪里了?”阿成都没有回答,她更加害怕了。她想,我这次闯大祸了!心里一急,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站起来想找人帮忙,但是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阿成终于能说出话来。他叫雅樾,雅樾连忙跑回他身边蹲下,问:“你伤到哪里了?” “你,说什么?” “我问你伤到哪里了?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是不是撞到头呢……”雅樾蹲在阿成身边哭得好不伤心。 看见雅樾哭了,阿成心想,她一定被吓坏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没事!” 雅樾擦了擦眼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事!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阿成这时听得见雅樾说的话了,他松开雅樾的手,低声说:“不用去医院!” 雅樾说:“你看上去很不好啊!去吧,我们乘公交去!”说着站了起来。 阿成再伸手拉住雅樾的手,让她坐下。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起一些事情情,一时失神……真没事!” 雅樾鼻头微红,眼里装着一眶泪水。她擦了擦鼻子,问:“你想起什么啦?严重到连刹车都忘记啦?吓死我了...”说话间眼泪又“唰唰”地往下掉。 阿成看到她这个样子,仿若梨花带雨,让他不禁心疼起来。他摆摆手说:“不哭,没事!回去再说。”说着他挣扎着爬起来,原地站了一会。 “我们坐公交回去吧!明早我请德叔和我一起过来把车骑回去。”雅樾把两辆自行车靠起来,用自己车上的锁链锁在自行车驿站地面的铁杠上。 两人缓步向公园门口的公交站走去。雅樾伸手想去扶阿成,又觉得不好意思。阿成看到她伸出手来,又缩回去,他心里想:如果我没记错,我刚才情急之下拉了你的手两次……原来女孩子的手和心肠一样柔软。想着不觉偷笑了。 公交车上两人并排而坐。阿成低声对雅樾说:“你可千万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啊!” 雅樾满心羞愧,点点头低声回应:“嗯!”然后又在抽泣。 阿成觉得刚才是自己分心,与雅樾无关,不想让她自责,于是强打起精神,微笑着用食指敲了雅樾的额头一下,说:“胆小鬼,我真没事!刚才是谁夸夸其谈说‘很多男孩不敢做的事,我却有胆量去做’?怎么现在竟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嘤嘤的!好烦人啊!” 雅樾听他这样说,迅速用手擦干眼泪,扭转头说:“坏蛋!故意吓人!不理你!” 阿成心想,怎样“强大”,也是个小女生!这娇嗔样子真可爱!可是我太失败了,第一次跟她出去玩,就弄哭她了! 突然一阵头痛袭来,像被锤子敲击一样!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咬紧牙关,低头攥紧拳…… 公交很快到站。下车后,阿成想快点回家,加快了脚步。雅樾在后面跟着。快到家门口,阿成转过头来看雅樾。看到她嘟着嘴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不禁笑了!他停下脚步,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跟上来。 “记住,在任何人面前也不要提起刚才的事!” “如果问我车在哪里,我怎么说?” “你说...我们骑累了,把自行车锁在驿站,坐公交回来了!明天再去把自行车骑回来。嫦妈不会追问的!你妈那里,她忙着料理今晚的事情,也不会追问的!” “原来你说谎的伎俩一点不比我差!”雅樾抬头看着阿成,见他的脸色发白,“包括你说你自己‘没事’这话,也是骗人的!” “没骗你!我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 雅樾向阿成摊开右手掌:“把房门钥匙给我!” “为什么?” “你回去躺着,我转头进去看你!你真没事了,我自然把钥匙还给你!” “那怎么行!” “放心,我不是色情狂,不会进你屋占你便宜的!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屋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我强壮得很呢!你胡说什么三长两短?不是说了嘛,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失了神。信我,真没事!” 阿成说完转身就走。雅樾一把拉住他背后的衣服,说:“站住!不给?不给我就直接告诉嫦妈去!让她老人家来看看你是不是真没事!” 她不依不饶,阿成知道说不过她,只好把钥匙拿出来放到她手里。雅樾把钥匙放进口袋,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你负什么责任?让人听见以为我们……” “以为我们什么?” “没……没有……” 阿成心想,我怎么总觉得她那句“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的话,有点奇怪呢?但又说不出奇怪之处在哪里。 两人各自回去了。 阿成回到自己的屋里,身体马上软了下来。他关上门,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 雅樾偷偷走进他的屋里,摸摸他的额头,又给他盖被子。阿成睡得很沉,完全不知道这些。她倒了杯热开水放到桌面上,开了半个窗门通风。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从打开的窗门边照进来,刚好照在阿成的额头上。雅樾转过头来看见阿成熟睡的脸,情不自禁伸出手来做了个相框的手势,心想:这张脸,这个人,将来不知道会属于哪个有福的女人? 雅樾叹了口气,又想,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谁。但这对我来说,知道你是谁,反而不好!因为如果有天知道你原来是个“有钱人”,那我跟你做朋友,就变成我“高攀”你了!我情愿阿成你永远都是“阿成”……哎呀,怎么我,好像在诅咒你呢! 雅樾推开房门,趁没人路过,马上走出去,把门锁上。 依稀间,阿成又来到了那个旷野。天空依旧挂着半个月亮,星星依旧被乌云遮蔽,一尺之外依旧看不清五指。 我来过这……不!是梦里来过这里...我现在是在梦里! 他很想大声喊出来,让自己醒过来,但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记得下一幕就是自己被不知名的东西撞进冰冷的水里,然后…… 他正想查看背后的环境,还未及转身,已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整个人飞了出去,滚下石坡之后,“轰”的一声沉进冰冷刺骨的水里…… 垂死的挣扎,极度的恐惧,窒息的痛苦... 阿成再一次告诉自己,这是梦,要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啊!原来真是一场梦! 他摸摸自己的颈背,从领口到胸前全部被汗水湿透,头发的汗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这时,他觉得头痛难忍!这种可怕的疼痛顺着太阳穴到额头来回游动,叫人晕头转向! 他慢慢坐起来,使劲揉着头,可越使劲越难受,他索性脱了上衣,预备去洗澡。 上衣刚脱下,门“呦”地一下被推开,雅樾利索地走了进来,关上门。 一见雅樾进来,吓得阿成立马抓起床单挡住自己的身体。雅樾转身看见阿成羞答答的样子,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阿成尴尬地低声说:“你,你进来咋不敲门?” 雅樾说:“我以为你还在睡,所以直接进来了。怎么,害羞?黑麻麻,我可什么也看不见哦!嘿!我是大学生志愿者,给孤寡老人擦身洗脸洗脏衣服,这些我都做习惯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哦!” 阿成说:“我……我差点连裤子也脱了。” 雅樾不禁笑了起来,说:“那不是还没脱嘛……” 说到这里,她还是有点脸红了。阿成的脸早红到脖子根了。 雅樾拉开话题:“我进来是想看看你起来了没有。我和妈妈现在去叫人搬凳子,你方便的时候就过来帮忙看管一下食物吧,别让人顺走了。”说完,她转身打开房门,见没人路过,快速地走出去,把门关上。 阿成的心怦怦直跳!他想,如果这一幕被芳姐撞见了,那我跳进江里再加几斤洗洁精也洗不干净了! 他这时才想起:“啊,我把钥匙给了雅樾!”他捶了捶自己的头,不禁骂自己又一次做了不计后果的事了!越想越头痛,他拿了替换衣服,洗澡去了。 洗澡的时候,阿成有了把梦境记下来的想法。洗完澡后,他摆好桌子,铺好纸,拿起笔,落笔沙沙沙地写起来。字迹实在难看得要命,且执笔忘字,很多地方只能用近音字代替。好不容易写好了,从头到尾看了一下,他几乎不相信写这些字的人就是自己。 他自言自语:“就字迹来看,我应该没读过什么书。就算有读过书,也属于学渣级别的!”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 自从这天开始,阿成每一次梦醒,但凡记得的梦境,他都用笔记下来。 第二卷【浅滩】第四节:渴望拥有的奢望 天还没黑,海旁老街就热闹起来了。各家都捧来了自家做的拿手小菜,足足摆满了一张两米方桌。 芳姐和德哥兴致勃勃地跟邻居们谈天说地。雅樾看见芳姐这副得意的模样,心想,她一定只记得今天是给她做生日,而忘记了是要给她修补邻里关系了。 正想着,阿成在后面轻声叫她,她转过身去,看见阿成正提着一锅食物,问:“放哪里?” 雅樾马上搬来一张小矮桌,让他放上去。 阿成把食物放到矮桌上。雅樾打开锅盖一看,原来是一锅香喷喷的牛杂和牛丸,馋得她直冒口水。 再看看阿成,见他坐在凳子上,脸色明显欠佳,神情有点茫然,于是走过去低声问他:“喂,你实在好了没有,怎么样子像酸菜一样?还没好就不要出来!” 阿成瞧了瞧前后,见没人,低声说:“你就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吗?我再不出来,就会被怀疑了。” 雅樾说:“你说的也不见得好听到哪里去啊!什么‘被怀疑’啊?说得那么暧昧!好像刚才我们在房间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阿成抬头看了看雅樾,说:“还说,刚才你……这一旦让你妈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你现在能把钥匙还给我了吗?” 雅樾把钥匙掏出来,快速地塞到阿成胸前的口袋里,说:“找面镜子来照一下,看看你现在这个憔悴样!小骗子,给我说真话,你真没事?” 阿成摸摸自己的脸,淡淡地笑了笑,说:“不至于憔悴吧?做了个恶梦,是有点头痛。不过真没事!” 雅樾说:“什么恶梦,被狗追?迷路?还是被丑八怪那...那个啦?” 她这样问,弄得阿成哭笑不得,他说:“第一,我是不怕狗的;第二,我认路;第三,我不是轻易就犯的!你就不能想些合情理的吗?” 雅樾还想继续说,忽然听到芳姐在远处叫她,她对阿成说:“坐着,任何地方也不要去。”她说完转身往芳姐那边走了。 芳姐拉住她,低声问:“和他在那里聊什么?聊得眉飞色舞!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熟络?” 雅樾瞪了芳姐一眼,回答说:“你的嘴巴又发痒了吗?今晚必须按约定的做,少说闲话!违反约定的话,今晚的费用我可一分钱也不会掏!” 一说到“钱”字,就正中芳姐的要害。她偷偷瞪了阿成一眼,心想:今晚一定要把雅樾相亲的事办好!她回应了一声:“得了!跟我来铺桌布!” 阿成看着她们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头在隐隐作痛,强烈的焦虑感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心,额头和两鬓冒出了冷汗。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我要克服它! 天黑了,德哥熟练地把四个烤炉点着了。客人基本到齐了,大家开始烧烤。烧烤的食物是德哥和芳姐一起预备的,他们合作忙了一整天。大家都交口称赞德哥和芳姐的手艺。德哥听了非常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让芳姐脸上有光。他把自己当作半个主人了。 芳姐这时心里很雀跃,不是因为别人的称赞,而是今晚要给雅樾介绍“男朋友”。她本想跟雅樾说这事,让她打扮一下,可当她把这想法告诉德哥,德哥却说: “你呀,完全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你以为他们像我们那一代人,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啊?现在的年轻人啊,爱就直接表白,不爱就不理不睬!况且以雅樾的性格,你告诉她‘相亲’,一定会吓跑她!所以你还是让他们自然随意地看看对方,合心意的就问媒人找电话,不合心意的不联系就可以了。” 芳姐觉得德哥说得有道理。她一直盼着媒人把人带过来。终于,媒人笑呵呵地来了,身后带着一个二十来岁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芳姐一看,衣着打扮合时,个子不高,相貌还可以,对长辈挺有礼貌!还送来了水果篮。 芳姐心想:虽然算不上帅哥,但一看就知道有教养,是个文化人!芳姐心里美滋滋的。德哥招呼他们坐下,芳姐兴冲冲地去找雅樾。 雅樾这时正和阿成、建章还有几个年轻人站在埠头靠着栏杆看人钓鱼。今晚来了几位中年大叔,装备齐全,一抛一收,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围观的人都想看看他们今晚有什么收获。 雅樾和建章给阿成说他们小时候的调皮糗事,听得阿成哈哈大笑。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好像从未如此大笑过。孩提时光不起眼的平凡事,在雅樾和建章的嘴里说出来,变得极之有趣! 阿成觉得和雅樾相处的时光实在太快乐了! 海风悠悠吹过。轻风带来了一片黄花树的花瓣,落在雅樾前额的头发上。阿成下意识伸手把雅樾头上的花瓣拿下来。 突然,芳姐在身后出现。她干咳了两声,吓得阿成连忙把手缩回去。娇嫩的花瓣在他的手心里一下子被揉蔫了。 阿成连忙向芳姐点头打招呼。他把手里的花瓣偷偷放进自己上衣的口袋中。 建章说:“芳姨,今天您最美了!” 芳姐笑说:“嘴巴真甜!怎么不去烧烤,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建章指了指钓鱼的人,煞有介事地说:“难得几位高手齐聚一堂!您不用客气,我转头就过去,我爸正给我烤红薯呢!” 雅樾问:“妈妈,你开吃了没有?我晚点再吃,刚才偷吃了一大碗菜,饱了。” 芳姐伸手拽住雅樾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说:“妈有个老朋友想见你。你跟我过来,别在那里天南地北胡说八道浪费时间!” 雅樾拨开芳姐的手,说:“谁胡说八道?我在浪费谁的时间啊?你应酬他们就是了嘛!我要看高手钓鱼!” 芳姐急了,说:“就你废话多!快来!人家等着你呢!”说完拽住雅樾的手臂快步往前走。 雅樾对阿成和建章说:“你们也过来吧!”建章转身跑到他爸的身旁坐下。 阿成怔怔地看着芳姐把雅樾拉走,心想:看来今晚不一般…… “跟上来啊!”雅樾转过头来向阿成喊,“别站在那里!跟上来啊!” 阿成只好跟着她们过去了。芳姐看他跟在后面心里很生气,但客人太多不好发作,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芳姐心想,好不容易请媒人把相亲对象带了过来,一定不能让雅樾胡来!人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是一家知名建筑公司的建筑设计师,很快就能拿下工程师的职称了,前途无可限量!这样的人,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一边是对“高材生”的趋之若鹜,一边是对“不明来历的人”的嗤之以鼻,两相对比,这个时候,芳姐心里对阿成厌恶极了! 雅樾被芳姐带到烤炉边,芳姐马上让坐在对面的媒人介绍来相亲的男人,这是我的表外甥什么什么的,然后就借故叙旧,走开了。 阿成跟在后面,但已经看出来了,今晚是一场相亲大戏!他不敢再往前。 雅樾虽然对芳姐的安排一无所知,但她已经意识到这是“相亲现场”了!于是,她大声催促阿成快点过来。阿成站在那里犹豫不前,急得雅樾直跺脚,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于是,三个年轻人,围着烧烤炉,互相隔一张凳子坐着。这个炉的旁边没有其他客人。 雅樾心里反感得不得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落落大方地主动和那男人交流。阿成叉了个鸡翅,安静地坐在那里烤着。那男人看见阿成坐在雅樾身边,不假思索地问:“这位是?” 雅樾马上回答:“我的朋友!” 阿成向男人点了点头,再看了看雅樾。 那男人没有向阿成点头还礼,只是“哦”地回应了一声,再问:“同学还是什么人?” 雅樾心想:审讯犯人啊?什么人关你啥事?她心里涌起一阵阵厌恶感! 她说:“他是我的邻居啊!我们这边的人邻里关系都很好,所以不单是他……”她指了指其他烧烤炉边坐着的邻居,“那边小李、小建还有小钟,我们都很要好!经常在一起玩!” 那男人转过头去看了看,见雅樾指的关系好的人都是男的,又“哦”地回应了一声,说:“与男生的关系比较好是吧?” 阿成见他们的对话生硬别扭,于是找借口说:“我去嫦妈那边看看……”说着站起来要走。雅樾急了,左脚一脚踩住他的右脚,堆出一脸假笑,说:“嫦妈没叫你呢!”边说边向阿成打眼色让他坐下。 阿成被她踩住脚,只好坐下。雅樾担心阿成又找借口走开,就一直踩着他的脚,堆出假笑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一起聊聊嘛!” 阿成想,再坐下去,恐怕我很快就会成为被驱逐的对象了! 那男人也不傻,他知道雅樾不愿意和他单独说话,也就附和着叫阿成坐下一起聊。 芳姐故意往这边大声说:“阿成啊,帮我看看屋里还有凉茶不?” 阿成马上应声站起来,抽出被踩住的脚,快步往芳姐的店里走去。雅樾遥遥地瞪着芳姐,只见芳姐瞅着阿成进店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词。 雅樾无奈,只能继续和那男人找话题乱聊一通。男人也主动问了雅樾很多问题,从家庭成员一直问到出生年月……雅樾的心里万马奔腾!但初次见面,她又不想得罪人,所以就按捺着心中的不满,极尽耐性地回答他的问题。 那边阿成刚抬了两箱凉茶出来分给大家;这头芳姐又让他找纸碗出来分粥;分完粥,还没坐下,芳姐又叫他拿几个烤得半熟的鸡翅进店里去用微波炉煮熟;刚拿出来放桌面,芳姐又让他去冰柜拿水果…… 阿成心里清楚:芳姨是故意没事找事使唤我……也罢,我这样跑来跑去,好过坐在雅樾身边做电灯泡!但想到雅樾和那男人可能发展成“情侣关系”,他的心里不期然起了一阵醋意。 阿成走进店里拿水果,没到一分钟,店里传来“咣”的一声响。芳姐听到声响,嘴里骂:“这人,毛手毛脚,肯定碰翻东西了!”正想起来去看个究竟,这头雅樾已经飞快地跑进店里去了。 芳姐的气不打一处来,对雅樾喊:“你跑那么快干嘛呢!人家还在那头坐着呢!” 媒人拉住芳姐说:“不急不急!顺其自然!”芳姐望着雅樾进店的背影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坐下。 其实雅樾一直都在用眼尾余光留意住阿成。见妈妈叫他做这做那,心里担心得很:今天早上他那个样子把我吓得够呛了!他今晚也挺憔悴的,所以我就特意和建章聊以前的事,让他笑一笑。现在妈妈竟然不停地使唤他,让他跑来跑去…… 她这头心里正在抱怨,那头就听到店里的响声,情急之下她扔下正在吃的东西飞跑了进去。刚进店里,就看见阿成背着门口半跪在地上,左手拿着水果盘,右手收拾掉在地上的水果。 雅樾跑过去抢过他的水果盘,说:“回家去!别再在这里了!” 阿成扶着旁边的架子慢慢站起来,低声说:“我……走得太快……碰翻了盘子,也不用赶我走吧……” 雅樾生气地说:“我对那个男的憎恶极了!走!别再给我妈使来唤去了!我也不想在这里了!我们一起走!” 阿成叹了口气说:“今天是你妈生日,你顺了她意吧……” 雅樾跺了跺脚说:“顺她什么意呢……你懂的!” 阿成想了想说:“我……为什么会懂?” 雅樾被气着了,说:“你,你……我把你当兄弟,你现在却不给我解围!没义气!” 说完放下水果盘,转身就走。 阿成低声说:“你妈瞪我的眼睛快要着火了……” 阿成伸手拿过水果盘,蹲下收拾地上的水果。 雅樾听见他这样说,停了一停,心想:是啊,他也挺难做的!我妈的脸色确实很伤人!我难为一下自己,就等于保护他了!罢了! 雅樾转过头去看看蹲在地上的阿成,咬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阿成把地上的水果收拾好,洗干净,捧了出去放到嫦妈身旁的桌子上,和嫦妈小声说:“我吃好了,先回去。” 嫦妈早就看出发生什么事了,一直想找借口让阿成坐到自己身边来。现在他主动说要回去,她也索性让他快点回去,以免再生事端。于是阿成向芳姐打了招呼,自个儿回房间去了。 整晚来来回回搬这搬那,阿成已经感到非常不适了。他慢慢走回屋里,把口袋里的小花瓣夹进德哥送他的注释版《容斋随笔》的内页,换过睡衣,洗过手和脸,澡也没洗,就上床了。 一躺下,全身骨头就开始阵阵刺痛,口鼻呼气也是热的,身体却发凉,他知道自己发烧了。拉了被子把身体盖上。 今天一幕幕美好的画面,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叹了口气,想:有些东西终究是我不配拥有的!那些美好,看在眼里,放在心中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怎么竟生出渴望拥有的奢望呢? 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我为何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呢? 这份美好并不能为我所拥有啊!她只能印在脑海中,偶尔遐思一下!这可能也是上天的美意吧!假若有天我记起自己原来有家有室,今天这种贪求美好的欲望,就会为别人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破坏! 嫦妈说得很对,在没有知道自己是谁之前,好好保护自己。这同时也是保护别人!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也不想起来找退烧药。 雅樾生着闷气,坐回原来的位置,她想,从小到大,我连一个正式的朋友都没有!现在只是想和帮助过我的人做普通朋友,却被妈妈三番四次从中作梗!还故意捉弄人家!但我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能怎么办呢?看来我这辈子真不配拥有“朋友”这个贵重又沉重的东西了! 想着不禁红了眼圈,那男人见她红了眼圈,问她什么事?雅樾说:“被烟熏着了。” 那男人倒贴心,马上找来报纸,坐到雅樾身边帮忙扇风。芳姐和媒人在那头看到两人靠着坐在一起,乐得合不上嘴! 建章一直都在留意着阿成的状态。他想,他今天一脸病容,除了听雅樾说话会笑一笑之外,整晚都憔悴疲乏。今晚留意了他的双手,手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头发也有挑染过的痕迹,他起码应该出身于小康之家。 建章本来还想多了解观察一下,但是阿成一直被芳姐使唤,跑来跑去。建章心想,熟络之后,再多交流一下,不急! 大约九点左右,嫦妈就回家去了。她心里清楚,芳姐本来就看不起阿成,偏偏阿成和雅樾又一下子走得那么近,芳姐肯定非常厌恶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直来直往,哪会理会这些婆妈事呢? 嫦妈也年轻过,她知道,他们两人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年轻男女对异性的好奇心了。两人之间的种种互动,眉目含情、未语先笑,嫦妈是心里有数的!但感情终归要受现实环境所束缚。两人之间事实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这不是偏见。哪个做母亲的会眼看着孩子可能落入危险的境地而袖手旁观呢? 第二天,媒人找芳姐,说对方想要雅樾的联系方式,问雅樾愿意和对方联系吗? 芳姐等雅樾回复,雅樾看了芳姐一眼,一言不发,抱着包包坐在里屋的沙发上。她不停地撸狗,粘了一身狗毛。 芳姐看她这样子,急了,说:“狗都快被你撸秃了!喂!唐雅樾,你的耳朵被狗毛塞住了吗?我问你话呢!” 雅樾看看妈妈,还是没说话,继续撸狗。 芳姐有点生气了,说:“我说你呀,究竟要不要和人家交往啊?别给我装高傲耍脸色给我看啊!我可没这么耐心!” 雅樾说:“我耍脸色?我敢吗?除了我妈以外,我就剩下这条狗了!没亲人没朋友!不听我妈的话,我能活吗?” 芳姐听得出雅樾为昨晚阿成的事怄气,她拍了拍桌子:“不识好人心!我就该拿藤条抽你的小腿,让你清醒清醒!从小到大,倔得要命!叫你不要跟同学走得太近,你偏让人家知道你是单亲家庭,到处乱传!让你忍,你就偏把人家打得哭爹喊娘!让你不要去玩滑板,你就偷偷去玩,弄得满身满脸是伤!你自己问心,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这当妈的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雅樾打断她说:“不要再拿这些过去的事情来做你捆绑我的理由!我现在很明白地告诉你:是我主动去和阿成交朋友!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不要去攻击他!他是无辜的!” 芳姐听她这样说,更气了,说:“你说这男和女交往,哪有什么单纯朋友?你还年轻,不知道世情险恶!一子错满盘皆输啊蠢货!” 雅樾抬头说:“我清楚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你做这么多事情为的是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在乎我,所以我在外面从来没有跟谁走近过!但我不是木头!妈,我快二十岁了,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我还有五十年的时间。这五十年我都要像现在,做孤家寡人吗?这是正常人吗?” 芳姐说:“所以现在就给你介绍好男人啊!让你以后有依靠啊!” 雅樾冷笑了一下,说:“有男人就有依靠了吗?” 芳姐说:“你看我,如果我这二十年有男人可依靠,哪用活得那么疲惫啊?” 雅樾听完,没有作声。 芳姐继续说:“妈也算是新时代的人,妈知道亲子之间必须互相尊重!所以这事要听你自己的意愿。你就回答我一句,要不要和人家交往?就这么简单!” 雅樾干脆地回答:“不要!” 芳姐气得跳了起来,一把拉开包包,包包马上躲到雅樾脚下。芳姐指着雅樾说:“拒绝了人家,以后后悔再想回头找他,就没门了!” 雅樾抬头坚定地对芳姐说:“绝不后悔!” 芳姐说:“那你说,你不喜欢他什么?还有,你喜欢怎样的人,快说!” 雅樾理直气壮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他有多好!不是我的菜,我连碰也不会碰!要是喜欢,我为他赚钱,养他一辈子又如何?给他养孩子养父母,也绝无怨无悔!” 芳姐被雅樾的话惊呆了!这不是那个年轻的自己吗?芳姐定睛看着雅樾,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叹了口气,说:“不要自欺欺人,我知道你喜欢隔壁那个不明来历的男人!他也对你怀有不一样的心思!但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雅樾跺了跺脚,说:“怎么你的嘴巴总是带着刀片呢?每一句都割得人的心伤痛流血!我们才认识多久啊?才说几句话啊?你就说我喜欢人家?妈,你就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吗?是了,建章昨晚告诉我,他局里会尽快查清阿成的身份,犯不着你在这里疑神疑鬼!胡乱猜测!在没有最后结果之前,谁也没有资格去论断他是好人坏人!” 芳姐说:“一开始听嫦妈说带他回来住,我心里就起疙瘩!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我们所有的矛盾都因他而起!管他好人坏人,反正就是来破坏的!” 雅樾知道平常的道理没法说服妈妈,她叹气说:“妈,我们没有矛盾!你看我今天一大早已经给你钱了,那是我做了十多次兼职赚来的,我一毛都没剩,全给你了!我们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不是吗?妈,我就求你一次,别再去找他麻烦了,好吗?” 芳姐听到“钱”,心里也缓了一些,但她还是死心不息,问:“那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媒人好吗?” 雅樾被芳姐的赖皮搞得哭笑不得,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要!你别以为你偷偷把我的电话给他就成功了!我绝不会理睬他的!”说完站起来回房间去了。 芳姐知道女儿的脾气,不能再强迫她。她想,你不理睬他,但不等于我就不能给他啊!我可不能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雅樾想,是要从了她,还是要从自己的意愿呢?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我满心期望要一展抱负,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所以,还是不能动摇,不能被妈妈左右我的人生! 雅樾换了鞋,独个儿走了两个来回,把自行车骑了回来,然后推还给阿成。临走前,她硬塞给阿成一台手机,电话卡是雅樾用自己的身份证新开的。 阿成不想要,把手机还给雅樾。雅樾说:“这是我做兼职,老板娘送的二手机。这台手机一直在学校里放着,妈妈也不知道。你放心使用吧!” “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呢?况且也没人找我...” 雅樾把手机硬塞到阿成手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我找你啊!”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阿成心想,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难过! 接下来连续几天,阿成都处在低烧状态中。医生说是流感,吃了退烧药,白天退烧了,一到傍晚就又烧了起来,所以嫦妈没让他跟去开档。 建章一有空就过来找阿成闲聊。他知道阿成病了,特意带来了建爸秘制的感冒凉茶给阿成喝,说是建爸当兵时大山老人传授的。虽然苦得不得了,但喝了很快就有效果。 建章看到阿成喝下之后苦得表情失控,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递给他,阿成想也不想就拿过来放进嘴里。建章问: “很苦吗?” “不是,只是我怕苦而已!” “你这话真逗!谁喜欢苦啊?” 阿成想了想,说:“喜欢的话,苦也不苦!丑的也觉得不丑了!” “你这话真有意思!” 建章觉得阿成这人挺有趣,要么不说话,要么出口就是金句!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建章观察阿成的举止谈吐,觉得他带着一种强烈的自我节制。其他人是点到即止,而他是将要到点之前,就已经停止。凡事谨言慎行,察言观色,甚至可以说到达拘谨的程度。不单单是对我,而是对谁也是这样,这是长期处在某种环境中养成的习惯。他原本应该生活在一个讲究礼节且极有压迫感的环境之中。 雅樾经常和阿成互通信息。虽然她对阿成的真实背景并不在意,甚至希望一直保持现状,但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自私,所以也常鼓励阿成多尝试了解自己。 她越是对他好,越是关心他,他就越忧愁! 生活的清贫和爱而不得的伤感对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第三卷【暗涌】第一节:丢失的身份 自从烧烤生日会之后,雅樾足足过了一个月才再回家,她不想和芳姐起矛盾。此时已经是暑假了。这次回来,她也像往常一样,拿了一大袋脏衣服回来。芳姐接过衣服袋子,看着女儿,心想,看来女儿这一辈子也要背在我的肩膀上了...背就背吧!谁叫她是我和我所爱的男人生的孩子呢?没有怨悔! 一个月没见包包,雅樾发现包包的毛长了不少。天气越来越热,包包伸出舌头散热的样子,就像人的笑容,看上去很甜美。芳姐看着也甚是喜欢,把它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着,整天撸个不停。虽然狗毛满天飞,但芳姐一有空就吸尘清洁,倒也没有怨言。 这天下午,起了点风,太阳的热气减弱了。雅樾换了短裤,拉着包包出来散步。走到阿成门口,包包又停下来对着房门摇尾巴。雅樾想,包包怎么这么喜欢来这里呢? “雅樾!”阿成在后面叫她。 阿成刚搬了一桶污水去给德哥浇花。包包一见阿成就走过去像猫一样来回蹭他的小腿。阿成一把提起它的前爪,让它站起来,包包不停地舔阿成的手。 雅樾说:“包包跟你比我还亲呢!” 阿成说:“德哥常带它去散步,它很喜欢跟我玩。我们都是流浪的,所以有亲切感啊!是吗?包包。”说完放下包包,不停地撸它的头。 包包开心地围着阿成跳来跳去,像是邀阿成一起去玩。从它身上掉出来的狗毛一下子飞得到处都是。 “哇,你看,你就是一只‘蒲公英’!”阿成弯下腰收拾地上的狗毛。 雅樾笑着说:“你没睡过天桥底,没睡过加油站,怎么算是流浪的呢?包包当时就是困在天桥底的废车里被我和志愿者救出来的。哎!你看它那小样,快要把我这救命恩人给忘了!” 阿成看了看雅樾,对包包说:“你老大吃醋了!注意收敛!” 雅樾忽然想起,说:“是了!熟人帮忙找了一份快餐店的临时工,主要协助店内的清洁工作、店面布置和促销活动。只要勤快就行了,不看学历,不看户籍。因为熟人介绍,去跟经理见个面就可以上班。白天上班,一天六个小时,一个星期工作四天。工资不高,好处就是不用轮晚班。而且就在附近,坐公交车过三个站就到了。你要不要去?” 阿成说:“不错哦!这两天我先把嫦妈档口的东西做好,后天星期一就过去。” “那我把快餐店的定位发给你吧。你忙完了吗?” “放好水桶就可以了。” “一起去遛狗呗!我想让它去江里游泳。” 阿成犹豫了一下,他想:这如果给芳姐看见了,又免不了……哎! “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呢?今天星期六,我妈忙着呢!” 嫦妈听见说话声,走出来看看他们俩,又看看芳姐那边,心想:阿芳近来和阿德走得越来越近,心情好得很,两人也经常相约外出,应该没那么多无聊的时间这这那那地胡乱猜疑了!建章也替阿成说了不少好话,阿芳对阿成的态度好转了些。这年轻人之间正常的交往啊,也是无可厚非的。只要阿成记得我的提醒,两人保持一定距离就行了! 她对阿成说:“就去走走吧!芳姐问起来,我就说我让你帮我去买东西,你们是无意中遇见的!” 于是,雅樾和阿成笑咪咪地带着包包出去了。 他们一起来到江边的埠头。这个埠头因为常有船家上落,所以基本上没长青苔。有个大叔带了自己的拉布拉多下水游泳。那狗胆子很大,从岸上跃起,一个飞身往江里跳,“轰”的一声水花四溅!大叔高声叫好! 看见人家的狗玩得那么开心,雅樾也想让包包快点下水试试! 雅樾问阿成:“你会游泳吗?” 阿成说:“忘记了。” 雅樾想,是哦,他忘记了。“不会就不要走出去哦!”雅樾说。 雅樾松开了包包脖子上的连接扣,让包包下水去。包包原地趴着,不肯下水。阿成拍了拍它的后背,说:“包包,下水游一圈来看看。”包包还是赖着不肯去。 旁边的大叔走过来说:“来吧,我带它出去试试感觉,狗一下水自然就会游泳的了,不用担心!” 于是雅樾让大叔拉着包包的前爪,慢慢地往水深的方向走去。 包包看上去应该是第一次下水,扭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雅樾,慌张得很!雅樾脱了鞋子,跟着大叔一起下水。大叔说:“现在没到涨潮时间,水流不急,水也不深,十米之外还不到膝盖。不过你们也要小心啊。” 阿成听说水不深,也想跟着走出去。他脱了鞋,挽起裤管,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雅樾看见他要走过来,对他喊:“不会游泳,不要再走了!” 江水很凉,阿成一步一步走开去,水慢慢漫过了脚踝,到达小腿。 突然,那个掉进江里的梦境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地抓紧了拳头,耳朵里又传来了自己急速的心跳声,就像擂鼓一般。他渐渐听不见四周的其他声响。 无法抑制的恐惧感,让他全身肌肉收缩,寸步不敢移动。直到雅樾拉着包包回来,包包舔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快速地往后退回岸上。 雅樾说:“我高中的时候是学校游泳队的成员!哈!”她得意地笑着,又拉着包包慢慢地往水深的方向走去。 阿成站在埠头的青石台阶上,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雅樾对他说的话,他听得见,但是恐惧感依然在心里翻涌!他想,我得上去找个地方坐下来!他穿上鞋,沿着阶梯走到花坛边坐下,没有说话。 雅樾和包包在水里玩了半个小时,包包已经能放胆和拉布拉多在水中追逐了。雅樾想,连包包也交朋友了,我怎么比狗还差劲啊?交个朋友也像偷情似的!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多多,回家罗!”大叔拉着拉布拉多回家去了。 雅樾也拉着包包上岸了。经过阿成身边,见阿成定睛想事情,拍了拍他的肩头。 阿成惊跳了一下:“什么事?” “回去了!你在想什么?” “没事。”阿成长吁了一口气。站起来和雅樾一起回去了。 回到房间,阿成坐着想了很久。刚才那感觉,不是因为不会游泳而产生的惊慌,而是因某些经历产生的恐惧!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会游泳的。他想起那个掉进江里的梦……已经不止一次做这个梦了!难道那宗“小车堕海案”真的与我有关?建章给我看过现场的照片和新闻录像,可惜我对那环境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嗯,先确认一下,我究竟会不会游泳,把我“恐水”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想到这里,他给建章发了信息:“你今晚有空吗?我想去游泳。” 建章正在整理案件资料。阿成忽然发信息来说要去游泳,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他看看桌面上的日程表,今晚没有安排,他回复:“有空,去吧!到恒温游泳场,我有那里的vvip会员卡哦!泳裤在那里买一条新的就行了。嗯?忽然想去游泳,你会游泳吗?” “不确定,所以去试一试。” 建章想,他一定想起些什么来了!他回复:“好的,转头我们约个时间,我过来和你一起乘公交过去。” 一阵兴奋的感觉,让建章加快了整理资料的速度。 阿成想着游泳的事,只吃了两口饭。天刚黑,建章就来找他了。嫦妈让建章顺道带阿成去预备做兼职的店附近看看。 两人到了游泳场,换好衣服,来到泳池边。做过准备运动,建章二话不说就跳下水了。他在水里比划着,说:“别站着,下来啊!不会也不要紧,我来教你!顶多喝两口水,很快就能学会了!” 阿成看着池里的水,蹲下来小声问建章:“...这...这里有像我这般高大...但不会游泳的人吗?” 建章泼了他一脸水,哈哈大笑,说:“害羞啊你?放心吧,有我做护花使者,不会让你淹死的!” 阿成擦了擦脸上的水,说:“不是害羞...我是想,万一不会,也得有人把我拽上来啊...” 建章说:“我一个人救不了你,那边还有三个救生员,你怕啥?!” 阿成想了想,长呼了一口气,沿着爬梯落到泳池里。一下水,他便紧张得浑身肌肉收缩,双手紧抓着池边的扶手不敢放开,额头鼻尖冒出了斗大的汗珠。 建章拍了拍他的胸膛说:“胸脯横阔,六块腹肌,想不到你人不胖,手臂原来比我的还要粗呢!以前应该经常运动吧!别紧张,吸一口气潜下去试试!”他双手抓住阿成的手臂,说,“我扶着你,一不对劲,我马上把你拉上来!” 阿成看看建章,想了想,然后深吸一口气,两人一起说“1、2……” 说到“2”,阿成停了下来说:“1、2、潜,还是1、2、3、潜?” 建章歪着头说:“怎么每次数‘1、2、3’go!的时候,总是有人问这个问题呢?你爱怎样潜就怎样潜!数到‘10’再潜也可以!” 阿成说:“那不用数了,我先慢慢潜下去……试试看啊!”建章点点头。 阿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潜了下去。 水没过头顶,阿成的耳朵听到咕噜噜的水声,恐惧感随即从四面八方直冲入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 就在浮出水面那一刹那,他记起了:我会游泳! 建章问他:“感觉怎样?” 阿成站了一会儿,掠了一下脸上的水,说:“我是会游泳的!” 建章喜出望外,说:“确定?那试试吧!但也不要操之过急!一发现不行……” 没等建章说完,阿成一下子潜进水里,一直潜游到了对岸,然后快速转身,游回建章身边。整个过程不过四五十秒,流畅得像鱼游一样,看得建章情不自禁张大嘴大喊“厉害”! 阿成“哗”地浮出水面,连脸上的水也没擦,就急着爬回岸上,一下子躺在地面,建章也跟着上去。几个工作人员立刻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阿成挣扎着坐起来,表示没事。 看他低着头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建章轻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阿成惊跳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建章,摆摆手:“...我快要...呼吸不了...” 建章连忙蹲下,说:“需要我给你人工呼吸吗?”说完真的伸手想去扶阿成的脸。 阿成一把拨开他的手,说:“不是说笑!” 建章说:“我知道啊!喂,我是真打算为你牺牲我的初吻!” 阿成看着他,停了一会说:“今天的初吻!” 建章笑了,说:“还会说笑,说明没事!害我担心啊。喂,成哥哥,刚才你这潜游的动作,真看傻我了!” 阿成摆手:“让我安静……坐一会。” 建章听了,点点头,坐在他身边。建章心想,他一定经历过与水有关的危险情况,所以对水有恐惧感!看来我的猜测有望得到证实!想到这里,他自信地笑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阿成小声说:“我曾经掉进水里!”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更衣室走去。 两人换上便服。建章刷了卡,带阿成去VVIP休息区休息。阿成无精打采地躺在按摩椅上。建章看他这样,知道不宜再带他去快餐店那边了,干脆让他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 建章自个儿躺着玩手机,没有逗阿成说话。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建章看阿成好了点,于是问他: “哎,你刚才说你曾掉进水里?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阿成说:“是现实!” 建章说:“掉进水里,那后来怎样?” 阿成说:“一个巨浪盖过来,然后……” “没了?!”建章说完之后马上感觉自己说得不对,“啊!‘没了’现在怎会坐在这里呢?嗯!你能想起这事,很好!哎,看你刚才那几下子,如果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是做不出来的!” “是这样吗?人不是天生就会游泳的吗?” “你说的是新生儿的‘游泳反射’?但长到6个月后,这种反射就逐渐消失了!老兄,你已经过了很多很多个‘6个月’了吧!” “这个我知道。那我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别急,慢慢来。” 建章心想:戒骄戒躁,冷静分析,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建章一有时间,就找阿成。如果他不用上班,两人就到市区附近散步,让他放松心情,看能不能想起一些往事。 这天是假期,建章约阿成去市中心年轻人聚集的地方逛一下。 他们在商业区的街道上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起走过人行横道。老人走得慢,一辆MS开篷车慢驶到人行横道边停下来,车上的年轻女司机故意踩踏油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建章嘴里低声嘀咕:“现在的有钱人啊...”他向老人低声说:“大叔,走快点,那司机等不及了。”老人加快了脚步。 行人刚走过,开篷车即时“呼”地加油,疾驰而去,掀起一阵带着车辆尾气的枯风从行人群中穿过。建章的衣领被翻起,他看着那车开走的方向,自言自语:“开得起几百万名车的人也该有相应的素质才对啊!” 阿成说:“这车是经济型,两百万不到,去年的款...” 建章说:“经济型?单一个轮子也价值不菲吧!” 阿成笑了笑说:“这本来就是跑车,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开,英雄无用武之地!还不如换辆LRX,适合全地型,价格亲民很多。在狭窄的地方通过,有什么磕磕碰碰也没那么心痛...” 建章一把拉过他,说:“我平时见了这些车,一定避得远远的!万一跟它发生什么磕碰,就不是心痛那么简单了!来吧,那边有很多食店,那才是真亲民!” 说到吃,两人顿时精神抖擞!阿成对各种食物的制作十分感兴趣。建章笑他:“看你吃得不多,想知道的却是很多!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枚‘吃货’,只要它干净,我就不管它怎样制作出来的,只管吃!” 两人买了几份小食,坐到休息区一起吃。 旁边就是数码体验区,正在进行全息影像展示。栩栩如生的MJ影像在小舞台上载歌载舞,围观的观众都拍手叫好。 阿成说:“这种全息画面只是投射在一块透明‘全息板’上面,所以这只能算是一个平面而非立体图像。现在已经推出一种纯三维影像,观众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观看,甚至可以进入影像内部。” 建章说:“嗯,上次出差,看到大商场里办的‘科幻汽车全息影像展’,主持人可以走到影像中间。想不到科幻片里的画面,这么快就成为现实!” 两人在休息区远远地观看,没有围过去。 建章读书的时候偶尔会去网吧打游戏。他带阿成去网吧试一试,发现他也玩得挺不错!谁知阿成忽然卸下耳机说:“我不喜欢玩这个!在虚假的世界里,打打杀杀,有什么意义呢!还吵晕了!倒不如去跑步!”说着站起来要离开。 “喂,你等等我嘛!”建章跟着站起来,两人离开了网吧。 他们接着到了很多年轻人聚集的广场,阿成对街舞、酷跑、花式自行车等没什么兴趣,反而对街头行为艺术表演、快闪歌舞、路面涂鸦等很感兴趣,拿出手机不停拍照。 建章发现阿成从不往人群里站,甚至一见人多起来就往后躲。 一直玩到傍晚,建章请阿成去西餐厅吃牛扒。一如他所料,阿成熟知所有西餐礼节,对每一种餐具的使用了如指掌,连牛扒也指定要七成熟。 建章说:“阿成,带你出来这个把月,发现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但关于自己身份的事,你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阿成笑了笑,说:“如果我说是演的,你觉得我的演技怎样?” 建章说:“你这演技简直可以横扫年度新人奖!不过说实际的,收入低一点的家庭也负担不起你所有的爱好特长啊!” 阿成眨眨眼睛,说:“不一定富有的人才会去做这些事吧!” 建章故意装出一个贪心的样子,扬着眉毛说:“阿成哥,如果你真是土豪、富二代、霸道总裁什么的,你可不要忘记了建哥我曾经如何待你哦!你起码也得带我去锦城大厦那个云顶Club,吃一顿全省最贵的自助餐来酬谢我哦!还要带我去马尔代夫,潜水看珊瑚!还有,必须在威尼斯完全沉没之前带我去游览一次...” 阿成笑着说:“好好好,如果我能一夜之间,从青蛙变成王子,我就带你去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报答你的不吻之恩!”说着摸了摸嘴,“好在我的初吻还在,要是被男人夺去了,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建章拍了拍阿成的头,说:“不但长得像女人,连心里也住着个女人!大男人一个,还说什么‘不吻之恩’?恶不恶心啊你?其实呢,我刚才说让你报答我的话,都是跟你说笑的。身为人民公仆,我抱着还社会、还当事人一个真相的心态来办案。当然我们现在成了好朋友,我更加希望能早日查明你的身份来历,让你平平安安回家去!” 阿成点点头,向建章伸出右手,很诚恳地说:“建Sir,感谢你!” 建章也伸出右手,跟阿成用力握了握手,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阿成低声说。 “不过什么?”建章问。 “可以再点一杯冷饮吗?我想尝清楚它放了些什么果酱...” 回家的路上,建章在心里总结着:阿成虽然字迹难看、不爱热闹,还有点婆妈,但绝不是孤陋寡闻!他接触过很多新鲜事物,甚至国外的新事物他也知道一二,而且有自己的看法。他的观点对不对先不说,但他说的话,不像是停留在搜索引擎上的道听途说,而是亲身体验得出的结论。他的出身富不富裕这个先不说,单就有经济条件让他去接触这些事物,这一点,可以断定他的出身绝非一般。按理说,这样的人必然会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失踪了,不会完全没有人知道,但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报案找他呢?偏偏指纹库就没有他的指纹资料...难道是华侨?看来还有一些线索,是我暂时还没能发现的... 回到家里,阿成躺在床上想东西。 越是发现自己知道得多,他心中就越失落!因为他要找回的不是那些所谓的“见识”,而是自己“丢失的身份”! 没有身份,一切渴望拥有的心思都是奢望! 没有身份,他永远都是别人口里那个“不明来历”的人,被拒之门外! 没有身份,心中所渴求那美好的种种,就永远只是触不可及的幻影! 他很用力想记起自己是谁,但无论怎么想,还是毫无头绪。 焦虑又来侵袭他的心... 他头脑发胀,人也倦了,闭起眼睛,不觉睡着了。 恍惚间,他走在一条陌生的林荫小道之上。 天色昏暗。 突然起了风,风里带着寒冷的雨水味道,应该快要下雨了。 小道两旁的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小道拐弯处有一间小屋。远远望过去,屋子没有门,只有两扇透着黄光的玻璃窗。一阵寒意像头发一样掠过他的脖子,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加快脚步往小屋那边走去。 突然,脚被石头绊着了,几乎摔倒!他连忙半蹲,保持身体平衡。 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阿成用手挡住头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右脚很痛,好像扭伤了,连站起来也有点困难。 快要被淋透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撑着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阿成抬头想看看那人是谁。只见这人背光站着,长头发,应该是个女的,看不清五官。她穿着纯白色的大摆连身裙,及腰长发被雨打湿,发梢上滴着水。 阿成礼貌地道谢,对方没有作声。 他有点站不稳,那女子伸出手扶他的手臂。透过湿了的衣服,他感觉到女子的手凉得像冰一样。他站稳后,那女子松开手,依然没有说话。 阿成很想看清楚她的样子,但她背光站着,无法看清。女子指了指小屋的方向,示意阿成走过去。阿成咬咬牙,忍着脚痛,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小屋走去,女子也跟在他的身后给他撑伞挡雨。 女子比阿成矮半个头,大约有一米六到一米七左右的高度。阿成几次回头想看清女子的容貌,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在光线流转处,他看见女子的皮肤白如纸张,身形枯瘦,估计不会超过45公斤。从刚才扶他起来的力度看,她虽然瘦但并不孱弱。 女子在他身后跟着,一直没有说话,也听不见她走路的声音,仿佛是悬空飘浮着的。她与阿成相距几十公分,但阿成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她身上透出。这种寒意催促着他加快行走。他一步也没有停留,一直往小屋走去。 两人走到小屋前面。阿成四处张望,发现这小屋是这里唯一的建筑物,眼所能及的地方没有其他房屋。 小屋没有门,只有两扇紧闭的窗。 阿成心想:怎么没有门呢?难道屋主是爬窗进去的?窗里有光透出来,里面应该有人居住。我这是应该进去避雨?还是就这样站在屋檐下避雨呢? 小屋的屋檐很窄。阿成走过去站到屋檐下,转过身来,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阿成心里一慌:来无声去无息! 正在慌张之时,听见一阵像是音乐又不像音乐的声音,忽远忽近。雨声太大,听不清楚是什么曲子,像忧伤的乐曲又像是低声的哭诉! 雨一直在下。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在头顶瞬时亮起!阿成条件反射捂住耳朵。一声巨响之后,小屋的灯光熄灭了,刚才疑是音乐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下雨声和风声在身边环绕。 孤独、恐惧、焦虑的感觉涌上阿成的心头。寒风吹过被淋湿的身体,像针扎一样!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阿成觉得越来越冷,用手环抱着自己。这时他发现胸前的口袋装有东西,于是摸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条闪着白光的项链。这条项链的链坠是一条钥匙,在昏暗的光中显得分外亮眼,看上去像是被抛光打磨过的工艺装饰品。 阿成想:我是在密室游戏里面吗?发现钥匙,下一步就是找门,打开下一个环节的游戏! 于是阿成沿着小屋墙边走过去。他想:门不在这边,可能在那边。他走了一圈,发现这小屋除了刚才有窗的那一面之外,其余三面都是白色的墙,连排风扇口也没有,更别说门了! 阿成看看手中的钥匙,心想,没门?那这钥匙用来做什么? 他把钥匙反过来,顺着光,看到钥匙反面的匙把上镶嵌着彩色宝石,在微光中闪闪生辉! 他想起来了:我看到过这条钥匙项链!不仅看过,而且,这项链的主人,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三卷【暗涌】第二节:人间悲欢相交织 阿成很努力地想要回忆起关于那条钥匙项链的事情,一焦急,人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刚才这个梦相比之前的梦没那么可怕,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那条镶了宝石的钥匙项链,他确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曾经看见过它。至于在哪里见过,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坐起来,拿出纸笔,把梦的过程记了下来。字迹依旧很难看。 阿成如常到快餐店上班。因为这个周末雅樾说会回来,所以他对经理说,这个周末请尽量不要安排他上班。经理见现在不是旺季,也就答应了。 经理打趣他:“周末休息见女朋友吗?” 阿成说:“不是。是我的朋友,一般周末才能见面。” 经理笑了:“这不就是周末去拍拖呗!年轻人,好事!” 阿成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他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有些事情是我不该想的,我就暂且把自己当成野草、木头,尽量不去想! 想是这样想,但身体却很诚实。 每次听到雅樾在外面喊他“阿成”的时候,他就喜上眉梢!一刻也不能迟,快步走出去迎接她! 这天晚上,阿成梦见大街上的商店满是圣诞装饰。 他手里拿着一叠粉红色的方型手工纸,坐到桌子前。一个女生耐心地教他把手工纸的一角折成圣诞花的样子。这些手工纸预备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的手指头笨拙,好不容易折好十张。他想:就送这十张吧! 转而来到一个房间里。床上有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四肢僵直,应该是死了!他茫然失措!低头在床边的地面上发现一个粉色的纸团,拾起来一看,正是自己刚才所折的手工纸。打开纸团,看到上面有一行歪歪斜斜的铅笔字,字迹难辨,其中有两个字好像是“天”和“毒”,他把纸团捋平放进口袋里。 流光闪过,他来到了水底。身上正穿着潜水衣,背上是潜水装备。 水质相当清澈。太阳光穿过水面,片片鳞光映在水底五彩斑斓的珊瑚上,流光溢彩,十分美丽。珊瑚是活的,随着水流轻轻张合,就像打翻了的油彩,在水底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姿态。 成群的小鱼在他身边穿梭。犹如绣着亮片的绸带拂揽身躯,又如带着金粉的彩烟将人薄裹轻染!他觉得自己仿如置身在七彩童梦之中! 愉悦、畅快。一片寂静安然... 突然,有声音在耳边说:“他问你什么时候上来...” 他被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看看四周,没有珊瑚,没有鱼群,更没有圣诞树...这才是现实! 阿成笑了,真是美梦!让我在现实中亲身到一次那片海底去潜游一次就好了!他又想起那具躺在床上的尸体,想起手里的纸团…… 一幕幕,支离破碎,有部分还模糊不清。 他担心自己忘记了当中的一些细节,赶快拿出纸笔记下来。他刻意放慢写字速度,想把字写得好一点。却发现自己这手字,从落笔到笔画、笔顺,完全定了型。快写、慢写一样难看得要命! 这天午后,德哥神情严肃地来找芳姐。 芳姐看他这个样子,问:“德哥,发生什么事啦?” 德哥挨近芳姐的柜台边,小声说:“芳,你让我打听那母女的事...” 芳姐马上说:“怎样?” 德哥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那女人不和人交流,户主也不知道她的事,邻居说,常听见孩子的咳嗽声和女人低声哭泣的声音,挺瘆人的。” “哎!悲惨啊,一个女人拉着一个有病的孩子...”芳姐叹了口气。 “反正就是苦命之人啊!我也不忍心多问了!” 芳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德哥,有什么可以帮到她们?” 德哥摇摇头说:“那女人不理人的。” 芳姐想了想,说:“下次看见她母女俩路过,我请她女儿吃东西!” 德哥笑了:“刀子嘴,热心肠!我是懂你的!你啊,要是能拉平均一点呢,就完美了!” 芳姐笑说:“你懂什么?我坏得很呢!完美...世界哪有完美的人?快回去午睡吧!不是说下午要去工地验收吗?别不够精神一脚踩到污泥里去,我可不会再给你洗臭鞋子了!” 德哥摸摸头,笑着回家去了。 芳姐一个人坐着,想起德哥说“我是懂你”的话,甜滋滋地笑了。她想:懂我的人,以前是有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但愿你是真懂我吧... 阿成拉着包包散步。包包越走越快,最后变成小跑。阿成也跟着它跑了起来。包包兴奋起来汪汪地叫,阿成虽然不懂狗语,但听得出包包这叫声中带着愉悦,阿成猜它应该是想对自己说:“跑快一点!” 阿成索性放了狗绳,拍着手喊着它的名字,和它追逐游戏。一人一狗,在夕阳下奔跑跳逐,玩得不亦乐乎。 雅樾从学校回来,远远看见这个画面,不觉心意荡漾,嘴角轻扬,脸上泛起了红霞。 阿成满头大汗,面颊通红。 雅樾逗趣他:“美得像花姑娘一样!” 阿成抬头看见雅樾站在那里,他说:“你才是花姑娘呢!”他情不自禁笑逐颜开,“包包,你大佬回来啦!来,一起玩!” 两人一狗追着闹着,很是开心! 雅樾心里想,这画面太像日漫里的情节了,我回去得把它画下来! 玩累了,他们坐在石凳上休息。 雅樾问阿成:“你带包包散步,我妈知道吗?” 阿成回头望了望远处芳姐的小店那边,说:“本来是德哥带它出来遛的,但他们突发奇想相约去吃西餐看电影,两人都急着要回去洗澡、换衣服、打扮、化妆...然后就把包包交给我了...芳姨知道,但没说什么。” 雅樾说:“重色轻狗!” 阿成说:“我很乐意呀!”说完,他伸手撸包包的脸。包包向阿成吐着大舌头,胸口满是口水。 雅樾说:“咦……包包,你恶不恶心!我不是买了围脖吗?妈妈咋不给它戴啊?” 阿成说:“没事!我明天就给它洗澡,我买了狗香皂,可以把口水渍洗干净!” 雅樾说:“还有这等操作?我给它买了洗澡卡,几百块钱,何必自己动手呢?” 阿成说:“带去洗过一次!100块钱洗一次,还不如我给它洗!它像一坨泥似的躺在盆子里,一动不动,喜欢得很呢!” 雅樾笑了:“那你不如帮我把两张冬被也一并洗了,省得我拿出去让人洗,我也喜欢得很呢!” 阿成转过头来看着雅樾,一本正经地说:“可以啊,现在就拿出来吧!” 雅樾本是说笑,想不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觉得不好意思,小声说:“傻子!被子给我弄脏了,拿去外面才能洗干净。” 阿成说:“你弄的什么污渍啊?我新买的强效去渍,你拿来,准保洗得干净!” 雅樾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说:“脏了就是脏了!反正不用你洗。” 阿成说:“我能洗干净!” 雅樾不好意思继续说,她一把拉过包包,往家那边走了。阿成只好自己回屋去了。 雅樾回到家,拴好狗,往里喊妈妈。 “正在穿衣服呢!今晚你自己找吃的啊!” 雅樾故意大声说:“重色轻狗!重色轻女啊!我妈要男人不要我了,我今晚喝西北风去!” 芳姐穿好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她化了淡妆,披散了头发,穿着一身李子色印花雪纺连衣裙,脚上踏着一双白色闪钻高跟凉鞋。 “妈,你喷杀虫剂啦!”雅樾说。 芳姐笑意盈盈地经过雅樾的面前。她喷了点香水,芬芳四散! “名牌香水啊!我还舍不得喷呢!”芳姐走到柜台前,拉开柜子拿出手袋。 “那你又喷?你看你,一面春风...拍拖呗!愉快呗!”雅樾托着腮坐在餐桌边对芳姐说。 芳姐没有理她,拿出镜子来照。 雅樾心想,哇!脉脉含情芳菲草!一颦一笑皆如画!我妈这模样,要是能把三分之一遗传给我也好啊! 芳姐把镜子放进手袋,快步走到门口,刚好德哥也来到了。两人没有拉手,但并肩而行,边走边说话。从两人对话的语调语气里听得出,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 记得小时候,每每夜深,就隐约听见妈妈在梦中伤心低泣!虽然雅樾当时年纪小,但已猜到,妈妈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她一直很想问妈妈:年轻时,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每次话到唇边,她就又吞回去,因为她不想看见妈妈哭。忧伤的灵魂使骨头枯干,她不想妈妈老得太快! 雅樾看着芳姐和德哥的背影,心里想:一个资深工程师,一个红颜未老,挺般配啊!虽然妈妈口里一直说他们是“朋友”,但两人这般意态,分明是两心相悦,情投意合了!只不过担心坊间耳语而不敢声张罢了!德叔这人实在不错,就单单能让我妈放下对人的重重戒备,愿意和他单独相处这一点,说明德叔的能耐绝非一般!看来他们是真的有缘啊!妈妈呀,她孤独了二十多年,如果现在让德叔来做我的爸爸,我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想着想着,她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雅樾关上店门,走到阿成的房门前,房门虚掩着,阿成正在里面分拣新买回来的食材。雅樾推开门,嘟着嘴说: “阿成,你有吃的吗?” 阿成说:“你这话听上去怪可怜的!有,今晚我吃饺子,你过去看看,水应该煮开了,你把饺子放下去,沸水煮8到10分钟,熟透了才吃。酱汁自己拿,拿完记得盖紧瓶盖...” 雅樾说:“唠唠叨叨,男人都是这样唠叨的吗?” 阿成说:“我哪里唠叨?上次你没有盖紧盖子,掉了个绿色的苍蝇进去,害得我整瓶扔掉!浪费食物太可耻了!我怕你粗心大意又忘记了,多说两句而已。” 雅樾说:“知道了知道了!妈和德叔去拍拖,我连饭都没得吃了!你说妈这人啊,口口声声说我最重要,一旦眼里有了人……咦?嫦妈不过来一起吃?” “今天晚上她去喝喜酒,一位志愿者结婚。”阿成说。 两人吃过饺子,收拾好碗筷一起到江边散步。 走着走着,遇见了路尾那个新住进来的小女孩,她一个人在路旁站着。 阿成说:“第一次看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 小女孩看见阿成他们,走过来拉了拉阿成的衣服,说:“叔叔,你可以做我爸爸吗?” 雅樾说:“小妹妹,他是‘哥哥’,还没结婚,怎么做你爸爸呀?” 阿成看见女孩的膝盖破了,让雅樾回家去拿止血贴给女孩。 女孩坐在花坛边,阿成蹲在她身旁。小女孩肤色泛黄,双眼大而无神,头发乱蓬蓬的,外套的扣子掉了两个。 女孩对阿成说:“哥哥,我没有朋友,没有爸爸。妈妈整天说把我送回原来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不想去,如果我有爸爸,就不用去那个地方了!”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阿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挠挠头,说:“你妈妈呢?你一个人出来,她知道吗?...别哭...哥哥买糖给你吃...”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人用硬物在头顶重重地敲了一下,当场眼冒金星!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被那人从侧边推倒在地。他感觉到有一股带着温度的液体从额头顺着面颊流下,一个眼睛被遮蔽了。低头一看,胸前衣服染了一大片红色... 雅樾从家里出来,远远看见阿成坐在地上,捂着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举着木棍站在他身边,看样子正鼓足劲预备往他的头顶敲下去!雅樾大喊一声,冲过去夺下那女人手中的棍子。 女人的神情似癫若狂,头发半遮面,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望着雅樾,嘴里骂骂咧咧,好像在说自己的女儿被色狼拐走了! 雅樾跺脚说:“这是你女儿吗?你让她一个人出来到处走,怎么却说是我们拐走她呢?” 那女人还在骂,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她一把拉过女儿往后退。 雅樾蹲下看阿成,只见他一脸鲜血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捂着头。雅樾马上扔掉棍子,用手掌捂住阿成头顶的伤口。慌乱之间,那女人拉着孩子跑了。 雅樾也顾不上去追她了,她赶紧带阿成到社区卫生站进行治疗。伤口在头顶靠前额的位置,伤口不大,缝了两针。处理好之后,两人从卫生站出来。雅樾的外套后面连着帽子,她脱下外套给阿成穿上,又给他戴上帽子。 阿成看看穿着单衫的雅樾,说:“我现在头上总共有两道疤...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雅樾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以后不知道。” 看着阿成一面无辜地捂着头,雅樾“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还笑?好笑吗?” “‘金鱼佬’...还挺像的!” 阿成敲了她的头一下,说:“还笑!就只知道取笑我!没同情心的坏家伙!” 雅樾止住笑,问:“请问‘金鱼叔叔’,我们现在要去报警吗?” 阿成说:“你才‘金鱼’!别把事情闹大,没什么的。可是你干嘛打电话告诉你妈呢?你妈那么...估计我们现在回去,她已经把人家的底子给翻过来了!” 雅樾说:“你以为我不说,我妈就不知道吗?邻居建了个‘八卦群’,你满面满身是血走在大路上,邻居都围过来问了,想必马上会有人在群里报告了!与其让我妈神经兮兮地来质问我,还不如我自己主动报告!” 阿成说:“是我被人当成色狼打了,不是你,你怕什么?” 雅樾说:“重点是,我扶着色狼去治伤了...” 他们一句一个“色狼”说得相当顺口。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在说别人的事... 回到小店里,芳姐果然马上“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原来女孩是她爸爸和妈妈未婚生下的。两人都来自乡下。因男方家人不愿意拿十几万出来做礼金补办婚礼,于是女方家人禁止他们见面。女方向男方家人表示不会再给那男的抚养女儿,让男的把女儿领回去。男方家人因嫌弃那是个女儿,不想要她。于是那女的便拉着女儿偷跑出来,兜兜转转来到A市。女孩不幸遗传了爸爸的体质,动不动就咳嗽,隔三五天就往医院跑一趟。那女人因为经常请假带女儿看医生,所以被工厂辞退了。无奈之下,她只有找了份散工,在海旁路的廉价出租房里住了下来。 她屡屡拖欠房租,房东整天去找她要钱。有一次还用锁锁住了她们的房门,不让她们进去,后来给了部分钱才开了门。这事那边的邻居都知道。他们近日发现那个女人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总是直勾勾地看人,有时站在路边自言自语。大家都在私下议论她的事。 芳姐忽然想起阿成,说:“阿成真被她打破了头?” 雅樾说:“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吗?我亲眼看着,剃掉一撮头发,缝了两针!” 芳姐说:“哎呀,女儿啊,你敢看?” 雅樾说:“不看怎么行?我要看清楚伤口处理得好不好,医生缝得好不好。妈,你忘记了吗?你女儿我里面住着个‘强人’!” 芳姐说:“记得记得,铜皮铁骨,鸡毛掸子打十几下也不流泪的那种!女人太刚太强,男人就觉得不需要疼惜你了;如果太软太弱呢,又像女孩他妈那样,连骨肉亲人也要捆绑压迫她了!” 雅樾说:“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是互相配对的!” 芳姐笑了,说:“我家樾樾妹妹看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深度啊!依你说,你妈是哪种人?” 雅樾也笑了,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我家小芳芳是怎样的人,那边小德德也会喜欢的!” 芳姐轻轻捏了雅樾的嘴一下,说:“说什么‘喜欢’!朋友而已!别胡说,让人听了笑话!” 雅樾哈哈笑了。 过了一个星期,阿成去拆线,伤口愈合得不错。头顶虽然被剃掉了一撮头发,但因为阿成本来发量就多,往前梳一梳,看不出来。回到家,看到芳姐正在和嫦妈说话。阿成打过招呼就回自己屋里去推自行车预备出去采购食材。 芳姐看了阿成一眼,说:“那天群里有人发了阿成满面鲜血的相片,吓得我啊...我以为砸到脸,那就破相了...” 嫦妈说:“年轻人磕磕碰碰总是有的,不要大惊小怪!那孩子第二天就又奔奔跳跳地遛狗去了!不过说到女孩她妈,这两天没见她经过,是没上班吗?” 芳姐说:“这我不清楚,以前路过偶尔会打招呼,我也给她女儿包些吃的。那天的事之后,连招呼也不打了,拖着女儿低下头急急匆匆地走...” 两人正说着,江边有人高声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 阿成闻声放下自行车跑了出来。大家也急忙往叫喊的那个方向跑过去。 江边已经围了些人。原来是街尾那个女人拖着女儿投江了。建章爸爸正在附近散步,已经第一时间跳进江里救人了! 过了一会,建章爸爸把女孩妈妈救了上来。建章爸爸指着江面大喊:“快快...她...她女儿沉下去了!” 阿成马上脱下鞋子。嫦妈伸手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救人啊!”阿成说。 “你...你去救...”还没等嫦妈说完,阿成已经顺着埠头下到水里。 脚一碰到水,他就情不自禁肌肉紧缩,全身不停地颤抖。他攥紧拳头,暗骂自己:阿成,人命关天!你别婆婆妈妈怕这怕那行吗?! 岸上有人大叫:“那女孩在那里啊...快救人啊...” 阿成鼓起勇气游了开去。正值涨潮时间,水势太急,阿成费了好大劲,才把女孩救上来。他把女孩抱上水面,有人跑过来接过女孩。此时阿成已经累得手脚发软,出了水面,整个人抖得不行,连牙齿也在打战。 突然,他脚下一滑,仰面朝天“轰”的一声往后掉回江水里!水下的暗流一下子把他卷到江中央的水深之处。他呛了几口江水,本来已经筋竭力疲的他失去了游回岸上的能力!身体随着翻涌的江水上下漂浮。 围观的人看见了,马上大叫“又有人落水啦!救人啊!” 汹涌而来的大浪一下子没过阿成的头顶,他的身体迅速沉入水中。江水从他的口鼻直灌入内。 阿成在水下勉力睁开眼睛,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我是在梦里吗? 第三卷【暗涌】第三节:贫穷的悲情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哪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哪里?” “你该去寻找你活着的使命!” “到哪里去寻找!” “在患难里……” “阿成,阿成……” 阿成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四面白色的地方。余海穿着医生袍站在他身边,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我是在梦里还是...”阿成问余海。 余海笑了笑:“你不是在做梦。这里是医院,是建章爸爸救了你。他的脚本来就有风湿病,正在隔壁房间休息。” “哦,我去看看他……”阿成想坐起来,余海把他按回床上,说:“躺着吧!放心,我的同事正在给他做针灸。嫦妈很担心,我已经告诉她你没大碍,让她先回家去了。” “那两母女……” “她们没事,社区已经派了专人跟进她们的事了……” “余海,人事科吴主任让你过去一下。”一位女护士在房门外对余海说。余海拍了拍阿成的肩头,让他好好休息别到处跑。 余海顺着走廊向人事科的办公室走去。心里忐忑不安的他,已有预感主任将会跟他说什么。 不出他所料,主任告知他:“医院改制工作进行得不顺利,很多问题也在商讨之中。你的各方面条件是很不错的,问题是现在上面明确,非本地户籍的实习生,暂时不批准留用。如果你确实想留下,可以申请延期实习,待改制工作落实以后,我们再为你争取机会留用。” 余海听了,心里凉了一大截!他想了想,说:“我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您回复吧……” 余海一声不吭地走回急诊部诊室。刚想坐下,听见外面有女人大声说话,他走出诊室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怀中搂着一个小胖男孩,坐在走廊的候诊凳子上,哭一句骂一句:“这个护士太无能……” 余海走过去问值班护士:“什么事?” “小男孩皮下脂肪太厚,血管又细,所以扎了两次也找不到血管...” 那女人骂道:“你看我儿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实习的吧?” “阿姨,你先别急...”护士耐心地想向她进行解释。 那女人没有理会她,伸手拉住余海的袍子说:“医生,请你来给我儿子扎针。” 余海叹了口气,蹲下来,对那中年女人说:“大姐,我也是实习的……” 那女人说:“我儿子哭得我的心都碎了……”说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余海又叹了口气,对护士说:“你才是专业的……算了,我处理完这个再下班吧!”护士微笑了一下,马上去预备了。 余海戴上手套,给那孩子试着找血管,很快就成功了。中年女人的态度也好转了,她自言自语:“能力高,脾气好,如果我是医院领导,马上给你转正!” 余海听了这话,心里堵得慌!他一边脱手套,一边低声对护士说:“我刚才被叫去,让我要么延期实习,要么离开……” 女护士瞪大了眼睛看着余海,说:“那你打算……” 余海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回去跟老爸商量一下再回复。” 其实以余海的学历和水平,可以选择尝试到其他市区的医院去寻求工作机会。但因为余爸患有糖尿病,余妈已经不在了,余爸需要人来照顾,他也请不起护工,所以余海十分渴望能留在A市人民医院里工作,谁知天不从人愿! 余海心里暗暗叹道:前程暗晦啊! 阿成在医院里躺了一天,觉得自己除了有点咳嗽之外,没太大的不舒服,看过建章爸爸之后,第二天下午就自行出院了。 嫦妈惊魂未定,晚上没有去开档。她早早地做好了晚饭又熬了鸡汤。她给阿成打了满满一碗白米饭,放到他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也没有动筷子。 阿成知道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菜也不夹,低头一口气把饭吃光。嫦妈看他把饭吃完,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鸡汤,另外再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到他的面前。 阿成平时吃得不多,刚吃完一大碗米饭,再来一个鸡腿,还有一碗汤……他想说“饱了”,又不敢说。因为从他从回家开始,嫦妈只跟他说过一句“回来啦。”然后就没跟他说话了。阿成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阿成端起碗把汤喝光,放下汤碗,刚拿起筷子,就开始打嗝了。 “饱了就别吃了。”嫦妈终于跟他说话了,“回屋里休息。今晚不要出去了。” 阿成心里明白,嫦妈并不是因为责怪他跳进江里救人而生气不说话。她是害怕!害怕他跳进江里,再也上不来! 阿成回到房间,擦了擦脸,坐到床边,打开德哥借给他的书来看。看着看着,不觉打起了瞌睡。 朦胧间去到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书桌面的日程表上放着一支钢笔。这支钢笔的外形跟平常的钢笔没什么区别,就是笔帽顶上加装了一个胶囊形状的容器。容器平时应该是藏在笔帽之内的,这时却有小半截露了出来。容器是空的。 阿成环顾四周,看见一个男人正捧着东西往外走。阿成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男人穿着浅蓝色长袖衬衣,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西装马夹,下穿深灰色西裤。从衣料、剪裁、手工来看,这一身衣服是高档定制。 男人来到餐桌旁,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餐桌上,转身往厨房走去。 这时,阿成看清楚了,原来他捧的是盛着西点的碟子,西点旁放着一个白色的胶囊。 男人抽了两张厨房纸,回到餐桌旁,仔细地把纸交叠铺在餐桌上,再从口袋拿出医用手套和薄膜胶袋放到桌上。 男人带上手套,把盛着西点的碟子放到纸上,然后把西点旁边的胶囊小心地分拆开来,把胶囊里的白色粉末洒到西点上面。西点上本来就有糖粉,所以胶囊里的东西洒上去之后,完全分辨不出来。 完成之后,男人把空胶囊放到厨房纸上,把碟子移开,快速地用纸把空胶囊包起来,揉成团,然后脱下手套,连同纸团放进薄膜胶袋中,包起来打了个死结,扔进餐桌下的垃圾桶里,盖上桶盖。 他转身走到厨房里,用洗洁精洗手,洗了好几遍。 阿成心想,洗了又洗,他不会是在下毒吧? 他想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但是这个男人的脸却一直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五官。这个男人身高约一米八左右,按体态和走路姿态来看,是一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捧着西点上了二楼。他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走进去,然后把门关上。阿成跟在后面,伸手推了推,发现门被锁上了。 几分钟之后,房间里传来了类似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同时还有摩擦床单的声音……大约三十秒之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捧着西点走出来。西点原封不动。虽然看不见男人的神色,从动作和步速来看,他非常紧张,甚至手也在抖。 只见他快步回到厨房,把西点连碟子扔进垃圾桶。他连抽了很多张厨房纸,沾了水,走到餐桌旁,反复擦拭餐桌。 擦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慢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 他在餐桌旁站了好一会儿,才把厨房纸收拾好,扔进垃圾桶里。 完成这些之后,男人回到放着钢笔的房间里,脱下衬衣、裤子、马夹和鞋袜,用黑色垃圾袋装好。他换上其他衣服,然后拿起装着衣服的垃圾袋回到餐桌旁,把刚才扔下纸团的垃圾桶带垃圾一起提着走出客厅,快步穿过花园推开大门走出屋外。 阿成一路跟着那个男人,顺道看了这间屋的布局和陈设。屋子很大,别墅花园式设计,花园右边围墙下种了一棵长势茂盛的石榴树,树上开满了石榴花。 阿成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 男人把垃圾桶和垃圾袋扔到五十米以外的垃圾收集处,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走回屋里。 阿成跟上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他站在那里想,这个男人像是给某人下毒!他要毒害谁呢?那个被毒害的人现在怎么样呢?被毒害的人和他同住一屋,应该是他的至亲或者配偶之类的…… 他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一把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怒吼:“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成猛地惊跳了一下!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这个梦很清晰!但仔细思量,梦里那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除了知道是一个中年男人之外,一点头绪也没有。 阿成看看手机,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这个梦竟然做了这么长时间!啊,近段时间头痛的次数少了点,可能因为溺水的原因,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摸摸自己,上半身湿透了,于是起来洗了个澡,之后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就像往常一样,拿出了纸笔,把梦境记下来。 这个梦和以前所做的梦有分别,就是梦里所处的环境不再是陌生的环境,而像是曾经到过的地方。 天总是下雨,天气凉了一些。 清晨六点开始,阿成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实在太难受了。天亮后,他坐公交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急性支气管炎,可能是前天溺水所致,给他开了药。 阿成想顺道就经常发生“惊恐症状”和头痛的问题咨询一下医生,于是他去了心理科门诊。 与医生谈了好一会,医生让他做了颅脑CT、X光、心电图、心理测试和神经检查等。 拿到结果后,医生说:“确实有异常的神经症状。按你所陈述的,我推断你曾经遇到过一些重大的精神刺激,导致产生一系列的应激障碍,症状与心碎综合征相似。” 阿成不大听得懂医生的意思,医生看他“一面问号”似的表情,补充了一句:“心碎综合征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表现。就是说,你可能遇到过某种与水有关的重大刺激,导致发生恐水症状。另外,你的焦虑症状,也可能是创伤后遗症的其中一种表现。” 医生这样说,阿成明白了:“那我能康复吗?” “现在给你开一些抗焦虑的口服药,必须按时按量服用,服药期间不能喝酒。但如要更好地康复,就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训练及心理治疗,治疗时间可能较长,也需要相当的费用。至于经常头痛的 内科进行头颅磁共振、血管造影等检查,排查其他器质性病变。” 阿成想:余海在这家医院工作,这万一查出个什么重大疾病,让他知道了,难说也会让嫦妈知道…… 他想了一会,转去了脑专科医院做检查,第二天上午才出结果。 大半天的折腾,阿成口袋里的钱已经全部用光了。 他在检验科出来,路过门诊大厅,看见大厅中间摆开了一排桌子,桌子边挂着一条黄色长幅,上面写着:B市人民医院交流团义诊活动。很多人围过去进行咨询。阿成看见人群就害怕,他直接走过,没有围观。 “程君昊!”一个女人突然从背后拉住他的衣服。她瞪着眼睛,向阿成喊:“程君昊!你别走!” 阿成想,可能遇上熟人了。他回头看拉他的女人。女人穿着医生袍,脖子上挂着“B市人民医院交流团”的胸牌,胸前的工作证写着“沈琼华主治医生”。她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巴掌大的瓜子脸,眉头紧皱,嘴唇微张,眼睛圆瞪着显得特别大。 “你好!医生你这……”阿成看了看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那女医生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阿成对那女医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女医生说:“我是沈琼华啊!你怎么这样看我?不是不认得我吧?” 阿成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笑,说:“确实不认得。” “你咋变得这么有礼貌?我啊,沈琼华啊,你为什么说不认得我呢?” “沈……沈小姐,请问你确定我是你说的那个人吗?”阿成看着琼华问。 琼华上下打量着阿成,自言自语:“这五官和身材是‘程君昊’,但说话语调和态度跟他完全两回事!竟然跟我说‘请问’!程君昊会跟我说‘请问’吗?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琼华和阿成站在大厅中间的玻璃穹顶下对话,四周的人都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琼华也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们,于是她说:“我们到医院餐厅里坐下来聊一下好吗?”阿成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走到餐厅里坐下来。 琼华仔细端详着阿成的脸说:“虽然你两个弟弟是孪生的,但我可没听你爸说过你也是孪生的呀!如果你不是‘程君昊’,那我可真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两个毫无相关却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阿成说:“沈小姐,可我对你确实没有任何印象。”阿成本想告诉她自己“失忆”了,但他想在确定对方没有认错人之后再说,免得产生误会。 “我们订婚了……”琼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订婚?”阿成听了心里怦地跳了一下,“那么说,你和那位程先生应该相处了一段较长的时间,是吧?如果我是他,我怎么会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呢?”阿成问。 琼华想了想说:“也不是很长时间……” 阿成笑了:“相识不长,就订婚?这不合逻辑!” 琼华也笑了:“那是父辈安排的。” 阿成惊奇地说:“现在还有包办婚姻这事?你们家是什么人?” 琼华忽然想到,自己在没有完全确认他就是“程君昊”之前,一下子说这些,不太合适。她支支吾吾地说:“也不是什么人,强势一点罢了!” 阿成看出她有所隐瞒,笑了笑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认错了也不奇怪!或者我们另约一个时间,进行一些相关的核查或者检查,以确认我的身份,好吗?” 琼华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吗?” 阿成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为避免产生误会,我们去验证一下。” “哦,也对!那请问你如何称呼?”琼华问。 “我叫阿成。”阿成微笑着回答。 “连眼神也不一样!那可恶的家伙可从来没对我这样微笑过……请问你来这医院是看病吗?我有相熟的医生在这医院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琼华关切地问。 阿成笑了笑:“没什么,做个普通检查罢了!” 琼华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阿成说:“没什么,不劳烦,谢啦!”阿成说着站了起来。 琼华看他想要走的样子,连忙拿了张纸条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他:“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阿成给她写了自己的电话。琼华马上把阿成给的纸条放进自己的手机壳里。“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哪里吗?” 阿成想,反正我一无所有,告诉她也无妨:“我住在本市海旁路,绿道那里。” “我会尽快与你联系!”琼华说。 阿成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阿成走后,琼华想:除了外壳是“程君昊”之外,其他完全是两回事啊!她打电话:“爸,我看见君昊了。嗯,回来详细说。” 琼华把手机放进医生袍的口袋里。谁知遇到小偷,手机被扒窃了。她发现手机被偷了,很抓狂!但她很快记起,阿成说自己住在“海旁路”! 第二天,阿成到医院取检查结果。 检查结果为:后脑曾受创的部位,发现左侧大脑前动脉局部呈腹样膨大,大小约0.2cmX0.3cm。 医生解释说:“初步看应该是脑血管瘤。不排除先天畸形或外伤所致。血管瘤压迫刺激脑膜、血管及神经,出现头痛等症状。现时可能症状还不明显,血管瘤逐渐膨大,症状就会越来越明显了。随着时间推移,血管瘤可能会持续长大甚至破裂。” “这……发展下去会怎样?”阿成倒吸了一口冷气问。 医生说:“前期会有发作性头痛,视力模糊或一过性发黑,喷射性呕吐等多种表现,再晚点会出现水肿,动眼神经麻痹,面部疼痛,面瘫,幻听幻觉,脑萎缩,智力减退,精神不正常,昏迷及肢体瘫痪,甚至危及生命。” 