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另一半天空》 不速之客引子 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椅子吱吱呀呀地随着我的咳嗽声而叫个不停。与之相伴奏的只有店里正中间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大风扇,正在孜孜不倦地指挥闷热的空气。 一阵电子铃清脆的声音响过,我抬起头朝左看向门口。原以为是前来买些冷饮的上班族,趁着午饭即将到来的间隙给自己一阵冰爽,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个毛毛撞撞的初中生,飞也似地冲进店里,差点打翻靠门摆放的糖果柜。 是个逃课的男生。我没精打采地用手支起脑袋,随口应付:“欢迎光临…” “喂!” 他冲我叫了一声,神色慌张,时不时透过玻璃窗看向店外,视线却总是被店门口的马路上的行车阻挡,于是更加紧张起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注视着店外的马路。 那是一条主干道,同向的四车道却被一条种上了花墙的隔离带分开了,我对此是没有什么看法,但只要是开车过了这条路的人都会抱怨个不停,因为只要遇上了高峰期,这条整整一个车道宽的隔离带就会让马路拥挤更甚,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止不住地抱怨,因此我倒也挺熟悉这条路了。 快到中午了,车辆有些多,但速度不慢。落地窗被糖果柜挡住了一些,但仍然可以欣赏白天的流光溢彩。不过看样子现在店里唯一的顾客似乎没有这个心情。 他像是在躲闪一样跳到柜台这里来。我揉了揉眼睛,注意到他没穿校服。 那我是怎么注意到他是个初中生的呢?兴许是在中学附近见过他吧。店里的另一个员工申名标有个上初中的女儿,时不时地让我帮他接送,可能就是那时候无意中见过吧。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从柜台后边走出来,只及大腿高充当门的活板吱吱呀呀地响着,把他吓了一跳。他神经兮兮地看向我,目光忽然变了,好像我是他刚刚一直在躲避的恶魔,如今就要伸手将他拉入地狱一样,于是莽撞地后退,运动鞋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又撞到了身后的磁带架上,打翻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陈旧玩意。 “别过来!你!别过来!”他惊恐地叫着,举起左手挥拳的架势,身体却向右边的角落靠拢,又带落一连串磁带。 “咔擦!” 这下好了。 “喂!”我指着地上一张被踩坏的磁带,想捡起来,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 “别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也许是因为愤怒,他的眼睛满是血丝。 又是一阵铃声。 “发生什么了?”街边的巡警走了进来,把被汗水沾湿的警帽习惯性地夹在腋下,看见情况不对,又慢慢戴回头上。我认识他,准确来说,我跟他是至交,他是康伏,个子不高,样貌端端正正的,但也没什么亮点,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同为边缘人的我才能与他合得来吧。 他很快注意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一旁惊恐的男生。先是狐疑地朝我看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后便仔细打量起了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也许是与我一样一头雾水,他的眼睛有些迷茫。 “咳!这里发生什么了?你,你在这里把东西踩烂了要怎么处理,你们要不自己协商,我估摸着你也是个学生,这种事情传出去也是不好的,毕竟……” “警官!他!他要杀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康伏和我顿时都堕入到了云雾里。只有那位自导自演的男生脸色发白,用媲美那些电视上的明星们的演技张望着我们。 “这……………”康伏手足无措地站着,身后的自动门又开关了一次,让一阵铃声又飘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往里走了走,也就让出了一条路。 “呤俐?这………”他指了指这个男生,没有头绪地看着我。我也耸了耸肩。 “你们!” 那个男生更加惊恐了,眼看着店门就要关上,他忽然一个健步冲出门外,撞开正在关闭的自动门,不巧地撞上恰好经过门口的一位妇人,好在康伏紧随其后,因而可以及时地扶助她。 “现在的怪人越来越多了。”伴随着那位刚刚被帮助的妇人不耐烦地走开,我小声地嘟囔着。 “也没办法啊,谁叫我们这些人没有一技之长,只好来服务其他人,当然也就包含了这些怪人喽。”康伏无不自嘲地苦笑道,“给我一瓶汽水吧,这世道,你知道警队刚刚发布了新规定说巡警不准在值班时喝酒吗?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把我们这些人最后的乐趣给烧了。”他遗憾地接过我递来的一瓶冰汽水,把绿色包装上面的水珠擦在警服上面。 我欲言又止。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今天已经有三个巡警在我这里买了一罐啤酒然后就在门外畅饮完毕了,他们都是高高大大的人,在康伏眼里就是上司两个字的代表,本应更加遵守规定。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还要这么老实呢?我生生地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只是给他递过来一张纸巾,让他把汗擦擦。 我开始收拾那个男生留下的烂摊子,把那些磁带放回到磁带架上,将被踩烂的磁带的碎片收集起来,然后放进口袋里。我一直有这样一个习惯,喜欢收集这些破破烂烂的玩意,节俭惯了的人都会这么做吧,天真地认为碎片就是别人不要的废物,天真地认为废物对自己也有用处。 “老板不会发现吗?” “不会,他已经好久都没来店里认真看过了,基本上一个月一次吧,就算来了,”我指了指这些磁带,又看了看柜台上摆放的花花绿绿的新奇玩意。“他的注意点不在这里。”我摊了摊手,似乎自己才是无可奈何的那一个。 “那被踩烂的磁带呢?他也不会发现?” “不会。” “那烂掉的是什么呢?” 我看向磁带架,看见从上往下数第三排那里的磁带七七八八的,我记得那是录音带,浏览了一排后信口回答:“可能是欧美的老歌,比如…”我又瞄了一眼“《The sound of silence》吧。” “看看你口袋里的磁带?” 我拿出来几块碎片,看清楚上面写的注释。 “是录像带啊,录的是热血战争片呢。”我把碎片揣回口袋里。“你不需要交差吗?还呆在这里?” “哦!那我先走了。” 出门的一阵铃声。 隐瞒商品遭遇这样意外的“事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这一次来的格外蹊跷,让我不得不另眼对待。平淡的生活索然无味,这小小的插曲也就因而别具滋味。工作的时间与影子一起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拉长。让我想起来高中时与那群仍旧快活没有压力的差生们的共同时光,那时候我们也是逃课的好手啊,把这项看上去罪大恶极的过失看作是学生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将那群追出来的老师看作是里面掺杂的点点娱乐,那时候是多么愚蠢。但要我说的话,现在又能如何呢?那些安分守己的学生,又有多少能够比我好得多呢?虽然我的记忆乌烟瘴气,至少能够得到同样的未来。至于现在这样的生活,难道还不是一样愚蠢吗?看着同一轮太阳的升起与落下,难道在这片自诩为自由的土地上,真的只有像尸体那样被搬来搬去,被撕扯开然后又被组装上才是正途?才是不愚蠢?脑袋里的一团浆糊,让我凭空生出了对那男生的几分敬意了。 第二天,我从报纸知道了他的死讯。 不速之客第一章 清晨给了我一个幽蓝色的开始,破晓的阳光不远万里地莅临给予我无感的拥抱。我徘徊在店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着里面熟睡的女生一个人等待着光把自己唤醒。 推开门的时候她也就醒了,店里的灯被关了,电铃却还开着,清脆的铃声让她警觉地站起来。 “来的不是你父亲。”我苦笑着说。顺带把灯打开。 “我在等你。”她倔强地说道,拉出来两把椅子,固执地放在门口,不让我更进一步了。 “等我?” “嗯。” 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生,也就是同店那个员工的女儿,申桐。明明颇具运动天赋,却穿了一袭不够长的白裙,露出脚踝的白袜不说,还让脚上的运动鞋暴露无遗。我把头偏过去,装作环顾店里有没有丢东西的样子,脑海里却在思索着。 学校离这里不算远,十分钟车程就可以到,街上冷冷清清,清晨虽然光线充足,但仍然偏黑,照理说她应该是坐出租车来的,但既然敢在店里一个人睡觉,那么应该是不怕这个时候走路,更何况她父亲在店里打工,不富裕的家庭培养出来的人肯定是不会有小事坐出租车的习惯的,要这么算的话………… 唉,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借口学校早到因而顺路来的一个女生罢了。 “那等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装出一副真诚的表情,顺便画上两抹微笑。 “请你到我们学校去。” “嗯?” 周围挺安静的,安静的有些熟悉,我不是杜宾,但也忍不住开始一番煞有其事的推理。我当然知道那个男生死了,但还不知道他死在那里,现在看来就是在学校里了。至于她话中的“他们”………我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没有动静,如果我还年少轻狂,我肯定会摆出一副准备搏斗的架势,因为十有八九这店里还藏着两三个人,但我没有动。 “死在你们班了?” “啊?” 我方才发觉这句话有些唐突,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怎料她还当真了,随即朝后面扬了扬头,打了个响指,颇有样子地让自己的跟班们从自己的藏身之处出来了。一个藏在货架后面,一个躲在柜台下面,一个是看上去有点高大的男生,另一个是一位小巧的女生,只有这位女生穿了全套的校服。 “你看,我就说吧。这个人不仅知道我们的来意,连死在我们班这事都知道了。”她,申桐,无不得意地说。 这下可进退两难了。但这没有代价的臆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扫了一眼那位女生,短袖校服的左边袖子上有些许看上去难以扯平的褶皱,而她衣冠整洁,袖口和裤腿都打理的非常好,白皙的脸与手显示出优雅与高傲。像一个老牌的好学生! “这位是班长吧。”我试探地发问。 “神了!”申桐猛地从椅子上起来,“林静雯你看,这么个人你还能说什么?我看就找他啦!” “不过我没这么多时间跟你们胡闹,”我把两把椅子拿起来,放到角落里,“要是你们想要推理可以随便玩玩,这种事情让我这种………大人掺合进去就变味了,就算要找人帮,还是警察更靠谱。”我说完,瞟了一眼那个男生,开始点收银台里的零钱。 “可怪就怪在这里!那群警察!”申桐的热情丝毫没有被我的拒绝扑灭,她压低声音耳语,“那群警察说他是自杀!” 好熟悉的开头!要是所有悬疑侦探小说都没有魔幻情节,都配上一个自杀开头,那么可就真的是千篇一律啦。管他什么后续发展,只要是自杀那么警察就一定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就是他杀,这都已经成固定剧本了。 “那就是自杀喽。”我与她擦肩而过,去把落地窗上挂着的谢客牌子翻转过来,紧接着就去整理货架。 “但谁会自杀在别人的教室里?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人的行为都是把握不准的嘛。那个男生,昨天还在我这里大闹了一通。”我指了指磁带架。 “啊?” “报纸上没说吗?哦,差点忘了,要是把这种小事给报道进杀人案里那可就没意思了。” “你也说这是杀人案了!那就一定是他杀了!”申桐嚷嚷起来。 “我走不开,这里事多。”我决定终止这次谈话了,正常人不会轻而易举地进入一次杀人案里。 目送申桐和她的两个跟班欲言又止,最后扫兴地走了,我的心里其实颇不是滋味。谁还没有一个侦探梦呢?但谁的世界又是完全由推理与探索组成的呢?我需要这份工作,当然也需要一些乐趣,不过诚如康伏他们一样,我的乐趣来源不在于这里。 如果我是一个侦探小说的男主角,那这本小说可真够拖沓的,毕竟可能都两章了还没有进入状态。我苦笑了下,谁叫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有花不完的钱来让他们进行推理不完的简单谜题呢?如果读者有耐心的话,还请好好看完,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进入这案子,到底有没有作出一番煞有其事的推理。 一阵铃声。 “不好啦!呤俐!看样子昨天那个毛头小子死在学校啦!”康伏焦急地走进来,没穿警服。 “谁告诉你的?” “几个学生。” “三个?两女一男?男的高高大大的像个差生,一个女生像班长一个女生像蹩脚的淑女?” 康伏也开始用申桐的那种惊喜目光打量着我了,“对!不过没你说的那么玄乎,两女一男。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话咽了回去,“别管这么多,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我给康伏递过去一瓶啤酒,他接下了。 “他们还叫我去学校帮他们破那个什么杀人案。”康伏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看样子他是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被初步判断为自杀了。 “等申名标回来后你也一起来吧,嗨,谁还没个侦探梦啊。”康伏喝了一口啤酒,忽然大大咧咧起来。 “你是警察,那就劳烦你去侦查一下,然后给我讲讲现场是什么样子的吧!” 