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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不知》


 第1章

春雨绵绵，雨点落在树叶上，又从树叶滑落，落在地上融入土中。
一孩童拉着身旁道人的长袖“师父师父，雨从天上来，落树上又落于土，落入土后又去了哪里呢？”他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眼中映着天上的光，好似一汪清泉。
“雨会去哪里？”道人轻笑，“它会回到树上。”
“那之后呢？”孩童追问。
“我也不知道，这要看世，所谓世又是万物，一场雨，有落于树上，也有落于观后水缸中，它们有不同归宿，所属一切皆为定数。”道人耐心的回答，被拉住袖子的手轻轻的摸着孩童的头。
“徒儿不懂。”孩童仰起脑袋，那通明透亮的眼睛闪现着好奇的色彩。
“你还小。”道人笑了，夹杂着几丝细雨的风吹起了他花白的长发。“你也会和雨一样有无数可能。”
“唔……其实我不小了。”孩童摇头。
“哦？那你是想下山了？”道人轻笑。
孩童想了想道“我不想下山。”
道人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似秋菊一般绽放，“这就是雨的道，你每次选择即是变化，也是天命。”
“还是不懂。”孩童摇头。
“知或不知皆为大道，不可强求。”道人突然沉默，用手摸着自己的左眼，那纱布缠着的左眼眶，还隐隐作痛，而眼眶里面是空的。
“好吧。”孩童看着又陷入沉思的师父不在发言提问。
雨渐渐下大，乌云渐浓，两人站于窗前一语不发，竟是有些许尴尬。
“师父……”最后孩童打破了沉寂。
“嗯。”道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师父我想看你钓鱼。”孩童脑中混乱，想打破尴尬又不知说什么，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也好。”道人转身去找钓竿。
“师父，在这儿！”孩童向着道人招手。
“嗯。”道人将装着鱼竿的布包背上，拿起置于门口的油伞。
“走吧。”道人轻声呼唤。
“嗯，走吧。”孩童拿起屋檐下的木凳，他抬着半米高的小木凳也是有些许吃力。
从后门的树林穿过，不消几分钟的路程便是一个池塘。
池中有鱼虾，池边的草丛不时有青蛙跳过。
孩童将一尺有余的木凳放下，接过道人手中的油伞静静地站立。
道人放下背后的布包，将丈许长的钓竿放下，因为是雨天，土中的蚯蚓都爬上来了，鱼饵也并不成问题。
孩童翻动松软的土块，向上钻的蚯蚓像植物根茎一般，粉色的躯体在土中挣扎。
孩童拔出一条蚯蚓熟练的在鱼勾上挂结。
“师父。”孩童挂结后轻唤了一声。
“嗯。”道人从侧面甩竿，白色鹅毛的鱼标便随鱼勾抛出，落于几米外的水塘中。
雨渐渐小了。
“师傅，标动了。”孩童附耳轻言。
“它应该在吃饵。”道人因缺一只眼，观察并不如孩童那般细腻。
孩童很乐意做道人的眼睛，孩童知道，这是自己欠道人的。
鱼标猛地下沉，白色的鹅翎羽没入水中。
道人见鱼标消失，手中也使上了力气。
一串水珠从鱼线滑下，鱼的游动也带着鱼线在水面划出波纹。
“起！”道人轻喝，手向侧面拉动鱼竿。
鱼放在地上，孩童好奇地用手戳动着，看鱼嘴开合就用手捏住，鱼尾拍扇又吓得他连连后退。
“师傅，我想吃它！”孩童注意到自己竟被一条鱼吓到，小脸一红，指着那条足有几斤重的大鱼说道，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道人为孩童撑着伞，轻笑着点头“行。”
道人渡过数十载光阴膝下并无儿女，而这一因缘巧合之下碰到的孩童也成了他对“家”最后的希望。
取一条芦苇杆，穿过鱼鳃，系了一个小结，孩童的板凳倒着拿，凳脚上挂了一条几斤重的鱼，虽比来时更重，孩童却依旧兴奋。
盏茶的时间便回到观中，后院的水缸已然积水大半。缸边的冬梅被雨打落片片落于水中，于水中随着波纹起伏。
观中仅有师徒两人，做饭的大任便落在了道人身上。
观中调料仅有盐，鱼的吃法很简单，那就是烤。
去除内脏，洗净再洒上一点点盐。盐洒得很小心，生怕浪费哪怕一丝一毫，仅半斤盐，足足用了二两银子，这还是当初盐价处于低谷时买的，现如今诂计还要翻上一番。
舔舐去手上残留的一点点盐，道人呼唤孩童生火。
“好的。”孩童用火镰子敲击火石，点燃火绒又点燃干草，将干草置于干柴底点燃干柴。
点火对于孩童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光是火镰子就几次差点砸到手，但好歹是点燃了柴火。
“师傅，可以了。”孩童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额头也是抹上一道灰黑的草木灰。
长长的树枝置于鱼腹，去除树叶又保留一截细枝以支持鱼不会下滑，又用几根细枝扎穿鱼肋，闭合打开的鱼腹。道人将鱼举到孩童生的火焰上。
火舌舔舐着鱼，未干的地面使柴火冒着青烟，烤着并未刮去的鳞片，留下了焦黑的印记。
火焰烤黑的鱼好似焦黑的木头，火焰在木头上熊熊燃烧，在孩童烈焰不断放大，冲天而起，好似要燃尽这一方天地。
“师傅，我不想离开你。”孩童好似想起什么，瞳孔中倒映燃烧的烈焰，滑落两道泪痕，脸上爬上恐惧，身躯颤抖。
道人俯身，从孩童身后抱住了他，俯首帖耳，拿木棍的手稍稍放远，张口轻言“我在，不怕。”
孩童一怔，烈焰中多了一道身影，当时……当时他也是这么抱着自己的。
孩童抬头，看着道人纱布缠着的左眼，身影与烈焰中的重叠，仿佛他的左眼依然明亮。
顿时鼻子一酸，泪水满溢，滑过侧脸落在泪水未干的地面。孩童转过身，把头深深埋入道人的胸膛，浓浓的中药味涌入鼻腔，道人的身上，一年四季都带有这种味道，一年四季他补药从未停过，但身体在那件事后，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对孩童说，我想撑到你成人的那一日。孩童知道，那其实并不可能。
孩童泪水打湿了道人的衣襟，轻声呢喃“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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