阿成听着听着不禁手脚发冷:“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治疗任由其恶化的话,我会变残疾甚至死亡,是吗?” 医生说:“可能性极高。你要知道,血管瘤不会自己消退。所以我建议你尽快治疗。”医生看见阿成一脸茫然,停了停接着说:“按治疗方式的不同,费用大概从几万到十几二十万不等。这费用你能否承担?” 阿成垂下眼皮,轻轻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说:“你有购买相关的医疗保障吗?” 阿成又摇了摇头。 “我现在给你开些药,但药物只能暂时缓解部分症状,治标不治本。血管瘤还是会不断增大。所以我建议你尽快选择微创手术切除。”医生耐心地说,“你平时生活要避免冲风冒雨,尽量保持良好心态,避免情绪激动;更要注意作息时间,避免过度运动或者过劳,以免突发性恶化。记得定期来检查,一发现异常情况,马上就医!你还那么年轻,尽快想想办法吧!不要延误治疗时机。” 阿成取了药,缓缓地走在医院走廊通道上。 身边来来往往的病人,有瘸腿的,有瞎眼的,也有一脸愁惨,低头垂泪的... 阿成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想到这里,阿成苦笑了起来。 走廊尽头有一排长凳,阿成走过去,默默地坐下。 一对农民装束的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从阿成面前经过。 阿婆边走边对他的丈夫说:“老头啊,这病我不治了!牛不能卖!那个男人跟他的拍档鬼鬼祟祟地说,我们家的牛养得不够壮,回去得灌一个晚上水...你不是说,跟人家谈好了拉去做耕牛的吗?他这么说,意思分明就是要拿去宰了!牛是我接生养大的,它认主啊,每次见我也‘呜呜’地跟我打招呼,出去犁田从来不踩踏作物...你说卖掉它,它哭了,你看见了吗?” 老伯说:“看见了……几十年夫妻,现在你病了,别说一头牛,就算把房子卖了,我也要把你治好……” 阿婆使劲摇头说:“你刚才也听见医生说了,治我这病得花很多钱!卖一头牛能得多少钱?卖牛的钱用完了,就去卖屋吗?!村里报销也报不了多少!儿女都各顾各去了,三五七年也不回来一趟!难说哪天你把能卖的都卖光了,我这病治不好,人也去了...你一人住在茅棚里,冷死、饿死了也没人知道...” 老伯说:“别想得那么绝……” 阿婆说:“就是不想把自个儿赶上绝路啊!我们俩不如回去按原样安安静静地过,能过几天就几天吧!” 听了那对老年夫妇的对话,阿成心里特别难过。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主动找昨天那个女医生…… 他又摇摇头,笑自己幼稚! 他想,如果我就是昨天那个女医生说的“程君昊”就好了!昨天她说会找我,却一直没有电话打来,估计她已经弄明白是误认了。我还主动找人,恐怕人家会误以为我是骗子!一夜变富有始终还是梦,来自于幻想,消逝于现实……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能过几天就几天吧!” 贫穷并不代表悲情。但这个时候,阿成心里却反复叨念着一句:贫穷的悲情... 他坐在那里呆了大半天才离开医院。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一回到屋里,就把检查报告用文件袋装好并封了口,藏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最里面,又把药放在第一层柜子的最里面。外面放了纸巾等物品遮挡。 正值春雨时节,阿成所住的那所房子,由于屋顶开裂,不停漏水。屋主通知嫦妈,下月将对房屋进行修缮,让阿成尽快搬出。阿成说不想离嫦妈太远,但这前后左右已经没有空房了,有也得去到两个巷口以外。 芳姐因下江救人的事对阿成有了很大改观。 她对德哥说:“德哥,店外小花圃那道铁梯上去是玻璃房小阁楼。我曾上去看过,建得挺不错的。可就是通风做得不好,到了夏天,会非常闷热。阿成他不是说不想离嫦妈太远吗?你有办法改造一下小阁楼,让他住上去吗?” 德哥和芳姐上小阁楼看环境。德哥说:“我有办法把北边的玻璃改为推拉窗,与东边的门口产生对流,空气质量会好很多。” 芳姐说:“可是,我就是担心阿成背景复杂……” 德哥说:“芳,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要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就定了吧。你现在过去跟阿成说,看他愿意不?我量好尺寸,打电话给师傅定制,今天下午下班后,我就开始过来改造,估计两天可以做好了!” 芳姐想了想,笑了笑,找嫦妈和阿成说去了。嫦妈觉得芳姐的主意很好,阿成自然非常乐意,因为雅樾就住在阁楼下面。几个人谈好了,阿成马上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知道要搬走,早就把检查结果用黑胶袋装好,放进行李袋的最里层;药也塞进随身的小背包的夹层里了。 德哥手艺很好,只用了一天半就把阁楼改造好了,还装了排风扇。 芳姐看了看阿成整理出来的东西,回去跟德哥说:“早知道那孩子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我就提前买些家具先放进去,免得他住进去空荡荡的。” 德哥说:“现在去买也不迟呀。我送给他就是了。” 知道阿成要搬到自家阁楼,雅樾很雀跃,她专门请假回来。听见德哥说要送东西给自己,阿成本想推辞,芳姐装出一个强词夺理的样子,单手叉腰说:“我不管!那是我的地方,德哥这礼物我是收定了!莫非你嫌弃不成?” 阿成被她的话吓着了,马上说:“不不是这意思!” 雅樾连忙护着阿成说:“妈,你这个横蛮的模样,留着去唬包包吧!” 德哥哈哈地笑了,说:“芳,你这演技不灵了!出发吧!去家私城!” 于是,几个人就坐公交出发了。嫦妈看炉火,没有同去。 阿成对雅樾言听计从,她说哪件东西好,他从无异议。大家选中了一张简约的灰色套装单人床和几件小家具,合起来三千多元。德哥很乐意地去付款。 阿成偷偷拉过雅樾说:“不好意思让德叔花那么多钱!不如少要两件东西……” 芳姐转过头来看见两个人又在咬耳朵,故意清了一下喉咙,两人马上分开,装作没事一样。 “芳,你的**病又犯了!”德哥一把拉过芳姐。 芳姐看了雅樾一眼,捂嘴说:“你没看见吗?雅樾说一,阿成就绝不说二,比包包还要顺服呢!他们……” 德哥一把搂过芳姐:“那你是想他们打架是吗?来吧!那家的老板是知名的木雕师,我的老朋友,我前阵子定做了一个手工精雕首饰盒,预备送你的,我带你去看看进度……” 自从余海被医院人事科约谈,他的心里就压着千斤重担。医院那边在催他回复。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门口,看见余爸正摇着扇子坐在江边和邻居聊天,他实在不忍心打扰他,所以就自个儿回屋里去了。 他心里非常压抑。余爸当年受余妈去世的事影响,在街头与人醉酒打架,伤了人,有了犯罪记录,所以积分入户一事被搁置。谁知现在医院要求有本地户籍才能留用!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以余海的名字在本地购买房产,但余妈生病期间几乎花光了余爸所有的积蓄,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能力…… 慢慢地,余海心里的想法,起了变化! 他坐着想了两个小时,接通了跟他说过给他介绍“资源”的师兄的电话…… 过了不久,那“师兄”果然给余海把入户本地的事办好了。具体详情余海没有细问。对方跟他说,户籍的事是合理合法地办妥的,但也在他身上投入了“资源”,希望“以后合作愉快”。这话的意思,他自然懂得。 余海事实很优秀,不久就被调到内科工作,科主任十分看重他,预备主力培养他。 在他以为可以从此平步青云的时候,“师兄”让他通过给病人开具处方获取药品回扣。他开始不愿意,后来“师兄”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我们已经达成合作关系了!明知道违法,余海无奈只好照办! 很快,他就给余爸请了个专业看护。大家都觉得他熬出头了,内里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心中最清楚。 夜深人静,他常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后悔自己当时头脑发昏,踩进了所谓“资源”的泥坑里!虽然“师兄”跟他说了很多次,他现在做的事,全无风险,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托辞! 现在自己做的事,背离了自己“救死扶伤”的初心!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预感:“师兄”日后让他做的事,会越来越复杂!一步错,步步错! 想着想着,他狠狠地拍自己的头!他恨不得有一台时光机器,让他回到踩入泥坑之前!不入泥坑,生活可能会受到影响,但起码不会像现在,每天承受着良心的谴责! 他甚至有时会梦见自己双手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 第四卷【溪涧】第一节:穷游历险记(上) 小周末傍晚,雅樾一回到家,就把阿成叫到一楼小店里,说是要合作研制新式西点。雅樾的手艺实在一般,但胜在有耐性,失败了一次再做一次。这本来也没什么的,最可怕的是,她让阿成把她的失败“作品”吃掉!阿成也不拒绝,尽管吃了之后拉肚子,也不会在雅樾面前说半个“不”字。 雅樾说:“经同学介绍,我拜了一个女西点师做师傅,学做烘焙,我4月回来实习,逢周一、三、五晚上就去跟师傅学艺,学期半年。所以呀,我想先做一下功课,免得到了师傅那里,啥都不懂!现在就为难你啦!” “没有‘为难’,我不介意!”阿成微笑着看雅樾揉面团,“听芳姐说,你会拉小提琴。拉小提琴不错呀,怎么想到学西点,而不继续去学拉小提琴呢?” “那是妈妈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要不是她把拖鞋放到桌面上逼我去学,我才不去呢!不过呢,前阵子收拾东西,我把琴拿出来拉了一下,哈,我竟然还记得怎么拉!那琴很贵的!我妈当时不知道犯了什么浑,一脑子热就去买了回来!”雅樾使劲地揉面团。额上沾了些面粉,面颊泛红。 阿成坐在桌子边,微笑着看着她的脸,心想:我倒没什么梦想,唯一希望能给我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雅樾继续说:“我想好了,如果将来打工不顺心,就咬紧牙关熬几年。存一笔钱,然后开个面包西饼店!让我妈退休,和德叔一起去游遍中国!” 阿成把她这话记在心里。 从春季转换到夏季,气温从怡人的18度一下子窜到30度,天气炎热起来。 这些日子,在芳姐的悉心照顾下,包包从一条“怪狗”,慢慢变成长毛飘逸的“微笑天使”。白色的长睫毛看上去就像人的双眼皮似的,棕色的眼珠子比玻璃还要明亮!肉肉的大嘴巴,憨憨的样子看着让人心情愉悦。缺点就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掉毛! 芳姐已经完全接纳阿成了。但有一点,还是让芳姐不满,就是包包对阿成特别热情!萨摩耶犬力气很大,每次散步遇见阿成,它总是兴奋地冲着阿成跑过去,把德叔拉得跌跌撞撞!芳姐一度怀疑:这狗是不是阿成家遗弃的? 就这样,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看店的看店、钓鱼的钓鱼,安安静静地过了几个月。 4月,雅樾要实习了。距离雅樾到实习公司上班,还有十天的时间,建章提议组织几个年轻人去做些新奇刺激的事。他想起,城西镇以东有个合宁自然保护区。雅樾提议去穷游探险,阿成听了连连点头。 建章问余海能不能安排时间一起去,余海听了目标地点后,打趣他说:“听说那里方圆三公里,不足五户人居住,还传闹鬼呢!” 建章笑了:“我不信那些谣言!而且我绰号‘鬼见愁’!谁怕谁?” 余海也笑了:“如果真有鬼,可以捉来给我解剖研究一下!确定哦,如果真要去,我就申请年假。” 建章说:“你这段时间瘦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余海淡淡地笑了笑:“前段时间有个考试。现在过了!我也得轻松一下!” 建章、阿成、雅樾、余海以及余海一直心怡的对象静儿五个人,经过商议,约定了这个周六一起出发穷游探险,行程两天。为安全起见,他们决定晚上住在保护区外的宾馆。 既然是探险,当然少不了基本的装备。地图、手电、移动充电器、望远镜、雨衣、驱蚊液、干粮、水瓶等,统统预备齐全打包好。因为大件行李已经放到宾馆里了,所以大家的背包都很轻省。余海还带了相机。 大家坐上租来的电动三轮车进村。 路面颠簸,阿成上车不久就不说话了,雅樾给他零食也不要。建章转过头来看他,估计他晕车了,悄悄地从背包边摸出了胶袋,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一面坏笑地递给他。 阿成转过脸去不看他。建章直接把胶袋塞进他怀里。 雅樾和静儿两个叽叽喳喳地聊天。 阿成低声对建章说:“能不能停一下?” 建章说:“不打紧吗?” 阿成定睛看着他,意思是说他明知故问。 建章让师傅停车。阿成马上下车跑到车后的草丛边不停地干呕,雅樾给他递纸巾。大家乘机下车四处去看风景。 这是一条高低不平的泥巴路,宽度不足三米,且时宽时窄。路两旁是疏落的农舍和大大小小的农田。田间的水渠纵横交织,把田地划分成各种形状。田里栽种着瓜果蔬菜等各种农作物。初夏季节,蔓藤作物的枝叶上开着深浅不一、颜色各异的小花。阳光和煦,微风轻拂,花叶迎风轻摆,像极了无数个穿着彩衣跳舞的小女孩。 这景色,虽然不如花海节的展景那样明丽鲜艳,却有着大自然原生态独有的和谐感。 距离他们十几米的一个农舍门口挂着“冷饮”的招牌,应该是家“小卖部”。 建章招呼雅樾过去买瓶装水。他们走过去,看见店侧有一条小路通往店后的吊脚草棚。草棚虽然简陋,但十分通爽,棚里摆放了供客人小憩的木桌椅。建章把大家招呼过去,买了饮料走到草棚里坐着歇息。 建章笑着说:“初见阿成,皮肤麦子色的,曾猜想他是农村来的。但你们看他,应该没乘过这种三轮车,走不惯这种村路。” 他话题一开,大家就七嘴八舌说开了。 阿成喝了一口店家送来的温水,感觉好了点。他笑了笑,低声说:“趁我没有还嘴能力,你们就尽情、残忍地拿我来开涮吧!要不这样,我发个彩票,你们压点钱,看你们谁猜对了我的身份,谁就发个横财?” 雅樾指着余海说:“是啊,好残忍啊!特别是他!” 余海指着静儿说:“你啊!说得最开心就是你了!这彩票你打算压多少钱?” 静儿嘟嘴说:“我是穷学生,没钱!” 建章说:“我讲究专业操守,不参赌……这点横财,我不贪!我要发正财!” 几个人“叽里呱啦”地互相打趣。 建章说:“闲话说完,我们来说正经的。我出发前做了一些资料调查。原来这个自然保护区早年曾被划为商旅开发区。其中北面依山林部分,早在十几年前已经被一个不知名的地产商买下,听说是要建私人别墅,做什么庄园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只建了几栋建筑物,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那几栋楼都安装了电源,听说一直有人进出。据一些探险者说,树林里偶尔会有音乐声传出,更有人见过树林里有灯光。” 余海看了看定位:“距离目的地不远了,不如我们直接步行进去吧。让师傅在这里等我们。” 大家同意了。 一路步行,建章向大家讲述在网上查到的资料。 说到音乐和灯光,余海说:“会不会是探险的人在树林里面搞营火晚会?” 建章说:“那是私人地方,探险的人一般不会进去吧!应该有人在里面居住!” 阿成指了指远处,说:“你们看看那边。”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排白色的围栏顺着山边一路延伸到树林里面。靠近树林的围栏边上并排建了三栋白墙红瓦的欧式别墅建筑,式样不算新。对照手机定位,这应该就是今天的目的地了。大家向围栏那边走去。 余海说:“我过去拍个照也不错!”他拿着相机快步走过去取景。 “你们快过来看看,围栏里有小动物!”余海让大家过去。 只见围栏里有十几只灰白色的兔子蹲在草丛里。听见人声,几只体型大的兔子站起来向这边张望。兔子不怕人。 阿成掏出望远镜来看,说:“兔子不是一般中国白兔,而是加利福利亚兔,应该有人专门养在这里的!这里应该有人居住的吧。” 雅樾也掏出望远镜观察,说:“你们看看,黑面的兔子!”静儿也跟着看。两个女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建章敲了敲她们的头说:“小女人,大惊小怪!” 余海用相机镜头推近那几栋建筑,说:“楼里向阳的窗帘颜色依然鲜艳,有人常住的。”说着走了过去。快要到达那几栋楼的时候,其中一栋楼的二楼阳台出来了一个穿着保安工作服的男人,严肃地看着这边。大家吓了一跳,都不敢再往前走。 建章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向对方喊话,说:“大哥,你好!我们是路过的,请问这里可以拍照吗?” 静儿小声对大家说:“建章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雅樾说:“他是刑警,经常跟那些面目全非的死尸啊、血浆啊、**啊什么的恐怖东西打交道,你说他的胆子不大怎么行?”静儿吓得缩了缩脖子,伸手抓住余海的背包。 听建章这样问,阳台那个男人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严肃,他向这边喊话:“围栏以内是私人地方,请你们不要越过围栏。” 大家连忙点头回应,好。 建章向大家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于是,大家沿着围栏一路向树林那边走过去。越走近树林,温度就越低。忽然吹来一阵夹着水气的凉风,大家不禁打了个寒颤。 静儿胆小,低声提议:“我们不如回去吧。” 余海笑了:“这里温度低很多,挺舒服的。你们听,前边有水声,应该有河流,到那边野餐也不错!” 正说着,树林里隐约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吓得静儿跑前几步,一把抓住余海的衣服说:“不要去了,我好害怕!”雅樾也跟在后面抓住静儿的背包。 建章回过头来看见她们这害怕的样子,笑了:“静儿,你快要把余海的衣服给扒下来了!你人长得不矮,胆子咋这么小!这可能是这里的主人安装的音响。有钱人都喜欢在庭院里安装音响,播放音乐,这叫生活情调!” 阿成仔细听了一会说:“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雅樾问:“是什么曲子?” 阿成再仔细听了听,说:“不知道。不过,我好像曾经听过……” 建章忽然伸手一把搭住阿成的肩头,把阿成吓得跳了起来。 建章指着他笑说:“刚才不是一副探险专家的淡定模样吗?怎么?怕被鬼拍肩头呀?” 阿成指了指建章说:“鬼!” 建章抓住阿成的衣襟,假装要狠捶他。阿成挣开建章,快步往树林里跑,建章也跟着他跑。其他人跟在后面加快了脚步。 走进树林,再前行大约二十米左右,看见一道清溪挂在土石坡之上。溪水自东向西面流淌,水流不急,流水声细而轻,与树林深处的虫叫声遥相呼应,清幽安逸。林风阵阵,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从树梢上滴下几滴露水,打在人的头顶上。阵阵沁心的凉意把暑气隔在树林之外。 大家交口称赞这是个好地方,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 余海半趴在溪边的地面上拍溪水里的枯叶,静儿也蹲在他身边帮他拿小反光板。余海刚想埋怨树林光线不足的时候,一阵林风吹过,吹开了头顶密集的树叶,一道阳光从树叶缝中照射下来。余海抬头一看,只见阳光照在层层掩映的树叶之上,显出像碧玉般深邃的绿色。 “哇,树上原来还开着花。”余海惊喜地说。 大家抬头看。只见一朵朵小黄花呈串状垂挂在纤细的枝条上,逐次盛开。小黄花娇而不弱,抬头望去,这开在净蓝天空之下的串串黄花,就如绣工用新染的丝光线以精工在绸缎上刺绣出来的图案那般,精致得让人啧啧赞叹! 余海说:“可惜地上没有落花,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把它放进水里拍。” 阿成仔细一看,惊讶地说:“这是燕柳!哇,原来这里全是燕柳树!现在只有一两棵树开了花。等整个树林的花全部开了,那就美得不得了!这花刚开,暂时不会有落花的!余海啊,这是它生命最美的时候,你却盼望它落花……” 说到这里,阿成忽然怔住了。“落花”这个词对别人来说是凄美,对他来说是凄苦!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又舒展了开来。本来嘴角自然上扬的他,抿了抿嘴唇,抬头望着无染的蓝天露出了一丝干笑。那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悯笑。大家只顾着抬头看花,没有人发现他的表情变化。 余海这时也心有感触,叹了口气说:“花开秀美,就如人都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许;但现实却像落花一样,盛极而衰,乐极生悲,这才是人间残酷的真相!” 建章接话:“你啊,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花开烂漫,花落浪漫嘛!都一样充满正能量嘛!美景当前,让我在这里好好躺一躺!” 余海和静儿两人偷偷地拿出米饼来分着吃。 雅樾发现他们在偷吃东西,说:“哦,假装拍花,原来小两口开小灶!” 余海说:“不是啦!花挂在树上纹丝不动,所以我们就想吃点东西等会儿拾到落花再拍!你们躺着休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雅樾笑着说:“想要落花吗?这容易!”她走到一棵矮一点的树旁边,后退了两步,然后向前一跃,伸手快速地摘下了两朵燕柳花,得意洋洋地交给余海。 建章正想开口责备她。这时林外有人喊:“喂!不准摘花!”只见两个保安人员拉着一只德牧向这边走过来!德牧边走边吠,很吓人!大家都害怕了起来。雅樾拉着静儿拔腿就跑。余海收起相机也跟她们跑了。 建章连忙说:“向人家道歉啊!跑什么?回来,小心迷路!” 两个女孩子和余海没有停下,一直往树林深处跑,建章情急之下追了上去。阿成也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铺满落叶的斜坡,阿成左脚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哗”的一声,顺着几乎垂直成90度的土坡急速下滑!建章眼巴巴地看着阿成掉了下去,他马上大声喊:“全部回来,阿成掉下山去了!” 大家闻声纷纷跑回来,往坡下张望,只见土坡树根重重交错,铺满落叶,却不见了阿成的踪影。雅樾和静儿惊慌地往坡下不停地叫喊,声音在树林里回荡,却听不见回应。雅樾这时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焦急得流下了眼泪。建章也直打自己的头,骂自己反应太慢,没有及时拉住他。 保安人员没有跟上来,也听不见狗叫声。余海抓住静儿的手,告诉大家必须保持冷静。现在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走,不要走丢。先找找有没有山路通往坡底。四个人一边叫着阿成的名字,一边往下找。建章让大家打开位置共享,可是树林里根本没有信号。 阿成顺着土坡急速下滑。 那个斜坡溺水的画面又重现在他的脑海中。恐惧让他顾不上抓住旁边的树根,由着惯性一路下滑,最后重重地摔在枯叶堆上才停了下来。 他的手、脚、脖子被划了几道小伤口。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侧躺在坡底的枯叶上。枯叶上有小蟋蟀跳到他的眼前,他没有察觉。几只小蚂蚁爬过他的手背,他也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了。他抬头往土坡上看,土坡上铺满了枯叶,看不见坡顶。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发现手背和脖子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他慢慢坐起来,转动了一下四肢,没有骨折,身体其他地方也没有受伤。 突然,一道蓝色的闪电在阿成头顶的天空中划过,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他想:天要下雨了,我得尽快找个安全地方暂避。 他站起来环看四周。坡底是一条山径。顺着山径往下走,阿成来到了一条林荫小道之中。 他记起来了,这就是梦里来过的那个地方! 天色越来越暗。突然起了大风,风里带着寒冷的雨水味道。已经下雨了。他顺着小道走下去。两旁的树枝被风吹弯了,沙沙地发出阵阵闷响。 他记得小道拐弯处那边有一座小屋。于是他继续往前走。果然,拐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没有门的小屋,只有两扇透着黄光的玻璃窗。窗里放下了窗帘,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小屋四周栽种了各式的花卉。 “现实比梦境里的画面要好看很多。”阿成自言自语,“但这是什么地方?梦里来了一次,现实又再来一次……难道,现在也是在发梦?” 走了几步,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着了,脚下一滑,几乎摔倒,他连忙蹲下保持身体平衡。这时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阿成用手挡头要站起来,这才发现右脚扭伤了,一时间站不起来。 “这情节一模一样!”他对自己说。他记得,这个时候应该有一把雨伞出现在我的头顶。 快要被淋透的时候,果然有一个人撑着伞出现在他身边。 阿成抬头想看看是谁。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表情平静地站在他身边。她皮肤洁白细腻,微微透着暗红,莲子小脸,下巴尖细,五官长得非常精致,看样子顶多二十岁。阿成忍不住说:“终于看见你了。” 女孩笑了笑,伸手扶起阿成,阿成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透过湿了的衣服,阿成感觉到她的手和梦里的那只手不一样,她的手很温暖。 阿成站起来,勉力往小屋走去。右脚脚踝每走一步都痛。女孩就跟在他后面给他打伞。 女孩大约一米七左右的高度。阿成几次回头看女孩的容貌。女孩容颜俏丽,神情自若。阿成确定,这个女孩与梦里的那个女孩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到了小屋前。阿成四处张望,发现这小屋是独立一座建在那里的,眼所能及的地方,没有其他建筑物。 他想:这个时候女孩会消失。转身一看,咦?女孩依然站在那里!她向阿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往屋后走。 阿成连忙扶着小屋的墙跟了上去。 女孩绕到小屋后面,走到墙边,用左手大拇指往墙上一个凹位按了按,只听见咔嚓一声,墙上打开了一道2米X1.5米的门。 阿成惊奇地说:“哦,原来这里有一道嵌入墙中的隐形门!”门与墙的色差极少,若不细看,很难分辨门体和墙身。门是用指纹锁开的。 女孩收起雨伞进了屋。向阿成打了个招呼,示意阿成跟进去。 阿成跟了进去。 屋里陈设非常独特:小屋是单间的,没有间墙,屋内面积大约100平方米,横竖基本等宽。屋正中是一张圆形大床,旁边有一张半月形的小茶桌,茶桌上摆着一只淡粉色的内雕花水晶玻璃杯。床上的屋顶上吊着一盏星空灯,灯光的颜色不是常见的白蓝色,而是暖黄色。吊灯只是陈设,屋内的照明光源,主要来自天花凹槽里面淡黄色的灯管。 屋内书柜、陈列柜、酒柜、书桌等一应俱全。颜色以白色和灰色为主。屋内还设有开放式厨房,冰柜、烤炉等齐备。最显眼的是靠窗的那边,摆着一个硕大的白色三角钢琴,琴盖打开,谱架上夹着一叠乐谱。另一面墙边放着一长两短三张软质沙发。 门后是鞋柜,上有可以容纳两个人同时坐着的软垫。从鞋柜这边登上两级台阶,就是开放式厨房。 阿成想:屋里没有间隔,也不知道哪是厅哪是房。大圆床就摆在正中间,那里应该算是房间吧。沙发那里应该算是客厅吧! 阿成低头看看自己,满身是水,地板上也滴了一滩水。他站在那儿,不好意思再往里走。因为屋内现在只有阿成和女孩两个人。孤男寡女,阿成怕产生误会,唯有原地站在台阶下。 女孩放好雨伞,坐到床边,脱下鞋,换上拖鞋。 她看了看阿成,说:“走上台阶,我要关门。”她的话里几乎没有语调。 阿成听见女孩说要关门,只能登上那两级台阶,脱下湿透了的鞋子和袜子,放在自己脚边。 门轻悠悠地关上,嗑叻一声上了锁。屋内很安静,这响声把阿成吓了一跳。他转头看看门,又看看女孩。 女孩说:“袜子和鞋子放到门边的脏衣篮里。”话里依然没有语调。 阿成说:“不用了,我放回自己的背包里吧。” “放篮里,有人会拿去洗,马上烘干拿回来。”听见女孩这样说,阿成只好把湿袜子和鞋子放进门边的篮子里。 女孩从床边的柜子里拿了一条大毛巾坐到软沙发上轻轻地擦头发。 她抬头看见阿成木头一样站在台阶边,微微一笑,说:“进来,把衣服脱了……” 第四卷【溪涧】第二节:穷游历险记(中) 阿成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女孩继续说:“你有替换的衣服吗?我这里没有男装,中性的家居服也没有,睡袍倒是有。” 阿成看看四周,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说:“我有衣服……不过还是不用换了。” 女孩看了看阿成,左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似笑非笑。她从桌面拿过一个小遥控,轻轻按了一下。 右边的墙上立即“咝”的一声展开一道乳白色的玻璃纤维楼梯,直通天花板。每层梯板均由三块纤维板组成,两长一短,三边连接,中间留空,形成一个细长的直角三角形。楼梯展开的同时,楼梯顶的天花板自动打开一个能容成年人通过的方形入口。原来天花上面是阁楼,设计得很隐蔽。 楼梯收合在墙上时,与墙身融为一体;楼梯打开时,梯板互相层叠,看上去就像一条大脊骨挂在墙上。 女孩再按了一按遥控,阁楼里亮起了淡黄色的灯光。 她向阿成打了个手势说:“穿上鞋柜的拖鞋,上去换了吧!衣服湿了会感冒。” 阿成犹豫地回应了一声,提起裤管,一拐一拐地向楼梯走去。由于没有扶手,阿成生怕自己会站不稳摔下去,所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走得很慢。 走到一半,女孩忽然说:“衣柜架子上折叠好的毛巾是干净的,可以用。但下来时记得把用过的毛巾一起拿下来”。阿成赶紧回应,“好的。” 阁楼顶是滤光的透明天幕顶棚,抬头可看见天空。顶棚高度约有两米,面积大概有三十平方,中间没有任何骨架相连,看上去好像是由一整片的物质做成的。阿成抬头仔细看,隐约看见顶棚的材质中间夹着一层比蜘蛛丝还要细的黑色六角丝网。 现在天正下雨,雨点掉落天幕,瞬间四溅分散消失。阿成想起了一本书里的一句话:生命就像一朵水花,在冷寞的世界乍开乍败……他想,那情景大概就是如此! 阁楼正中是一个椭圆形的全透明洗浴间,洗浴间没有帘子,里面摆着一个正圆形的水晶镶花白色大浴缸,旁边有一个象牙色的矮柜,柜顶的层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洗浴用品。靠墙边是嵌墙的欧式衣柜,柜门上有一排黑色的挂衣钉,兼具装饰性和实用性。下有梯形中空矮柜,可以坐人,也可以置物,设计巧妙。 阿成从衣柜的层架上拿了毛巾擦头发。他脱下湿衣服,换上背包里的干衣服。刚穿好衣服,就听见女孩在下面说:“外面有个穿宝蓝色风衣,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是你的朋友吗?” 阿成一听就知道是建章了,他马上回应:“是的!我们同行的,他来找我了!” 女孩说:“你那只脚再过半天,可能会肿得连站都站不稳,他来了,正好协助你回去。” 阿成整理好衣服,扶着墙下了阁楼。 女孩问:“你怎么称呼?他怎么称呼?” 阿成说:“我叫阿成。他姓建。” 女孩按一下耳机,说:“问他要找的人的名字。” 阿成走到门边,把毛巾放进篮子。 女孩说:“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郑,你可以叫我佳允。” 阿成向她鞠了半躬,说:“谢谢您!郑小姐。” 佳允说:“你可以叫我佳允。”她的话里依旧没什么语调。 阿成尴尬地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你太拘谨了!你看你的朋友,对这四周兴趣盎然,正在研究窗下的蓝色非洲菊呢。他不会摘花吧?” 阿成说:“他看看而已。他很守规矩。我们打扰您了!” 佳允说:“平辈,不要您来您去的,你实在太拘谨了!”她按了按耳机,“知道了,我开门让他进来。”她按了按遥控,小屋的门打开了。 佳允站起来,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雨越来越大了,我去喊他进来……建先生,这边来!” 建章听见有人叫他,顺着声音绕到小屋后面,从门口走了进来,合上雨伞。他看见阿成和一个女孩在屋里,迟疑了一下,说:“我进来方便吗?” 佳允说:“换了拖鞋进来吧!”建章听她的说话声音非冷非热,不敢多说话,换过拖鞋,走到阿成身边。他发现阿成换了衣服,他看看女孩,又不停向阿成打眼色,意思是问阿成发生过什么事。 阿成连忙解释道:“建章,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这里的主人佳允。佳允,这是我的朋友,叫建章。” 建章向佳允点头打了个招呼,用眼尾余光看四周的环境。 佳允马上说:“哦,这是……我的工作室。刚才盘问你的那个是我的助手。” 建章“哦”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 大家沉默了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里,三个人六只眼睛,借着淡黄色的灯光互相看清楚了对方。 建章看佳允:身材高挑,一袭纯白色的真丝雪纺大摆连衣裙,衣料半透,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乌黑的及腰长发,皮肤白里泛红。巴掌小脸,杏仁眼,双眼皮,薄嘴唇,唇红齿白,看上去好像化了淡妆;最好看的是鼻子,纤细而不露骨,显得分外娇俏。她这个样子跟电脑游戏里的小魔女角色模型相差无几,明媚妖娆得似乎不属于现实世界。 建章心里想,一直以为那些设计游戏模型的人只是理想主义,凭空设计角色,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这么精致的女孩!看着佳允,建章竟然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怦然心动”。 佳允也在看建章:身高一米八左右,精瘦结实,体格强壮,申字脸型,皮肤偏深色,单眼皮,高鼻梁,蓄鬓短发,挺洋气。厚嘴唇轻轻翘起,眉头隐约的川字纹,就算不说话也自带正气和威严。笑起来两个显眼的大酒窝挂在腮边,又充满了喜感。他说话声音响亮干脆,举止清爽不油腻。 佳允心想,这人算不上标准美男,如果在小说里一般会被安排为男二。但他有一种与别不同的亲和力与活力,分分钟能把男一的光彩给夺走!多数读者都会更喜欢这种男二多于男一。真想不到!这个时不时哈哈大笑的男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进来的路! 原来从树林进小屋的路是经专人特别设计的,而且经常会调整改道。整个树林里的手机信号也被屏蔽了。一般人按常理择道行走,可能会一直在原地兜弯,如果没有实时地图,极少人能走得进来。所以佳允打心里欣赏建章!其实,从助手告诉她有人成功步行进入开始,她就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亲眼见着了,觉得他着实不错! 佳允再看阿成,比建章高一点,体型偏瘦但也很结实;皮肤细白,头发浓密,眼神深邃,鼻梁高挺。虽然缺少梳妆打扮,前额被厚厚的刘海遮盖,却掩盖不住眉目如画的俊美容貌!五官整体线条偏柔和,偏女性化,眼神似是羞涩又带拘谨,嘴角自然上翘,欲言又止。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有故事并且有心事的人! 大家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阿成觉得大家不说话,有点奇怪,想找话题。 他故意对建章说:“建章,我崴了脚。”他说着拉起了右边的裤管。 建章蹲下看了看他的脚,说:“嗯,肿了!你待会儿怎么走出去啊?” 阿成又看看四周,问佳允:“佳允,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呢?” 佳允说:“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见吧,这个庄园有专业团队进行安保和环境维护工作。你们一靠近,他们就第一时间向我报告。还有这小屋上上下下也安装了监视器,全无死角,这里面有任何异动,外面的保安马上会进来处理!所以,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群人在这屋子里聚集,而不是一女两男共处!” 佳允这时说话带了一点洋洋得意的语气。 建章听了佳允的话,笑了:“哈,我刚才进来,看见你们两个共处一室,我还挺尴尬的!想不到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佳允看看他,会心一笑。这一笑,嘴角下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建章觉得好看极了! 阿成惴惴不安地问:“那我刚才换衣服……” 佳允说:“一直有人看着。” 阿成一时哑言,建章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佳允说:“放心,他们很专业,看了什么也不会乱说。当然,也不会遗漏什么!” 建章不解,问:“这里一个工作室,保安这么严谨?” “那是保障我的生命安全啊!”佳允很认真地说。 建章马上说:“这个放心,我们是百分百的好人!” 佳允说:“影响我生命安全的根本就不是人!” 建章听她这样说,呆了一呆。他想起网上那些闹鬼的传言,情不自禁张开了嘴巴,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 “让你们进来避雨不过举手之劳!因为人进不来!你们既然能进来,也是有缘!” “我和阿成,不是人吗?我……我们进来了!”建章看了看阿成。阿成已经被佳允刚才的话拉进了思考的世界里面了,他定睛看着建章,建章也看着他。 理智让建章很快回过神来,他故意哈哈大笑:“佳允真会说笑!和我们玩脑筋急转弯!” 佳允看出他们心里想什么了,微微笑道:“别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没有那些事!我说的生命安全,只不过是我不会照顾自己,容易磕碰发生意外罢了!”她的语调变柔和了,而且有点不自信。 阿成拉了建章一下,示意他应该离开了。 佳允看了看阿成,说:“建章,你的朋友一直都很拘谨!他从来都这样的吗?还是我让他感觉拘谨了?外面的雨还很大,山路难行,等停雨再走吧!留下来吃顿饭!” 建章一听佳允说让他留下吃饭,喜上眉梢,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答应,他说:“不打扰你了!而且时间还这么早!” 佳允说:“不早了,做好送过来有一段时间。” 阿成看了看手机说:“这才十点半。” 佳允说:“防止脂肪积聚,过午不食 。” 建章听了,小声说:“过午不食?那我一定低血糖走不了路……” 阿成戳了他一下,让他别乱说话。 佳允说:“我这工作室难得有朋友来访,请你们就赏面。食物是专业厨师做的,我和你们一起吃,保证食品安全!”她这时的语气已经变得亲切很多了。 建章马上笑着说:“那我们不客气了!麻烦你了!但我得先给外面的朋友发个信息,让他们先回宾馆。” 佳允说:“饭菜都是专业厨师在外面做好送进来的,有专人收拾,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麻烦。” 佳允走到书桌那边,拿过平板电脑,放到建章面前的桌子上:“点菜,不要客气!” 建章说:“不用点了,我肚量挺大的!能撑船...不,能容得下天下美味!你做什么菜我都可以处理干净!” 阿成又戳了戳他:“收敛……” 建章说:“你拘谨一点,我随意一点,我们互相调和吧!” “那我来点吧!”佳允说。 建章说:“佳允,能不能给我们个冰袋,给阿成敷脚。” 佳允打开冰柜,取出一个冰袋,递给建章:“这是我敷眼的,给他用。”建章马上接过来,蹲在地上,拉起了阿成的裤管,给他敷上冰袋。 一个女服务员进来把脏衣篮里的东西收走了,然后又有另外一个女服务员麻利地摆好餐具。很快厨师就把热气腾腾的食物捧进来放到桌面上。 吃饭间,佳允问建章:“你们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相处的?” 建章说:“互相迁就!就着就着就习惯了!” 阿成说:“嗯,我总是迁就你!” 建章说:“我总是忍耐你!” 佳允突然来了一句:“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佳允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听得建章放声大笑。他对佳允说:“你猜猜!” 阿成戳了他一下,说:“你正经回答人家的问题可以吗?你这样笑,人家会误会的!” “怪我啰,怪我对你太好啰!”建章说。 “说来也是,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喜欢哪个女孩哦!” 建章说:“这你放心,我看中了哪个女孩,一定会告诉你!” 阿成说:“我不是你领导,也不是你爸,你不用向我报告哦!” 建章用力踩了他一下,说:“你什么意思?兜了一个转,原来又是爆金句,要当我领导,还要当我爸?” 佳允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俩这样……他一句,你一句,到底谁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哦,你们可能误会我意思了。我是突然间想起一个关于‘兄弟情’的写作题材,想在你们身上采集一点现实的素材罢了!现在不用你们回答,我已经知道你们是‘棠棣之情’了!你们一刚一柔,各有所好。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不打架,还能做成好朋友,实在罕见!” 建章说:“哇!佳允,你是我见过最直率、最敢说的女孩!” 佳允轻轻一笑,说:“不!还有很多不敢说的!” 建章说:“哇!还有很多?那怎样发泄?” 佳允说:“写出来啊!” 建章追问:“然后呢?烧掉它?” 佳允说:“为什么要烧掉?很多人追看啊!” 建章很好奇:“给谁看啊?” 佳允笑了笑,没有回答。 阿成放下碗筷,拍了建章一下,说:“你职业病又犯了!问个不停,口沫四蹿!” 建章说:“我这是思想交流!和你不通电!” 阿成说:“收敛一点!”他对佳允说,“这人本来就话多。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话更多了!” 建章嘿嘿地笑了。 吃完饭,服务员进来收拾东西。并把阿成的袜子和鞋子洗干净烘干送了回来。 建章看看窗外,他说很想回去。可天还在下雨,雷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这场雨可能要再持续一阵子。两个男人坐到门边台阶上的小坐垫上闲聊。 建章对阿成说:“你知道雅樾找不着你,有多焦急啊!” 阿成说:“怎个焦急法?” 建章说:“就像丢了宝石戒指一样!” 阿成说:“怎能这样比喻?” 建章说:“女人眼中有两样东西是并列重要的,一是喜欢的男人,二是珠宝首饰!” 阿成说:“我和雅樾只是朋友。” 建章说:“连包包都看得出她对你有意思啦!你不要说你没有感觉啊!她对你真不是一般的好!管你吃穿,管你住。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来保护你!我一直在想,你们两个一男一女,如果能调转过来就好了,她是男的,你是女的。那我们旁观者看上去,就没那么别扭了!” 阿成说:“她说她从小就没几个朋友,可能因此对我热情了点。” 他说完,低下头抠手指。他在想,给我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建章说:“无论喜不喜欢,你总得先把自己找回来,再确定以后的事!无谓到时候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有老婆了,那就天下大乱了!” 阿成说:“那就当作是做了一场梦!还有更糟糕的……不说这个了。啊,告诉你,我前阵子去看病,遇到个女的,说我是她未婚夫!” 建章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成,说:“咋没听你说?!” 阿成说:“她说改天找我去确认,却几个月也没跟我联系!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认错人了,所以我没跟你提这事。” 建章说:“你这人,啥事也藏在心里,沉淀过了过滤透了,才说出来!刚才人家佳允说你太拘谨,真没说错!” 阿成说:“我有自知之明!” 建章说:“你也别说得那么灰暗!你想想,当初伤成那个恐怖样你也死不了,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也没事,掉进水里也淹不死……简直是男主的不死人设啊!要不是我比你矮一丢丢,比你黑一丢丢,颜值比你低一丢丢…… 这男主的位置早该是我了!有这等奇遇,你应该感恩啊!你还记得嫦妈常说的那句,‘一切都有上天的美意’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必定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呢!” 阿成笑了笑说:“潜台词是:不要忘了建哥哥的大恩大德哦!建哥哥是我的难兄难弟哦!” 建章满意地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 阿成说:“我问你,雅樾说当年失手打了你一拳,没给你留下后遗症吧?” 建章说:“傻子!我身强力壮,区区一拳,怎会留下后遗症呢?” 阿成说:“也对,如果小的冲击,怎么有后遗症呢?” 建章说:“你前阵子不是告诉我说,医生说你那个‘创伤后遗症’吗?现在好了没有?” 阿成又低头抠手指头了,说:“好像,没有。不过,好了也没用……” 建章忽然想起,一把搭住阿成的肩膀说:“诶,刚才你说那个女的说认得你,说你是她的未婚夫,那她能叫出你的名字吗?她说你来自哪里?家庭怎样?” 阿成说:“都说了她没再找我,认错人了!” 建章说:“管她呢,说,什么名字来着?” 阿成说:“她管我叫‘程君昊’,还说跟我的婚约是家里的包办婚姻……” 建章说:“我回去马上查名字!喂!现在是什么年代?包办婚姻。这样的说法真不足以为信!” 阿成说:“我也这样觉得!可当我再问下去,她就没有回答了,可能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不过,她当时说得确实有板有眼!开始的时候还伸手过来一把抓住我!” 建章装作惊讶的样子:“她抓你?怎么抓法?抓哪里?” “又胡说八道了!”阿成转过头去没理他…… 两个男人越说越兴奋,佳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兴致勃勃,心想:我刚才还以为这两个男人是搞同性恋的,现在看来,他们俩纯属兄弟关系!棠棣之情,何其珍贵!如果我也能像他们那样,自由地到外面交朋友,那该多好啊! 第四卷【溪涧】第三节:穷游历险记(下) 建章和阿成正聊到兴头,忽然发现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建章抬头一看,原来是鞋柜顶上的节能灯出现频闪。 “佳允,屋里有新的节能灯吗?”建章问佳允。 “有。我叫人进来修。”佳允走到鞋柜边,打开柜门,取出了一盏2W的小节能灯,建章顺手接过来。 “我给你换了。不用叫人来。”建章说着低头找脚凳。 “这里没有可以垫高的凳子。还是让他们来换吧!”佳允说。 建章灵机一动,向阿成打了个眼色,阿成马上明白了。他原地坐下,抱着左膝。建章拿着节能灯,脱下拖鞋,单脚站到阿成的膝盖上,几下子就把灯换好了。 “兄弟的用处还挺多的!”佳允笑了。 建章一边伸手把阿成拉起来,一边说:“WiFi信号时有时无,怕是打雷烧坏了路由器,你让工作人员拿个新的路由器过来,我也给你换上。” “我也觉得很卡!行,让他们来换就是了!”佳允按了按对讲机,让助手拿新的路由器进来。助手很快把新的路由器拿了过来。建章一手接过路由器,看了看说:“这个牌子用户评论一般,我写另外一个品牌的名字给你,你让他们去采购备用。”他又对佳允的助手说,“谢啦!我来换吧!顺道检查一下其他线路有没有问题。” 助手看了看佳允,佳允点了点头,助手就出去了。 建章眼明手快,不一会儿就把路由器给换上并调试好了。还顺道把台式电脑后面的电源线、信号线整理得井井有条。 佳允心里对他越来越欣赏,笑着向他道谢。建章顺势向佳允要了聊天软件的ID号,佳允也不拒绝,两人互加了好友。阿成坐在台阶边,看着建章忙这忙那,已经猜到建章的心思了。看佳允从原来毫无语调的说话方式,慢慢转变得柔和温软,他也猜到佳允对建章的心思了。 他很羡慕建章。工作时一身正气凛然,生活中机灵有趣,背后又仿佛有一双大翅膀,可以随时展开,给别人遮风挡雨! 雨停了,还出了太阳。建章说要走了。他拉起阿成的裤管一看,脚已经肿起一个红色大包!建章说:“敷过冰还是肿了,像红烧牛腿一样!”说着“噗嗤”地笑了出来。 阿成说:“幸灾乐祸!再笑就让你背着我走!反正我们天黑前必须要找到出路离开这里!” 建章听了,直接蹲下来,要背阿成。阿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表示拒绝。 建章故意骂道:“婆婆妈妈!担心我占你便宜不成?快上来啊!” 阿成没理他,摇头表示不愿意,站起来要自己走,走不了几步,又痛又麻,只好站着不动。 建章搭住他的肩头,说:“成哥哥,不是跟你说笑,你这‘牛腿’一瘸一拐,我们天黑也出不去啊!进来的路全程没有信号,给他们导航也用不了,这路他们的车也进不来。所以我们必须走路出去!这条路总长大约一公里左右。我算过了,我背你走完这一公里,到停车的地方,我就刚好耗尽力气。你到时候好好地给建哥哥我捶捶背就是了!” 阿成说:“你这‘一公里刚好耗尽力气’是怎么算出来的?” 建章说:“我数学不好,大概加上估算得来的!” 阿成说:“嗯,你爸告诉我,你的语文、数学、英语也不怎么好……” 建章拍了他一下:“树林里风水好啊!让你在里头过上一夜,准保你这‘牛腿’变‘象腿’!” 阿成捂嘴不说了,张开手示意让他背。 建章一面嫌弃地说:“只会欺负我人品好,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待会儿见了雅樾,就马上对人家低眉颔首、言听计从、亦步亦趋!” 阿成说:“老兄,你是男子汉,别拿自己和女人乱比较好吗?” 佳允走过来, 说:“四字词语随口就来,怎么说他语文不好呢?” 建章说:“就是嘛!我就说和他不通电!” 佳允问:“和他不通电,那你和谁通电?”问完之后,佳允似乎想起了什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建章背起阿成,说:“让你平时多吃点,增重量、长肌肉,你就不听!你看你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比我们局里快要退休的缩水大叔还要轻!” 阿成说:“再胖,衣服都不合穿了!” 佳允给他们理了一下翘起的衣服,说:“看来,你不单单对女生有研究,连缩水大叔你也抱过、研究过啊?” 建章连忙说:“别误会!是几个中队联合搞户外 拓展,我要背着同组的人爬坡……” 阿成说:“谁有闲情雅致误会你?天快黑了,走吧!” 建章说:“我和人家佳允多说几句,你也要打岔是吗?我一会儿真找个泥坑把你……” 佳允说:“好了,你们两个男人就别在这儿‘打情骂俏’了,走吧!走吧!再见了!不送了!” 建章连忙笑着说:“再见啊!会再见的!” 阿成知道他们之间的心思,笑而不语。 建章背着阿成出了小屋,佳允站在屋檐下向他们挥手。建章回头看了佳允几次,自言自语:“多好的女孩!必须再回来!等我哦……” 阿成说:“人家听不到,你说大声点……” 佳允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看来,有朋友真不错!只可惜我……”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屋里去了。 建章很强壮,力气不是一般的大,他在林子里快步行走。因为他进来的时候一路做了标记,这时顺着标记走,没有迷路。 阿成说:“你这‘建’姓也太特别了!我查过,说是楚国太子建的后代!” 建章得意地说:“嘿嘿!我爸不是本地人。我爸当兵立了功,复员后获安排到这里工作,我们就在这里落户了!我们这‘建’姓出了不少科学家、企业家啊什么的,挺了不起的!” 阿成问:“你做警察的原因是什么?” 建章说:“一方面是我爸从小对我灌输,男人要‘为人民服务’;另一方面,就是男子汉的使命感啊!” 阿成笑了:“这‘使命感’不是在国家有难的时候才有用的吗?” 建章说:“你的思想修为太肤浅了!大丈夫如果没有抱负,白活几十年!到时两脚一蹬,一把火烧成灰,“呜”一阵风,世界就再也没有你的痕迹了!当上了人民警察之后,我领悟到了一件事情:我不是进入了一个行业,而是承担了一项使命!所以我时刻告诫自己:不忘初心,无愧使命!” 阿成说:“嗯,使命!我记得曾有声音让我去寻找自己的使命!但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着安安稳稳、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就好了!给我多一点时间就好了……” 建章不耐烦地说:“生命在乎宽度,不在乎长度!人活一千岁,但碌碌无为有何用!作恶害人有何用!我处理过一个案件,那人表面博学多才,文凭多的是,却与父母不和,最后为了得到遗产而轼父杀母,抛尸大海!审讯的时候,还振振有词,理所当然!人们常说,钱是万恶之源,但其实,万恶源自人心!” 阿成说:“嗯,也不能说绝对,某些时候,有钱才能活下去。” 建章说:“我爸说,人可以舍弃钱财,但绝不可因环境而背离初心!我爸从小对我的教导就很严格!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阿成说:“嗯,你爸有时还挺严肃!” 建章说:“我爸本来更严肃!小时候打我,要我站直不准哭!他说哭就是不认错!后来妈不在了,他的性格变柔和了!当时为了治妈的病,我爸连房子也拿去抵押了!后来我妈还是走了!我家也过了一段很贫苦的日子!” 阿成说;“好人有好报!我祝愿你呀,一觉睡醒之后,变成大公司的霸道总裁!起居出入都有一个团队的人跟在你后面为你服务!几个商业广场过千商户排着队向你交租!每天睁开眼就有大笔收入……” 建章听他这样滔滔不绝地说,不禁哈哈大笑:“这个‘宏愿’我这辈子恐怕是无可能实现的!等下辈子吧!我还是希冀一下,你是落难贵公子实际一点!” 建章累了,他把阿成放下来。两人坐在被太阳晒干了的石头上休息。 阿成说:“这路九曲十八弯,你是怎么进来的?” 建章说:“我兜了几转,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于是我想到‘反其道而行之’!看上去很大机会是正确的路,就不要走,要走看上去机会小的路;还要一路作记号。其实也有一些是运气!” 阿成说:“你谦虚了。这路如要驾驶车辆通过,有相当的难度,路面上也不见车轮印,难道刚才的工作人员真是走路进去的吗?” 建章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没发现刚才那些饭菜都是新鲜热辣的吗?不像是经过很远的路程。就是说小屋附近有隐蔽的配套服务设施!还有,虽然我从窗边看见他们都是从树林这边步行过来的,但是我发现那些工作人员的鞋上没有沾什么泥水。” 阿成接着说:“所以他们是乘车进来的!可能是电瓶车,所以听不见发动机的声音!” 建章说:“哎呀!我蠢啊!怎么现在才想到这点呢?为什么不让他们用车载我们出去,而要步行出去呢!” 阿成说:“他们肯定是有些东西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要是有心载我们出去,佳允早就提出来了!” 正说着,林子右边起了一阵刮地风,把落叶吹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建章马上背起阿成继续上路。 建章说:“他们一定是要对某些事情进行保密!说不定很快会把这原来的路进行修改!“建章想了想又说,“你觉得奇怪吗?一个女孩,一座单间的小屋,连门都是隐藏的。你说,雇一个专业的团队专职管理生活事务,全天保安监控,那得花多少钱?” 阿成说:“她做的是什么工作呢?看那里的环境,好像并不明确。” 建章说:“她说是工作室,但她却说没人进去。” 阿成说:“你不是每事必问的吗?干嘛刚才不问这些,只说其他?” 建章故意说:“对啊!我怎么突然变蠢了!” 阿成说:“你是被迷魂了!”阿成一把抓住建章的衣领,说:“建章,莫非这里,真闹鬼?” 建章连忙说:“放手放手!勒死我啦!别相信那些谣言!我不信鬼怪!我觉得啊,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几处说到‘生命安全’,却欲言又止!还说‘不是人’!” 阿成说:“女鬼杜丽娘初次遇见柳生,也是满脸委屈,欲言又止!” 建章说:“这个什么鬼‘杜丽娘’是什么东西?” 阿成说:“《游园惊梦》里的女主啊!前阵子在德哥那里看到的,舞台剧脚本版,绝版珍藏!” 建章说:“让你别借德哥那些天书来看,偏偏你看完一本又一本!终于中毒了!” 阿成说:“我的字写得像鬼画符一样难看,错字、白字一大堆,所以我怀疑自己可能是个半文盲!我想多学习!雅樾是本科的……我们之间何止相隔一条江河的距离!” 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了,没有再说下去。 建章笑着说:“据我所知,雅樾的语文水平比我的也高不到哪里去!哈!你们之间欲盖弥彰,再不抓紧,就会产生若即若离的错觉!一旦第三者出现,就很容易错过彼此了!爱就直接表达!不需要拐弯抹角!” 阿成想转换话题,说:“别说这些。说回你对佳允的想法吧!” 建章笑了笑说:“告诉你,我给她换路由器的时候,留意过她书桌上摆放的东西。除了文具,草稿纸,还有七八本新书,没有刊号,没有出版商的名字,应该是样本书,不是正式发行的那种。还有,她台式电脑的键盘上,英文字母按键、空格键、回车键上的使用痕迹非常明显,键盘是九成新的,她极有可能是从事文字创作相关的工作。” 阿成问:“确定?” 建章说:“是推测,不能说是确定。哎!我发现你越来越重啊!” 阿成说:“不是我越来越重,是你越来越乏了!我下地走路吧!” “不用!转过前面那个岔口,就是这个树林的出口了!我背着你才能快点离开这个树林!这里阴风阵阵,说不定过一会又下雨了!不过,如果这进去的路真变了,那我就有可能再也见不着她了!”建章语带失落。 阿成说:“一直想着要再见人家,你看上人家了!你就承认了呗!其实想来也挺浪漫的:英伟不凡的建公子,恋慕美貌率真又带着神秘感的郑佳允姑娘,这不就是一出现实版的《游园惊梦》吗?回去要好好地跟雅樾讲述一番,让她给画出来!” 建章说:“这个我得收版权费啊!我是想,你滑下山坡一瘸一拐,人家女孩子不计较瓜田李下之嫌,出手帮助你,还招待你吃饭,怎么说你也该回去答谢人家嘛……” 阿成说:“人家说那是工作室!工作的地方!正常招待客人也不至于有‘瓜田李下之嫌’吧!还有一群人在监视呢!分明是拿我来做借口!不过算了,看你背我这一路,我将就着不介意吧!反正下次你能找到进去的路,这出《游园惊梦》才有演下去的可能!” 建章说:“以我的专业头脑,我一定能行!还有,刚才佳允说,‘再见’!再见啊!明白不?就是期待我们再来访的意思!” 阿成知道建章“锲而不舍”的性格,他若真心喜欢人家,绝不轻易放弃! 他想:建章和佳允是同一类人。敢爱敢恨,勇敢直率,胸无城府!如能把建章这性格分我一半就好了!人啊,可以洞悉身外很多事物,却无法完全了解自己!总是被背后很多不可预见的事情所捆绑束缚,却无处申诉! 建章背着阿成循着自己所作的标记,顺利走出树林。 手机信号恢复了,电话信息响个不停。他们租用的出租车就停在保安工作的别墅门口。余海、静儿和两个保安人员正坐在别墅门前小篱笆旁的黑棕色碳木桌子边,饶有兴趣地谈论着什么。 雅樾站在树林边,一看见建章背着阿成走出树林,飞快地跑了过来。建章放下阿成,顿觉双臂又麻又软!就地坐在草地上。一坐下去,马上就后悔了:草还未干,他坐了一屁股水。还好这是一片人工铺设的地毯草,还不至于一裤子泥水! 建章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和大腿,抓狂得表情失控!太累了,反正裤子也已湿透了,他也懒得马上站起来,索性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休息。 雅樾见阿成被背着出来,不停问他滑下山坡伤着哪里了? 建章故意大声说:“哎呀!真惨呀!全麻了,还湿透了!” 阿成连忙说:“没事没事!快站起来,我给你捶捶背!” 雅樾围着阿成看了一圈,看见他的脖子和手背有几道伤痕,又见他的右脚好像踮了起来,紧张地问:“脚伤了吗?” 阿成缓缓向后退了一小步,说:“没什么,我不小心崴了脚。” 建章又故意大声说:“啊!事隔十几年,绝世好人建章同学今天又给唐雅樾同学背了一次黑锅啊!” 阿成提了提裤管,慢慢蹲下,给建章按摩手臂。他抬起头对雅樾说:“我走路困难。这从树林里出来差不多一公里的路,是你这个‘绝世好人建章同学’背我走的!” 雅樾听了,明白他的意思了。马上蹲下,伸手想给建章按摩另外一只手臂,阿成下意识伸手拦开她,说:“不用,我来行了!” 建章看看阿成又看看雅樾,哈哈大笑,半捂着嘴对雅樾说:“吃醋了!” 阿成抓了他的腰一下,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乱说。雅樾开始的时候被阿成挡开她的手这一举动搞懵了,听建章这样说,马上明白了。 她站起来,对建章说:“出发的时候,谁在那里自信地说,万事俱备?行李包里的东西是很多,偏倒没有治跌打扭伤的药!” 建章说:“你咋知道得那么清楚?” 雅樾说:“你中午发信息给余海,问脚扭伤了怎么处理,我已经猜到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扭伤了!所以我就去翻行李包啊!” 建章想了想说:“哦...是哦!”他故意拍了拍自己的头,“哎,是我错了……” 阿成知道建章心里又在盘算着鬼点子,预备要拿自己和雅樾来开玩笑了。他连忙半跪着给建章按头,说:“小心把自己给打傻了,嘴巴失控乱说话!” 建章站起来,拍拍屁股,又伸手把阿成拉起来,说:“大丈夫膝下有黄金!这点小恩小惠,怎能受你如此大礼啊!” 阿成笑了,对雅樾说:“建公子今天化身柳生,巧遇佳人杜丽娘,上演了一出湿身版《游园惊梦》!在下大意受伤,建公子更义字当头、两肋插刀!主动背负在下徒步走出满地泥泞的树林迷宫!此番恩情,令在下感激涕零……” 建章打断他:“编!只管编!有完没完?” 阿成挠了挠头,笑着说:“水平有限,只能到这里了……” 雅樾明白了阿成说的话,笑了笑,向余海和阿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过来协助阿成坐上出租车。大家向保安挥手道别,驱车驶往宾馆去了。 建章问余海:“这才一阵子,你就把那两个保安给降服了?” 余海说:“他们俩交完班走出来,其中一个不停咳嗽,我试着问了几句,于是大家就聊开了。” 建章说:“那你有没有了解过这个庄园的事?” 余海说:“我小心试探着问了。他们受雇于同一家私人物业管理公司,专职负责管理这个庄园的安保和管理工作。从养兔子的白篱笆这边到树林后面的山腰,都属于这个私人庄园的范围。树林有一半是自然形成的,有一半是人工种植的,包括我们刚才休息的那个地方,都是人工建成的。刚才拉狗过来的人,是专职负责打理那些燕柳的园丁。他们说,主人举家移民到澳洲去了。” “举家?树林里有人居住啊!”建章和阿成异口同声地说。 余海说:“他们没有提到这个。不过他们的保安工作似乎非常严谨。你看这附近人迹罕至,如果这里面真的没人,这么严谨岂不是多此一举?始终是私人地方,我不便追问。” 建章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就更有兴趣再来一次了!” 因为阿成行动不便,他们在宾馆过了一夜,第二天乘出租车在合宁自然保护区环游了一圈,就提前回程了。 一路上雅樾都因为自己的鲁莽而闷闷不乐。静儿悄悄告诉余海,余海想了想,对建章说:“建章,还早呢,我们找个私房菜饱餐一顿吧!我请客!我调职了,还没正式庆祝过呢!今天难得静儿……雅樾也在,就别给我客气了!” 雅樾故意半捂着嘴对静儿说:“主要是你在,我是搭的!”静儿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轻轻推了雅樾一下。 建章笑了,他说:“说好了穷游,结果这两天也有人请我吃大餐!我这运气实在太太太好了! 阿成说:“是!太好了!好人有好报嘛!“他低声对雅樾说,“吃是次要的,遇到画中仙子才是重点!他接下去会有一段时间兴奋得‘胡言乱语’,所以他说什么也不用理会!回去我给你详细讲讲他这个湿身版的《游园惊梦》!” 第四卷【溪涧】第四节:爱情攻略 建章一上班就马上请同事在身份证资料库查询“程君昊”这个人的资料。 奇怪的是,所有近音字也查遍了,“君昊”、“君浩”、“军浩”、“均灏”这些人名倒是不少,偏就是没有姓程的!姓成、盛、呈、陈的,倒有几个,但年龄、外貌却是一点也对不上! 又一次希望落空了。建章坐在办公室望着天花上的灯管,默默地思考。小林给他冲了咖啡,放到他桌面上,说:“指纹库没有资料,身份证资料库也找不到对应的,这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对方说错,或者当事人记错名字;第二……” “他会不会是华侨?留学生?”建章自言自语。 “留学生和华侨的出入境记录我也查过了,没有‘程君昊’这个人的记录,近音字也没有,相同、相近名字的人一大堆,偏就是没有姓‘程’的!”小林轻轻挨着建章的办公桌,慢慢地说,“你说那个女的,几个月过去了,却一直没有再与当事人联系,那么她可能真的误认了!” “小林,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吗?”建章低头轻轻喝了半口咖啡。 “小小失落就轻言放弃,这不是我所认识的‘建章’!正如你分析的,当事人的背景绝非一般,可能还很复杂。所以,你应该静心等候,密切留意,可能陆续有新的线索浮现在你的眼前!” 建章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家里。他给阿成发了条信息:“同事查遍了也没有‘程君昊’这个人,你暂且继续做‘阿成’吧!” “我都说人家误认了!你别为我钻牛角尖了!你给佳允发过信息了吗?” “发了!她还没回复。” “你发了什么过去?” “一个笑脸啊!” “真笨!你该发:大家平安回家了!谢谢你!” “太客套了!太别扭了!” “那你直接说‘我要泡你’行了!气死人!我下班了,我现在过来找你。” 建章拿着手机,按阿成说的打了:“大家平安回家了!谢谢你!”阿成让他发过去,他犹豫地说:“我不像是说这些话的人啊!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阿成说:“那你就在前头加一句:阿成让我跟你说……” 建章一听,一拍大腿:“这句好!”他马上打:“佳允,阿成让我跟你说:大家平安回家了!谢谢你!”笑咪咪地发了过去。 佳允很快回复:“不客气!有时间再来!” 建章看着这句“有时间再来”,像小孩子得了糖果一样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迫不及待把手机拿给阿成看。阿成笑他:“看上就是看上了!你找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比少女怀春还要‘春意盎然’!简直可以说是‘春光灿烂’!‘春色满园’!春……” 建章敲了他的头一下,说:“以后不准再到德哥屋里去借书看,从哪本书里学来的?满嘴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土!俗不可耐!我们这是正常社交!春来春去!贬低了我们的关系!” 阿成说:“是你自己说的,爱就直接表达!不需要拐弯抹角!那你就干脆发信息给她:小姐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阿成这话是要逗建章的,谁知他听了,竟觉得很有道理,拿起手机,马上打:“佳允,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打好之后把手机握在手里,想发却又不敢发出去。 他拉着阿成不停地说这说那,大概意思是觉得这话还得当面说好,隔着手机看不见人家的表情反应,不知道人家的心怎么想。 阿成被他烦晕了,说:“就算人家站在你面前,你不也一样看不见人家的心在想什么吗?当面说不是不好,但如果人家劈头劈脸拒绝你呢?面对面被一口拒绝,尴尬透顶!你们就真的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建章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阿成说:“还有一件事,你连人家的背景也完全不了解,贸然提出说要追求人家,太冲动啦!不像你啊!” 建章听了哈哈大笑,说:“少担心!我回来的路上,已经托人向那边村委的人了解过,余海打听出来的基本是事实!郑佳允是庄园主人的大女儿,那里多年前进行过工商登记,成立过一家度假农庄,后来注销了。郑家一家几年前移民国外,留下郑家大女儿,就是佳允,在那里守园。她甚少外出,可能独居惯了,不爱和陌生人沟通。而每隔三两天就有专车从外面往里面送新鲜果蔬,供整个庄园里里外外二十多个工作人员食用。外间传言的‘闹鬼’啊什么的,都是不明就里的人以讹传讹!前年全国人口普查,村里的人也进去过,是里面保安带的路。他们回来说,就是隐秘一点的私人工作室,没什么神怪东西!走的时候,佳允还请他们到山腰采摘了两大筐新鲜桔子呢!” 阿成听了,不禁发出会心微笑,说:“你这人,头脑清晰的时候,确实比一般人要细心谨慎十倍百倍!你这样调查人家,把人家翻了个底,有天给她知道了,万一她不理解你,误会你,你就连丁点机会也没有了!” 建章说:“放心,我一定会主动告诉她!外间的讹传太难听了!我有心追求她,就一定会给她澄清谣言!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我是该在信息里说,还是该当面去说。” 建章想了一晚,最后还是按原来的想法,过去当面向佳允表达。 他对阿成说:“我回想她看我的眼神,那动作,那话语,那神态……我们九成九是通电了!我可不像你,明明喜欢雅樾也在故意搞‘暧昧’!” “谁搞‘暧昧’?如果我是好人一个,我早跟她说了……”阿成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打住不说下去了。 “你不是好人,你是坏人吗?我的同事把资料库翻转了也查不到那个‘程君昊’,也没有这个人的留学信息!如果你是华侨,也应该有入境记录!偏偏就是没有!说真的,我有一刹那想过放弃……”建章马上又说,“但是,小林说得对,轻言放弃的,不是我!让我安安静静重整思路,一定把你的‘身份’给挖出来!” “谢谢你啦!”阿成摇摇头说。 “真心谢我,就和我一起重访小屋!”建章很认真地说。 阿成被他缠得不行,于是答应了这个周末,和他一起重访小屋。建章迫不及待地给佳允发了信息,说周六过去,佳允很快给他回复了一句:“好!欢迎!” 建章拿着手机,看着这条信息又傻笑了大半天。 周五下午一下班,建章就兴冲冲地到超市买了两大袋东西。建爸看见了便问他:“章,超市搞特价啦?不是说要买车吗?别乱花钱。” 建章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这是个例外。” 建爸知道儿子一向节俭,突然之间买一大堆包装精致的食品和用品回来,一定是预备拿去送礼的。 他摸摸肚腩,坐到沙发上,边扇扇子边问:“去相亲?” 建章挠了挠头,说:“不是相亲,早认识了,周六去人家家里做客。” 建爸说:“喜欢人家,就一心一意。 建章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回答:“知道了。” 建章把阿成叫了过去,让他帮忙看看如何打包。阿成看了看他买的东西,惊讶地说:“你不如把整个超市送过去吧!省得打包了。爱情呀,让人‘减龄’!” 建章说:“我也觉得我变回少年了!” 阿成说:“是回到幼儿园了!我现在仿佛看见你们两个勾着小手指,你一口我一口吃棉花糖的样子!” 建章说:“分明想说我幼稚,就直说呗!你和雅樾在一起的时候,比我还幼稚百倍千倍!” 阿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没有说。建章看他这样子,心想,这小子一定又有什么藏在心里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灿烂,夏风拂揽黄花树的树梢,树叶层叠轻泛绿浪。黄花已经落尽,枝头结满了荚子果。 建章吃完早餐,站到江边看着江面柔和的波光,心情舒畅得就像预备推门进入另一个全新建造的童话世界一样。他心里猜想着将有无数奇幻、美妙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让建章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刚到达庄园的篱笆旁,已经有两个保安笑着出来迎接他们了。保安礼貌地说给他们带路。保安一前一后带他们走。他们依然是从树林进去,正如他们所料,有很多地方已经改道,还新种了一些树木。 建章原来打的记号不见了。他一进树林就下意识在树上作标记,后面的保安小声说:“走的时候,我们也会给你们带路的。”建章听后,就没有再打标记了。 不知道是保安带他们抄了近路,还是刻意改成这样,这一次进去的路程比上次缩短了一半,路面上落叶不多,没有什么脚印,却有车轮印。 出了树林,就是那条林荫小道。阿成记得上次自己从山坡滑下,正是落在这小道旁的树叶堆上。佳允的小屋就在不远处。 两个保安说,就送到这里。建章还想向他们请教一些事情,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两个保安的踪影。 “几秒之间,人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凭空消失!”建章嘴里嘀咕,“依旧是原来的神秘风格!” “你们来啦!”佳允穿着一套长袖粉色长裙,打着一把特大号的直柄黑伞,从小屋后面走到小屋旁的大树下,笑咪咪地向他们挥手。 建章看见佳允在那头迎接自己,高兴得立刻加快脚步。他已经忘记了礼物是阿成提着的。 三人进到小屋,换过拖鞋,走到软沙发旁坐下。桌面上早已放好了冰过的瓶装饮品。屋内空调温度很低,走了几百米的山路,从33度的室外进入到不足20度的室内,人体一下子难以适应,建章打了几个喷嚏。 佳允马上拿过遥控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她说:“我怕热,温度一般调得很低。觉得冷就告诉我,我再调高一些。” 建章连忙说:“没事没事!” 佳允说:“几天没见,怎么连你也变得像阿成一样拘谨?” 阿成看建章一味望着佳允傻笑,他把礼品袋,放到桌面上,说:“这是建章亲自精选送给你的小手信。可能外面太热,让他有点那个……头脑迟顿!” 佳允说:“喝口冰饮,鲜榨的混合果汁。” 其实,建章一进小屋,心里想说的那些话已经冲到嘴唇边,迫不及待要全部喷发出来了! 可是他竭力制止自己,因为他担心这样毫无铺垫地说出来,显得太过唐突,担心会吓怕人家。一边是说的冲动,一边是不说的克制,所以他就一直冲着佳允傻笑。” 佳允接过礼品,说:“以后常来就好,不必花费!” 建章说:“希望你喜欢!” 佳允爽快地说:“喜欢!谢谢你!喝点东西吧!如果不喜欢这种,到冰柜里去看看其他的,什么都有,不要客气!” 建章拿起桌面上的饮品,看也不看就卡地一声扭开瓶盖,喝了起来。 一向健谈的建章忽然变沉默,阿成想:“我这个电灯泡要走开了!”他站起来,说:“那我去看看冰柜有什么做特饮的材料!”说着站起来快步往厨房那边走去了。 佳允坐到建章旁边的沙发上,带着微笑看着建章。 “天气不错哦!”建章说。 “是不错!”佳允说。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说吧!” “想法就是,我想和你交朋友!” “好!” “就是那种……好朋友!” “好!” “不是,你明白吗?是那个……cp……” 佳允拨了拨头发,定睛望了建章一会:“这怎么说?” 建章说:“cp,就是那种……” 佳允说:“嗯,这意思我知道,可是……” 建章说:“你不愿意?” 佳允又拨了拨头发,自言自语说:“这我该怎么接下去好呢?这样单刀直入的桥段我真没写过!” 建章说:“我是认真的!” 佳允笑了笑,说:“看得出。我是在想,你这么直接,我该怎么给你接下去好呢?” 建章连忙说:“你就像刚才回答的那样,说‘好’就可以了!” 佳允收住了笑容,看了看建章,认真地说:“如果我说‘不好’呢?” 建章也很认真地说:“我是真心的!” 佳允说:“请回答我的话。” 建章想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有机会,我就不会轻易放弃!” 佳允听了他这样说,也想了想,说:“你了解我吗?你确定你了解我之后,会坚持‘不放弃’吗?” 建章理所当然地说:“爱你,就接受你的一切!” 佳允拿出手机输入“合宁”、“闹鬼”等字眼,马上搜出很多相关的信息,她举着手机对建章说:“网上很多人说这里闹鬼!你们来这里郊游,不也因为看了这些传闻,想来这里探险的吗?” 建章“嗖”地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就是要给你澄清谣言!那些全部都是外面的人不明就里,以讹传讹!是谣言!” 佳允说:“你凭什么给我澄清谣言?” 建章说:“我不瞒你,我特意去调查过了!全部都是谣言!但不是为了窃取你的私隐!因为我是人民警察!查明事件真相,止息谣言,是我的职责!” 建章站得笔直,昂首挺胸,越说越有力,越说越雄壮! 佳允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说:“你这是向上级作报告吗?”她轻轻收住笑容,说:“既然你这么直接,那我也直接说吧,你的真心啊,还是收回去吧!我对‘爱情’没兴趣!” 建章急了,说:“有人愿意真心爱自己,不是好事吗?” 佳允说:“那你愿意一辈子和我隐居在这个小屋里吗?” 建章听了更加急了,说:“外面的世界,繁荣昌盛,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大道如虹、车水马龙;建筑宏伟、商厦林立!商场里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大路上新奇有趣的东西应有尽有;看不尽的新鲜事物,尝不完的佳肴美食!你怎么可以委屈自己隐居在这小屋里呢?” 佳允咬了咬牙,没有回答他。 他们越说越大声,阿成在厨房那边开了搅拌机,他们的声音竟然盖过了搅拌机的声音。阿成担心他们吵起来,马上关掉机器,跑过去看他们发生什么事。 建章说:“没有出不去的困局,没有进不来的世界!” 佳允听了停了一下,问:“你……你听谁说的这话?” 建章说:“一本小说里写的!但也是我现在的想法!” 阿成拉住建章说:“不能一厢情愿!” 建章推开他,对佳允说:“如果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你说你不喜欢我,你说嫌我穷,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嫌我配不上你……所以拒绝我,我可能会认了!但你什么理由也不给我,就拒绝我,我真的不能接受!” 阿成一把拉住建章,退后两步,说:“建章,你今天怎么了?你的理智呢?做人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嘛!不做情人就做朋友吧!” 建章推开阿成:“我不要!你别管我,回去搅你的果汁!做好了记得给我加几块冰!我要听她说真话!”说着推阿成往厨房那边走。 阿成看看佳允,佳允一面无奈,他向她打眼色,她向他示意没事,让他走回去。 佳允让建章坐下。 她想了好一会,说:“既然你这般笃定,说爱我,就接受我的一切!好,我下面就给你说真话,但我希望你认真听清楚,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建章坚定地点了点头,佳允一字一句地说:“我,患有严重的光敏症,皮肤受到日光的照射就会马上发生强烈的过敏反应。不单止日光,连亮一点的灯光也可能过敏!所以,只有在这小屋里隐居,才能最大程度地保障我的生命安全!好了!我说完了,现在你明白了吗?” 建章听完之后,扬了扬嘴角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佳允听他这样说,生气了:“你以为我骗你吗? 建章说:“你说的我都信!只是我觉得那不能成为让我放弃的理由!一定有转机!” 佳允说:“专家教授也束手无策!和我一起只会拖累你!” 建章笑了笑,带着傲气说:“我就是不怕拖累!大家也别拐弯了,来爽快的!我问你,是不是我能为你找到转机,你就愿意做我‘女朋友’?” 佳允看他这副表情,真是哭笑不得,她说:“好像我不答应你,我就是十恶不赦之徒一样!那好吧,既然你说爽快,我们就来个君子协议:在找到转机之前,你绝不能提‘女朋友’!我不想自己空欢喜一场!” 建章听见佳允这样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伸出右手,说:“一言为定!我们拉勾!” 佳允真的忍不住了,捂着嘴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建章说:“认真点!我们拉勾!食言的是小狗!不!是猪头!” 佳允笑得更厉害了。建章上前去直接伸出右手拉过佳允的左手,说:“别只顾着笑!你可要说话算话!” 佳允只好和他拉了勾。 佳允看建章心满意足的样子,心想,好一个为爱勇往直前的狂人!我是挺喜欢你,不过我真的会拖累你,我现在不和你硬碰硬,我得想办法让你知难而退!” 阿成捧着做好的饮品走过来。看见两人拉着手,不好意思地急忙转身,佳允抽回自己的手,对阿成说:“你要捧去哪里呀?” 阿成说:“你们先忙,我忘记加冰了!” 建章心情舒畅,变回原来无话不说的样子。 阿成知道自己应该功成身退了,走到书柜那边安静地看书。建章拉着佳允一直在聊,从小学的趣事一直聊到现在的工作。建章惊喜地发现,自己一直追捧的小说作家,竟然就是佳允!“断桥剑客”就是她的笔名。 她从十六岁发表第一本小说到现在,已经出了八本热销小说,完全算得上是当红作家了!建章打开手机的记事本,声情并茂地朗读那些他打了标签的小说章节,逗得佳允哈哈大笑! 建章和阿成在佳允屋里吃过午饭,又再聊了四个小时才离开。 回到家,阿成责怪建章:“你今天那么焦急,就不怕把好事搞砸吗?明明说好要慢慢来!” 建章说:“你不懂!” 阿成说:“当时你那又牛又犟的样子,我真怕人家会马上撵我们出去!” 建章说:“她不会!” 阿成说:“哪来的自信啊!” 建章自信满满地说:“我早就确定,她是对我有意思的!” 阿成说:“所以你就一直逼问人家?简直是疯子!” 建章说:“她一无案底二有美貌,为什么甘心独居在那里?她整天与电脑为伴,一定知道外间有‘闹鬼’的传言。有财力雇得起二十多个人来为她一个人服务,应该也有能力去澄清谣言。但为什么不做?所以我猜测她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成说:“所以你就装一个咄咄逼人的样子!” 建章笑了笑,说:“这个你又不懂了!我就想让她亲口说出来。她越躲闪,越遮掩,她就越无法直面自己!不敢直面自己,她就一辈子无法从那个自卑的死胡同里走出来!” 阿成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患的是不治之症呢?可能……可能活不长呢?” 建章用力瞪了阿成一眼,大声说:“哪来的万一!她不是已经坦白说自己光敏症了吗?她后来连病历都拿给我看了!” 阿成被他这认真劲吓了一大跳,连忙说:“你这是要打我吗?对……对不起!是我笨,问错问题了……” 接下来两个月,建章一有时间就往佳允那里跑。赖在那里吃饭,找话题和佳允天南地北地聊。 这天,建章回到海旁路,一个人坐在江边喝啤酒,心中计划着下一步要对佳允采用怎样的“爱情攻略”,攻破她心底的自卑防线。 建章打开手机,给佳允说了很多怪案奇案。什么儿子砍杀父母,然后把父母的肉腌起放在冰箱里啊,什么腐烂尸体气体爆炸,臭肉污血横飞啊,说得佳允头皮发麻。 建章说:“那些**四溅、身腿分离的恐怖场景我也见过不少了,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反胃呕吐,后来习惯了,就觉得其实没那么可怕。”他信誓旦旦地对佳允说,“我绝不会因为怪病而嫌弃你!” 佳允想:说得天花乱坠,到了亲眼目睹,一定逃得比兔子还快! 她决定牺牲一次,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发病时的恐怖状态。她戴上宽边帽子,把建章拉到小屋外,站到没有树影的地方,拉起左边的衣袖。 阳光不强,但却可以清晰看见佳允左臂的皮肤慢慢地起了变化。不一会儿,皮肤上起了大片蚊子叮包样子的大疹子,红红白白一团一团,佳允自己看了也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佳允心想:看你还不逃跑!她说:“每次都这样!万试万灵!” 哪知建章看见之后,神情自若! 他揉着下巴,拉着她的手臂左看右看,认真地思考。 他问佳允:“现在如何处理呢?” 佳允说:“回到没太阳的地方去,吃过敏药啊!如果太严重止不住的话,就去打针。”说完放下衣袖,转身要回屋。 建章把她拉到树荫下,说:“我看你没晒太阳之前,皮肤的颜色也和我们有点不一样啊!在屋里看不清楚,走出来我倒看清楚了!你的皮肤虽然白,但隐隐带着不自然的红。” 佳允嘟着嘴说:“我没化妆,化了也没人看!” 建章说:“不不不!你这种感觉好像……好像宰好的猪肉!一种凝固了的,没有生命的红色!” 佳允被他气着了:“胡言乱语!你才是猪!” 她实在难受得很,自个儿回屋去了。吃了过敏药,手臂慢慢恢复了原貌。 建章慢条斯理地走回屋里,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一直在思索。佳允看他突然不说话,问他:“怎么?害怕了!后悔了!坐着干嘛?跑呗!” 建章说:“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佳允哼了一声,说:“那会还说不介意,这会却口口声声说我是猪肉!还是宰了的死猪肉!算了,你走吧!朋友也别做了!” 建章说:“诶,你别说,没看你的手臂,我真以为你化妆了!第一眼看见你,白得透明。再看第二眼,却觉得透着一种奇怪的红,不能说是红光,而只能说是凝固了的暗红!像是轻度过敏……对!像那些人吃了虾蟹之后,皮肤轻度过敏的样子!不过真的跟死猪肉很像!” 佳允拿起抱枕打他,骂道:“猪头!你还说!” 建章笑了:“大作家,我语文水平不及你,一时间想不到比那更好的比喻罢了!” 佳允说:“没文化!太可怕!” 建章说:“别生气,我不说了。不过啊,我觉得,这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复杂!只是你找不到病因而已!一些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毫无破绽的犯罪案件,可能一时间无法侦破。但通过对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进行细致的挖掘和分析之后,常常就能找到查出真凶的线索!” 佳允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没有尝试努力找‘真凶’!爸妈请了几个教授给我会诊过了,你说不出的都检查过了,结论就是因光敏症引起的‘急性荨麻疹’!找不出病因,都说是我天生的体质问题!除了避光,谁也不能提供什么根治方案!” 建章说:“我绝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你一天天饱受折磨!” 佳允听了,没有说话。她表面上看上去好像不以为然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甜得很! 建章说:“你说,你不是自出娘胎就发生过敏,而是从五六岁开始。这个变化的过程里,你身边的事物一定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是你没察觉到,或者一时间记不起而已!” 佳允说:“这个我问过我爸妈,但大家都说不出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化。在这里出入的,从来不止我一个。我父母和弟弟出国前常来居住,陪伴我;现在二十多个工作人员,我们吃的喝的都是一样,你也常在这里吃喝,怎不见你出去摘果子皮肤出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我出问题?” 建章摸摸鼻子说:“以我的专业角度来看,你这个怪病有很大可能是受环境因素影响的!所以我们不妨试着换一下环境,看情况怎样?” 佳允犹豫地说:“怎样换法?” 建章说:“哈,我昨天去订了车,虽然不是名车,但是新款的,下月就可以提车了。” 佳允说:“你不说我还忘记了。车房里有一辆MB的SUV,很久没人开过。我不会开车,你会开你去试一试吧,看还能不能用。” 建章说:“这个不急。我现在想,让师傅在车内设计加装一个特殊的滤光装置,你就可以安心离开庄园出去游玩了!我们可以先尝试晚上出去几个小时,让你习惯一下外面的环境,然后我们再探讨下一步计划。” 佳允被他说动了,答应了。条件是必须保证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她的怪病。 想好就做。建章一有空余时间,就与佳允联系。太阳落山后出发,出外游玩的时间大约控制在三到四个小时,然后就送佳允回小屋,建章开MB回家。 他们观看A市的璀璨灯饰,品尝各种美食。佳允嫌晚上吃东西会发胖,每样东西也只是轻啖浅尝就算了。建章买了食物走到她面前让她看着自己吃,还要做一个津津有味的样子给她看,馋得她追着他打他。 建章心细得很,每到陌生环境,必要先去了解过,确定安全了才让佳允走近。连到芳姐的小店也让雅樾关闭了部分灯光,才放心让佳允下车进去。 芳姐和德哥笑他们:一个高大威猛,一个娇俏玲珑;一个精明神勇,一个灵巧直率!真是超般配! 建章听了得意得不得了!佳允觉得自己真正喜欢上这个声称“爱你,就接受你的一切”的男人了。 初步的外出计划愉快地完成了。 佳允想,建章一直对她关怀备至,从无越轨行为,让她觉得,这个为爱勇往直前的男人,与自己小说中的正人君子男主人设十分相近。 她想,如果我是女一,让他做男一也不错! 第五卷【滂流】第一节:星耀 建章和佳允坐在江边一边看江景,一边喝汽水。 建章不时偷望一下佳允。他忽然发现她的肤色与在小屋时有点不一样。在小屋里的时候,她的皮肤总是泛着一层暗粉色,可现在那层不自然的颜色似乎消失了! 按理,人体经过走动,血气运行,皮肤应该会更加红润,但她现在的肤色却不显红,这是什么原因呢? 建章想着想着,又被佳允的脸庞吸引住了。只见她素脸朝天,细腻的肌肤泛着少女鲜亮的青春光泽,如霜胜雪,吹弹可破! 他们这晚游了夜市,还听了交响音乐会。虽然建章全程打瞌睡,但他坐在佳允身边,全程未曾松开过她的手。 因为建章明天调休,不用上班,于是他们计划在听完音乐会之后,驾车前往市南的森林公园,预备入住公园内的摄影度假村。佳允带了相机,他们说好了明天在度假村的室内造景区拍照。 建章为人正直,一开始便订了两个单人房,两人分房睡。 他对佳允说:“我记得在你的小说里有一句话,‘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爱的,等她自己情愿’。所以,我也会等你自己情愿!” 佳允点点头说:“嗯,那是引用《圣经》雅歌的,所罗门的爱情故事。” 出发前往森林公园前,佳允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平板电脑交给建章,让建章看自己基本定稿还未发表的新小说。 建章受宠若惊地问:“这是对我表示信任吗?” “我可从来不会让外人看我还没发表的小说!完整篇,不是梗概哦!” “我当然不是外人!” “看破别说破!勾过手指的,违反的是猪头!” 山区天气变化难测,出发时还星月齐耀,到了半路却雷光闪电,下起滂沱大雨。 他们把车停在山边,想待雨势小一点再前行。谁知突然山泥倾泻,土石从山上狂泻而下,阻塞了他们车辆前后方的去路。幸好他们的车旁有一排高大的防护林,他们才不至于被土石活埋。 建章想打电话求助,电话信号中断。 两人只好在车里暂避,等待救援。 佳允抱着膝盖,担忧得瑟瑟发抖。建章把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上。 佳允问建章:“真的会有人来吗?” 建章安慰她说:“放心,后厢有很多干粮,足够我们吃三四天。就算没人来救,车上也有工具,可以等天明之后尝试把前面路上的泥土清理开去,看能不能开出一条路来离开这里。” 