虽然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但我还是几次将店门口徘徊过的警察当成了康伏,这家伙一整天都没有来,看样子确实是沉浸在了推理中了。他的生活可就乐趣缤纷了,我还是一整天与这些零钱还有刁钻的顾客打交道吧。一瓶汽水掂量着买,硬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仿佛只要跨进店门,甩出一张百元大钞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但尼尔,对此,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批评。正午的时候最繁忙,上班族来这里买午饭,老板们则装作淳朴的派头,买一些廉价品中昂贵的咖啡作为一顿佳肴的补充,看着这些人面带些许厌恶地喝下自己鄙视的东西,我感到十分快活。下午下雨了,天空阴沉沉的,一通电话配上阴郁的颜色,差点让我误以为走进了午夜凶铃的拍摄场地,好在另一边不是一片鬼哭狼嚎,而是申名标在跟我确认交班。我们寒暄了几句,匆匆安排下交班时间,之后闪电就从天边滚来了,打断了这通电话。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我浮想联翩,一些罗曼蒂克色彩的故事也就在我的肚子里开始慢慢发酵,幻想着一位佳人能够来这里避雨,在擦拭雨滴时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到另一番动情的画面。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康伏走了进来,让我的故事戛然而止。 把牌子翻回去,我拿出两张木椅,自己坐在地上。申桐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来,湿漉漉的白色裙子让我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有什么发现?”我看着他俩失望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莫名的快活。 “看样子就是自杀啦,”康伏可算是最失望的一个了,“用的刀,左手手腕破了个大口子,血流了一讲台,刚进来的学生以为还可以抢救,就留下了一大团指纹,把血踩的到处都是,白板上也全是血手印。” 这可不太稀奇,我看向申桐,期望她能够给出些更加有价值的讯息。 “还有就是他……”申桐回忆了一下,“他穿的是校服,上面全是血,有自己的掌印和其他人的,警察说这是抢救他的学生的掌印,不过看不出指纹之类的玩意,看上去也和学生的掌印挺像的。”她忽然停住了,“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等,你们怎么可能看到现场?”我怀疑地发问。 “啊,这个……” “切,”申桐不屑地摆摆手,“教室靠窗,在一楼,窗外是一长块花园,里面也没什么花花草草,警察全在教室里和连接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花园里就只有一个巡警,这家伙看见有警察陪着就让我们顺着花园走了,等他看不见了就可以透过窗子看里面了。” “窗户高吗?” “不高,我踩着上面的一个凹槽趴在那里看的,他也是,不过他可就轻松多了。” “我觉得不是自杀。”我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啊?”申桐和康伏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忽然感觉虽然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但我的位置却在他们的更上面,这种眼神刺激了我,让我第一次感觉也许人生的转折点就要来了。我再次思索了一下,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因为他是个左撇子,割腕不可能割在左手。” 不速之客第二章 之前用来搪塞她的话在两天后就彻底不管用了。老实巴交的申名标过来接了我的班,听说了她的女儿的英勇事迹后,他出人意料地拍了拍我的肩,“有你照顾她我就放心了。”话虽如此,直脑筋的他似乎忽视了需要征求我的同意,看来申桐还在他面前吹嘘了一通我是如何的顺从她的心思。 那个男生是左撇子的事我貌似还是第一个知道的,据说他是个边缘人,等到了跟申桐一样的初三后,就彻底没人管了。警察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这里,他们开始调查这个男生的家庭和人际关系了,这样倒是可以得出一个很有可信度的答案。 天上还下着小雨,我扮成申桐的家长,跟她一起走进学校。虽然说学校里发生了命案,但警察和保安并没有神经过敏,当我陈述完我的来意,也就是那一大堆对申桐如何如何的关心以及申桐对我如何如何重要之后,他们也就善解人意的放我进去了。 “不错嘛,把演讲稿背的这么熟练。”她打趣道。 差点忘了,这是一个周末,所以我才有可能在这里待这么久。至于发生了命案之后的学校,也没把这件事看的太重,自杀案比比皆是,哪一个学校不是这样的?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男生对我的指责,也就是那句“他要杀我!”,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毕竟我已经否定了自杀的选项。 要问为什么他是个左撇子,这倒成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机密了。哪个右撇子没有接受过拳击训练,却习惯性地举起左手准备出拳?既然证实了不是自杀,那么就需要找到他杀的证据,那么就必须得去现场看一看。 周末的这里很是冷清,教室里寂静无人,连警察也没有来。教室外的走廊上有一个警察在值班,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学着申桐的样子,穿过花园,踏上半米高时内嵌的凹槽,趴在窗口向教室内张望。里面没开灯,因而有些昏暗,要是漏掉了什么细节也是情有可原的。地上用白色粉笔画出那个男生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侧卧在地上。讲台上全是血印,白板上也有着几道猩红的痕迹,真正让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又可怖至极的,是白板与讲台上无处不在的血掌印,就连地上也有。 我看了看教室的其他地方。这间教室摆着三十张木桌椅,后面还挂着一块大大的黑板,上面有白色粉笔书写的痕迹,但是被擦掉了。 “后面写了什么?”我指着黑板上一团一团的白色粉笔灰发问。 “可能是班会活动的笔记,一般记完就擦了。” “一个班才三十个人吗?” “不,这是在准备考试,其余的桌椅都在储藏室。”申桐停了一下,补充道,“里面都已经确认清空了。” “那就不好说了。” “嗯?” “那个男生用什么割腕的?”我一边问,一边向里看去。的确,看来警察把现场的物品都收走了。 “美工刀吧,那个伤口挺像的。”申桐用手比划着,差点让自己摔下去。 如果是美工刀那就不好说了,这种东西每个学生都可以带,每个办公室基本上都有,谁知道他是自己带的还是从哪里偷的?就连我也经常随身带着一把美工刀,不论是用来防身还是用来办事都十分好用。 “没什么头绪。”我挠挠头,下到花园。 “不,其实有件事你得知道。”申桐动作麻利地跳下来。 “什么事?” “教室的门日常都是上锁了的,而他又是在放学后没有人的时候进来的,这就说明他有钥匙!” “他可以翻窗啊。” 申桐的脸忽然红了。“哦………也对……” “不会是你没关窗吧。”我打趣道。 她点了点头。哈,看来这下连共犯都找到了。不过警察似乎没准备询问她呢,应该是认定了这是一起再平常不过的自杀案件了。 想不出思路,我与她在操场上散步,期望着轻抚的微风能够带来一丝一毫的线索,能够破解目前的困境。现场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那么想要获得更多的消息就只能去大海捞针般的寻找与他有关的学生了。操场上排列着四个篮球场,几个学生正在冒雨打球,看上去都不像是好学生。 我凝视着他们,看着他们矫健的身姿,看见篮球在模糊的雨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入篮筐里,几个人顿时爆发出连声的喝彩,只有一旁的一个高个子冷眼旁观,带着不屑的微笑。 忽然一个黑影从操场末端凭空冒了出来一样,我注意到那个人穿了西装,但还是在全力奔跑,那几个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学生互相提醒着,像远远望见狮子冲来的羚羊一样喝骂着打笑着逃跑。粗俗的话语立刻成堆的飘出来,我知道那就是学校的校长了。 “这家伙经常躲在操场那边的树后面抓人。”申桐小声告诉我。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那个高个子了,还是一脸轻蔑,自顾自地捡起球在那里投篮。他的确有轻蔑的资本!趁着校长还没到的功夫泰然自若地投球,每一颗球都精准地落入篮筐里,这时他也只是微微点点头而已。 “喂!你!”校长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了,他的西装全湿了。我不想看着最后的这个漏网之鱼用差生独有的方式来反抗所谓的教育,于是趁着他喘气的功夫抢先走上去。 “你是?” “我是申桐的父亲。”当着他的面说谎,我还是有点难堪,“请问您是?” “我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康禄。” 