佳允说:“我担心,天亮之后,太阳光一照进来,我就会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 建章说:“少担心,车顶有滤光装置啊!”他伸手拉了拉滤光装置的拉手,谁知怎么拉也拉不动!他自言自语:“啊,这什么质量,这么快就坏了!” 佳允悠悠地说:“建章,如果我这怪病以后也治不好,你还会在我身边吗?”她喃喃地说着自己心里的种种忧虑,建章一直安慰她。佳允说着说着,困了,闭起眼睛睡着了。 建章望着她那可怜巴巴的睡相:轻闭着眼睛,一对长睫毛像极了细密的黑翎羽毛;嘴唇微嘟,嘴角微微下翻,十分惹人爱怜! 建章笑着拿出佳允的平板电脑,打开她的新小说,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可能因为长期缺乏正常社交的原故,所以她在描写人物交流的细节方面,尚欠起承转合的变化过渡。但她的文笔婉转旖旎,感情丰富,每到动情的地方,都让建章感动得一塌糊涂…… 天亮了,一道温柔的晨光透过司机位的车窗,照到佳允的脸上。她一下子惊醒了,惊叫着用建章的衣服盖住自己的头和手。 建章通宵看小说,到天亮才眯了一下眼,听见佳允惊叫,飞速俯身过去用身体挡住太阳的光。 这时,他发现了一件惊喜的事情! “喂,佳允,你看你的脚!” 佳允一听见他说她的脚,马上把双脚缩到衣服里面去。建章一把抓住她的左脚掌,兴奋地说:“没事!没过敏!” 佳允听他这样说,从衣缝里看自己被太阳光照射过的左脚……果然没有起疹子! 再看右脚,也没有过敏反应。她慢慢试探着把手伸出衣服外面,太阳光照在她肉肉的小手掌上,阳光透过手指缝,在她白皙的脸蛋上画了两道光斑。她惊喜地大叫:“真的不过敏!” 建章一把扯开盖在佳允身上的外套,佳允上半身暴露在晨光之中!两人屏息静气。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完全没有过敏症状! 佳允高兴得不得了,这是她自五岁以来,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沐浴在阳光之中! 她想拉开车门下车,建章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先跳下车,跑到佳允那边的车门边,用身体挡住阳光,然后拉开车门,让佳允慢慢下车。 佳允一下子跳下地面,整个人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中! 皮肤果然没有起异样! 他们高兴地抱在一起,开心得哈哈大笑。 这两人就像刚被班主任告知得了成绩一等奖的小学生,两人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另一边防护林外面的草地跑去。 草地上长满齐膝高的各种野花。双双对对的小粉蝶在花间翩然起舞!昨晚那场让人惊惶不安的滂沱大雨和山泥倾泻,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建章兴奋地放声歌唱。 佳允笑他:“幼稚!真难听!” 建章想了想,摆出一个朗诵的姿势,高声念道:“我渺小而无处不在的爱啊!你使我所爱的人初尝幸福的滋味!” 佳允说:“真恶心!哪里来的土味情话?” 建章说:“确实恶心!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好这口!喂!断桥剑客,你不是像阿成那样‘失忆’了吧?这恶心的土味情话,是你自己写的!” 佳允故意说:“是吗?我什么时候写出这些陈词滥调没有新意的文字出来?” 建章说:“我昨晚通宵把你所有的小说重看了一遍!你最新的小说里面,有一句更恶心的!那句什么‘阅尽万水千山,也不及你眼中的星光璀璨!’简直就是屁话!一个人的眼里怎么会有星光呢?除非被人用木板拍了头,才会眼冒金星!你说是不是?”建章说。 “还说!”佳允追着他要捏他! 两人在草地上互相追逐。 建章忽然一个转身抱着佳允的腰,四目对望,情意正浓!建章深情地吻了佳允的嘴…… 这时这刻这分这秒的天与地,只属于他们的了! 建章对佳允说:“我们这可以正式开始谈恋爱了吗?” 佳允笑了:“谈恋爱有‘正式’和‘非正式’的吗?” 建章把佳允紧紧地拥入怀中,说:“这是我的真心话:阅尽万水千山,也不及你眼中的星光璀璨!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就是照亮我生命的璀璨星光……” 万水千山,两相缱绻。 救援人员很快来到。 回到小屋,两人分别洗了澡。天气还是很炎热,佳允穿了短袖家居服,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 因为没有男装衣服,佳允让助手到外面买一套新的进来,建章暂时穿上佳允的浴袍。佳允看见他穿着粉红浴袍从阁楼下来,像极了选美小姐华丽登场的场景,不禁笑弯了腰! 建章难为情地说:“堂堂男子汉,穿这种闷骚粉红浴袍,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太恶心了,你就别笑了好吗?”他转移话题,“那么大一个钢琴放在那里,快展示一下你的琴艺给我看看!” 佳允说:“自从你整天来找我谈天说地,我就没时间练琴了。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弹一曲!” 说着走到白色大钢琴边,收起了钢琴的盖布,撑开琴盖板,把琴谱放到键盘上方的谱架上。用右手食指点着乐谱认真地默读了一遍,然后说:“弹得不好不准笑啊!” 建章对这个白色的庞然大物颇感兴趣,佳允在弹琴,他围着钢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把头探到琴弦边,要观察锤子是怎样敲打琴弦发出声响。看了一会,他走到佳允的身边,坐在琴凳上,看着佳允胖嘟嘟的小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上下跳跃…… 突然,他一把抓住佳允的右手臂,凝重地说:“停下来,别弹了!你的手又红起来了!” 佳允被他吓住了,抬起手来一看,果然,右手从手掌到手肘的位置,泛起了一层暗红色!再看左手手臂,也开始发红,但比右手手臂的颜色淡一点。拿过镜子来看脸和脖子,也开始红了! 建章一把拉起佳允,带她走离钢琴。 他想了一会,说:“钢琴有问题!” 佳允觉得不可思议,问:“什么意思?” 建章说:“回来一弹琴就皮肤发红!不!不是发红,是过敏反应!有什么不适没有?” 佳允说:“右手有点刺痒。” 建章说:“你刚才,先用右手放在琴上……” 佳允说:“我怕自己弹错,先看了一遍乐谱。” 建章说:“先不要走近钢琴,我先取些样本给同事化验!你马上叫工人过来把钢琴用塑料膜整个封包!” 建章取了白纸和小刀,俯身到琴里面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从谱架背后不显眼的地方刮了些木屑,包好,放进口袋里。 他对佳允说:“我现在换过衣服就把样本拿去化验,很快会有结果。让工人把琴包起来,你到别墅那里等我!注意不要照射太阳光,你现在又可能会发生过敏反应了!” 两人点点头,分头行事。 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建章送去的木屑样本,是一种叫X树的热带树木。该树木生长在非洲。这种树木的树干会分泌出一种有毒的树汁,会让皮肤溃烂,如被火烧一般,疼痛异常,也会让伤口久治不愈。直到上世纪,当地还有土著收集这种树汁涂在刀箭上,用于防止外族入侵。而它的树干也带有毒性,人体一旦与其接触,会产生过敏反应,轻则皮肤泛红,重则全身出现荨麻疹,呼吸困难。若长期与其接触,除了会不间断地发生过敏反应外,还会让人出现失眠、恶梦、焦虑、光敏症等神经症状。 建章把结果给佳允看,佳允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心底里不断寻索着,自己究竟做过什么错事,要承受这十几年的痛苦折磨? 建章知道她的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说带她到市区去逛街散心。但佳允哪里有心情逛街呢?这些年来身心所受到的折磨,让她连哭也没有眼泪了。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情愿把自己活成了“鬼魅”一般的存在!闹鬼的传言,是她安排人传出去的。 建章让她入住酒店。 建章找来两个资深钢琴工匠,对钢琴进行全面检查。工匠仔细观察了大半天,发现谱架推拉导槽上的一颗内嵌式小螺丝的丝帽有损耗痕迹。他推断,这种损耗应该是用口径不合的螺丝刀旋拆螺丝而留下的! 经过再三观察对比,工匠得出结论:钢琴的谱架并非原装,而是后期置换的! 而当时建章正是刮下了谱架底的木屑拿去化验,才发现木材存在问题!建章又分别从钢琴的共鸣板、结构板、和装饰板等内侧没漆面的位置进行取样,拿回去给同事化验。 结果是:样本分别为枫木和桃花心木。翻查资料,暂时没有人体对这两种木材产生过敏反应的报告。 佳允和建章坐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 佳允说:“钢琴是我五岁的时候,由二叔从英国买回的。那是爸爸特意送给妈妈的结婚周年礼物。” 建章问佳允:“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琴?” 佳允说:“先让工匠对整个琴进行彻底检查,看还有没有其他部位被改装过。如果有,这个琴就不能再留了;如果没有,就按原来的式样用上好的枫木定制谱架,尽快换走有问题的谱架。” 佳允把钢琴的事告知父母。他们马上联系钢琴的原主人。原主人是钢琴家的媳妇,因丈夫早逝,家中无人继承钢琴艺术,所以才把钢琴进行拍卖出售。她说钢琴家生前对这台钢琴爱惜有加。拍卖行也出具证明,所有部件均为原装,绝无进行过改装。而由英国到中国整个运输过程,原主人也一直跟进,并无发生过任何导致钢琴需要修理的意外事件。 建章看佳允一直都不甚开怀,劝她:“怪病的原凶找到了,这是该庆幸的事!” “二叔多年前因一些变故离开了郑家,现在不知去向!”佳允说。 “这么说,你二叔的嫌疑最大!究竟是无心为之还是有意陷害呢?这个得把你二叔找回来才能知道原委!” 佳允没有说话。 建章想,这内里必定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他说:“算了!过去了! 佳允叹了口气说:“我以前一心想着自己是个怪物,就干脆躲在树林里做个隐秘而知名的人,平安过完一辈子就算了!谁知道这里面那么复杂!” 第五卷【滂流】第二节:月陨 那头建章和佳允正在热恋之中,这头阿成被雅樾搞得手忙脚乱! 雅樾的实习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足足两个月了,除了办公室杂务,其他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也没有机会接触得到,且人与人之间互相防备。她计划转换实习公司。 雅樾用自己的手机装了很多招聘app,手机内存不多,很快装满了。她用阿成的手机继续装了几个app,并嘱咐阿成:一听到消息提示,要马上查看,截图发给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第二天,阿成在厨房煮糖水,手机响个不停。他一边看炉火,一边看手机并截图发给雅樾,搞得手忙脚乱!因为手机不停叮叮叮叮,让他烦躁不安。两头忙,好不容易才把糖水煮好。 雅樾终于找到合适的实习公司了。那是一家传媒策划公司,规模不大。雅樾在策划部实习。开始的时候,她依然是个小透明,负责文字录入和文件整理。 这天,部门开会,说公司接了一个新单子,是给一家创业咨询公司做户外宣传。雅樾负责现场游戏的协调工作。 完成了这个单子之后,雅樾接到公司的通知:从下月开始,正式成为公司的合同员工。 办公室主任笑着对雅樾说:“上次户外宣传活动,客户对你的工作能力大加赞赏,并提出以后双方合作的单子都让你参与,因此公司破格提前录用你。接下来会有几个更大型的活动,你可要加倍努力哦!” 雅樾连连点头。 她已经猜到那个赞赏她的客户是谁了,就是对方公司的总经理。 他是美籍华人。身边带着两个助手,一个负责随时给他进行中文口语翻译;另一个是高大魁梧的司机,负责接送和处理杂务。 因为活动当天,雅樾的协调工作做得很好,还未等总经理开口,她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并马上办妥。她清楚记得,活动完成后,总经理向助手用不甚熟练的中文说:“记下她的名字,以后也让她来跟进!” 芳姐做了一桌好菜,把德哥、嫦妈、阿成、建章、余海、静儿请了过来,庆祝雅樾正式入职! 这晚德哥买了果味汽酒,大家都喝了点酒,借着酒兴聊得十分开心。阿成记得医生说不能喝酒,就碰也没碰。 这晚大家都睡得很香。到了凌晨3点50分左右,屋外突然有人大喊:“起火啦!阿嫦家起火啦!” 大家从梦里惊醒,马上下床,连便服也赶不上穿就冲出屋外。 只见嫦妈所住的房间和阿成曾住过的那个房间的窗户已经被邻居敲碎,掉了满地玻璃碎。刺鼻的浓烟从窗户里喷涌而出!门缝、窗户、房顶不时喷吐出灼热的火焰! 芳姐吓得尖叫了起来,她问在场的人,嫦妈出来了吗?大家都焦急地说没见过她。阿成冲上去用脚踹门!门刚被踹开,烈焰和浓烟就从屋里夺门而出!整个房间完全被大火燃着! 德哥找来打湿的毛毯,阿成一把夺过来,披在自己的头上,想冲进屋里去!谁知火势实在太大,浓烟让人无法呼吸,阿成尝试了几次想冲进去也失败了!他还想尝试,大家把他拦住。 消防车很快到达,在几乎燃及芳姐的小店之前,大火被扑灭了。 消防员带着氧气设备进入屋内搜索…… 大家都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搜索结果…… 所有人都期盼着消防员出来说:没有伤亡人员…… 屋外的消防员从对讲机里听到屋内同事的话,抬了一个担架进入现场,担架上还放了黑色的袋子…… 嫦妈被发现烧死在屋内! 芳姐和雅樾看着消防员把尸体抬出来,禁不住放声痛哭!德哥、建章、建爸和一众邻居也痛心落泪。 阿成呆呆地看着消防员把嫦妈的尸体抬出,站着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哭。 消防员过来对火灾现场的目击者进行调查问话。他问阿成问题,阿成却好像听不见人家的话一样,眼珠也不转,嘴唇也不动,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从那天开始,阿成就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坐在芳姐的小店外。从早坐到晚,不吃不喝也不睡。 消防部门确认火灾是因室内电线线路短路产生的火星烧着窗帘,并引燃屋内堆放的木柴引发的。死者没有挣扎痕迹,应是先被焗死再被烧焦的。初步看来火灾没有可疑。死者的睡床离房门不远,可惜却没能走出来。可能因为年纪大了,一下子吸入太多浓烟,致窒息死亡。 阿成呆坐了三天三夜。除了雅樾叫他,他会抬头看一看雅樾之外,谁也不理睬。 晚上德哥叫他上楼睡觉,他好像听不懂德哥说什么似的,依旧坐在原处。德哥唯有把雅樾叫来,拉他进芳姐的里屋,坐到沙发上。 德哥和他一起坐着,直到天亮。 芳姐忧心地对雅樾说:“阿成是不是被吓傻了?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变成这样!哎呀,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呢?” “妈,别疑神疑鬼!”雅樾说,“他可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时间转不过弯。”雅樾让芳姐煮了个汤面,亲自捧给阿成,阿成看了看雅樾,微微摇了摇头。 “既成事实,就得坦然接受!饿了几天,眼不花,手不抖吗?”阿成又摇头。 “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吗?”阿成还是摇头。 嫦妈出殡那天,来了很多志愿者,还有曾经受助于嫦妈的困难人士,都流着眼泪给她送别。没有进行遗体告别仪式。志愿队队长念过悼词之后,工作人员就对嫦妈的遗体进行了火化。 阿成捧着嫦妈的相片默默流泪,谁跟他说话也不搭理。德哥只好一直跟在他身边。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德哥担心他会突然倒下。 出殡仪式完成之后,众人回到芳姐的小店里休息喝茶。 芳姐见阿成这几天半粒米也没有下肚,专门给他煮了粥,捧到他面前,小声劝他,叫他吃点东西。他看了看芳姐,继续面无表情地坐着,没有动。 芳姐拉住余海说:“你看他,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带他去医院看精神科医生吧!” 余海说:“他心里好像藏了些什么。” 粥凉了。芳姐又煮了云吞给阿成,捧到阿成面前, 说:“傻孩子,嫦妈在天有灵,看见你这个样子,该有多伤心……”她禁不住哽咽了。 阿成看着那碗云吞,斗大的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芳姐第一次看见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她连忙说:“不哭!几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了,听话,吃一点。”阿成慢慢抬头看芳姐…… 突然,他记起来了!这张脸…… 读小学二年级时,我在爸爸的生日酒会里见过唐芳和爸爸在角落里亲吻!有人窃窃私语说,唐芳是爸爸新养的情妇。 年轻的唐芳性感艳丽,漂亮得不可方物! 有一天,我从家里的佣人那里听到消息,说爸爸的司机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三十五年有期徒刑。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唐芳出现在爸爸身边。 后来有一个晚上,妈妈和爸爸在房中吵架。爸爸大声质问妈妈:“是不是你对外面的人说唐芳给我戴了绿帽?唐芳这个叛徒!我发誓,再见到她,一定要亲手打死她!死贱人!”妈妈低声而有力地说:“如果你再害人命,我一定把你做的好事公之于众!我不怕和你一起坐牢!” 之后妈妈便搬到另一个房间,和爸爸分房睡。 现在,爸爸切切痛恨“一定要亲手打死”的女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吓得他连人带椅向后退!“我认得你!”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理智马上制止他:不能说! 他眉头紧锁,双目圆瞪,嘴唇紧闭,手指紧抓椅子的扶手,恐慌万状地往后退到墙边,不让芳姐靠近。 芳姐被他这反常行为吓得毛骨悚然,惊惶地跑进店里,跟德哥和余海说:“阿成看人的眼神也变了!要尽快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才行!我担心他真的出了精神问题!” 德哥和余海一起,把阿成拉上阁楼,让他到床上睡觉。他却坐起来,环抱着膝盖,缩到靠墙的床角坐着,一面惶恐不安。 余海见他眼眶发红,眼里全是血丝,问他:“三天三夜不睡觉,你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睡不着我给你药。就算不想睡,躺下闭目养神也好。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阿成看了余海一眼,含含糊糊地说:“我没事……” 余海想了想,与德哥下到一楼,说:“他心里一定有事。我已经让建章尽快抽时间来和他谈一谈了。现在你们多留意他的情况。我先去上班。” 建章担心阿成的情况,一下班,便匆匆前往芳姐的食店,和芳姐打过招呼后,上阁楼找阿成。 阿成躺在床上,红着眼睛想事情。 建章搬了张椅子,坐到阿成的床边:“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吗?” 阿成沉默了一会,说:“原来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建章听他这样说,知道他一定是记起关于自己身份的事了!他给阿成倒了杯温开水,让他坐起来喝口水慢慢说。 阿成说:“我是1991年生的……” 建章笑了:“比我大,27岁,我应该叫你哥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成说:“我叫利君昊……不,程君昊!” “你真叫‘程君昊’?那干嘛我查不到你的资料?你是中国人吗?”建章问。 “爸爸入赘外公家,我妈姓‘利’,我随我妈姓。外公死后,我爸让我改随他姓‘程’。但我所有的证件还是写着‘利君昊’。我在澳洲读书读了很多年,成绩很差,爸爸不允许我回来……” 建章喜出望外:“怪不得!你还记得什么?” 阿成说:“干嘛要记起来?” 建章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记不起就不要焦急,慢慢来吧。嗯,我明天回去让同事查……” “先不要查,我还没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让我整理一下思路,迟一步再查。” 建章看着阿成的脸,想:芳姐说得对,阿成的眼神不一样了!说话的语气语调也不一样了。 建章问:“那,你能记起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吗?” 阿成犹豫了一会儿,说:“暂时记不起。” “你的家呢?在哪里?”建章看出他有事隐瞒,故意继续问他。 阿成回答:“也记不起。”他苦笑了一声,“干嘛要记起来?” 建章知道这个时候就算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答案来。他想,这小子,说不定已经全部记起来了!他这个样子,分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往!不能急!把他逼急了,说不定会一走了之! 他说:“阿成……不,君昊,你好像三天也没有合过眼了,不如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我请你去云顶吃自助餐!庆祝你‘找回自己’!” “不去!”阿成突然大声说,把建章吓了一跳。 “不去就不去!我请你吃东西,那么凶干嘛?”建章说。 “……不好意思……我要去樱花里吃韩国料理……”阿成半闭着眼睛说。 “好好好!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和你去!”建章让他躺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其实阿成已经记起了。爸爸叫程昶天,妈妈叫利小茵。爸爸是B市锦城商业的执行董事,家住B市海王别墅新邨D-1栋。 一方面因为他知道芳姐与爸爸的过往;另一方面他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记忆无误,所以他不敢贸然把家人的信息告诉建章。 建章笑着告诉芳姐和雅樾,阿成记起自己的名字了,叫“程君昊”。 芳姐对这个“程”姓特别敏感,面色也变了。她喃喃地说:“天下这么多姓,偏偏姓‘程’!” 雅樾听妈妈这样说,心里猜:那个让妈妈伤心的人,必定姓“程”! 一时间要对“阿成”改口叫“程君昊”,大家还是有点不适应。最后还是雅樾首先改口叫“君昊”,不连姓一起叫,大家才慢慢改了口。 这天下午四点,君昊下班了。回到老街,他带包包在江边散步。天气闷热,包包年纪大了,有点精力不足,君昊把包包牵回芳姐店里拴好。 他独自坐在江边的黄花树下。起了点风,天下着毛毛细雨。 记忆慢慢回流,让他眉头深锁! 在爸爸公司做基层职员的时候,主管推荐我的方案,却被人从背后骂他故意巴结,他为免耳语,就选择了其他人的方案,结果方案费用超支,补申请费用导致工期超时,工人罢工,要求加薪。 事后主管引咎辞职,临走时他质问我:“你明知道自己的方案才是最好的,为什么当时不向你爸爸私下争取?” 我很要强,我觉得我应该在人前演一个“和光同尘”的人。尽管我心里对所有的事情清楚明了,尽管我憎恶一切丑恶的事物,但我却不会轻易为谁而破坏我“和光同尘”的人设。 我从那个离职主管的眼神和语气里,察觉到他对我怀有浓浓的恨意!他家里四个老人两个孩子等着他养,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呢? 如果爸爸和妈妈是一出悲剧,爸爸和芳姨是一场恶梦,那我和雅樾就是一出大纲已定,结局已定的老套狗血剧!任我如何努力去改写,这剧情必然还是困局难解,俗套难脱! 爱恨堆叠,无从申诉!新意欠奉,冗长乏味!还有我那像计时**一样的病…… 连我也不愿意相信,这般剧情竟是把真实的故事“原文照搬”,就更不能怪世人难予共鸣,嗤之以鼻了! 啊!我这人生的剧情竟比“狗血剧”更要“狗血”! 你看这傍晚的天空。这边还在下雨,天边的夕阳却依旧如火!浓云随着轻风渐渐变幻出各种意想不到且千奇百怪的形状!太阳的余辉给重重的云层镶上璀璨的金边!俄而又消散无踪! 恰如这人世间,每一处都会遇上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和事。起起落落,永远不可能预知! 容我发问:这人间的编剧到底是谁? 我没有在各个领域都留下自己独特印痕的伟愿,我只愿这位人间的编剧向我发一下善心,给我一叶轻舟,让我在毫无波澜的湖面,平静、简单地度过余生! 如果可以,谁不想和人间的编剧坐下来,当面好好谈一谈呢? 为什么人的心越是向往简单的剧情,偏偏下一幕就要安排拿着刀枪剑戟,斧钺勾叉的敌人,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把通往理想之境的前路无情截断呢?! 第五卷【滂流】第三节:记忆回流 “昊昊,来这边!你看!水里有很多小蟹,还有银色的小鱼呢!快把筛子拿过来!”妈妈光着脚丫站在溪涧里,兴奋地对我说。 妈妈身材高挑,体态苗条,肤白貌美,端秀优雅。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雪纺连衣裙,披肩长发乌黑光亮,双脚站在水里提着裙子嫣然而笑,仿如盛开在碧水之上的莲花,美得自带乐韵。 她颈上佩戴着一条白金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钥匙链坠。她曾告诉过我,钥匙是中空的,可以放小相片等物件。 外公是利东酒楼的创始人,他生前一直着意把妈妈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妈妈很勤奋,她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不单止文理功底好,在烹饪技艺、菜品创新方面有独到见解!外公对她的期望很高。因为妈妈是外公唯一的孩子,所以外公一直希望招婿入赘。 爸爸虽然出身在农村,三代务农,但他勤工俭学,以B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省内重点大学就读市场营销专业。爸爸年轻时长得英伟挺拔,气度不凡。 妈妈是他的学妹,他和妈妈是自由恋爱的。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外公提出要他入赘,心高气傲的他,曾和妈妈分开冷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 而外公所要求的“入赘”,只不过是希望他们将来的孩子跟妈妈姓“利”,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产业,仅此而已。这纯属外公对自己“利氏家族”的一个情结罢了。 爸爸妈妈刚领取结婚证,外公就把几座正在收租的商住物业转到爸爸名下,以表补偿。 两人结婚前五年,是他们最幸福、甜蜜的时光。妈妈当时觉得自己嫁给了爱情。 这些都是我成年后,妈妈亲口告诉我的。 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外公第一次中风。从那时开始,隐隐约约听见身边有人议论,爸爸在外面与其他女人有染。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爸爸与唐芳在酒会一角亲吻。我不敢告诉妈妈,但我猜妈妈早就知道爸爸包养情妇的事。因为外面的人喜欢谈论有钱人的家事,妈妈在利东上班,一定听到不少传言!爸爸偶尔夜不归宿,妈妈因此事和他争吵了几次,但爸爸依然故我!爸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他非常介意别人提起他入赘利家的事。 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来家访,失口说了一句:“哦,你爸爸原来不姓利。”爸爸当着老师的面,只是一味哈哈大笑:“儿子跟妈妈姓,没什么奇怪。” 老师走后,他一句话也不说,马上驾车离家。当时他的关门声,把整座屋子也震动了!玻璃窗“吱吱”地响。 9岁那年,我跟爸妈到外省参观展会。因为好奇,我走进人群里面观看宠物表演,竟在万人聚集的会场里与爸妈走散了! 当我发现他们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原地站着等他们回来找我。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妈妈!想哭但不敢哭,因为我怕眼泪蒙住眼睛,妈妈回来找我我也看不见她!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见妈妈和爸爸了…… 谁知,爸爸不问情由地把我拖到会场外面,用腰带打我!我试图解释,他却更生气,脱下外套继续打我。 妈妈前来阻止,被爸爸一把推开,差点滚下台阶,膝盖也破了! 妈妈高雅大方,仪态端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身上有伤口!而且是因为我而受的伤!疤痕一直到她离世时依然清晰可见! 自此之后,我很害怕人多聚集的地方!一看见人群我就必须马上躲开!在爸爸面前更是唯唯诺诺,万分小心! 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在我和妈妈面前他是易怒暴躁的人;在同事下属面前,他是睿智克制的人;在某些时候,他又变得无比感性! 利东的一个老员工是爸爸唯一的知交,他是爸爸的同乡兄弟。他俩常相约一起喝茶,用连我也不大听得懂的乡下话来聊天,无所不谈。后来这个老员工病故,爸爸竟在他的灵前放声痛哭,说自己此生再无知己! 我弄不懂哪一面才是爸爸程昶天的真面目!程昶天不是他的本名,他原名程初,现在的名字是他读大学时给自己改的。 他说:“这名字就是我,我就是这名字!我要走畅通无阻的朝天大道,不允许有任何人或事阻碍我的通途!”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让人望而生畏! 我很惧怕他!他骂我打我,我也从来不敢辩驳或逃跑。他安排我做什么我也从来不敢多言!不是怕他的打骂,是因为我不想妈妈因为我而和爸爸再起冲突,我不想让妈妈再受伤害! 妈妈对爸爸的行为几乎全都可以哑忍,唯独不能忍受爸爸对我无端的指责和打骂!每次爸爸打骂完我之后,他们必然在房间里骂战…… 我在爸爸的打骂和爸妈的对骂中患上了焦虑症。一发病就躲在飘窗的窗帘里面,抓着拳头,蒙着头瑟瑟发抖!我当时以为自己疯了,因为我看电视剧里面的疯子也是如此。 这事只有堂叔程裕知道,是他发现我情绪有异,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央求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爸爸!我说我害怕爸爸把我扔进精神病院!堂叔也这样认为,所以他答应为我保守秘密。当时我读初中一年级。 上初三的时候,外公第二次中风。爸爸全面接管利东酒楼。他突然宣布利东酒楼公司化,引入合伙企业。利东的管理层大地震,全部换上新血,推行公司化管理。基层的员工待遇原则上不变,但必须重新签订聘用合同,取消外公曾经口诺的终身聘用! 妈妈看过基层员工的新合同之后,质问爸爸为什么合同条件那么苛刻?为什么规定老员工必须先签订放弃工龄奖励的承诺书后,才能与其签订新的聘用合同? 爸爸与妈妈因为此事,又开战了! 最后,还是爸爸赢了!因为爸爸是利东的法人,合伙人一致同意他的决议。 不久,外公去世了。爸爸马上让里里外外所有人改口叫我“程君昊”,不得再提“利”字。 我姓什么,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对爸爸来说,我姓“利”,是一种耻辱!一种压在他身上十几年的莫大耻辱!外公一死,他就把我改姓,这分明是过河拆桥!失信于外公! 妈妈没有和他争辩。妈妈说,无论我姓什么,我仍旧是她的儿子! 因为当时我已经成人,改名涉及很多证件资料,需要很多手续,改名的事一直未能办妥。故而我所有证件上的名字依然是“利君昊”。虽然如此,事实上,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程君昊”了!谁也不敢在爸爸面前提起我的旧名。 2010年夏天。爸爸突然说要把我送到澳洲留学,读食品营养学。我的英语成绩只有几十分,我不愿意去留学,于是向妈妈求助。可妈妈却让我听爸爸的话,还说到了那边就不用再承受爸爸的打骂了。 那年我19岁,爸爸因我高考落榜的事当着妈妈的面打了我两记耳光。因为这两记耳光,妈妈几乎和爸爸打了起来! 我低头了……谁叫我不争气呢? 爸爸还派专人监视我在澳洲的生活。几乎每做一件事,都要向他报告!我总觉得我的脖子上套着一条隐形的狗绳! 语言不通,加上我资质不好,根本读不上。我对妈妈说,我想回国。她让我好好忍耐,且叫我放假也留在那边,不要回来。 在那边,我交了很多留学生朋友,却没有一个能交心的。他们都是生长在有背景的家庭里,留学只是为了镀金,像度假一样,自由自在。 而我,留学就等于被囚!只不过是笼子换了个形式罢了!为了避开监视的人,不被他们骚扰我的生活,我去学潜水。 水下很安静,很自由! 2011年春天,妈妈突然生病了。一向健康端秀的她突然病倒,说不出话来,四肢僵直,精神萎靡。吃饭也需要人来喂,后来恶化到只能吃流质食物。 爸爸一反常态。从原来对妈妈不理不睬,变为关爱有加。一有时间,便用轮椅推她到利东与旧同事见面,还推着她出席一些公开场合。 当时一些主流杂志采访过他,冠以他“现代好丈夫典范”的称号。 2012年12月圣诞节假期。爸爸终于允许我回来看妈妈了。她的病情很严重!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家里陪着她。但她好像不喜欢我回来!常用责备的眼神看我,还推开我的手,并从喉咙发出不悦的声音。 那天,爸爸不在家。妈妈突然用力扯住我的衣服。我俯身靠近她,看她想表达什么。她居然能说话! 她艰难地对我说:“纸,我写给你……” 我喜出望外,想继续和她说话,但她立刻捂住我的嘴,频频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当时只觉得妈妈好转了,所以很开心,没在意那么多。她的康复训练有握笔写字这一项,所以她的床头有笔和笔记本。 我知道妈妈喜欢可爱的小玩意儿,于是我折了十张粉色的卡纸送给妈妈。卡纸角折成圣诞花的样子。平安夜那晚临睡前,我把卡纸送给妈妈,还约好了第二天,就是圣诞节当天一起去听圣诗…… 想不到,那竟是我与妈妈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大清早,我推开她的房门时,发现她已经死了!身体僵硬,一点体温也没有了! 我打了自己很多记耳光!因为平安夜的凌晨时分,我曾听见她房间的方向有声响,当时以为是猫,所以没起来查看。 是我疏忽大意,没有照顾好妈妈! 我低头发现妈妈床头的夹缝里面塞着一个纸团,那是我送的粉色卡纸。我拾起来打开,看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隐约辨认得出其中两个字“天”和“毒”。 我把纸放进口袋里想作珍存,但后来那张纸不翼而飞。 办完妈妈的丧事,回到家里,爸爸让我到客厅,对我说:“机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下午程裕开车带你去机场,回去读书!” “我……我想收拾一下妈妈的东西再走。”我怯怯地说。我很少这样逆着他的意思说话,心里很忐忑。 “你妈的东西,我会收拾。你马上回澳洲。”爸爸吸了一口烟,命令式地对我说。 “我……我想拿一些妈妈的东西作纪念……”我解释道。 “已经让福妈全部拿去分给亲戚了!怎么?你想拿走什么东西?”爸爸低下头,提起眼皮瞪着我说。 “全部?一点也没有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拿走什么?”爸爸再问了一次。语气里带着恼怒。 “我想,我想拿一张妈妈的照片……”我低声说。 爸爸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对着镜子照一照,就记得你妈长什么样子了。怎么?你妈给了你什么东西?必须拿走?” 我不敢再说下去了,低下头,回答:“妈妈什么也没留下给我。” 回到澳洲,爸爸加派了人手来轮流监视我。还规定我,必须携带通讯工具才能去潜水,而且要定时上岸。 从小到大,我都被亲戚称为“有钱仔”、“富贵仔”。因为在物质上,我什么也不缺,别人没有的,我想要的话,一开口就可以得到。 别人觉得我很幸福,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幸福!我只知道,我向往自由、安静、不吵闹的生活环境!因此,我非常享受潜水的时光。 可是现在连水下的片刻安宁和自由也被剥夺了! 我不是不敢反抗,而是知道反抗只会带来反作用!我越反抗,捆绑就越紧!谁让我读书不成,没有专长,也没人缘!哪个父亲会以这样的儿子为傲呢?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的! 我想过几次:扔掉通讯器,潜进深水处,再也不上来!但当想到,我是爸爸唯一的儿子,我又舍不下那些别人穷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荣华富贵! 我不甘心! 到2015年,我还未通过所有课程。 春节前,爸爸让我回国,在公司基层工作。 那天周会,爸爸拿着我所在部门提出的“2016年锦城春节活动企划方案”对我的部门主管说: “这个创意不错!现在的年轻人确实喜欢高科技的东西,这个很能吸引他们的眼球!这个方案里面提出的高科技展示项目,有技术合作的对象了吗?” “已经找到了,也谈好了,现在就等公司批复,我们就与对方签约。”主管马上回答。 “这里面必须添加一项,‘安全生产责任事故的承责方’,必须为甲乙双方共同责任!吸取上一次电工触电身亡的教训,不能让对方在出了事故以后,袖手旁观,理所当然地卸责!”爸爸严肃地说。 “明白。我让小程尽快与对方联系,确认这点。”主管说。 “这……谁负责与对方联系?”爸爸问。 主管指了指我,回答:“是程君昊。” 爸爸对主管说:“今天之内必须与对方确认。如这点不能落实,合作就不须再谈下去了!”他望了我一眼:“改让有经验的同事去跟进,尽量与对方协调好。” “这个方案是小程首先提出来的,他最熟悉这个方案,改派其他同事去跟进,恐怕……”主管面有难色。 爸爸想了想,说:“嗯,是这样的,我准备让小程调到工程部那边实习。你们尽快安排人来接手。” 主管和同组的同事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会后,爸爸把我叫进办公室。 “下周开始,到工程部!这个春节活动你尽快跟同事交接好。” 我觉得很憋屈,但又不敢多说。 “一出来工作,就锋芒毕露,将来难成大器,以后必须低调!”爸爸敲着桌面训话。 “明白!”我连忙点头。 口里说明白,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就因为不明白,我告诉自己,以后必须演一个“和光同尘”的人! 进到新部门里工作,我每时每分都在提醒自己低调!少说话!少提想法! 所以,明知道主管选择的方案存在费用问题,我也没有提出来! 2016年春节,爸爸安排我跟沈琼华相亲。 琼华的家族背景十分显赫。她比我大两年,读医科,毕业于英国MCR大学。 她人长得还可以,且对我一见钟情,我却完全看不上她。没有特殊原因,就因为不喜欢! 我刻意在她面前做一个狂傲自大的样子。我故意对她傲慢无礼,想尽办法捉弄她,希望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她竟然能忍受!她对我说,她喜欢我,所以可以接受我的一切!就像建章对佳允说的那样。 那天,她约我去利东吃中餐,我又想办法捉弄她。 “听说这是你外公创立的酒楼。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琼华微笑着对我说。她一脸稚气,率性天真,很难把这个女孩和“医生”两个字联想到一起。 “我爱吃特别的东西!你不一定喜欢!” “我可以尝试啊!” “真?我爱吃的,你都会尝试?” “互相融入嘛,我可以尝试!” “嗯,你喜欢的,我也可以尝试。” “好啊!点菜吧!你先点!” 我打开菜谱,点了几道我平时根本连碰也不会碰的小菜。其中包括:毛豆炒鸡子、碧绿炒鸡冠、红焖无骨鸡爪、串烧脆炸鸡尾、牛宝益阳汤。 很快,菜上齐了。琼华看着满桌子的“新奇”菜式,脸上有轻微的抽搐表情。 “这……我正在减肥……” “不,你太瘦了,瘦得面有菜色,吃这些对你有益处。” 我给她装了半碗炒鸡子和炒鸡冠,放到她的面前。又拿了一串鸡尾递给她。她强笑着,指着鸡尾问我:“这是什么菜?” “是鸡肉!很香脆!来,尝一尝!”我装作诚恳地对她说。 琼华接过来,闻了一闻,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 “挺香的,果然是鸡肉。但这鸡肉的造型有点奇怪。” 我用汤碗盛了一碗牛宝汤给她,催她快点试试。 “好喝吗?” “还不错!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是从来不吃鸡爪的!我联想到那些鸡,用鸡爪直接踩在便便上……脏死了!还有动物内脏,我也是从来不吃的!” “我很喜欢吃鸡爪。” “哦,那我也尝试一下!” “你再试试这碗里的,甜豆和木耳的口感搭配起来挺不错的!” “嗯,是不错。但这圆形的是……” “鸡!” “味道好像有点奇怪……你怎么不吃?” “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 琼华一边甜笑,一边吃。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全都是我。 “再来一串脆炸鸡尾好吗?” “鸡尾?” “对!鸡尾!” “鸡的尾巴?” “对!” “这……这不就是鸡……鸡屁股吗?!” “对!” “你……你是变态吗?!” “是,有点!” “这……这汤……” “牛蛋蛋汤!” “你……这和吃屎有分别吗?!” “要尊重食物!这么好的食物,你怎能称它为‘屎’呢?” “你好变态……” 琼华捂着嘴冲进洗手间,不停呕吐。 回到家。我刚进客厅,就被爸爸按倒在沙发上,当着佣人和几个下属的面对我拳打脚踢。 我不敢躲避,也不敢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我一躲避一多言,他就会打得更狠。 爸爸身边几个助理全部是经过特训的高手 ,我根本没有可能逃出去。他们站在旁边,冷漠地看着我被爸爸毒打。 最后还是堂叔程裕抱住爸爸,把他从我身边拉开。爸爸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对我破口大骂。 我咳了两声,吐了一地血。佣人福妈吓得哭着拿热毛巾递给我,被爸爸厉声喝止,她只好缩回房间。 我当时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那么火。 堂叔把我扶进房间,说:“琼华爸打电话来质问大哥,问你为什么让琼华吃屎,害得琼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个不停。她爸很恼火!” 第二天我下不了床。我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浑身没有一个部位是不痛的。 爸爸突然推门进来,吓得我马上缩到房间的角落。 “你知错了吗?你怎能叫琼华吃屎呢?”爸爸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他说:“琼华很喜欢你,她说只要你愿意,她会劝服爸爸不强求你入赘。琼华以后会继承沈家的所有产业,你与她结婚,就不用像我这样,花半辈子的时间为事业打拼!可以不花任何力气,得到所有!你迟早会明白爸爸这是为你着想!” 我想说,我不贪这些!却咽了回去。 爸爸那一顿毒打,我现在想起来也心有余悸! 琼华打电话给我,说:“我真心喜欢你,所以你怎么对我,我也能忍耐。爸爸让我们订婚,你爸爸爸已经同意了。” 我说:“订婚的事,我们当面再谈吧!可是你这句‘真心喜欢’,实在让我痛入骨髓……” 我想,还是不要把被爸爸打的事说出来了!实在太丢人! 我跟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再约谈吧!” 两个星期之后,就是2016年3月12日凌晨1时。爸爸忽然把我叫到他的房间,给了我三叠一万元的现钞。我刚想问为什么,外面就进来了几个说是协助我的同事。爸爸问他们,为什么司机小五没有来,那几个同事说小五临时有事。 爸爸对我说,C市新开发的商场出了装修意外,让我们即时到C市处理事件,现金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于是我们马上开车出发。出发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忘记拿证件和电话! 2时30分左右,经过A市西海路。那条路照明不足,我刚问完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负责驾驶的同事就接了个电话,然后突然停车,叫大家下车吸烟,边说边快速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未及反应过来,就被迎面冲过来的大巴撞下堤坝! 我水性好,竭力从车里爬了出来,扶着石坝等了好久也没有人前来救援。 我的头破了,手臂很痛!我以为自己这次活不成了…… 幸好,来了一艘小渔船,船上的人救了我。我记得救我的是两个男人,上船之后我就没有知觉了。醒来时,我已身在医院。 我很害怕!但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包括自己的名字! 我入院时所穿的衣服,并不是我自己的衣服,应该是那两个男人给我换了衣服。他们拿走了我身上的现金,把我送到医院。 第五卷【滂流】第四节:鸠占鹊巢 芳姐盛了一大碗山药瘦肉汤给君昊。 “阿成……君昊,你过来捧一下,有点烫,不要急着喝!”芳姐对君昊说。芳姐是所有人里最不情愿把“阿成”改叫“君昊”的人,她经常下意识叫错他的名字。 店里有点湿闷,君昊把汤捧到外面的餐桌上。雅樾过来看了看他的汤碗,说: “妈,你真偏心!我那碗竟然没有山药,连肉也那么少!”她把自己的汤和君昊的换了。 君昊见她喜欢,自己也乐意。 余爸散步路过这边,进到店里和芳姐聊天。他让芳姐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剧。电视台正播放一则专题简讯: “我们就程峻涛先生倡议的‘A市青年创业帮扶与培训计划’,采访了其父亲,B市锦城商业的执行董事程昶天先生……” 芳姐一见,面色大变,马上站起来快速拿过遥控器要转台。 余爸说:“别转台,新闻之后电视剧就开始了!”芳姐斜眼看了一看电视机里的画面,慢慢地坐回原位,遥控器还握在手里。 君昊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就是 “爸爸”和“他的儿子”! 他重问了自己很多遍:那我是什么?! “儿子的成就离不开父亲多年的悉心培育!我们看到程爸爸对儿子的评价,满载了信任和期望。记者跟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这对企业家父子也像平常人家一样,父慈子孝,是当代和谐家庭的典范!程昶天先生曾被主流杂志评为‘现代好丈夫’!” 新闻镜头是那个“儿子”小时候和爸爸在游乐场的合照,两人笑容灿烂! 余爸说:“虎父无犬子啊!” 芳姐说:“你家余海也不赖啊!”芳姐咬着牙,继续说:“呸!不要被人的外表蒙骗了!坏人是坏在骨子里的!坏人的演技堪称一流!” 君昊明白芳姐话里的意思。听得出来,芳姐对爸爸恨之入骨! 雅樾认出新闻里面那个“程峻涛”,就是赞赏她工作能力的总经理,她正想告诉妈妈这是提携她的伯乐,妈妈却这样说,她马上打住了。 她想:“程”姓某君一定曾给我妈剥皮抽筋的伤害,致使我妈把刻骨的仇恨转移到所有姓“程”的人身上! 雅樾想着,转头看见君昊正拿着汤匙想事情想得入神,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君昊回过神来,低声问:“雅樾,通常你扔东西,是因为讨厌它,还是因为还有很多其他同类的物品?” “好东西谁会嫌多呢?扔东西的话,当然是因为讨厌它,不需要它了!”雅樾觉得他问得出奇,望着他,看他接下来说什么。 君昊没有马上接话,捧起汤来一口气喝完。他的眼圈微微泛红,说:“嗯,讨厌它!不需要它!”他轻轻地点了几下头,站起来怏怏地回阁楼去了。 雅樾想,自从他忆起自己是“程君昊”之后,常问我一些有头无尾的问题!以前跟我说话长篇大论,满嘴大道理,现在却有一句没一句!大家都说他变了,我倒不觉得他变了,而是多了一重人格! 君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他迫切地想要回家一趟。 第一,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有误;第二,看能不能把妈妈的钥匙项链给找出来;第三,看看爸爸;第四,看这个“儿子”的出现,那个“儿子”将会如何…… 现在他的脑海里,有不止十百个理由,恨不得马上飞回家去!他想给爸爸或程裕打电话,却无法记起他们的电话号码。 他发信息向餐厅经理请了一天假。 因担心明天早起有困难,他没有吃医生嘱咐他每晚睡前都要吃的抗焦虑药。简单洗了个澡,就马上上床睡觉。 这一觉哪里可以睡得安稳? 以前曾做过的那些恐怖离奇的梦,互相穿插着在他的脑海里重现。朦胧间,他已分不清是在回忆之中还是在重温旧梦。 第二天一大早,君昊就起来了。 他觉得头重脚轻。心想,可能是昨天被雨淋了。一想到要回家,他就顾不上那么多,马上穿衣洗漱。感冒药会让人打瞌睡,干脆也不吃了。 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忽然间,觉得镜中的自己和印象中的自己,不一样! 五官虽然没有改变,但腮部的脂肪少了,脸颊变窄;原本表情自然,现在却绷紧得需要花一些力气才能挤出表情;眉心好像打了个结,隐约现出川字纹,双眼皮变浅,抿唇咬牙,神情寡淡沉郁! 他们说得对,我确实变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唉,不想那么多了,既然决定回去,就不要拖拉! 他背上小背囊,走出阁楼,快步跑下铁梯,向芳姐打过招呼,坐上出租车往B市出发了。 一路畅通。50分钟之后,出租车驶进了B市海王别墅新邨。 君昊用指纹打开了别墅区入口保安处的闸门。到了D-1栋大门前,车停了下来。他从车窗内探头望出去,如果没有记错,大门换了颜色:原本是纯黑色,现在换成了絳紫色。 他下了车,走到大门前。 大门锁是密码指纹锁。君昊伸出右手,试着把大拇指放在感应板上……没有反应。换了食指,也没有反应。他把手收回去,想了想,在密码盘上输入640714,那是爸爸的生日……还是没有反应。 门锁已经被重置甚至更换了!不能再尝试,连续三次错误,就会触动警铃。 君昊往后退到门前的道路中间,抬头环看这座记忆中是他“家”的房子。房子外观基本没有改变,但如果没有记错,窗框的颜色和式样跟以前不一样。所有窗户以及二三楼临街的落地玻璃都贴上了遮光膜。 难道我记错了?君昊在心里问自己。他抬头看墙上的门牌:“海王别墅新邨D-1栋-程宅”,没有错! 他绕到房子后面的窄巷围墙边,围墙足有三米高。窄巷里面是房子水电设施的总开关。窄巷是空顶的,围墙上有一道雕花铁门,可容一人通过,铁门常年上锁。君昊伸手从铁门的门框与墙的小夹缝里抠出一把长着铜绿的小钥匙——这是铁门的钥匙。 君昊小时候偷跑出去踢足球,就是从二楼阳台爬下窄巷,再用这把小钥匙打开窄巷的铁门溜出去的。藏小钥匙的墙缝是妈妈用小锥子给他一点一点凿出来的,贯穿墙的两面,非常隐秘,极难被发现。 因为学习成绩太差,爸爸下了命令:考不到及格,周末只能待在二楼的房间里复习,不准出去踢球! 家里设置了防盗监控,如果堂而皇之地经过客厅再从大门走出去,很可能会被爸爸发现,因为他办公室的电脑连接了实时监控。 妈妈看他在房间里实在闷得慌,就给他想了这个办法。避开大部分监控,减少被爸爸发现的机会。 上了高中,爸爸见他的成绩实在上不去,开始持半放弃的态度,不再限制他外出参与体育运动了。 虽然这样,爸爸还是经常骂道:“读书不成,又晾着舒舒服服的豪华生活不去享受!以前家里贫贱我无法逃脱,现在连我的家族兄弟也穿西装踏皮鞋了,我的儿子倒要像我年轻时那样,赤膊到太阳底下做苦力!子不如父,留之何用!” 这个时候,妈妈一定会反驳回去:“子强于父,留之何用!他不如你,那是他的福分!” 君昊顺利地入到窄巷,攀墙翻身登上了二楼的阳台。 附视屋内的前花园。大门右边的围墙下,那棵他读小学时和妈妈一起亲手栽种的石榴树上,结满了乒乓球大小的石榴果。青青绿绿的小果子,让他想起了少年时期,那些有如吃未成熟的石榴果那般苦涩难下的岁月,眉头不禁轻皱……但他又马上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推了推二楼阳台的门,没有上锁。他想:好,那我就不用像贼一样进屋了。 从二楼阳台进去向右拐,就是君昊与妈妈的房间了。 虽然从知道大门指纹锁被重置开始,他已确知这个“家”已经改变了!哪知,当他期待着可以进妈妈的房间看一看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 妈妈和自己的房间已经被拆除,改为一间硕大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墙壁及天花全部喷上黑色,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房门旁边的墙上,横排陈列着六把一米余长的短柄大刀,刀身套在刀鞘中。顶上还有六个表情各异的戏曲面具作装饰。 “你在这里做什么?”背后突然有人说话,语气就如主人质问小偷一般! 君昊转身,看见昨晚新闻节目里那张“儿子”的脸庞。他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应该是刚沐浴完走出来。 眼前这张脸比上镜的小一点。额鬓稍窄,眉毛浓密,眉头紧皱;欧式双眼皮,眼睛非常明亮;鹰勾鼻,嘴唇上薄下厚,下巴略宽,正中间有一道凹痕。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但法令纹已经非常明显。他向君昊投来严厉的目光。 “你是程峻涛?”君昊低声问。 “你是怎样进来的?” “爸爸在家吗?” “没有我的同意,谁给你开的门?” “我妈的房间为什么没有了?” “大白天……No joking!小五!小五!” 福妈听见走廊有人说话,走了出来。看见君昊和峻涛两人站在二楼的过道上,惊喜地跑了过来,拉着君昊说:“昊少,你回来啦?”又对峻涛说:“涛少,这是昊少,你哥……” “哦……嗯,明白了。福妈,下去沏茶。”峻涛的神情从严厉一下子变为温和。 高大魁梧的司机小五从一楼快步跑了上来。看见君昊,愣了一下,马上垂下眼睛,低头对峻涛说:“我一直在一楼,没看见……” “没事,误会。”峻涛让小五回一楼去。 峻涛单边嘴角上扬,礼貌地向君昊点了点头,说:“请到一楼客厅坐,我换好衣服就下来。” 君昊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跟着福妈下到一楼,坐到客厅崭新的黛蓝色软皮沙发上。小五在客厅的门廊下,双手交叉垂在身前,站得笔直。 君昊心想:小五现在是程峻涛的人。 他环视一楼的环境,与印象中完全两样!所有东西均进行了重新布局,家具全部是新的。他现在所坐沙发的颜色,是爸爸程昶天最讨厌的颜色。他曾说过:“黑中带蓝,是日暮西山的颜色。”所以他从来不会购买这种颜色的车辆、家具或衣服。 君昊想,这里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弟弟”而改变了。 福妈沏了一壶加了方糖的菊花茶,微笑着放到君昊面前的茶桌上,说:“昊少,你最爱喝的菊花茶,依旧是加了两颗方糖。” “谢谢福妈。”君昊向她点了点头。 “昊少,你说谢我?”君昊想起来了,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对福妈说“谢”字。他又向福妈微笑着点了点头。福妈俯身靠近君昊的耳边小声说:“虽然长幼有序,但是宾主不同!记住。”她说完,回厨房去了。 好一句“宾主不同”!君昊明白福妈的意思。他苦笑着低头看茶桌上的菊花茶。泡茶所用的菊花是盛开的“杭白菊”,而爸爸从来只会喝胎菊泡的菊花茶,他嫌盛开的菊花偶尔带有小虫子。他年少在家务农时,曾载种过菊花,对菊花颇有研究。 “I feel bad!让你久等。”峻涛一边说,一边从二楼走下来。 “Don't mention it.”君昊低声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会说一点英语,而现在只是条件反射式的礼貌回应。 “那个……我从美国回来。”峻涛坐到君昊对面的沙发上,背着光。 “知道。”君昊双眼紧紧盯峻涛。 “爸爸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峻涛的语序有点混乱。 “看得出。”君昊的目光依然在峻涛身上,没有移开。 “这……”峻涛耸了耸肩,“这是我的家。” 君昊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微笑了一下,说:“我回……我来看看爸爸。” “爸爸在公司。他回来,我告诉他,你来过。”峻涛微笑着说。他头略抬起,那意态,仿佛是胜利者向入侵者宣示主权。 君昊干笑着,心想:好一句“你来过”!我不说“我回来”,你却说“你来过”!好!宾主不同,现在你已经是主,而我已经是宾! “如果你想去找他,需要预约。”峻涛继续微笑着对君昊说。他像是在提醒一个乞讨的人,乞讨也需要注意礼节。 “这个,我清楚。”君昊摊开双手,然后双手十指相扣,“但我不会去打扰他的工作。” “好的。但你是怎么进来的,今天?”峻涛两次说到关键的话时,都把语序搞乱。 “警铃没有响,我当然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君昊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隐隐作痛!这是我的家,我还没问你,你竟然先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可我又确实无法从大门进来! 峻涛对小五说:“小五,让师傅检查大门及各个房间的锁。”峻涛又对君昊说:“因为,所有的门锁都不是旧的,门锁一定是坏了!那个,欢迎你常来。但来之前请和裕叔联系,他会安排人,给你开门。” 这是逐客令。君昊心想。他向峻涛慢慢点了点头。 “如果没其他事,我上班去了。我在A市上班,需要送你回去吗?”峻涛说。 “我不去A市。”君昊说。他想,他是不是知道我在A市?如果是,那爸爸知道吗?你们一直都知道我还在人世吗?怎么一直不来寻找我? “那我不送了,那个……Help yourself!”峻涛下了第二道逐客令。 君昊当然明白。他站起来,说:“你介意我再问一句吗?” “你问。”峻涛也站了起来。 “二楼健身房,原来的东西,去了哪里?”君昊问。 “爸爸安排的,我不知道。不好意思。”峻涛摇了摇头说。逆光中,君昊觉得他的那双明亮得像玻璃一样的眼睛,似曾相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我先走了,打扰了!”君昊这句“打扰了”恐怕是峻涛最想听见的话。他的表情马上舒展了开来,本来蹙着的眉头也松开了。他向君昊微微躬了躬身,一派绅士风度。 君昊也躬身还礼。他想,爸爸的好“儿子”,请我走,我就必须得走了! 峻涛向小五示意,小五马上伸手引路。带着君昊走出客厅,穿过花园,直出大门。 君昊刚从屋里出来,门就咣的一声关上了。那关门的声音如在梦中砍向他的弯刀,顷刻间在他的心里砍出一道巨大的裂缝!这道裂缝深入灵魂深处,像要宣告:他与父亲的血脉关系已经完全切断! 第五卷【滂流】第五节:恍惚走过的街角 窄巷的小钥匙没有用处了。 君昊走到街边的花坛旁,把小钥匙深埋在花坛的泥土中…… 手在拨泥覆盖土洞,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滴落在花坛的草叶上。 他想:昨晚新闻里面爸爸称赞程峻涛的话,那眼神,那笑容……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离家两年,朝思暮想要回家……谁知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弟弟”“请”了出去!这两年一直渴求寻回的“身份”就是这个被遗弃、替代、拆除的“身份”吗?那我为什么要记起来?我为什么要回去?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还没有记起来呢? 埋好钥匙,他痴痴地站在花坛边,觉得很无助!更恨自己自取其辱! 忽然,他猛地弯下腰,快速地扒开土洞,把小钥匙翻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爸爸不在家,要赶我走,也轮不到他! 这刻,海王别墅这个骄傲自负的“程君昊”正式回来了!和海旁路老街那个自卑拘谨的“阿成”共存在他的身体里。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陌生!不是“程君昊”,也不是“阿成”!而是站在他们身边观看他们这出“狗血剧”的观众! 他仿佛听见那位“人间的编剧”在他耳边用非男非女、如魔如鬼的声音,向他得意地宣告:前面的剧情有多平淡,往后的剧情就有多诞谬! 君昊把钥匙放进口袋里,扣上口袋的纽扣。 他缓缓地走在别墅区的商业街上。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他人在那里走,心中装满了烟尘,一片混沌。眼前的一切何其熟悉,他却像迷路的小孩,认不出自己该走的方向!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下起鹅毛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竟全然不知。 忘记了恍惚走过的街角, 忘记了恍惚穿过的路口…… 又冷又累,脚步虚浮,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坐到公交站台的候车位上,抬起头,懊丧地望着站台荫棚外灰蓝色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他走出“海王别墅新邨D-1栋”的大门开始,一辆银色的MS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君昊回到A市海旁路,在芳姐的小店外下了车。 芳姐正在柜台边削土豆皮,看见他回来了,便问:“你出去有带雨具吗?这一整天去哪里了呀?吃东西了吗?我现在炒个土豆丝给你吃,加五花肉是吗?就记得你说爱吃五花肉!” 君昊怔怔地站在小店门口看着芳姐,心里空洞漆黑。 “嘿!外面下雨呢,站在那里干嘛呢?快上去洗个脸,换件衣服,待会儿做好了,我喊你下来!”芳姐说。 “我不饿,不吃了,我很累,想睡觉。”君昊低声说。说完,低头转身登上铁梯往阁楼去了。 “哎哟,怎么好像打败仗似的,有气无力!快去睡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让雅樾叫你!”芳姐想:一听见雅樾叫他,他就会马上打起精神来了! 包包在里面听见君昊的声音,向外面叫了两声。芳姐对它说:“你大佬还没回来。你大佬的老弟说累,你就别叫他了。让他休息好了,自然会带你出去玩!” 回到阁楼,君昊觉得自己有点神志不清。摸摸自己,额头烫得厉害。他连水也没倒,干吞了雅樾买给他备用的感冒药。没有换衣服,直接躺床上了。 顶着痛苦、迷茫的心情在街上流了一天,他已经很累了! 躺下不久,有人来敲门。君昊起来把门打开,马上认出来人是堂叔程裕,也就是爸爸的司机兼秘书。 “叔!”君昊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昊,你爸来了。”程裕向后望了望,侧身让出通道。 程昶天猛吸了两口烟,往楼下扔掉手里的烟头,快步走了进来。 君昊条件反射马上向后退了两步。 “爸爸,请……请坐。”君昊垂着眼皮不敢看程昶天的脸,就像“天威不可直视”。 “这地方,连脚都没地方放,何谈安坐?”程昶天环视了四周一遍,低声说。 君昊不敢多言,只等训话。他也无法解释,一别两年,自己为什么依然如此惧怕爸爸。 “涛告诉我你回家了。司机跟着你回来,把定位发给我,我就来了。”爸爸理所当然地说。 君昊问:“您……一直都知道我还活着,是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而复得,焉知非祸?”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文件袋,放到书桌上。 “这里面是你的护照、驾驶证以及汽车钥匙,还有你的银行卡。与程裕联系,他会协助你把该办的证件补办回来。他一直都有对你的车进行保养,车停在锦城的地下停车场。” “妈妈的房间……” “连同你的房间,装修的时候全拆了。不想睹物思人!” “妈妈的东西,真的全部送人了吗?” “她的东西,能送的全送出去了。送不出去的,全让垃圾车拉走了!你的东西,有些放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收不起的,也让垃圾车拉走了!” 君昊很委屈。他很想再问一次:“您一直都知道我还活着吗?”但他知道,问一次不回答,再问十次也同样不会回答。这就是爸爸程昶天。 “唉!这两年,所有的东西都改换一新。我过了两年父慈子孝的安乐日子。我打算把事业逐步交给峻涛,然后退休,好好享受余下的人生。你今天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进入了紧张状态!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被痛苦折磨的日子了。所以我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说:以后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就不要再回家了。回去也先和程裕联系,让他安排一下。” “您……您是想说,和我断绝关系?” “说法不同吧!”程昶天苦笑着说:“我希望,我们立刻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当中。当天,我留了生路给你,希望今天,我们也互留生路。” “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如果我跟你说:因为你长得太像你妈,你妈是我心中最痛的那块,每次看见你,我就想起你妈,无法平静!所以我不想面对你!你可以接受这个理由吗?” “我……还能选择吗?” “事到如今,我也无法选择!我再说一次,我们互留生路!各自安好!”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入侵你们的生活了。” “卡里存了足够的钱,可以让你改善生活和做些小生意,算是给你分家的费用,希望你能知道进退。” “我不是无赖之徒。可您真的不想知道这两年我过得怎样?” “过去的让它过去,知道了也无法改变。我既想维护自己,也想维护儿子,请你体谅!” 君昊低头不语。 程裕给君昊递上了自己的卡片。程昶天转身走出房门。 君昊想起了芳姐,吓得他马上冲到房门口向下张望。 正到饭点,芳姐在厨房里忙着。且天色已暗,店外没有路灯,基本看不清路人的面貌。雅樾应该已经回来了,包包被拴在下面的楼梯口,看到陌生人从阁楼里走出来,马上冲着来人吼叫。 君昊担心包包会把芳姐或雅樾吸引出来,马上飞跑下去,蹲下抱住包包。包包低吼着向后退,让出一条路。程昶天和程裕快速通过,上车走了。 爸爸走后,君昊解开包包的牵引绳,和包包一起上到阁楼。他担心包包需要去大小便,所以没有关门。 走到床边,他像木头一样站着,眼前漆黑一片,就如置身梦中的旷野。可是,头突然痛了起来,让他确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置身梦中! 又有一种发自骨髓的冷痛,从四肢慢慢向胸口、头顶蔓延。渐渐,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他无力地跌坐在床上,身体一软躺了下去。 包包安静地爬在君昊的床前。 君昊感觉胸口似被巨物重压,又被千万只蚂蚁爬在头上,被绳子捆住身体,五脏六腑被外力压迫,气也快透不过来了!从未如此难受过! 他想起了桌上的文件袋,想起了爸爸说给他的卡里存了钱,又想到雅樾说想开西饼店……于是他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走到书桌边,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厚厚的《容斋随笔》。 这书里夹着他从雅樾头发上拿下来的花瓣。 书一上手,就自然地翻到夹着花瓣的地方。花瓣已经干透,失去了原来的娇嫩,变成半透明的灰黄色。君昊不敢触碰它,因为那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他怕这回忆一碰即碎!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页翻过去,将文件袋夹到另外的书页里面,然后把书放回原位。 他扶着书桌站了一会儿。实在太难受了!他想起了吃药。 他拉开抽屉想拿医生开的止痛药出来。可是几种药的药瓶很相似,没开灯,看不清瓶上的标签。打开其中一瓶,把药倒出来,粉色的,这是LLXB,不是这药。 他随手把药瓶放到桌面上,手一颤,药瓶倾侧,药丸洒了出来。 他又把另一个瓶子拿了出来,用手接着倒出来一看,白色的,这次拿对了。他把药丸放进嘴里,药瓶放到桌面上。 这时,他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吃药,于是又从桌面拿了两颗LLXB放进嘴里。 “做这丁点事,也这么糟糕!难怪人家把你扔掉!一无是处!垃圾!”君昊自言自语。 他本想收拾桌面上倾洒出来的LLXB,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唉!不理了! 他扶着桌子回到床边。突然双脚一软,跪倒在床边的地面上,双膝又酸又痛,索性挨着床沿不起来了。 包包过来用鼻子嗅他,又用舌头舔他的耳朵。他摸了摸包包的头,低声说:“包包,你臭了!你大佬近来忙得很,没时间理你。等我好了,我给你洗澡……” 包包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嗯嗯嗯”地撩他说话。 “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我会死掉吗?放心,我强壮得很呢……我爸才不担心这个呢……以前以为,他恨铁不成钢,才把我送到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去读我完全没兴趣的学科……想不到他原来这么讨厌我……人不如狗啊!我活着,真对别人的生活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吗?” 他不禁悲从中来,伤心地哭了起来。 他一手抓住床单,一手拍自己的头,骂自己:“死笨蛋!你干嘛要回去?自讨没趣!你不在了,也没人会想念你……” 空腹服药,药很快生效。君昊坐在地面上靠着床沿睡着了,眼角还挂着眼泪。 建章**的新车到了,他在车行提了车,兴冲冲地开过来想找君昊和雅樾出去兜风。 芳姐正在做晚饭,雅樾正在洗澡。芳姐让他尝尝食品柜里刚做好的花枝鱼蛋。建章随手拿了一串,预备上阁楼去找君昊。 芳姐说:“他乘车出去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耷拉着脸,像是没睡醒似的,愣站在外头淋雨。我说炒个土豆丝给他吃,他说不吃,想睡觉!” “他今天去哪儿了?”建章问。 “不知道,他没说。你上去看看他。”芳姐一边炒菜一边说。 建章想:乘车出去?还去了一整天?莫非…… 建章顺着铁梯往阁楼走上去,发现门没有锁,里面没有灯光。他推开房门,打开灯,看见君昊坐在床边的地面上,头斜枕在床沿,闭着眼睛。包包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用鼻子顶他的手。 建章快步冲上前去,看见桌面上放着两个药瓶,其中一个药瓶倾倒,瓶里的粉色小药丸撒了出来。 他的心头顿时一紧!拿起其中一个药瓶一看:“LLXB”!他大叫了一声:“坏了!” 虽然平时办案也会遇到这种场面,但万万想不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他的心紧张得快要蹦出来了! 建章扶起君昊的头,看见他眉头紧皱,眼角有泪痕。 “傻子,人生何其美好啊……” 他拍了拍君昊的脸,君昊微微睁开眼睛,马上又闭上了。 他一个转身把君昊背了起来,急忙跑下阁楼,边走边喊芳姐,芳姐出来见这情景,连忙问: “这……这发生什么事啊?” 建章说:“我也想知道啊!我马上送他到医院……” 芳姐目瞪口呆地站在小店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建章把君昊放到小车副驾座位上,扣上安全带,自言自语:“平时看到**迸裂、腐烂发臭的死尸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怎么现在,现在我连门牙也在打颤……” 建章坐上司机位,关上车门,看了看脸无人色的君昊,说:“新车落地第一天……你就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到了医院,君昊被送进急救室。建章告诉医生,不清楚他吃了多少药,反正其中有“LLXB”。 医生马上进行抢救。雅樾和芳姐随后赶到,余海刚给病人做完手术,也走了过来。 雅樾问建章:“发生了什么事?” 建章说:“我推开门就看见他晕倒在床边了!拍也拍不醒……等他出来,我好好审问他!”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君昊被护士推了出来。 又洗胃又检查,一翻折腾,他已经清醒了。建章他们一下子围了上去。 君昊指着建章,低声说:“被你……” 建章看见他平安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先别说话,休息好了慢慢说啊……” 君昊看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心想:我这个人,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之外,还有什么长处呢? 雅樾和芳姐回去给君昊做吃的和拿替换的衣物。 君昊躺在病床上。建章坐在床边,没有玩手机,没有说话,一面严肃地看着他。君昊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小声说:“你……吃饭了吗?” “看见你我已经饱了!” “我现在很难看吗?” “不!依旧让我‘神魂颠倒’!” “大男人,别用这个词呢……” “不!这个词形容我刚才的心情,最合适不过了!” 君昊知道建章心里憋着气,说:“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是……” 建章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挺过去了,就别提了!” 君昊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感冒加上一次过吃太多种药而已……” 建章又打断他的话,说:“对!还一次过吃太多饭!一次过吃太多猪肉!一次过喝太多汽水!结果撑得不支倒地!是吗?凡事过了就会出问题!” 君昊说:“是!过了,缺了,都会出问题……” “你今天回家了,是吗?”建章问。 君昊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哪有家……” “你记起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你回去了,是吗?还碰了一鼻子灰,是吗?” “神探!料事如神!”他苦笑着,低声说:“那里早就不属于我的了……” “不属于你就不要回去呗!天下之大,何愁没有藏身之所?你这两年不也过得很好吗?” “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什么也不要记起了!” “那就记住好的!不能折磨自己,伤害自己!” 君昊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建章,说了一大堆,你还是听不进我的话!我没有自杀,自杀要下地狱的……” 建章马上捂住他的嘴,说:“我信了,你不要激动!一激动就会做错事!” 君昊几乎给他气晕,拨开他的手,说:“好吧!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头晕,睡觉!”说着转过身去背着建章。 建章摇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要是我能有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分分秒秒把自己当宝贝一样疼着、爱着,我才不会像你这样伤害自己……” 君昊“嗖”的一下把被子扯上去盖住头。 建章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哎,发火了?” 君昊在被窝里说:“是!火爆了!” “哎,难怪他们说你变了!以前的你是不会发火的!” “我本来就是这样!别人不要的东西!垃圾!” 建章叹了口气,坐下来,拿出手机看新闻。 第五卷【滂流】第六节:失忆的戏 被折腾了一个晚上,君昊一合眼便睡着了。 建章突然大声发问:“哎,你哪里搞来的LLXB?这是管制药物,一般医生是不会给病人一次过开这么大量的!你老实交待!是不是蓄谋已久?” 君昊被他的说话声吓得猛地醒了过来。 “什么……蓄谋已久?唉,建章,看来我今天不死,早晚也得给你气死……神探啊,瓶子上有标签,你没看见吗?”君昊用嘶哑的声音说。 “你以为我说笑吗?我刚才确实是被你吓得‘神魂颠倒’!我怕你就这样死了,背你下楼都怕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仔细看瓶上的标签?喂,昊哥,你就别跟我打谜语了好吗?快点老实交待!”建章推了推君昊。 君昊拉下被子,慢慢转过身来,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你说你这……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可恶!好歹我也曾经背过你两次啊!也算是患难之交吧!你我之间就不能说真话吗?”建章指着君昊说。 其实,建章已经猜到君昊这药是从哪里来的了,不过他还是想让君昊自己说出来。 因为他太清楚程君昊这个人了!他一定又把事情收纳存藏在心底里让它发酵了!他现在这般模样,建章担心他继续憋下去,会再次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你就当我蓄谋已久吧!”君昊忽然低声说。 “你……你是铁了心拒不交待是吗?在我面前耍赖泼皮是吗?刚才是谁振振有词地说,‘自杀要下地狱’的?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快!给我说真话,否则……”建章一手拍在床单上。 “否则就用手铐把我铐起来,押到拘留所是吗?”君昊半睁眼睛,歪着头看建章,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建章被他气噎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用手轻拍君昊额前的刘海,说:“昊哥,老弟我不是想偷窥你的私隐,只不过是心疼你罢了!有什么事,不要尽藏在心里,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解开困局呢!” 君昊拨开建章摸他头发的手:“我不是包包,不要撸我。”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真心话,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对所有人也是负累……”说着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凝在眼角。 “你烧坏脑子了吗?所有人?我不是人吗?我们可是‘义’字当头的难兄难弟啊!我可以发誓:我建章,从来没有觉得你程君昊是个负累!还有雅樾、德叔、余海、余爸他们呢,他们如何待你?难道你现在选择性失忆了吗?你这话,叫他们情何以堪?”建章站直身子,用力拍着君昊的被子,义正词严地说。 一提起雅樾和德哥,君昊又想起爸爸咬牙切齿说要杀掉芳姐的话!他知道爸爸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且说到做到!而德哥把芳姐如同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爱惜着,若他知道自己会给芳姐的人身安全带来威胁,绝不会坐视不理!这让君昊的心忐忑不安! 现在建章追问他药的来源,他若说出来,必然就得重提往事。而往事就像一条带着倒勾的鞭子!是他的回忆之殇。 以前每一次程裕带他去复诊,他都极不情愿!因为医生总让他把接受治疗后的感受说出来。 无法逃离当前的生活环境,更无法逃离爸爸的言语暴力甚至突如其来的武力对待,再加上爸妈无止境的冷战与骂战……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他的病情只有加重,完全没有缓解过。这一切难以启齿! 幸好有妈妈对他的爱!妈妈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高考之前,医生诊断出他的焦虑症已经转化为中度抑郁症,让程裕提醒患者家人要对患者多加关怀,随时留意其情绪变化。 此后,程昶天每次训斥君昊,只要程裕在场,他必前来劝解。 出国留学之后,君昊的症状有所缓解。但后来妈妈去世,留学的囚徒生活加倍受限,竟让他多次生出轻生的念头,幸好最后也被理智唤了回来。 想不到,今天竟遭受了比被父亲毒打更致命的打击! 那个“人间的编剧”,为了让剧情更加狗血,给他编写了一大堆消极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把雅樾、建章、芳姐他们这些识于微时,以真以诚相待,并时常嘘寒问暖的人,统统抛诸脑后! 如果说恋爱让人失智,那么悲伤的情绪就是让人丧失理智的剧毒! 良好的陪伴,何其重要!建章刚才一番话,再一次唤醒了君昊的理智! 但他实在不想旧事重提,它们已经被他列为思想的禁区!连回忆都是痛苦的,何况要说出来呢? 他极力想挤出一点笑容来遮掩自己忧郁的情绪,但却怎么也无法控制得了,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说: “不要再问了好吗?” 说着侧过身去,用被子盖住头,在被窝里小声说:“我很累,让我安静睡一会儿吧!” 建章心想:我已经让同事查过“利君昊”这个人,信息果然无误!你的父亲是富商,按理,你今天回家,理应会被家人簇拥相迎才对……但为什么你现在却这般颓唐呢?还对自己的事三缄其口!我想我得仔细追查一下! 君昊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突然,他想起一件事:雅樾是不是爸爸生的? 他细细思索:我看过她的献血卡,O型血,而我和爸爸一样,是A型的。曾经听芳姐说过,她是B型的。雅樾应该不是爸爸的孩子! 这个结论让他的心宽慰了一点。 君昊刚出院,便去上班了。 虽然有自己汽车的钥匙,但他没有意欲去把车开走,他想继续做“阿成”。 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越想越绝望!所以只有拼命工作来麻醉自己。 餐厅今天搞主题活动,君昊负责扮演餐厅的吉祥物。 有个小男孩到处乱跑乱叫,还跳起来狂拍君昊戴在头上的头套!他全无防备,几乎被推倒在地。 其他顾客向服务员投诉,服务员多次上前劝说,那小孩却完全停不下来。其他点餐员觉得事不关己,不想理这事,而经理又在外面收货。 于是服务员便拉着君昊,让君昊拿了小礼物过去,尝试与小男孩的父母交涉。 谁知那小孩的父母两人各拿着手机,一边吃东西一边追剧,对孩子不管不顾。 “他为了得到我们的关注才不停尖叫大笑,跑来跑去!别管他!越管越疯!累了他自然会停下来!” “他这样影响了其他客人用餐……” “那我也没办法啊!孩子活泼,这是正常不过的事!” 邻座一名妇人忍不住和小孩的父母对骂起来。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那妇人转而指着服务员和点餐员骂道:“都是酒囊饭袋!光收工资不做事!”骂完,转过身去跟小孩的父母继续互怼! 服务员觉得两面也不能得罪,一直推君昊过去处理。可任凭君昊怎么劝,他们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且越说越大声! 经理收完货走进来,问什么事情。小孩的父母拉着孩子走了。 在场的员工你望我我望你,没有说话。 那妇人拉着经理说:“请人要请做实事的,毫无办事能力的人,就辞退了吧!”她矛头直指君昊。 经理看了看其他员工,一个个事不关己地低头走开。经理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君昊脱了吉祥物的服饰,擦一擦汗,跟他去仓库理货。 君昊问经理:“经理,我是不是很糟糕?” 经理说:“我知道你今天替服务员背了锅。不要介意那女人的话!骂人的话没经脑子,你又何必经脑子去给她细细分解呢?” 经理为人公道,说话处事一向很有分寸。 “不如你转为合同工吧!那我就可以替你向总公司申请培训,给你安排舒适一点的工作岗位了。”经理说。 君昊微笑着摇头拒绝了。 加班理货到下午六点。君昊本来已经沮丧的心情,竟慢慢变成了忧郁和悲伤。 一直挺到下班,他饭也不想吃了,缓步向公交站走去。 走到一半,天又下起雨来。 11月的A市,阴雨连绵。 君昊没带雨具。这一路只有几棵光秃秃的假槟榔树,也没有可避雨的地方。 天气渐凉,又冷又饿,他索性蹲在路边的树脚下,不走了。 脚下一队蚂蚁齐心合力抬着半块饼干碎,好像要赶在雨水淹没树下的蚁洞出口前,把战利品抬回地下的窝里去。 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走到君昊的脚边。他拉开自己的外套,让小狗在自己身下避雨。 他想,我就是这条小狗,而无条件展开衣襟让我避雨的人就是雅樾。 雨停了,小狗摇着尾巴走了。 君昊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行。 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觉让他连忙捂着嘴跑到垃圾桶旁,剧烈地呕吐起来。 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他不停地干呕!情况比穷游时严重得多!他心里清楚,穷游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晕车,而是脑血管瘤的初期症状。 他扶着树,不停喘着粗气。眼前的景物时光时暗、还有一层层的重影。他原地站着不敢动,怕自己一挪步就会摔倒在地。 他想: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我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有机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要给雅樾开个西饼店,要和她结婚,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地度过此生!反正我现在也无家可归了,这跟以前的“阿成”根本没有两样!我何不做回海旁老街那个住在阁楼上一无所有的“阿成”呢? 他转念又想:万一爸爸再找上门,遇上了芳姐…… 不行!我要尽快搬出去! 建章私下告诉雅樾,君昊心里藏了很多事情,让她想办法打开君昊的心门。 雅樾想:虽然他不说,但我猜“程君昊”这个身份极有可能非常沉重!以前那个单纯的“阿成”,以同一个身躯、同一个灵魂,同时背负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周末早上,雅樾拿着画本和画笔,敲开了君昊的门。 “学姐在群里说,今天市中心广场那里会有‘毫厘漫画社’的主笔聚集写生,我想去开一下眼界,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雅樾每一次出现在君昊面前,也如晨光一样,照亮他的双眸!她已经褪了一点稚气。 “好。我曾是‘毫厘漫画社’的‘忠粉’,后来听说他们的主笔退休了,画风和题材也变了,不合我的口味,我就没有再买他们的杂志了。”君昊说。 雅樾发现,君昊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放松了。 她想:好,我就看看能不能以这为切入点,撬开你的嘴! 两人一起往公交站走去。 雅樾像往常一样,一路给君昊说上班和学做西饼时的有趣见闻,君昊微笑不语听她说话。 哪管是最无聊的话题,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总是那么动听!那么吸引!因为她的说话声和笑声,已经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但是为了不给她的一家带来危险,他告诉自己:即使万分不舍,也得尽快搬走! “雅樾,我近来是不是太颓丧了?” “世上的事,无论好坏,你都得去直面它。如果你无法改变它,就得想办法让自己去适应它!你要记住: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你愿意过乐观积极的人生,上天就会赐给你乐观积极的力量!” “所以我想换一下居住环境,看能不能改善心情,你觉得怎样?” “可以呀!你计划搬到哪里?” “我想离海旁街远一点。” “哦……要多远?” “暂时没有计划,聚集完之后你陪我去中介看看好吗?” “好吧!最好不要太远……” “为什么?” “是谁经常给你收拾地面的水果皮?收拾桌面上的杂物和饮料瓶?” “是你。” “是谁给你买的牙膏、香皂、洗衣液?是谁给你把衣服上掉下来的纽扣一个一个钉回去?是谁给你熨烫发皱的工作服?” “是你。” 她是他的依赖!微不足道的一切,现在看来何其珍贵! “所以说,你住得太远,我过去找你,该有多麻烦!” “那我让中介找离得近一点的!” “好。嗯,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完整地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情……” 君昊想:如果我把已经记起所有往事的实情告诉你,那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必然很快会大白于人前!那时候,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 “我那天,回家看了一下……” “然后呢?” “他们……他们都已经适应了没有我的生活!爸爸给了我点钱,让我在这边好好生活。” “哦,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有女朋友了吗?” 雅樾这一问,君昊当场愣了:没有女朋友,但却订婚了!但订婚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参与!更加没有法律效力! “没有。” “真?” “这个不能说谎!” “你说过你的家在B市海王别墅那里……你不是那个什么霸道总裁、黑白道男神或者傲骄富二代吧?” “你以为演戏吗?没有这样的人设!我只是平凡人一个!但,确实是一个学渣!” “这两年你看的书可以堆成一座山了!还学渣!那你的家庭是怎样的?” 关于“家”,君昊不敢多说,说出来就无法挽回了!他觉得自己就像骗子一样,不断地在遮掩、假装!肮脏无比!他刻意转换话题: “如果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雅樾不解地问:“你指哪时候的从前?” 君昊看了看雅樾说:“你清晨来找我一起骑自行车那天!” 雅樾听了,微笑着问:“就是那个连手机都没有的时候?不要了吧!” “那往后一点,包包来你家那时。” “也好!” “但穿越时空始终还是童梦……” 他们到房产中介那里登记了一下,下午君昊便收到中介职员的电话,告诉他已经找到合适的房屋了。 他和雅樾一起跟职员去看房。那竟然是一座小型的别墅公寓! “我并不是想要租住这种房屋,中档的单身公寓就可以了!” 那职员一脸职业笑容:“这里不贵,才1000元。之所以这么优惠,是因为屋主已经移民国外了,他在国内有很多物业,根本不在乎那一点租金收入!而这所房子是他的祖屋,他不想让房子空置,想让房子有点人气。你希望安静,又要邻近江边,这里呀,最合适不过了!” “不会是凶宅吧?”雅樾轻轻瞪着眼睛,微笑着问那职员。 “不不不!这里绝没发生过任何凶案!要是有凶案发生,网络信息这么发达,能瞒得住吗?”职员一本正经地说。 “水电费和管理费,由管理处统一收取,是吗?”君昊问。 “对对对!每个月有专人负责和住户核对。但需要预存三个月以上。”职员说。 “三个月以内退租呢?可以退吗?”君昊问。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这里离海旁路实在太近,一旦发现可能会为雅樾她们带来威胁,他就要马上搬走。 “可以可以。我们负责协调。”职员笑着回答。 回家的路上,雅樾忽然说:“1000块钱一个月!还有水电费、垃圾费、上网费……嗯,你还挺有钱的!” 雅樾知道建章那一套“硬攻”只对佳允有用,对付君昊这种,必须用“软攻”,甚至智取!她一脸疑惑的样子,侧着头看君昊。 君昊最介意看见雅樾不开心的样子。 他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说:“我爸,还算有钱,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不要再回家了……” “什么意思?断绝关系?” “不!是分家……” “儿子成年了,让他离家独立生活,外国人都这样!现在的人,思想日趋洋化,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沮丧!”雅樾言下之意,是他的情绪低落,必定另有原因。 “我从小就……从小就心眼小,容不下别人……” 雅樾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他言有不尽:“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分家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啊!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说?” “我不是故意隐瞒家庭情况的!只是觉得自己朝思暮想要回家,却被……被赶了出来,觉得怪丢人的……” 雅樾心想,你今天跟我说的,只是冰山一角!可以让你的嘴巴紧密得滴水不漏,宁愿任由建章瞎猜,也不说实情的事,岂是这般简单? 雅樾笑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呢?你离家太久,家人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你应该用平常心去看待,彼此体谅,彼此成全!毕竟谁也无法控制别人的思想,不是吗?” 雅樾这样说,君昊更觉得无地自容…… 他低下头,面红耳赤,心里觉得羞愧难当! 他想:我能遮掩到几时呢?欺瞒的人是我,我现在却反过来接受她的安慰,我实在太对不起她了!我这个人实在太坏了!万一有一天,真相被戳穿,那时候,说不定她会恨透我…… 第五卷【滂流】第七节:爱难说 君昊租用的别墅公寓里面,所有家具设施均齐备,而且非常整洁。他拿着行李包,铺上新床单就可以入住了。 雅樾花钱给君昊订做了一套浅灰蓝色的床单、被套和枕套,每个枕套内部的右下角都加上夹层。她在夹层里放入定制的香熏干花。香熏是她专门找调香师订制的,可以让人心情愉悦,且香味持久。 新居入伙,君昊把雅樾、芳姐、德哥、建章、建爸、余海、余爸、静儿等请过来聚餐。 饭菜是芳姐和德哥一起做的。吃完饭后,大家在客厅里聊到很晚才离去。 这里距离海旁路很近,几家人各自步行回家。 路上,德哥小声对雅樾说:“雅樾,君昊那里环境实在不错!租金,不便宜吧。” 雅樾说:“不贵,才1000元。我和他一起去签的租赁合同。” 德哥说:“1000元?不会是那个什么凶……” 芳姐听德哥这样说,一手抓住德哥的衣袖,说:“哎哟!德哥,你不要在这黑麻麻的街上说这些行吗?” “我上网查过了,没那事!不过呢,租金虽然便宜,但那个管理费、垃圾费啊什么的,贵得惊人!”雅樾边说边合指计算,“算起来其实不便宜啊!不过他说想换个环境,换个好心情,那就由他吧!他开心就好!” 德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雅樾,他家,应该挺富有吧?跟我们应该……有点距离吧?”德哥这两个问题,好像铃铛一样在雅樾的心里响了两下。 “他家有钱没钱与我何干?”雅樾说这话时,明显没了底气,“我们只是朋友……”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德哥看着雅樾问。 “他没跟我说过什么……”雅樾低头说。 “雅樾,有时候有些距离,只要身处高处的人愿意主动低头,垂下一条梯子,那两者就可以相通了。但如果对方一直不愿意主动走出这一步,那么身处低处的人,就要放下身段去高攀了!雅樾呀,我们虽贫,但不能贱。” 德哥意味深长的一席话,雅樾早已心领神会。她当初希望阿成永远都是“阿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事实上,程君昊从来没有对唐雅樾说过半个“爱”字。相反,唐雅樾一直无条件地从心底里、行为上“爱”着他。 她盼望着有一天,他亲口对她说,“我爱你”、“我喜欢你”…… 芳姐在旁边听着他俩的对话,不敢插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没有发言权,因为自己曾经就是那个“高攀”的人!而且还重重地摔在地上,差点粉身碎骨!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过往,完完整整地告诉德哥。德哥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早已经猜到七八成了,所以他才时常劝芳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要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 “芳,你出来一下。”德哥刚下班,把自行车停到芳姐门前。 “外面挺凉的,你还穿单衣去上班,不冷吗?”芳姐一边走出来一边说。 “芳,有一件事,我们斟酌一下,该怎么跟君昊说。”德哥半捂着嘴说。 “什么事?”芳姐侧耳听着。 “我从同事那里打听得来的消息:君昊那里不是凶宅。原屋主是一个带着狗的老婆婆,她的儿女都出国了,留下她在那所房子里独居。那老婆婆最后独自死在花园的摇椅上,尸体发臭了才被发现。那房子曾有几个人租住过,但都是住不久就匆匆搬走了!后来有人说,看见过老婆婆的鬼魂出现在那房子的花园里,身边还跟着一条黄色的小狗。” 芳姐一听,吓得张大了嘴:“这得告诉雅樾,让君昊马上搬离那所房子!” “雅樾不信鬼神之说,我也不信!应该是谣传!所以我就想和你商量一下,该怎么说。” “怪不得租金那么便宜!”芳姐搓着手掌说。 “我们做长辈的,不要带头传谣言!建章的女朋友不也曾被传是‘女鬼’吗?现在网上也辟谣了!”德哥拍了拍芳姐的肩头。 “怎么说,这事也得如实告诉君昊。让他有个心理预备!你不记得嫦妈刚走那时,他那痴痴傻傻的样子,真把我吓得够呛的!”芳姐说。 “先把这事告诉雅樾,让雅樾去说吧。”德哥说。 于是,他们把这事告诉了雅樾。 雅樾想:屋主死在自己家里,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先给君昊提个醒吧,也好让他心中有底。 于是,她通过信息,把这事告诉了君昊。君昊一边看信息,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人生真够‘精彩纷呈’!鬼,怎及人可怕呢?” 这时,有人在门外说:“先生,请问你是新住进来的吗?” 君昊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两个清洁工,拉着垃圾车站在门外说话:“先生,垃圾可以定时放到铁门旁。每天这个时候我们会来收走。” 君昊说:“好的。不过今天我已经把垃圾放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了。” 那两个清洁工探头向屋内看了看,互相对望了一下,低声对君昊说:“先生,你……一个人住?” “有什么事吗?”君昊问。 清洁工又互相对望了一下,说:“没事。那个……如果晚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到那边保安亭找保安帮忙。” 君昊想:他们这话是指着那些“鬼怪”事说的。 “你是说,会有人私自闯进来?”他故意问。 “是……”清洁工指了指花园里的碳木吊椅,“那个地方原来放着一张藤摇椅……那只……那人会偷偷进来,坐到那个地方。你若是看到她,别赶她走,马上出去找保安过来帮忙就是了。” 君昊说:“好,谢谢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洁工拉着垃圾车走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上一位租客,刚买回那张碳木吊椅就见鬼了!第二天就马上搬走,吊椅也顾不上拿!” 君昊想,怪力乱神,让人心忧!就是有这些人在传播谣言,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君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他想起那两个清洁工的话,抬头往园子里看。 现在放碳木吊椅那个地方,就是原来放藤摇椅的地方。换句话说,屋主就是死在那个地方。 君昊想着不禁笑了起来,他自言自语:“如果能亲自会一会您老人家,那我这‘狗血人生’就真正圆满了!” 他打开花园的灯,拿着书走到吊椅边。 他想:那些租客白天听了谣言,到了晚上夜色深沉,心中难免惶窘不安,疑神疑鬼!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鬼,那我倒要亲眼看一看! 想到这里,他轻轻坐到吊椅上,靠着椅背,打开书来看。 半个小时过去了,什么灵异事件也没有发生。夜风如歌,让人不由起了睡意。君昊左手手肘放在吊椅的靠背上,反手托着头,闭上眼睛。 “果果,果果!”有人带着笑意,用宠溺的语调叫着不知是谁的名字。 君昊睁开眼睛,看见一位老婆婆在门外走过,脚下有一条卷翘着尾巴的黄色小柴犬围着她跑来跑去。 君昊放下手中的书本,走过去打开铁门,小柴犬跑了进来。老婆婆说:“果果,别打扰人家,快出来!” “没事,让它进来,我喜欢小狗!”君昊说,“婆婆,您也请进来坐吧!” 老婆婆说:“年轻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一个人住。您呢?您住哪里?”君昊说。 “我也是一个人住,就住在这屋里。”老婆婆背着双手,慢慢地走到摆放碳木吊椅的地方。 奇怪了!碳木吊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黄色的藤摇椅。老婆婆坐到摇椅上,拍了拍手掌,那小柴犬马上跳到她的膝盖上,踮起前脚、伸长脖子用舌头舔她的脸。 君昊没有觉得害怕。他走过去,坐在摇椅旁的草地上,笑着伸手摸摸小柴犬的下巴。 “别人知道我在这里,都害怕得不得了!你为什么反而坐到我身旁?” 君昊说:“为什么要害怕?这不过是梦境罢了!全都是假的。” 老婆婆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梦境?” 君昊说:“如果是真的话,您怎会出现在这里呢?您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我的梦境罢了!” “孺子可教!”老婆婆点了点头。 忽然,一个绘画本出现在老婆婆的身前,她提起左手取了下来,翻到空白页。 一排彩色铅笔出现在老婆婆的右边。笔头挨着笔头,笔尖呈伞形塔状一层层地排开,慢慢旋转着。 老婆婆取了一支铅笔在画册上沙沙地画了起来。 她一边画一边说:“许多人活在那位‘编剧’给他们描画的梦境之中,还信以为真。他们为虚假的东西花光一生的年月!到死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虚妄和虚空之中!” 她把手里的那支铅笔放回笔塔,取了另外一个颜色继续画,“他们失却使命,带着遗憾离开世界!” 君昊叹了口气,说:“以前有一位婆婆,她也曾和我聊过关于‘活着的使命’这个话题,可惜她……” “她这辈子没有遗憾了!”老婆婆摇摇头,换了一个颜色,继续画画。 “你的意思是,她完成了使命?”君昊问。 “对!跟你打个比方,你听说我是独自离开世界的,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心有遗憾,是吗?其实不然!儿女有他们的路要走,我不牵绊,那是一种成全。而我,在夕阳的余晖中,找到了活着的使命并尽力完成了!所以,我此生再无遗憾!你说的那位婆婆,也是如此。” 老婆婆停下笔,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君昊。 她满布皱纹的脸上,散发着充满希望的天使之光!让君昊莫名感动,热泪盈眶。 他低声说:“只怕我的人生难免遗憾!我的故事太‘狗血’了,我现在很累……” “世界是一个历练场!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出‘狗血剧’!只不过有很多‘狗血经历’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她低下头继续画画:“以后的路可能很艰辛。但你要记住,必须坚强再坚强!努力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要为人生留下遗憾!” “我好像明白了。”君昊说。 “人越复杂,痛苦越如影随形;人越单纯,痛苦越无计可施!老太婆我就是坚持一辈子不为俗流而易道,所以才有资格跟你说这话!” 老婆婆说完,把笔放回笔塔,笔塔消失了。她把绘画本合上,绘画本也消失了。 “年轻人,你的梦要醒了!我也要去遛狗啦!”说着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君昊连忙跟着站起来,问:“老婆婆,请问您怎样称呼?” 老婆婆转身笑着对君昊说:“你从小就认识我了!这摇椅下面呀,有我送给你的礼物!你的故事我刚刚也加进去了!” 说完,她拍了拍手掌,果果马上跑到她的脚边,翘着尾巴与她一起往门外走去。 君昊弄不明白她说的“从小就认识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刚要提脚往前走,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他靠在吊椅上睡了一夜。书本掉落在地面上。 此时,天已开始发亮,太阳还未出来。小鸟在园子里的橘子树上“吱吱喳喳”地唱着晨歌。歌中没有韵律,却向人间颂唱着新一天的希望。 君昊想起老婆婆说摇椅下有什么“礼物”,他马上找来铁锹,移开碳木吊椅,小心翼翼地翻掘泥土。地里果然埋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铜盒子。盒子锈迹斑斑,依稀可见上面的藤蔓图案。 君昊拿起盒子,用干布轻轻擦走上面的泥土,然后把它放到客厅的茶桌上,坐下来仔细地端详。 盒子上的藤蔓图案是手工绘制的。虽然色彩已经褪得差不多,却依然可见其画工之精细!盒子没有上锁,只在锁扣处绑了一个黄色丝带蝴蝶结。丝带的颜色基本褪尽,估计这盒子在土里已经埋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君昊正想拉开丝带,手机响了,雅樾发来信息:“生日快乐!” 他想:是哦,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两年没过生日了! 他回复:“我只跟你说过一次,你就记在心上了?怎么,你要送我礼物吗?” 雅樾:“姐我穷,还要存钱预备买车,所以大礼物就送不起了。但生日蛋糕、炸鸡和啤酒还是送得起的!”雅樾发了个笑掉门牙的表情过来。 君昊:“谢谢你啦!下午下班后尽快过来吧!我发现了一件神秘的东西!”君昊看了看桌面上的盒子。 雅樾:“这么神秘!好吧!还邀请其他人吗?” 君昊:“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好了。” 雅樾:“建章呢?不邀请他?” 君昊:“等他休假,我请他去吃自助餐。我们早说好了。” 雅樾:“那我呢?” 君昊:“都是吃货!当然一起去!” 一下班,雅樾就到超市买了半打啤酒、一箱酸奶和两包甜食,到炸鸡店取了预订的炸鸡套餐,又到西饼店取了蛋糕,然后兴冲冲地坐上到君昊家的公交车。 雅樾心想:前阵子给他买的酸奶,应该喝完了。我不给他买,他肯定不会自己去买的!我妈安排得好,让他在我家吃晚饭,然后带包包去散步,否则,他肯定不会做饭,而去煮快熟面来吃!嫦妈不在了,他人也变懒怠了!我看他现在的体重,不足70公斤! 君昊早就站在门外盼着雅樾来了! 远远望见她的身影,立刻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快来!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件珍奇的东西,我们一起拆开!” “在哪个地方发现?”雅樾问。 “花园的泥土里!”君昊说。 雅樾忽然站住:“平白无事,你干嘛要去掘花园的泥土呀?万一是骨灰盒什么的……” 君昊说:“不是不是!别瞎猜!我摇了一下,里面是书本纸张之类的东西!” 雅樾说:“你是租客,那东西你也不能随便拿走!” 君昊说:“放心,那是屋主送我的!” “屋主不是在国外吗……” 两人一起拉开铜盒子的黄丝带…… 这个铜盒子如被施了星光魔法,甫一打开,霎时让人眼前一亮,阵阵书香扑鼻而来! “原来全是漫画手稿呀!彩稿、线稿、半成品呀什么都有!”雅樾惊喜地说。 “这是‘毫厘漫画社’原主笔的作品。”君昊一眼就认出来了。 手稿里有一张老妇人的画像,右下角写着一行字“毫厘君-八旬老人自画像”。 君昊拿起那张画像细看:“这画中人,不就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位老婆婆吗?‘从小就认识’原来是这个意思!” “毫厘君”的漫画作品,是君昊在苦涩少年时期的精神安慰!那时,他一看到“毫厘漫画社”的作品画册,不论价格如何,一定要全部买下来。 “‘毫厘君’擅长治愈题材,日系小清新画风!这些手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份超级宝藏!君昊,我要带一部分回去!”雅樾笑咪咪地说。 他打趣雅樾:“刚才谁说,不能随便拿走呢?怎么现在却……” “我只是拿回去扫描,保证很快归还!”雅樾美滋滋地拿着手稿来看。 雅樾喜欢,君昊当然乐意。 雅樾快乐得像一只耳朵会跳舞的小白兔,眼睛笑成一条线。看着她,君昊有了久违的愉快感觉!比吃一切甜食更加甜蜜! “原来这就是‘毫厘君’送给我的礼物!” “咦?你看!这张画的是什么?”雅樾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彩色画稿递给君昊看。 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精致的短发女孩把手伸进荆棘笼子里。笼子里站着一个被荆棘刺得满身伤痕的男孩,他也向女孩伸出了手,一脸期盼的神情。 “你的故事我刚刚也加进去了!”君昊想起老婆婆的话。他看了看雅樾的手,再看了看自己的手,笑而不语。 “我们今天庆祝你找回自己后的第一个生日!你有什么生日愿望?”雅樾酒量太浅,才喝了一点酒,就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她坐在花园的吊椅上,微笑着说:“你得先为自己许一个‘身体健康’的愿望!然后呢,再许一个‘笑口常开’的愿望!你以前虽然话不多,但也常带微笑……” “现在呢?”君昊紧挨着雅樾,深情地看着她。他觉得,她这小圆脸上的桃红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医生嘱咐过他不要喝酒,但他今晚还是喝了不少。 雅樾歪头看着君昊,轻轻地推了推他,说:“你越来越放肆了!干嘛靠那么近?” “你喜欢吗?”君昊问。 “喜不喜欢,得你先说!”雅樾轻轻拍了拍君昊的脸,“你看你这脸,跟包包一样好看!” “怎能拿我跟狗比?不过看在是你,算了!”君昊说。 雅樾拨了拨君昊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脸,说:“头发长了,要去修一修;脸太干了,明晚吃完饭我给你做个补水面膜……” “回到正题!快回答我,你喜欢我们靠得更近吗?”君昊伸出手来握住雅樾的手。 “喜不喜欢,必须得你先说!但你说到要做到哦!这叫承诺 !知道吗?”雅樾抽回被握住的手,用食指点了点君昊的鼻尖。 “我喜欢你”几个字,在君昊的心里,就如涌动的潮水,迫不及待要倾吐出来!但当这几个字流到唇边之际,却被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截了回去!究其实底,这“关系”根本与他们无关,但却是立在他们之间的一堵无形的墙! 君昊张了张嘴唇,欲语还休。 雅樾醉态渐显。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头,看着君昊,不住地甜笑。 她是他清晨的光,午后的雨,傍晚的云,夜静的月!她就如山谷百合,让他在黑暗和孤寂之处看见生机! 他情难自制,搂住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嘴…… 雅樾没有抗拒,因为这是她情愿的。 君昊突然推开雅樾,站起来后退了几步,然后跑到洗手盆边打开水龙头,不停地用水洗脸! 雅樾醉了,她以为刚才是在做梦,笑着合起眼睛。 天下起鹅毛细雨。君昊在雨中站着,远远地看着熟睡的雅樾,不敢靠近。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骗子!因为无论她怎么问他,他也坚持说自己只是记起部分事情。 他认为自己应该马上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但却割舍不下!因为她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旦离开她,他就无法生活下去!但如果再靠近,背后的一切必然会全然裸露!他觉得自己非常自私!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雨越下越大。君昊站在树下低头沉思。 头突然痛了起来,让他连站也几乎站不稳。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屋前门廊下的台阶边,靠着柱子坐下。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那位“编剧”对笔下人物的残忍作贱!那如魔似鬼的声音说着:“现在不过是延宕,好戏在后头呢!” 酒精让头痛加剧,耳边不停回旋着“吱吱”的噪声,眼下神经不断抽搐。 他难受得把头频频撞向身边的柱子! 我要活下去!他对自己说。 忽然,他的脑海里闪过沈琼华的名字……手机里存有她的电话号码…… 第六卷【浊浪】第一节:摆脱不了的墨菲定律 晨光如柔丝,悄悄穿过乳白色的玫瑰藤蔓提花窗纱,落到雅樾的秀发上。橘子树上小鸟的歌声把她从美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睛,闻到一阵软软的熏香。 她翻了个身,伸了一下懒腰,揉揉眼睛…… “这不是我的床!”她猛地抬起头,“这是君昊的床!我……我怎么睡到他的床上?!我们昨晚做了什么?!”雅樾慌忙掀起被子来看…… “还好,衣服整齐!吓得我……我是怎么睡到他的床上的?” 雅樾下了床,走出房间,看见君昊闭着眼睛坐在客厅的灰白色布艺沙发上。他身上盖着半条毛毯,毛毯的一头掉落在地上。 雅樾走过去把毛毯给他盖好,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君昊,君昊……” “哦,你醒了……星期六,我没有设闹钟……你要上班吗?”君昊半睁着眼睛问雅樾,他的眼中有几条血丝。 “不用。我是……那个,我是怎么睡到你床上的?”雅樾摸着自己的脸问他,她的脸上火辣辣。 “我抱你……”君昊突然拿开身上的毛毯,猛地站起来,捂着嘴冲进洗手间,不停地呕吐。 “你昨晚喝了多少?怎么到了现在还在呕吐。”雅樾走到洗手间门口看着君昊说。 君昊摆了摆手,把洗手间的门关上。 “早知道你酒量这么浅,我就买汽水,而不买啤酒了!”雅樾转身去倒了杯温开水,走到洗手间门前,说:“开门,喝口水吧。” “不……不用了。”君昊扶着墙蹲在地上。 “开门,呕吐罢了,关着门干吗?”雅樾说。 “我……我小便。你先回去……芳姨和德叔轮流打电话给你……你骂他们了……”君昊断断续续地说。 “我骂他们?”雅樾瞪大了眼睛。 雅樾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她只记得在梦里君昊亲她,除此之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竟敢骂德叔?我妈这回一定要扒了我的皮!”雅樾把开水放在桌子上,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和外套,“如果太难受,就发信息给我,我买醒酒药给你……我这回去一定给我妈……唉!我走了……”说着,雅樾拿过手袋,匆匆回家去了。 君昊打开门,慢慢走回房间,直接倒在床上…… “医生,我昨晚淋了雨,喝了点酒,头痛得几乎站不起来。之后吃了药也睡不着,整晚坐着,直到天亮。现在还觉得有点恶心。”君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 “程先生,你脑里的血管瘤现在已经增大到0.45CMX0.5CM。随着它的增大,你的症状会进一步加剧!你忘记了上次来复诊,我嘱咐过你要保持良好心态,不能淋雨、不能喝酒吗?”医生语带责备,“不能存有侥幸心理!你还年轻,要知道爱惜自己。除了这些之外,现在还有哪些症状?” “你提过的,都有了。我今天来,想咨询一下,做手术的事。”君昊说。 “好。你的亲属在本地吗?术后需要有人照顾。”医生说。 “我……没有亲属……”君昊垂下眼睛。 “那可以让他们过来这边吗?”医生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有亲属……”君昊抬起头看着医生说。 君昊的脑海里突然又闪过沈琼华的名字。 “我现在给你再开点止痛药,不过这治标不治本,效用会越来越弱。尽快进行手术吧!”医生说。 “明白。我要活下去!”君昊点了点头。 “喂,请问你是沈琼华吗?”君昊,拨通了琼华的电话。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琼华的声音。 “我是程君昊。”君昊欺负过人家,心里带着愧疚。 “程君昊!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在哪里?”琼华欣喜地问。 “我在……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君昊说。 “我现在调到A市脑科医院工作,在住院部三楼。我昨晚值班,现在下班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找个地方见个面吧!”琼华说。 在君昊的记忆中,沈琼华说话慢条斯理,但她现在说话的语速很快,而且满带自信。 君昊正站在脑科医院大堂的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看医院外面的马路:“到医院对面的Tiny spot Teahouse吧。” 琼华推开了茶座的玻璃门,一眼就看见坐在一角的君昊,马上向他走过去。 她穿着一身淡肉粉色的暗花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淡紫色及膝毛绒外套,头上束着一条长马尾,发梢烫成大波浪。她脚上的高跟鞋和连衣裙的花式相近,看上去相当精致,十分出众。 她红唇如火,笑意盈盈地向君昊走来,比夏日的凤凰花更加艳丽。 琼华一坐下,服务员就过来招呼。“请给我一杯香桃乌龙茶,免糖,多冰,谢谢。”她的声音虽然比不上雅樾那般清澈娇萌,但却多了几分自信和干练。 “程君昊!你真是程君昊!”琼华笑着说。她把小手袋拿在手里,从她手指抓手袋的力度来看,她很激动。 “沈琼华,你还好吗?”君昊向琼华点了点头,礼貌地问。 “嘿!真不习惯你这么有礼貌!当时我的手机被偷了,你的电话号码也丢了!所以一直没有找你。”琼华说话的语速确实比以前快了很多。 君昊点了点头,笑了笑,伸手想拿杯子喝水。琼华发现他第一次拿空了,第二次才拿得着杯子。 “你的眼睛怎么了?”琼华问。 “没事,视力不好……”他话还未说完,竟倒了自己一身的水。他连忙放下杯子,拿桌面上的纸巾吸走衣服上的水。 琼华想起之前在脑专科医院遇见他,一种不安的感觉爬上她的心。 “你看上去,不健康。”琼华收起了笑容,歪头看着君昊。 “沈医生跟以前不一样了。”君昊一边收拾用过的纸巾一边说。 “这该谢谢你!”琼华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为什么谢我?”君昊问。 “别扯开话题。之前在医院里见到你,你为什么说不认得我?你当时为什么到医院去?你现在的这个状态,骗不了我!”琼华的语气语调,仿如家长让自己的孩子交待犯错的事实。 君昊忽然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约琼华出来呢?不就是希望她能在我治病的事情上给我一点帮助吗?可现在,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她会愿意帮助我吗? “琼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势?”君昊伸出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从你骗我吃鸡屁股和牛蛋蛋开始!”琼华一本正经地说。 君昊一听,几乎把水喷了出来。 琼华忍不住笑了,说:“我说的是真话!但那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也交上男朋友了!” 君昊说:“对不起!我那时只是不想拍拖,所以才想出那馊主意。你的男朋友,是怎样的人?” “你弟弟。”琼华伸出右手,用手背托着下巴,甜笑着说,“程峻涛单独来看,人长得还不错;但现在和你比起来,还差很远!” 琼华说话毫不避嫌。当着君昊的脸评论起他的外貌来,竟一点也不觉得羞涩。 君昊小心地放下水杯,想了想,说:“既然你和他在一起,就不要拿我和他作比较了……” 君昊的话还没说完,琼华就接话了:“喜欢不等于拥有,拥有的也不等于是最喜欢的!这叫缺陷美!你失踪之后,我确实想过一直等你回来。可是我奶奶整天唠叨我,说我老大不小了,催我快点结婚,找个人来帮助爸爸。唉,奶奶患了肠癌,做了手术,刚稳定下来,我也不想逆她的意思。所以,就听我爸的,和你弟弟在一起了。” “他……你了解他吗?”君昊问。 “他比你小三个月,在中国出生,十岁移民到美国。他品学兼优,待人彬彬有礼,对长辈很有孝心。虽然中国话说得不太好,但是他很努力学习。一有时间,我就找些话剧本去和他一起练习对话。他很谦虚,进步得很快!你爸对他期望很高。我爸和你爸谈好了,我和峻涛结婚就可以了,不搞什么‘入赘’的老套东西了!”看样子,琼华对峻涛相当满意,嘴里滔滔不绝全是称赞他的话。 “你见过他妈……他妈是哪位?”君昊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心里很痛、很难过。 “他妈在美国,早年生活在C市。听峻涛说,他妈和你爸是初恋。你妈出现之后,她妈自嫌身份卑微,所以自动退出了,分手之后才发现已经有了峻涛和他弟弟。” 服务员把饮品放到琼华面前。琼华喝了一口冰茶,继续说道:“后来,你爸主动去寻找峻涛他们。峻涛终于从没有爸爸的阴影里走出来,成为一个完整家庭的孩子了!唉,人生太多让人无奈的事情了!嘿,老一辈的故事太曲折了!”她耸耸肩:“但却与我们这一辈无关!” 峻涛也有这个耸肩的习惯。看得出,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 君昊听着琼华的话,一时间竟分不开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呢?我这二十多年的亲身经历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吗?琼华所说的,才是世界的真貌吗? 看来,我今天找琼华,是一个错误!可是,若非琼华告诉我,我就无法知道程峻涛的真实来历! 啊!一个品学兼优,恭谦孝义;一个不学无术,一无所长……看来爸爸把我扔掉的做法是对的! 他想着,频频摇头苦笑。 “你笑什么?不要再扯开话题!快点告诉我,你为什么到医院去?”琼华说。 “朋友住院了,我去探望。”君昊随口说。 “但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也该看一看医生呢?医生就在这里,你伸出手来,我给你号脉!”琼华把小手袋放平,示意君昊把手放上去。 “傻瓜!我昨晚喝多了,真没事!”君昊笑着说。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连杯子也拿不稳了?想不到你竟然喜欢喝酒!还有,你为什么突然失踪?为什么两年不回家?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呢?”琼华将信将疑。 君昊想:她不知道我坐的小车掉进海里的事,是有人故意隐瞒她的! “你听他们说,找过我了吗?”君昊试探着问。 “我听我爸说,你爸当时马上疯了似的通过很多渠道去寻找你!但突然又停止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之前又为什么说不认得我呢?”琼华问。 君昊想:这件事,可能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们为什么瞒着她?在没弄清楚原因之前,我也不能把实情告诉她。 “我和爸起了矛盾,躲了出去……所以遇见你也故意装作不认得。”他又一次为掩盖事实而编了谎言。 “怪不得!我在医院遇见你,回去便告诉峻涛和你爸。但可能他们知道你是故意躲着他们,所以没有去寻找你。你也是的,这样做太不负责任!你得回去认错!”琼华说。 君昊想,他们果然一直都知道我还活着! “我已经见过我爸了。他说,我们保持现状,让我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大家各自安好。”君昊低下头说。 琼华想了想,说:“既然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愿,那你就顺从了他吧!你现在,还住在海旁路吗?同事告诉我,那里是穷人住的地方。”琼华说“穷人”二字的时候,特别鄙夷。 “在那里生活的时间,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你不懂……”君昊想起了嫦妈,心里加倍难过。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琼华面前,把头低下去转到一边。 “琼华,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君昊说。 “我们也算是‘旧情人’吧!说什么‘求’?说吧,能力所及的,我都愿意为你做!”琼华说的话比佳允还要大胆直接! “请你千万不要把见过我的事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峻涛和我爸。”君昊抬起头,双眼看着琼华,恳切地说。 “怎么说也是你的至亲……”琼华用左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疑惑地看着君昊。 “我没骗你。确实是我爸让我不要再回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如果他们知道我和你联系,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让爸爸生气!所以,今天我们见面的事,请你务必保密!”君昊双手合十,恳求琼华。 琼华心想:唉呀,以前那个在我面前神采飞扬、眄视指使的程君昊,现在竟变得这般卑微!怪可怜的!哼!谁叫我对你依然爱意未泯,那我就姑且答应你吧! “好吧!我答应你。”琼华微笑着说。 “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君昊把服务员叫过来,结了帐,离开了茶座。 琼华看着君昊的背影,心想:以我作为医生的触觉来看,你现在这状态,就算不是一个病人,也绝不是一个健康的人! “唐雅樾,刚才小组长选举投票,你选了谁?”雅樾的同事胖鱼半带笑意,瞪着眼睛看着雅樾问。 “既然是不记名,当然不能说。”雅樾知道胖鱼这人两面三刀,见风使舵。她这头跟你亲近,那头又会在背后找你的短处见缝插针! 这次小组长竞选,大家都看好雅樾。但胖鱼的资历比她深,也和公司里某些高层有点交情,当然不服气,想要自己来当这个小组长。她人缘虽好,但办事能力实在一般,而且善妒,没有自知之名。 半个小时之后,办公室主任走进来,大声地宣布:“策划部第三小组的组长竞选,由唐雅樾当选!雅樾办事能力卓越!工作勤恳!获得客户的肯定!人事办公室的主管表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已经第一时间签名确认了!相信总经理也会很满意!” 办公室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雅樾偷看了胖鱼一眼,她眼中写满了失落和妒忌。 同组的阿佘是从别的部门新调过来的,他走到雅樾身边说:“我早就听说,客户指定你来跟进他们公司的活动。那边的帅哥总经理还请你出去吃饭,是吗?” 阿佘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提高了音调。胖鱼听了,提了提嘴角,一面不屑。 “那只是完成活动之后的加班宵夜。七八个同事一起去的。”雅樾微笑着说。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预备编写下周活动的现场节目细节。雅樾策划的现场节目很有新意,办公室主任看到现场效果之后,也表示赞许! “人家可没叫我呢!谁叫我没有表现的机会!”胖鱼自言自语。 胖鱼负责活动现场环境的布置工作,所有事情在活动开始之前已经由工程部协助完成好了。所以当天她只需要坐在后台,安排清洁工及时清理活动现场的杂物就可以了。 这与雅樾汗流浃背、跑来跑去调配人手、资源的工作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岗位是胖鱼事前私下向主任申请的,可她现在又嫌这岗位不够出彩了。 雅樾知道阿佘是故意来挑拨战火的,也知道胖鱼这人不可开罪,所以就没有作声,低头继续做事。 这天晚上,德哥约芳姐去吃西餐看电影,雅樾和君昊两人一起吃晚饭。雅樾把竞选小组长成功的事告诉了君昊,又把被人故意挑唆纷争的郁结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 他们之间早有约定:互相坦诚。关于这个约定,雅樾是十分守约的,但君昊却难以履行。 “再平凡的办公室也难免政治风云!”君昊边吃边说。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在锦城做基层职员时的种种。 “你在办公室里工作过?”雅樾问。 “嗯……做过半年。”君昊说。 “哪家公司?”雅樾问。 “那个……B市的不知名小公司,说了你也不知道。我读书不成,哪有大公司愿意请我……”君昊说。 “学历不等于能力!阿佘是省里知名大学毕业的,听说当时到公司面试,总经理一看学历就指定要聘请他了!但他后来做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连续调了三个部门,最后就到了我们策划部……” “那是空有其表!别说他们了。待会儿我们去市中心食肆聚集的地方走一走,好不?”君昊说。 “你近来好像吃坏肚子了,整天说恶心,饭也没吃几口。怎么现在却说想去找吃的?”雅樾吃完饭,一边擦嘴一边说。 君昊心里记着雅樾说想开西饼店的事,想和雅樾实地观察一下相关行业的经营状况。 “不是想找吃的,而是市场调查,学习学习!去吗?你去我才去。”君昊说。 “我不去你就不去了吗?”雅樾明知道答案,还故意这样问他。 “你不去,我去干吗?”君昊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雅樾。 “别这样看我,太像包包了!”雅樾笑他。 “又拿我跟狗比了!”君昊看了看坐在墙角的包包。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雅樾已经把那晚自己酒后说的话全部忘记了。 两人在市中心连续走了十多家与西点相关的店铺,君昊把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默默地记在心中。 雅樾买了两袋白面包,让君昊做早餐。她计算着他家里的面包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给他买,他会不吃早餐就去上班。 刚出西饼店,雅樾听见有人在后面叫她。 雅樾回头一看,原来是程峻涛。他坐在一辆新款MS里面。车熄了火,停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君昊闻声转过身来,刚好与峻涛四目碰撞。峻涛眨了眨眼睛,转而望向雅樾,笑容灿烂地挥了挥手。 “这位就是合作公司的程总经理。”雅樾说完,向峻涛的车那边走去,峻涛也下了车。 雅樾完全不知道君昊和峻涛之间的关系,她与峻涛热情地交谈。君昊慢慢地走到雅樾身边,雅樾见君昊走了过来,下意识伸手拍了拍君昊的手臂,说: “这是我的朋友,君昊……” “你好!”峻涛没等雅樾说完,就向君昊伸出右手,要和他握手。他依旧单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你好!”君昊也伸出右手和他握手,脸上带了一丝轻蔑的笑。 “那个……你们,之前认识的吗?”雅樾问。 君昊和峻涛也没有急着解释。两人紧紧盯着对方,目光如炬! “峻涛!可以走了。”琼华从西饼店里提着蛋糕走出来。看见君昊和峻涛站在车旁握着手,连忙说:“君昊,你们……” “我们曾经见过面!”峻涛松开手,转身快速地给琼华打开车门,琼华上了车。 雅樾一把拉过君昊,靠近他的耳边说:“原来你认识程总。”君昊看了看雅樾,挤出半分干笑,没有说话。 “程总的朋友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雅樾继续在他耳边和他说话。 琼华在车上看见一陌生女子与君昊的态度那么亲热,打翻了一地醋瓶!她紧闭着嘴唇,瞪起眼睛盯着车外靠在一起说话的君昊和雅樾。 “哦,雅樾,车上那位是我的女朋友,沈琼华。”他对车内的琼华说,“琼华,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很能干的策划师,唐雅樾小姐。”琼华挤出半脸职业笑容,向他们挥手,点了点头。 琼华记住了“唐雅樾”这个名字。她从未如此嫉恨过一个人!从名字到外貌,从衣着到言行,从头到脚……无处不是她嫉恨的地方! “你的女朋友在呢,你还是称呼我‘唐小姐’吧。”雅樾半捂着嘴小声对峻涛说。 “哦,明白!你这位朋友,做什么工作?”峻涛又提了提嘴角,“可能,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不会有交集。”君昊打断他的话。他故意放缓语速说:“请你放心!” 雅樾一把搭住君昊的肩头,小声说:“说话怎能这样武断?程总的创业培训计划,现在很有知名度…… ” “如果有时间,请到我公司来,聊一聊。唐小姐,你的朋友,静儿,已经上班了。勤快,不错!”峻涛对雅樾说。他的眼睛一望向雅樾,眼神马上变得温和亲切。 雅樾笑着向峻涛躬了躬身:“谢谢程总!新的方案明天下午可以整理好发给你了。” “以后静儿和你对接,你和她联系。”他说这话时,提高了音量,好像故意让琼华听见,“我们有事,先走了!Be seeing you!” “你慢走!”雅樾又向峻涛鞠了半躬,笑着向峻涛和琼华挥挥手。 君昊看着峻涛和琼华驾车离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喂,走啦!你今天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你认识他的女朋友?”雅樾推了推君昊,拉他走。 “见过。程峻涛对你没有那么简单。”君昊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 “他是我的客户,也是我的老师。他教会我很多东西,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雅樾说。 “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君昊说。 “我干吗要知道他的事情!工作上的合作关系罢了!人家有女朋友的!再说,那些豪车、豪门、豪宅,全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可不会喜欢那种高不可攀的男人!”雅樾这话其实意有所指,只是这时君昊的心已经完全沉浸在疑惑和不安之中,没有空间思考她这话里的其他意思了。 琼华坐在车上,一路没有说话。 峻涛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和别的女人说话,便说:“工作上的伙伴。多说两句,不要介意!” “没事……那个唐雅樾和你哥的关系,好像不一般。”琼华说。 “像我们这样吗?”峻涛这话,明显是提醒琼华,她与君昊早就结束了。 琼华说:“可能比我们的关系,还要亲近呢!” 峻涛看了看琼华,小声说:“笑一个吧!你现在这表情,待会儿你奶奶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琼华也看了看峻涛,轻轻哼了一声,露出了笑容。 第六卷【浊浪】第二节:根牙磐错 近来总是下雨。 包包趴在小店门口,望着落在地面上的雨花,时不时从鼻孔长吁出一口气。它已经十天没有出去了。 周日,君昊不用上班。他煮了两大桶温水给包包泡澡。入冬之后,芳姐一直带包包到宠物店里让人代洗。君昊上次给包包洗澡,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包包反转肚皮,四脚朝天躺在澡盆里,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任由君昊搓洗。 君昊一边给包包洗澡,一边想着程峻涛的事。 他不停地用水瓢往包包的澡盆里加水,水满溢了出来也没有察觉。 雅樾从外面回来,看见包包被淹在澡盆里,只露出半张狗脸,她马上跑过去夺过君昊手里的水瓢! “傻狗,你快要被淹死了也不起来逃命,这叫愚忠!知道吗?”雅樾连忙用水瓢泼走澡盆里多余的水。 包包抬起头,用懒管天下事的眼神看了看雅樾。 “傻狗,干吗这样看我?好在我回来得早,否则你真要被你昊哥给淹死了!”雅樾轻轻拍了拍包包的鼻子。 “君昊,你发什么愣呀?你看你,袖子、裤子全湿了,快去换衣服!天气冷了,包包也该起来吹干了。”雅樾说。 “雅樾,约你出去的那个人,是不是程峻涛?”君昊问。 “是呀,他与车行的人相熟,他带我去看车。款式还可以,我拿了单张回来,待会儿给你看看哪个颜色适合我。”雅樾让包包站到地面,拿毛巾给它擦毛。 君昊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不用买,我有车,我给你。”他弯下腰把澡盆的水倒进下水口。 雅樾抬眼看了看他。他轻咬着牙,眉头皱起来,一个“川”字写在眉心。 “你有车?” “嗯。” “什么时候买的?” “两年前。” “什么车?” “能开得动的。” “多少钱?” “不值钱的。” “除了车,你还有什么?” 君昊放好澡盆,直起身子看着雅樾说:“什么都没有了。”他微微提了提眉梢,然后垂下眼皮。 “我是问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雅樾站了起来,看着君昊问道。 她想,你一定是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威胁了!这正是打开你心里那个“地窖”的好机会! 君昊想了想,蹲下去给包包擦毛,没有回答。 雅樾也蹲了下来,弯下腰看着他的脸,说:“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还是不告诉我?” “我已经说了,什么都没有了。”君昊说。他故意回避雅樾的目光。 “不,还有!”雅樾说。 “你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君昊说。 “如果我告诉你:峻涛约我今天晚上去吃饭……那,还有没有?”雅樾故意挑衅似地说。 她没有骗他,峻涛确实是约她去吃饭,但她已经找借口推辞了。 君昊站了起来,雅樾也站了起来,看着他。 “你的朋友约你出去吃饭,和我有什么关系?”君昊说。尽管他竭力要说出事不关己的语气,却难掩酸溜溜的味道。 “那我买车,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叫我不要买,还让我开你的车?”雅樾说。 君昊想了想,露出一丝凄然的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没有资格。”说完便蹲下继续给包包擦毛。 雅樾心里暗骂:真可恶!宁愿说这些丧气话也不向我坦诚!她转念又想:我要忍耐!把你逼急了,难料你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我已经拒绝他了。我告诉他,我约了人。”雅樾也蹲下来,拿过毛巾给包包擦毛。 “你又约谁了?”君昊马上问。 “你刚才说和你无关的!”雅樾马上怼回去。 芳姐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包包傻傻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它脸上半干不湿的狗毛被揉得乱七八糟。一面窘态,可怜巴巴! 她赶紧过去拉走包包,边走边骂:“两个人岁数加起来也过半百了!让包包湿漉漉地站在寒风中,万一它着凉了,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昨天好像有人说,想去吃牛肉火锅……”雅樾说。 “你约了人。不去了!”君昊说。 雅樾被他气急了,拿起擦过狗毛的毛巾丢到他的胸前,说:“昊哥,看来你不是装傻,你是真傻!” 君昊知道雅樾生气了,不敢再强嘴,马上说:“那等你约会完了,我们再去吃!” 雅樾被他气得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望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想:看来,吃醋确实会让人的智商下降! 包包洗过澡,香喷喷!但它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这一身的香味!它的心情似乎很差,不停地仰头向天长吼。 “傻包,别再‘呜’了好吗?怪恐怖的!外面一直在下雨,带你出去走一转,回来准得满胸口泥水,又得重新再洗一遍了。”雅樾说。 其实雅樾的心情也不比包包好。 看着坐在对面不停地按计算机,并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程君昊,她心里觉得很郁闷! 他的心到底在想什么?嘴里从来不说半个“爱”字,偏偏狂吃醋!瞪着峻涛的那种眼神,好像要把人家给吃掉似的!那头说“记不起了”、“没有了”,这头又有钱租住高档公寓,今天还说自己有车!有车,那他干吗还乘公交?有钱,那他干吗还去快餐店做杂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雅樾转头瞥见河堤上竖起的鱼竿,她灵机一动:“哈,我把牛肉绑在竹竿上,像钓鱼一样,让包包追着牛肉跑,那也不一样是遛狗吗?” “那不就像驴拉磨一样吗?一直追着,永远吃不着!这么残忍的主意,亏你想得出!”君昊不满地说。 正说着,德哥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灰色的气场,神情非常凝重! “德叔,我妈在厨房。”雅樾察觉到他的心情不佳,小声地对他说。 德哥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头往厨房走去。 雅樾和君昊从没见过德哥这般模样,两人望着德哥的背影,不敢说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芳姐心情低落,不停地唉声叹气。 “妈,你失恋了吗?”雅樾问芳姐。 芳姐瞅了雅樾一眼,说:“人家对我一条心呢!唉!德哥前阵子告诉我:他的设计得了全国大奖,说有机会出国深造。我听了不知道多高兴啊!谁知,他刚才告诉我,奖项没有他的份,出国的事也泡汤了!唉!最惨的是……” “什么?”雅樾马上问。 君昊猜到一定不是好事。他轻轻踢了雅樾一下,雅樾看他,他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芳姐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说:“德哥的同事兼死党,一时想不开,跳进江里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雅樾和君昊异口同声地惊问。 “凌晨下去的,早上捞起来了。”芳姐又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德叔平时不是这样的。”君昊说。 “他说,公司利用完他,就借口他年纪大了,想法过时了,要把他调去管理物料仓库兼管杂务。所以,他想辞职不干了!他有积蓄,现在退休我也不反对。可是他却为公司那个卸驴杀什么耿耿于怀!”芳姐一时间说不出那个成语。 “卸磨杀驴!”雅樾说。 “是是是!他说,没用了就宰了的意思!” “芳姨,安全起见,您还是过去陪陪他吧!”君昊说。 芳姐听了,马上站起来,往德哥屋子那边走去。 “芳,我很失败啊!”德哥和芳姐坐在江边的黄花树下。德哥一边吸烟一边说话,他平时很少吸烟。 “怎样来定义成功和失败呢?金钱?名誉?地位?呸!”芳姐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揉在手心。 “芳,我很感谢你!”德哥说。 “谢我什么?我又没给过你什么。”芳姐说。 “感谢你相信我,向我坦白一切。虽然我如此失败,但有了你的信任,我比阿光那死鬼更坚强!” “阿光也是个糊涂人!好不容易熬了二十多年,就为了那一次的失意,扔下老母妻儿,自个儿去了!不负责任!这以后啊,活着的人,该有多孤独啊!” “芳,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再尝孤独的滋味!”德哥搂住芳姐的肩膀说。 芳姐叹了口气说:“寿命长短不由自己,祸福转变也是霎那之间!这人啊,不是这个先走,就是那个先走,相处再长久,最后总有一个要成为鳏寡的!” “老而无妻叫鳏,老而无夫叫寡。但若有天,某一方的身体虽然不在了,但他却一直活在另一方的心里,直到一起老死,那么,又何来鳏?何来寡呢?”德哥转过头来,望着芳姐说:“芳,我们结婚吧!” 芳姐轻推了德哥一下:“老坏蛋!那天……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但你一直没有答应我!”德哥说。 “不答应你,我……”芳姐一脸娇羞地望了德哥一眼。 “下午,下午我们去注册登记!”德哥笑着说。 “德哥,我们先来一个约定吧!无论我们谁先走,留下来的那个,每个星期至少要留一刻钟,把手上的事情停下来,安安静静地思念对方的好,对方的坏,还有两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好吗?” “好!我家芳芳果然思路清奇!你想想,我从事这行业,做起事来无日无夜,有时还要升到半空中检测量度。如果真有那天,我就在半空中停下来,望着天空的云想你……多浪漫!”德哥望着蔚蓝色天空上如丝的流云,微笑着说。 芳姐拍了德哥的头一下,说:“谁告诉你一定是我先死呀?” “我是认真的!青天作证,我李一德向唐芳承诺:再难再委屈,我也要为她好好活着!活到她之后!照顾她到最后!不让她再尝孤独的滋味!” “我活了差不多半个世纪,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情话!”芳姐轻轻捏了一下德哥的脸。 一个“爱”字,这头点红了夕阳,那头却点着了祸殃! 德哥叫上几个老同事,帮忙把他那边的房子设计整理了一番,成为了他与芳姐的婚房。 他们定了个好日子,到酒店摆了十几桌酒席,请大家喝喜酒。 雅樾、君昊、建章、佳允、余海、静儿等几个年轻人早早就过来帮忙招呼客人了。 雅樾从这天开始,就管德哥叫“爸爸”。她想,我终于有“爸爸”了! 席间,君昊发现佳允的脖子上戴着的钥匙项链,与他妈妈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他低声告诉了建章,建章也俯近佳允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三人约定酒席之后到君昊家里探讨这个问题。 “这条项链是妈妈去看望姨妈的时候,姨妈送给她的。”佳允把项链解了下来,交给君昊。 “你姨妈叫什么名字?”君昊说。 “不是亲姨妈,是堂姨妈。姨妈叫利小茵。”佳允说。 “利小茵是我妈。”君昊握住手里的项链,沉重地说。 “哦,那么说我的外公和你的外公,是亲兄弟!”佳允微笑着说,“我妈说,利氏宗族有个规矩,男丁二十岁之前要分家,所以他们之间很少来往。我妈和姨妈是同班同学,两人关系很好。后来我妈到国外修读音乐,加上各自成家,她们就少了联系。到了我们这一代,也就互不认识了。” “这项链是怎样送到你妈手里的呢?”君昊问。 “我那时得了怪病,不能外出。但听我妈说,是姨妈让人告诉我妈,自己病重了,想和妹妹见一面,然后我妈就过去看她了。我妈回来说,姨妈已经基本不能说话了,面容萎靡,四肢僵直地躺在床上。我妈陪她聊了一个多小时,临走时,姨妈把这项链送给我妈。因为这边的人有个风俗,不能佩戴人死后遗留下来的首饰,所以但凡病人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都会在生前把首饰逐一分给亲人。” “看来我妈早已料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但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回来陪她呢?”君昊自言自语。 “你听我说,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佳允喝了口开水继续说道。 “项链是用盒子装着送给我妈的。我发现项链的盒子里竟然有夹层!里面装了一些食物的零碎,还有一张撕成的纸条!”佳允加快了语速,提高了音调。 “写着什么?”君昊和建章一起问。 “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化验,毒’!我妈说,这事一定有蹊跷!于是她亲自把食物样本带到英国,找到当地的朋友,把样本送到一位教授的私人实验室那里进行化验。化验结果是,食物样本中含有微量的重金属T……,具体我记不起来了。这东西呈粉末状,无色无味,平常设备无法检测出来。它进入人体后,会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破坏。一次过摄入3g以上,能让心跳、呼吸在短时间内停止,导致死亡!”佳允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君昊想起了那个看见有人下毒的梦。梦中的环境是他家装修前的旧貌。下毒的人是爸爸程昶天!他在向妈妈利小茵下毒! “你妈后来怎样处理这事?”建章问。 “我还没说完。过了些时间,英国的教授发来了几颗很小很小的胶囊,让我妈尝试给中毒者服用。我妈乘着去看望姨妈的机会,把胶囊偷偷塞进她的嘴里。但过了不久,就传来了姨妈去世的消息!说是半夜卡痰窒息死亡。” “是谁给她下的毒?你妈没去告发这事吗?”建章问。 “姨妈死得太突然了!我妈还来不及搜集证据呢!拿什么去告发呀?我妈之前已经被我家二叔害得患了神经衰弱,我爸就索性让她在国外长住,不让她掺和到这事里面了!”佳允说。 建章又问君昊:“法医证实你妈的死因无可疑吗?” “我妈卧床多年,法医只进行了表面检验,没有进行解剖鉴定。”君昊说。 “人都成灰了,还过了那么多年,难办呀!”建章自言自语。他看了看君昊,君昊正皱着眉头想事情。 建章心里暗道:想不到你这小子的背景竟然这么复杂!怪不得你什么也不愿意说!甚至还说不愿意记起来!说不定,这后面还有很多像蜘蛛网一样复杂无比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开掘!唉,雅樾整天说,宁愿阿成永远都是“阿成”!可惜呀程君昊,你已经回不去了! “我妈说过,钥匙链坠是中空的,可以放东西。”君昊忽然说。 “那我们试试拆开来,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建章说。 “项链现在是属于佳允的,得先征求她的同意。”君昊说。 他们这头正在讨论拆不拆,那头佳允已经找来了一堆小工具,哗的一声放在茶桌上。 “拆呀!快拆!”佳允说。 “你哪里找来的工具?”君昊意外地问。 “你屋里的杂物柜呀!锥子、一字、十字螺丝刀、尖嘴镊子、弯嘴镊子、放大镜……什么都有!拆吧!快拆!”佳允好像比建章还急着想知道链坠里的秘密。 君昊看看建章,再看看佳允,说:“你们果然是一对的!” 他俩充满好奇、迫不及待的神情,简直就是同一设计师、同一厂家、同一品牌、同一款式、同一型号,只是不同码数而已! 建章经过一番研究,终于把项链上的钥匙链坠给拆开了!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微型的内存卡。 内存卡做了加密处理,普通读卡器读不出数据。建章把内存卡交给同事进行破解修复处理。处理过程很顺利,终于读取到里面的数据了。卡内有一个txt文档和一个压缩文件。 文档拷贝到电脑中,直接就可以打开。但因为读取压缩文件时有数据错误,所以要对压缩文件进行特殊修复,这需要花点时间。 txt文档的文件名是“利小茵2010年12月24日-程君昊亲启”,所以建章把文档拷到U盘中,交给君昊,让他亲自打开来看。 君昊: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妈妈的愚昧无知,早年和你爸做了害人命的事情,所以我甘当这个结局! 我写这些文字的目的,是想向你坦陈:你眼中纯白无瑕的妈妈,其实只是一个污秽的罪人!把你流放在外,是妈妈对你最后的保护! 程昶天是一个多面派,是一个伪装者,更是利己主义者。 他一方面与姚臻保持不正当关系,另一方面又与我结婚。姚臻的哥哥姚志是走私团伙的头目,人脉非常广,而且心狠手辣!程昶天倒行逆施、捩横折曲的人格是姚志苦心栽培出来的! 姚臻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和程昶天是姚臻介绍认识的,他俩一开始就觊觎我们利家的家业。程昶天与姚臻约定,家业到手后,就跟我离婚,与她结婚。 但我料定,姚臻和姚志绝不是这样想,他们势必要除掉我和你!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对他们是巨大的威胁!而姚臻和程昶天生了一对孪生子,比你小三个月,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容得下你! 程昶天演技很好,伪装得密不透风!若不是后来有人向我告密,我一直都不知道姚臻和程昶天的关系!那之前,我很天真,我觉得自己嫁给了爱情,所以我对程昶天言听计从,我自愿参与到他的不法交易之中!我当时觉得那不过是经商的智慧,并无不妥! 直到你五岁那年的生日会上,程昶天突然说有事,生日蛋糕还没切就离开了。他很晚才回家,我闻到他身上有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问他去了哪里,他没有回答。 原来当晚,他急匆匆离开,是赶往医院看望一个五岁的程姓男孩,他是溺水被救起的。他正是程昶天与姚臻的小儿子。 为了利家的家声,为了能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更为了自己的面子,我忍了! 程昶天对姚臻也不忠贞。 唐芳和程昶天的司机陆志辉本来是情侣关系。程昶天看上了年轻艳美的唐芳,他竟让陆志辉安排他与唐芳幽会。程昶天曾出钱救治陆志辉患癌症的母亲,对他有恩在先,所以陆志辉答应了程昶天,把唐芳双手奉上! 唐芳被程昶天包养,私下却与陆志辉保持关系。 陆志辉知道程昶天不会给唐芳名分。始乱终弃,是迟早的事!所以他精心安排,给程昶天另外介绍了几个十分出众的女模特,让他对唐芳分心。 陆志辉一方面装病,计划辞职;一方面让唐芳减少打扮,让程昶天厌倦她人老色衰,离弃她。如果计划顺利,陆志辉就和唐芳一起远走高飞。 那时,锦城新商场工地的拆迁户被人挑唆,当众棒打程昶天和我。我们一气之下,合谋派人去把拆迁户殴打了一顿,想不到伤者最后伤重不治! 我正为此事愁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程昶天酒后发狂,说唐芳给他戴了绿帽,正在殴打唐芳。陆志辉跪求程昶天,说愿意把打死拆迁户的罪背了!程昶天这才放了唐芳。但他警告唐芳,不准她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如再见到她,一定把她活活打死!程昶天是说到做到的人。 唐芳的账户被冻结,她一无所有地逃了出去!我派人给了她五十万。 程昶天对陆志辉的背叛一直耿耿于怀,要杀他而后快!我便以公开他的恶事为要挟,还把我知道姚臻和她的儿子的事说了出来,要求程昶天留陆志辉的性命。 一番僵持之后,他被迫答应。但他并不甘心,暗地里花了很多钱,雇人打断陆志辉的一条腿,还制造意外事故,把他的根给断了! 自从唐芳的事之后,我和程昶天彻底决裂了! 我看清楚了程昶天,更看清楚了自己!原来我竟一直活在罪恶之中! 我决心再也不参与他的恶事!我跪在地上认罪悔改!我问上天,如何才能赎我的罪? 你外公去世后,我知道自己很快会被程昶天和姚臻处理掉!我是罪有应得,但你是无辜的!我要想办法保护你! 于是我主动提出让你去澳洲读书,希望让你置身事外!我向程昶天发毒誓,绝不向你透露任何关于我们的往事!我求他在姚臻和姚志的魔掌下,给你留一条活路!他答应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一直派人监视你。 你出国不久,我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有人向我告密,说程昶天在我的食物中下毒。为了保存你,我决定牺牲自己。我知道,在程昶天和姚臻的心里,只有我死了,带走所有秘密,他们才能安枕无忧!只有我死了,程昶天才有可能兑现承诺,给你留一条生路! 我打这些文字的时候,面部、手指和舌头已经开始麻痹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为我所做过的错事一一赎罪了!我找人偷开了程昶天的保险柜,拍下了不法交易的文件资料。这其中有大部分,我也有份参与!我会想办法把这些资料送出去! 我知道,这些资料,不一定能对程昶天造成威胁,但这是我的赎罪之祭!求苍天怜悯我!饶恕我!给我唯一的儿子一条生路! 君昊,记住:不要用自己的方法去为我报仇!天理昭彰,高天之上有完全的公义!是奖赏、是惩罚,上天自会按各人的行为报应各人! 利小茵2010年12月24日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但,妈妈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去为她伸冤吗?是叫我什么也不要做,等着看程昶天遭天谴吗? 单凭这一个文档,无法把程昶天入罪!事隔这么多年,我该去哪里找物证来证明妈妈是死于程昶天的毒手呢?除非他自己亲口承认! 程峻涛这个人的来历果然复杂异常!他靠近雅樾,有什么企图呢? 第六卷【浊浪】第三节:仇战之滥觞 征得君昊同意后,建章阅读了利小茵写给君昊的文档。 建章叹了口气说:“这里面的复杂关系,连我也需要画一个关系图才能弄明白!” 君昊说:“让我‘忘记’本是上天的美意!我现在像被夹在墙隙里,知道得越多就被夹得越紧,进退失据!” 内存卡里的压缩文件被成功修复并拷贝了出来。 建章把内存卡放回钥匙链坠中,交还君昊,然后说:“压缩文件夹里,多为十几年前的合同翻拍图片。甲方为利东饮食服务有限公司,乙方为中小型企业及个人。合同涉及招投标代理服务费、拆包投标、拆迁补偿安置协议等内容。经同事初步核查,这里面涉及高额回扣、阴阳合同、擅自更改土地用途等违法违规行为。合同上的甲方代表人,多为利小茵。” 君昊说:“我爸把我妈拖下泥坑,自己却千方百计置身事外!我妈说姚志是我爸的‘培养者’,这么说,姚志和姚臻在这里面饰演的角色分量非同小可!姚志和姚臻究竟是什么人?” 建章说:“现在只知道他们已经移民国外。时隔十几年,合同的甲方利东饮食服务有限公司已经四易其主!而乙方公司均已转手或者结业,签署协议的人大多数已经身故或去向不明!这给调查秘密文件的真实性,增加了难度。但我觉得这一点过分统一,有可疑!” “我看我妈写给我的文字,总觉得她刻意对部分信息作了隐瞒。包括多次向她告密的人是谁?这个告密的人既然有能力知道那么多秘密,为什么没有能力把我妈救出来?对于他们做了什么违法勾当,我并无兴趣去一一查究。对我来说,我妈的死因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君昊叹了口气说。 “这恐怕只有你爸才知道。君昊,说句真心话,若你爸确实为你的杀母仇人,你会大义灭亲吗?”建章很严肃地问君昊。 君昊沉思了一会儿,说:“不知道。特别是我妈在文末那一番嘱咐,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或者有一个人能给你解答。”建章自信地说。 “谁?”君昊问。 “向你妈告密的人。这人和你妈必然交情非浅!这人是否还生存?真实身份是什么?在掌握扳倒程昶天、姚臻、姚志的有力证据之前,不可过早掀开告密者的真实身份,以免威胁其人身安全!所以这点我们暂且放下。为了安全保密,恢复出来的秘密资料已经进行加密存档。而内存卡内的压缩文件虽然难以读取,但你也得妥善保存。记住,在我们掌握有力证据之前,你手上有这份资料的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君昊把钥匙项链藏在房间门框顶的夹缝里。 第二天晚上,建章来找君昊,他带了一张画了草图的A3纸。 “我回去重新梳理了一下这事件背后的人物关系。”建章一边铺开A3纸,一边说。 “你写得像蜘蛛网一样!有那么复杂吗?”君昊望着草图皱着眉头说。他指着草图上代表他妈妈的火柴人,说:“你可以把人物的眼耳口鼻画得正常一点吗?我妈生病前可漂亮呢!” 建章画君昊妈妈的火柴人的脸上,点了两个大小不一的黑点代表眼睛,嘴巴却大得占了脸部的二分之一。 “吹毛求疵!这是我画画的最高水平了!你听我说,我和同事调出了你爸当年那个司机陆志辉的资料。发现他假释出狱后不久,就被烧死在集装厢改装成的临时房间里。而事发的时间,正是你在A市受伤入院的第二天早上7时!据消防调查,是电线短路着火引起的火灾。”建章说。 “这个时间是巧合,还是……”君昊自言自语说。 建章继续说:“巧合?我不认为!据消防调查,起火的时候,集装厢的门并无上锁,但他为什么没能逃出来?他在监狱里表现非常好,所以获得假释。入狱初期,遇到一次严重意外,右腿多处骨折,身下被废,终身不能人道。这与你妈所写的一致!” “是我爸做的!事隔二十年,他始终不肯放过陆志辉!”君昊的表情极之茫然。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想为妈妈讨个公道!谁知真相越来越复杂!但她却说不要用自己的方法去为她报仇!” “你这还不懂?”建章指了指外面的太阳,说:“你看看天上的太阳,几曾偏待过任何人?你要相信法律就如太阳一样,是公平、公正、公义的!把一切交给法律吧!法律必会还你妈一个公道!”建章大义凛然地说。 君昊靠在沙发背上长嗟短叹。 建章问:“你又在想什么了?” 君昊摇摇头,没回话。 “你在想,陆志辉是不是雅樾的亲生父亲。我告诉你,这个可能性极高!”建章说。 君昊惆怅地对建章说:“这个不能贸然去问芳姨。但万一是的话,我该怎么办?” “就算雅樾不介意,芳姨也容不下你。现在你和雅樾是什么关系?”建章问。 君昊想了想,说:“朋友。” “朋友?你的良心呢?” “你的意思是我没良心?” “如果你说包包和你是朋友,我勉强还可以接受。但唐雅樾如何待你,但凡眼里有瞳仁的人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是好女孩,虽然你现在从青蛙变成了王子,但你绝不能利用完她的善良就把她扔掉啊!我可不会放过你的!”建章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王子!我是弃儿!你别胡说,我们连手也没正式拉过……”君昊说。 “我不信!”建章打断他的话,“你生日那天,我在加班,你们俩共处一室,真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那晚差点死了……”君昊低声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建章哈哈大笑。 “不是不是!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你别乱说话影响人家女孩子的声誉!”君昊捶了建章一捶。“言归正传,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觉得我有资格去爱她吗?” “爱人要论资格的吗?哎,不对,你那句‘什么都知道’的话,说得不对!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LLXB是从哪里来的。” 君昊想:建章虽然表面心直口快,还爱说笑,但内里心思细密,丝毫也不含糊! 他低下头抠手指,没有回答。 “怎么?”建章把头靠近君昊的脸,说:“抠手指,咬嘴唇,眉头深锁,低下头不说话!什么意思?以为我向你求婚啊?”建章用力拍了拍沙发,大声说:“你定然有事隐瞒我!” 君昊把头向后移,用手拨开建章的脸,说:“唉,你别这样,怪恶心的……药还在柜子里,你自己去看标签,医生近期还新开了另外一些药,都是正规医院专科医生给开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建章张开双臂放在沙发靠背上,说:“我突发性弱视,远近也看不见!我要听你亲口说!”建章坚决要听君昊亲口说出答案。 君昊满脸郁闷地望着建章,没有说话。 建章提着两边嘴角,歪头看着君昊,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带着压迫感。他知道今儿正是掰开程君昊嘴巴的天赐良机! 人如果习惯了逃避,就只能永远臣服于患难! 君昊知道,今晚若不告诉他,一定被他纠缠一个通宵。无奈,唯有把去看心理医生的因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但关于脑血管瘤的事,君昊还是只字不提。因为他担心建章知道这事后会向雅樾通风报信。 “唉,童年的伤痕,要花一辈子去治愈!我也是被我爸打大的。但我却越打越厚脸皮!越揍越强大。”建章说。 “你的脸皮不厚,怎能把佳允追到手?这个我亲眼见识过了!太羡慕你们了!”君昊说。 “小学的时候,我未经我爸许可,偷偷下江游泳,他大喊一声,提着我的肩膀把我拽回岸上,拿着半米长的厚木尺打我的手掌和小腿。不准哭!哭就是不认错!” “你那是玩命!活该!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爸每次打我,也是不准哭,站直了任由他劈头盖脸地打!可是我连错在哪里也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我错在不该存在!”君昊低头说道。 “你又在臆想人生了!你是他人欲望的牺牲品!错不在你!”建章说。 “天理可存,人欲难灭!唉!怎样才能回到‘简单’里面呢?” 建章哼了一声,说:“顶着一个最深藏不露,最复杂多端的脑袋,却不停说想要‘简单’!这种自相矛盾的人,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不是说连续几晚失眠吗?还是抓紧时间睡一睡吧!我在你身边,你可不要做恶梦哦! “这……我怎么能控制得了?” “控制不了也得控制!” “太高深了!不懂!” “来,我给你几把掌,把你打晕了,你就可以啥都不想,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 建章摸了摸自己的嘴,说:“你说过要感谢我的不吻之恩的……” “这事只有你、我叔和医生知道。不要传出去,我觉得很丢人……” 这天傍晚,雅樾提着一袋礼物回家,进屋后,随手放到电视柜下面。 “礼物吗?这是谁送的?”君昊瞅着那袋礼物问雅樾。 “活动完成之后峻涛送的。”雅樾一边换鞋一边说。 “怎能随便收人家的礼物?” “人人都有份的。不单单是我!” “哪些‘人人’……” 说话间,雅樾的电话响了,是峻涛打来的。雅樾一听他的声音,顿时满脸笑容。 “峻涛拿到了今年动漫节漫画社主笔的亲笔签名、速写合册和孤版手办,仅此一份,他说全送给我!”雅樾告诉君昊。她说这话时,眼中仿佛亮起了星光! “人家送东西给你,你就全收下?”君昊说。 “这本来就是朋友送给他的,不值钱的东西。他知道我喜欢,所以就转送给我啦!”雅樾说。 “那我让你开我的车,你干吗硬要自己供车?我把钱存到你的卡里,让你开西饼面包店,你干吗说现在没有这个打算?”君昊不满地说。 雅樾知道他又打破醋瓶了。她这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峻涛要送她礼物的事。她要看他什么时候才愿意说出心里话! “现在我在公司的工作正在上升期,暂时没有开西饼店的打算!买车的首期我妈已经代我付好了,我自己月供二千多,现时我还有能力支付。所以你的钱和你的车,我都不要了!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你那么多钱!我转头就去把钱转回给你!”雅樾说。她故意把“非亲非故”加重了语气。 “我预备出外旅游散一下心。钱你先存着吧,你现在家中有父有母,万一有事,可作应急之用。”君昊之前已经想好,如果雅樾不要这些钱,他就这样说。 “你打算去哪里旅游?去多长时间?之前咋没听你说过?”君昊忽然这样说,雅樾觉得有点意外。 “你也偶尔出差呀,跟程峻涛去看什么展会。难道我就不能出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君昊带着五分酸味,五分咸味地说。这咸味来自他咽进喉咙里的自怜。 雅樾想:他不是以为我会贪求峻涛的财富,被他吸引过去了吧!他望着峻涛送给我的礼物时那种唾弃的眼神,好像我就是那种恋慕“财主”的杂物筐女人似的! “好呀!你去吧!记得带手信给我!不要吃的,我要实用的。”雅樾拿过手袋,提着高跟鞋回房间去了。 君昊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万一我手术出了意外,下不了手术台,希望这些钱能助你成就事业之路! 琼华突然约君昊出来见面,告诉他自己要和峻涛结婚的消息。 君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琼华: “你要和峻涛结婚?” “奶奶癌症复发,家里人想尽快把我和峻涛的婚事给办了,了了她的心愿。”琼华单手托腮有点无奈地说。她看君昊的眼神一如以往,眼中有光。 君昊心想:琼华口里的那个程峻涛和我所知道的根本就是两个人!我现在该怎么办?程峻涛对雅樾的心岂是事业上的提携那么简单?他看见我和雅樾走在一起,虽然依然保持满面笑容,眼里却是大写的妒忌和仇恨! 自从他知道我和雅樾相熟之后,好像故意加快了进攻的速度!他频频投雅樾所好,她喜欢什么他就想办法送给她什么!那个所谓“不值钱”的孤版手办的价值,足可以抵得上雅樾公司办公室主任一个月的薪水! 程峻涛看雅樾的眼神满是宠溺,而对琼华却只算得上是温和有礼……但现在琼华却说要与峻涛结婚,那他会放开雅樾吗?万一不放手怎么办? “你对峻涛的了解深吗?”君昊问琼华。 “不深,不浅!反正我们说好了,工作、交朋友各不干涉,回到家里在长辈面前就做恩爱夫妻,结婚生子,各演各的戏份!”琼华这番话说着流畅如水,听着合乎潮流,但想着却让人心寒。这摆明了就是“政治婚姻”! 君昊想着琼华这话的意思,不由得失了神,碰倒了桌面上的茶壶,倒了琼华一裙子水。 君昊连忙站起来用餐台上的纸手帕给她吸走衣服上的水。不料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琼华伸手扶他,发现君昊连站也几乎站不稳。 “你身体出了问题!”琼华加快了语速,低声说。 “没事。”君昊扶着桌子坐回座位。 “说真话。”琼华带了点命令式的语气。 “你说话的语音不平稳,不断深呼吸,你的身体有痛症。”琼华轻瞪着君昊,眼睛一眨也不眨。 “没什么事……” “你那个女朋友知道吗?” “我没女朋友。” “盲的也看得出你们的关系!回答我的话!” “她不知道。” 琼华轻轻哼了一声,一手夺过君昊手里的手机,说:“那就对了,她不知道是吗?我现在就告诉她!” 君昊难以相信,琼华竟变得如此强势专横!他对她竟一时束手无策! 琼华把君昊带到医院三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穿上医生袍。此时君昊看到她工作证上写着“沈琼华主治医师”。 琼华用他的病历卡打开了他的病历记录。 “‘利君昊?’怪不得我一直查不到资料!”琼华一边说一边查看电脑里面的资料。 “你怎能私自查我的病历?这不合规矩。”君昊说。 “别问我这个问题!查别人的当然不合规矩,但你不是别人!你的情况不甚乐观!必须尽快进行手术治疗!” 君昊想起程峻涛、雅樾、琼华之间的事,不禁头皮发麻。他不敢把程峻涛与雅樾交往过密的事告诉琼华,担心她对雅樾产生误会。但是不说,又好像是在害她。 “我已经有计划了。但是我现在有急事须先处理妥当才能接受手术。”君昊说。 “准确时间,什么时候?再迟,我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跟某些人说话,是不会留情面的!特别是我不喜欢的人!” 君昊知道她话里有话,看着她没有说话。 琼华很聪明,她知道君昊看穿她心里的妒忌。 “我妒忌!怎么样?我不喜欢唐雅樾,又怎么样?我可以为你做我最讨厌的事,我甚至有能力可以救你的命!她能为你做什么?”琼华坐在座位上,挺直腰身,霸气地说。 “你也是要结婚的人了,不要再为这些事纠结了好吗?”君昊说。 “你有权喜欢你喜欢的人,我也有我妒忌人的权利!这是我的自由!住在贫民窟,穿的地摊货,开的杂牌车!论背景、身份、外貌等等,你们都相距甚远!别告诉我她和你在一起,什么也不贪呀!我早已经不相信童话了!”琼华撇了撇嘴,露出半分轻视的笑。 君昊不喜欢听见别人这样说雅樾,他连忙说:“我给她车,给她钱,她也不要。这两年,只有她无条件地待我好!请你不要随便论断!” 琼华转了转眼珠,歪着头,笑着说:“我也是无条件地对你好呀!只是我们有缘无分罢了!别说那些题外话,给我一个确切时间,什么时候进行手术?” 君昊想了想,说:“三个月后。” 琼华用力摇了摇头,说:“不行!拖得太久了!一个月之前是0.45CMX0.5CM,现在可能已经不止了!是什么重要事情,治好恢复好了再办不行吗? “不行!这事迫在眉睫!”君昊斩钉截铁地说。 琼华想了想,说:“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的话,复发的机会很大!一旦复发,就会增加破裂的风险!一旦破裂,致残和死亡的机率很大!这个你知道吗?” “我知道。放心,我要活下去!”君昊说。 琼华长叹了一口气,说:“身体是你的,既然你这么坚决,我能说什么?在这期间,你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注意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变化,不管什么时候,马上与我联系!” “琼华,关于我的事,请你务必保密!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我爸和峻涛。”君昊又再双手合十,恳求琼华。 琼华点头答应。 君昊心里暗暗筹算着自己手术之前要处理的事情。第一,把钱转给雅樾,这已经办好了;第二,确定妈妈是否死于爸爸之手。爸爸不会轻易说真话,但从他的反应,便可发现端倪,所以要回家一趟;第三,拦截程峻涛伸向雅樾的魔爪,这事要找程峻涛当面说清楚。 周日中午,他给程裕发了信息,说自己要回家见爸爸,让程裕安排一下。然后乘车回B市,到锦城停车场开走了自己的LRX,回到海王别墅。 程裕早就打开大门,站在门前等他了。 程裕把他带到客房。他知道是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窃听窃录设备。 程裕站在一旁,看着助手用探测器在君昊身上进行检查,脸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君昊心想,叔正直时如牛似羊,凶狠时如虎似狼!爸爸让他做的事,他从来不问原因,只会照办。 探测器在君昊左手臂的位置响了。程裕接过探测器,亲自检查了一遍,还是响。 君昊想: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待我好,我不能让他难做。 君昊直接把衣裤全脱了,边脱边低声对程裕说:“左手手臂里有钢板,没有取出来。” 君昊把衣裤放到床上,光着身子站在那里。 助手把床上的衣裤再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 程裕利索地给君昊把衣服穿上。一边为他扣纽扣,一边说:“那时我们一起去潜水,你的身体比现在结实得多,半点疤痕也没有,现在却多了很多新伤旧痕。这些日子过得很艰难吧?” 君昊低下头看着地面,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君昊穿好衣服后,程裕带他到程昶天的书房门前,敲了敲门,和他一起走进去,关上门。 “爸,我妈是怎么死的?”君昊直接地问程昶天。他想起妈妈的冤死,心中不再惧怕爸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专门回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法医检验的时候,你也在场,何须问我呢?”程昶天掐灭了手里的香烟,轻眯着眼睛看着君昊说。 一缕浊烟在烟灰缸里袅袅上升,缓慢消散在空气中。 “平安夜,我给了我妈十张折了圣诞花的卡纸,但现场却只有一张?其余的,去了哪里?”君昊问。 程昶天停了停,说:“她死了,你是第一个发现的,这该问你才对。” “做植物人是她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她已经说不出,动不了,连吃也几乎吃不下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君昊的语气开始有点激动。 “胡言乱语!她在世的时候,我几曾有待薄于她?她死于意外,你现在竟迁怒于我?”程昶天敲了敲桌子说。 “请你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是毒发,还是被你捂死?现在房间也拆掉了,我妈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人也成了灰,我已经不能拿你怎么样了,难道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真话吗?” 程昶天听见君昊说“毒发”的字眼,心里错愕不已!但他依然保持神情自若,指着君昊,严厉地说:“你一定是患了精神病!妄想症!” “也差不多了!我妈怎么死的,请你把真相告诉我……” 小五突然推门而入!他从后突袭,扑倒君昊,快速地朝君昊的头部重重地打了两拳!他举起右拳预备再打第三拳的时候,被程裕单手握住手腕,一个反手用力把他推了开去。小五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这时,峻涛不快不慢地走了进来,小五马上站到他的身边。 程裕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弹了弹胸前的灰尘,对峻涛和小五轻轻说了句:“这是程董的儿子。” 第六卷【浊浪】第四节:自掘深坑 君昊突然被袭,且对方两拳均照准他的头顶打过来,使他全无招架之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程裕伸手要扶他起来,他故意甩开程裕的手。他知道,程裕这样做是公然和峻涛唱对台戏,他不想程裕掺和到他与峻涛的矛盾里面,所以故意不接受程裕的搀扶。 这点心思,程裕是明白的。于是他马上把手收回去,往后退开。 峻涛就站在君昊身边,与之相距不足一米。他手插裤袋,看着君昊狼狈不堪的样子,右脚鞋尖轻轻地在地上打着节拍,完全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小五站在他身后也没有动。 程昶天提起眼皮和程裕对望了一下,程裕悄悄地摇了摇头。 君昊被小五打得晕头转向。他双手撑地,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突然,他左边鼻孔和左边耳朵有血流出来。鼻血顺着唇边慢慢流到嘴角,再从嘴角流到下巴。耳朵的血溢出耳廓,顺着耳垂流到腮角,再流到脖子上。 程裕见状马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他接过纸巾,一边擦掉脸上、耳边和脖子上的血迹,一边用眼角望了望程裕,再望了望程昶天,最后望了望峻涛和小五。 没人说话。回荡在房间里互相交错的呼吸声中,透露着:有人生气、有人担心、有人得意、有人畏惧,也有人失望,近乎绝望。 峻涛还是那个样子,提着半边嘴角,似笑非笑。 他歪着头,与君昊的眼神两相交锋! 几十秒后,峻涛先开口。 他提了提眉梢,对君昊说:“我预备外出,忽然听见有人大声说话,以为爸爸有危险,所以……原来是你来了。”他这话似在解释,实际上他的意思是:我打你打得理所当然! 接下来,大家都没有说话。 忽然,君昊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说: “父慈子孝!” 他扶着沙发靠背缓缓转身向房门走去。他头重脚轻,步履不稳。程裕没有上前扶他。峻涛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 君昊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门边,停了下来。他扶着门板,说:“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答案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雅致!”说完,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五马上尾随其后,在距离君昊两米以外的地方一路跟着。 君昊缓缓走出别墅大门。他的车就停在门前。他把擦过血的纸巾扔在地上,拉开车门,坐到车上,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 他觉得无比难受!无论身体和心灵,都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痛苦程度不能形容! 他单手垫头趴在方向盘上。 峻涛踱步跟了出来。身边除了小五之外,还多了一个男助手,就是那个翻译的。 峻涛双手插袋走到君昊的车门边,用力碾踩君昊扔在地上擦过血的纸巾。 他轻轻敲了敲君昊车门的玻璃。 君昊抬起头,降下玻璃,用眼角瞅了一下峻涛,没有说话。 峻涛说:“Sorry!I pushed your botton!我嘱咐过小五,全力保护爸爸的安全,所以,他没顾及那么多……那个,你能开车吗?” 君昊想,小五那两拳用了死力打过来,直攻要害!他明知道我是谁,如果没有你的授意,他会这样做吗? 君昊说:“我不能开车,难道车是自己开回来的?” 峻涛说:“如果不行,我可以让小五送你回去。如果你不喜欢小五,我送,也行!A市?海旁路?” 君昊听他这样说,担心起芳姐的安危来。他马上说:“我早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区区小事,不劳大驾!” “这个,‘不劳大驾’,就是‘不需要’的意思,对吗?中文真是博大精深!那我想请教一下,那天你说‘不会有交集’,是什么意思?”峻涛言下之意是君昊出尔反尔。 君昊看了峻涛一眼,轻蔑地说:“戎狄志态,不与华同!当然不会有交集!放心,我今天是来向爸爸询问关于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峻涛望了望跟在身后的翻译。他听不懂君昊话语的意思。翻译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瞬然露出一脸笑容,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 他用无比锋利的眼神望着君昊,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说:“那当然,我不会和狗对吠!” 君昊转过头来看着峻涛,一字一句地说:“难怪,无声狗!” 峻涛刹时拧了拧眉头,马上又舒展开来,眼神中隐隐透出半分怨毒和半分悲情。 他保持住他那奇怪的笑容,往后退了两步,提了提脚跟,瞪了瞪眼皮,点点头说:“Wonderful word!我回去一定好好查字典!” 君昊记起了,程峻涛这眼神,与梦里提着圆柄弯刀追砍他的那个蒙面人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似乎对“无声狗”这句话很敏感,但却极力保持住自己所谓的绅士风度。这种伪装的本领,绝不是一两日可以炼成的! 妈妈用“伪装者”来形容程昶天…… 果然是爸爸的“好儿子”! 头痛忽然加剧!君昊不想再和峻涛在家门前大街上斗嘴。 他关上车窗,强打精神,驾车离开了。 出了别墅区,实在不行了。君昊把车停在小路边的芒果树下。 鼻血又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靠在靠背上,抽出几张纸巾,对着后视镜仔细地擦掉脸上的血迹。 他从怀中掏出止痛药,没有水,只能干吞了。 “偏要回去给人侮辱,就为了让自己相信你爸爸是杀你妈妈的凶手!还被狗咬了!你真贱格!” 他对着后视镜,从牙缝里蹦出了骂自己的话。 这时,他仿佛又听见那个“编剧”在耳边笑他: “其实你一早就知道答案,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罢了!物欲横流,利欲熏心!人为了利益,为了钱,哪还有底线可言?!你看,他们甘心情愿被罪辖制,以堕落为荣,还振振有词!程君昊,请问你现在还对人性存有幻想吗?” “闭嘴!”君昊大喊一声,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他捂住耳朵说,“谁愿意亲手把自己变成孤儿啊!” 他把司机位的靠背往后放,斜躺在其上。意识渐渐模糊。 君昊离开后,峻涛仍保持着他一面的笑容,回到屋里,上到二楼,走进健身房里。 他打开天花上的射灯。走到靠墙的一个实木柜子前,打开柜门。 柜子里有一个黑色桃木刀架,刀架上横架着一把1.35米长的圆柄弯刀。弯刀的刀刃装在两头镶着纯金麒麟纹样的刀鞘之中。 峻涛伸出双手把弯刀提了出来。 他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像脱衣服一样,把刀鞘脱下,然后把刀鞘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 他紧握刀柄,缓缓转身。 一道刺眼的寒光映在黑色的天花板上!寒光再从天花板反射到峻涛的头顶。 一股异变分裂同时收聚于一体的戾气笼罩着他的整个身体! 他提刀下到一楼,往花园走去。 程裕忽然出现,挡在他的身前。 “涛,不是说要去展会吗?”程裕带着微笑礼貌地问。 看见峻涛从大门外走回来,不发一言,浑身散发着阴沉沉的戾气,程裕心里早已筑起重重戒备! 现在他忽然提着弯刀从二楼走下来,肯定是要进行破坏行为了!程裕更加不敢迟疑,马上上前去拦着他。 峻涛停住脚步,提了提嘴角,轻轻地说:“堂叔今天说的话有点多了。” 程裕知道峻涛怀恨自己刚才说的那一句:“这是程董的儿子。” “你大舅送你的这把宝刀,是稀世珍品,你一向视如至宝,珍藏于柜中。今天宝刀出鞘,是有要事要办吗?” “听说,堂叔是一级高手,想请你赐教一下!” 说话间,他突然挥刀由下而上朝程裕砍过去! 程裕年轻时有个绰号叫“迅豹”,以身手迅猛见称。峻涛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提肘,这动作逃不过程裕的眼睛!程裕知道他要对自己发起攻击了! 峻涛刚一提刀,程裕瞬即往左移,接着一个逆时针快速转身,逆着刀尖所指的方向移到峻涛的右边,与他贴身而立。 峻涛还没来得及看清程裕是怎样移到他的身旁,手中的弯刀已经被程裕一掌击落! 弯刀“咣啷”一声掉落在花园的青石地上。 响声穿云裂石!连正在厨房里做小点的福妈也被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屋内的佣人纷纷跑出来,探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峻涛右手虎口被程裕重击,阵阵发麻。他连忙用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腕,不停揉搓。 程裕拾起弯刀,托着刀背,奉还峻涛。 峻涛马上提起嘴角,双手接刀,向程裕躬身点头,说了句“佩服”。 程裕想,你这前倨后恭的无缝转换,应该是我佩服你才对! “涛,宝刀落地,有损其风范。还是尽快把宝刀放回柜里吧!”程裕微笑着对峻涛说。 “既然宝刀已经出鞘,那么,我想,用它再做一件小事!”峻涛说着拿起弯刀径直走向种在花园右边的石榴树,举刀往石榴树狂砍一通! 石榴树的树枝、树干立时被齐口砍断,沙沙沙的掉落在地! 拳头大小,黄中带红的石榴果掉了一地。摔爆了的石榴果里掉出白色的石榴子。 峻涛用鞋底不停地碾踏地上的石榴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人竖起了鸡皮疙瘩。 佣人纷纷回避。 程裕站在客厅的木门边,看峻涛拿石榴树来发泄涌于心中的忿懑,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屋内。 峻涛把小五叫来,让他把弯刀放回二楼的木柜里。 他独自坐在花园的小茶桌边,让佣人给他沏了一壶东然红。 他给园林工人打了个电话,让工人马上前来把石榴树掘走,并在原坑种上一棵已经挂果的橙子树。 “橙子树必须已经挂果,我要亲眼确认橙子树已经挂果才能种上去!”峻涛在电话中向园林工人再三强调。 园林工人很快来到。他们看见一地都是将要成熟的石榴果,其中一人问:“程先生,为什么不等石榴果成熟了,摘完果子再砍树呢?现在多可惜呀!” 峻涛走过去,用鞋底把掉在地上的石榴果用力地碾了几下,然后踮起脚尖,抖落粘在鞋底的石榴籽。 他微笑着对园林工人说:“立心要砍掉它,就趁它未成气候的时候砍掉!免得看见它那副可怜的模样,又心慈手软!” 他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眼神却十分奇怪。似是后悔,似是不安,似是怨毒,又似是忧郁…… 工人不大听得懂他的意思,但还是附和着说:“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记得有句话:妇人之仁!真让人心烦!唉,拖到现在才砍倒它,是失策了!”峻涛坐回茶桌边,呷了一口茶。 工人把石榴树的残根掘起,连同枝干和果实清走之后,种上了橙子树。 “因为刚种到新的土壤中,今年这树上的橙子不一定都能长得成。” 峻涛轻轻一笑,说:“没事,想要得到还是需要先付出的!说不定明年,会结出十倍的果实呢!” “对对对!这是我们的老师傅精心栽培的脐橙,明年一定硕果累累!”工人笑着说。 峻涛看看时间,下午3点50分。 “花卉展几点结束?”峻涛问在他身后站着的小五。 “6点。现在过去,时间绰绰有余。” “那人,回去了吗?” “没,车还停在外面的小路边。” “你的手速要加强一下!你现时实力不够,不要和程裕正面冲突。他是爸爸的狗,打狗看主人。” “明白!” “你妹妹去日本读音乐的事,办妥了吗?” “已经办妥了!寄宿的家庭是华人,我爸妈很安心!妹妹现在正跟日语老师补习口语。谢谢程总关照!” “别说这些,举手之劳!” “要不要再教训一下那人……” “不用!我现在有一个想法,让游戏更好玩!记住,别让他再来,必须!爸爸的血压有点高,我不想他生气!” 天黑了。交警来敲君昊的车窗,敲了将近一分钟,君昊才醒过来,他把车窗的玻璃降下。 “先生,请问有需要帮助吗?”交警向他敬了个礼,礼貌地问道。 “哦,阻塞通道了吗?不好意思!有点不舒服,马上就走。”君昊说。 “好,请注意安全驾驶!”交警退后两步,向他再敬了个礼。 回到海旁路,君昊把车停到芳姐小店对面的路边。 刚进店,芳姐哭着告诉他:“我家包包无疾而终!死在黄花树下的土洞里……那土洞好像是它自己给自己挖的!” “啊?什么时候的事?”君昊的心怦地沉了下去!恍如梦寐!无异于惊闻挚友逝世的噩耗,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雅樾用一个厚纸箱把包包的尸体装了起来。她舍不得把纸箱封上,蹲在旁边不停地哭。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但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无病无痛,毫无先兆,它就这样走了!” 君昊蹲下来,摸了摸包包。包包的身体完全僵硬,皮毛变得干燥枯涩。 没有了生命,再漂亮的皮囊也必将腐朽,归于尘土! 君昊心想:我又岂不知道真相裸露的那一天必然会来临呢?我现在的贪恋,也是在给我自己刨挖深坑…… 唯望那一天来得迟一点!再迟一点! 好给我时间,寻找办法来化解这当中的仇结! “如果找不到办法呢?”耳边有声音问他。 芳姐的柜台上多了一个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束足球大小的嫩粉色安娜贝拉绣球花。花球四周用饰纸束成一个精致的心型。 芳姐拿过绣球花,放到装着包包的纸箱上,哀伤地说:“雅樾,这花,你不介意送给包包作送行的礼物吧!” “好。这也是天意,今天刚好有人送花给我。待会儿工作人员来了,让他们把花和包包放在一起吧!” “谁送的花?”君昊问。 “峻涛。”雅樾说。 “什么时候送的?”君昊问。 “刚才!”雅樾说。 君昊想:程峻涛中午让小五重击了我两拳还不解恨,现在换了个方式再给我一拳!看来,这条无声狗是铁了心咬紧雅樾不会松口了! “程峻涛要结婚了。”君昊说。 雅樾叹了口气,站起来坐到凳子上,说:“他说女方家长催婚。我跟他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好事!我祝福他!” “他喜欢你,难道你没察觉吗?”君昊说。他想不到,程峻涛和雅樾的关系亲密到连这些私事也拿出来聊。 “唉,才子多风流!他喜欢我,不等于我就会接受他!”雅樾又叹了一口气,无精打彩地说。 “那你还接受他送的花?”君昊皱着眉头问。 “那是在花卉展上采购回来的样本!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雅樾看了看君昊,“他刚才还跟我说笑,如果认识我在先就好了!对了,他前阵子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老实告诉他,没有!” 包包走了,雅樾的心情很差,她索性向君昊发起正面挑战! 君昊被小五打了之后,本来就头痛恶心,极之难受,现在听雅樾这样一说,竟被气得脑中一片空白,耳鸣目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悻悻地走出店外,驾车回家去了。 换作平时,听见雅樾说这些话,君昊一定会丁丁当当地把各式醋瓶往地上乱砸一通…… 今天他竟然不迎战! 雅樾知道自己今天的挑战未战已败,心里非常失落! 守盼一句真心表白,比受烈日炙烤更煎熬! 雅樾跟在君昊后面,看他驾车离去。她记得网上的介绍,君昊所驾驶的这辆LRX虽然并非最新款式,但现时的车价也不低于70万。 雅樾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叙的自卑感!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唐雅樾,你可以贫,但你不能贱!他不主动向你表白,你就绝对不能攀缠高枝!因为你与他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一回到家中,君昊就冲进洗手间不停地呕吐。 现在让他恶心的,不但是身体的疾病!人性的丑恶、虚假的情意、纷繁的人事,让他感觉无比恶心! 他想起妈妈的笑容,想起雅樾的率真,想起建章的义气,想起程裕的关怀,想起爸爸的狠绝,想起峻涛的邪魅,想起小五的拳头……更想起自己的软弱…… “无论你怎样挣扎,结局也是一样。真相很快会被揭穿!唐芳容不下你,唐雅樾容不下你!程峻涛容不下你,程昶天容不下你!那时,你必会成为所有人唾弃、攻击的对象!” “世人怙恶不悛,你以为你可以活在其中,独善其身吗?你若选择向我臣服,我就给你指引道路,教你以邪制恶!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给你改写剧情,改写结局!当然,你也可以像以前那样,选择逃避,一死了之!地狱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从开篇第一章开始,我已经把你的故事走向划定了轨道,不要妄图纂改我既定的剧情大纲!我给你编写的患难绝对不因为你的挣扎而删减!假若你还抱着战胜患难的希望,负隅顽抗,那么,患难将会如影随形!痛苦将会每日加添!” “来吧!像程昶天他们那样,向我低头,臣服于我,顺着我安排的剧情走吧!我是世界的王!” 君昊攥紧拳头,冲着镜子大喊:“闭嘴!” 第六卷【浊浪】第五节:伐性之斧 “叔,请您给我程峻涛的电话。” “不要与他正面交锋,你暂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但有些事,我必须和他当面说清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你共存,为了安全起见,你必须和他保持尽量远的距离。” “我从来没有和他争东西的意思。可他正向我身边的人下手,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你有把握说服他停手吗?” “没有。” “那你何必找他呢?你那天回家,他让小五打你,你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正式放上桌面!你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和平对话了!” “叔,他勾引我喜欢的人……” “他故意用这个方法来激怒你,你不要中他的圈套!你那天走后,他挥刀攻击我!你妈种的石榴树也被他砍倒了!他对你绝不会善罢甘休!千万不能自投罗网!” “他要和琼华结婚了……他要同时毁灭两个女人的人生!如果他确实要除掉我,那让他来找我好了,无谓连累两个无辜的女人来陪葬!叔,你记得陆志辉吗?他要勾引的人,可能是陆志辉的女儿!” “她正是陆志辉的女儿。” “程峻涛知道吗?” “他知道。” “那他想干什么?!” “他喜欢玩火!你越陪他玩,他就玩得越起劲!千万不能中计!自古红颜多祸水!天下何处无芳草呢?听叔一句,忍耐,等待时机!” 电话挂线后,君昊独自坐在屋内思索。 上一代的恩怨,这一代的纠结……程峻涛统统知道!他若没有拿捏住十足的把握,断不会轻易拿雅樾来作攻击我的工具!因为他对雅樾怀有别样的心思! 偏偏琼华和他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而琼华又毫不遮掩她对雅樾的嫉妒,所以就算知道峻涛对雅樾图谋不轨,琼华也不一定会愿意出面阻拦! 天下何处无芳草?难道女人就注定成为男人角斗场上的牺牲品吗? 不!没有了雅樾,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程裕拒绝把程峻涛的联系方式给君昊。君昊便想到在网上查找程峻涛那个“青年创业培训”公益计划的资料。终于在官网公益项目负责人的公示栏里,找到了他的电话。 君昊想,雅樾把程峻涛看得太简单了!我得尽快找机会和雅樾好好谈一谈,了解她对峻涛的真实想法,然后再找峻涛说清楚,阻止战火殃及无辜的人! 要捍卫领土完整,必须能拿出证实领土主权归属的凭据!不能无的放矢! “唐雅樾,这次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公司决定在内部提拔年轻骨干担任!我们二组全员也支持你哦!”策划二组的李组长走到雅樾的身边坐下。他把一罐冰苏打放到雅樾的桌面上。 “多谢支持!但我资历尚浅,与这个位置还是有点距离!”雅樾知道,同事之间没有真友谊,所以她说话十分小心。 “前天开会总经理专门提了一点,这个位置要选拔‘年轻骨干’担任!就是说不看资历,有能者居之!虽然这次的人选由中层和高层内部决定,但你的能力和业绩,公司上上下下有目共睹!能与你抗衡的对手,实在没有几个!”李组长继续侃侃而谈。 他在心里来回计算,觉得这策划部副主任的位置,唐雅樾获委任的机会很高,所以他提前来给雅樾“献如意”,表立场。 “这么重要的培训会议,音响接连出现问题,总经理竟然能安坐在那里没有发火!真是前所未有,第一次!”阿佘刚参加完公司的中层培训会议,一边走回办公室,一边自言自语。 因为总经理让他负责撰写公司官网关于员工成长培训板块的宣传稿,需要他参会进行资料收集。 “这次会议的音响是全新购置的,听说由阿戈负责和采购部联系采购的。”胖鱼对阿佘说,“音响采购一事应由阿戈他所在的技术部黄主任负责,为什么这次竟让阿戈来负责?” “最奇怪的是,总经理发言,麦头突然没声音,阿戈搞了十分钟也搞不定,总经理居然没有发火!还点了支烟,若无其事地吸了起来。全场鸦雀无声!”阿佘说。 “我听说,阿戈和总经理是麻将桌友情,你们可千万不要得罪阿戈!” 胖鱼站起来往茶水间走去。 午休时间,一组的冯组长,还有工程部和采购部的几位同事,也过来跟雅樾说支持她的话。 这天下午5点,副主任的最终人选在公司内网的公告栏里贴出来了。雅樾在一片支持声中骤然沉落! 不错,公司确实是从内部提拔,但并非从策划部内部选人,而是从人事部调派了一个叫付月的人来担任策划部副主任一职! 公司基层顿时哇然! 付月长得不算漂亮,但性感风骚,蛇腰蜂臀,打扮入时。 第二天开始,部门内各个小组分党结派,马上向付月明里暗里献媚讨好!那些之前曾向雅樾表示支持的同事,连跟雅樾打招呼也马上变得冷眉冷眼! 很快,胖鱼打听到消息:有人传言付月是总经理安插在策划部的人肉监视器!公司上层指出策划部有人和对手卡琳传媒的人暗中来往,上面要揪出此人;另外高层近日收到投诉,说唐雅樾越权办事,擅自把两个实习生带到活动现场作自己的下手,显摆威风。 雅樾听完胖鱼绘声绘色的“演说”,心想:那些人昨天还主动前来示好,现在却一沉百踩!基层里两个不起眼的实习生,居然能惊动公司的高层,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无能者被嫌弃,有能者被妒忌!唉,我克尽己任,做好本份就算了! 人面瞬即变迁,人情淡薄如霜!雅樾觉得有点意兴阑珊。 自从君昊回家被打那天开始,峻涛以10倍速度加快了对雅樾的“攻势”! 他频频以商谈项目为由约雅樾吃饭,而且毫无顾忌地和雅樾聊一些亲密的话题。他博学多识,交游广阔,常带雅樾出入高级会所,结识商界名流,与明星名人面对面交流!雅樾连续多天很晚才回家。 雅樾知道峻涛有未婚妻,她也知道峻涛对自己的好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友谊关系。而她对峻涛只有仰慕,连半分恋慕之情也没有!所以她常以借口推辞峻涛的约会。 峻涛全无退意。她越推辞,他就越殷勤! 峻涛对雅樾的心思,复杂得莫可名状! 一方面,他真心喜欢雅樾。 他欣赏她的聪明、能干和勤恳;喜欢她的率真可爱,就如小白兔一样,温驯灵动,让他有一种揽入怀中的欲望! 他认为她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更能在情感上填补他与琼华“政治婚姻”之外的心灵空虚! 但他只想和她保持“情人”关系,没有想过给她名分。因为他与琼华虽然暗里约定了“各不干涉”,但琼华这“程峻涛妻子”的名分,一定不能改变!因为沈家能助他的事业一步登天,少奋斗二十年!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拿雅樾作武器,向程君昊宣告:我程峻涛才配拥有世间的一切!他对这个“大哥”的存在深恶痛绝!程氏锦城“长子”的名分,对他来说,比一切都重要! 在他眼里,毁灭只是为了得到而必经的手段而已!没有什么对或不对! “峻涛,我不能收你的礼物,免得让你的未婚妻误会!”雅樾把峻涛包装得十分精致的礼盒推回峻涛面前。 峻涛笑着把礼盒包装拆开,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的是一条坠着粉色心形宝石链坠的项链!链坠两边还镶嵌着两排小钻石,在餐厅的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我觉得,友情和爱情可以共存!你们把女的友好叫‘闺蜜’,那我做不成你的男朋友,就不能做你的‘男闺蜜’吗?” 雅樾听见“男朋友”这个词,心中浮现的只是“程君昊”三个字。偏偏这个程君昊就一直躲在云里雾里,让雅樾看不清,摸不透! 雅樾怎么说也不肯收下峻涛的项链。峻涛只好把礼盒合上,笑着说:“那么,这份礼物暂时先放在我这里吧! 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亲手把它给你系上!车上另有一份礼物,你必须收下!今晚让我送你回家吧,别再跟我说什么‘寒舍’见不得人,我不是那种看钱交朋友的人!” 峻涛的车停在芳姐小店对开的江边。 “这一带清新宁静,珉江的夜景太美了。”峻涛和雅樾下了车,站在围栏边。江风轻轻吹来,这时雅樾不禁想起君昊在她头上拿下黄花树的花瓣那一幕…… 想着想着,冷不防被峻涛轻轻亲了一下脸庞!吓得她当场后退了一步。峻涛把一大束白雪公主玫瑰呈到她的面前,温柔地说:“101朵白雪公主,你是我唯一的爱! 雅樾连忙再后退了几步,说:“峻涛,我想你误会了……” 峻涛走上前去,一把搂住雅樾的腰,说:“我没有误会,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雅樾推开他,说:“不要这样,你有未婚妻了!” “这不影响我爱你! “我对你只是朋友!” “这也不影响我爱你!” “峻涛,我们真的没有可能!“ “我不会放弃的!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雅樾想:他的意思是让我做他的情妇吗?他究竟知道爱是什么吗?他怎能以自己的意志为强夺呢?!不能再和他这样拉扯纠缠!如果被君昊看见,那误会就大了! “峻涛,我想我们应该保持一定距离,理清这里面的关系。或者请你先回去,我们稍后再谈,好吗?” “这花是我特意让人空运回来的!请你收下!” “这花我真的不能收!” 峻涛想了想,从花束里抽出两支玫瑰花,递到雅樾面前,说:“那么请你收下这2朵吧!” 雅樾犹豫了一会,伸手接住那两支花。她并不知道,2朵白雪公主的花语是“世界上只有你和我”! “相信我,在我身边,有你光辉灿烂的人生!” 在峻涛的眼中,雅樾这只小白兔,是他志在必得的!在他看来,雅樾的事业心,足可以让她放弃所谓的底线,奔往自己的身边! 雅樾向峻涛微微笑了一笑,转身回家去了。 峻涛抱着那束被拒绝的白雪公主玫瑰花,心里没有失落感。他轻轻一笑,自言自语:“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只有我!这个世界,只有我!” 对的,在程峻涛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雅樾和峻涛在江边互相拉扯,被站在店门前偷看的芳姐看见了。芳姐隐约记得,送雅樾回来的这个人,像在某处见过。 她想起了一段介绍“青年创业培训计划”的新闻,她打开手机一搜索,马上弹出很多写着“程氏锦城”字眼的新闻消息!当然少不了程昶天和程峻涛父子的合照! “那是程昶天的儿子!”芳姐当场怔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雅樾惆怅地向小店走去,看见芳姐站在门口,双眼圆瞪,一动不动,像着了魔一般,连忙拍了拍她的肩头,问:“妈,发生什么事了?” 芳姐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摇了摇头,没说话,低下头失魂落魄地向德哥屋子那边走去。 “妈,钥匙呢?我关店门。”雅樾向芳姐喊。 芳姐恍惚地回应了一句:“柜台……” 芳姐回到德哥屋内,把刚才的事断断续续地向德哥说了一遍。 “雅樾和君昊到底怎么了?雅樾现在实在是和谁交往啊?”德哥神色凝重。 “德哥,那是程昶天的儿子啊!好不容易藏了二十多年,现在,程昶天终于要来向我索命了!”芳姐说着滚落了两行眼泪。 “芳,你先别慌!”德哥搂住芳姐的肩膀,“我让君昊直接去跟雅樾当面了解清楚。必要时,你要把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雅樾!我现在只担心,她和程昶天的儿子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德哥给君昊发了信息: “君昊,有人送花给雅樾,还亲她。你和雅樾现在究竟怎样?” 君昊虽然已经料到程峻涛一定会极速向雅樾发起猛烈攻势,但当收到德哥这条信息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魔鬼!” 他想:雅樾可能已经中了他的圈套!不能按原计划进行了,要马上和程峻涛当面说清楚,有仇有恨,冲我来!不要伤害雅樾! “程峻涛,我是程君昊,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广场的喷泉边。我有几句话要当面和你说清楚,请你现在下来和我见个面。” 君昊打通了程峻涛的手机。 峻涛轻笑着说:“那天回家还说不够?现在还要当面说吗?” “你可以从窗边望一望,这里只有我一人,放心!” 广场喷泉那边人流不多,峻涛从窗边望下去,果然看见君昊穿着浅蓝色的衬衣独自站在那里。 “好。”峻涛答应了。 那天看见君昊轻易地被小五击倒,峻涛就轻视君昊。他觉得程君昊这个人虽然长得高大,但实质上不堪一击。大庭广众,断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情来! 峻涛没有招呼小五,独自下楼了。 “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为什么还纠缠雅樾?”君昊一见峻涛,就马上直接问道。 “那个,请问你和雅樾是什么关系?”峻涛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这个问题,君昊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雅樾亲口告诉我,她没有男朋友!那你现在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呢?”峻涛这时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胜利者的嘲笑,“怎么?说不出?你们既无关系,那你让我下来究竟想说什么呢?” “有什么仇恨,请你冲我来,不要害我的人!” 峻涛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笑:“你的人?好,那你说说,还有哪些是你的?家庭?爸爸?老婆?还有锦城?” “我已经答应爸爸,放弃一切!”君昊说。 峻涛突然收住了笑容,指着君昊说:“你这个‘放弃’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你的意思吗?” “我什么也不要了,只求你放过雅樾……”君昊说。 “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之徒!一个花了重金去留学,连个毕业证也拿不回来的白痴!你似乎还弄不懂,现在一切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打造的!包括雅樾,也是我亲手培养的!与你这个白痴没有半分关系!”,峻涛说话的语气虽然越来越重,但却极力保持着他为自己设计的绅士人设,音量始终在一个水平上,面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眼神已变得锋利如刀! 君昊心想,他知道我的短板!他是有备而来的! “那我请问你,你究竟还要不要和琼华结婚?” “我的事不用向你解释!” “那头在预备婚礼,这头你却公然纠缠其他女人,这叫琼华的颜面何存……” 他话还未说完,峻涛顿时收住了笑容,低声骂道:“别在我面前摆大哥的款!连我老婆,你都要来点明,我是捡你二手货吗?这样侮辱我,你觉得很有满足感吗?” “既然你称琼华为老婆,那雅樾是什么?”君昊马上问。 “都是我的女人,不用向你解释!”峻涛耸了耸肩,转过身去背着君昊说。 “你是想雅樾做你的情妇!你要毁了她!”君昊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 峻涛不以为然地摊开双手,说:“我与琼华是婚姻,与雅樾是爱情。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我分得很清楚!” 君昊怒上心头,骂他:“你这个玩弄感情的奸佞小人!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峻涛大笑,双手插进裤袋,转过身来,歪着头说:“揭穿我的真面目?好呀!快去吧!不敢说的话,我可以代你说!” 峻涛抽出双手,交叉在胸前,踱步走到君昊跟前,说:“去告诉她,她妈勾引你爸!协同奸夫背叛了你爸!你爸恨不得把她妈榨成渣!你接近她,是要引火去烧毁她的家庭!去说啊!不去的就是狗!” 君昊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程峻涛竟然连这些事情也知道!叔说得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峻涛用食指轻推了君昊的肩膀一下,说:“你在唐雅樾身上安的究竟是什么心?你怎能倒过来,说我是玩弄她感情的奸佞小人?哦,‘奸佞小人’这个词,你的旧情人沈琼华前阵子教过我。当时我就想,你,程君昊,就配称这个‘奸佞小人’!”峻涛自信地笑了。 “我真心喜欢雅樾!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君昊斩钉截铁地说。 “不用我解释,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带给她伤害的,是你!而只有我,才有能力保护她!她必须和我在一起!只有我,才有能力给她幸福!”峻涛理所当然地说。 君昊明白,峻涛这话,有他的理据。他既然可以让爸爸的喜恶完全改变,也定然有能力在爸爸手下保护芳姐她们的安全。但君昊不能接受峻涛让雅樾做他见不得人的“情妇”!就算雅樾不愿意,以他的手段和背景,难说会不会用非人手段逼迫雅樾就犯!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雅樾?”君昊轻叹了一声,问峻涛。 “我刚才说了,那是我的女人,不用向你解释!”峻涛说。 君昊急了,推了峻涛一下,说:“无声狗,真让人恶心!” 一句“无声狗”再加突如其来的一推,让峻涛火冒三丈,他快速地朝君昊的右脸飞去一拳!两人即时扭打起来。 商厦保安很快跑了过来拉开他们。有群众报了警,警察很快来到,把两人带往派出所。 楼下有人打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商厦。雅樾下班离开的时候,现场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但仍有一两个同事在现场低声谈论。他们看见雅樾,马上住嘴散开了。 君昊打电话给雅樾,说:“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 雅樾问:“你现在在哪里?” 君昊支支吾吾地说:“派出所……” 雅樾和德哥去了派出所,见到君昊和峻涛两人背对而坐。一个面青一个眼肿,雅樾连忙问: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峻涛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君昊低声说:“打架了。” “你们为什么打架?” 他们没有说话。 值班民警说:“两亲兄弟,因为家庭琐事在街头先起口角而后动手打架!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坐下来和平解决的呢?偏要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广场当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 德哥听见民警这样说,当场口瞪目呆! “亲……亲兄弟?你们……”雅樾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君昊深深地低下了头,峻涛也把头转到另外一面,不敢让雅樾看见自己的脸。 办完手续后,峻涛被他的私人律师和小五接走了。 他临走前用眼狠狠地扫了君昊一下,君昊也瞪着眼睛瞅着他。两人的眼神好像两把腾着蓝火的利剑,要刺穿对方的身体。 德哥、雅樾、君昊三人一同离开派出所。 德哥突然问君昊:“你要跟我们回去吗?” “你……你们能听我解释吗?”君昊说。 “为什么要解释?因为想掩饰吗?”德哥问。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让君昊不敢再说话。 “爸爸……就听他解释一下吧!他被家里赶出来了。”雅樾为君昊解围。 德哥没有说话。德哥和雅樾乘公交回家。君昊也不敢开口说让他们坐自己的车回去,所以就快步跑回停车场取车,开往海旁路。 回到芳姐的店,德哥在芳姐耳边说了两句,吓得芳姐双腿发软,躲在德哥身后。 君昊走近她,极力地解释:“芳姨,我已经被爸爸赶出来了,与程家再无瓜葛……” 芳姐看见他走近,吓得哭了起来。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道:“求你放过我母女俩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我已经受了二十多年的罪,就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对雅樾施毒手!有什么恩怨想要报仇的话,就向我来吧!求你了!”说着伏在地上向君昊叩头。 第六卷【浊浪】第六节:罡风 德哥扶起芳姐。他用力瞟了君昊一眼,眼里带着仇视的强光!他用眼神警告君昊:如果我李一德的妻子有什么闪失,我首先要把你程君昊撕成两块! 君昊知道德哥对自己的怨恨,但他百辞莫辩。 雅樾一把拉过君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向我坦白了吗?” 君昊还是不敢说。 芳姐哭着说:“女儿啊!他就是害你亲生父亲坐牢的那条豺狼的儿子啊!” 雅樾当场惊呆了。 芳姐一直没有对她说过关于她亲生父亲的事。而这事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从濒临崩溃的妈妈口里得知!她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君昊。 被芳姐用“豺狼的儿子”来称呼自己,君昊觉得羞愧难当!昨晚他和德哥、芳姐如常一起吃饭,芳姐还特意给他蒸了一碟黄豆酱五花肉片!相隔不足24小时,那个继续做“阿成”的梦竟然被罡风吹成泡沫! “你出去!” 德哥厉声命令君昊离开,君昊只好走到屋子外面。他站在门外没有走。 君昊出去之后,芳姐拉着雅樾,断断续续地说出当年的事。 恨之所以为“恨”,必有因由。 唐芳和郑志辉一开始便高估了程昶天对伴侣的要求。 姚臻如带着尖刺的黑玫瑰,利小茵如只可远观的水中莲。而程昶天需要的,只是一丛远观如锦缎,入汤可静享的小杭菊。 唐芳背景单纯,文化水平不高,也不算聪慧,与之相处,不会满口道理文章,更不会分秒争竞谋权。 程昶天喜欢唐芳简单随性,不必穷尽心计来应对。加之她相貌绝美,身材火辣,程昶天对她一见倾心,誓要拥美人入怀! 后来陆志辉让唐芳以素颜来见他,以为可以让他的热情消退,谁知他更喜欢唐芳这种真实无染的美! 陆志辉给他介绍的模特,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程昶天没有打算给唐芳名分,也没有打算和唐芳生儿育女,这都是事实。但他真心喜欢唐芳也是事实。他已经立定了与唐芳一起到老的心。 程昶天的控制欲很强。为了管束唐芳,不让她得了好处就离开自己,所以,除了维持丰足生活的必需费用,以及让其保持光鲜亮丽的妆身费用之外,程昶天不会给唐芳送贵重礼物。 但他会定期往唐芳的账户中打款,每次不会少于六位数。当然,他一直让人监视她取现的情况和现金的流向。 所以唐芳被程昶天包养的三年中,真正到达唐芳手里的好处其实并不多。 慢慢地,因程昶天的英伟外表和丰厚家财而放下身段与其保持不伦关系的唐芳,就生了出逃的心,遂与陆志辉暗中谋画平安逃离的方法。 有人对程昶天说陆志辉的病历造假。敏感多疑的程昶天马上联想到他此举背后的目的,必与其旧情人唐芳有关,马上派人跟踪监视他们。 果然,两人私底下频繁联系! 程昶天痛恨自己真心错付!在朋友的酒会里借酒浇愁。酒后失控的他,不听程裕劝阻,半夜狂叫着开车到了唐芳的住处,对唐芳进行毒打。 他专门往她头脸上打,致使唐芳右耳失聪,鼻骨骨折,下巴错位,多颗牙齿脱落! 若不是程裕和另一名助手合力拉开他,唐芳当晚必定命归幽冥! 当时唐芳已经怀了雅樾。程昶天要毁了唐芳的容貌,专朝唐芳的脸来打,雅樾也因此逃过一劫,幸存了下来。 程昶天对唐芳身心的伤害,让她几近疯癫!陆志辉入狱不久,有人故意对她说,她所爱的人陆志辉已经被程昶天想办法整死了。唐芳对程昶天的仇恨深比海渊! 唐芳离开程昶天之后,成了惊弓之鸟,四处躲藏,惶惶不可终日。 雅樾小时候,唐芳经常会梦见程昶天按着她朝她的脸上狂打;梦见程昶天用脚踢死陆志辉;梦见程昶天像野兽一样裂眦嚼齿掐死雅樾…… 而程昶天的事业蒸蒸日上,涉足饮食界、商业界和地产界。这等精英名人,当然时常出现在各类电视新闻节目之中。 因此,芳姐不喜欢看电视。 德哥一边安慰芳姐,一边对雅樾说:“雅樾,听爸爸说,不要再和程家的人来往了!绝对没有好结果的!” 芳姐拉着雅樾的手,说:“女儿啊,不要再和他们两兄弟有任何瓜葛了,否则我们也不得善终啊!” 雅樾想了想,说:“君昊已经被赶出家门,程家不认他了。我和程峻涛更没任何关系,是他自作多情!你们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延续到我们这一代?” 君昊在屋外听见雅樾说的话,想进去解释一下,刚进去就看见芳姐朝雅樾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得雅樾倒退了几步。 君昊冲上去扶住雅樾。 芳姐看见君昊进来,马上躲到德哥背后。 她跺着脚指着雅樾骂道:“蠢货!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引狼入室了!他根本就没有失忆!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他什么都知道!他存心接近我们,心怀不轨!他要替他爸找我们报仇啊!” 雅樾转过头来,看着君昊,问他:“老实回答我,你是否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 “是。” “那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雅樾很生气。 “不知道……”君昊说。 他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不知道”,因为确实如芳姐所说的,他什么都知道!连雅樾的亲生父亲是谁害死的,他也知道! “你为什么和程峻涛打架?”雅樾再问他。 “他已经有未婚妻还来追求你……” “所以你看见他送花给我,以为我喜欢他了!” “不不!他恨我,利用你来攻击我……” 不等君昊说下去,雅樾连连用力把他推出屋外。 “你不相信我!你是个骗子!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她把君昊推出门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君昊往里面叫“雅樾”,雅樾生气地大喊:“滚啊!” 以前他们再怎么吵架,雅樾也从没对君昊说过“滚”字。不是因为她不敢说,而是因为她舍不得。 君昊被这个“滚”字刺中了神经,像离了魂一样,没有再说话,低下头,缓缓转身离去…… 其实雅樾并不认为君昊是故意假装失忆来接近她们。同时她觉得自己太天真,竟轻易让程峻涛走近!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也应负相当责任! 妈妈现在这般状态,君昊若再站在她面前,恐怕她很快会精神失常了!唯有让君昊尽快离开! 雅樾走到芳姐身边,说:“妈,别怕,他走了。” 芳姐抱着雅樾哭道:“女儿啊,妈很害怕啊!姓程的是一条豺狼!豺狼的儿子也是豺狼啊!你不要痴心妄想呀!如果连你也出事了,我就一无所有了!” 德哥听着很心痛,说:“芳,还有我,我们走吧!明天就走!回我老家湖南,再也不回来了!” 芳姐一头埋在德哥怀中,放声大哭!把她这二十多年来的辛酸委屈全部哭了出来! 君昊现在是被悲伤吃掉了灵魂的偶人。 他走到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坐到车上,关上车门,插上车匙……用比走路快一点的速度,慢慢驶回自己的住处。 程君昊,你一直以来左闪右避,可是这一天还是如期而至!你自欺欺人!明明是残暴狠毒的豺狼的儿子,却要假扮成忠诚老实的猎犬?豺狼的儿子永远都是豺狼!不会有错的! 程君昊,你曾自诩光风霁月,实际上你和程峻涛本是一丘之貉!你今天骂程峻涛的话,现在正适合用来骂你自己!如果因为程峻涛狂妄自大、奸邪谄媚而称之为“奸佞小人”,那么以“贪婪伪善”来形容你就最合适不过了! 程君昊,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远离,所有人就只记得你是那个简单平凡、得人怜悯的“阿成”,总不至于被人深恶痛绝地把你隐瞒真相的外壳狂扯撕烂!总不至于让那些曾待你如亲人一般的人,与你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程君昊,你明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却一再回望,一再奢想!落得今天这般下场,是你自找的! 君昊回到家中,强撑着走到沙发边,眼前一黑,一头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这个晚上,伤心的伤心、惆怅的惆怅、怨恨的怨恨、仇忌的仇忌……谁也无法合眼安睡。 第二天大清早,德哥就带着芳姐乘车走了。 他们留了张纸条放在桌面,字是德哥写的,用芳姐的口吻: 雅樾,你已经长大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妈妈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你说得对,上一代的恩仇,确实没有必要延续到下一代。但是,你现在和他家两个儿子纠缠在一起,这不等于要重演妈妈当年的悲剧吗? 妈妈这些年活得像惊弓之鸟一样,你是知道的!实在没有勇气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妈妈跟爸爸回湖南。我们远离悲剧,重新过活! 雅樾,就当妈妈求你了,别让历史重演!过来跟妈妈一起生活吧! 如果你确定过来,就问爸爸要地址吧。 公司里关系相对较好的同事发来了信息: “听说昨天程总和你的朋友因为你打架,被抓进派出所,是吗?” “听说你一脚踏两船,是吗?公司的人一早就在传,你升职是因为程总的关系,你是程总的情人!” “你知道程总未婚妻是富商家的独女吗?退出吧!” 过了半个小时,同事又发来视频链接,有人拍下君昊和峻涛打架的视频并发到网上。 配文:渣女与有妇之夫幽会被另一情人撞破,两同襟男为争正主当街斗殴…… 视频不长,13秒,刚好看见君昊和峻涛互殴了一拳,应该是精心剪辑出来的。发出5个小时,播放量130多万。 “130多万,不算多!要把程君昊和程峻涛这两兄弟捧成网红,某君投入这丁点的广告成本,实在有点寒酸!不过,估计我很快会被人肉了!”雅樾自言自语。 她想:要有多大的生死怨毒,才会加上这样的文字、发布这样的视频呢?好在我的内心还算强大,遇着玻璃心的,可能就会闹出人命了! 真是谇帚德锄!无知的网络杀手啊!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试问苍天饶过谁?! 雅樾给君昊转发了那条视频链接,还附带了一句:我的笑话现在正被全世界围观! 君昊刚醒过来。手机、钥匙掉在沙发旁的地面上。他在回想自己昨晚是怎样回家的。 昨晚晕倒的时候,他的左手手腕重重地打在茶桌的边上,半个手腕变成紫黑色。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了两下,君昊移动身体,把手机拾了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虽然分辨得出是雅樾发来的信息,也隐约看得到她发来的是自己和程峻涛打架的视频,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所发的文字。 他试着坐起来,左手一用力,痛得他“啊”的叫了出来!只好通过手肘和肩膀用力,缓缓坐起,靠在沙发背上。 天花板在摇摆转动…… 他清了清喉咙,用语音向餐厅经理请假。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看清楚雅樾发来的文字了,连忙回复:“对不起!我当时实在太生气了!情绪失控!实在对不起!” 其实他还想多打几个“对不起”,但又觉得事已至此,一万个“对不起”也无济于事! 公司里面同事间的谣言飞速蔓延! 面对这些谣言,雅樾很无奈!她想:跟红顶白,一沉百踩,一向都是职场规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看来我再难在这里立足了! 她给办公室主任发了条信息,说请一天假。 雅樾发信息约君昊出来,想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君昊回复:“下午有空。下午出来吧。” 其实他这时连站也站不稳。 雅樾这个时候约我出去的目的,是要我坦白!但我最清楚自己,我不会在雅樾面前坦白。 我知道她在等我一个“爱”字,但我既然无法代她扛起这个“爱”字背后杀父害母的血海深仇,那么我这个“爱”字一旦说出来,就等于在她的背上掷落千斤重担,分分钟把她压垮! 这种痛苦,我很明白! 那还不如继续让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来独承这份重担!反正现在心痛和头痛对于我来说只是日常,说不定我熬着熬着,就能慢慢习惯…… 雅樾一早就到了约定的地方。她坐在那里,眉头紧锁。 君昊来了。 他慢慢走到桌子边,站着。 雅樾见他不坐,说了声:“坐。” 君昊坐下。 两人对坐。雅樾双眼一直看着君昊。 他知道雅樾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觉得很羞愧。 她想:昨晚让我听你解释,现在你就说吧! 君昊低着头,不敢与雅樾对望。 他想:我说爱你,等于害你!但如果你现在说你爱我,我就算为你赴死也心甘情愿!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没有说话。 足足过了十分钟,雅樾忍不住了,她说:“过去的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回不去,也与我们无关。但对于我们以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君昊已经习惯了听雅樾的话,习惯了由她安排,她现在忽然这样问,让他不知所措。 他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我没有把我恢复记忆的事说出来,就是怕像今天这样……” 雅樾说:“那你打算藏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们说好了,互相坦诚,有什么事我们也共同承担。但我发现自从你记起自己是谁之后,就开始不守约定!你已经不是你了!现在如果你对我说,你不是程君昊,你是他的孪生兄弟,我也可能会相信!” 君昊说:“太多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 雅樾停了停,叹了口气,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是真心愿意和你共同面对的!我也说过我不会喜欢程峻涛,怎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呢?” 君昊说:“我相信,但是他……” 雅樾打断他,说:“他是他,我是我!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反而去和他起冲突呢?好吧,那都是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我现在只想知道,除了上一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外,关于你和我之间……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雅樾心里暗骂自己,竟把自己放到这么卑微的位置!我都把话说得这么白了,你程君昊难道还不明白吗? 君昊想:我爱你,但我不配! 十分钟过去了,君昊还是没有说话。 雅樾说:“程君昊,你在我的眼中越来越模糊,模糊到要靠猜、靠摸索、靠分析,才能有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算了,我不想强迫他人,既然你一定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我妈今天一大早就和爸爸回湖南了。她留在这里,我担心她很快会得精神病!她叫我一起过去,我也有这个打算!我妈是我的底线!我可以为你抗逆我妈的意思,我甚至可以为你和她吵架,但如果有任何人和事可能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她!” 君昊说:“你要离开?” 雅樾说:“我喜欢干干脆脆,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哭哭啼啼!公司那里,我准备辞职!这个地方,既然非我安身立命之地,我就干脆笑着离开!” 一听雅樾说“离开”,君昊马上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雅樾咬咬牙,从君昊掌心抽回自己的手。 她发现君昊的左手手腕一大片紫黑色,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望着他的左手。 他们明明十分在乎对方,却难御命运诡谲! 君昊知道雅樾望着自己的手,下意识用右手握住左手,挡住受伤的部位,说:“连你也离开我,那我还有什么理由……” 雅樾抬眼望着君昊说:“不要为自己找开脱的理由!一是一,二是二!你说不出来,那让我简单直接地说吧!我们做不成……很好的朋友,退回几步,做回普通朋友……也没有关系的。” 君昊说:“你是说,和我分……分手?” 雅樾马上说:“朋友之间别用这个词,我会误会的。” 接着,两人又无言对坐,过了五分钟。 雅樾心里非常难过。 她说:“好了,我不想让自己心存幻想,我走了!失陪!” 说完拿过手袋,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口,她就忍不住了,眼泪像缺堤一样汹涌而下。 她捂着脸,快步向前跑去。 君昊没有追出去。 他担心自己追了出去,会把真心话说出来。既然决定了由自己来背这重担,就不能动摇! 其实雅樾也不是想知道很多。她不过是想知道君昊真实的心,想君昊亲口说喜欢她,要与她在一起。 她的心里,一方面压着自卑,一方面藏着希冀。 希冀那在“高处”的程君昊主动表示:两人在一起,是因为他爱她,两人是两相平衡的,是般配的! 雅樾的自卑,来源于她的自尊心。她不能接受是自己主动去高攀这段几乎够不着彼此的感情关系! 所以君昊的开口表白,对她来说极其重要! “我爱你”,这么简单一句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竟是如此难以启齿!难道一直以来,只是一场误会? 那些“晨风晚霞”、“黄花饰鬓”的美好景象,难道只是幻觉?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为什么就不能坦诚相对,直白真心呢?相反却要这般若即若离,让人患得患失,终日寝食难安! 她一边哭,一边跑,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停下。 她觉得自己这个“强人”太累了!她抱着双膝蹲在路边。 不知道蹲了多久,也不知道身边经过了多少路人。 雅樾回到家里,把之前君昊转给她的钱,转回他的账户中。 她本来以为,等君昊开口说喜欢她,她就留下,和他一起在A市开店创业…… 但现在他明知道她要走了,却什么也不说!那这些钱就应该全数归还予他!不能再给自己存留幻想了! 手机信息响了,是转账入账通知。 君昊知道,这代表着雅樾彻底放弃他了! 他坐在原位,一直到餐厅打烊才结账离去。 冷静了半天之后,雅樾回公司处理新的活动方案。 这天,她很早就回到公司。公司停车场的保安大叔远远望见她的车驶近,笑着向她挥手,开门让她把车开进去。 保安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他话不多,待人很有礼貌。雅樾经常把从活动中带回来的礼品送给他。 雅樾驶近他身边,放下车窗,向他打了声招呼。保安大叔俯近车窗,看了看左右两边,见没人,低声向雅樾说道: “唐小姐,里面的人昨天午休的时候,围在门口说了半个小时。我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你,具体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你今天……” “嗯,我明白!谢谢你!”雅樾向保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保安大叔也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让她进停车场。 办公室里空荡荡,还有十五分钟才到上班时间,同事还没回来。 雅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翻开文件夹,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同事陆续回来了。 与往时不同,他们今天没有闲聊,也没有过来跟雅樾打招呼。键盘却不约而同“咔咔咔”地响个不停。雅樾猜他们应该在私群里开聊了,话题必然是自己。 她没为他们的行为做过多思虑,因为静儿那边催了几次,让她快点把最终方案发过去,她不想让静儿难做。 阿戈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边骂一边走进他们的办公室。 “策划部内网网速不够的事是谁向老总说的?我说过了,是交换器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交换器很贵,你们知道吗?向上面申请购买新的,他们是不可能批准的!谁有能力大可自己去申请,不要给我找麻烦!我很忙的!” 雅樾心想:这人又来骂人了!前天静儿那边几个部门经理开会,等着接收我传过去的图文方案进行讨论修正。我们部门这个时有时无的龟速网络,把我急得几乎想撞墙了! 公司的电脑和网络是他负责的,他却总把“不可能”挂在嘴边!电脑主板的风扇明明是坏了,他说不可能;网线接头断了,他也说不可能;数据库突然清空,他又说不可能! 估计有两件事情是有可能的:第一就是阿月让他处理的事情;第二就是他会继续升职! 唉,这麻将桌上的友情,还是挺有能量的! 阿戈骂骂咧咧地走到雅樾的办公桌旁。 突然,他指着雅樾的电脑厉声喝问:“唐雅樾,我告诉过你,不准在公司的内网电脑接入外网的WiFi信号!这个是什么?!” 雅樾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原来他指的是她插到电脑USB接口的无线网卡。 还没等雅樾回答,阿戈伸手把她的网卡拔下,猛地往地上一摔!网卡当场四分五裂! 第六卷【浊浪】第七节:割离 网卡被摔碎,部分碎片溅到邻座胖鱼的小腿上,她当场尖叫了起来,又不敢大声责备阿戈。她低头抬眼望着雅樾,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非常希望雅樾能像隔壁工程部老赵一样,跟阿戈怒怼一番!其他人也不敢作声。键盘声又“咔咔咔”地猛响一轮,大家都在说“预备看戏。” 阿戈摔完网卡,指着雅樾的鼻尖骂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在公司的内网电脑接入外网的WiFi信号会让公司的内网中毒!公司的数据库就是被你这种人搞坏的!唐雅樾,你仗着有大客在手,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你把公司当成自己的,搞得乌烟瘴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现在还搞到我头上?我告诉你,我可不像别人那样由着你,要是你再任意妄为,和我对着干,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阿戈歇斯底里地乱骂了一通。 雅樾马上反应过来:他是总经理的人,狗仗人势,他现在骂的这些话,必定也是他主人的想法!二来是冲着我不买阿月账的事;三来冲着前天君昊和峻涛在楼下打架的事。 网上那视频流传得那么快,说不定也有他们贡献的力量! 雅樾的心顿生退意。 她缓缓地站起来,挤出一点微笑,拍了拍阿戈的肩头,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阿戈,你不要生气。我先对你道歉!我不应该用移动网卡,这是我的错。那是因为前天下午我加班,程氏那边的几个老总在开会,急着想要看活动的详细策划方案。公司内网传了半个小时也发不出去。那边的人等急了,不停地催,我不敢得罪他们,才插了网卡,接入外网信号。后来太忙了,我就忘记把它弹出了。” 阿戈这人老要面子,听见道歉,态度软化了。 “你平时怎样我不管你,但如果是因为你这行为,让公司的数据库再出问题,你可得负全责!” 雅樾说:“行!以后也不会了。日后如果有前天加班那种急事,我直接打电话给你,让你来处理好了!” 阿戈听了这话,看了看雅樾,想了想,说:“你找我,我也处理不了这事!网速慢,你可以给客户反映,不要在非工作时间发文件。非工作时间,我可不在公司!” 雅樾想:简直是废话!你不如直接说叫我让客户散会好了!或者说我们公司的资源落后,直接让客户撤单算了!我们办公室的网络交换机是全公司最破的!而阿月的办公室却是独立网络。这些小伎俩我还是能看懂的! 雅樾说:“好好好,我跟他们协调吧,你不要气坏身子,大家和气生财嘛!”雅樾再拍了拍阿戈的肩头。 阿戈在嘴里嘟囔了几句家乡话,转身走出办公室。 雅樾看他走出去,收起了笑容。眼尾余光扫到对面胖鱼正和旁边的同事吐舌头。她装作没看见,慢慢坐下。 阿佘倒了杯开水,从雅樾身边慢慢地走过,低声说:“唐雅樾,我佩服你!是你向老总投诉他的吧?” 雅樾看也没看他,说:“我忙着呢!你这么有空,是你吧?” 阿佘连忙说:“别乱说!我不用传文件,不关我事!” 雅樾轻哼了一声,说:“以后我也不传文件了。” 阿佘不知道雅樾这话的意思,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胖鱼嘟着嘴对雅樾说:“我很忙的,我可没时间代你办这事……” 雅樾望了胖鱼一眼,没有接话。 她想:说跟我一组的人是你,做事最少的也是你,收入和我相差无几的更是你,你却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我的机会!不过,这不能归咎于你!我已经不止一次听你和阿佘耳语,说总经理在你面前说我压着你,还说想转为让你专职跟进程氏那边的单子了。你那时还口口声声地说,总经理这样说是要破坏我们这组人的团结!你明知道他的意图,却主动去迎合他!反正我也成了“渣女”……好吧!我就成全你。 雅樾加快了速度,把活动方案整理完毕,发给了静儿,然后用手机给静儿发了条信息:“静静,我打算辞职不干了,我和爸爸妈妈去湖南。以后这边的单子,可能会是叫余小芹的女同事来跟进。她有人事背景,心机深,工作效率一般,你要有心理准备。” 静儿马上回复:“樾樾,你真要走?我舍不得你呀!下班后我们见面聊聊……” “好。”雅樾回复。 雅樾打开公司的文档模板,找到辞职申请的模板…… 雅樾和公司先前签了一年劳动合同,第二个年度的劳动合同还没有续签。雅樾提交了辞职申请,并请求即时离职,总经理很快签复同意了。 总经理把雅樾叫到他的办公室,阴阳怪气地说:“唐雅樾,你不在这里做,可以到卡琳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职位空缺呀!你是个人才……” “谢了!我不会再从事这行了。” “那你预备做什么?” “可能做个无业游民,啃老吧!”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和我联系!以后在街上见了我,可不要不跟我打招呼哦!” “总经理,你怎么说这话呢?说不定,你日后有需要,会主动和我联系呢!我现在去跟余小芹交接。既然你特许我即时离职,我也不久留了。交接好后,我明天早上回来收拾东西,麻烦你安排同事跟进一下,不要出错漏。” 雅樾站起来,向总经理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她想起自己刚才进去之前,心里还在幻想:总经理会不会说几句挽留我的话呢?现在看来,我真的稚气未脱!我有业务负责跟进,但却迟迟不与我续签合同;现在更允许我即时离职,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恐怕早已忧心忡忡,怕我功高盖主,终有日取而代之了! 唐雅樾啊唐雅樾,如果你能放下身段曲意逢迎阿月他们,可能会有另一个结局!但你偏偏不肯!唉,说你活该也不对,说你不该也不对! 也罢,反正始终都要和昨日割离的,何妨让自己少一分眷恋呢? 同事在群里收到雅樾辞职的消息,马上在群里开聊,猜她出去多久能找到新工作。有人猜马上,有人猜一个月,更有人猜她从此失业…… 交接好工作,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 阿佘把杯中的茶叶倒了,走到雅樾身边,低声说:“唐雅樾,你怎么这么冲动?说走就走!你是主力来的,公司这也肯放人?” 雅樾拿过挎包,站起来,淡淡地对他说:“你们才是主力呢。” 阿佘说:“不,我已经申请调去阿光设计部那边了。” 雅樾想:从总务部调到人事部,再从人事部调到策划部,现在又说调到设计部。在这区区50多人的公司里,你也算一枚经典人物了! 雅樾说:“阿光那边做设计……” 阿佘说:“我负责业务洽谈啊!” 雅樾想,你嘴皮子够叼,非常适合! “好!祝你成功!”雅樾说。 雅樾离开座位走出办公室。 她的车驶出停车场大门,保安大叔依旧是那个样子,微微笑地向她举手示意。 秋天了,天气骤凉骤热,雅樾隔着玻璃窗,看见保安大叔的额边挂着两大滴汗。 程峻涛给雅樾发来信息: “雅樾,听说你辞职,因为什么原因?” 雅樾惊奇他这么快就收到消息。 她想起妈妈说,豺狼的后裔也是豺狼……想起君昊说,程峻涛利用她来攻击他……又想起程峻涛在婚期将近之际,还千方百计接近她,鲜花豪礼,偷吻强抱…… 她感到阵阵恶心! 无论他的爱是真是假,他与君昊的立场,显然是对立的。虽然君昊有负于她,但不等于她可以容忍一个蓄意对君昊进行攻击的人再进入她的生活! 她不想和峻涛再多说什么,于是回复:“多谢程总一直以来的赏识提携!我想转换一下工作环境。祝你工作顺利!” 程峻涛知道自己和雅樾已经没有可能了。他看着雅樾冷冰冰的回复,再看着送不出去的粉钻项链……他感到心痛懊悔! “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总是被抢夺和压榨? 为什么每做一件事,我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劳苦才能有得着? 我才学兼优,勤劳积极。但无论我怎么努力,在妈妈的眼中,我总是不如人! 我从小被偏待,被忽视,被妈妈戳着我的额头骂我“无声狗”,骂我没前途! 我明明为大为先,却如同庶子。连选爸爸送来的圣诞礼物,也只配在弟弟选剩的东西里挑…… 别的孩子有病到医院的时候,可以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而我,只能靠在舅舅怀中获取半分安慰。 我错在哪里?他们凭什么总是优胜于我?不就是因为上天给予他们特别的照顾吗?而我,却只配当“副选”,只配当“第二”!我究竟错在哪里了? 有时候,我连我自己具体想要什么也弄不清楚。可能因为我缺的太多了,所以我什么东西也想归为己有! 我清楚,我是真心喜欢雅樾的,我迫切需要她在我身边。但是,我利用她的心却是真实存在! 我究竟是个什么人?我到底想做什么?” 翌日早上,雅樾回公司收拾东西。 踏进办公室,她环看四周。 窃窃私语的、装作没看见的、用眼尾余光偷瞄的、歪嘴窃笑的…… 人间丑态,尽现于此! 雅樾想,从今天开始,不再为迎合你们而伪装;不再为虚假的和谐而忍气吞声;不再为融入你们的圈子而惆怅;不再为完成你们没能力完成的任务而劳累;不再为尸位素餐而忿忿不平;不再为证明自己而庸碌奔波! 终于有借口结束这将近两年困兽犹斗的日子了!终于可以放自己远远地逃离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和谁道别,就连同组的人也没有打招呼。她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安静地离开了。 走出公司大门,她连回看一眼的欲望也没有,大步地往停车场走去。 回家的路上,她想:为什么生活圈子越大,就越发觉得无人可以交以真心?我想我需要退到寂静无人之处,好好修炼一段日子。 回家后,雅樾洗了澡,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到床上,默默地思考。 她想了一整晚。 屋内一片寂然,脑海里一片寂然。 我是人,一个有感情、有感觉的人。 我知道爱恨,懂得冷暖。 我知道妈妈的痛,爸爸的恨,我更知道我与程君昊两人之间相距千里! 先不论上一代的复杂关系,就论外貌、家庭背景,两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维度里面! 在程君昊面前,我就像一个穿着破洞吊脚裤,踏着木屐的卖火柴女孩;而他就像是穿着西装,梳着油头,坐在华丽大屋里享受着火鸡大餐的小绅士…… 自从他新居入伙,我的心里已经起了自卑感!我问过自己很多遍:各方面条件都这么优越的男人,会喜欢我吗?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阿成”了,而我,还是那个住在贫民窟的打工妹,那个为了供车连新衣服也买不起的穷人家的孩子…… “富人”有多看不起“穷人”,我是知道的。 唐雅樾,程君昊没有亲口说“爱你”。既然迟迟不说,证明他的心里也在犹豫!他的眼睛告诉你,他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东西!他既然选择对你隐瞒,那你们之间就谈不上“坦诚相对”!既然不能坦诚相对,何谈“相爱”…… 看来,这段关系里面,我自作多情的成分很大!唐雅樾啊唐雅樾,你要记住爸爸的话:“你可以贫,但不能贱!” 第二天,雅樾问德哥要了湖南的住址,并在网上买了去湖南的车票,然后收拾行李。 第三天,约静儿出来相叙,把小车钥匙和证件交给静儿代为保管。 第四天,把小店和里屋的钥匙交回屋主,出发去湖南。 君昊连打电话给雅樾的勇气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他向餐厅经理辞去了兼职的工作,坐在家里整天拿着手机,盼着雅樾给他打电话。可是她一直没有打来,连信息也没有。 有一阵子,他鼓起勇气要给雅樾打电话,但按了电话号码之后又放下…… 他觉得自己很脏!芳姐那天咬牙切齿的“跪地哀求”,让他深觉自己连地上的烂泥也不如! 其实程峻涛骂得很对!试问一个被嫌弃、驱逐、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垃圾,有什么资格配得被爱呢? 记忆回来开始,君昊渐渐察觉到久违的抑郁症又来登门造访了。他害怕在悲伤的情绪里面失守,为了雅樾,他想活下去,于是主动向心理医生求助。 可是药物只能控制人的神经,让人的感觉变迟钝,却无法改变他所处的越来越糟糕的世界! 自从那天回家,在爸爸的反应里确认了他就是杀妈妈的凶手,君昊就一直困在自我否定的深坑里爬不出来。他给自己打了很多负面的标签。他甚至觉得假如自己不存在,妈妈可能可以潇洒地离开爸爸,总不至于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 雅樾告诉他要离开之后,他一直失眠,吃药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被悲伤的感觉唤醒!心痛得几乎窒息,却欲哭无泪。 雅樾发信息给建章,告诉他自己要前往湖南的事,让他抽空过去看看君昊,她担心他又不吃饭,不洗澡,不睡觉…… 建章大概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所以不用雅樾多作解释,他已基本明白了。但作为感情的局外人,他不便多说;作为案件的调查人员,他更不便多说。 建章打电话给君昊,他竟直接挂断,然后发信息告诉建章自己很困,不想说话。气得建章直拍大腿! 建章这几天出差在外,一有空就给君昊发信息,发到他回复为止。 建章想:苍天保佑,让那家伙别胡来!我过两天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再想办法…… 终于,雅樾发来了信息: 阿成,虽然这个名字很土,但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 我们处在不同的维度之中,我的世界容不得你久留,你的世界也由不得我留恋。所以,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重新过自己的生活吧! 就把对方定格在花海的邂逅之中,定格在晨风轻拂的绿道之上,定格在江边看人垂钓的谈笑里面。往后的,都把它删去吧! 我们没有开始过,请不要说“分手”这个词!齐大非耦!我不应强求你!原谅我没有自知之明! 我们保持朋友关系吧!如果大家的假期相同,可以相约几个人一起再去穷游探险。如果工作、生活太繁忙,就偶尔互发一下信息,知道对方平安就可以了。 如果结婚了,请记得请我哦!我一定回来参加! 很开心能交上你这个朋友,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识于微时,彼此鼓励,互相扶持,互相维护,没有争竞,没有背叛……有什么比这种朋友关系更加美好呢? 君昊斜靠在飘窗边的沙发床上,痴痴地望着天空发呆。 这张沙发床是搬入芳姐的阁楼时,德哥给买的。迁入新居时,德哥让他搬过来,他就把它放在飘窗边。 雅樾曾坐在这里,一边给他折衣服,一边说当天的有趣见闻。而他就坐在自己的床上笑咪咪地看着她,倾听她如清泉流水一般悦耳的说话声。 君昊心底剩余的盼望,随着雅樾的那段文字而湮没在天地之间! 其实他早就提醒过自己,结果会是这样,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却仍如此凄怆! 睡眠不足,头痛进一步加剧,再困也无法完全入睡……他陷入身心俱痛的恶性循环之中。 “由它吧!熬着熬着,就能慢慢习惯了……”他想。 他抱着膝盖侧躺在床上,指甲在小腿上陷出一条条血痕,冷汗浸透了床单。 半梦半醒之间,他看见一扇窗。 窗外两边是玻璃外墙的高楼大厦,中间是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飘着一朵云,形如白兔。不时有三两只灰色的鸽子在窗前并肩掠过。 窗的左边是一个茶色玻璃大阳台,阳台内顶上的帘盒上挂着一道单开的棕色双层绣花纱帘。黑胡桃木色的实木地板,与窗帘搭配起来显得大气典雅。 这是一个面积约五十平方的中型套间,分客厅、餐厅、吧台和睡房。睡房里设有洗手间。 吧台旁边有嵌入式的雪柜和消毒碗柜。吧台上有煮食用具、直饮水设备以及杯子,外沿摆了一排黑色的高脚圆凳。 吧台和阳台中间,是一张实木圆角餐桌,桌面上放着一个方型的水晶烟灰缸,餐桌旁是四张高背椅。餐桌边设有别致的小围栏和花草台。花草台比围栏高一点,高度约有一米,隔开了餐厅和客厅的空间。 君昊走过去打开雪柜,看见里面放了蔬菜和肉类等食材。刚关上雪柜门,便发觉阳台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雪柜门开合带动气流,没有在意。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玻璃窗下的双人沙发旁坐下,随手把水杯放到沙发旁的小圆桌上。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大风,把室内的小摆件和纸张等东西吹得四处飞散。 阳台的窗帘也被吹了起来…… 一个浑身发散着浓重戾气的黑影从窗帘里蹿出! 黑影缓缓往外移动!带着骇人的气势,转眼就来到君昊身前。 君昊快速站起来往后退。 只见黑影无头无脸,却有钢筋铁骨的四肢,一时间分辨不出这是人影还是魔影。 黑影张开左右两臂,上身前倾,急速逼近君昊,君昊直退到窗边的墙上。 君昊朝那黑影大声说:“别装神弄鬼!有本事的拿真面目出来见人!” 黑影停了一停。 突然,哇的一声怪叫,伸出双手掐住君昊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 第七卷【奔啸】第一节:醒魇 黑影火烫的双手死死地钳住君昊颈动脉的位置。这与以往程昶天毒打他掐他的脖子泄愤不一样。 君昊想:它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取我性命。 想到这里,他停止了挣扎。 黑影突然嘶吼着松开手,打了君昊一巴掌,上身逼近他的脸,用如魔如鬼的声音大声喝问:“你为什么不挣扎?”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你就不再害人?”君昊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你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幼稚!你不向我臣服,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有多少斤两?”黑影挥舞着四肢,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 “程峻涛,你别再装模作样了!这里没观众,你还装,让谁来观看?”君昊从地上爬起,背靠墙站着。 他心里觉得无比厌倦。 “程峻涛?他只是我的傀儡而已!当然,你可以理解成,他就是我,但我不独是他!” 说着,黑影上身拉长,快速形成人头部的形状。它的头往后一晃,现出程峻涛的容貌,再一晃又现出程昶天的容貌,转瞬又现出另外一副狰狞的脸面,最后一歪头变回程峻涛那个提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它的五官因疯狂痴癫的内心而不时纵横抽搐,脖子像眼镜蛇一样不停地摇摆,忽而左,忽而右。 “你的声音……是你经常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谗言佞语!制造幻听!”君昊一边说,一边往柱子那边慢慢移动,想趁机夺门逃出。 “那不是幻听,是居住在你心里面的另外一个你!他因你的负面情绪而生!你逃避,他就坐大!你越软弱,他就越强硬!直至把你吞噬为止!而我,只须坐收渔人之利!” 黑影继而放声大笑,笑声比划玻璃的声音更要尖锐几分,让人的耳膜像被刺穿了一般,又痛又胀! 君昊急忙捂住双耳。 黑影笑完之后,扑到君昊面前,用程峻涛的声音狠狠地说:“我今天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个门口!”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怕死?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东西,你为什么非要咬住我不放?” 程峻涛又歪着头,提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从出生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只能活一个!是我一时大意,使自己一失再失!” 程峻涛说着,突然出手朝君昊左边太阳穴和耳朵的位置猛击了一拳,打了君昊一个措手不及! 君昊身体顿失平衡,背部撞在墙上。耳朵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不断回旋着“吱吱吱”的噪声。他不停地用手拍自己的头和耳朵,想让那刺耳的噪声尽快消退。 未等君昊站稳,程峻涛又再用尽力气往他的头脸狂打了几拳,打得君昊眼前一片漆黑,口鼻流血,重重地摔在双人沙发上。 被程峻涛这样突袭,君昊火了。他挣扎着要从沙发上坐起来,可是试了几次还是摔下了。 “程峻涛……你这疯狗……”君昊咬牙切齿地骂道。 “骂吧!尽情地骂!我满足你的最后愿望!”程峻涛扬起半边嘴角,带着必胜的语气说: “你是我大展拳脚的一个障碍!啧啧啧!想不到你的贱命又臭又硬!老实说,我曾经有一刹那,想放你一马,但我后来发现自己实在不够成熟!竟然放虎归山!” 程峻涛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猛地扑向君昊,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身体和双手,同时用手指狂掰君昊的嘴。 君昊扭头闭嘴,无奈程峻涛力气太大,很快就把他的嘴掰开,快速地往他的喉咙里塞进一不明物体,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朝君昊的嘴里一阵猛灌…… 君昊的脑海里浮现了两个字:剧终。 剧终人已醒,但醒魇仍在! 君昊这一觉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他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没有半点污渍。 恰像那刚刚孵生,还未及成长,就被清除得一干二净的爱情。 刚才梦里那两个字:剧终,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分拆合并,又合并分拆…… 他想起了自己跟“毫厘君”说过的话:我这一世难免遗憾!恐怕这句话,也将成为自己人生的结语。 君昊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洗澡。除了去洗手间外,他没有离开过床。 床单和枕套是雅樾亲手给他整理的,枕套里放了香包,现在还隐隐能够闻得到香熏的味道。 他仿佛看见雅樾穿着不合脚的毛拖鞋坐在圆桌边,一边唠叨他不吃早餐,一边给他切水果;仿佛看见雅樾拿着扫把一边清洁,一边埋怨他乱扔垃圾;仿佛看见雅樾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喝酸奶…… 那些生活中无足轻重的种种,现在竟变成了记忆中的珍宝! 电话响了,君昊看了看,不是雅樾,随手放下电话。 再响,他看了看,也不是雅樾,仍然没有理会。 电话是建章打来的。他连打了十几次电话给君昊,均没有接听。最后一次接通了,却一言不发。 气得建章在电话那头大声说:“程君昊,我今天下午就回到A市了,你给我好好等着!” 建章回到A市。换过便服,直奔君昊家。 到了之后,他发现:大门虚掩着,客厅里的电视开着,灯也亮着。 建章自言自语:“大白天,亮着灯照蟑螂吗?电视开了给谁看啊?学你表妹玩诡异风格吗?” 进到君昊的房间,只见君昊蒙着头躺在床上,一只拖鞋穿在脚上,另一只翻转掉在地上。 建章走过去掀开他的被子。只见他的头枕在床单上,紧皱着眉头,半闭着眼睛,脸上长满胡须,头发凌乱得像一堆抹布!这形容憔悴的样子,建章几乎认不出他来。 建章拍了拍君昊的脸,说:“你打败仗了吗?还是要装一个鬼样来吓贼?你看你,难看得像拘留所里的犯人!昊哥,你的花容月貌呢?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丢掉啦?” “难看就直接扔掉吧!我习惯了!”君昊一把拉过被子,把头盖住。 “事情全部暴露出来了。雅樾去了湖南,你就不会追去找她回来么?”建章拉开他的被子。 君昊想了想,低声说:“去找她?让她再给芳姐多打几巴掌吗?她叫我滚……明知道我无家可归,我该滚哪里去?” 听说芳姐打雅樾,建章愣了一下。 “芳姐本来就是神经质的人。雅樾让你滚,是因为担心芳姐看见你会受不住刺激。她在意你,胜过一切,你不是木头,你应该知道的。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事情终必露馅,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君昊低声说:“但她怎么对我说‘齐大非偶’呢?” 建章说:“什么意思?你和雅樾,现在究竟怎样?” 君昊说:“你看见怎样就怎样。” 建章说:“就这样Game over?” 君昊说:“人生如果像游戏,不爱玩了随手就可以关掉!Game over!多好!” 建章咬了咬牙,用力打了君昊一巴掌,打得君昊一面懵憧,直直地望着建章,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建章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又在我面前撒泼说胡话了是吗?你这自私、不负责任的家伙!” 君昊用手肘撑起身体,扶着床头柜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飘窗边,靠墙坐下。他的额头贴着玻璃,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低声说:“我不负责任?那么谁对我负责任?他们扔东西的时候有想过那东西的感受吗?” 建章走过去,一把抓住君昊的手臂把他往床那边拽:“第一次去游泳的时候,你的手臂比我的还粗,现在我随手一握就可以把你抓住了!” “别拉扯我!”君昊甩开建章的手,一屁股坐到窗台的另一边,把脸贴近玻璃从上往下看,说:“他们既然要扔掉这东西,何必还要把它拿起提到半空呢?是为了让它掉落地面时,砸出更深的土洞吗?这样剧情就更加好看了吗?” 君昊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神态,那语调,带了几分痴傻,又带了几分愤恨,让建章觉得非常懊恼! 他冲上前去抓住君昊的手臂强行把他拽回床上,然后用右手肘压着他的双肩,大声命令他躺着不许动。 君昊还想挣脱,建章连鞋也没脱,一跨腿,单膝压住他的髋部,让他动弹不得。 君昊这时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咬着牙瞪着建章,不停地喘着粗气。 建章指着君昊用责备的语气说:“自私的家伙!只想着自己!你怎么不体谅雅樾呢?她不能扔下妈妈不管!但她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过一段时间,事情冷却下来,等老人家的思想通了,你们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君昊摇了摇头,说:“你知道的,杀父仇人啊!我爸一定不会放过芳姨的!甚至连雅樾也不会放过!这笔混账,不死人是永远算不清的!我们没可能了!” 建章说:“没有人会千千岁的……” 君昊说:“你让我像程峻涛一样,误她一辈子吗?” 建章说:“就算没可能在一起,也可以做朋友,互相守望!你自己说过的,必须努力活下去,才有机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君昊停了停,定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什么。 突然,又悲上心头,哀恸饮泣! 他嘴里喃喃地说:“我就不该存在!现在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建章看他这样,不禁心生怜悯,说:“全世界不要你了,还有我啊!” 君昊突然伸手用力抱住建章。 建章单脚半跪,右手压着君昊的肩头,本来就很费力了。君昊这时又突然发力,建章即时失去平衡,整个人一下子伏在君昊的身上。 君昊抱着建章哭得更凄凉了。 建章的一边脸贴在床单上。 香熏的味道混着男人的汗味,成了一种不可描述的奇怪味道,闻着让人觉得…… 建章在心里暗暗庆幸:好在你程君昊没有体味,否则我今天一定口吐白沫! 两个男人,在床上这样互相拥抱,实在太难为情了……建章想推开君昊,又觉得他太可怜了,于心不忍!就让他发泄一下吧,总比憋在心里好。 于是,建章只好继续趴着,让君昊像抱枕一样抱在怀里。 建章想:让佳允看见我们这样,会不会以为我中途转……唉,算了,她不会来的,也不会知道的!唉,绝世好人建章同学啊,你就忍一忍吧…… 安慰了好久,君昊才平静下来。 建章给他拿了衣服,调好水温,叫他洗澡。谁知叫了几次他也没有理会。建章索性把他拖到浴室里,打开花洒来淋他。 君昊被他淋得不知所措,因为建章故意把水温调得很低。君昊站起来想走出去,建章把腿架在门框上,挡住门口。君昊出不去,只好抱着头原地蹲下。 建章把花洒关了,生气地说:“你整天把事情藏在心里,就像个捡破烂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有用,每一样东西都放进心里,结果垃圾越堆越多,弄得自己寸步难行!你看你现在这个孬样,我看见了也吃不下饭,要是雅樾看见,可能要放爆竹庆贺自己没和你在一起!” 他说完,走上前去,装出要脱君昊衣服的样子。 君昊抓着自己前襟的衣服,快速站起来往后退,低声说道:“我,我自己来。” 建章笑说:“怎么,你怕我占你便宜吗?” 君昊摇了摇头。 建章说:“我不发飙,你还不知道清醒!” 建章把花洒塞给君昊,走到浴室门口,说:“给你十分钟时间,我在门口等你。记得穿好衣服再出来,免得你以为我要占你便宜。” 君昊看了看建章,一面尴尬。 建章“砰”地把门关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在门口等他。 建章心想:这家伙虽然平时不爱打扮,不讲究服饰档次,却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整洁。现在竟然把自己弄得半人半鬼的样子也毫不在乎!看样子可能快被逼疯了! 唉,这么多事情,突然间像海啸一样临到,他却无处躲藏。换作我也可能茫然失措,何况这个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不堪一击的程君昊呢? 君昊洗完澡,打开门,侧着头无力地靠近墙边,刚想出来,建章伸手挡住他,说:“满脸胡须,你扮沙僧啊?” 君昊只好转身回去把胡子也刮了。 他用的是电动须刨,却停了几次才刮好胡子。 完了之后,建章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走出洗手间。 谁知君昊突然转身趴到洗面盆上,剧烈地呕吐。他几天没吃没喝,不停地干呕。 建章见状马上给他递纸巾,给他扫背。 吐了好一阵子,建章把站都站不稳的君昊扶到床上,让他躺下,问他:“怎么会吐成这样?” 君昊想也不想就说:“吃坏肚子了。” 建章说:“按照你的惯例,‘不吃饭、不洗澡、不睡觉’是配套的!你会自己去找东西吃?还要吃坏肚子?” 建章越想越害怕,他瞪起眼睛,伸手过去一把抓住君昊的衣领,说:“别跟我胡扯!你又吃什么药了?不行,我现在就拖你去洗胃……” 君昊拉开他的手,说:“你别疯了行吗?没有的事!我很久没吃药了。” 建章严肃地问:“药在哪里?” 君昊指了指床头柜上白色的密封盒。 建章打开盒子,把里面的药拿出来,一看日期:“喂!老弟,我查过资料,这药不能随便停!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了,药还在袋子里原封不动!怪不得成了这个半痴半傻的样子……” 建章一边说,一边按药袋上标示的分量分好药,又去倒了杯开水,拿到君昊的床前。 君昊转过头去,一脸抗拒。 建章说:“昊哥,是你自己乖乖吃下去呢,还是需要我掰开你的嘴塞进去呢?” 君昊看着建章没有说话,建章瞪了瞪眼睛,示意他不可拒绝,君昊只好听话。 建章到食物柜里拿了牛奶和饼干,让君昊吃。那是雅樾先前给他买好的。装了满满一柜子,他却连动也没动过。 君昊看见建章递过来的食物,马上变了脸色,捂着嘴让建章拿开。 建章摇摇头,坐到他床边的凳子上,自个儿吃了起来。 “你一定是饿出个厌食症来了!看见食物就恶心!唉呀,我一直担心你,连水都没喝半口。你吃不下,那我吃吧!我都快被你气得低血糖了!” 君昊吃过药很快睡着了,但过了一会儿又醒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辗转反侧。 他迷迷糊糊地说:“建章,我回了一趟家。我连招呼也不打,直接问我爸杀我妈的事。他一开口就反问我,冷静得前所未有,就像说死了的邻居一样!说到卡纸那里,还停了下来……他得理不饶人的,他心里有鬼啊!你说我应该把我妈的骨灰取出来化验吗?证实了我爸是凶手之后呢?让他被押去执行死刑吗?那我就成孤儿了。” “你知道的,我很想骂你愚昧!不过,我还是过几天再骂!因为我现在觉得你很惨,我不想落井下石!” “我的心很痛!头很痛!” 建章想:不见数天,他瘦了一大圈!我觉得有必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起来吧,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找余海!”建章对君昊说。 “不去。我没事。”君昊说。 建章跟他说了十分钟,他依然不愿意去医院,还一直蜷缩在床上。 建章索性拦腰扛起他,直走到一楼客厅。 一边走一边骂:“臭小子,比上次背你的时候轻了三分之一。眼睛也突出来了,还不去医院。要是死在这屋里面,那就刚好给‘毫厘君’做孙子了。屋主对你感激不尽!” 君昊说:“把我放下来!给邻居看见了,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建章停下脚步说:“放心,你现在这般模样,没几个人能把你认出来!放你下来,你自己走,是吗?不搞花样,是吗?” 君昊说:“走,我自己走。” 建章把他放到靠墙的地面上。 君昊下到地面,头晕眼花,挨着墙指着建章说:“你,你这个变态……” 建章说:“我变态?就你这个醉酒佬的样子,还不去医院?万一一不小心摔成个残疾的,那男人婆唐雅樾回来,一定把我给揍死!还有你的表妹,整天问我:‘我哥现在怎么样啦?’你叫我怎么交代啊?女人发火,非同小可!” 君昊说:“女人,都是强人!我自愧不如!” 到了医院,余海安排君昊到住院部内科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休息。建章把君昊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余海。 建章对余海说:“安排他住院吧。他这精神状态,我觉得让他在医院里比较安全。” 余海说:“我觉得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以前不是很和顺的吗?现在那厌世的表情,看着让人很惆怅!这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我对心理疾病方面了解不深入,我转头去找心理科的同事了解一下。” 建章说:“唉,真是一言难尽!我想尽办法才让他说了一点点。他的童年经历,听得我毛骨悚然!他是被亲生父亲虐待成这样的。” 余海说:“他刚才还吵着要走,不让抽血,连血压也不肯量。” 建章说:“那小子,不吃,不喝,不睡觉,不洗澡,也不好好说话,真是各种状况配套齐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在折磨身边的人!” 余海想了想,说:“我先安排他打点滴补充营养,顺便让他好好睡一觉。嫦妈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他的心里藏着好些东西了。我担心他除了神经症状以外,还有其他健康问题。等他睡醒了,我们再想办法劝他配合检查。” 两人好不容易劝服君昊打了点滴,他很快睡着了。在梦中多次叫唤着雅樾。天快亮了,建章离开医院回家去洗澡。 早上九点,君昊醒了。 他没有通知建章和余海,自己穿好衣服,到医院收费处付了押金,然后独自离开医院。 建章收到余海的信息:“君昊离院外出了。我打电话给他,他说回家了。” 建章拨通了君昊的电话:“喂,程君昊,你现在是住院期间,怎能擅自离开医院……” “我回家浇花了。一个星期没有浇花,‘毫厘君’回来看见她的橘子全落光了,一定很生气。”君昊在电话那头说。 “又胡言乱语了!你吃过东西了吗?不,你现在过来分局,我请你吃点东西。吃完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建章说。 “近日有多人匿名举报程峻涛那个‘创业培训计划’,变相诱导项目关注者进行高息贷款。这当中有几个是大学生创业者,未踏入社会,已经欠下十几万债务。” 建章把君昊带到谈话室,打开手提电脑。 “举报者称,‘创业培训计划’的宣传活动看似十分火热,现场人头攒动。这当中混杂着大量自称由该计划孵化出来的‘成功人士’。他们主动邀请项目关注者加入私人聊天群,用各种手段套取项目关注者的个人资料甚至隐私,针对性地进行诱导贷款。涉世未深和急需资金者很快就中招了!而表面上,高息贷款一事与程峻涛没有分毫关系!” “建章,这案件,你告诉我,怕不怕……” “因为涉及我们身边的人,以及你妈所写的那个文档的内容,征得队长同意,我才跟你说。公私分明,能说的,我才说。你切记不能对外泄露!” “我连‘滚’也没地方可去了,我能向谁泄露呢?涉及我们身边的人?谁?”君昊问。 建章说:“这个‘创业培训计划’的负责人,现已改为罗静儿!” 君昊很意外,问:“罗静儿?静儿不是打工的吗?” 建章敲了敲桌面,说:“唐雅越如果迟走一步,那就是唐雅樾了!估计静儿已经被程峻涛暗中拿下了。” 君昊说:“静儿虽然聪明,但心镜没有雅樾那样明亮!程峻涛要对她下手,易如反掌!” 建章喝了一口开水,说:“现在这个‘创业培训计划’正面向全省推开!罗静儿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频频出席各种公开宣传活动。而程峻涛摇身一变,成为‘B市锦城置业有限公司’的企业法人。” 君昊单手托着头,说:“唉,头痛!程峻涛这只疯狗急着为‘创业培训计划’找替身,让自己脱身换装,所以瞄准了雅樾!原来他纠缠雅樾,不是单单想让雅樾做他的情妇!简直是魔鬼!用我爸对我妈那招对雅樾!”君昊气愤地拍了一下桌面,“建章,你那张火柴人蜘蛛网呢?” 建章说:“你不是说我画得难看吗?我用电脑软件重新绘制了一张图表。” 他点开电脑里的关系图给君昊看。 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密密麻麻的关系连线堪比蜘蛛网。君昊一看,当场觉得眼花缭乱:“唉,还是你手绘的那张好看一点。” 建章把屏幕合上,说:“要求真多!” 君昊说:“将就一下吧!我是病人呢。” 建章说:“病人?你拒绝检查,抽血验个血常规也不肯!还敢自称病人?” 君昊倔强地说:“检不检查,是我的自由!” 建章说:“让人为你担心到跟你一起失眠,眼光光等天亮!你这自由比自私更可恶!我回去再跟你算账!回到正题。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这事与你妈写给你的那个文档内容有关。” 第七卷【奔啸】第二节:点火 建章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对折的A4纸,放到君昊的面前摊开。 “这是一张打印出来的死亡人员信息表,死者为‘姚志’。”建章轻轻点了点死者姓名栏,对君昊说,“你还记得你妈的文档中,提到一个叫‘姚志’的人吗?” 君昊说:“记得。他是程峻涛的舅父;我爸的师傅。这人死了?那我妈还说他……” “我翻查过,姚志死于2003年B市市中心广场的一宗劫杀案!当时姚志正因涉嫌走私货物和故意杀人等案件被通缉。据资料记录,他当时身上携有大量现金,被劫匪一刀刺穿心脏,医护人员到场证实他已当场死亡。劫匪持刀拒捕,终被击毙。那案件非常轰动,过千人在警戒线外围观。” 君昊想了想,说:“不对!我妈写给我的文档,落款日期是2010年12月24日。姚志死于2003年市中心那宗轰动的劫杀案,还千人围观,那她没有理由不知道。但她却说,求我爸在姚臻和姚志的魔掌下给我留活路!就是说,她知道,2003年死于劫杀案的……” “不是姚志!”建章用指尖轻敲了一下桌面,接着说,“一个被通缉的人,身携巨款在人来人往的市中心行走,然后遇上劫匪,被劫匪一刀毙命!他是故意‘邀请’过千观众来看他的好戏,让大家相信姚志已死,但其实,死的不是他!他换了另一个身份‘复活’了!” “出得起钱,买一个替死鬼不是难事。”君昊说。 “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法医团队共有两人。其中一位法医已因癌症去世,另一位已调派外省担任重要职务。从大体解剖,到病理切片以及相关的检验,最后作出综合报告,这个过程十分严谨!虽然十几年前的技术不如现在的先进,但总不至于张冠李戴吧!那姚志是怎样瞒天过海的呢?”建章皱着眉头说,“哼!换作现在的刑侦技术,他一定插翅难飞!” “这个‘替死鬼’的存在,我想我妈一定知道!所以她才直指姚志不会放过我!”君昊说。 “你爸和你妈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感情问题的?”建章拿过笔,一边询问,一边在笔记本上进行记录。 “我爸对我妈从来未曾有过真感情!应该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肆无忌惮,显露原形……我记得是在我外公第一次中风之后,那是1996年左右。”君昊说。 “完全闹翻呢?据你所知是什么时候?”建章问。 “应该是从芳姨消失开始,应该是1998年。”君昊说。 “就是说,1998年你妈已经没有参与你爸所做的事了。那么按理,2003年姚志假死的事,你爸不会向你妈主动透露。姚志在世的事实,是你妈通过告密者口里得知的。”建章说。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姚志改换身份后的姓名呢?她是故意隐瞒,还是根本不知道?”君昊说。 “第一个可能,是这个告密者不知道姚志的新身份;另一个可能,是你妈不想让你知道。就像她隐瞒告密者的身份一样。”建章说。 “她要保护告密的人,这个可能性大一点。姚志既然要‘复活’,那知情的人,除了他所信任的重要人员之外,其他人一定……”君昊用手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嗯!姚志犯下的罪行擢发难数!我细心分析过你妈写给你的文档,最后一段,她让你不要用自己的方法为她报仇,但她却没有说任让这冤情石沉大海,反而说‘天理昭彰’!很明显,在她身后,仍然有人在做事!”建章翻开笔记本中抄录文档要点的那一页,用笔尖在要点下面圈上记号。 “七八年了,若真有这人,恐怕也早被我爸给灭了!就算这人瞒得过我爸,现在加上一个程峻涛……”君昊说着,用手托着头。 建章看见君昊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到君昊面前,说:“姚志对程峻涛这个外甥传道授业,一定毫不吝啬。这个告密者现在是举步维艰啊!” 君昊说:“程峻涛,才二十来岁,长期生活在国外,对国内情况应该不熟悉。但他一回来便‘大展拳脚’!绝不只为将我取而代之那么简单!” “他背后有人!而且是一个有丰富犯罪经验的团伙!从雅樾的事情,你应该发现,他们做的事环环相扣,还不时带我们兜弯!”建章说。 君昊双手捧起水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这让我想起佳允那个树林迷宫!” 建章说:“对!你想,如果单独一棵燕柳树,小鸟来去轻而易举!但如果燕柳成林,精密布局,小鸟一旦飞进去,想找出路,就难比登天了!” 建章把笔记本合了起来,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君昊望着建章合起来的笔记本,默默地想:如果这只小鸟飞进去,不是为了找出路,而是为了制造破口,结果就不一样了。建章当时是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破局的! 建章一边把东西放回文件柜,一边得意地说:“我这段时间到佳允那里去,开车走的是第一、二栋别墅中间那条隐蔽捷径。若不是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了她,她怎会为我把小路入口的那棵挡道的芒果树砍掉!” 建章走到君昊身边,说:“我还是要说客套话:感谢你协助我们的调查!你是开车来的,还是坐车来的。”建章问君昊。 “我现在的视力差了很多,不敢开车。我坐车来的。建章,我有点不舒服,能送我回家吗?”君昊说完,靠到椅背上,不停地深呼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马上送你回医院!你这个样子不检查是不行的!”建章说着伸手要扶君昊。 “不用扶我。我没事,不用检查!”君昊倔强地说。 建章低头瞪眼靠近君昊的面前:“莫非,你有不可告人的……” 君昊连忙向后靠,说:“别瞎猜,我只是不想被你折腾罢了!” 建章发现君昊的眉头紧皱,眼下的肌肉抽搐,十指紧紧抓着自己的大腿,手背和脖子青筋凸现,呼吸深而急促,眼神黯淡无光。 建章指着他说:“骗我!你现在不是有点不舒服,你是非常难受,是吗?” 建章伸手扶起君昊,发现他步履不稳。 “确实能自己走吗?”建章关切地问。 “不至于……走吧。”君昊说。 回到医院,君昊依然拒绝检查。 建章正想使出硬攻,逼他顺服,局里小林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建章尽快回去,有要事商量。建章便马上回去了。 余海问君昊哪里不舒服,他说自己只是头痛,请余海给他开止痛药。 余海看着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坚决地说:“我不能乱开药,必须先做检查!” “那……让我先躺一会儿,想一想。”君昊说。 他趁余海不在,离院乘车回家去了。 回到局里,小林马上对建章说:“你还记得一个星期之前,三线女艺人司徒某举报罗静儿那个‘创业培训计划’搞精英骗局的事吗?” 建章说:“记得!司徒某及其家人也愿意出面作证,已经着手侦查了。案件有进展了吗?” 小林叹了口气说:“刚才接到通知,司徒某以及所有证人突然全部翻供!异口同声说,是司徒某嗜赌借了巨款,因无力偿还债务而编了假故事!司徒某不停道歉,恳请销案,并表示愿意承担报假案的全部责罚。” “程峻涛一伙必然掌握了中圈套者的隐私以及其家庭成员的资料。司徒某一定知道背后已经架起了****,故而退缩了!”建章说。 “程峻涛一伙心机很深!司徒某这事爆出,应该是他们的一次疏忽,现在他们做了事后补救。” 小林说。 “因为他们知道,‘创业培训计划’虽然转给了罗静儿,但司徒某这事如果再查下去,程峻涛的老底定然会被查出来!”建章用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说。 “人都是怕死的!面对逼迫和利诱,很少人能抛开畏惧!这个‘培训计划’已经存在一年多了,受害人岂会只有一个?唉,只怕这后面可能有一大堆受害人,为了名誉和保命,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莲!”小林惋惜地说。 “两位师兄已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去了,如果调查停止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建章皱着眉头说。 “林队说晚一点开会。大家现在都很担心师兄们的安全!”小林说。 建章叹了口气说:“唉,我想起于谦写的: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这两句话我爸常挂在嘴边。” 小林说:“现在看来,那不只是深山那么简单啊!” 三线女艺人司徒某,两个月前,有人通过她的代理人,邀请她有偿出席‘创业培训计划’的精英聚会饭局。 席间有人向其推荐一个‘投资公司’。该公司利用高回报做诱饵,诱导司徒某通过短期高息贷款参与网络赌博。 开始的时候,司徒某赢多输少,但后来就输多赢少。求胜心切,贷款越借越多,终无力偿还。 贷款公司以对其进行“仲裁”并向媒体公开信息为威胁,逼使其参与跨境**交易。受害人被多次侵扰,致使其精神严重受挫,无法工作。 一周前,她在家人的陪同下报警求助,其时精神状况已经非常糟糕。 撤案第二天凌晨,司徒某堕楼身亡。 现场有亲笔遗书,提及自己嗜赌,欠下巨债无力偿还。跳楼是个人行为,与任何组织及个人无关。 君昊回到家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思: 程峻涛,你和你背后的好伙伴费尽心思建了一个树林迷宫,精密布局,瞒天过海,不就为了让小鸟自投罗网飞不出来吗? 布这么大的一个局,难道你们的狼子野心只是要吞噬这个小树林?我看你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背后那群毒蜘蛛正在编织着一张殃国祸家的蜘蛛网!你们要吃掉的是整个绿洲! 好吧!那我就飞进去,不出来,专心伺候你程峻涛这棵自负傲骄的燕柳树,任意地给你修剪,掰摘你眼中最看重的花枝,让你心乱如麻!你的心绪一乱,就会有疏漏,一有疏漏,小鸟就有机会飞出来了! 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苟活在墙缝之中。毒打辱骂我忍了,生关死劫我也过了!因祸得福活了两年做人的日子,却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现在,既然一无所有,我便再无挂虑了! 余下的日子,不管还有多少天,我想我应该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了! 程昶天、程峻涛,你们厌恶我,不想我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之中吗?好吧,那我就天天出现在你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天天跟你们面对面! 这时,君昊的灵魂中幻生出第三重人格: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有谁强得过连死也不怕的人? 他仔细地梳洗整理了一番,换上雅樾给他烫得笔直的淡灰蓝色衬衣。 记起了自己是谁之后,他买了几件淡灰蓝色的衬衣。他以前就已经很喜欢这个颜色了,因为他的心从来就是这个颜色。 他把自己的东西逐一收拾放到行李箱里。 “毫厘君”的铜盒子早就放到雅樾那里,用热吸塑膜封存好了。 余海发现君昊不在病房,马上打电话给他,他告诉余海自己回家休息了。余海马上与建章联系,建章正在开会,没有接听电话。余海便发了信息给建章。 “昊哥,请问你要什么条件才愿意回医院‘修理’一下自己呢?”一散会,建章就给君昊发了信息。他想起余海说,君昊不只神经病症那么简单,他非常担心。 君昊回复:“我暂时还没有丑到需要整容修理的程度吧?” “当老弟我求你了,别这样好吗?身体健康才有能力战胜罪恶啊!”建章回复。 “我不是蛋黄超人,打败怪物,战胜罪恶,拯救地球的事,轮不到我吧!”君昊回复。 建章被君昊的胡扯气得不行!因为加班走不开,他唯有让佳允过去看一看君昊,劝他回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佳允不惯外出,建章对她千叮万嘱,必须带上助手才能出门。 谁知,佳允到了君昊的住处后,发现大门紧锁,屋内没有人。 “哥,你去哪儿了?”佳允打电话给君昊。 “我回B市了。”君昊回答。 “你去B市做什么啦?”佳允问。 君昊笑了笑,说:“我是B市人。没事,我只是回去逛一逛。顺便想找个适合的地方,搬回B市住。” “你不是说……说你爸让你不要回去吗?”佳允说。她知道这句话可能会挑破君昊的伤口,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她担心君昊正在策划什么“惊人行动”。 “我没有回家……我没有家……我现在平安无事,不用担心!”君昊带着笑意对佳允说。 “有什么事,请不要瞒我哦!现在在国内,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佳允说,她带着恳求的语气。 君昊想:好久没有听过“亲人”这个词了。若不是佳允提起,我也几乎忘记了,我这个弃儿也有“亲人”! “好。放心,保持联系。”说完,君昊挂了线。 他找了B市的房产中介,在“锦城商业”附近的二马路,租下了一个中档的公寓套间。那里地处市中心,价格较贵,但胜在楼层高,安静又整洁,可以马上入住。 佳允把君昊回B市的事告诉了建章。 第三天,建章完成工作之后,开车到B市找君昊。 “我的视力越来越模糊,不敢开车,所以直接在这里住下来了。”君昊薄带笑意地说。 建章环看了一下君昊新租住的房间,说:“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昊又再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意思。我留在A市,已经没有意义了……” 建章心里想:四天前,程君昊还是一副病恹恹、憔悴厌世的样子,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一个360度的大转变?轻言浅笑,淡定自若,简直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他从艺,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演员!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快就切换成为另外一个角色?难道他准备回去和程峻涛一决雌雄? “对面就是锦城商业大厦,过两个路口就是程峻涛的‘锦城置业’。你不是说已经答应了程昶天放弃一切,不回去,不争东西的吗?你现在究竟想怎样?”建章说。 君昊轻轻提了提眉梢,说:“他做他的瓷器,我做我的玉器。” 建章说:“程峻涛的底子不是复杂,而是比墨水还要黑!你争不过他的!” 君昊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头发,哼地笑了一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和他打架,连吵架也不会!至于争东西,看情况吧!如果他觉得你争我夺是一种快乐,我并不介意和他玩耍。” “你明知道人家不会放过你,你还要回到这里,这和站到悬崖边毫无分别!”建章有点焦急了。 “我在A市不也一样与他多次交面吗?我是B市人,回B市居住很正常。我只是想过另外一种生活,做回原来的自己!程峻涛的案件太复杂了,你就管好你要办的案件吧!我天上的妈妈,还在等那公义的太阳来给她申冤呢!至于我,我很清楚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你就不要花心思管我了,好吗?” 君昊说着,走到酒水柜边,拿了两瓶铁罐饮料,一罐放到建章面前,自己打开另一罐,坐到沙发上慢慢地喝了起来。 “你让我不要管你?”建章听了君昊的话,心里急得起了一团怒火,但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老实回答我,你回来B市,究竟想要做什么?” 君昊放下饮料罐,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说:“如果我支离憔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还能理解;但我现在衣冠济楚,你还问我这个问题,我真不能理解!你不喜欢看见这样的我吗?” “这不是你!”建章火了,大声地对君昊说。 “这就是本来的我!”君昊马上大声地回应他。 “本来的你?本来的你出身豪门,何等身价?你起码应该知道爱惜自己!而不是像现在,一脸苍白,双目无神,气喘脚软,还跟我说不要管你!”建章气得一脚踢翻身边的小矮凳。 “……请你离开……我不想……我不想和你吵架!”君昊嗖地站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两人不欢而散。 君昊在锦城商业大厦对面的二马路,接手了一个西点茶座,更名为“雅樾小筑”。他第一时间让人把店面的招牌换成了黑底发光白字,十分显眼。 君昊正在跟进茶座重新装饰的事。 琼华忽然出现,她对君昊说:“我一个星期之后就结婚了。”她情绪不佳,与她说话的内容不协调。 君昊放下手里的尺子,伸出右手,说:“握个手吧!祝你幸福!” 琼华没有与君昊握手,君昊只好把手收回。 “这个茶座取的名字很突兀!从锦城停车场那边一路走过来花了五分钟,这个名字让我恶心反胃了五分钟!”琼华毫不掩饰她的嫉妒与愤恨。 君昊说:“你下周结婚了,就不要再吃她的醋了。” “吃醋是我的自由!你管我吃6度的还是9度的!管我加水吃还是加冰吃!管我拌面吃还是拌饺子吃!”琼华说话像连珠炮一样,语速极快。 君昊说:“嫉妒的女人不可爱!我挺怀念当初那个傻憨憨的沈琼华。” 琼华哼了一声说:“爱而不得的女人有什么可爱之处?有人爱而不得去跳楼上吊;我爱而不得,却反过来为那爱别人的男人掏心掏肺,牵肠挂肚!” 君昊说:“我不值得。” 琼华说:“人家嫌你这葡挞吃着烫嘴,把你放一边了!我却偏要趁热来吃!拿勺子来一勺一勺慢慢地吃!日后人家跑回来,以为凉了正可入口的时候,只配吃我吃剩的零碎!” 君昊知道她讽刺雅樾没有资格,他的心里很不高兴,他说:“我和雅樾已经结束了,嫉妒没有意义了!” “好,我不说她!我说你。说好的三个月呢?你是不是在故意愚弄我?”琼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君昊,表情十分严肃。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君昊低声说。 “这世界有比这更废的废话吗?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啊?”琼华激动了起来。 君昊淡淡地笑了笑,说:“有。” “血管瘤难说什么时候会破裂,万一……” “世间没有那么多万一,你把这事看作必然吧!我现在正抓紧时间做我要做的事,就看上天让我熬到什么时候。” 君昊说得云淡风轻,琼华却急得嘴唇颤抖:“你,什么意思呀你?” 君昊淡淡地说:“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琼华急得流下了眼泪。她快速地用手把眼泪擦走,说:“一个平凡得无以复加的女人,竟然可以让你放弃治疗!我自问没有她的魔力!我知道,无论我如何用心待你,你也照样把我视作透明。无所谓啊,谁让我傻透了,明知道你瞟也不会瞟我一眼,却无时无刻为你牵挂!真的无所谓!我没有后悔!但是,你好歹也算是一个人吧?你好歹也该顾及一下,我有多难受吧?” 琼华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她抽泣了一会,很快地用手背擦走脸上的眼泪,说:“我曾经想过找唐雅樾,告诉她你快要死了!但现在我不想说了!如果你死了,让她一辈子痛悔!这报复的方法,非常不错!” 琼华说完,快速转身走出店外,驾车离去。 君昊独自坐在店里,想着琼华所说的话,酸中带着苦涩:这个世界有一种爱,虽触不可及,却比朝夕共对的感情,更加热切! 琼华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不能理解,人到了什么境地才叫一无所有!她不能理解,人悲伤到什么程度,才会连死亡也不害怕! 如果那个黑影的梦就是我的结局,那我就必须在剧终之前扰乱程昶天和程峻涛的阵脚,让他们暴露破绽! 程峻涛与沈琼华的婚礼在锦城商业大厦的云顶礼堂举行。 婚礼现场名流云集,衣香鬓影。现场还有不少新闻记者、娱乐记者和知名大V写手等。 礼堂中央设有圆形舞台,舞台后侧设有复古欧式花蔓双层拱门,过千朵粉红玫瑰缀于其上,水晶雕饰和纱幔互相搭配,舞台的地面浮着薄薄的一层地烟。 琼华穿着纯白色的无撑婚纱坐在舞台下用鲜花砌成的秋千上,犹如公主临到童话仙境一般,美得无与伦比。 琼华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眼前的美丽与心中的空虚严重失衡!身边站着的这位意气风发的新郎程峻涛,他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笑容灿烂,却只能算是别人眼中的玉面郎君。 在琼华心里,配得起这童话仙境的,除了程君昊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舞台上设有立体投影设备,不时变换着各种美轮美奂的立体场景,时而霁风朗月、花瓣飞舞,时而星光闪耀、夺目光彩,时而又现出两舞者翩然起舞,缠绵动人! 正当台下嘉宾为台上的精彩画面而掌声雷动时,琼华的心里,却寂然无声!她多么期盼,程君昊会突然出现,带着她走出结婚礼堂…… 爱,很多时候是盲目的。但当人投进现实,心就不得不马上清醒过来!现实是讽刺的,所得的,往往非所爱的! 主持人上台宣布婚礼即将开始,请嘉宾们就座。 峻涛挽着琼华的手,站在圆形舞台的台阶边。 琼华心情不佳,仍一直保持着满脸职业假笑。她低下头,垂着眼,无心地拨弄手里白色的小捧花。 “琼华,祝你新婚快乐!” 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程君昊!琼华猛地抬头…… 果然,君昊捧着一束粉红佳人玫瑰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见他身穿一套淡灰蓝色的光面精纺羊毛西装,打着丝领带,脚上皮鞋擦得锃亮。他清瘦了不少,腰身显得更加细长笔直。他身型高大,玉树临风,虽然面色稍显苍白,但容貌却依旧俊美无比,眉眼鼻嘴如雕刻一般精致异常! 他的眉额隐隐轻皱,眉稍轻轻向上扬起,透出他清冷如霜又傲气执着的内心世界。他对琼华说话时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容,温柔如月,看得琼华如痴似醉。 程峻涛完全没有意料到君昊会出现。 应该说,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被爱人离弃、一无所有的程君昊,竟敢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自己的婚礼现场! 程君昊与程峻涛、沈琼华相对而立。 程君昊身上自带的星光,几乎把程峻涛的风彩完全遮蔽!让在场的人看得痴迷不已。 记者的镜头,全对准了站在舞台边的这三个人。 第七卷【奔啸】第三节:诱饵 程峻涛忙于筹备婚礼的事,多日没有回公司,直到婚礼前两天,他才回了一趟“锦城置业”处理待办的文件。 他开车经过“雅樾小筑”。 “雅樾小筑”四个发光的大字像点着火的飞箭,猝不及防“嗖”的一声射穿他心底里藏着各种欲求爱恨的皮袋,让他的心一阵剧痛! 他猛地踩下一脚,把车刹停。徐徐转过头去,定睛望着 “雅樾小筑”几个字。他双眼发烫,身体发僵,定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尘土飞扬。 他仿佛看见雅樾站在车窗外笑着向他挥手,亲切地叫他“峻涛,你来啦!” 然后,世界像停止了一般。 她不漂亮,她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她只是灏茫人海中渺然的一丝烟云…… 但她却是照透他昏黯内心的一束霞光!为淹没在混沌天水间的他,连接了地狱和人间的桥梁。她让他头一次相信,这个世界有“纯洁”这回事,这个世界有以“诚挚”待他的人。 小五打听得来,“雅樾小筑”是程君昊的杰作。程峻涛其实已经心中有数,这是某人纵身点火的挑衅! 尽管那天他亲身领教过程君昊的拳头并不比小五的弱,他不是软弱,他只是隐忍。但程峻涛依然看轻程君昊,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胜过所有人 !” “他敢?好,我就看他凭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程峻涛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 仇恨的心,很快被思念所爱的幽怨所覆盖!他是真心爱雅樾的,却偏偏放任自己利用了她。 仇恨让人产生混乱,欲望让人放弃底线。 程峻涛还未及在思念雅樾的纷乱思绪中完全抽离,程君昊竟然高调地出现在他的婚礼现场! 程峻涛遍身燃起了熊熊的妒火与仇火,眼中两道烈焰似要焚天! “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大伯了。姻世伯、姻伯母在哪里呢?我想过去打个招呼。”君昊问琼华。 他知道自己今天前来婚礼现场,带着利用琼华的意图;也知道琼华正为他而心中忧虑,所以他向琼华谦谦一笑,眼神柔和,以表歉意。 琼华看了看峻涛,小声回答:“他们和你爸正在偏厅预备婚礼的演讲辞……” 峻涛马上压低声音说:“他们是我的家人。你敢骚扰我的家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向站在舞台另一边的小五打了个手势,小五快步跑了过来。 君昊微微靠近峻涛,说:“哦,明白!我亲身领教过!感谢你前阵子的不吝赐教,让我茅塞顿开!” 君昊说着转过头去看着小五。 峻涛说:“今天是我和琼华两夫妻的好日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报复的时机找错了!” 君昊说:“我为朽木不可雕也,你为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你我皆为一丘之貉,我拿什么理由来报复你呢?别怕啊二弟,不忙招呼!不过我想,你最好叫小五尽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因为这种场合,无他的用武之地。” 峻涛说:“不请自来,这么厚脸皮的人,我又怎好意思不招呼你呢?” 君昊说:“自己家里办喜事,也需要发帖邀请吗?我本是不爱热闹的,但今天是二弟的婚礼,我出席道贺,自是本分。所以呀,纵然人多,我还是来了!这做兄弟的,够意思了吧!至于你,用‘好意思’还是‘坏意思’来对待我……看你自己的意思吧!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吧?” 峻涛提起一边嘴角,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骂了一句:“I heard a dog barking!”他向小五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五点头走开。 君昊说:“哇,你这句话,音量太大,小心被记者听见了。哦,那位翻译小哥呢?让他来给你重复一遍我说话的意思吧!说一得二,我觉得挺够意思的!” 琼华小声说:“他到后台跟进临时加入的嘉宾名单,加上中文音标。”她又对君昊说:“或者先请大伯到宾客席就座吧,那边有程家的亲戚!” 君昊摇了摇头,笑着说:“哦,二嫂应该记得,我本姓利的。不过,想必今天老少程先生也不敢把姓利的邀请到场观礼吧?毕竟,背信弃义是不光彩的事嘛!那姑且让我这个厚脸皮的,为利家作代表吧。” 峻涛说:“请你谨慎你的每一句话!说错话,可能会害人害己!” 君昊说:“哇哦,我的胆子很小,你这些话让我很害怕!我一害怕,就有可能说错话了。那边的记者朋友正在给我们拍照呢。你可以继续笑里藏刀,也可以还原本色,直接跟我翻脸。不过,以你这人面兽心的优卓演技,想必应该知道怎么做吧?不用我这个做哥的手把手教你吧?” 先是一句“二弟”,再来一句“哥”,峻涛再强的伪装能力也按捺不住眼中的凶光。君昊所说的话,是针对着他有备而来的,他只听懂八成,还有两成,他听不懂具体词义,但也明白那是刺激他的话。他不停地叫自己冷静,别被程君昊这条末路的疯狗反客为主牵着自己走。 琼华说:“君昊,或者让我招呼你到那边坐……” 君昊说:“不客气!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是真心前来道贺的!”说着,他把手中的花轻轻递到琼华的面前,“这花请收下,这花和你的礼服很配!和这里的环境也很配!” 琼华望了望峻涛,伸手接过花束,道了谢。 “你可否换一种眼神来看我呢?嘴在笑,却目露凶光!是要在这里杀了我吗?记者待会儿问起来,我可不知道如何回答呀!”君昊双手插进裤袋,踮了踮脚尖,微笑着,小声对峻涛说。 琼华说:“君昊,人心惟危,你现在这样做,恐怕,不太适合。” “新娘子不必过分忧虑!我深知自己胸无点墨,一事无成,故趁今天各界精英济济一堂,就想来凿壁偷光,故而空谈快意罢了!况且今日二弟喜得佳偶,为兄岂不快哉?” 琼华说:“君昊,你听我说……” 君昊从酒台上拿了一杯礼宾酒,举杯向峻涛和琼华微笑道:“祝你们鸳鸯相嬉,凤凰于飞!” 君昊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 琼华急忙说:“不能喝……” 君昊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说话。琼华皱着眉头看着他。 君昊向峻涛举了举空杯,峻涛提了提嘴角,也一口气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光。 琼华心想:怕死的人我见得多,作死的人我第一次见!程君昊你是疯了吧? 君昊靠近峻涛,轻声说:“你看两边的记者正在围过来呢!放心,这么多人,我不会蠢得当众以牙还牙,找个小六小七来赏你几记大礼的!更不会说让你难堪的话。这些场面,我从小就见惯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君昊的出现,让记者和写手们十分感兴趣。 他身材修长,容貌俊俏,清朗比月华光耀目!他站在轻烟袅袅的舞台边,身后花团锦簇,远望去竟像仙客落凡尘一般!淡雅飘逸更气度非凡,别于旁人! 大家纷纷议论:这身上带着贵族气质的翩翩公子到底是谁? 现场有个别亲戚嘉宾约莫认出那是程昶天的另一个儿子程君昊,但因多年未见,各人相貌早已改变,一时间谁都不能确认那是不是程君昊。大家更不想介入程昶天的复杂家事之中,惹下是非,所以谁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只在座位上交头接耳。 有两位记者走前几步,半蹲下来给他们三人拍照。 君昊面带微笑向记者点了点头,小声对峻涛说:“据我对你的不深入了解:虚与委蛇又行暗昧之事,是你的习惯;笑里藏刀发放明枪暗箭,是你的长处;巧言令色内里包藏祸心,你也毫不知耻!所以,不用我教,你也应该知道怎样应对记者的访问了吧!” 峻涛也即时拿出惯有的笑容,向记者镜头那边点了点头,低声说:“你能说两句人话吗?” “你不是说我在狗吠吗?狗和狗交流,当然不说人话了!”君昊说。 “你那棵石榴树我已经砍掉了!我最后悔就是装修的时候没有砍掉它,让它留到现在!你知道吗?拿刀砍掉它的时候,费了我多大的力气啊!”峻涛笑着向记者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接受采访,记者马上围了过来。 “你那把弯刀挺帅的,是古代藏品吧?”君昊问。 “有眼力!不知道有多少刀下亡魂呢!”峻涛提了提嘴角,一语双关地说。 “程先生,可不可以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呢?”记者问。 “峻涛是我的弟弟。”君昊微笑着回答。 “是的。我们是兄弟。”峻涛马上接话。 “亲兄弟?”记者问。 “是的。我在国外读书,很少回来。”君昊回答。 “怪不得。可以给你们拍个合照吗?” “当然可以。”峻涛笑着回答。 峻涛伪装的本领不是虚的,他马上伸手抱着君昊的肩头,让记者拍照。 接下来,程峻涛和程君昊在记者面前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 礼宾酒的度数很低,但君昊本来就靠大量的止痛药来支撑,喝酒很危险,所以他趁记者采访峻涛的时候,走出礼堂,快步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抠喉咙。 完了之后,他洗了个脸,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哑然失笑。 一只垂死的流浪狗,以盛装为盔甲,前往龙潭虎穴,亲手点着仓库中的柴薪,只为了引燃灭顶大火!到底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我是愚蠢还是勇敢? 煮豆燃萁,孰是孰非,还是看最终结局再作定论吧。难说那条无声狗什么时候会突然失控,从哪个路口扑出来咬我几口,甚至把我吃掉! 来吧,我等着你。 想到这里,君昊背靠着墙大笑了起来。 有一霎那,他觉得自己也是一条疯狗,一条被屠刀逼疯了的狗。 稍后,关于程氏两公子的各类报道上了热搜。 有人把前段时间两人在A市当街打架的事挖了出来,大家都想发掘程家这两兄弟之间的八卦新闻和背后的隐秘故事。 程峻涛让人和记者、写手交涉,用钱把新闻买断,大量预备发出的花边新闻被截了下来。 尽管这样,网络上还是流出了关于程峻涛及其生母姚臻的新闻,指出程峻涛为程昶天私生子的身份,还附带了程峻涛和程君昊的出生时间和地点,言之凿凿,如指诸掌,其中还有姚志的假死秘闻。 某大V号更扬言还有很多猛料,不日将会公开! 程峻涛让人把负责拦截新闻的公关人员拿进办公室,叫小五把他打了个半死。 追查之后,发现首发秘闻的某大V号,日前曾被异地盗号,目前该号已经被冻结。 “爸,舅舅易名任祥天,知道其本名又知道他在世的,只有你、我以及妈妈,其他人全都不在了,到底是谁爆的料?”程峻涛对程昶天说。 “你昨天和他说话时,有没有说错话?”程昶天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然后问。 “什么也没说!”程峻涛回答。 “昨天的记者和写手名单查过了吗?发花边新闻的都查清了吗?”程昶天问。 “全查过了,都是些小人物。拿了好处,现在发出去的都是好话。”程峻涛说。 “那个盗号的准确位置,查出来了吗?”程昶天问。 “查出来了,是C市一个小网吧。监控视频也翻看了,被盗号的时候,全部的电脑都是网游的界面,暂时查不出是哪台电脑发出的。当天进入网吧的人也查过了,全部持有网吧的会员卡,没有生客。那些人靠网游维生,一坐就是十几小时,不干其他事。不排除对方用了伪造的网络IP地址。”程峻涛说。 “难道死人会说话?”程昶天点了一支烟。 “不是,爸爸,你有没有查过程裕?”程峻涛突然说。 “他在你舅舅‘死’后才来的,以前一直在乡下任中学体育老师,你舅舅的事,他没有理由会知道。就算知道,以他的脑筋,一定想到,消息发出去之后,我们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除非他像程君昊那样疯掉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愚蠢!你的三叔公、叔婆,以及两个堂叔,还在乡下吃香喝辣呢!”程昶天掐灭了只吸了几口的香烟。 他继续说道:“我们在暗,那人却在暗中暗。现在能做的,是和各大平台沟通好,再有消息出来,马上潜了它!”程昶天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敲桌面。 程峻涛不喜欢程裕,不独因为他曾出手拦住小五拳打程君昊,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对程昶天显得过分忠心。 程峻涛觉得程裕这种忠心是自己向爸爸表达孝心的障碍!他觉得,每当到可以表达孝心的时候,程裕总走在他的前面去表达忠心!孝心总被忠心比了下去。碍于他是爸爸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程峻涛暂时不想动他。 程峻涛的嫉妒心是他人生的伐性之斧。这颗近乎成魔的嫉妒心是那位人间的编剧为他精心打造的,它让程峻涛坚信:我胜过所有人! 层层关系牵引,不足两年,余海就坐上内科主任的位置了。院内有余海明年将会升任副院长的流言。 上头指使他利用工作之便,向中产家庭的病人及其家属,推荐购物网站,让病人长期大量购买国外药品和***;夸大其词,引导病人购买昂贵的医疗器械等物品,以牟取利益。同时诱导某些医生进入他们的关系链,参与他们的非法勾当。 余海心中的不安和自责,没有因为金钱和地位的得着而消退,反而让他越来越厌倦攀升。他深感自己德不配位,也知道上头让他不断升职,只是为了更方便地控制他在黑暗中为他们办事。他手里一切的“得着”,都是没有根基的,随时会轰然倒塌! 他并不知道,他向病人推荐的购物网站全部都是走私物品的销赃网站。 上头觉得余海在推销和扩展关系链的事上做得不够积极,于是转而安排他给某些麻烦缠身的富商名人编写关于重大疾病的假病历。 余海知道这不是骗取保险之类的简单事情,他犹豫了。他向上头提出退还所得利益,退出组织的请求。 “余老先生的糖尿病现在控制得还可以吧?”上头一开口便如此问。 余海已经明白了,未到自己的利用价值穷尽之时,这条黑路还得走下去! 他本想洗手不干之后向静儿求婚,但现在手是无法洗干净了,静儿也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两人聚少离多,平时只靠电话和信息联系。 余海上一次看见静儿,是在上周的新闻节目当中。静儿接受记者的采访,大胆自信,滔滔不绝,活脱脱一个事业女性的样子,完全没有了穷游探险那时小鸟依人的影子了。 罗静儿生得娇小玲珑,聪明能干不亚于唐雅樾,却比唐雅樾圆滑很多。她生性极易见异思迁,但人缘极好。 当初与余海走近,是因为看中余海的医生身份。见到程峻涛以后,她便对程峻涛一见倾心。 唐雅樾离开之后,程峻涛心中苦闷,常常一人独坐在办公室内发呆。罗静儿乘机大献殷勤,主动投怀送抱。程峻涛认为罗静儿有利用价值,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程峻涛婚前已经把罗静儿偷偷包养了起来。他甜言蜜语,满口承诺,罗静儿对程峻涛情根深种,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程峻涛只是把她当做雅樾的替身,他喜欢的,只是唐雅樾。或者说,他想居为己有的,只是唐雅樾! 而罗静儿只是程峻涛的一个临时工具,他打算用完即弃! 君昊的“雅樾小筑”改装完毕,即将开业。 建章那时被他赶走,着实生气了一阵子。但转头君昊便主动发信息给他,向他道歉,他的火气就一下子全消了。 建章本来就是一个仗义且不记仇的人,加上多年的兄弟情谊,建章是不会扔下君昊不管的。 每想到君昊脸无血色,不停地说心痛、头痛,他就担心得连饭也吃不下。 人世间有一种情谊,超越亲情和爱情,无关风月,无关性别,无关血缘。 古人有云:士为知己者死。伯牙在子期坟前自毁瑶琴,皆因在这纷繁人间,真正的知己旷世难遇。一旦遇见,便可抛却世间浮名,更可将生死相托! “我的小店下周开业,赏面光临吗?请不要送花,我已经订了足够摆满整条街的花了。”君昊发信息给建章。 “你不要急着开业,你和程峻涛一起上了新闻,程峻涛虽然嘴在笑,但眼里全是杀气!”建章回复。 “他现在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真是求之不得。”君昊回复。 “你又说胡话了!同事有消息回来,说程峻涛近来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他的底子越查越复杂!你争不过他的!我很担心他失控发起疯来,会为所欲为!”建章回复。 “只要他失控,就会有失策的一天,他一失策,你们就有机会掌握他的犯罪证据!”君昊回复。 建章这时终于明白了君昊在“锦城商业”和“锦城置业”对面开店的原因了。 他拨通了君昊的电话,劈头就骂:“程君昊,你这个大疯子!你不要命了吗?用自己作诱饵?你是真蠢还是装傻?” “建章,你的理智呢?扔珉江里去了吗?我现在,我现在想维持一个良好的心情,请不要一开口就和我吵架,可以吗?”君昊低声说道。 “好,我冷静!你这是非常不智的,而且非常危险!调查案件必须整个团队密切合作,不能单独行动,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一出差错,调查工作就会受阻,前功尽弃,你明白吗?” “放心吧,我只需要把我的小店做好就足够了。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调查,也没有能力搞个人英雄主义。好吧!别说这些了,开业那天有空的话,请早点到,我担心人气不够,来给我撑一下场面也好啊。”君昊说。 挂线之后,建章心里忐忑不安。他把君昊用自己作诱饵的事,报告了林队。 为了让“雅樾小筑”更显眼,君昊与庆典公司的业务员联系,在开业当天安排二线明星出席剪彩活动,同时安排了职业人龙。 开业当天现场气氛非常好,建章一早就到了。他坐到角落的工作人员休息座位上,看着君昊和店员身穿整齐划一的工作服在店内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他心里想: “寄情于工作,这大疯子的心情好像好了点。但他连笑也皱着眉头,脸色也不佳,偶尔碰翻东西,而且步履虚浮,好像又瘦了……” 忙完一轮之后,客人少了点。 君昊走到建章面前,向他点头,笑了笑,说:“请你过来,却没招呼,不好意思!有两个新员工明天上班,明天我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没事,挺好的。”建章说。 “我去洗个脸,出来再聊。”君昊说。 近期君昊的情绪确实舒缓了点,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 每天都离不开止痛药,原来的药止痛效果已经不明显了,不得不请求医生换了另一种更强效的止痛药,但副作用也更大:耳鸣、眼花、疲乏、头晕…… 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事还未成,用力撑着! 从洗手间出来,君昊在柜台拿了两件小点和两杯冰饮,放到建章面前的桌子上。 “我今天还没吃东西,陪我一起吃吧。”君昊说。 “别动!你看你……你的手在抖!”建章指着君昊拿着杯子的手说。 “你眼花看错了!”君昊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满不在乎的样子。 “别动!让我来看你!”建章一手抓住君昊的头顶,让他把头转过来,用食指在他的脸上比划着说:“死鱼一样的双眼,嘴唇像洗碗布一样又干又灰暗,脸无人色!简直就是被僵尸王吸干了血的僵尸2.0!” 君昊拨开他的手,说:“你是看僵尸电影看上头了吗?这是什么修辞手法?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女朋友是知名作家,贻笑大方!” 建章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拍了一下桌面,说:“别胡扯!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疾病?所以故意躲避检查?” 君昊淡淡地笑了笑,用手掌推了建章的头一下,说:“是啊是啊!我快要死了!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僵尸,每天晚上来找你吸200ML的血!你可要打开房门等我哦!” 建章看着君昊一副抗拒调查的样子,指着他,想骂他,一时间又想不到该骂什么。 君昊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说:“我吃好了,要继续工作啰!下次来呢,记得把佳允也带过来,我想加一个中式简餐的菜牌,你们一起过来尝尝鲜!”说着拿起餐具往厨房走去。 建章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大疯子,天马行空,乱说一通!创作的能力和佳允一样强!果然是一家人!” 第七卷【奔啸】第四节:暗鬼 “建章,你过来一下。”小林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建章马上放下手里的文件,快步走到小林那边。 “坐下说话,最新消息:B市岭西大学15届毕业生谢宁,毕业后,前后到过三家公司打工。16年和老婆一起创业,但业绩平平,入不敷支。创业资金是贷款得来的。”小林说。 “与司徒某贷款的公司有关吗?”建章问。 “不,资金来自另外一家贷款公司。17年1月份,谢宁与老婆在家中吵架,吵着吵着便动了手,闹到派出所。他老婆当时怀了孕,她说谢宁要她把村里的年度分红拿给他还债,但她想把钱存起来以备生产之用,于是两人便起了争执。” “社区妇委当时走访过他家,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建房,家具基本都是旧的。谢宁当时说,打算把自己的公司关了,重新出去打工。你知道他现在给谁做事?” 小林打开桌面上厚厚的文件夹,翻过几页,用食指点了点谢宁的照片,继续说:“他在程峻涛身边做翻译!” “哦,是他!全身名牌,意气风发,对程峻涛毕恭毕敬。”建章说。 “现在正对程峻涛身边的人进行逐一摸底调查。谢宁所在的社区居委今年3月份走访过他家,他老婆说,欠款已经还清了。上周又走访了一次,他的儿子已经满了周岁。他的父母在乡下,普通工人,早已退休;他家中有一个哥哥,在C市打工。而他的妻子娘家在农村,也不富裕。从怀孕开始,他的妻子就没有工作,一直在家养胎。”小林说。 “他还债的钱哪来的?”建章问。 “还没完,居委的人说,他家的房子里里外外重新装修过,全部换上新家具,看样子花费不少。这变化也太突然了吧!”小林说。 “程峻涛一定给了他很多好处!那个‘小五’呢?查过了吗?”建章问。 “小五?哦,那个伍振东。他得过武术学校散打比赛的奖项,身材魁梧,孔武有力。2014年进入锦城商业,开始的时候做司机,后来兼任程昶天的助手。程峻涛回国后,他转为在程峻涛手下办事。去年,他全家从外省搬到B市,住进复式洋房;他的妹妹到日本留学,那家学校门槛很高,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学费贵得惊人。”小林说。 “说是司机,实际上就是程峻涛的贴身保镖,程峻涛待他不薄啊!不过,给他三分,他得还七分,日后程峻涛让他挡子弹,他也不得退后了。”建章说。 “罗静儿那里,被你猜中了,早已经搭上了,罗静儿对程峻涛唯命是从。根据送回来的消息,他们的那个‘培训项目’正瞄准了应届高校毕业生!拿下司徒某的那个‘精英饭局’已经锁定了新一批目标名单,这里面不乏社会知名人士。”小林说。 “画这么大一个圈,花那么大的力气,难道只为了那一点儿的贷款利息?司徒某的案件已经表明,这里面牵涉很多不可告人的阴谋!程峻涛后面那群人,经验老到,手段毒辣,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建章说着想起君昊用自己做诱饵的事,心中一下子揪得紧紧的! “狐狸的尾巴正一点点地露出来了!”小林微笑着拍了拍建章的肩头。 “程总,‘前程’那边,来了不速之客。”小五一边查看手机信息,一边向程峻涛报告。 “锁定人物了吗?”程峻涛问。 “已经锁定,两个男的。通过饭局进来的,来做客几个月了,暂时不清楚来头。程总,应该怎样招待他们?”谢宁问。 “既然他们想知道,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他们想知道的。龙腾贸易那个姓陈的‘地中海’养了一大群靠网络生存的人,把他捅给客人吧。小五,你让人把客人的资料给老陈,告诉他客人的目标是龙腾,事前先让人向大平台匿名爆料:龙腾涉嫌走私销赃。” 小五一边听程峻涛说话,一边用手机把要做的事情记录下来。 “老陈他呀,会有办法的。不管客人什么来头,反正,进来要起‘前程’底子的人,下场只有一个!但这次呢,不用我们动手。老陈养了那么多人,趁这个好机会,让那些小兵小卒为他这个主帅效一回力,也挺好!”程峻涛说着扬起了半边嘴角。 “龙腾那个老陈和大程总相熟,怕不怕……”小五说。 “我爸早就退出走货的事了,他不会让锦城商业沾上任何不光彩的东西!所以老陈的事,我爸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不会说什么。马上做事吧,不用担心。”程峻涛说。 小五和谢宁点了点头,正想转身出去,程峻涛叫住了谢宁:“谢宁,你要给姓陈的黄鼠狼加二两二锅头,让他尽快上头。他听见自己的公司来了不速之客,一定会过来找我了解这边的情况,你在我们见面之前,使劲在他面前吹风,说客人很有可能是记者,龙腾内部的事情极有可能已经被泄露了出去,如果他们不当机立断马上下逐客令,龙腾的衣服很快会被扒光!” “他会信吗?”谢宁问。 程峻涛自信地笑了,他说:“老陈一向自恃叱咤网络信息界,谁红谁黑,他说了算。踩人踩到别人脸上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说:“他一听见记者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定会立马使出绝招!他懂的,要调查,能保证调查的进度吗?说不定,调查结果这头出来,那头街上的新闻就像天女撒花一样满天飞舞了!这事呀,他一定会办得又快又狠的。”程峻涛说完,转了转大班椅,面向窗户,向小五和谢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去办事。 龙腾贸易的陈总曾经在程昶天面前埋怨程峻涛年纪轻轻,手伸得太长,心太急。程峻涛知道之后心里竖起了千百条尖刺!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耍一耍这个姓陈的大嘴巴,等了大半年,机会终于来了,还可以一石二鸟,程峻涛觉得这个以夷伐夷的计划非常不错。 两天后,某明星夫妇闹离婚,在网上互揭私隐,隔空互怼,粉圈结阵骂战;第二天,各大V号陆续爆出多宗骇人听闻的社交名媛和富商之间的**丑闻,还涉及多宗经济纠纷。 舆论四起,明星名人的八卦新闻长居各大热搜排名榜前列。 一周后,有人向程峻涛发来四个字:除患宁乱。 程峻涛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思考其他的事情了。他坐在家里花园中的小茶桌边,看着已经成活了的橙树,呷了半口东然红。 临上飞机,妈妈再三叮嘱我:在爸爸身边,凡事要以爸爸的利益为先。 虽然利小茵已除,但程君昊还在。妈妈连番催促爸爸除掉他免除后患,爸爸却一直心慈手软,不忍下手。妈妈让我密切监视程君昊,一发现他有异动,马上向她和大舅报告,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程君昊消失的这600多天,是我这二十多年来过得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光。 自从琼华告诉爸爸在A市遇见他之后,爸爸突然患上了高血压。 爸爸老了,糊涂了,跟我说程君昊答应他远离我们的生活圈,让我息事宁人。 那条疯狗却回家与爸爸当面开战!快要奔入我怀中的小白兔唐雅樾,被那条疯狗跳出来吓跑了,完美的情人计划瞬息间完全破灭!我婚礼在即,那条疯狗竟在我公司对面开店,还起名“雅樾小筑”,并高调地出现在我的婚礼现场,出言不逊,称兄道弟,简直目空一切! 那头大声说“不会有交集”,这头却像鬼魅一般出没在我的生活圈和工作圈中,让我本来百举百捷的事业连番受阻! 他公然一道接一道地向我下战书,我还不迎战,就是狗熊!这个人多留一天也是祸! 真想立马提刀把他砍成肉酱! 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是程峻涛,我胜过所有人!大舅说得对,做大事不拘小节。欲成大事,行在光中或行在暗里,不必拘泥! 坏人总不会察觉到自己哪里坏掉了! 程峻涛让小五把“锦城置业”的内部资料拿给他看。这份资料列明了“锦城置业”及属下机构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及其基本资料,他想在当中寻找一个可用之人。 他看见了“余海”这个名字,A市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他记起了调查程君昊的资料里面,也有余海这个人,他让小五把余海的详细资料以及所有“业绩”调出来让他查看。 “这人和罗静儿交往过。”他微笑着自言自语。本应忌妒的他,现在竟全无忌妒之意,笑容里埋着苦毒和欣喜。 “要不要查一下他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小五问。 “不需要。相反应让罗静儿与余海保持联络,利用余海套取程君昊的信息,易如反掌,且真实可靠!”程峻涛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脸上洋溢着得胜在望的喜悦。 很快,罗静儿从余海口里得知程君昊患有抑郁症的事,并把消息告知程峻涛。 程峻涛策划了一个完美的除患计划。 他一边寻找时机动手,一边高调现身在公众视野之中。公益演讲、慈善筹款,活动一场接一场。 出类拔萃的事业男人形象,在几乎不间断的新闻采访中,在记者云霞满纸的通篇盛赞里,被完整地塑造了出来。 君昊与上手店主签订了协议:他接手茶座,原来的店长、员工和厨师团队全部留用。所以他现在这个茶座,实际上只是换上“雅樾小筑”的新招牌,整理了一下店内陈设风格而已,出品、口味和服务与原店相差无几,老顾客常来帮衬,但新客人较少。 君昊觉得可以在餐单中加入中餐的元素,于是便努力回忆妈妈利小茵给他做过的小菜,拟了一个中式简餐餐牌,并亲自到厨房协助厨师试做这些小菜,还按着妈妈教给他的方法,试做了几款中式甜点,味道和品相都不错。 做一个这样的中西简餐餐厅,让打工仔能以实惠的价格品尝到出品精良的食物,是利小茵一直以来的心愿,她生前曾多次向君昊提及这一想法,可惜心愿未了,伊人已逝! 这天,气温骤降。君昊好像感冒了,连站着也会打瞌睡。 他到员工休息区坐下想休息一会,一坐下便睡着了。员工们都不敢上前打扰。 琼华突然到雅樾小筑找君昊,店长把君昊叫醒。 “你很累吗?”琼华关切地问。 “没事,天寒,有点感冒。”君昊说。 “你的住处在哪里?我有重要物件要交给你,在那里说话方便一点”。 “这……好像不大适合。”君昊说。 琼华一手抓住君昊的衣袖,把他往外拉,一边走一边说:“别婆婆妈妈,走吧!” “等一等,我把外套穿上。”君昊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子里拿出羊毛外套穿上。 到了君昊的住处,琼华“咔嚓”地把门锁上,然后对君昊说:“拿一件白色纽扣的衬衣给我。” 君昊不解地问:“为什么?” 琼华看了看君昊,说:“唠唠叨叨,我自己去找。”说着绕过君昊,往睡房的方向走去。 “行,我拿给你。”君昊快步走到睡房中,打开衣柜,拿了一件衬衣出来交给琼华。 琼华从手袋里拿出针线,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把衬衣衣领的纽扣拆走,然后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乳白色的小纽扣,把纽扣按原位钉到衬衣上去。 “这是什么?”君昊问。 “装有微型窃录镜头的纽扣,外观与平常纽扣无异,察觉不出来。”琼华说。 “为什么把这个给我?”君昊问。 “那天你和峻涛的对话听得我毛骨悚然,我担心你的人身安全呀!”琼华说。 “这个东西过不了检测设备那一关”。君昊说。 “咦?好像挺熟悉的样子哦。”琼华说。 “被人查过两遍,所以知道。”君昊低声说。 琼华望了望君昊,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说:“少担心!你应该知道我的祖辈是做微型监控设备起家的。这个呢,是我爸研发的,还没推出市场,暂时没有机器能检测出它的存在。唯一的缺点是电量少,储存空间少,总工作时间不能超过2小时。但如果用来录像取证,应该够了。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琼华站起来把衬衣交还君昊,接着把设备的使用方法告诉君昊:“按一下,手指感觉到中间的圆形部分凹进去了,设备就开始工作了;再按一下,弹回原位,就是停止。可以分段录制,自动生成不同的视频文件。将纽扣放回我的盒子里,会自动连接云端,把视频文件传到我爸的网盘里。” “明白了,谢谢你。琼华,你知道程峻涛是什么人吗?”君昊问琼华。 琼华耸了耸肩回答:“认识他之前已经知道。” “那你还……” “我早说了,那是一场戏!” “那你当初说和我订婚,也是一场戏?” 琼华想了想,说:“怎么说呢,两个都是伯父画的圈,但两个圈的性质不一样。内里的东西,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管演好我工具的角色就可以了。嗯,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君昊笑了笑,说:“真是一个比一个复杂!” 琼华一边收拾针线,一边说:“唉呀,我是身不由己呀!从古到今,显贵之家的婚姻都是利益和权力交易的工具,所以那天你出现在婚礼现场,你知道有多少弓箭刀斧手在盯着你吗?” 君昊说:“怕死我就不去了。” 琼华提了提眉头,说:“哦,真豪气!那我请问你:你果真已经铁了心放弃治疗?你能保证自己可以撑到故事大结局那天?” 君昊说:“决定了的事,不想多说。你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琼华缓缓向前踱了两步,转过身来,说:“这个伯父会安排。不过呢,我倒是很想知道,唐雅樾当时不是已经落在程峻涛的手里了吗?那她是怎样全身而退的?”她歪着头,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君昊叹了口气,说:“不要有事没事也扯上她好吗?她是受害者。” “她是受害者,那我不是受害者啊?不过,算了!既然我今天的境况与人无尤,那么我就荣辱自担!希望我今天这份礼物,可以帮到你!我要走了!”琼华说着走到房门边,打开门锁,自个儿走了出去。君昊马上跟上送她下楼。 他心里想:看来建章那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关系图,一张A3纸是不够用的…… 君昊回到店里,脱掉厚厚的羊毛外套帮忙打点。外面起了大风,呼啸的北风里夹着星砂一般的雨粉。 来“雅樾小筑”吃午饭的客人很多,外卖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君昊和服务员一起把十几份外卖逐一对单交到各个外卖小哥的手上,柜台上的机器还在不停地提示有新订单。 店内开着暖气,与室外温差较大,君昊穿着单薄的工作服走出店外,温度骤降,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风很大,吹得他瑟瑟发抖,头脑昏晕。 一个外卖小哥的车轮辗到了石头,车辆倾侧,君昊和服务员马上跑过去协助他扶正车辆,又为他把雨衣和头盔整理好。 忽然起了一阵狂风横扫而过,夹杂着寒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像剔刀一样疯狂袭向人的头面。雨势又紧又猛,君昊的头和身体即时被冷雨淋透。 两人连忙用手挡着头,转身快步走回店内。 寒冷的雨水让君昊的头皮一下子完全麻木了。 突然,一阵像被锤子猛击的剧痛从头顶直穿后脑到达颈背,霎那间又回蹿到太阳穴,接着蔓延整个头部。 他强撑着走到店门边,伸出手去想抓住门框,谁知手还未触到门框,人已失去了知觉,身体后倾,重重地倒在船木地板的台阶上。 服务员见状,赶紧上前来合力把他扶到一旁,并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往医院救治。 救护车那头开走,这头建章就来了。店长告诉他老板晕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赶到医院,建章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君昊。 他躺在病床上,脸如纸白,眼睛半合,神情茫然。 建章快步走上前去,正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这样,医生过来说:“程先生,我安排你做个脑CT检查吧。” 建章问:“医生,他不要紧吧?为什么要做脑CT检查?” 医生问:“请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君昊不想医生对建章说太多,连忙回答:“不是。” 建章把工作证掏了出来,说:“他正在协助我们调查案件。医生,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医生说:“病人突然晕倒,据他自己说,晕倒的原因是他脑内长了血管瘤。至于具体情况如何,须检查过后才能得知。” 建章听了当场怔住了。他瞪大眼睛,慢慢转过头去看躺在病床上的君昊。 君昊悄悄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看建章。 医生说:“请尽快通知他的亲属前来吧。” 建章说:“他的亲属……”建章想起了佳允,“好,我会尽快通知。医生,请你安排给他做检查!我先垫付费用。” 君昊知道已经不能再隐瞒,只好听从建章安排。做完检查,建章与医生沟通过之后,徐徐走到君昊的床边。 “0.8CMX1.2CM,有多大呢?”他从桌面上拉了一张纸巾,拔下一角,在手里揉成团。 “医生说已经开始渗血了。”建章用脚轻轻踢正病床边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纸团,神情肃然。 “我这些日子呢,一直在想,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坏了,拿自己去钓鱼……真想不到,你的脑子原来真有问题!”建章说。 “我只是脑血管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我是傻子。”君昊说。 “你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一直瞒着我们。啊,我怎么不去翻你的柜子呢?”建章说。 “嗯,想像一下:眼珠无法转动,直勾勾地望人;面瘫,一边嘴在笑一边嘴往下歪;半身麻木,僵坐在轮椅上;嘴角流着口水,全身不时抽搐……这样的程君昊,该有多销魂!”君昊慢条斯理地说。他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神情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自虐狂吗你?不管不治,由着病情恶化是吗?什么叫销魂?你文盲吗?那叫生不如死!”建章生气了,双手抓着病床的床单。 “我早说了,我是学渣,半个文盲,实在想不到比‘销魂’更贴切的形容词了。再说了,是生是死,只是我的事,不会传染他人,你犯不着冲我大喊大叫……”君昊说。 “混账东西!”建章被他这个深闭固拒的态度,气得抡起了拳头。 “想打我?我现在只剩半条狗命,你要打也要看准了再打,免得我因你这一拳挂掉,你就要背起杀人的罪名了。”君昊淡淡地说。 建章怒火中烧,一拳打在墙上,咚的一声,震得墙上的架子和吊牌咯吱咯吱地响。 旁边的人不知道这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因为什么事而吵架,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君昊头一次看见建章气成这个样子。 以前两人经常斗嘴,都只为了逗笑。但自从建章发现君昊性情大变之后,他的脾气也变得火爆了,先是用脚踢凳子,现在又用拳头打墙。 君昊想:如果我再让他生气,他会用头撞墙吗?难道我的病会传染,连累他的情绪也出现了问题?我想我真的有毒…… 君昊不敢再说话了,建章也一直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直到护士过来说,带君昊转到住院部的床位,建章才站起来走过去扶君昊行走,但两人全程没有交流。 “喂,七点半了,你饿吗?”君昊小心翼翼地问建章。 建章没有理睬他,坐在一旁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新闻。 “我让店里送一份新出的中式简餐过来给你,好吗?” 建章还是没有搭理他。 “那是我妈教我做的小菜和点心。能记起的,我都告诉师傅,让他试着做。我的记忆除了这些是温暖的之外,其他全部都是痛的……”说到这里,君昊说不下去了。 回忆里都是悲伤的场景,连说话时也隐隐觉得嘴里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我,我要加辣的。”建章在嘴角边嘀咕了一句。 “好,我让师傅加一碟‘东西混酱’。”君昊拿过手机发信息。他把屏幕的字号调到最大,这样才能看得见手机上的字。 “混账东西,你加什么‘东西混酱’?”建章半抬起头,用眼角盯着君昊说。 “那是我给嫦妈做的调料……”说到这里,君昊又说不下去了。 “大疯子!一脑子创新鬼主意,偏偏坏了脑子不去治!大疯子……” 建章一边吃饭,一边骂君昊大疯子,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吃货,不至于难吃到哭吧?算了算了,这么难吃就不要吃了,不要难为自己,待会儿噎坏了你老人家,我赔不起。” 君昊明知道建章为什么事情而伤感,但他又不愿意把话题放在自己身上,所以故意说到别的地方去了。 建章捋了捋脸,说:“我就当我在提前吃你的解秽酒!再难吃也得吃完!再心痛也得忍着!大疯子,你到底要把人家折磨成什么样子,才肯住手呢?” 君昊连忙说:“你别说得那么大声,人家听了可能要误会……我什么时候折磨过你?我是没有带你去看珊瑚,是没有带你去威尼斯,也没有带你去云顶吃超霸自助餐,但我身份尴尬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不能远行你也是知道的,我实在无法兑现承诺呀,但这总不至于严重到是在折磨你吧。” 建章瞪了君昊一眼,说:“装,继续装!装潇洒不羁,装桀骜不驯!装成没事人一样!大疯子!你就不能先治好自己再进行计划吗?你以为你现在很英勇吗?一心求死是懦夫行为!” 君昊歪着头,笑着对建章说:“你做你的强人,我做我的懦夫,互相祝福,互相容纳,不好吗?” 建章一掌拍在床单上,说:“还耍嘴皮子!看你把我气急了,我直接把你绑上手术台!” 君昊笑着说:“建哥哥的理智又跑丢了。哪有人这样劝人的?一骂二哭三绑,建哥哥,你太滑稽了!” 建章没有接话,低头继续吃饭。 他想:换作其他人,我一定直接上绑了。但你这大疯子用自己去引豺狼跳悬崖,一心要和豺狼同归于尽,让我半步也不敢靠近!我要用钢缆把你从悬崖边一点一点牵引回来才行。个人情谊留不住你,我得循其他途径! 第七卷【奔啸】第五节:奔逃 君昊在医院休息了两天,就向主治医生说要出院,他结清了医院的医疗费用后,坐车回到公寓。 他洗过澡,换过睡衣,躺到床上,先给店长打电话询问店内的情况,并嘱咐他记得把宣传牌放到店门外当眼的位置,并要提醒服务员多向客人推荐新的中餐套餐,及时收集客人的反馈并作出适当调整。 然后,他给建章打了款。 “建章,我出院回公寓了。你垫付的那二千元,现在转给你,你确认一下吧,谢谢你。”君昊打电话给建章。 “唉,你这人……又有什么轰天计划,急着要操办啊?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吗,先保命,再进行你的伟大计划,你……”建章急得叉着腰。 “我也说了很多遍,我在B市的医院待久了,会走漏风声,他们会怀疑我得了什么大病……”君昊说。 “这死人的,还不是大病吗?真是大疯子!唉呀,昊哥啊,我被佳允骂了一个下午,说我对你太温和了,应该去翻你的柜子,去医院查你的病历,应该……”建章说到佳允,有点焦急了。 “建Sir,我犯什么罪了?你这是滥用职权。你选择性失忆吗?你把自己的身份给忘掉了吗?”君昊略带笑意地说。 “如果我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把你绑起来!我尊重你的私隐,苦口婆心地劝你,希望你能以智慧行事,我……”建章说。 “我现在说话慢半拍,走路慢半拍,想事情也慢半拍,你就别跟我说什么‘智慧’了好吗?”君昊说。 “你这嘴巴,实在可恶!我话没说完你就连连打断我,你这叫慢半拍吗?你这叫故意对抗!”建章的语速很快。 “好了,不要吵架,是我笨,是我没智慧,您老人家就别生气了,好吗?”君昊想起建章用拳头打墙那一幕,又仿佛看见他用头来撞墙……他觉得不能再惹建章生气。 “我哪有生气呀?程君昊,我给你说一件事,程峻涛和他身后的那群人现在做的那些勾当,可能会祸害很多人!前阵子,女明星司徒某跳楼的事,就与他有关!如果你在他栽倒前倒下,那就等于向罪恶宣告:邪能胜正。那作恶的就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听我说,好好保存自己,人生总有希望!”建章说。 “你说得那么感性,我该怎样接下去好呢?”君昊说。 “你就诚恳地说:嗯,明白了。就行了呗!”建章说。 “您老爱听,我就说吧。嗯,明白了。”君昊微笑着说。 “唉,昊哥,记住,建老弟和你是难兄难弟。荣辱与共,生死相扶……”建章很努力地要想起佳允教过他说的话。 “风雨同舟,肝胆相照嘛!怎么都好,您老不生气就好。”君昊叹了口气说。 雅樾在湖南进入一家中型的漫画出版传媒公司从事宣传策划工作。 公司近期与B市的市级机构合作,在B市开展大型漫展活动,雅樾熟悉B市附近市区的情况,所以她被公司委派为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B市展览场馆的设计布置工作,正是由她曾工作过的那家传媒策划公司承接,雅樾负责与其对接。 在展会的对接工作会议上,雅樾担任公司的客户代表,也是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传媒公司的总经理接到联系信息表,看到“唐雅樾”的名字,当场呆了一呆,他想起雅樾离职时,自己跟她说过的话,当场面红耳赤。 会前,他一看见雅樾,马上堆出一脸职业笑容,上前打招呼,雅樾大方地与他握手。 “这次活动比较大型,让策划部二组老冯跟进吧。”雅樾小声地对总经理说。 总经理不好意思地回答:“老冯,是卡琳的人。” 雅樾“哦”地回应了一声,然后说:“二组其他人,还在你们公司吧?” “在的。”总经理马上回答。 “那麻烦安排二组来跟进吧。”雅樾礼貌地笑了笑。 “我打算让阿月来跟,阿月也挺能干的呀。”总经理看着雅樾说。 雅樾听后,笑而不语。总经理觉得有点尴尬,又说:“二组协同。” 雅樾对他笑了一笑,说:“这次漫展做得成功,以后会有很多大型活动的合作机会。还是请总经理安排策划二组的人全程跟进吧,麻烦你了。” 雅樾心里对旧公司的人和事已经不再怀怨。是当天的伤痛割离,成全了今天的一切,她觉得应该感恩。但经历过爱与痛的较量之后,她成长了,性格变得更加坚毅,人也圆滑了。 这几天,雅樾要到B市走一趟,实地察看场馆的环境和周边停车场的位置。办完事,她想回A市找君昊和建章出来吃饭。 雅樾依旧记挂着君昊的一切。 其实她的心里很忐忑,从她离开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这几年的共处,就算不是爱情,彼此也算是知交吧,他的心果真如铁石一般冷漠,毫无波澜吗? 纵然曾经握腕痛恨自己自作多情,纵然曾经痛哭责骂自己没有骨气,纵然曾经在离别的信息中不动声色地吐露怨怼的情绪…… 但现在彼此近在咫尺,心底里浓浓的思念让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她决定主动找君昊。 她给君昊打电话。 君昊从医院回家,和建章通完电话后就睡着了,雅樾的电话他没有接听。 雅樾又给建章打电话,寒暄几句之后,她告诉建章:“君昊,他没接我的电话呢。” 建章想:君昊肯定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雅樾,否则雅樾不会轻易离开他的。她临走前还嘱咐我,让我对君昊多加关照……唉呀,万一那大疯子有什么闪失,这男人婆回来一定把我给咔嚓了!冤啊!我也是被他瞒住的啊! “他,他可能正在忙,一时没听到。我现在给他打电话。”建章马上说。 挂线后,建章立刻给君昊打电话,君昊接了。 “喂,昊哥,你干嘛不接雅樾的电话啊?她打到我这儿来了!”建章说。 “我睡了……什么?雅樾?雅樾打电话给我?”君昊即时在床上坐了起来。 “唉呀,这兴奋劲!要么你现在给她复电话,要么你就等她再打给你,小心说话呀,不该往外透露的,不要……”建章的话还没说完,君昊就打断他: “挂了挂了!她打来了!”君昊激动地说。 “君昊,你在哪里?” “在家。你在哪里?” 雅樾听出他的声音十分疲倦,说:“我现在在B市。很忙吗?很累的样子。” “没没,没有。刚睡醒而已。”君昊连忙清了一下喉咙。 “什么时候了,刚睡醒,休息吗?天凉了,左边柜子下面的第二层有厚衣服。不过你好像没好的厚衣服,有空去买几件新的吧。我晚点经过A市,把建章叫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君昊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不仅瘦了很多,还双颊凹陷,眼窝发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不想让雅樾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他想了想,说: “我有点事情正忙着,走不开。改天,改天再约好吗?” “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雅樾语带失落。 “绝对没有!”君昊坚定地大声说。 “不用那么大声,没有就没有呗……我近段时间会再回来几次的,再约吧。” “近段时间?近到什么时候?” “怎么这样问?近段时间,就是近几个月呀,我现在在漫画公司工作,过几个月公司会在B市举办漫展,我负责跟进,所以就回来了。” “芳姨,在那边,好吗?” “她的心情平静了。爸爸带她开垦门前的田地,她现在做农妇了,但他们还是不想提起这边的人和事。” “嗯,我明白的。雅樾,那个,我……” “吞吞吐吐,你什么呀?” “雅樾,我……” “你,你什么呀?” “我想你……” “想我,想我做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想你。” 听见“想你”两个字,雅樾的心怦怦地跳了两下。其实,她从未死心。 “我的电话号码,没有改。” “我知道。” “哦,原来你是知道的。” “我我我,我……” “又口吃了。” “不,那个,我,我想常给你发信息,方便吗?” “嗯,你有空就好,没空就不用了。” “有空,很有空!” “那,那我和我的同事现在出发回湖南。你记得要去买衣服,看清楚洗水标才洗,有些衣料会缩水的。” “嗯!我明天就去买。” 挂线后,君昊握着手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甜蜜笑容。 “建章,我想回A市,去找沈琼华。” “昊哥,雅樾这头找你,你那头去找沈琼华?雅樾在电话那头跟你说什么来着?恩断义绝啦?” “别瞎猜,琼华在A市脑科医院工作,那里有我的详细病历,我去复诊。” “哇!你咋变得那么快?我,我难以适应啊。你别打的了,我来接你吧!” “一来一回,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想再吃一遍你那天点给我的那几道小菜,还有那个什么‘混酱东西’,我拿个瓶子过来,你给我装上一瓶,当作车马费吧!” “那你提前30分钟过来,先吃个早餐再出发吧!我们新推出的早餐,请你尝尝鲜。明天,不,明天我去买衣服,后天吧,早上九点。” “好呀,后天星期天,我不用上班。不过,你得问清楚琼华在不在医院。” “是哦!那挂线了,我马上约她。” “别别别挂线!昊哥,请你告诉我,你这,是要进行新的伟大计划吗?先知会一下我,别到时候突然劈头来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吓得我魂飞魄散呀!” “又瞎猜!你看到片子了,我的情况很不好,我想回去复诊。” “好!哎呀,你终于从疯子变回正常人了!后天九点,准时,公寓楼下等你!到时电联!” “好,谢谢你。” 建章想:我心里一直悬着的这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一半了,余下的一半,就看程君昊你这家伙的命了。哎呀,我得向佳允报一下喜讯! 想着,他笑咪咪地拿起手机给佳允发信息。 第三天,建章按约好的时间,驾车过来B市接君昊,君昊已经让店员把两份早餐送到公寓来了。因为肚子有点饿,他把自己那份稀粥先吃了。 建章对B市的路况不熟悉,半路走错了一个路口,找不到从哪个路口转出进入公寓的路,他让君昊发定位给他,君昊索性打开实时位置共享。 刚打开位置共享,一个身型高大,全身穿着藏蓝色衣服的男人出现在君昊的身后。 君昊从玻璃柜的倒影里看到身后有人,马上站起来,转身往后退。 只见那人戴着黑色的鸭嘴帽,蒙着面,右耳挂着耳机,脚步敏捷,虽然手里没持武器,但却戴着手套,紧握拳头,两臂微微弯曲。看这架势,君昊马上醒觉:这人是来干掉他的! “你想干什么?”君昊厉声喝问。 那男人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逼近君昊。男人的呼吸平稳,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谁派你来的?”君昊再问。 那男人也没有回答。他掏出手机,点了几点,转过来让君昊看,手机上显示的是雅樾、芳姐和德哥在田地里种植蔬菜的视频,看样子,她们过得很平静。 “干嘛给我看这个?你想怎样?说话呀!”君昊明白对方是拿雅樾一家的生命来威胁他。 对方从怀中徐徐掏出两个白色的药瓶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慢慢地敲了桌面两下。 君昊马上明白对方的意图。 他想:这招真毒!恐怕只有程峻涛这条疯狗才想得出这损招!不要怕他,建章很快就会到达,我要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他笑了笑,说:“是程峻涛派你来的吗?拿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胁迫我,程峻涛的手段已经下流得没有底线了!” 那男人又敲了桌面两下。 君昊拿起药瓶一看,正是A市人民医院给他开的进口药,连规格都一样,整瓶未开封。 他想:知道我这事的人,只有程裕、建章、余海和我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两个月前给我换了处方里的药,但对方竟然知道。这到底是谁向程峻涛泄露消息?程君昊呀,难道你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了? 他说:“请问,程峻涛先生可以保证那一家人的安全吗?” 那男人似乎在犹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君昊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算我再厌世,也用不着对自己这么狠吧?沾程峻涛的光,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程峻涛的兄长,程家的大公子,前程锦绣,万众瞩目,我这样做,不合情也不合理呀!” 那男人拿起电话,拨了一个手机号,然后开了免提,接电话的竟然是雅樾! 君昊不敢作声,那男人也没有说话。雅樾见没人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那男人又敲了敲桌面。 从他敲桌面的力度和速度来看,他的心很焦急。 君昊想:卑鄙无耻!拿自己喜欢的人的生命来做威胁他人的工具!程峻涛这人已经彻底癫狂了!这个男人身上可能还带有窃录窃听设备,那条无声狗可能正在那边对着直播,等得极不耐烦了!建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我已经拖无可拖了! 君昊说:“既然选择用这种毒招,就不能心急。哦,我想跟你打个赌,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你的家人,一个也跑不掉!信不信?” 那男人依旧没有作声,但从呼吸声听得出,他的心开始焦虑。他用右手五指在桌面快速地敲了几下,然后一掌拍在桌面上,示意君昊加快速度。 君昊想:这人一言不发,谨慎至极!身段矫健,一定训练有素,甚至可能是惯犯。程峻涛背后的毒蜘蛛果然编织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网!建章说得对,这群人,祸害社会,若我倒在程峻涛之前,就是向罪恶俯伏投降了!不行,我要想办法逃命! 君昊笑了笑,说:看来你也是个怕死的! 君昊一边说,一边走到酒柜旁取了个最大的水杯,往杯子里慢慢装入满满一杯开水。 他看了看玻璃柜里那男人的倒影,突然一个快速转身,使劲把手中的杯子朝那男人的头部砸过去! 那男人与君昊相距只有几米,看见杯子拉着四蹿的水花向自己飞过来,他马上闪避,杯子装着水飞得很快,砸中了他左边的颧骨,痛得他马上捂住脸,心中顿时起了怒火! 君昊早已退到沙发旁正想冲出门口。那男人狠狠地呸了一声,然后像野兽一样扑向君昊!他的步幅很大,两步跳到君昊跟前,伸手想抓君昊的衣服,君昊闪身避开。 这时,男人背对着门口,挡住了去路。 君昊想:正面对打,我现在是打不过他的,必须引他近身,找东西袭击他,我才有机会逃跑。 他想起了沙发旁的实木小脚凳。 他快速后退了两步,两腿前后分开,后腿蹬地,举起双拳,摆出了预备对打的戒备姿势。 那男人看见君昊软硬不吃,于是,也举拳摆开架势。他一声低吼,向君昊使出一招前手直拳,君昊侧身闪过,那男人紧接着一招后手直拳,力度不弱,君昊再一个侧身避开。 两拳打空,那男人知道君昊不好对付。他悄悄移近君昊,突然使出一击刺拳,直打向君昊的面部,君昊仰头侧身闪避,还是被那男人的拳头打到腮角,痛得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他趁那男人正在得意之时,快速站好,猛地使出一招后手勾拳,正中那男人左边的耳朵和面颊,耳塞飞落地面,那男人往后退了两步。 君昊乘机弯腰伸手一把抓过沙发旁的实木小脚凳,用尽全力往男人的头上敲,那男人即时倒在地上。 君昊马上夺门而逃。拉开大门逃出房门之际,君昊下意识往后看了看那男人,瞥见他的手掌里闪出一道寒光! 君昊没有顾得上那么多,马上逃往步梯入口,拉开防烟门冲入步梯间。 那男人被击倒在地,马上掏出利器,藏在掌心,极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冲出房门追赶君昊。 君昊往下跑了两层,推开步梯间的防烟门往电梯那边跑去,电梯的门快要关上,君昊侧身冲入电梯里。 这楼层是商场的仓库,货梯常用,电梯里没有人。 电梯门感应到有障碍,自动弹开了,君昊狂按关门。 电梯关门后,他掏出手机给建章打电话:“建章,听我说,马上打电话给雅樾,程峻涛可能要谋害她一家,你要教她怎样躲避。” “好!你现在在哪里?”建章沉着地问。 “看实时定位,我正在逃命!我跑不远,可以的话,尽快来,注意安全,对方拿着利器!” 君昊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担心手机电量不足。 那男人从步梯间推门冲了出来,因为看见防烟门轻微地摆动,他断定君昊已经走了出来,于是快速推门而出。 他前后看了看,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埋伏在楼下监控室的同伙:“我的耳机掉了,他去哪里了?10楼,好。” 他收好电话,跑到电梯那边,抬头看见一侧的电梯停在10楼。他马上进入另一侧电梯,直降到10楼。 10楼是进口电器批发交易中心的卖场和写字楼,人流较多。 君昊到了10楼,马上查看电梯外面墙上的消防逃生指引,赶紧往连接AB座的玻璃天桥跑去。 路人见他一路狂奔,都好奇地停下脚步看他。 那男人下到10楼,走出电梯,人来人往,他拉低了鸭嘴帽,往天桥那边走去,动作不敢太大。 同伙告诉他,君昊通过玻璃天桥走到B座,并经10楼货梯下到9楼。 9楼是进口电器批发交易中心的仓库,里面分成很多单独的小仓库。君昊跑了一圈,均无法推开小仓库的门,只好跑到走廊另一端的货梯间从货梯下到3楼。 因为4至8楼均为儿童教育机构,他想到那男人手里拿着利器,不想连累孩子,所以没有逃往那里。 3楼是鞋类、服饰平价大卖场,采购的人很多。 君昊怕那男人会伤害无辜的人,所以没有往人流中走去。 而2楼是儿童游乐场,他更加不想到2楼去,只好冲入步梯,往1楼跑。 走到步梯转弯,忽然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他扶着墙不停地呕吐,胃痛得像被绞起来一样,好不容易舒缓了一点,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步梯,推开一楼的防烟门。 谁知,刚走出大厦侧门,便看见那男人从墙后走了出来,站在与他相距大约十米的道路中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早已知道君昊会从那个门口出来,埋伏在那里等着君昊出来了。 君昊这时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停下,邪不能胜正! 他极力往左边的通道逃跑,那男人看见君昊走路时脚也几乎抬不起,而且步速很慢,知道他走不动了。他故意挡着君昊前行的路,把君昊往观景天桥上赶。 观景天桥没有设置玻璃顶棚,两边的围栏上栽着各种四季花卉。 君昊抓着天桥的扶手,走到天桥顶的观景通道上。 他觉得双腿无力,耳鸣目眩,头痛欲裂。 他想:这里距离地面不低于5米,下面是道路干线,车来车往,他把我赶到这里,想干什么?建章啊,你不是天使吗?你到了吗?我完全跑不动了!实在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难道我的剧情就在这里终结?可我还想再见雅樾一面…… 他转过身来,反手抓着天桥的金属围栏,向着那男人大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从容地逼近他,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桥下的公路,君昊骂道:“蠢才!你想得美啊!” 君昊停了停,用普通话对他说:“蠢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苍天几时饶过坏人?你为程峻涛卖命,作恶害人的下场只有一个!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天无论你的任务成不成功,你也绝对逃不出程峻涛的魔掌!绝对!” 那男人听了,紧握双拳,手指关节咯咯地响,但他没有停下,仍然步步进逼。 君昊一步一步往后退,眼见那男人已经走到他身边,他极力地向天大喊:“我在这里,你来了吗?” 那男人见他大喊,马上伸出双手掐他的脖子,君昊不停地挣扎,嘴里还在竭力喊叫。 那男人发了狂,双手扛起君昊,怒吼了一声,把他扔下天桥…… 第七卷【奔啸】第六节:天意 “轰”的一声巨响,君昊重重地摔在路过的小货车的货卡上,小货车在天桥下紧急刹停。 货卡上装满了塑胶盆子等生活用品,被砸了个稀巴烂。砸坏了的货物碎件一下子飞散开去,击伤了几个路人。 小货车司机下了车,一脸惊惶地朝货卡上张望,看见有人满身是血躺在货物上,不敢靠前。过路的人围着小货车不停地议论有人跳桥。 那***在观景天桥上往下看,见君昊一动不动地躺在货卡上,口鼻流血,胸口的衣服也有血迹渗出,便快步离开了。 因为遇到两次红绿灯,所以建章迟迟未能到达现场,看着实时定位里君昊的圆点不断地移动,他急得满头大汗,但他不停地叫自己保持沉着冷静。 刚转入公寓的路口,远远望见一辆小货车停在天桥下的道路中央,一大群人在围观。 建章看定位,君昊就在那个地方!他连忙停车,飞跑过去推开人群,一听说有人跳桥,掉在小货车的货卡上,他叫了声:“不好了!” 他冲到货卡边,双手抓住货卡的围栏,一步跃上去,只见君昊侧躺在被砸扁了的纸箱上,单手弯曲抬起垫在头下。他紧闭着眼睛,胸口流血,四肢有多处伤口。 建章蹲下,小心翼翼地扶起君昊的头,并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君昊听见建章的声音,微声吐出一个字“痛”,突然身体抽搐了一下,口吐鲜血。 建章的心感到阵阵刺痛,他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感同身受。 这时不应挪动他,建章想。他在君昊耳边轻声问:“有没有撞到头?”君昊似乎快要失去意识,但仍极力地摇头。 建章长吁了一口气,马上打电话向局里求援。 小货车司机和围观的群众早已报了警。 君昊的口和鼻孔不停地有血流出来,胸口的血慢慢浸透衣服,蔓延至整个前襟。建章一直用手托着君昊的头,并不断地叫他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 这时,一堆不好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即时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不能失去理智! 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到达。原地做了必要的急救措施之后,君昊被抬上救护车。 建章和另外一位同事,站在急诊部的门口等待,期间连续换了三次医生。 建章心急如焚!雅樾忽然打电话来,带着哭腔紧张地问:“君昊的情况怎样?” 建章不敢把事情说白:“君昊逃出来了,受了点伤,暂无大碍。” “被谁袭击了?伤到哪里了?我想回来……”雅樾几乎要哭出来了。 雅樾按建章说的,已经去报警求助了。建章说:“不!危险!不要回来!暂时未能确定主谋是谁,但极有可能是程峻涛,我们正在追捕疑凶。你们一家人不能随意离开警方的保护范围,有什么突发情况,马上向警方报告,还要和我保持联系!” “我问你呢,君昊伤到哪里呀?”雅樾声泪俱下。 “只是,只是皮外伤,不用担心!”建章说。 “真话?不要骗我!”雅樾似乎不相信建章的话。 “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吗?真话,他并无大碍。千万不能冲动,你家还有父母,你要保持冷静!”建章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有什么变化,马上和我联系!我妈现在又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了!爸爸快要恨死君昊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雅樾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跟他们解释一下,君昊是受害人,让他们不要迁怒于他,他在逃命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们的安全。不说了,我担心局里有人找我,挂了!”挂线后,建章低头长叹了一口气。 他想:现在告诉她君昊只是皮外伤,她已经哭成这样了,万一……她会不会……真的不敢想了!既然如此在乎对方,当初为何要分开呢?真不能理解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琼华等了几个小时也不见君昊前来,打君昊的电话,电话在建章手里,建章告诉她君昊遇袭,琼华顿时心痛如绞,坐立不安。 她马上和伯父沈乔鹏联系请求协助。 不一会儿,琼华带着三个清一色穿着浅蓝色衬衣的男助手,出现在B市人民医院急诊部的走廊上,一行四人大步流星地往手术室走去。 琼华穿着一袭立体剪裁的大红色薄呢及踝鱼尾长裙,肩上披着笔挺的纯黑色羊绒大衣,疾步如风,神情凝重。 建章和佳允曾在君昊的手机里看过琼华的近照,他直觉觉得琼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佳允更说,琼华绝非常鳞凡介的女人可以匹敌。如今见了真人,建章更觉琼华霸气超然! 琼华他们四人携着一身闪着红光的逼人气场走在走廊上,迎面的行人见了都不自觉地往一旁闪避。 建章想:沈琼华和唐雅樾,完全是两种人。我现在终于明白程君昊不选择沈琼华的原因了,他要的是雅樾那种平凡相依的伴侣,而琼华却是高高在上的女霸主。 沈琼华对程君昊的爱,绝不比唐雅樾对程君昊的爱少。 沈琼华爱憎分明,背景雄厚,英勇果敢,她的爱如火热切。虽被逼成为工具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但她对程君昊的浓重爱意却丝毫没有减淡。 如今惊闻心上人遇险,她遗传自祖辈的江湖霸主内质,便毫芒毕现! 琼华走到建章跟前,向他点了点头说: “我曾在这里工作。刚才致电院长,他了解过后告诉我,君昊的伤势挺重,他会安排最好的医生过来。”琼华表面上装作冷静,其实心里和建章一样焦灼不安。 “好。难怪我看见换了几次医生。”建章说。 “换了几次医生?嗯,我转头再了解。这里有两位助手,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们会留下,全程协助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让他们去代办。”琼华说。其中两名男助手上前一步,向建章点了点头。 “这……”建章看了看琼华身后那三位比自己还要高大健硕的男助手,再看了看琼华。 “哦,他们是我们沈氏集团的外勤员工,平时负责跑业务的。伯父听说君昊遇袭,临时抽调他们过来帮忙打点杂务。他们勤快老实,任劳任怨,不会乱说话。” 琼华微笑着解释道。 “哦……”建章心里明白,这所谓的打点杂务,实际上就是来给君昊做私人保镖。 琼华从手袋里掏出自己的卡片,双手递给建章,说:“我现在有点要事,先回去。有什么情况,请马上和我联系。” 琼华说完,带上一名助手,匆匆离去。 琼华的心里,正在筹算着请伯父尽快安排她和程峻涛离婚的事。 程峻涛从婚礼当天琼华看君昊的眼神,知道琼华对君昊的心绝非旧情人那么简单。虽然他因君昊的点火挑衅而渐渐变得暴躁易怒,但他还知道利害关系,所以从来不敢对琼华有什么不礼貌举动,也从来不会在琼华面前表露对君昊的恨意。 而琼华是绝顶聪明的人,她早就看穿程峻涛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也知道他包养罗静儿的事,所以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要打程峻涛一个措手不及,但碍于伯父和奶奶的关系,她只能忍耐。 现在,程峻涛竟然向君昊拔刀相向,她就一分钟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整整6个小时过去了,医生还没有出来。建章对墙而立,不停用脚尖轻踢墙脚的墙灰。 终于,医生出来了。 “伤者胃出血,一条肋骨折断,胸口三角部位被塑料碎片划开一道长伤口,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另外背部及四肢有多处轻伤。但我们发现伤者脑部左侧大脑前动脉长有血管瘤,并在渗血,情况并不乐观。伤者现先送往重症监护室,待情况稳定后再转到普通病房。”医生有条不紊地说。 建章听了,长吁了一口气,并向医生道谢。 他放松了绷紧了半天的身体,挨在墙上,旁边的同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建章想:程君昊这小子逃过一劫,真是老天有眼!邪不压正! 正想着,雅樾又打电话来,说: “我想打电话给程峻涛。” “不能鲁莽!我们暂时没有实据是他所为。这个时候若给程峻涛拿住把柄,一定会反咬我们一口!你想想,他连你也要谋害;那疑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动手,程峻涛的脑袋已经非正常人能理解的了!我们已经让他来协助调查了,你稍安勿躁!”建章耐心地劝解雅樾。 “我昨天路过锦城,是谁用我的名字,在锦城对面开了个餐厅?是君昊吗?”雅樾问。 建章不想让雅樾知道太多,事情太曲折,一时间也难以说得清楚,于是他说:“这个,店有同名不是新奇事,我先了解一下,再告诉你,你注意安全!挂了啊。” 这时,余海来了,了解过君昊的情况之后,和建章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君昊很快转到普通病房。建章向上级请求加派人手保护君昊的安全,并对君昊所住的房间进行保密。 君昊一醒来,就对建章说:“那男人功夫不错,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全程没有说过什么话,但从他的吼声里听得出,不是说本地话的。” “先休息好再说话。”建章说。 琼华带来的助手,一直站在君昊的病床两边,君昊望了望他们,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建章。建章在他的耳边说:“琼华的人。” 侦查马上展开。 程峻涛、程裕、沈琼华、余海、主治医生以及建章分别录了口供。 程峻涛的态度非常好,连续三次,一叫即到,而且口口声声说,自己虽然曾因为男女感情问题与程君昊有过矛盾,但自从婚礼那时程君昊主动示好之后,他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怨恨,并全心投入到社会公益事业当中,积极树立良好的社会形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主治医生是省内著名的心理学专家,他一直专注于心理学论文以及相关书籍的撰写,出版物的版税收入早已经远超过他在医院的工资收入。对他近期的行踪进行了调查,没有异样。 从监控录像得知,疑凶并无驾驶车辆,他清楚行凶大厦的每一个监控位置,一路选择监控死角来行走。好在监控设备先进,侦查人员火眼金睛,他的行踪终被发现。 疑凶行凶之后,走下观景天桥,转入路边放置垃圾的断头窄巷,换了衣服再走出来,依旧戴着口罩、手套和鸭嘴帽。他到了韶祥村居民楼群,进入六楼一单元,其时是早上9点45分。 下午18点10分,从此单元内出来四个人,从体型和装束判断,其中一人是疑凶,四人均戴着口罩,一行一女三男,按体态步幅来看,其中两人为中年人,应为疑凶的父母。四人到楼下乘坐出租车,前往景运港码头,进入一私人货运公司后再也没有出来。 即时封锁景运港,拉起警戒线,包围该货运公司,破门而入之后发现,货运公司已经空置,但租约未完,应该是临时撤离的。 经现场勘查,公司仓库角落的墙角里有一道暗门,暗门后有楼梯直通往地下仓库,地下仓库另一端出口通往码头旁的下水口,下水口的铁盖内有铁闩,但此时铁闩没有扣上。疑凶一家应该是从此通道到达码头,然后通过水路逃跑了。 奇怪的是,为什么疑凶不是作案后马上逃跑,而是待到18点10分才动身呢?又为什么要把家人带上一起逃跑? 据邻居和大楼保安反映,住在该单元的两位中年人除了到市场买菜外,平时很少出外,屋内一直只有三人居住,三人均不会主动与人交流,没有人见过其他人在此出入。 技术科的侦查人员在屋内提取到三人的指纹和四人的DNA,对比资料库,并无此四人的指纹和DNA资料,就是说疑凶并无前科。 经查,此单位是使用一外省男人的身份资料租住的,所使用的身份证是伪造的,租住期间所有费用也是通过现金缴付的。 疑凶换衣服的窄巷里没有找到疑凶换下来的衣服,找到几条短头发,但检验后证实为女人的头发。搜查之前没有人进去过,衣服应被疑凶带走了,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换衣服,而是把预备好的衣服直接叠穿上去。天气寒冷,人身上穿的衣服多,难以分辨。 查看疑凶所乘坐出租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四人均戴着口罩,他们不时前后张望,似乎担心有人跟踪。 司机反映,市区雾霾严重,所以戴口罩出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不停地让他加快车速,他们都是外省口音的,到达景运港入口便匆匆下了车,中年男人用现金付款。 建章看完所有资料后,对小林说:“据我们所掌握的消息知道,程峻涛身边的小五经常用外省话与人通电话,说话语气都是命令式的,按种种迹象来看,疑凶是程峻涛派来的可能性很大。” 小林说:“但经核查,平时活跃在他身边的人,‘锦城置业’、‘锦城商业’登记在案的员工,均未有人员失踪。” 建章说:“据受害人反映,疑凶身手好,应该经过专业训练,就是说,疑凶有可能是主谋人特聘的,甚至是精心培训过的。” “疑凶非常熟悉大厦的布局,作案之前,疑凶的同伙已把大厦监控室的保安打晕并捆绑了起来,作案期间他多次与疑凶通电话,作案后,他混入3楼的人流里,暂不知去向。”小林看了看神情严肃的建章,轻轻笑了笑,继续说:“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手段阴狠,受害人能脱险,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建章,我还是那句,保持冷静,不要被个人感情冲昏头脑,否则很容易错过破案的重要线索。” 建章看了看小林,轻轻点了点头。 这天,建章来看君昊,君昊的精神恢复得不错。 “建章,我想起,堕海那晚,那几个和我出发去C市的人,我从未见过他们,他们在车上全程没有说话。当时开车的人接了个电话,便突然在急弯停车,虽然他没说几个字,但他的口音明显是外省人,挂线后他们几个人就急忙下了车。到底是谁给开车的人打电话?说了什么话?”君昊对建章说。 建章想了想,说:“是主谋人让他们立即躲避。” 建章打开手机相册,递给君昊:“那个大巴司机的生活照,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他?” 君昊看照片,然后肯定地回答:“没见过。” 建章说:“这个人嗜酒好赌,曾被人追到汽车公司讨债。我翻查资料,他在家中吊死,死亡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也未提取到除其家人之外的指纹或DNA,现场没有遗书。办完其丧事后,其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同事近日追查得知,他的家人回到山区的乡下,建房办农场。但两年内相继病亡,留下未成年的儿子,现由村委负责照顾。” “我与他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如果那不是意外,就是有人蓄意制造‘意外’,让我合情合理地消失,这和用雅樾胁迫我那招,如出一辙!”君昊说。 “这招很损!”建章想到了什么,“诶,这两招会不会是出自同一个人?” 君昊忽然想起,说:“我爸到阁楼找我时,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当天,我留了生路给你,希望今天,我们也互留生路。’他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形式留了生路给我?他又为什么让我留生路给他?” 建章沉思了一会,说:“我的理解是,有人要除掉你,他曾出手拦阻;而你的再次出现,让他遇到困境。” 君昊说:“想除掉我的人,都是他最亲近的,哪个会为难他?” 建章说:“这个你再仔细想想。我问你,你堕海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情况,死里逃生的?” “除了捉弄琼华给我爸打个半死之外,没有。”君昊说。 “如果大巴是蓄意撞你的,事前应该早就布置好了,那需要时间。但你说,是你爸亲口告诉你C市那里突发装修意外,而且是他让你当晚立即动身出发的……” “你的意思是我爸有嫌疑?那他何必给我三万元现金?我可以确定,那是真钱,不是冥币。”君昊说。 “嗯,暂时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还有一件事,我回去马上查:2016年3月12日前后,C市范围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商场装修意外。你记起所有事情之后,一直都没有就这事问过你爸或者你叔吗?”建章问。 “没有。我不是你,我哪有你那神探头脑?况且我的心只想知道我妈妈的死因,根本没有余地思考其他事情。不过,如果C市那个只是小意外,锦城完全有能力内部解决,相关部门可能不会有记录。”君昊说。 “你想想,凌晨时分,突然给你三万元现金,让你和五个同事马上开车过去解决问题,你觉得这是怎么样的装修意外?就算瞒报,也必然有知情人,怎么说也得查一查。”建章马上说。 “如果确实无此事呢?”君昊问。 建章又想了想,说:“那就有可能是你爸知道有人企图对你下手,所以找借口让你躲避…… 我记起了,陆志辉,他死于你堕海的第二天早上7点,他与这事会不会有关联?” “你的意思是,大巴司机是陆志辉指使的?”君昊问。 “不,那五个与你同行的锦城员工突然下车,又怎么解释呢?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细节。”建章皱着眉头说。 君昊说:“小五!当时我爸问,小五怎么不来,那些人说他临时有事。他会不会是知道途中会出事而借故避开了?小五现在是程峻涛的人,但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程峻涛的存在。” “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先别急,让我回去跟队长报告一下情况再说。” 建章离开后,君昊独自思考: 有句话说得好,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人心凉薄,世道苍凉。程峻涛竟然连自己喜欢的人的生命也可以拿来作胁迫我的工具,如此凉薄绝情之人,他的灵魂里面还有良知这回事吗?用他比作禽兽,简直是侮辱了禽兽!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他枭笑着踩踏我痛处的时候,他有胆量说自己能够永远康健无恙吗? 还有,那前来执行任务的人,任务失败之后,他及他的家人能逃脱得了吗?我故意向那男人提及他的家人,他明显焦虑不安;说到程峻涛必定不会放过他,他也表现出紧张的情绪。 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对我穷追不舍,并敢公然行凶,说明他清楚知道,失败的下场必定很惨! 程峻涛既然动了杀机,一次不成功,就肯定会有下一次!就是说,我和他共存多一天,就会有更多人受到牵连! 不可以!现在谁能阻止得了他? 伤势好了点,君昊对值班的警员说有急事要回雅樾小筑一趟。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和琼华安排的助手悄悄离开了医院。他们偷偷藏在锦城的停车场内,君昊要见一见程昶天。 看见程昶天所乘坐的车辆驶近,君昊快步走到他的车头前面挡住去路,程裕及另一名助手马上下了车。 君昊脱下外套,放在车头,身上只穿着加了薄绒的银灰色里衣,形销骨立。 他故意大声地说:“爸,我没带武器。请你下车说话。”他的声音在停车场里回荡。 程昶天下了车,站在车门边。 “爸,请你说真话,是程峻涛还是你想要我的命?”君昊低声问。 程昶天没有回答,反而问:“为什么瘦成这样?” 君昊想:这种态度,不像他,他必然要掩饰什么,所以扯开话题。 君昊也没有回答程昶天的问题,天气太冷,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无论是谁指使的,请不要再在暗处玩偷袭游戏!窥探我的隐私,利用我的软肋来致我于死地,这种手段的残忍程度,简直空前绝后!” 程昶天看了看地面,再看了看程裕,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 程裕走上前去一把拉着君昊说:“好了,别说了,只有几度,先把衣服穿上。” 君昊甩开程裕的手,往侧边退了两步,说:“我不冷。爸,就当我来是向你乞讨,既然这条命是你给我的,那我求你:留半分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尊严给我,可以吗?” 程昶天说:“一切都是天意,你的命是天给你的。” 君昊说:“这么多条人命搭进来,你还说是天意吗?那天理何存?好,就当我的事是天意,那为什么要殃及其他人?奉命行事的人、他们的家人,把他们的命搭进来,也是天意吗?” 程昶天轻皱了一下眉头,鼻孔里微微呼了呼气,没有回话。另一辆公司车开了过来,程昶天坐上那辆车离开了。 君昊知道,爸爸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定是在维护某人,而这个人,一定是程峻涛。 程裕用力扬了扬君昊的外套,硬给他穿上,不由分说地给他扣上扣子。 “冻得跟冰柱一样,卖可怜吗?你明知道他不受这一套。”程裕一边扣扣子一边压低声音说。 君昊说:“我光明正大回家也要搜身,现在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恨不得让我把衣服全部脱光,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带武器。只是我现在身上缠着绷带,我不想他骂我卖可怜,我才没有脱里衣。” 程裕往后退了半步,看了看君昊被冻得发紫的脸,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倔强?天意让你活下来,就是要你学懂忍耐。” 君昊说:“这是什么天意?叔,被连累的人太多了,不能再继续了!” 程裕说:“忍耐!好好思考,你很快会明白发生什么事。” 君昊说:“我不想明白,我只要快点结束。” 程裕说:“这场战争已近尾声,安静自己的心,好好思考当中的每一个细节,你会明白的。” 君昊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叫我安静?” 程裕说:“心中躁动,你就会轻易地被打败。你刺激程峻涛那招,虽然鲁莽,但我完全想不到你有那个胆量,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应该把你在记者面前的飒然风姿拿出来,那才是真正的你。” 君昊说:“有那个胆量又怎样?能让他们停止害人吗?” 程裕说:“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我看来,长城不是用砖砌起来的,长城是用人骨砌起来的。” 君昊说:“那到底要牺牲多少生命才足够?” 程裕说:“长城以不计其数的生命作奠基,延绵万里,方能守护那些朝代免受外夷入侵,百姓安居乐业……” 君昊说:“我文化水平低,听不懂大道理。我没有大志,我只是在野外看羊的小牧民,家国大事,与我何干?我只求能够安然度日……” 程裕瞪着眼睛,从牙缝边蹦出一句:“家国不靖,何以安然?” 君昊明白程裕这话意有所指,他看着程裕的眼睛,一时哑言。 程裕说:“眼目众多,我要走了,安静自己,好好思考我的话。” 第八卷【怒海】第一节:花海梦游 AB市分局针对程君昊遇袭一案展开联合侦查。 B市分局传来消息:0312堕海案之前两个月,有疑似程峻涛的人在锦城商业附近的报摊买过报纸。 警亭外的摄像头拍下了一个与他身型特征极为相似的男人在报摊买报纸的画面,该人戴着口罩,行藏闪缩。 但那之前并未有程峻涛的入境记录。 侦查人员马上对锦城商业附近的公寓和旅馆进行排查,逐一核实当时入住人员的身份资料,暂时未有发现。 建章大胆猜测:程峻涛在0312堕海案发生之前,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回国了。 他为什么那样偷偷摸摸?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做过什么事? 建章综合整理了一下手头上的资料,马上向林队报告。 林队召集案件侦查人员开会。 “潜藏在‘前程’的侦查人员已失联多时,上级非常重视。因为这事牵涉很广,大家必须对当前掌握的所有证据谨慎保密。鉴于已经有侦查人员失联,特别提醒大家,注意人身安全!”林队在会上神情凝重地说。 听到有侦查人员失联的消息后,大家的心中都为失联同事而担忧。 君昊回到医院,和衣半躺在床上想事情,他心中杂乱。程裕的话里有话,但他的心确实难以平静下来好好思考,他为程昶天纵容程峻涛谋害自己的事而耿耿于怀。 我纵然不堪造就,但总不至于是十恶不赦之徒吧?我纵然不能为父家增光添彩,但总不至于是罪不容诛吧?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怎么会恶化成我们这一代的同室操戈?爸爸不喜欢我,以我为耻,那是因为我不争气,我认了。但同为亲生骨肉,爸爸为什么可以对程峻涛的卑污恶行坐视不理,反而保持缄默维护他? “人越复杂,痛苦越如影随形;人越单纯,痛苦越无计可施!”毫厘君临别时的那句话说得不错。所以,我知道,我现在沉溺在负面情绪里是不对的,但我如何能越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呢? 看啊,我正站在砰訇翻涌的红海之前,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除非神迹再现,红海分开,旱地露出,让我的车马安全通过,否则,我如何能逾越眼前这濒死的困境呢? 君昊凄怆满怀无处可诉,愁绪占据心头,低头连连哀叹。越来越复杂的人和事,让一直向往过上简单生活的他,内心世界变得杂乱无章。 这时,被上一代人如瘟疫一般的欲望之火所延祸的程君昊并不明白,连番遇险却能一一逾越,他本身就是一个神迹! 建章接到通知说君昊离开过医院,他一下班便从A市匆匆赶往B市人民医院去看君昊。 “昊哥,您老这轰天计划真的刻不容缓吗?”一进房门,他就皱着眉头责备君昊。 君昊没有解释,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事情的真相,远比我们知道的复杂。” 建章拉过凳子坐下,说:“是复杂呀!我已经另外预备了一张二开白纸,打算把这件事重新绘画一个关系图了。唉,请问您老人家今天去哪里视察了?” 君昊回答:“我去见我爸。”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我会生在那样的家庭里?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就被驱逐在幸福的门外,终日在天涯流浪……” 建章极不高兴地说:“Stop!停!你又在捡破烂了!你又在发表你那些狗屁不通的灰色‘伟论’了!马上抽离!” 君昊看着建章,一面委屈地说:“我捡垃圾放你家门口啦?不让我说,那我不说了。” 建章指着君昊说:“你看你看,你这双死鱼一样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大字:沮!丧!你被情绪蒙蔽了心眼,所以看不见自己活着的使命!所以你才活得像个捡破烂的!身内身外全都是垃圾!心里口中全都是负能量!” 君昊听了建章这话,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建章,说:“除了‘死鱼’和‘垃圾’,你就不能作优雅一点的比喻吗?” 建章理所当然地说:“‘死鱼’和‘垃圾’,我觉得这个比喻恰到好处。” 君昊说:“还有,你那什么‘使命’的话,是哪本小说的对白?把书借我看一下。” 建章说:“那是建哥哥我原创的。我爸从小就教导我:每一个人都带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我说老实话,在这之前,我只是表面上明白,但现在我是明白透了!这几天我思念在工作中殉职的同事,他们谁没有亲人?他们都有爱人呀、有儿女呀、有朋友呀,但他们没有选择自私,没有选择逃避。相反,他们为维护法律的公义而以身犯险,甚至舍生忘死。他们的一生虽然很短暂,但却活出了人性的光辉!他们无愧使命,他们是真英雄!” 君昊低下了头,尴尬地笑了,说:“使命?前段时间,我一度觉得,想这个问题的人,是笨蛋来的。” 建章说:“因为你在充满魑魅魍魉的丛林里迷失了方向!” 君昊说:“哇,佳允果然教导有方!这句也是你的原创吗?” 建章说:“对!合宁那里的砂糖桔大丰收,甜得不得了。我在佳允的屋子里一边吃,一边想,所以想得格外通透!” 君昊微笑着说:“你不是吃货,你是‘食神’!” 建章说:“先别说笑,听我说完。我觉得,你这男主的不死之身,冥冥中有天意主宰!所以我总结出:胜过患难,向那主宰罪恶的,宣告公义长存、真理不灭,这就是你活着的使命!” 建章这话,像在君昊的耳边敲响了马铃,让君昊茅塞顿开,他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对建章说:“刚才的话,请你再说一遍好吗?” 建章哼了一声说:“不说,记不住就算了。” 君昊说:“不!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请你再说一遍。不,我怕自己忘掉了,你可以用笔记下来吗?” 建章又哼了一声说:“刚才好像,隐约,仿佛,有人说我:You are a noodle!笨蛋说的话,写来干嘛?” 君昊说:“不!一点都不笨!麻烦你写出来,我打算每天都拿出来念一遍。” 建章问护士拿来纸笔,在桌子上铺好,得意地摆开大师的架势,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豪情洋溢,疾笔如飞! 写好了,他笑着“嗖”地把纸递给君昊。 君昊接过来一看,笑了:“哇,建哥哥,你这字写得像拍扁的苍蝇一样,不是说笑,简直就是尸横遍野!你能写慢一点点,工整一点点吗?” 建章嘟了嘟嘴说:“见笑了,没你写的超凡脱俗。我这叫‘飞龙在天体’,你真没见识!” 君昊又笑了,说:“我那叫‘自由随性体’,你不懂!那个,我还是觉得,你把它打印出来吧,我怕我金句没记住,就先看晕了。” “不打,笨蛋不会打字。”建章故意摇头说。 “琼华,那个,我想到你们医院那里去,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君昊给琼华打电话。 “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你来你来,我马上回去!”琼华一听见君昊的声音,情不自禁喜上眉梢。 “不,我担心泄露行踪,所以,想请你安排一下。”君昊用恳求的语气说。 琼华马上说:“当然可以!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和伯父联系,请他代为安排!” 很快,君昊被秘密转移到A市脑科医院。这事只有建章和琼华的两个助手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情。 余海和罗静儿在一起时,忽然被静儿问起君昊的事。 “他伤势初愈就自行出院了。他伤得不轻,能去哪里呀?应该回B市的公寓去了吧。他现在这情况,不能上班,不能操劳,只能静养。”余海一边看新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那天想去探望他,护士告诉我,他出院了,医生开的药他都没有拿,具体去向,他没有向你提起过吗?”罗静儿疑惑地问。 “没有哦,我问过那边的师兄,都说不知道他的去向。有建章在他身边嘛,建章办事,我放心!” 余海这样说,罗静儿只好作罢。 君昊的手术日期定好了。 君昊把建章叫到病房,对他说:“我不想让雅樾知道我做手术,她知道了一定会跑回来,我怕芳姐和德叔为难她。但我知道手术并不是百分百成功的,所以,我想请你代我办一些事。首先,钥匙项链在雅樾小筑侧的那所公寓里,放在睡房门边的木架和天花之间的夹缝中,麻烦你去取出来,代为保存。你取了东西,我再退租。” 建章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呸了一口,说:“大疯子!又胡思乱想了,医生说了,风险是有的,但是现在的医术先进,你做的是微创,琼华还请了两个专家过来,她也全程跟进,你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做完手术之后再次失忆吧!” “那是好事。” “好你的头!我意思是,你会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又想些什么绝招来作贱自己。” “我保证,每天睡醒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读一遍你的金句。” “还有一件事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琼华她呀,对你太好了,好得不正常呀!” “对人好,就是不正常吗?那你对佳允那么好,你是不正常吗?” 君昊知道建章话里的意思,但他故意扯开话题,因为他知道琼华依然深爱着自己,但自己心里只有雅樾,这对琼华来说,是非常心酸的事情。 “你瞧你这张嘴巴,就不能说顺耳一点的话吗?我脾气好,不等于我没底线呀!”建章指着君昊说。 “把脚凳当皮球来踢,又把人家医院的墙打掉一层灰,你这好脾气,算是天下第一,牛!”君昊给建章竖起了大拇指。 建章笑了笑,心想:大疯子,我若不表演点情绪给你看看,你就会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哪里还会顾及身边人的感受?你有多自私你知道吗? 建章假咳了一声,说:“昊哥,你的头现在没那么痛了,是吗?” “神探,这你也看得出?” “你这张嘴告诉我的!挑我的刺咧……唉,难兄难弟,都怪我对你太好了!” “绝世好人,麻烦你帮我拿纸和笔来,我想写东西。” “不是说视力不好吗?能写字?写什么?” “我只是视力不好,不是盲。我要交代后事。” “我拍烂你的嘴!你这男主的不死人设,配角死光了你还能活!” “你什么时候变成三姑六婆呀?这不能说,那又不能说?绝世好人建哥哥,麻烦你帮帮忙,医生让我尽量不要下床走动。” 建章给君昊拿了纸笔,君昊拉过床尾的桌子,一点一点地写了起来。 写好了,建章拿过来一看,当场眉头打结,眼花缭乱,说:“你这字呀,实在,实在太难看了!简直像被揉烂了的汤圆一样!唉呀,你不要总想着让我给你代办后事,这些事,等你好了,你自己亲自去办吧!” 君昊看着建章,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这是作两手准备,一方面备忘,一方面想求你代办。” 建章指着那张纸,哼哼唧唧地说:“唉呀你看,特别是这条,哇,对雅樾说,我是爱你的……喂,我爱的是郑佳允,你的佳佳小表妹呀!这事,恕我办不到。” 君昊想了想,说:“那你直接把这张纸给雅樾看就行了。” 建章摇头感叹道:“这明明就是一道鬼画符,镇宅驱鬼就差不多!我想呀,除了我之外,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懂你的字。” 君昊望着建章一脸苦恼,挠头挠腮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这几年来亲如手足的淡水交情,只有建章才愿意用心去看懂程君昊那手“自由随性体”,这字迹与其人的外貌反差实在太大了,但同时也反映出其内心杂乱无章,所以建章才想出用“捡破烂的”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内心状态。 手术如期进行。 无影灯之下,君昊眼睛一闭上,就来到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里面。天地一色白茫茫,仿然一切归于无有。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被灰绿色的氤氲覆盖,悬浮在满眼雪浪的广袤天地之中。 忽然,有水滴在君昊的手背上,水滴花开。君昊身上的氤氲散尽,顿觉神清气爽。水滴越来越密集,君昊身旁的地面上长出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卉,雪浪刹那间被花海所覆盖,繁花向四面迅速蔓生。 柔风拂揽,芳菲翩跹,四野芬芳馥郁。锦绣繁花的海洋之中,飘过一阵暗香薄雾,喜见雅樾乘着一片巨叶,飘到君昊眼前。 她修嫮娟丽,便嬛绰约,脂粉无染,皓齿桃腮惹人爱怜。 君昊望眼欲穿,他笑着大步上前,深情地把雅樾拥入怀中,生怕她忽然消失。 惠风绕着他们轻轻转动,雅樾的发梢轻扬,秀发柔如丝绢,细软如云,带着独特的馨香,比百花的幽香多了一分甜蜜,那是君昊记忆中的珍宝,不能量价! 君昊哽咽着说:“雅樾,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雅樾说:“我不走。” 他们深情对望,甜笑不止。 两人不觉身轻似烟,如生双翼,袅袅离地上腾,携手比肩天际翱翔。 俯瞰沃野大地,世人在地上竟如此渺小。 莽苍大地林森葳蕤,芳草连天柔如锦衾,庄稼茂盛奇花盛放! 世情卷轴在大地铺开。 那个曾被君昊从水里救起的女人,回到乡下,带着女儿嫁给了比她年长十多岁的曾离异的花卉农场主人。那男人因先天缺陷生不出孩子,他把那个曾哭着说自己没有爸爸的小女孩视如己出,一家三口过得幸福和美。 而嫌弃女孩的那家人,为儿子另找了媳妇,婚后却一直无所出,那家人正商量着找亲家讨回那十多万的彩礼,并为儿子另找对象。 德哥二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和一个叫白露的外企女中层结婚,婚后才发现妻子未婚前已经生有一男孩,是个混血儿,养在保姆处。 孩子的父亲曾是外企公司高层,早已成家并有两个孩子,因公司调派他回国,他便和白露分手了。 白露本以为德哥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和她离婚,想不到德哥竟主动向白露提出把孩子接回家中,大家一起生活。 白露和德哥结婚,本是因为自己岁数大了,想找个港口停靠下来,她对德哥并无真情实意,但德哥的广阔襟怀让她万分感动,于是便一心一意和德哥过日子了。白露给儿子改了名,叫李家和,取意家庭和美。 可惜,好景不长,白露五十岁那年,查出了鼻咽癌,德哥为治她的病卖车卖房倾尽所有,但最后白露还是走了。儿子的亲生父亲接到消息后,来把儿子接走,要带他到国外进修和发展事业。 临别之际,儿子噙着眼泪紧紧地拥抱着德哥,在德哥耳边说:“我爸爸是李一德,我叫李家和。昨天是,今天是,永远都是!” 德哥送走了妻子,又送走了儿子,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一个人拖着空空的行李箱,住进了海旁老街。因为芳姐长得和白露有几分相像,所以德哥第一眼看见芳姐,便对芳姐有了特殊的感情。 余海妈妈从年轻时便体弱多病,余爸不理家人反对,和余妈偷偷领了结婚证。这事被余海奶奶知道之后,跑到余妈娘家门前哭天抢地,说余家九代单传,余妈从小就是一个药煲,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如果余家在她这一代断后,她就无脸面见余家的列祖列宗了! 余爸知道自己母亲到妻子娘家闹事,一气之下即时收拾行李,连夜和余妈离家出走,到A市海旁路住了下来,并拒绝和家人联系。 不出两个月,余妈便怀上了余海,十个月后,余海平安出生,六斤半,非常健康。 余海奶奶这时主动提出过来A市照顾余妈和孩子,被余爸一口拒绝,因为他不想妻子在自己妈妈手里受半点委屈。 后来余妈急病而亡,余爸思念爱妻,天天借酒消愁,一夜酒后与人吵了起来,抡起酒瓶敲破了那人的头,并刺伤了他…… 正如毫厘君说的,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出“狗血剧”,只不过有很多“狗血经历”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世界每一处都有美丽的风景,沙漠之中还有绿洲,深谷之中百合盛放,在太阳的光辉之下,原来还有很多美善之处,是人凭有限的眼界无法看见的。 然而从古到今,悲欢离合,善恶得失,都循着同一个剧本进行,日光之下,从来没有新的事情发生过。 没有一个生命可以留到永远,浮光掠影,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轮回重演!每一个故事中的悲欢离合,原来也极尽相同! 世情卷轴徐徐收起。 君昊和雅樾身披眩光,穿过彩霞,星星的光辉合成光隧,随着二人在天空中自由翻飞。星光所落之地,发出悦耳的乐声。星光着地应声开出各种人间见所未见的锦绣花卉。 草茵荟荟玉英蔚蔚,广野换装,万籁有声如歌颂唱赞美! 君昊和雅樾在花海之中喜乐遨游。 这时,空中形如天阙的云山中仿佛有门打开,有光柱从云山临下,荏染覆临在他俩的身躯之上,辉光细切犹柔荑凝脂,温柔无限…… 突然,君昊察觉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冰寒的感觉,他悄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从外向内逐渐溶解,堪堪化为半透明的雪砂,如白练渺渺离散于身躯之外。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即将消失,却不想让雅樾看见,他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凄怆哀恸,用力抱紧雅樾,让她把脸埋在自己怀中,戚戚地对她说:“雅樾雅樾,我很爱你!你,你愿意对我说,你爱我吗?” 雅樾说:“你终于说出口了。” 君昊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冰寒虚浮,他紧紧地抱着雅樾说:“啊,我只是,这一刻,很想听见你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可是这最后一句“我爱你”还未出口,君昊的身体已经僵化,随着一声雪崩冰裂的声音响起,顷刻间分解成数不清的透明雪砂,呈人形悬于半空,那曾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拥抱雅樾的体温,消索于空气之中! 雅樾茫然四顾,她伸手想去接住君昊的雪砂,忽然吹来一阵哀风,君昊随即被风携去。 雅樾在风中迅速下坠,幸被一絮彩云承住。彩云徐徐降于花海之中,雅樾被花瓣海浪送来的一叶轻舟托住,悠悠向着日出的方向飘去。 君昊的雪砂被从云山临下的辉光从哀风中带出,雪砂被辉光穿透,雪砂内的晶体把无色的光折射出无数种色彩,是凡人肉眼所不能分辨的奇幻色彩。 君昊的雪砂凌空上腾,收聚于云山天阙辉光发放之处。 惠风一转,云山辉光中袅袅飘出亿万片携着暗香的花瓣,和着君昊的雪砂,向花海萧然散落。 君昊的思想仍存,缈缈凝在半空,他向云山发问:“我自出生便身处纷繁倥偬之中,破落疲惫;爱而不得缅邈离索……难道,我一生注定伶俜苦辛,遗憾剧终?” 君昊的雪砂在日光之中渐渐化作水气,云山中有旋风轻卷,把水气收聚为云,君昊的云堪堪悬于碧落之中,随风漫游在无垠广宇之间。 天地息间满是祥和,不再有恨,不再有怨,有的只是平安。 君昊的云停在群山之巅,有七彩的虹光现于云山天阙之上,暖流缓缓降下,君昊的云染上彩虹的颜色,如彩练飘扬在半空。 本来那个“清朗俊雅,日月入怀”的身体慢慢重现,君昊身披薄纱,迎风站在山峰之上。 云絮在君昊身边流淌,他俯瞰大地,花海已经消失,还原了群山叠翠,霞光如金的现实世界。 云山天阙中有声音对君昊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幻梦。一切患难也是上天所允许的,更在上天的掌握之中!世界是个历练场,为要把玉璞雕琢打磨成贵重的稀世美玉,耀世夺目!” “你看你现在不再被氤氲所困,瑕瓋渐除,因你终于明白你人生的使命为何,愿你不要辜负造物者的雕琢之爱。” 君昊追问:“爱而不得,那爱的意义是什么?” “共处百年,终有别离之时,世间哪有永远相守不离的事呢?爱,不在乎共处时间长短,也不在乎得着多少。爱的意义,在于舍,不在于得。” “舍,才能成全一切;而坚忍,才能得着爱的能力完成你活着的使命!前路纵有万重难关,为的是要除去你生命中的一切杂质,为你的使命之旅增添光辉! 一切的患难,只是至暂至短的苦楚,所以,你要记住,永不言弃!” “回去吧!继续你的旅程。前面还有很长的路,你要的答案在天的那边。” 手术很顺利。 “君昊,君昊。”琼华在君昊耳边轻声叫唤。 琼华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安稳地坐下过了,这时看见君昊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她便马上俯身靠近君昊,握着他的手喊他的名字。 有一刹那,琼华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君昊手术后失忆了,把过去那些在海旁穷人街的人和事都忘记了,那该多好! 她转而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点恶毒。自己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幸福就好,因为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付出! 麻药还没全过,君昊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心里一直想念着雅樾,迷糊之中以为是雅樾喊他。 “雅樾,雅樾……”君昊竭力从唇边吐出雅樾的名字。琼华听见了,一时间竟心酸得不能自已,但她没有放开君昊的手,反而一直握着,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斗大的眼泪滴在两人的手上。琼华凄凉心痛难以自控,她低下头不停地抽泣,却又不敢哭出声音。 第八卷【怒海】第二节:爱≠占有 沈乔鹏知道琼华对君昊痴心一片,特意前来探望。助手见了他,马上低声点头问好。 琼华知道伯父来了,马上松开君昊的手,用手背迅速擦干脸上的眼泪,转身向伯父问好。沈乔鹏微笑着走到琼华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看见琼华哭得双眼红肿,他很心疼。 “他还好吧?”沈乔鹏轻声问琼华。 “刚才林教授说,良性,等他完全醒来之后,他来作综合评估。脑血管介入手术出现后遗症的机会相对来说比较小,依我观察,他的情况应该还可以,他能清楚叫出……叫出他朋友的名字。”琼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叫出他女朋友的名字?他情况还可以,但我看,我家小霸王的情况,好像不大可以哦……”沈乔鹏用右手食指轻轻弹走琼华腮边擦剩的眼泪,微笑着说,“什么时候爱上哭鼻子了?以后如果担子太重,压痛了肩头,是不是也要在下属面前哭鼻子呢?” “我,我只是,只是一时感慨……”琼华自我解嘲地说。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过来,我们坐下聊。”沈乔鹏把琼华叫到病房另一侧的沙发旁,两人坐下。 “你应该记得,我为什么给你起了个‘小霸王’的小名,又把你看作自己孩子一样来培养,因为你是我们沈家未来的主人,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现实。所以对你来说,你必须有能力驾驭自己的感情,在必要时,要把感情转化成工具来为你所用。”沈乔鹏慢而有力地对琼华说。 琼华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说:“明白,所以我没有为和程峻涛的婚姻觉得委屈,我们要的已经到手了,他的梦,早该醒了。他现在伸手触及我的底线,我已经不可再忍耐。”琼华说到这里,收起笑容,轻握拳头。 沈乔鹏点了点头,说:“程峻涛不会放过程君昊,这你应该看得出吧?但只要程君昊不离开沈家的控制范围,他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这是你可以放心的。” 琼华转过头去看了看君昊的方向,说:“但我看他,不会长留在我们这里。他出现在婚礼那时,我就猜他故意用自己作诱饵,让程峻涛心绪烦乱,失手被擒。” “这到底是他们家里的事。程昶天年轻时贪心加野心种下的坏因,结下了他的儿子们手足相残的恶果。任祥天主动找我说结姻亲,他跟我下的这盘棋,是要借我的手来打击程昶天,他俩本来是师徒关系,我暂时还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结下了梁子,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没有理由拒绝坐收利益吧?唯一遗憾的是委屈了你。” 琼华望了沈乔鹏一眼,捂嘴笑了笑,说:“本来呢,跟君昊在一起,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只是天意弄人,君昊失踪,棋局才变成这样。不过没事!为沈家付出,是我本分之事,何况这最终得益的,还是我。” 沈乔鹏听琼华这样说,他也跟着笑了,说:“站得高,看得远,不愧是我家的小霸王!依我看,任祥天是不可能向程峻涛说真话的,他不会告诉程峻涛自己在利用他打击他老爸,也绝不会告诉程峻涛,他和我做了什么交易。程峻涛太年轻了,好胜,气盛,急进,可惜了,他本是一个人才,如果任祥天循正道去教导他,他可能会有一番大成就。” “出身问题,凭谁来教,他也必然不愿与君昊和平共处!”琼华一脸鄙视。 沈乔鹏看琼华红唇嘟紧在一处,眉头轻拧,双眼微吊三白,颧下的胭脂在擦眼泪时被推开至整个脸蛋红通通的一大片,像极了盛唐古画里面的仕女,不禁又笑了起来。 他想:女人维护爱情领土时的飒爽英姿,真不能小看。自从认识程君昊以后,她就爱上哭鼻子,看来想要让她刚强起来,就要从程君昊那里着手。 “我很快可以安排好,让你恢复单身。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和程君昊重新在一起。”沈乔鹏看着琼华说。 琼华听见伯父这样说,心动了一下。可是她转念又想:他曾经为了那个唐雅樾离开他而放弃治疗,昨天听建章说,唐雅樾一找他,他马上活过来了一般!程君昊这个人是边缘人格,遇到外界刺激,脑袋就很难转弯,容易走向极端。现在如果强迫他就范,不等于逼他走上绝路吗? “不,爱不等于拥有,只要他幸福就已足够了!”琼华摇头反对。 沈乔鹏问道:“你想清楚了?这事对我来说,只是小事哦。其实,我的意思,不必强迫他,可以设局让他自愿……” “不!不用手段!伯父,你放心,我拿得起,放得下!” 沈乔鹏重问了一次:“你想清楚了?” “反正,我以后,以后也不哭了,你放心!”琼华不想让待自己如亲生孩子一般的伯父担忧愁烦,于是便作了“以后也不哭”的承诺。 承诺只能代表心意,身体却是最诚实的,难以协助心意去说谎。特别是面对爱而不得的伤感的时候,说一万句“以后也不哭”,眼泪依旧会决堤,心依旧会被痛苦淹没,除非到了眼泪全部流干的那一天…… 琼华借口奶奶病情有变化,搬回沈家别墅居住,上班下班全程有助手同行。 罗静儿多次向余海询问,均无法得知程君昊的去向,让人去调查,也只能查到他被几个高大健硕,穿着整齐工作服的年轻男人用车接走了,其他一概查不到。 其实,并不是查不到,而是调查的人是个老江湖,他发现这事和沈家有关,又知道任祥天从来不敢开罪沈家的人,他担心向程峻涛报告之后,会给自己惹来灭顶的灾祸,所以向程峻涛说了谎话。 程峻涛虽然察觉琼华为照顾奶奶而回家居住这事有问题,却也不便多问,但他猜,这事极有可能与程君昊有关。 君昊术后第四天,在沈乔鹏的安排下秘密出院,住进了沈家别墅,琼华奶奶住在一楼,君昊在二楼。 琼华请了十五天年假,亲自照顾君昊。 她每天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奶奶问好,看奶奶早餐吃得好不好,大小便是否正常;然后就捧着手提电脑坐在君昊房间近窗边的沙发上复习,年假之后有个全省性的考核,她很要强,一刻也不放松。 除了擦身换衣服的事情由专业男护工来做之外,饭食汤水、营养补品全由琼华安排并亲手来做,还要亲自捧到君昊床前。 “吃吧。”琼华把热气腾腾的鱼汤和饭菜放到君昊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优雅地站在他的床边。她每一顿都是这样微笑着站在那里,要看君昊把食物全部吃完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那个,方便给我点盐吗?”君昊望着琼华怯怯地问,因为他知道琼华一定说不给,态度一定非常坚决,毫无商量余地,但是他还是要试着问一下,因为吃这食物的是他。 “你自从做了那个什么小店以后,口味也变重了,不行,坏习惯要改!你现在肠道必须保持通畅,血压必须保持稳定,所以食物必须保持清淡,少盐少糖少油杜绝辛辣,是必须的。”琼华的语速依然很快。 “那个……”君昊看着桌面上的食物,咽了一口唾沫,“和我的小店没关系,这鱼汤,不放盐,实在……没味道。”其实他想说,很腥很难喝,但是他知道不该那样说。 “咋不放盐?放了。只是你喝惯了超咸的,就尝不到味道而已,这我刚才也喝了一碗,挺好的。”琼华很认真地说。 “病人在医生的‘权威’下,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顺服。”建章在房门外笑着说。 建章拉着佳允的手笑嘻嘻地站在那里。他脸上的两个大酒窝平时看上去相当喜感,但现在在君昊的眼中,它们简直就是幸灾乐祸的标志!他恨不得把鱼汤全部倒到建章的嘴里,让建章尝一尝不放盐的鱼汤是什么滋味…… 但想归想,程君昊这个讲究风度、讲究仪态的人,是不会轻易做出那样令自己、令别人难堪的事情来的。 建章和佳允提了水果篮过来。他们先到一楼给琼华奶奶送上水果篮并问好,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就到二楼看君昊。 “听见了吗?阿Sir的话,总要听吧,快吃。”琼华说。她招呼建章和佳允坐下,并给他们倒上香气四溢的玫瑰花红糖茶。 君昊想:你们喝香喷喷的红糖茶,我却要吃连盐也不放的鱼汤……快吃慢吃也是吃,快吃,难受的时间会短一点,那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倒进嘴里去吧! 想到这里,他把饭倒进鱼汤里,拿起汤勺,尽量大口地把饭连汤泼进自己的嘴里。 “细嚼慢咽。”琼华在旁边命令式地说。 君昊抬眼看了看琼华,居高临下!他停了停,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边因为狼吞虎咽而渗出的泪水,然后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下次不准把饭倒进汤里,要分开吃。快夹点菜来吃吧。”琼华说。 菜里连半滴油也没有,盐也好像没有放,君昊吃菜吃出了吃地毯草的感觉。 君昊终于把食盘里的食物吃完,忽然打起嗝来,他担心自己打嗝的时候会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于是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吃得太快了,消化不良,下顿开始用小碗,吃完一碗再添一碗。”琼华一边收走食盘一边说。 平时她会等佣人进来收拾,现在来了客人,她就马上自己动手收拾,捧着食盘走了出去。 “君昊,琼华的手艺还不错吧?”建章看见君昊吃东西的表情,跟被班主任罚抄1000遍王之涣的《登黄鹤楼》的样子无异,便知道食物的味道并不理想,他故意这样问。 “吃完了,你……你就别……别问了……”君昊还在打嗝。 “哥,琼华对你太好了!好得连我也几乎要妒忌了。”佳允说。 “妒……忌什么?你有建……章,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来告诉……我,我扁他。”君昊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已经想扁我了。你看你恢复得多好,表明琼华用了多少心血来照顾你呀!”建章笑哈哈地说。 君昊望了建章一眼,说:“好了……别笑了,再笑就是……取笑了。” “哥你别理他,他近来就爱笑,笑神经异常亢奋,可能吃桔子吃得太多了,中毒了。”佳允踩了建章一脚。 君昊停了停,不打嗝了,他说:“我现在住在人家的家里,吃穿都是最好的,作为朋友,其实我很不好意思接受琼华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根本没有能力报答她。” “你只当人家朋友……唉,可惜呀,如果琼华做我的嫂子我也很赞成的!她现在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医生了,人又长得标致,心细如尘,最重要的,是她很爱你。”佳允说。 “所以我才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君昊说。 “哥,那位已经走了,你们之间太多事情,不可能在一起了,但你为什么不能和琼华重新开始呢?你们不是曾经有过婚约吗?”佳允说。 “佳佳,转换话题。”建章轻轻踢了佳允一脚。 建章知道,程君昊和唐雅樾这两个人要冲破一切拦阻走在一起,比攀登珠峰更加艰难!但建章清楚,这两个人的生命已经绑在一起了,注定了同生共死,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把他们的生命分开。 “我和琼华,只能做朋友……”君昊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在房间里谈话的内容,琼华在房门口全部听见了,她伤心透了,用力捂着嘴挨着墙蹲下,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伯父那句“我家小霸王”的话回响在她耳边,她极力地按捺自己的悲伤情绪,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她想:我的出身,注定了我的命运!小小的失落我也扛不过去,区区的失望也能把我控制住,那我以后如何能让所有人对我臣服? 沈琼华,你拿得起,放得下! “今晚喝鸽子炖天麻,隔水蒸清远鸡拌黑木耳。”琼华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她哭得眼眶通红,所以走到距离君昊最远的沙发上坐下来。 佳允作为女孩子,一眼就看出琼华哭过,但她不敢问。 “他呀,经常吵着要洗头,说自己臭,我说我整天坐在这里也闻不到味道,是他自己爱臭美罢了。”琼华拿过杂志,一边低头翻阅一边说。 “他本来就是个爱臭美的。有一年夏天室外温度38度,他一天洗了五次澡!”建章说。 “一感冒呢,就可能引发很多并发症。他平时清静惯了,现在我整天在身旁唠叨他,他一定觉得很烦了。不过呀,再过几天,我就上班了,到时候他被烦的时间就会少很多。”琼华的心情平复了,语速比刚才快了很多。 “哎哟,你别给他骗了!他在我面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我面前是个话唠,整天唠叨我的就是他!长篇大论,语无伦次的就是他!”建章的语速也不比琼华的慢。 大家一聊开,整个房间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君昊索性不理他们,拿起床头的《容斋随笔》自个儿看起来。这本书里藏有昔日美好的回忆,君昊无论去到哪里,都把它放在床头。 罗静儿多次借故向余海询问关于君昊去向的事。余海打电话问建章,建章说,只知道君昊被人接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君昊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余海觉得没有必要私下四处去查问,所以罗静儿在余海那里得不到想要的情报。 上头突然给余海发来信息,让他通过一切关系,查找程君昊的去向并随时报告。余海这时才醒悟过来,罗静儿突然对自己加倍亲近,为的是从自己口里套取程君昊的情况! “难道君昊多次遇险,是我向罗静儿走漏了风声?”余海翻看自己与罗静儿前段时间的对话信息,不禁惊问。 他又再陷入痛苦的思想斗争之中。 这是对他人性的再一次严峻拷问,他痛悔自己当日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看似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殊不知竟是落入魔鬼网罗的第一步。 从那天开始,他就被魔鬼抓住了痛脚,并一步一步地牵着他往罪恶的深处走! 他忽然想到:我并不知道君昊的主治医生给君昊开的什么药,但疑凶竟然知道他最新的药方,说明医院内另外安插了眼线。 我肯定即将成为弃棋,那我会有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他更是焦虑得昼夜难安。 同时,他恨透了罗静儿! 君昊恢复得很快。 琼华安排了近乎完美的餐单,目的是要把君昊在最短的时间内养胖,可是自从他被摔下天桥受伤之后,就患上了慢性胃炎,营养吸收不好,还经常胃痛,琼华只好把餐单调整为容易消化的食物。 “琼华,你这么用力去照顾那个不爱自己的人,等他好了,就会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不会再记得你了,你何必要这样呢?”沈乔鹏到别墅看望母亲,并找琼华说话。 琼华想了想,微笑着说:“爱不等于占有,他幸福,就已经足够。” 其实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心中的痛如同长了草的泥地,被看似潇洒的青葱所掩盖,实际上痛还是痛的,不过她已经接受了不被爱的现实,所以打算继续在这种痛上栽种更多更娇美的花朵,让心碎的自己看起来更加美丽。 “伯父,我已经看清了,自己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省,所以我要让自己早日真真正正地强大起来,请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拿得起,放得下!”琼华很认真地对沈乔鹏说。 “只要我家小霸王不哭鼻子,我就放心了。”沈乔鹏微笑着说。 琼华由他亲手带大的,他比谁都清楚琼华的性格,既刚烈,又柔情,既霸道,又洒脱。 如果可以,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锻打成四面利刃喷着火的剑呢? 程峻涛依旧奔忙于各大秀场,打造他正面积极、光辉明亮的形象。他暗地里加派了人手打探君昊的所在,沈乔鹏知道他的人在四处打探,故意放消息给他:程君昊就住在沈家的别墅里,如果二弟想要探望大哥,沈家上上下下随时恭候。 程峻涛当场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抓起桌面上的东西往地上乱扔一通!发泄完一轮之后,他与大舅姚志也就是任祥天联系,请求支援。 “沈乔鹏具有雄厚的人力、物力和人脉资源,不要以为他平时整天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就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这个人办起事来杀伐果断,下手比谁都快准狠。”任祥天用不松不紧的语气对程峻涛说。 “舅舅,琼华回了娘家居住,说是回去照顾她奶奶,但我直觉,这是我婚姻的危机。”程峻涛的语气里面带着五分彷徨,五分疑惑。 任祥天叹了口气,说:“涛,安静,暂时什么也不要做。姓沈的在欧洲有大客户,他们站在我的头上,连我也要对姓沈的礼让几分,你千万不要招惹沈乔鹏。” 任祥天这样说,意思等同于让程峻涛坐着等天塌下来,他问:“连挽回婚姻的事也不要去做吗?我不能失去沈琼华这艘巨轮。” “过些时候我会回来一趟,你暂且忍耐。”任祥天说。 程峻涛听了任祥天的话,撤了调查君昊去向的人手,照常到锦城置业上班并参与各种公益活动。 一切似乎平静了下来。 君昊明白,因为沈乔鹏的介入,现在的宁静只是假象,如果继续躲下去,前段时间做的事情就会白费。 “琼华,我要离开别墅,回锦城一带居住。我一出现,程峻涛一定会加派人手监视我,所以请你的助手也不要跟着我了”。 “我不同意。” “我要活下去,不是为了要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过完下半段人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程峻涛从来没有想过放过你,现在他只是伪装,等待时机向你放箭!” 君昊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放心,我回去会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小店。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吗?” “你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火箭射程之内,这能叫安全吗?程峻涛的心理有问题,不能用常理去推测他的行为!” 君昊又笑了。 “你不停地笑,笑什么?” “既然你说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你为什么问我笑什么?琼华,我好像没有直接告诉过你,我的心理也有问题,所以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对程峻涛起效。” “建章拿过来给你的药,我全都看过。” “哦,你看过了。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你不同于其他女人,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知道什么事情应该怎么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开始就完全清楚我和你为什么会相识,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非常复杂,对吗?” “不要瞎猜。” “你爸爸来看过我一次,你伯父来看过我很多次。我每一次都留意你伯父看我的眼神,在慈祥的微笑掩饰之下,全是审视,我是他眼中的一件货物。” 琼华一时哑言。 “没关系,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懂得知恩图报。程峻涛本身没有价值让你伯父牺牲你的婚姻幸福,他权衡的,是程峻涛带给你们的利益,对吗?” “你的思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郁?” “不,我不是阴郁,我是醒了。” 琼华想:照顾他数十天,我竟然没发觉他变了……不,不是变了,是他长大了,成熟了。 “唉!因为目前的情况特殊,恕我无可奉告,但我可以向你坦诚,我对你的心,完全真实,绝无虚伪。” “这些我都知道,是我辜负了你。” “没有辜负,不必愧疚!好吧,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不可强留,我最后想说的是: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无悔于自己的爱!因为爱,要在爱人的过程里才能发放光辉!纵然千般爱慕,却因为害怕受伤害而把爱藏于心底,失却了爱应有的表现和付出的行为,那爱只能算是愚蠢的浪费!” 琼华这话暗讽雅樾。无论君昊怎么解释,她也认为是雅樾不懂得珍惜爱所以才离开君昊的。 “沈医生是女中豪杰,诗意情怀,字字句句动人心弦!只是我确实辜负了这份侠骨柔情,只能和你在别人划定的圈子里打转,却一直无缘牵手。” “我的出身,注定了我连爱人的自由也没有!我现在很快可以脱离那个圈,但我知道很快会有另外一个圈等着我。所以,既然今天我还能去爱,我就尽情地去爱,我无悔于自己的真心,你也不必觉得愧疚!” “你这种爱,让我由衷地敬佩!” “你对别人的爱,也让我由衷地敬佩!明知道是穷巷,死路一条,还执着不放,换作我,早就扔进沟渠里了,那女人,根本不值得!” “你……值不值得,我自己懂得。” “你懂得?哼!不说了,说了你又不开心了,你现在要保持良好心境。无论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也请你保持良好的心境,身体是你战胜敌人的本钱!你想好什么时候走,告诉我,我好作安排。” 琼华说着,走出房间。从她离开的背影看得出,她虽然满嘴潇洒,实际上满心失落。 君昊想:真心盼望琼华可以从程峻涛那里全身而退。琼华说她伯父的那个圈,究竟是什么圈?她半点口风也不向我透露,越是口密,越是知情!琼华不愿意告诉我,那就更加表明了这里面涉及与我有关的事情。 第八卷【怒海】第三节:心愿已了 雅樾小筑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旺,新推出的中式甜点特别受欢迎,有一批慕名而来的中年客人,常常整打整打地打包回去。 点心师傅突发奇想,对君昊说:“老板,你能记起其他中式甜点的做法吗?我们可以多做些新品种的中西甜点,设一个专柜进行展示销售。” 这可难倒君昊了,利小茵确实曾手把手教过他很多甜点的做法,过半数是她独创的,并且中西结合,口味独树一帜,到现在为止,市面上还没有人能做得出来……但现在他能记起的只有目前餐牌上的那几款。 他坐着不停地想啊想,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在日记本上详细记录过很多甜点的做法,可是日记本可能早已被爸爸扔进垃圾车,那些唯一带着甜味的记忆可能已经被埋在堆填区了…… 他灵机一动,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相关的字眼,便搜出各式各样的点心制作教程。可惜细看之下,这些所谓的教程,不过是纸上谈兵,大部分只说了些皮毛,作为参考是可以的,具体做法还需要和师傅一起动手去研制。 他想起了雅樾,雅樾是知名西点师傅的爱徒呢!他很想用这个作为借口打电话给雅樾,听一听雅樾那把亲切的声音,但一想到建章说德哥骂她,唉!这电话还是不要打,弄不好可能会连累雅樾又被芳姐打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 明明告诫过自己禁止回忆这些不好的事情,却无意中“犯禁”了。 距离雅樾小筑不远处的二马路,新开了一家与雅樾小筑类似的多元化简餐馆,店面比雅樾小筑大三分之一。君昊让员工家属过去看了餐牌,并用员工的个人名义点了一些餐品亲自尝了一下。 他们主推现在流行的泰式风味菜式,菜品种类偏西化,中餐部分主打的几道小菜品相不错,但口味过分浓重,所使用的食油品质不佳。 这些日子吃多了琼华用优质食材亲自特制的食物,君昊现在一尝就尝出对方在调味和制法方面的优劣之处。 “原来琼华的无味饭菜也是上天对我的一番美意!”君昊笑着自言自语。 他感叹琼华这些日子在自己身上所倾注的良苦用心,无形中提升了他对食材的鉴别能力和对食品质量的要求。 “老板,对面近期搞了很多特色优惠,周一至周五也想着法子推出创意组合,我发现,有个别常来我们这里的客人整整一周没来了,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来应变吗?”店长站在店里隔着玻璃望着对面新开的小店愁怅地说。 店长和主厨是堂兄弟,雅樾小筑的店面服务和食物制作是他们俩合作承包下来的,所以他们时刻关注着雅樾小筑的经营状况。君昊住院期间,他们同心协力地把雅樾小筑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关于创新和应变的事情,他们想听君昊的。 君昊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们不必过于担心。我妈生前是利……是从事饮食经营的,她常说,饮食行业成行成市利于经营,一方面带动人流,另一方面促进自身进步。我们努力做好自己,坚持做好出品质量就是了。他们做的,我们不做,他们不做的,我们就尽力做好做精,力求让他们三个月之内无法复制我们的模式!我们三个脑袋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成功!” 主厨想起君昊之前研制甜品的那股不分日夜的钻劲,再看了看他现在瘦得两颊尖削的脸,关切地说:“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事,老板,你先休息好,我们再动手研制吧。” “没事,师傅,你一边试做,我一边吃,我很快就可以胖成个球了!”君昊咧嘴笑了起来。这是店长和主厨自打认识君昊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表情轻松地咧嘴而笑。 “趁现在午休时间,大家来尝尝,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我用笔记下来。” 君昊从点心房里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盘刚烤好的酥皮点心,脸上满是笑容。师傅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用汗巾擦汗,点心房的温度比外面高很多,君昊身上竟半分汗丝也没有。 刚把点心盘放到柜台的桌面上,君昊瞥见店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慢慢地往外走,想看清来人是谁。 “雅樾!”君昊欣喜地轻唤了一声。 雅樾实在无法压抑心头的思念了,趁德哥和芳姐去市集采购瓜果种子的时候,偷偷驾车回来了。 其实,她已经站在雅樾小筑门前十多分钟了,因为不能确定这店是不是君昊开的,更没看见君昊的身影,所以一直在外面徘徊。 这会看见君昊穿着工作服精神奕奕地捧着一大盘点心从里面走出来,她便确定:这“雅樾小筑”,果真是程君昊的杰作。 君昊穿着工作服,工作服明显大了一个码,衣不称身,看得出他非常消瘦。 雅樾站在那里,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君昊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缓缓走到雅樾跟前。 “我就猜这店是你开的。” “没征得你同意,用了你的名字。” “嗯,我回头给你写个授权书。” “好,你觉得怎样都好。” “不!用我的名字,在这个地段开店,还亲自做侍应……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特别的目的,对面锦城商业是你爸的,锦城置业是程峻涛的……”雅樾渐渐收住了笑容。 “不必在意,纯属巧合。难得见面,不要让别人的事阻碍我们叙旧。”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不,我胖了。” “那就是说前阵子更瘦,是吗?” 君昊不敢把自己的事情如实告诉她,说:“那个,患了胃病,忙着工作没有调理好,所以才瘦了点”。 雅樾心疼地伸手轻抚君昊的脸。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所以她要半踮起脚尖,手掌才能够得着他的额头。她抚平他眉间的皱纹,问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皱眉头的习惯?都已经形成皱纹了。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君昊嘴唇颤抖了起来,万语千言凝在心中,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说:“见了你,我会好起来的。” 雅樾低头拉起君昊的右手,指着手背问道:“为什么青一块紫一块?又跟谁打架了?” 君昊说:“打了几天点滴,我懒,没压好,所以才这样,没事。” 雅樾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从没生过什么大病……”说着两行热泪唰唰地掉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让君昊倍感心疼。 他连忙伸手擦去她脸颊的泪滴,他想起梦里自己消融的情景,情不自禁一下子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说:“雅樾,我爱你!你愿意跟我说,你爱我吗?” 雅樾听见这话,正是她日夜期盼的三个字,不禁哭得更加伤心,紧紧地抱着君昊的腰,生怕他一转眼就消失了。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现在才说,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你愿意跟我说,你爱我吗?”君昊心里很害怕雅樾会说已经爱上别人了,所以不能跟他说这话。 “我爱你!”雅樾说。 君昊听见这话,顿时心花怒放,终于了了一桩心愿! 他双手捧着雅樾挂满泪痕的小圆脸,轻轻地吻了雅樾的额头、鼻尖、嘴唇。 眼泪是咸的,但此时他们感觉眼泪变得比蜜糖还要甜蜜。 店员们在店里偷看,笑着交头接耳:“那一定是老板的女朋友。外表平凡,但英气干练,一定是位事业女性。” 雅樾小筑十米以外的花坛旁,琼华躲在花丛后面,她不敢上前打扰。琼华今天炖了老母鸡汤,亲自送过来,远远望见君昊和雅樾在店门口拥抱亲吻,琼华的眼泪顷刻间像瀑布洪川一样汹涌而下,化掉了她精心画过的妆容…… 我说过不准自己再哭的,怎么竟然食言?我说过要强大起来的,怎么竟这么软弱无能!不过是小小的失落罢了,这小关卡也过不了,我以后如何能接过沈家的担子,跟外面那些大腕玩大game?沈家在我手里必须长兴不衰!沈琼华,你不准哭! 心里渴望坚强,身体却无比诚实。以为眼泪已经流干,谁知只不过是为了储够数量,等待时机哭个一发不可收拾! 眼泪和着无尽的辛酸和委屈,打湿了胸前精致的真丝领结,这咸酸的眼泪,已经多次落在这块丝帕上了。真丝遇到碱性物质,色彩变灰,丝质变得干涩,可琼华却对这块丝帕情有独钟,因为她生来就是一个长情的人。 琼华又嫉妒又心酸,她深觉自己不该出现。但她是个明理人,她知道程君昊太苦了,如果自己再去掺和,会让他更加痛苦,她不想做这种残忍的事。她给店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把鸡汤拿进店里,又让他不要过去打扰老板,然后自己便驾车离开了。 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一坐到车上,眼泪又开始狂掉!她真想狠狠地打自己几巴掌,但又担心在脸上留下手指印,影响形象…… 她骂自己:“沈琼华,你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因为芳姐不停地打电话来,雅樾不能久留了,德哥知道她回来见君昊,发信息来骂她没骨气。 建章知道雅樾回来了,他料定雅樾不会留下超过两天,因为德哥的电话已经打到他这里来了。于是下班后,他就硬着头皮到B市去,做了一回电灯泡,三个人在一起吃饭,聊到很晚才回家。 建章对他们说:“来日方长,大家还年轻。先让老人家心安,让他们的气消了,再谈将来也不迟。” 说到“将来”,君昊并不敢多想,因为自己命运多舛;雅樾听了建章这话,觉得这话很对,于是,她决定第二天回湖南,并给爸爸复了电话,让他安心。 建章走后,君昊向雅樾提出让她今晚在自己的公寓里过夜的想法。 “孤男寡女。”雅樾微笑着看着君昊说。 “你睡房间,我睡客厅。”君昊马上说。 “我住酒店不也一样?” 雅樾又微笑着说。 雅樾心想:最难说的话你今天也说了,你一定遇上什么重大的人生事件了。我问建章,建章又让我问你……哼,今晚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但我作为女孩子,没理由自己主动降格,那么容易就答应跟你回你的公寓去过夜吧,我要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换了生活环境和工作环境,唐雅樾依旧喜欢善意地逗程君昊,这也是他们一贯以来的相处方式。 “不一样。”君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雅樾的手,拉着她往自己所住公寓的方向走去。 “我渴望每天都能听见你的声音,但我担心我和你通电话,会惹你父母生气,所以我下了个音频记事本app,你可以给我逐日录一些音频进去吗?”君昊把手机交给雅樾。 “你喜欢我说什么呢?说笑话,还是闲聊?不,我以前常唠叨你的,录些唠叨的话也不错呀……”雅樾微笑着说。 “你爱说就好,就算不说话,笑声也很好听!”君昊说。 于是,雅樾录了很多音频给他,让他每天听一个,如果不开心的时候,就听她唱的歌。 她坐在君昊的床头录音,录到最后,她就唱起歌来。君昊一直盘腿坐在床尾,眉开眼笑地看着她,他惊喜地发现:原来她歌声很悦耳!怎么自己从来都没有发觉? 他渐渐移到雅樾身边,微侧着头看着她,喜乐满怀。这是他差不多三十年的人生路途里 ,第一次体会到的奇妙感觉,这就是幸福了。 看着看着,他伸手拿走雅樾手里的手机,关掉屏幕,放到床上,把脸慢慢靠近雅樾的脸,亲向她鬓边的面颊……雅樾没有避开,由着他。 十几秒之后,他惊觉自己的行为越轨了! 他“嗖”地站了起来,快速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停地深呼吸,他深深地埋着头,心里觉得很羞耻…… 雅樾羞红了脸,坐在原处一动也没动,抿着嘴半低着头抬起眼皮看着君昊。 “对不起。”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雅樾没有说话。 陆志辉、唐芳还有我爸……我现在要是玷污了她,他日真相暴露,她可能会像芳姐恨我爸一样对我恨之入骨!那时我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个死结一日未能解开,我也不能有任何越轨想法,更莫说行为!这么多的高山深谷都攀过去了,我这时为什么却不能忍耐呢?或者假以时日,事情会遇见转机呢? 他缓缓地坐到沙发上,又尴尬地轻声说:“对不起。” 雅樾还是没有说话。 君昊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水很凉,水花四溅,他的衣领也湿了。 突然,那如魔似鬼的声音竟然又出现了! 是幻听!君昊马上提醒自己。 这回,那声音的音调音色变得更加恐怖!它在他两边耳朵左右蹿动,它骂道:“程君昊,你简直就是笨蛋!你不是朝思暮想要得到她吗?就差那毫厘距离你就可以到手了,机会就在手里,你怎么能主动放弃?你现在占有了她,她就被你套牢了,以后想跑也跑不掉了!这等好机会你不去抓紧,他日境况骤变,人家可能不但手指也不让你碰一下,甚至连看见你也会心生厌恶!” 君昊想:不,放纵欲望,就是犯罪!事情还未解决,我不能伤害她! 君昊擦干了脸上的水,从洗手间走出来,轻轻坐到床尾。他的手一时之间无处安放,擦擦自己唇上的汗,又摸摸自己的头,手指刚刚触到手术的伤口。 “我头上现在有三道伤疤,我想,这个世界确实不会有比我更加倒霉的人了。”君昊喃喃地说。 雅樾听了,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说:“这怎么说?” “那个,我前段时间,头上做了个小手术,所以添了一道疤痕……” “给我看看!”雅樾急忙坐到君昊身边,拨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 “那个,微创,伤口很小。”君昊说。 “哦,看到了,还痛吗?什么手术?要在头上做?”雅樾很心疼地问。 “那个,血管问题,只是小问题,手术做得很快,像睡了个午觉似的。”君昊说。 “说谎!那个那个,一说那个就是说谎!”雅樾坐到沙发上,故意斜着眼睛看着君昊。 “那个……”君昊以为雅樾生气了。 “我要听真话。”雅樾瞪了君昊一眼,脸上没有笑容。 君昊最怕看见雅樾这个样子,只好把做手术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说好了坦诚,你怎能一直瞒着我?这病会复发吗?”雅樾听完之后,拉着君昊的衣袖紧张地问。 “不会啦!放心,我已经做好把自己吃胖的计划了,我会随时发信息给你报告我的增重进度的。” 君昊轻轻拍了拍雅樾的小圆脸。 “如果他们不在家,我们就直接通电话吧!不过呀,看他们那态度,这事……我们还是挺难的。”雅樾的意思是:你能等吗? “我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要等!”君昊说完这话,心中忽然记起那个剧终的梦,心中不禁一阵悽慼。 手机的时间提示响了。君昊去倒了杯开水,从床头柜里拿出分好的药盒子,拿了一份吃了。他怕雅樾担心,连忙解释说:“每天睡前都要吃,医生嘱咐的。晚了,我要睡觉了,这些日子我习惯早睡。” 雅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君昊从柜子里抱出被子和枕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到客厅的沙发边,铺好东西躺下睡觉了。 雅樾想:我果然没看错人,他比谁都善良。只是他今晚说的,只是事实的一半。他嘴在说话,眼珠偶尔转动,分明是思考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回去在电话里慢慢审问建章,他一定知道!如果他不说或者协同君昊说谎,我就打爆他的手机! 如果说到“强”,琼华恃的是财,而雅樾恃的是才。这些日子她经常出外公干,待人接物更加成熟,也越来越有心计。雅樾是在弱势之中善意地用心窍显强势,并尽量不让人有压迫感,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她现在的老板也因为她这个优点,所以特别器重她。 第二天,天刚亮,雅樾就起来了,君昊还在睡。她没有叫醒他。 她给君昊把脏衣服分类分批放到洗衣机里开机洗涤;然后给他收拾房间、整理衣柜里堆得东歪西倒的衣服鞋袜;接着把所有的面巾和内衣都用手搓洗了一遍,逐一挂到阳台上晾开。 太阳照到阳台上了,她用拖把沾上消毒水把整个房间的地面仔细地拖了一遍;然后独个儿到楼下超市买了三大袋可作加餐之用的健康食品,整整齐齐地放到橱柜的密封罐里。 雅樾的电话突然响了,惊醒了君昊。 电话是德哥打来的,他很严肃地催她回去,她很敬重爸爸,所以虽然很不情愿,但也答应吃过中午饭就马上回去。 在雅樾小筑吃过君昊为她精心安排的午饭之后,她就恋恋不舍地开车走了。君昊怔怔地看着她的车子开走,一动不动地在原处站着。 他脑海里突然又闪过那个剧终的梦,以及那个自己消融的梦,心想:这一别,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唯愿你能永远幸福! 雅樾的车早就开远了,看不见了,他仍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不住地想啊想,不觉潸然泪下……店员在店里看见这情景,围在一起伸长了脖子偷看,还捂着嘴巴交头接耳。 突然,不知道是谁从身后“嗖”地一下子递来几张纸巾,君昊这才发觉自己当街失态了,马上接过纸巾,捂着自己的脸,转身去看身后是谁。 “打算和她永别了吗?”说话的是琼华,她的话语酸得熏眼。 君昊想她一定是全程观看了他和雅樾依依惜别的场面了,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他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眼泪。 因为妈妈利小茵的言传身教,他从小就是一个十分讲究风度和仪态的人,现在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毫无遮掩地“流马尿”,是头一次,还要给琼华在背后全程观看!好像店里的店员也在偷看…… 啊,他觉得非常丢人! “她知道你的计划吗?”琼华问。 “怎能告诉她?”君昊说。 “那你又告诉我?”琼华问,她马上又反应过来,说:“哦,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到的。哎呀,到底陪你到最后的,还是我!可惜呀,她已经把你霸占了!” “什么……什么意思?”君昊觉得琼华这话有其他意思。 “分隔两地,遥遥相思,昨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她不急着把你霸占?鬼才信!”琼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锋利如刀的话语,口下半点不留情,让君昊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你,你别瞎猜,我们分开睡的……”君昊连忙解释。 “你们爱你们所爱的,做你们想做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哦。”琼华撇了撇嘴说。 “不!不是那样的,我们是清白的!你别……我请你别乱说这些!”君昊最介意别人说雅樾的不好,现在琼华竟然用到“霸占”一词,他更觉得那是对雅樾的极大侮辱。 “你情她愿,越解释越掩饰!”看来琼华已经把昨晚的事定性了,再解释也没有用了。 琼华忽然话锋一转,说:“不过呀,如果我没估计错误,你现身后所做的,你们这两天在一起所做的,甚至连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人在暗里紧紧地盯着。程峻涛不会像我这样大度,他看见你们这样痴缠,一定会变得更疯!” “其实我觉得他的心理问题并非单纯因我而起,而是从小就有问题。”君昊说。 “我向学心理学的同学咨询过,他的心理问题应该很复杂,并且与童年经历有关。他喜欢购买古兵器,也耍得不错,但他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之后,只会用于陈列,除了他大舅送给他的那把听说是在合宁那里出土的宝刀之外,其它的兵器,他很少触碰,甚至连看也没看过几回。” 君昊说:“他可能童年缺乏爱。” 琼华说:“嗯,婚前和他聊天,他多次提到,他从小就缺乏爱。” 君昊说:“无论爱与不爱他都想据为己有,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爱’。在他眼中,爱人,是一件有衍生价值的货物,你看看罗静儿,就是一个人版。程峻涛的人格严重扭曲。” 琼华轻蔑地笑了一下,说:“他不停地想办法去占有,其实并非真的需要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到手后要么被他束之高阁,要么很快嫌弃并抛弃!我看呀,他对唐雅樾也是一样!他想要的是得到的胜利感,你让他得不到这种胜利感,还当街表演恩爱,他不会再忍下去的,所以你现在必须加倍小心!我估计,他很快会有行动。我的人你确定不要了吗?我不爱强求他人,你觉得不需要,我就全部撤走。” 君昊说:“该来的,让他来吧。我的心愿已了,现在我就等他登场了。他不会放过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我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琼华说:“你的什么心愿已了?” 君昊笑了笑说:“了了,就是了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琼华说:“不明白就别说了。其实呀,如果我伯父出面的话,事情可以很快解决。” 君昊笑了笑说:“再画第三个圈?不要了吧。家庭、利益、爱情、积怨还有天意的阻拦,让他无法释怀。他要的,不单单是我的命,而是要向上天宣告罪恶必胜!另外,你应该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些人是毒蜘蛛,他们既不会放过我,也不会遵守承诺,我料定他们一定正在谋画着一场巨大的阴谋!所以就算你们谈好了如何如何,一个转身,他们可能就会变本加厉!所以,还是那句,该来的,让他来吧!我等着让他明白,天上的光一定能把黑暗照透!天理昭彰!” 君昊这一番慷慨陈词,让琼华对他另眼相看。 琼华并不知道,君昊已经把建章那句关于活着的使命的金句倒背如流,并把它作为自己的最强盾牌了。 琼华微笑着对君昊说:“那件衬衣,记得随身携带。” 君昊说:“明白,谢谢你,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琼华说:“啊,得你一句体己话,我此生无憾了!” 她捂嘴笑了笑,低声继续说道,“不远处有程峻涛派来偷拍的人,如果我打一下手势,他的人就会马上消失。不过,为了配合你演好这出大戏,我什么也不做。” 琼华说完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笑也是演的吗?”君昊被她这一笑弄得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作什么反应才对。 “没有,我是真觉得好笑。这出大戏,你能演男主,我就不能演女配吗?挺好玩的!”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还向君昊轻轻地挥手,步态既优雅又豪迈。 君昊发现她瘦了。这时,她的背影里还有些许失落,但却多了一份闪着金光的侠气! 雅樾和君昊当街亲热,以及琼华与君昊欢笑交谈的视频传到了程峻涛的手机里,他的心中燃起了蓝色的高温妒火!仿佛要把一切他所妒恨的东西焚烧净尽! 那把如魔似鬼的声音来耳边嗤笑他:“你为什么妒火中烧?因为你深爱唐雅樾?不!你如果爱她,你怎会舍得拿她的生命来胁迫程君昊?你爱的是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的胜利感!你去,拿面镜子来照一照,看看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你,程峻涛,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童年的种种心灵伤痛,忘不掉,化不开,剪不断!程峻涛的心里既恨别人也恨自己! 他想着想着,突然情绪失控,快步跑进健身房,从木柜里拿出圆柄弯刀,甩掉刀鞘,提着刀低声吼叫着冲到前花园里狂耍乱砍! 第八卷【怒海】第四节:毫厘底线 “Julian,涛现在这样,迟早会出大乱子,接他回去看医生吧!” 程昶天给姚臻发去了峻涛在家里耍刀乱砍的视频,他跟姚臻说话的语气很柔和。 姚臻不置可否,反而冷漠地说:“That thing is very **all!A piece of cake!Hum!So why do you……” “I got you,but,Julian,Tao conduct was nothing short of madness. ”程昶天没等姚臻说完,就打断她的话,“The video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我们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儿子的问题!” “这两件事之间根本不存在时间矛盾!涛那时还告诉我说那人已经不存在了,怎么忽然又出现了?涛跟哥通了电话,说那人对他步步进逼!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情!弟弟现在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没有任何理由放过那个人!”姚臻的语气咄咄逼人,听上去,好像“那个人”活在这个地球上多一分钟,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痛苦。 那个人,指的就是程君昊。 “OK,请你冷静。首先,我不迷信,那个人三番四次死里逃生,我也觉得是天不亡他,是天意呀!God disposes!况且现在沈乔鹏摆明了要保他,连你哥也不敢招惹姓沈的,何况我呢?” 姚臻说:“不要以为我在国外就什么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主动去招惹那个姓沈的?姓沈的眼里看重的是利益,你当初愿意用利益和他做交易,那你现在大可以用利益和他再做一次交易啊!” 程昶天长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说:“Julian,那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外人,我们把注意力放回我们的家庭好吗?我知道,涛曾让你很伤心,但他始终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他现在病了,病从浅中医,若不尽快让他静下心来调理,那这个儿子就真的废了!Julian,我跟你说,我现在日夜也在担惊受怕!” 姚臻听了这话,轻轻地哼了一声,说:“Hum!I always know that you have an axe to grind. 你的计划多着呢,怕什么呢?” “那只是名利场上的逢场作戏!我们几十年的情分,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清楚吗?”程昶天说。 姚臻假笑了一声,说:“多少绝色美女围着你团团转呀,风流快活,我是你的什么人,连我都几乎忘记了。不过,有一点,我倒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从唐芳失踪之后,你就突然成了绝缘体呢?你是对唐芳动了真情,她一走,你就看破世事了吗……” 她这话让程昶天心头的伤疤一阵刺痛,她还没说完,程昶天就接话了,他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发现,岁月静好,可能我真的老了。现在,我一步步退出江湖事,只想早日退休,我们一家五口,夫妻儿女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余生最大的愿望!” 姚臻听了这话,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语调变得温和,她说:“我对涛从来不抱任何期望,只是哥一直说他是个人才罢了,哥近期会回去,我让哥尽力处理一下吧。” 中午时分,程峻涛酒醒了,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思考问题。 说是思考,可头脑发胀,昏昏欲睡,一合上眼,那些繁杂的事情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让他更加焦虑。 房间里精美绝伦的白漆实木玫瑰雕花吊顶,柔和的白光灯管巧妙地藏于花纹的边缘部位,让花样各异的三层外圆围边更显立体,凹凸有致。这是他弟弟亲自给他设计的原创图案,独一无二,他很喜欢。 他自言自语:“如果我弟不是我弟,可能我们能做知己朋友。虽然妈妈对他极度偏心,但,他却用真心待我,维护我……还有雅樾……若不是程君昊从中破坏……” 他很想打电话给小五,让小五马上安排人去放一把火,将程君昊和他那碍眼的雅樾小筑全给烧了! 但他转念又想:不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我,暂时不能有任何行动! 他把妒火憋在心里,这火仿佛点着了他身体里的**,烈焰疯狂地在他的思海里肆意爆喷,到处硝烟弥漫! 从这天开始,他睡难安寝吃不知味,人也瘦了一圈,脸色变得黯淡无华。 “程总,精英饭局的目标名单和实际签订合同的名单有人数落差。”谢宁向程峻涛报告。 “罗静儿死了吗?找她问责。”程峻涛狠狠地瞪了谢宁一眼,那眼神把谢宁吓了一跳。 “罗静儿不知道‘’前程’来了客人的事。她身边的人告诉我,她近来很惆怅,张罗着让下属打电话回访目标人员,但那些人大部分没有接听电话,接听电话的都闪烁其辞,再询问下去对方就挂线。” 程峻涛一听,马上想到:目标名单已被泄露! “告诉温经理他们,计划马上停止!”程峻涛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 “需要把这事告诉罗静儿吗?她是负责人。”谢宁问。 “不需要!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那条路塞住了,就改道嘛!哪件工具没用了,就扔掉嘛!”程峻涛的语调平缓,但表情却是异常厌恶。 “出席1月份精英饭局的人,现在有多少人签订了合作合同?”程峻涛到了静儿的住处,坐到床边,一边吃水果一边问静儿。 “这……大概有一半人……”静儿支支吾吾地回答。 “前程的资金和锦城置业的场地费用已经全部投入进去了,一大群老总在等着,我们各个项目的终端网络布置好,钱就能全部到位了。你现在跟我说‘大概’?这大概,准确地说,应该是大部分吧?”程峻涛往地上吐了一颗葡萄核。 “我和那个演女一的通电话,她让我找她的代理人,那人却不听电话。那个做进口化妆品仓储销售的,告诉我经济不景,直销那边也转为销本土货了……”静儿半蹲半坐在程峻涛身边,低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程峻涛瞪着静儿问。 “三……两个月之前……”静儿明显在说谎。 程峻涛厌恶地说:“Tut!What a bad liar you are. 大半年前的事,你现在竟然告诉我是两个月之前?”他突然猛地伸出右脚,把静儿踢倒在地,继而又骂了一句:“Tush!A pandora's box!” 静儿冷不防被程峻涛踢倒在地,着实吓得不轻。 其实,她早已察觉到程峻涛变了。和她在一起时,不仅没有了昔日的温柔,而且情绪起伏不定,经常眉头深锁,忧郁愁惨,一言不发,但又会突然间暴怒咆哮,为所欲为。 她以前所倾慕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程峻涛已经消失了! 虽然她对他曾经十分爱慕,但这会儿程峻涛不仅没有了她曾恋慕的风度和气质,更出言骂她并对她使用暴力,她残存在心里的半分爱慕即时化为污烟! “程峻涛,我要和你分手。”静儿惊惶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坚定地说。 程峻涛听见罗静儿说“分手”,心里无端平静了下来。他装作没听见一样,没有搭理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吃水果。 静儿见他没有反应,走过去拉开衣柜,拿出行李箱,快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程峻涛没有看她,更没有阻拦她,直到她拉着行李箱,提着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口的时候,程峻涛才低声说了一句:“好走,不送!” 静儿转过头来,瞅了他一眼,愤然离开了。 罗静儿刚踏出门口,程峻涛就马上给小五打电话:“放风给老陈养的那群人,罗静儿叛逃,她主持的精英计划严重背离‘前程’设计公益项目的初衷,损害公司形象,侵害公众利益,计划马上全面停止。” 小五说:“罗静儿那婆娘,她敢叛逃?” “没事,她的用处到头了,她的结局也一样,不会有变。让温经理尽快整理好资料,依计划办事。”程峻涛平静地说,“还有,查一查,谁在网上曝的料,我和姓沈的分居了?” 小五马上回答:“是!” 挂线后,程峻涛的心突然起了怒气,他把手机用力拍在床单上,心想:被程君昊那条疯狗扰乱了思路分了神,我算漏了一环,老陈这条黄鼠狼事后肯定会去查实客人的身份,他会猜到我有意耍他,然后去找爸爸……那么说,爸爸应该已经知道客人的身份,也预料到我会遭遇这个困境…… 那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有,我查出程裕1997年已经辞去乡下体育教师一职来到B市,在老陈麾下做高管,同时活跃在爸爸身边,但爸爸的说法却不一样。老陈要伺机报复我的事,程裕十有八九会知道,他是爸爸的狗,他一定会向爸爸报告…… 那爸爸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爸爸不信任我!他一直也不信任我! 沈琼华通过律师通知程俊涛,要和他离婚,理由是性格不合,如果他拒不签字,她就提出离婚诉讼。与此同时,锦城置业收到沈氏集团董事会的通知:锦城置业即时撤出沈氏科技园项目,理由是沈氏集团董事会认为锦城置业的管理思路,与沈氏科技园项目委员会的管理思路存在严重分歧。 突如其来的两下无情棒,把本来已经心烦意乱的程峻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打电话给琼华,琼华不好气地告诉他,自己住在沈家别墅陪奶奶,于是,程峻涛便独自开车到沈家别墅,想找琼华当面谈一谈,谁知却被七八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并排在别墅门前的拐弯处把他拦住,程峻涛礼貌地向他们喊话,他们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无奈,他只好折返。 沈家背景非凡,这事他一向知道,但他却完全没有料到沈家做事会如此霸道狠绝! 锦城置业这张外壳下的“宏图伟业”正在起步之中,所以就算沈琼华突然间要离婚,还要他撤出科技园项目,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触怒沈家,沈乔鹏会使出横招来拍打正在起步中的锦城置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舅舅,这事来得太突然,我该怎么处理?你能给我帮助吗?” 程峻涛与任祥天联系,希望任祥天能从中斡旋。 “别和他们纠缠,马上签署离婚协议,按沈乔鹏的安排去做,不能和沈家对着干。”任祥天在电话那头有条不紊地说。 程峻涛深感委屈,说:“我与沈琼华从来没有起过任何冲突,两人相敬如宾,怎么说回娘家就回娘家?一句性格不合,说离婚就离婚呢?我不是石头木偶,我是人来的,我应该受到尊重。” 任祥天慢条斯理地说:“我新近打听得来的消息,你与琼华结婚,是沈乔鹏设的局。现在姓沈的已经顺利把他的目标土地拿到手,所以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土地?我看过资料,沈氏科技园所在的地皮十多年前曾被利东饮食买下,说是兴建配餐公司的,后来传言说利东亏本,公司转手,那两块地低价卖给了一个不知名的……” 程峻涛还没说完,任祥天就接话:“你猜得对,就是那两块地。那地当时实际上是落到你爸手里,那地比邻沈氏集团,沈乔鹏看中很久了,也给得起钱,只是你爸一直为了某些原因不愿意放手罢了。哎,我以为能让你借此开拓新路,谁知竟让你成为沈乔鹏的工具,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位人间的编剧在程峻涛唯我独尊的世界里闪亮现身了! 一把非男非女,如魔似鬼的声音,在程峻涛的耳边纵情嘲笑:“你本想利用别人,谁知别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要掏尽你的利用价值,然后把你一手扔进沟渠里!你那个‘商业王国’的美梦,被这场婚姻闹剧堵塞道路啰!” 程峻涛看了看四周,身边没有人,心想:可能是我睡眠不足,常产生幻听。 他忽觉有点头晕,伏到桌面上,轻轻叹了口气,无助地问任祥天:“舅舅,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已经确定好回来的时间了,你暂且忍耐。”任祥天说。 “不,舅舅,我想知道,除了忍耐,我现在能做什么?”程峻涛问。 任祥天故意笑着问他:“你问我,你现在能做什么?涛,回国之前我已经嘱咐过你好几遍了,经营好我安排你做的事情,可是你……OK,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没所谓,人有志向是好事!只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急进和想法太多!你想要的、想做的太多,已经离开你本来该走的道路了,你听懂了吗?”任祥天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越不客气。 程峻涛知道任祥天不悦,没有辩驳,同时表示听从,并挂了线。 他躺在床上,思绪混乱,既愤怒又悲凉,既怨恨又无助。 程峻涛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是由沈氏的人放给龙腾老陈的。 老陈如获至宝,笑着给他添油加醋,另加姜蒜大葱,还附送豉汁和辣椒酱…… 各路笔手毫无保留,对程峻涛的事进行大肆宣扬。 有一个直属老陈的平台大V写出来的语句更如毒燎虐焰,他把自己笔下这个“程X涛”描述成绝该被天诛地灭的渣滓余孽。 老陈又放了一点小资金,发放高价任务让职粉抢单,在媒体节目评论区连珠炮发,无底线地辱骂、声讨程峻涛,要求媒体撤下所有关于程峻涛的访谈节目;同时进攻主流杂志的微博及网站,要求马上下架以程峻涛照片为封面的杂志…… 老陈的人通过沈氏的人掌握了大量关于程峻涛的黑料,他们把这些黑料精心分类,预备分批放出去,一雪当日老陈被耍、被利用之辱! 其实最让老陈耿耿于怀的是,龙腾这些年来一直在构筑良好的企业形象,和各方面保持着友好关系,却因为被程峻涛的人挑唆,让他仓促地处理掉潜入团伙内的不速之客。 事后冷静下来的老陈,查实了客人的身份,吓得他坐立不安,当即把龙腾本来做得风生水起的药品走私和销脏勾当全部停下,同时慌慌忙忙地上下奔走,弄了个焦头烂额!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他去找程昶天当面毫不客气地臭骂了一顿,并声色俱厉地告诉程昶天:“你不懂教儿子,我可以代劳!” 程昶天深知老陈是个既难缠又记仇的人;另一方面,虽然他和老陈多年没有往来,但程裕却一直和老陈有私交,所以程昶天没有反驳老陈,只是一味说抱歉。 程裕料定,老陈“老猫烧须”,一定会想尽办法逮住程峻涛的痛脚,痛快地整他一顿,于是便和程昶天商讨该如何处理此事。 程昶天听后,淡淡地笑了笑,说:“奖善诋恶,亦无不可,老陈这口闷气是要泄一泄的,这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程裕也笑了笑,说:“我今晚过去找老陈吧,他看中了我那个汝窑粉翠瓶,向我问过几次价了。是了,二哥,姚臻有没有说任祥天什么时候回来?” 程昶天皱了皱眉头说:“她只说近期。” 程裕说:“虽然我可以强行把涛送回去,但姚臻对涛一向也不管不顾,涛回去后,还得交给任祥天照看。所以,如果任祥天没有照看涛的意思,就算我强行把涛送回去,也是徒劳!如果他这次回来,能劝服涛自愿跟他回去,那事情就好办了。” 程昶天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从唇边用力吐出半口浊烟,然后说:“他身份不正,回来要冒风险,所以我猜他这次回来,一定是有重大计划!而且我可以肯定,这借尸还魂的鬼,一定会握着涛的事作为王牌,趁机给我出难题!” 程峻涛不停地被各路记者和消息人士致电致函约见访谈,甚至通过第三方渠道套取他的话。他知道不能轻易开罪这些人,否则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被舆论攻陷,落个身败名裂!所以他只能伪装成落落大方的样子逐一婉拒,每一句话也谨慎应对;实际上他心绪混乱,连睡觉也乍梦乍醒。 程峻涛躲在家中,很少外出,精神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面如土灰。他的心中好像塞满了塌方的土石,灵魂被逼到墙角之处,如穷鸟触笼,心里愁苦焦虑,却不知向谁倾诉。 他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却不敢前去向医生求助,因为担心被老陈的人知道后信口开河,乱写一通,只好让小五找人代他找中医开了个宁神助眠的中药方子,但几服汤药吃下去却收效甚微。 小五托人代他找医生开了西药,他吃了才勉强入睡。 本来一派绅士风度的他,变得精神颓丧,还经常乱发脾气,小五在他身边也战战兢兢。 终于,离婚手续办妥了;锦城置业悄悄撤出沈氏科技园,交接工作也完成了。 签字之前,峻涛想和琼华说说话,谁知琼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琼华心里恨不得冲过去踢他两脚,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前失仪,所以极力地控制住心头的怒气,并让自己保持高贵优雅,一面职业微笑。 她一声不吭地签完字,轻轻放下签字笔,拿过手袋,站起来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马上转身离开。 程峻涛看到她离开时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举止反应爽快利落,离婚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喜事,而不是憾事! 他痛恨自己的幼稚与无知,很想找个洞钻进去,甚至想叫小五去寻访一下,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人选择性忘记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 程峻涛的心空空的,他带着这个空空的心,就如寻梦者两手空空落寞而归,背着空空的行囊在空无一人的荒郊流浪。 这个破落的流浪者很想回家,被家人拥抱安慰…… 他想自个儿安静一下,没让小五同行,独自开车到了海旁路老街,在珉江岸边站着发呆。 这里有他偷吻雅樾的记忆,有他搂抱她的记忆,也有她收下他两支玫瑰暧昧表白的记忆…… 短短的半年之内,失去妻子和爱人,大工程被迫中止。以为能借着结姻亲,把沈家的力量、舅舅的力量以及程家的力量三家联合,在三十岁前自立门户、叱咤风云,谁知竟是南柯一梦! 程昶天对他离婚和工程被撤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他知道爸爸定是对他所做的事有诸多不满,所以才故意这样做。 他忽然想到:不如回美国休息调整一下吧!但当想到会被妈妈冷言冷语地数落,又不想回去了。 “危机就是机会!我不会这样倒下的,因为我是程峻涛!”他对着滚滚的珉江大潮反复地对自己强调。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他缓步走下珉江堤坝的台阶。 一位观潮归去的白发老人不小心摔在台阶上,峻涛与他相距十多米,当时四周没人,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快步离开,但一件往事涌上他的心头…… 他低头摊开手掌,两手掌心各有一道淡红色的陈旧疤痕。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跑过去扶起那位老人,让他坐到台阶上。老人的膝盖轻微擦伤,不碍行走,他不停地向程峻涛道谢。程峻涛从钱包里掏出一小叠百元钞票,数也没有数,全部塞到老人的口袋里。老人不想要他的钱,他拍了拍老人的肩头,笑了笑,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老人望着他的背影,说:“我今天遇上好人了。” 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人的善与恶其实只在毫厘之间。不要小看这毫厘之微距,人要穷一生的岁月,在患难和困苦中守住这毫厘底线,绝不是易事。 人摔倒可以扶起来,人心一旦摔倒,除非这人自己愿意悔改,否则旁人难以施援! 峻涛在自己的房间里饮闷酒。 45度的洋酒,半瓶下肚,全无醉意,他心里的愁绪反而更浓! 他独自踱步走到四楼的露台上,站到围栏边,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 浓云闭月,不见星光,夜风塕然拍来,凄神寒骨。 愤恨感慨涌上心头。 “世间的事,真的全部由你说了算?!” 他愤怒地向天质问:“我曾听说,你是公义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从来只会善待他人,而对我肆意折磨?!我这二十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全部看见!为什么你只对别人好,对我却极尽残忍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的出生,我无权选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要做别人的私生子! 我和弟弟是孪生儿,我们都有先天缺陷。 我的眼睛天生弱视和色盲,一切鲜明光亮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灰暗无华的,所以我特别钟爱深沉的颜色。 弟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微创手术只是缓解了症状,却一直无法治愈。他体力不好,运动过后偶尔会胸口痛和呼吸困难,所以不能跟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和玩耍,妈妈对他格外疼爱。而我,就只有在妈妈“有空”的时候,才能得到她一两句带有温度的话。 我的视力需要进行长期纠正,从我记事开始,一直都是舅舅带我去复诊,妈妈一次也没有同去,偶尔会询问一下治疗进度。所以我和舅舅的关系特别亲,他是个地质工程师,博学多才,交游广阔,我从小跟着他,他教会我很多东西。 五岁那年,我们去郊游,我和弟弟争玩小船的遥控,争着争着,弟弟推我,我反推了他一下,弟弟站不稳连连往后退,竟掉进湖里。 弟弟被救起后,一直对妈妈说是他自己掉进湖里的,妈妈不相信,直指是我有心把弟弟推进湖里的。 从妈妈直指是我把弟弟推进湖里开始,我就没有为自己解释,因为我知道妈妈不会相信我,但我却同时天真地认为,妈妈会相信弟弟的话…… 回家后,妈妈把我捆起来痛打了一顿,连续两天不让我吃饭,还用绳子的一头绑住我的双手,另一头绑在洗手间的下水道上,让我蹲在洗手间里反省错误。任凭弟弟怎么说,妈妈还是不肯给我松绑,直到第五天大舅从外地回家,强行解开了我。 妈妈当着大舅的面骂我:“别看他才五岁,平时话少,他连自己亲生弟弟也敢下手谋害!这就是一条无声狗!” 我那时刚离开洗手间,走到客厅的柱子旁,听见她这话,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我在柱子边站了一会,猛地使劲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流如注。 我如今还清楚记得:我倒在地上,动弹不了,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妈妈惊叫着跑过来抱起我……那是我第一次被妈妈抱在怀中……仅此一次。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一坐起来就头晕,吃不下东西,是大舅一口一口地喂我吃粥,背我上车带我去复诊和拆线。 这期间,妈妈看过我五次,她第一次进来看我,临离开房间时低声对大舅说:“宁愿这样也不肯认错,这样的人,以后难成大器!难为他弟弟还不停地为他解释。” 我的头顶上留下了一道两厘米长的疤痕,它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妒恨。 看见妈妈手把手教弟弟写字,我妒恨!弟弟半夜发烧,妈妈给她敷冰喂药,我妒恨!圣诞节妈妈在弟弟的床头绑上用来装礼物的袜子,我妒恨!爸爸寄来的圣诞礼物,妈妈让弟弟先挑,我妒恨! 9岁那年有一天,我们去看马戏表演,妈妈拉着弟弟的手上台阶,我一个人在后面跟着。 妈妈的手机不小心掉在台阶上,她松开弟弟的手,转身走下去捡手机。弟弟不知道怎么的一脚踏空,摔了下来,我马上扑过去想要扶住他,可是我力气不够扶不住他,他滚下台阶,我也摔倒在台阶上,两手掌心各被擦破了一道大口子,流着血,很痛。 弟弟摔倒在阶梯的平台上,妈妈惊叫着跑过去抱起弟弟,幸好台阶不高,弟弟没有受伤。我还未及爬起来,就被妈妈劈头劈脑地打了两巴掌,她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拖下台阶,让我站到平台上,脱下高跟鞋狠狠地砸打我的小腿。 弟弟扯着妈妈的衣袖说:“不关哥哥的事。”可妈妈就是不相信,因为我曾把弟弟推进湖里,所以她认为这次也是我把弟弟拉下台阶。 砸打完我的小腿之后,妈妈又厉声地喝骂我:“无声狗!把手伸出来!” 我知道,她要用高跟鞋打我的手。 我没有哭,半滴眼泪也没有流,更没有说话,我把滴着血的双手伸了出来…… 第八卷【怒海】第五节:染神刻骨 妈妈看见我满手是血,怔了一下。 她没有用高跟鞋打我的手,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无声狗,害人终害己,该死!” 妈妈这句“无声狗”,是我童年最痛的记忆! 此后,一些孩子之间的小矛盾,明明错不在我,却总被妈妈夸大责骂甚至责打。 大舅暗地里教我:要先保护自己,就算明明错不在自己也好,也要先认错,然后在别人不在意的时候,暗地里突击对方,让对方没有还手招架之力。我按他教的做了,果然很有效,而且很解恨! 这时大舅已经易名任祥天,并到了美国跟我们住在一起。他告诉我,因为利益冲突,他被人诬陷,所以不得不隐姓埋名,隐居于此。 他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易名为‘任祥天’,我很快可以东山再起!” 果然,几年后,“任祥天”成为知名的地质学家、考古学家。 大舅任祥天是我的偶像! 读Grade 12的时候,我的学年成绩总体排位是毕业班里的第二名,校长邀请我在毕业典礼上发言,这是极其特殊的荣誉,他让我好好准备。 我收拾好书包正要回家,天忽然下起滂沱大雨,雨势越来越大。 天气骤变,大家都没有带雨具,我站在教学楼下的台阶上,看着其他同学陆续地被家长接走。看样子,接他们的都是父母或者祖父母,因为他们的五官都长得很像,彼此很亲近。 我家离学校不足一公里,我想:大舅应该很快会来接我吧…… 天将全黑,这时我才记起,大舅出差了。 我知道,妈妈一定不会来接我,保姆Tina正在做饭,妈妈也不会让她来接我。 同学都走了,校工微笑着给我送来雨伞,我礼貌地谢过她,但没有接她的雨伞,我用平常走路的速度,冒着雨步行回家。校工在后面大声地对我喊话,她在叫我回去拿雨伞,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着向她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我觉得雨滴落在沥青地上的声音,比世界上任何乐器发出的乐声都要好听,因为它恰到好处地吟出了我当时的心情。 回到家,我已经被雨水完全淋透。门一打开,妈妈兴奋地和人聊电话的声音就从门缝里传出,她还不时得意地哈哈大笑。她正和朋友商谈为弟弟举办华人社区书法展和生日餐会的事。 弟弟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生日蛋糕上,弟弟的名字总写在我名字的左边。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门关上,转身要从后门进屋。家里养的小狗Annie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我被雨淋透了,身上滴着水,手脚冰凉,心情极度沮丧,我只想快点进屋,不让妈妈看见我这副模样,因为她会骂我弄湿地板。 Annie却围着我跳来跳去,又缠着我的双脚,让我无法前行,我一时火起,猛地一脚把它踢开。Annie尖叫了一声,逃到离我不远的地方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惊恐地望着我,不敢再走近,喉咙里嗡嗡地低声叫着。 它很委屈,很沮丧,跟我一样。 妈妈听见Annie的叫声,向门这边走来,我知道她要出来了,便快步往后门那边走去。她看见我的背影,可能也看见了地板上的几滩水,低声骂道:“Damn it!弄得到处是水,把弟弟滑倒你就死定了!He was always beating around the bush when he hurt people.就是一条无声狗!真该死……” 雨声太大,听不清楚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反正骂了很多带着“死”字的话。I know. She was eagerly waiting for me to kick the bucket. 我洗完澡,没有吹干头发,由它滴着水,我知道我所穿的单衣被从头发上滴落的水弄湿了,因为从肩头到后背有一阵阵的凉意。 我没有开灯,灵魂仿佛还在回家的路上听着那让人痴醉的雨乐之声,只有一副空的躯壳坐在房间里面。 Tina在楼下喊我下去吃饭,我没有回应她。 我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凌晨。 终于,我想明白了,或者说,我终于相信了,我从来没被期待过。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会被看见,更不会有人以我为荣,因为我从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东西。 我已经不能完整记起那天晚上我做过什么事情了,反正我记得那时那刻我忽然非常想念爸爸,非常舍不得弟弟。 我的床头放着一张我和爸爸在游乐场的合照,这张照片是弟弟给我们拍的。当时是暑假,爸爸特意过来带我和弟弟出去玩,弟弟主动提出,让爸爸搂着我,他来给我们拍一张二人的合照。 相片晒出来后,弟弟亲手给我雕了个榉木相框,连相片一起送给我。相框右上角雕有两朵精致的重瓣小花,弟弟说:“这叫棠棣之花,象征着我们的兄弟情。” 妈妈给弟弟请了个很有名的中文老师,虽然弟弟平时不爱说话,但却很喜欢用中文和他的老师进行交谈,他们聊的话,有一半是我听不懂的。 第二天,太阳居然把我给照醒了,嘴里有一股让人恶心的血腥味,胃痛得像被绞过一样。 小时候,我曾幻想过我就是那嗜血成性的凸眼鬼,用锋利无比的獠牙撕碎世间一切制造不公和偏见的生物!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发现,血的味道比不公和偏见更加让人生厌! 如果可以,我宁愿被人温柔以待…… Tina在门外叫我起床吃午饭,我发现自己的听觉和动作反应慢了半拍,说不出话,更无法坐起来。 她没听见我的回应,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见我蜷缩在床上,枕上有一滩血迹,便惊叫着跑下去告诉妈妈。 妈妈根本从来未曾认识我。 她上来看了我一下,便断定我是淋雨感冒了,而且是吃多了油炸辛辣的东西,上火流鼻血了,她让Tina给我吃感冒药。 我整天斜躺在床上,连去洗手间也要费很大的劲,胃痛越来越严重,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Tina用小勺子给我喂粥,我吃了就吐,吐了她就再喂。她很心疼地说我为什么要逞强冒雨走回家,她当时已经准备好晚餐,心里想着要去学校接我了。她到楼下问妈妈该不该送我去医院,妈妈故意大声说:“It is nothing.这该死的坏性子,自找的,让他好好尝尝自己亲手种出来的恶果,留个记性,以后就学乖了。小感冒,由他吧,过几天就好了。” “不,哥哥好像不是感冒……”Tina极力地想说服妈妈送我去医院。 “What a bad liar he is.别给他骗了,他很能装,他想骗取别人的关心。”妈妈满不在乎地说。 如果我和弟弟不是长了一副生人难以分辨的相貌,体型极其相似,我可能会怀疑,我不是我妈妈亲生的,或者我就是她仇人的孩子…… Tina没有听我妈说的,她很用心地来照顾我,但她再心疼我,也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的是母爱。这本应是每个人与生俱来都能享有的,我却像乞丐一样,连想一想也是弥天大罪! 大舅终于回来了。他坐在我的床头,轻抚我的额头,笑着说:“校长告诉我,你得了第二名,月底的毕业典礼你要上台演讲,所以你得尽快好起来,你爸说到时过来观礼,涛,我们以你为荣!” 我哭了,但我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不想让妈妈听见我的哭声,因为她会骂我在假装,讨关心。 “你要记住,你是程峻涛!我这些年在你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期待着你将来名扬四海!马上收起你的眼泪,因为眼泪只属于下层小人物!来,我背你下楼,带你去看医生。校长是我的朋友,毕业典礼你绝对不能缺席。” 自那以后,我起了什么也要独占的心,无论我是否需要那些东西,我都要先于别人把它拿下,我不能容忍别人胜过我! 今天一切的果必来自昨日种下的因。姚臻的暴戾恣睢和不自知的偏待与故意的虐待,让程峻涛的童年饱受蚀骨伤害,这是他扭曲人格形成的初因。 程峻涛是一个饥饿的人,他特别需要“爱”这种食物,偏偏他所处的那个世界里的餐牌上,富含“爱”的食物凤毛麟角,但却有大量其他类型的食物: 1、有营养但卖相没有新意的食物; 2、没有营养却把卖相搞得标新立异,引人拿取的食物; 3、暗藏毒素,却打着创新潮流的旗号,拉着一群为谋生计而人云亦云的人为其虚张声势,盲目炒作,引人上当的食物; 4、选材上乘却因为没有刺激味蕾的卖点而只被少数心里明净的人青睐的食物。这种食物有时会因为销路太窄而被迫撤出餐牌…… 任祥天把自己那套睥睨众生的逆天歪理制作成毫无营养却打着创新旗号的独特美食,再加上各种有毒的香料,并配上“伪装”为甜点,从小到大不间断地对程峻涛进行喂养。 他每天就靠着这些有毒的精神食物填饱他落寞空虚的肚腹。久而久之,他的舌头和肚肠完全接受了这些有毒的食物,形成了不正常的人格。 他本来才智过人,富有雄才大略,却不懂低调,霸气外漏,暴内陵外,做事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从不思考要为自己留后路。 这一切,全是任祥天特意炮制的! 任祥天是程峻涛唯一可信任的人,凡是任祥天向他说的话,他都听从。任祥天向他灌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只有大直路,才是通往成功的最快途径。但凡是路上的阻碍,不要管它是石头还是大山,都必须尽快把它拿掉,让自己的前路成为阳光普照的康庄大道。那些攀山涉水的弯路小路,都把它留给下层小人物去走吧,我们胜过所有人! 这也是任祥天曾传授给程昶天的金科玉律。 但程昶天和程峻涛不同。程昶天出身寒微,经历过洪流巨浪,体会过人间冷暖,身边更有同乡大哥程袨和弟弟程裕这些人从旁提点,所以自从锦城商业上了轨道之后,程昶天就提出淡出任祥天的圈子。 任祥天当年培养年轻的程昶天,本就因为他心中正在筹谋着另一盘见不得人的账目,所以,程昶天事业有成后,提出要退出他的圈子,他哪里肯轻易放手? 程昶天借口说,希望能尽快退出江湖,与姚臻她们母子团聚。任祥天对妹妹十分爱护,提到姚臻,他就不正面阻止程昶天撤出了,但其实任祥天已经相中了程峻涛!程昶天要和他脱勾,他就加料炮制,要把程昶天的儿子培养成自己名义上的接班人,实际上是新一代的傀儡。 到底任祥天待程峻涛有几分真情实意?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任祥天的不正当教育和程峻涛自身的性格缺陷彼倡此和,让他在凄苦的童年中失守了善与恶的毫厘底线,尽管他的内心仍存良知,但悖逆狂傲、唯我独尊的人格已经积重难返了。 凌晨三点,夜空中的浓云渐渐散开了,月亮外围多了一层淡紫色的眩光,更添迷幻。半个月亮似在稀疏的云丝中穿梭,又像是云丝故意成群结队地包围着本无光华的月亮,要把它反照自太阳的光辉全部掩盖掉。 程峻涛抬头看着天空那半弯亏缺并黯淡的月亮,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投影在天幕之上,让他恨不得把天幕砸碎,但痛苦却以记忆为形式凿在心头,染神刻骨! 他知道,天一亮,就要时刻准备着饰演一个从容自信的人,和各路以买卖消息维生的人斗快斗智斗手段斗狡猾了…… 焦虑和不安突然让他心头一紧,两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把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的声音又在他耳边高谈阔论了! “程峻涛,你所有的东西都被按了停止按扭了!你记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坠的?不就是从你的长子名分被褫夺那时开始的吗?你已经中了程君昊的埋伏了!那人顶着一张不男不女的人皮外壳,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破坏你家庭在先,毁你爱情在后,前段时间你公司被人潜入调查的事,难说也是他在暗里搞的鬼!” “你爸从来就没有想过对你妈兑现处理掉程君昊的诺言,他假借天意,敷衍你们,教程君昊阴魂不散,纵容他对你穷追猛打,定要抢夺你所拥有的一切,把你逐回那个野鬼蛮缠、寸草不生的荒漠野地之中,让你一无所有!” 程峻涛已经把那声音的所有论调融进自己的思维之中了,他认为那是他凭智慧得出的结论,全部都是真理。 这天是星期四,天雨微凉,雅樾小筑提前打烊,君昊步行回公寓。 突然从暗巷中蹿出一名戴着黑眼镜和黑口罩的劫匪持着匕首冲向君昊,并低声说:“把钱包拿出来!” 君昊以为劫匪只为求财,拿走他的钱包就会离开,所以没有反抗,掏出钱包交到劫匪手上。劫匪把钱包放进外套的里袋,然后装作事成要转身离开的样子,却突然转过身来举起匕首飞速地刺向君昊的喉咙! 君昊这时毫无防备,惊见一道寒光直刺向自己的头部,即时使劲急速向后弯腰并后退了几步,刀尖就停在距离他喉部皮肤2CM的地方!君昊马上站稳,趁劫匪未及收刀之际,把身体重心向前移,抬起右腿对准劫匪的下巴,使出一招右前蹬。劫匪躲避不及,被踢中前胸,却仍原地站着不动,似被挠痒! 君昊从程裕那里学了不少拳脚功夫,但眼前这劫匪手持凶器,且速度极快,体格强壮,力能扛鼎!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劫匪的对手,便不敢再与其近身搏斗。 他一边想法子寻路逃跑,一边大喊“抢劫”,劫匪却连半分惊惧之态也没有,并连连向他发出攻击。 君昊左闪右避,终被逼退到两座大厦之间巷子里的墙角边,他连声大喊“救命”,劫匪杀气更强,潮鸣电掣,出招狠绝,他与其过了两招,这头刚避过匕首,那头却被劫匪一拳击中胸前旧伤,痛得他失声大叫,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 眼下已经无路可退了,君昊心知这时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当劫匪举起匕首要直刺君昊的时候,附近的巡警闻声赶到,厉声喝令劫匪放下武器,并拿出喷射器、强光手电及警棍,同时用对讲机呼叫附近的巡警。 劫匪微微转头用眼角瞅了一下身后的巡警,脸上竟全无惧色,从容地转过头来举起匕首朝着君昊的胸口横砍过来!君昊避无可避,胸口被划开一道十几厘米的伤口,鲜血迅速从被划破的衣服裂缝下渗了出来。 巡警马上向劫匪喷射催泪剂,劫匪提肘用手臂捂面躲避,君昊乘机逃到巡警身后。 劫匪所配的眼镜及口罩似乎专为遮挡催泪剂而备,避过催泪剂后,劫匪怒吼了一声,发狂似地挥起匕首刺向巡警,两名巡警拔出制式短刀以及警棍与其搏斗。 君昊奋力向路口方向逃跑并大喊“救命”,劫匪砍伤其中一名巡警,继而被另一名巡警用警棍击中后脑,劫匪被电击伏倒在地上,匕首掉落在地,巡警冲上去把他死死地按住,同时使劲扳他的手腕要铐起他。 谁知劫匪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怒吼一声,甩开巡警,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拾起地上的匕首砍向巡警,巡警急速后退了几步避过,却被劫匪一招横空飞腿踢倒在地,警棍脱手掉落地上。 巡警翻身想拾回警棍,劫匪冲上前去,使尽力气用右脚鞋跟毒辣地踩踏巡警的手掌,巡警的掌骨被咔嚓地踩断,痛苦大叫。 劫匪踩踏完巡警的手掌之后,极速向君昊逃跑的方向追上去,另一名被刺伤的巡警一边叫喊一边从后追赶劫匪。 多名荷枪巡警闻讯赶至,警车声由远而近。 劫匪持着匕首狂追到路口,没有看见君昊,荷枪巡警即时紧握枪柄,厉声喝令劫匪放下武器。劫匪停了下来,装出要投降的样子,突然猛地一个转身跑回巷子里,翻身越过墙头逃跑了。看来,他对附近的环境十分熟悉。 君昊躲到附近小卖部的货架后面,他早就跑不动了。胸口的伤口不深,但因被劫匪击中旧伤,痛上加痛让他瘫坐在地上,整个身体不住地抽搐。 警车和救护车赶到,受伤人员被送院救治。 君昊的新伤与上次从天桥摔下留下的伤痕几乎垂直,一眼望过去就是一个赫然的血色十字。伤口缝好针之后,医生让君昊到急诊的病床躺下休息。 他想:那劫匪不是来劫财,而是来害命!这个凶徒比上次那个的功夫厉害很多,以一敌三,毫无惧色,连伤三人,他却毫发无损!这人的身手非凡,和叔不相上下,要不是巡警及时赶到,可能我已经去见我妈了! 掌骨骨折的巡警拍完X光片,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他是条汉子,没向同事说过半个“痛”字,医生给他检查,触到骨折的地方,他一时忍不住失声惨叫,听得君昊心中万分愧疚。 他想:爸说我是天命,但我看我这天命根本就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来干掉我的人任务失败,他以及他的一家必没有好下场,接下来又将有多少人因我而丧命呢?事到如今,能平息这件事的,只有我和程峻涛两人了。那个“剧终”的梦啊,我既盼你快点来到,却又难抑心中的恐惧,唉!我现在是既厌倦又期盼,期盼程家这桩家丑闹剧能尽快“剧终”! 君昊望着窗外微微泛蓝的黎明夜空,想起了雅樾那桃红色的小圆脸……他太想她了。 医生让他留院一晚,明天再走,他累了,一合眼便睡着了。 黑暗中,他听见了建章悲惨呼号的声音,于是循声走过去,隐约看见建章正被一群魔鬼疯狂撕咬,争抢着吞吃他的身体,建章眼中流着血泪,向君昊摆手,示意他不要走近。 忽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群魔和建章被划破夜空从天而临的雷电击中,顷刻间全部化作星屑,飞散于空气之中。 星屑闪着紫色的光,似在燃烧,无声飘溢在漆黑里,仿如星海一样何其浪漫,但却凄凉异常!正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君昊伸手抓住一片星光,他感知星屑在深深地叹息,星屑应有心愿未了。星海很美,但闪出的辉光均满载着刻骨的伤情,让人痛心莫名! 心痛的感觉让君昊从梦中醒来,他一睁眼便看见建章和佳允坐在床边。天亮了,他们等他醒来,预备送他回家。 “那人不是来谋财,而是来害命的!建章、佳允,你们不要管我了,快走吧!”君昊喃喃地说。 “佳佳,你哥一定是被吓傻了,又胡言乱语了!我们转头直接把他送到琼华姐姐那里吧,反正她已经打了六次电话给我,霸气地让我向她报告你哥的情况了,送他过去让她检查一下吧!”建章微抿着嘴看着君昊的脸很认真地说。 “心上人受伤了,谁不焦急啊?”佳允说。 “不是受伤,是被魔鬼撕开了,建章,我梦见你被魔鬼撕开了……我的梦,基本都会成真的……反正,你们以后也不要管我了!”君昊的情绪还停留在梦里的星海伤情之中。 佳允听见这话,吓得直冒冷汗。 “警方正在全力追缉疑匪,他逃不掉的!但昊哥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太想念建哥哥我了,所以才做这样的梦罢了。嗯,让我深感欣慰。”建章拍了拍君昊的肩头说。 君昊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在跟你说笑,你亲眼看过我记下的梦境,全部都会发生……” “Stop!罪恶面前,我不会做缩头乌龟,不要再说这话,我不爱听!”建章打断了君昊的话。 “章章,我忽然有话想跟你说,我们到走廊去吧。”佳允拉了拉建章的衣袖,小声说。 “让我和你哥先说完再出去啊。”建章笑咪咪地拨了一拨佳允的头发,宠溺地对她说。 建章继续对君昊说:“程峻涛和你有矛盾,这段时间关于他的不利消息像纸飞机一样满天乱飞,我们已经第一时间把他请来协助调查了,这期间得尽快把疑凶翻出来,死人做不了证人。” “但……”君昊还想解释,建章做了一个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拉着佳允一起走到走廊。 佳允情不自禁一下子抱着建章的腰,哭着说:“章章,我哥说的没错,他的梦都会成真,章章,我好害怕呀……” “佳佳,别听他的,他前阵子还跟我说自己和雅樾在天上飞呢,他当自己是苍蝇吗?飞!别听他的。”建章轻抚着佳允的头发安慰她。 佳允紧紧地搂着建章嘤嘤嘤地哭,嘴里还“章章、章章”地叫他。 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汉,被一个小女孩像抱抱熊一样当众搂住,还不停地叫他的昵称…… 走廊上有同事在值班,还有护士和病人,人来人往,看见他们这样,大家都把脸转到一边偷笑。 建章觉得十分难为情,他温柔地劝佳允放手,但佳允就是不放手,她说:“我怕我一放手,你就消失了,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好不容易才劝好佳允安静下来。建章和佳允本想把君昊送到琼华工作的医院,但君昊坚持说自己很正常,不要麻烦琼华,他们只好把他送回住处。 建章拿着手机念给君昊听:“程X涛离婚,锦X置业撤出沈氏科技工业园的消息,甚嚣尘上!” “你就直接说程峻涛是了,不用读那个叉了。程家的家丑还嫌不够多,一件一件地添加上去,很快可以出一本传记了!唉,真心盼望琼华可以全身而退。”君昊说。 “应该已经安全了吧,听说已经签字了。”建章说。 君昊按了按自己胸前的伤口,说:“程峻涛和姚志沆瀣一气,他和琼华能过得到沈乔鹏这一关结了婚,估计是姚志在中间斡旋,所以我一直也很想知道,琼华说的那个圈,究竟是什么圈?偏偏她的嘴巴密不透风。” 建章拍了拍大腿,说:“真是天外有天,有人比你的嘴巴更密!依我看,琼华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跟你说,那就表明这事必然与你有莫大关联。”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主动要求离开沈家别墅,我看出沈乔鹏对我有不一样的心思,我不想琼华左右为难……唉,这出闹剧,真烦,人都要疯了!”君昊单手托腮,一脸烦闷。 建章笑了笑,说:“没事,你本来就是一大疯子,放心吧,无论你疯成怎样,建哥哥我必定与你并肩同行!不离不弃!” 任祥天用学术交流团成员的身份回国。 他一下飞机,就带着几个助手到合宁自然保护区一带视察。 天起了凉风,他们走在白栏杆外的草地上,隐约听见了诡异的音乐声,忽远忽近,又似人声哼唱,不成旋律,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任祥天让人放了无人机越过燕柳树林,飞到山后去拍摄那边的情况。山后是荒无人烟的芦苇林,没有人影,他们一行人正想步行进入树林,马上被保安驱赶出来。 任祥天知道自己身份不正,担心暴露,于是马上撤离。到了夜间,他派人偷偷进入树林,想不到竟被建章和佳允合作设计的新机关吓了个半死,几个壮硕的大男人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仓惶逃跑出来…… 第八卷【怒海】第六节:古墓毒瘴 建章和佳允合作设计的树林新布局不按常规设置,也不再循反其道而行之的思路,一句话总结就是毫无规律可言,让私闯者一步一惊心,不敢久留尽快离开。 那几个人刚入树林时,觉得林内空气清新,以为只是平常私人园林。谁知突然听见以他们所站的位置为中心,从左、右、前、后、下五个位置传出一阵刺耳的鬼鸦笑声,声音频率从左边的3600Hz,忽然转到右边的8200Hz,然后一下子回落到脚下的80Hz,这样循环着,形成一个声音阵列,让他们头晕耳鸣,心跳突然加速,牙齿不断打颤。 一般探险者在树林外听见诡异的音乐声,心已经紧缩起来了,再遇上这个像过山车一样飙高骤沉、迷离回旋的声音阵列,早已被吓得转身就跑。 但任祥天派来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探宝人”,知道这是机关,经验让他们相对冷静,且不会马上惊慌逃跑,而会想办法避开机关,继续寻找前进的路。建章的鬼马脑袋自然有鬼马主意,他为有胆量继续前进的闯入者设计了一道好菜。 那几个男人捂住耳朵,往前方有微光的直路奔跑,欲逃离那煞人的声音阵列,他们并不知道,正确的路是声音阵列右边的斜坡弯路。 他们跑往前方微光直路的过程中,脚下的第二道机关已经被触动。他们刚感觉到自己离开声音阵列,一阵臭气就从天临下,前方的微光突然消失,四周一片漆黑,他们戴着夜视镜,但气味却是看不见的东西,那臭气带着浓烈的鱼腥味,极速扩散,把他们重重围困! 虽然他们都戴着口罩,但并不是为防臭气而设,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臭气的分子早已穿过口罩,进入他们的鼻腔,他们用手臂紧捂着口鼻也无济于事,这不可描述的臭味让他们连连反胃作呕! 其中一人分辨出这是鲱鱼罐头的味道,刚说了一句“鲱鱼”,胃里的东西马上从口里喷出,搞得自己满身酸臭。 没错!这就是号称世界上最臭的食物:鲱鱼罐头的气味,而且是过期鲱鱼罐头的气味,堪称绝顶之臭,世间无敌!这臭气是佳允让她妈妈在英国一位研究臭气的专家教授那里定制的。教授还幽默地在邮件里附上一句:如果有人闻到它之后,仍能气定神闲的话,一定要介绍给他认识。 如果只是臭气,憋一憋气可能就可以进入到下一关了,这一点建章和佳允怎会想不到呢? 这时,一坨坨带着臭气的东西从他们的头顶像雹子一样淋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从夜视镜中大概分辨出那是鱼肉,臭气让他们马上认为这一定是鲱鱼肉,就是刚才那臭气的来源! 遇上臭气,人可以憋气,可一旦发生臭气的东西沾到身上,即可让人立时抓狂,不管这人是男是女是长是幼,这极度厌恶性的东西,必让人颈背发痒直达骶骨,难受程度爆表! 佳允又怎会真的在自己心爱的燕柳树林里喷洒这些臭气熏天的鲱鱼肉呢?那只是硅胶鱼肉模型涂上了具有黏性的凝胶而已,它们的仿真程度极高,这时四周漆黑一片,他们戴着夜视镜,一时间难以分辨真假。 有两个人决定放弃前进,转身往来路逃跑,触动第一道机关,那鬼鸦笑声马上在他们耳边回旋,让他们半秒也不敢停留,捂着耳朵冲出树林,为了缓解耳朵的不适,他们的嘴里发出叽里呱啦的叫声。 余下的两人经验相对多一点,他们用力甩走沾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让人抓狂的“鲱鱼肉”,然后互相照应着继续前行。吸取上一道机关的教训,他们这次选择了左前方拐弯的小路,可是他们又错了,正确的路应该是反过来回到第一道机关的声音阵列里,走左边的斜坡弯路,他们现在走这条左前方拐弯的小路就是进入第三道机关。 第三道机关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迷宫,就算闯入者能坚持通过第三道机关,最后只会经由树林迷宫回到第一道机关里面。 第三道机关安装了AI智能系统,通过红外线对闯入者的身体进行精确描点定位。系统会先确定来人性别,再针对性地对人体某些部位发射硅胶套塑的弹性爪勾,爪勾击中人体后会马上收合,感觉像极了被人用手指抓挠,虽没有什么痛感,但闯入者还未及从第二道机关的臭味熏袭中平静下来,又在黑暗的环境中被十几只“五爪金龙”连续突袭,谁还能再坚持下去? 第三道机关的灵感源自佳允新小说里的一个情节,小说里原来的设计是机关向人体任意部位发射空心硅胶球。他们研究新机关那时,建章把这个让人尴尬得半死的机关设计想法笑嘻嘻地说出来,佳允当即骂他变态,但转头自己却偷偷地把小说里的空心硅胶球修改成建章所说的弹性爪勾。 结果,那两个男人真的挺不住了,他们放弃前进,转身飞奔逃出树林。刚才那种在漆黑中被连续偷袭的尴尬感觉,让这两个大男人的脸火辣辣,嘴里情不自禁连声问候爹娘。 从树林里退出来的几个“探宝人”给任祥天报告说:“设计那树林的人一定是个变态的!” 任祥天追问原因,败走第二关的人说那里的臭气熏得人几天吃不进饭;败走第三关的人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五爪金龙”偷袭了,只是不停地说必须摸清树林设计者的底细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任祥天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那里的白栏杆内有一只刚死掉的兔子,尚有体温,有腹泻状况,似是死于食物中毒。我的人一组去取土样,另一组进入山脚的树林,结果被保安赶了出来。刚才我的人偷偷进入过树林,发现那里设置了很多机关。那姓郑的大家伙,不是已经全家移民了吗?但保安为什么还那么严谨?姓郑的大家伙手上没有证件,那里转让不出去,我的人查过,那里除了传过闹鬼之外,没有动过工,据你所知,那些保安和机关是谁安排的?” 任祥天给某人打了个电话,他说话的语调亲密,但却仿佛隐藏着某种见不得光的巨大阴谋。 电话那头的人回答了他几句,他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然后挂了线。 他心里盘算着:现居住在那地方的人一定非常精明,必须先把他们“请”出合宁,事情才能顺利进行,但我的身份特殊,这事非得让程昶天去做不可。 程昶天很快收到消息说任祥天回来了,程裕轻轻笑了笑,说:“哥,今晚你就陪他演一场久别相逢的戏吧,晚餐、名酒和古玩,我给你预备一下。” 程昶天一脸厌恶,低声说:“他两兄妹的嘴巴最是不饶人!一定又会乘机暗讽我过桥抽板,得了权势、财利就自立门户,要独善其身,想起也烦人!” 程裕眨了眨眼睛,说:“他故意设局,让你损失惨重,涛被他当成棋子,在他所布的棋局里被他任意驱使利用,他对涛可能连三分真情也没有,所以我想,他这次一定会故意刁难你,你得小心应对,必要时以退为进。” 果然,任祥天一见程昶天就天南地北地说了一番刻薄刺耳的话。程昶天知道他贪心,爱好收藏名酒和古玩,便马上送上程裕精心预备的礼物,任祥天嘴边的刀子才收了起来。 任祥天故意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我的师徒缘薄,沈乔鹏那只老乌龟早看在眼里了,那两块地呢,你本来就已经预备好了双手奉上给那只老乌龟的了,我和他提结姻亲的事,不过是让你不要言而无信罢了,毕竟峻涛也是你的儿子嘛,只可惜峻涛不争气,年少气盛,我这一番苦心呀,怕是要白费了!” 程昶天听了他这话,心里起了怒气,但他不动声色。 程昶天说:“哪个人不维护自己的儿子呀?死活都要维护的呀,对吗?任兄。” 任祥天说:“也对,真是难为天下父母心呀!是了,有人告诉我,前段时间网上有人传姚志‘借尸还魂’,死人复活,简直是天方夜谭!阿初呀,你说,那些死人怎么会说话呢?所以呢,我只当笑话来听罢了。” 任祥天明知道程昶天不爱听人家提起他的旧名,现在却故意叫他“阿初”,是要提醒他:他们之间知透对方的老底。 “涛这段时间过劳了,需要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任兄现在既然回来了,麻烦你把他接回去代为照顾,这事延误不得,如果再迟一点,我担心会有更多诡异离奇的传言飞到大街上去。”程昶天呷了一口茶,慢慢地说道。 “哦,世上诡异离奇的事情,只不过是人要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编出来的唬人故事罢了!不过你说到诡异呢,我倒有一件事想请你代办,办完了,我就可以马上把涛带回去了。”任祥天半抬着头望着程昶天说。 程昶天想:我们早有嫌隙,我就清楚你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把涛带回去,你必有附带条件,而且必要我付出巨额代价! “请说。”程昶天说。 “我想知道合宁那块地下面的事。”任祥天不再拐弯,直接地说。 程昶天说:“自从程袨不在了,我就对那块地没有任何兴趣了,我也没有到知道地下面事情的那个年纪吧。” 任祥天点了支烟,吸了两口,说:“我亲自去看过,合宁附近到处是芦苇地,唯独那几亩地寸草不生,不知谁在那地铺了地毯草,地毯草大片大片地枯死,我问过附近的村民,他们说那里有自动洒水系统,可是那里的地毯草却经常整片地枯死。我在那地多个位置取样化验过,其中几个样本的泥里含有硝和硫。” 程昶天听了,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说:“郑老二不是已经知道那下面是帝陵吗?如果是真的,那泥土里有这些东西就自然不长草了,那没什么好奇怪的。” 任祥天说:“别听人乱说,郑老二他哪有能力去调查确定那是什么墓呢?你们却不同,当时你有财力,程袨有人力、有知识,你们兄弟合作就无往不利了呗,可就因你听信谣言,所以才让程袨死得那么早!” 任祥天拿程昶天心里最敬重的大哥程袨来说事,程昶天心里的怒火烧得更猛烈了,但他还是把这怒火压在心头,脸上不显露半分怒意,安静地听任祥天说话。 任祥天继续说:“罢了,我们说回正题,合宁那里人迹罕至,树林里布满机关,我的人走进去也几乎出不来。” 程昶天听了,轻轻提了提眉毛,说:“私自进入别人的私家园林,不把你的人给狠狠地砸死,应可算是天下间最善良的了。” 任祥天马上说:“看你说的,不过是调研罢了,说得他们好像去偷东西一样。这样,我发现了一件可怖的事,风一起,树林里乃至树林外都可听见似是音乐的声音,飘飘忽忽,阴森森的。经探测,这声音来自树林深处,有人说那是阴魂的歌声,我不迷信,所以我断定那肯定是某种机关发出的声音,我猜那是为了驱赶盗墓人,保护墓葬的机关。” 程昶天提了提嘴角,说:“任兄,你这次回来原来是为了探宝呀!只怪我当年一时好奇,害死了程袨,他一走,我的人生再无知己,也再无师可从了!” 任祥天假笑了两声,说:“呵呵,你早就出师了。你呀,并不是一时好奇,你几兄弟的眼睛早就盯紧合宁地下的东西了,程袨的死,你实在应该负首责,如果不是死了人,你的手早就伸过去把那里给翻过来了,还轮到我今天跟你说这话?不过呀,也算是天意吧,不管是不是帝陵,大型墓葬里通常都设有剧毒机关,如果当时你几兄弟联手私挖,你的人一动手,就有可能栽倒一大片啰,那样,死的人就不止程袨一个了,所以我说呀,程袨死得还是有价值的。” 任祥天这话实际上是暗指程袨该死,程昶天的表情变严肃了,他说:“听说当年郑老二手下的小贼也挂了两个,你现在的意思,就是叫我的人去为你当替死鬼,吸干那些毒气毒汁吗?” 任祥天和郑老二的关系并非一般,他也不喜欢程昶天说郑老二的往事,他望程昶天的眼神变锐利了,他说:“说到郑老二呀,挺可怜的,明明可以做个地质专家,名利双收,现在却……听说呢,他被人扔进鲨鱼的嘴里了!” 程昶天马上说:“不是啊,有人说在英国某个农场见过他,不知道哪条消息才是真的!他现在身在何处,是人是鬼,任兄想必心中有数,否则你的拳头何必攥得那么紧?郑老二当年在合宁挖出来的图纸,一定向你揭示了答案,否则你又何必在这里跟我谈这些呢?不过,我说过的,程袨的命,郑老二必须血债血偿,你若要保他,我们之间互绑的绳子就不可拉得太紧,你该知道,我言出必行的。” 任祥天撇了撇嘴,提了提眉梢,说:“什么图纸,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哎呀,我们何必为了一个不争气的人剑拔弩张呢?那不争气的家伙,忘了他吧!说回合宁那里,我为那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和那些诡异的音乐声而日夜思虑,但我那边有事,月底就要回去了,这之前,如果弄不清楚那里的真实情况,我就真有可能空手回去了哦!” 程昶天听了没有回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想:你不是要真实情况,而是想要那地下面的东西!把儿子交给这条鬣狗调 教,姚臻真是枉聪明了大半辈子!我现在终于明白涛变成这样的原因了。利小茵虽然背叛了我,该死之极,但起码,她把她的儿子教得像个人。 “那半张图纸一定被郑老二在逃跑的时候带走了,程袨没有说过那是墓葬的地图,我清楚记得他说那是‘石刻布局图’,为什么图纸会留在墓葬那里呢?我们是行外人,一时间无法确定合宁那里的布局,而那块地有一半是属于姓郑的私人地方,树林也是他们的私人地方,长期有保安在看守,所以,要办这事,必须调请程袨留下的人脉关系。”程昶天对程裕说。 程裕点了点头,低声说:“可能要花一大笔钱,花钱是小事,任祥天亲自开口让你去办这事,说明他知道此事必会非常棘手,我担心搞不好会出人命。” “我知道。当年有人告诉我,郑老二偷偷找人开挖,但后来死了人,所以郑老二才停了下来。还记得程袨最后打电话回来说的话吗?他说他看见那半张图纸上有‘甄官署’的字样,应是唐代到五代十国时期的墓葬,看图上标识,极有可能是帝陵级别的。”程昶天点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继续说,“所以郑老二才两眼发光,想借任祥天把我拦开,要独占所有!被程袨知道秘密后,毫不犹豫地对程袨下毒手!” “任祥天现在究竟想知道什么?”程裕问。 程昶天哼了一声,说:“他的口说是要知道大概情况,实际上他想借我们的手得到地下面的东西。没有郑老二在身边帮助他,凭他一人是很难把东西拿到手的,所以他用涛来要挟我,让我去为他办事,他一定想到程袨留下的人脉关系。” 程裕说:“可怜程袨心地太善良,死了也要被他们两只鬣狗算计!” 程昶天深吸了一口雪茄,吐了一口烟,说:“现在首要的事,是他愿意带涛回去好好治疗,再拖下去,涛就彻底成为废人了。” “任祥天为了自己的名利可以断情绝义、六亲不认,他把涛教成他的复刻版。”程裕说。 “涛小时候挺善良的,弟弟私下跟我说过两次,是他自己一脚踏空摔下台阶,哥哥冲过去扶他,但姚臻认定是弟弟为了息事宁人而说谎。都是我的儿子啊,不到尽头我也不想舍弃他。”程昶天又猛吸了几口雪茄。 “我明白。”程裕轻轻点了点头。 程昶天想了想,说:“先把合宁的具体情况摸清,再斟酌如何和任祥天交涉,有货在手,才能谈交易形式,马上去办吧!” 郑老二,就是郑佳允的二叔,合宁地下有古墓的事,是程昶天的堂兄程袨和郑老二一起发现的,他们曾是同窗知交。 程袨把合宁地下可能有古墓的想法告诉了程昶天,郑老二也把这事告诉了任祥天。 开始的时候,任祥天计划和程昶天一起密谋私挖的事,后来郑老二有了其他想法,他觉得在发掘古墓的事上,程昶天没有参与权。 第一,疑有墓葬的地方有一大半是郑家买下的私人土地,当时郑老二负责管理郑家的重要经济事务; 第二,郑老二是学地质堪查的,他有能力独立指挥发掘; 第三,以任祥天当时在国内的人力物力,根本不需要程昶天协助,只不过那时任祥天想利用程昶天为自己办事,两人关系尚可,所以任祥天才把程昶天拉了进来; 第四,程袨曾在大学地质研究院工作,他程家几兄弟若有心联合私挖并独吞,郑老二极有可能要靠边站; 第五,郑老二通过观察,暗猜合宁地下的墓葬并非普通古墓,他不想让任祥天之外的其他人知道这事,他想独占所有陪葬品; 第六,任祥天有渠道把陪葬品偷运出境外,然后光明正大地变现。 于是,郑老二带了两组人进行秘密堪查。当时正值旱季,他带的一组人在土山脚附近堪查,另一组人在寸草不生的平地那边佯装绿化植树,暗中挖掘。 郑老二所带的那组人在山脚边发现了一个似是空墓,又像是地下仓库的地方,隧道尽头地下大室入口外有两重金属门,门已经被撬开,应该被“探宝人”光顾过,室内放置着十多个空木箱,到处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郑老二在其中一个木箱底下,发现了小半张烧剩的羊皮图纸,通过研究,他断定这是合宁墓葬石刻布局的图纸。图纸被烧去一半,现存的图纸上有“甄官署”的字样,并有朱雀、翼马、石狮和石人等图案标识,分列于图纸两边,两标识间有尺寸标示。 平地上的那组人在泥下发现了两个被土掩埋的盗洞,这让郑老二大失所望。 不久后,那组人又在深土中发掘出小半个石马头和石雕朱雀的翅膀残部,还有半截刻有文字的螭首石柱,更在四周一米多深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处疑似墓园围墙角阙基础的石材建筑,规模巨大,附近还发现了一段疑似围墙墙基和少量墙皮残片。 因此,郑老二断定那必是一座帝陵级别的大型墓葬!就算有盗洞,但也不代表墓葬已经被盗,希望还是有的。于是郑老二和任祥天商量,更加坚定地要求撇开程昶天。 谁知曾在平地进行挖掘的那组人突然间集体出现了中毒症状,当时医学没有现在发达,第一个下到坑里给螭首石柱绑上绳子的那个人很快就不治身亡了,死时四肢向外蜷曲,七孔流血,双目圆瞪,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笑容。 郑老二一听见死了人,当场大惊失色!对财富的渴求,让他忽略了开掘墓葬必须先让工人做好防毒措施。 任祥天重重地责备他做事鲁莽,独断独行,责令他马上停工撤退。那些收了郑老二的钱为他办事的“探宝人”看见死了人,无论郑老二出多少钱,谁也不敢回去把放在平地的那半截螭首石柱抬到任祥天的仓库里。 停工之后,螭首石柱被附近的村民私自抬走,凿断成几小块,放到泥坑里,作为地基,建了一座凉棚。那座凉棚,正是建章、君昊他们穷游时歇脚的地方。 有人对程昶天说,任祥天和郑老二私下开挖宝藏,程昶天知道他们有心撇开他,觉得自己被排挤、被出卖,十分愤怒。 程袨与郑老二相熟,他主动提出乘到郑老二家做客之机,用微型相机偷拍郑老二的图纸。谁知刚拍好,就被郑老二发现,郑老二二话不说把他干掉了!同时也重伤了无意中闯入的佳允妈妈,佳允爸爸要找他算账,程昶天嚷着要他偿命,郑老二害怕起来,拿着图纸逃跑出国。 程袨的死让程昶天很自责。他找不到郑老二,便向任祥天要人,任祥天竟用两个外甥来作要挟,让他息事宁人,程昶天只好把这口气吞了下去,但从此事开始就和任祥天闹翻了。 后来唐芳背叛他,他就连同在任祥天这里所受的气,一并发泄到唐芳身上,也想给任祥天兄妹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看看背叛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程裕的人以省地质勘查院专家团的身份,拿着正规批准书,由当地村委带着到合宁那块寸草不生的土地进行堪查。他们谎称探得合宁地区地下水土流失,近期可能会有局部地陷或地震,所以要进行地质勘查,他们做足了安全防护措施。 不久后,他们在白栏杆内的土地里,发现了往下延伸的青石板斜坡通道,通道上有木棚建筑,大家断定这十有八九就是墓葬的隧道入口处。 不料,进入隧道的其中一名堪查人员突染怪病,全身麻木,疑似中毒,而这人当时是穿着全套防护服进入隧道的。 程裕收到报告后,马上让所有堪查人员撤离现场,至于那诡异音乐声的来源,还不及调查。程裕让所有知情人员承诺绝不向外透露勘查人员疑似中毒的事,又各给了他们一大笔补偿金。 “想不到做足防护措施还是中了招,其他进入过的人都要马上安排身体检查,以防万一。”程昶天对程裕说。 “已经安排了。勘查人员带齐了设备,检查过没有问题才进入隧道,当时现场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对发掘现场的空气进行取样,检查过土壤,没有发现剧毒物质,所以现在还没弄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中毒。可惜我们没有专业知识,如果大哥还在,可能很快就可以堪查清楚了。”程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几兄弟是一起玩大的,我有时会梦见小时候在山涧玩耍的情景。”程裕一脸遗憾。 “是我对不起程袨,他提出去偷拍地图的时候,我应该阻止他才对。他这人,太单纯了,竟然相信郑老二会念交情,不会对他下狠手……唉,他人不在了,人缘还在,那个疑似中毒的人,嘱咐医生一定要好好地治疗,而且要给他加倍赔偿,大哥留下的人脉关系,我们不能就这样断了。”程昶天说。 “大哥自从知道郑老二和姚志的关系之后,就已经劝你尽快脱离姚志这个人了……”程裕说。 程昶天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呀,迟了。几十年前踩了进去,到现在也被他钳制着!” 程裕说:“单凭我们的力量,暂时压不住任祥天,所以必须步步为营。” 程昶天说:“我想了几天,这次要牺牲一些利益,借助外力。” 程裕问:“你的意思是?” “把合宁的事透露给沈乔鹏。”程昶天望着程裕,压低声音说。 程裕想了想,说:“但这损失可能会很大,姓沈的唯利是图,最看重利益,所以,他知道我们要利用他,可能会提出吞并属于我们那份利益的要求。” 程昶天说:“这样吧,现在我们只对沈乔鹏说三分实情,又对任祥天夸大勘查人员的中毒情况,我会告诉他,我们这边在能保证堪查人员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会继续进行勘查,到时再和他联系,让他先把涛带回去安顿好。” 程裕说:“拖,不是办法。那天我在监视器那头也听得出,任祥天对合宁那里的东西是志在必得的。” 程昶天马上说:“我没打算和他拖,他志在必得,我就让沈乔鹏也志在必得!反正我一想起程袨就无限自责,什么帝陵,什么宝藏,我完全没有放在眼内。再多的利益也消解不了我对郑老二的恨,消除不了我心中的悔,如果我的儿子不是被任祥天握在手里,我早就把郑老二挖出来扔进海里喂鲨鱼了!” 程裕说:“如果你决定请沈乔鹏当救兵,就得马上筹谋行事,涛昨晚又在房间里砸东西了……” 第八卷【怒海】第七节:孙庞斗智 十天过去了,任祥天见程昶天那边还没有与他联系,他便主动登门去找程昶天,说:“我和峻涛通过电话,他好像不大愿意跟我回去哦,这事难办呀!” 程昶天早已猜到他会耐不住性子主动前来询问,但凡与钱财、利益有关的事,任祥天也会紧抓不放,因为他贪心。 程昶天故意压低声音对他说:“我这边的事更难办呀!那里出了事故,毒倒了几个人,为免惊动警方和媒体,勘查工作必须延后并谨慎进行。堪查组商谈过,谁也无法确定地下究竟有多少机关、假墓或者衣冠冢作屏障扰乱视线,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必须先用核磁探测确定主墓室的准确位置,务要一矢中的,不能再冒险。另外,关于如何在密闭且隔绝空气的情况下进入墓室,如何保护出土文物等事项,你先前完全没有跟我提及过半句,所以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你是故意还是另有更高一层的想法。现在我这边参与堪查的人虽然都是专业人士,但也需要全备的方案、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支持才能保证工作顺利进行啊,你明知道我一无专业知识二无经验,却一直坐着什么也不做,现在反倒来跟我说这事难办那事难办,你有没有自觉过头了?” 任祥天对程昶天关于事故情况的话将信将疑,但他现时又不想与程昶天正面刚,因为他这个“任祥天”的身份始终有诈,他要利用程昶天来为他办事,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其实他早已经有了详细的发掘方案,他料定程昶天会调动死鬼程袨的人脉关系,那些人有专业知识和丰富经验,区区一个墓葬的堪查工作,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但鉴于郑老二当年的中毒死人事件,现在谁也不能排除会发生什么危险情况,于是他想让程昶天把障碍扫清,然后依计划把程昶天的人统统撵走,独得所有。现在程昶天说“谨慎进行”,言下之意,就是要先看看任祥天处理程峻涛一事的态度。 任祥天说:“好,我这边让人加快速度把发掘方案整理出来吧,我们分头行事。” 程昶天说:“那好,我也会密切跟进这事,在确保工作人员人身安全的情况下,我会作出安排。那,涛的事……” 任祥天说:“哎呀,我也是六字头的人了,恐怕力有不逮呀,你儿子程峻涛的事,我只能说四个字:尽力而为,不能说保证办妥哦。” “任兄办事深谋远虑,孰轻孰重,相信任兄自会掂量。”程昶天说完轻轻地笑了一下,任祥天提了提眉梢,微微点了点头。 任祥天望了望程昶天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想:若不是我给你出谋划策,若不是仗着我的人脉势力,你姓程的能有今天这般飞黄腾达吗?程峻涛那废物算是我看走了眼,既然下错了赌注,我就索性来个“缸瓦船打老虎——尽地一煲”!你程家上演“六国大封相”,郑老二安全回归的日子就不远了。 程昶天与沈乔鹏通了消息,沈乔鹏果然心动了,马上与任祥天约见。 “任兄,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我处喝茶叙旧呢?今晚,我在云顶Culb订了个包厢,让沈老弟我为你接风洗尘吧!”沈乔鹏在电话中笑着对任祥天说。 任祥天想:沈乔鹏居然知道我回来了,而且还有我现在所用的电话号码,一定是某人故意向他透露的。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去到需要主动接待的程度,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样贸然约见,一定有要事。恐怕我不答应出席,他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于是,任祥天假笑着答应了沈乔鹏的邀请。 一见面,沈乔鹏就直接开口问合宁宝藏的事。 “任兄,我这人做事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找你呢,是为了协助你探寻合宁那里的宝藏,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你的想法怎样呢?”沈乔鹏说话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语调柔和。 任祥天想:哼,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最有耐性布局和耍手段的人就是你,你不喜欢拐弯抹角?简直是鬼话!你料定我因为程峻涛离婚的事不会和你好好说话,就干脆直接向我摆开架势了。这头抨打我的外甥,撕毁我们的姻亲约定,那头又来和我谈合作,这人的脸皮一定是硅胶做的。 沈乔鹏的心其实一直都在盘算着让沈琼华和程君昊重新在一起,借此关系为沈家谋取更多利益,可是琼华坚持不愿意,他只能暂时放下,等待时机。 琼华清楚伯父的为人,她明白他做这一切,将来的受益者还是自己,所以她只能顺着伯父的意思行事,但另一头又要维护自己所爱的人,这就如君昊所猜的,琼华夹在两者之间,很为难。 当沈乔鹏一听见程昶天说想和他做交易,并愿意把自己那份利益赠送给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欣喜非常。他擅于把利益最大化,把写着贪字的一面藏在深水之处,慢慢使心机布局,但程昶天跟他说事情紧迫,要马上处理,他也知道事情的原委与沈家有一定干系,所以一见任祥天,就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任祥天故意闪烁其辞,说:“沈兄呀,这些年我一直身居国外,这边的情况我实在不清楚,你说的那个什么宝藏……我真的听不懂。” 沈乔鹏呵呵地笑了笑,说:“任兄呀,我手上呢掌握了一大筐程峻涛雇凶杀人和教唆杀人的犯罪证据,我随时可以去揭发他。你亲生妹妹的亲生儿子是杀人犯,这句话,我想你应该听得懂吧?” 任祥天提了提嘴角,淡淡地说:“沈兄应该去告诉程昶天,因为程昶天是程峻涛的亲生老爸。” 沈乔鹏听了,故意哈哈大笑,然后说:“程昶天让我告诉你,你又让我告诉程昶天,你们两师徒是在玩幼儿游戏呢,还是把我当幼儿园小朋友来耍呢?” 任祥天想:程昶天借姓沈的口逼我接下程峻涛这摊废物! 任祥天用食指在水晶玻璃酒杯的杯口轻轻打转,嘴里低声说道:“合宁那里呀,听说早年毒死了几个盗墓贼,那个死相呀极其难看,具体中了什么毒,现在还未查清呢。” 沈乔鹏摊开双手,说:“毒物化验的事难不到我,我这边有专业人员和专业设备,这事交给我来办根本不成问题,但如果能把图纸拿回来,那事情会更好办。” 任祥天想:连图纸的事也告诉他,程昶天的脑袋进水了!那根本不是藏宝图,程袨没有理由看不懂,郑老二说他死前应该已经和程昶天通过电话……程昶天让姓沈的拿郑老二来要挟我!这个姓程的“反骨仔”,叛离了我,现在又要和我展开暗战了!关于合宁的事,沈乔鹏究竟知道了多少?程昶天不会糊涂到为了程峻涛这个没用的儿子,把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吧? 任祥天说:“什么图纸?如果有图纸,历朝历代那么多高手,早就把合宁那地的山头给翻转千次百次了,还轮到我们在这里探讨吗?” 沈乔鹏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确实想过,我也听说那里曾被盗墓贼光顾过多次,不过刚才任兄也说了,那边近年毒死过盗墓贼,那想必这数百年来被毒死的人也不计其数了,成功进入的人估计也没有谁能有命捧着里面的宝物走出来,这点任兄应该比我考虑得更加透彻吧?所以任兄才一直紧盯着合宁那边,对吗?我想呢,你对那里的了解一定甚深,有任兄在,那我来趁一下热闹也无妨呀。” 任祥天马上说:“沈兄实在想多了,我们这些搞地质研究的,自然会经常留意这类新闻。” 沈乔鹏说:“原来如此,你一回来就到合宁那边转悠,是因为想去研究那里的地质!那么可否透露一下阁下在那里有什么新发现呢?” 任祥天听他这样说,故意呵呵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沈乔鹏见任祥天一味干笑没有答话,便微笑着,慢慢地说:“不知道任兄的看法与我的看法是不是一致?找图纸难,但找人不难;找死人难,但找活人一点也不难!包括你所爱的人,还有你所恨的人,除非他死了,否则要把他找出来,绝非难事。” 沈乔鹏一脸温和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任祥天不寒而栗。 任祥天心里想:姓沈的这只老乌龟演技相当精湛,笑里藏刀,轻言浅笑,但话里全是套路,句句针锋相对,看来他是志在必得的!程昶天这回下重本请来的救兵,不易对付。这只老乌龟财力雄厚,资源丰富,他这双手既然已经伸了出来,自然不会轻易收回去。这,看似危机,如果利用得好的话,可能变为助力!不能再被他套我的话,现在要使用缓兵之计,待我回去仔细谋画一番,再和他谈。 任祥天哈哈大笑,说:“沈兄办事如疾风扫秋叶,实力更千军难敌!和沈兄合作办事,想必一切事情都能稳操胜券!但,不知道沈兄是否清楚,地下的东西一遇到空气可能就会马上氧化损毁,甚至化为乌有,所以这事呢,我得花点时间去仔细斟酌斟酌,你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还有呢,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归了公,呵呵,大家就半分好处也得不到了。沈兄呀,这事我们稍后再约谈吧,至于程峻涛这小子,就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一马,让我带回去好好调 教 调 教 吧。 ” 沈乔鹏听得出任祥天有意拖延,但对方的话里有用“一拍两散”来要挟的意思,沈乔鹏知道要点到即止,因为他今天饭局的主要目的,首先是要任祥天首肯合作一事,然后就是任祥天答应接程峻涛回去,现在这两事已经得到了确定回复,于是他便呵呵地假笑了几声,说道:“一切听凭任兄安排,我且静候佳音!” 饭局之后,任祥天马上给程峻涛打电话,说: “峻涛,近来繁杂事情太多,你很累了,不如跟我回去休息调整一下吧,如果觉得回家难堪的话,可以住到我的别墅,你还很年轻嘛,调理好身体回来再战江湖也不迟。” 程峻涛本来就有意回去,听任祥天这样一说,他就马上答应了,但他想了想,又说:“我现在手头上有些小事情,让我稍作安排,然后和你回去。” 任祥天知道程峻涛所说的“小事情”,绝对不是小事情,他想程家乱一点,再乱一点,于是故意在程峻涛耳边煽风点火,说:“你爸爸已经动了放弃你的念头,你必须争气,尽快回来坐稳本来属于你的宝座,不要让锦绣河山拱手让人。” 程峻涛听了这些话,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嗯的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线。 琼华突然给君昊打电话,说:“我这边收到确切消息,上次你从天桥掉下,抢救过程中有人分批调走有经验的医护人员,幸好我给院长打了电话,才把人换回来,所以建章看见来来回回换了三次医生。” 君昊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一定是那人从中作祟,唉,如果这番心机用来做正事,一定会非常出色。琼华,网上那些消息是真的吗?” “嗯,真的。本来以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杀一杀他的戾气,让他不要再伸手去害你,谁知他变本加厉!打劫的事,伯父已经拿住了有力证据,那是一出伪装成打劫的故意杀人案!我本想马上报警把他拿下,可伯父说有些事情要先与某人商讨……程峻涛现在仍逍遥法外,他绝不会放过你,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沈家别墅,我尽快安排你回去。” 君昊心想:所谓的商讨,不过是沈乔鹏要与某人商谈利益交换的条件罢了!拿住了有力证据,连报不报警也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说“公义”二字根本不在沈乔鹏的考虑之列!一旦回到沈家别墅,此后我的生死去留就要任由他摆布了。 君昊轻轻叹了口气,说:“不用了,这件事必须尽快把它解决了。” 琼华着急起来,说:“你,你准备怎么解决?亲手去干掉程峻涛?还是你自己送上门让他干掉你?” 君昊说:“我叔说是天意让我活下来,那就看天意吧。琼华,回到沈家别墅,我就成为你伯父手中的货物和利益交换的筹码了,我的生死,他并不在乎,善恶对错,他也不在乎,他要的是沈家的利益最大化,对吗?他要和程峻涛的大舅商讨某些交易,对吗?” “你……”琼华听见君昊这样说,心里吃了一惊。 君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真心待我好,我也知道,你一直夹在沈乔鹏和我之间左右为难,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为我再受煎熬,所以,我现在要把话说明白。” 琼华说:“你一直知道……” 君昊说:“你也一直知道,而且知道得比我更多更详细,对吗?琼华,沈家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在心,解决了程峻涛的事之后,如果我还在,我一定会尽力报答沈家这份恩情。” 君昊停了停,义正词严地继续说:“可是现在,我要的是公义,我要的是向那些作恶的宣告邪不能胜正!我不要沦落成为别人交易的货物,我不要被绑在秤钩之上,生死不由自决,所以,请你谅解我。” 琼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一直在欺瞒你。伯父说要强行拿下你,我极力阻止,我对他说我来劝服你自愿回去……现在你不愿意,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能力……” “你没有对不起我。”君昊打断琼华的话,“你伯父那里,你不要再多言了,但你可以放心,你伯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因你的缘故,他不会无端伤害我。或者容我借用你的话:既然我今天的境况与人无尤,那么我就荣辱自担!是了,那件衬衣,我一直带在身边。” 琼华说:“君昊,事情的发展,真的不由我掌控……” 君昊轻轻笑了笑,说:“所以你要尽快强大起来。听说你小名‘小霸王’,我希望你尽快成为真霸王,独当一面,统领沈家霸业,到那时候,一切就可以由你掌控了。” 君昊把琼华打电话给他的事,告诉了建章。 建章说:“哇,昊哥,你这是什么磁性体质啊?不是招惹疯子就是被霸王盯上!” 君昊说:“建章,不是说笑,我真心觉得,我们这些姓程的,把曹操的家丑重演了一遍,剧情极度狗血,简直无力吐槽!那人间的编剧怎能把剧本写得这么烂?叫我怎么好意思继续演下去?不如快点大结局好了。” 建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唉,昊哥您老又在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了!说回正经事,那个把你扔下天桥的男人,他一家人逃走时所进入的那家货运公司,我们查过了,那老板因为欠了几个月场地租金,所以偷偷撤走了,查过他的底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货运公司是他接手经营的,上一手老板表面上也没有什么,但再查下去,我们发现上一手老板的表兄生前与姚志关系密切!那人姓叶,姚志在广场被人捅死后一个月,这个姓叶的在独自远足途中,因拍照失足堕崖,摔成肉酱!” “死人的口最紧密!我想,如果再查下去,当年曾活跃在姚志身边的,应该没几个活人了。”君昊说。 “嗯,程峻涛的做事手法和他老舅的做事手法很相似,不管亲疏爱恶,挡我者死。我一直在想,那些来干掉你的人全部都做了伪装和埋伏,这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说明程峻涛处心积虑并精心策划了一段时间。他的手段不算高明,但他心里癫狂,不留后路,所以作案手法层出不穷,让人始料不及,连我也难以估计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事出来,现在又掺入一个沈乔鹏,可能会再加上一个姚志…… 这些人商讨的事情,不碍乎还是‘利益’,昊哥,你究竟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呢?” 君昊说:“我也想知道。另外有一点,两次任务接连失败,第一个凶手全家失踪,第二个凶手现在在哪里?估计他也活不长。” 建章说:“按我们之前调查掌握的信息,对你下手的人下场非死即失踪,但近几天暂没接到人口失踪报告,也没有可疑的死人事件。” 君昊说:“那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球上?” 建章说:“不会,等时间罢。如果如你所料,姚志也掺和到这事里面的话,那就不是要除掉你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这背后一定牵涉很多复杂的东西!情况有变,你的诱饵计划要马上中止,现在你必须在沈乔鹏和姚志联手之前尽快匿藏起来。” 君昊微微笑了笑,摇头说:“我在明,人在暗,我想匿藏?我这是插翅难飞了。” 建章说:“没有坐着等死的道理,我马上想办法转移。” 君昊说:“店里的事情……” “让你藏起来,你还跟我说店里的事情!昊哥,你是神勇,但你不是无敌;你有天助,但你不能鲁莽!战线拉长了,敌情未明,战略也应该作相应调整。你要知道,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我们专案小组十几个成员正同心合力与罪恶作斗争!你当我朋友也好,当我是警察也好,请你听我一句,好好保护自己的安全,可以吗?” 建章站直身子,一本正经、大条道理地说了一通,弄得君昊一面懵懂,他指了指桌面上的手机,轻皱着眉头,小声解释道:“其实,我想说,店里的事情,我已经和店长通过电话了,我早前已经托琼华安排了财会人员定时过去理账,短期之内,我可以不回去。” 建章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君昊,看着他瘦得像锥子一样尖削的脸,听着他怯怯地带着几分委屈的解释,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B市海王别墅新邨C-1栋。 程峻涛独自一人坐在偏厅里,没有开灯。 他的心已经被仇恨淹没,这刻他心里的怒潮翻涌狂啸,恨不得把身旁所有东西全部推塌! 他知道自己飙高突沉的情绪已经不能自控了,小五找人咨询过医生之后,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医生说这有可能是躁郁症,如果不进行医治,再发展下去可能会转化为精神分裂症。” 但他却坚持认为,让他情绪失控的罪魁祸首是程君昊,让程君昊马上消失,是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的唯一途径,因为他认同了那把如魔似鬼的声音在他耳边所说的话,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再也没有归途了。 程峻涛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握在手中,恨意涌上心头,他五指用力紧握钢笔,恨不得把一切他所妒恨的东西全然握碎。 程昶天从二楼走到偏厅里,也没有开灯,他在程峻涛身旁的沙发坐下,低声说:“阿水上月跟我说想去学审计,拿个文凭转做文职……他的家人安置好了吗?” 程峻涛耸了耸肩说:“你明知道沈乔鹏救的人,何必故意来问我?还有那个罗静儿,死不足惜,你这闲事实在不该管。” 程峻涛把钢笔轻轻放到桌面上,向程昶天示威。 “我提醒过你,你无法举起自己,所以你要靠下面的人来托起你,但你现在正在给自己拆台,你很快就会倒下来!明知道阿水跟了我很多年,还故意逼迫他为你办事,你是拿他来试探我的底线!还有,你向妈妈要这东西,你有告诉过妈妈你想做什么事情吗?” 程峻涛摇了摇头。 程昶天说:“她没问?” 程峻涛提了提嘴角,说:“弟弟又住院了,她哪有空余时间管我的生死?但我知道她必然会赞同我这样做,因为我代你做了她期待你做而你又故意不做的事!” 程峻涛这话字字句句咬牙切齿。 程昶天用力捶了一下沙发,说:“他命不该绝,你何不顺应了天意?” 程峻涛冷笑了两声,说:“别跟我提‘天意’,这些年来我所承受的,让我讨厌‘天意’这个词,再说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顺应天意呀!解除爸爸身边的一切威胁,保护程家全家平安。” 他说到这里突然放声大笑,说:“可是爸爸你根本不信任我!” 程昶天叹了一口气,说:“我同意让你回来,一心想把事业逐步交到你手里,然后自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真想不到你的手一下子伸得那么长。你还年轻,心太急了,想法太复杂了,我想我一直教你的‘动心忍性,待机而发’你已经全部忘记了。” 程峻涛突然收住了笑容,撇了撇嘴,说:“追求理想也分年龄的吗?大舅十九岁发迹的。” 程昶天发怒了,说:“当初你信誓旦旦,说不走任祥天的旧路,但你终究还是走上那条路了。你说你有你的天地,但你应该记得,我也说过我也有我的疆界!这些日子,容得下、容不下的,我都尝试过迁就,可是忍耐必然有限度,否则,我岂不成了别人的傀儡?” 程峻涛马上顶回去,说:“我说过我不要做任祥天的傀儡,我是要让我们程家的人彻彻底底摆脱他的辖制,但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你说支持我的话也是假的!妈妈说得对,你根本没有打算兑现承诺除掉程君昊那个孽障!” 程昶天说:“你说保护我是一个借口,你保护你自己,才是理由,但无论是借口还是理由,你都必须征得我的同意才去办事,这才是对我的尊重!尊重我,我才会支持你!” 程峻涛用力拍了一下桌面,说:“是他逼我的!我最初还天真地听你的话,各走各路,各自安好,我呸!是我笨!我忘记了人心永不餍足!” 程昶天指着程峻涛说:“不餍足的是你!你为了一个长子的名分,用十几条人命来作阶梯,你已经走到世界的尽头了!万一被抓住,不单止你,整个锦城、所有姓程的全都完蛋了!” 程峻涛瞪起眼睛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历朝历代,能坐稳统治者宝座的,有谁会心慈手软,畏首畏尾?大舅说得对,历史是由手握玉玺那个人编写的,好与坏,善与恶,谁能知道哪个才是历史的真相!没到尽头,还不能判断谁赢了,只要我赢了,一切就由我说了算!” 程昶天说:“任祥天既然不相信历史,何必还去研究历史?何必还去考古?对,任祥天确实教给你很多东西,但他有教过你什么叫‘道义’吗?龙腾的事,你在背后装神弄鬼,老陈找我诉苦,说你故意引他去踩玻璃,他们的业务因此被逼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损失惨重,他让我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否则他就给锦城回送大礼!我跟你说过,锦城不沾俗尘,锦城必须是干净的!但你偏偏要我行我素,现在还连累锦城,连累我,作为你爸,你教我该如何待你?” “处理完这件事,龙腾那里我亲自登门向姓陈的老不死赔礼道歉!”程峻涛倔强地说。 程昶天突然伸手要拿桌面上的钢笔,程峻涛快速俯身向前,一手按住程昶天的手背,提起半边嘴角,眯着眼睛望着程昶天,说:“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放过他!爸,我对你很失望!你的承诺呢?全部忘了?现在是你我行我素,应该是你教我该如何待你才对!” 程昶天气得双目圆瞪,说:“目无尊长!我告诉你,这事我管定了,我要过安静的生活!” 程峻涛斩钉截铁地说:“我向你保证,我做的事,你完全不知情!与锦城完全无关!这件事很快能无声无息地解决,就像你当初解决利小茵一样!” 程昶天听程峻涛提起利小茵,更加火了,他厉声骂道:“混账!你胡作非为,必遭天谴!” 程峻涛半抬着头望着程昶天,理所当然地说:“那你呢?你害的人还少吗?你,心知肚明!当日妈妈为了保住我和弟弟的平安,让你马上处理掉那个人,当时你不是很大声地说自己不迷信吗?怎么现在又跟我说‘天谴’啊?” “逆子!可恶……”程昶天被程峻涛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程峻涛猛地用力抓起程昶天的手,另一只手夺过钢笔,嗖的一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来疾步走了出去。 程昶天听见程峻涛的车驶离车房,马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程裕……?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