霎那间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康伏的兄弟,但面前这个人气色红润,体态微胖,绝对不是康伏那种样子,他们的眉宇也大相径庭,我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 “想必您是因为这起自杀案件来的吧,就让我给您陈述一下经过,免得有些学生言过其实的话语混淆了您的视听。”他瞟了一眼旁边正在投球的高个子。 在他说话前,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恭敬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申桐是一个活泼的女生,成绩中等仅此而已,但似乎这位康校长没有这样想。我扭头瞄了一眼申桐,看见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心思已经全落到在打篮球的那个男生身上去了。 “哎呀,这年头,学生的压力都很大,”校长开始喋喋不休了,“那个死掉的男生是申桐隔壁班的一个差生啦,你看他瘦瘦小小的,我们老师也就只能保护他到学校了,可能出了学校受了什么刺激吧。你别看他在学校自杀的,其实上这正说明他喜欢学校嘛,哎呀真是可惜了,本来他的成绩还可以提高的。” 我想要从校长的脸上看到几分真切的惋惜,哪怕是同情也行,但是我没有看到。要是申名标听了这一副说辞,可能真的会信以为真,但是我不会。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老师,或是学校外的人。对于差生,老师是非常反感的,更何况老师也是有钥匙的,并且诚如他所说,这个男生并没有太逆反,如果老师叫他来到教室里,他也许会言计听从。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来,一个高大的老师带着厚厚的眼睛,套上橡胶手套,在大衣的口袋里藏着一把刀,趁着男生看着讲台上的教辅资料的功夫从背后抓住他的手,然后一把向着手腕狠狠地切下去,紧接着束缚住男生,直到他流血致死! 我打了个冷战,不敢断然作出判断了。 校长还在喋喋不休,诉说着学校辛酸但光荣的历史,但我已经听不下去了,于是装作有事的样子与他告别。他似乎也看出来了,于是生硬地掐断了谈话,径直向办公楼走去。 申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高个子。我悄悄地凑到她耳边,“怎么?喜欢上别人了?” “不是,”申桐转过头来,差点撞到我,她压低声音,“他是那个人的同学!” “哦!”我领悟过来。“不过还是一个一个来比较好,我看先暂时不要麻烦他了。”我犹豫着。对于这种人来说,想要让他说出些什么隐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以前我们经常将秘密交给这样的人保管,就算你让他说他也会懒的说。 “我先去拜访一下他的科任老师。”我提议道,“只好拜托你去问问保安他有没有在那天的白天出过校门了。” 不过我料想他没有出去,因为仅仅只是略微的了解,我心中的推测就已经浮现了,现在等待的就只是一个一个推翻,最后迎接剩下的最终真相。 不速之客第三章 公寓楼通道的灯光闪烁昏暗。果然一个人来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同样是孤身一人拜访校长的申桐又会紧张成什么样子?差点忘了,她可是有两个跟班呢。 “请问有人在吗?”我敲了敲门,不敢大声喧哗。 门开了,准确来说,是一下子拉到了最大角度,就像里面的人要冲出来一样。我楞了一下,因为面前的这个人与我心目中的班主任相差甚远。 班主任不应该是英姿飒爽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老教师吗?面前这个人不过二十来岁,蓬头垢面,用令人厌恶的怀疑眼光仔仔细细地看着我,身上的黑色衬衫与长裤不像在家里的样子,更加凸显出他的逼人目光了。 “进来吧。”他让出本就宽敞的道路,声音极富穿透力。 我忽然想到要是这个人在现场,那么几乎可以与案发时可以想象到的一切场景天衣无缝的结合起来,他太像个嫌疑人了。 “哦哦。”我跟着他进屋了。虽然人看上去邋里邋遢,但屋子里却是整洁无比,所有东西井井有条,至于刀具则都被放在一起,甚至专门用一个盒子装在一起。除了美工刀,它被放在客厅茶几上摆放的笔筒里。 我陈述了来意后,他再次用难忘的怀疑眼光盯了我一会,然后请我到书房去细谈。 “这小子的事传的挺快的啊。”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蔑,脸上挂着冷笑。我本来想斥责他,或是讥讽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又想到不妥,又咽回去了。 “请问您对于他有什么看法呢?”我想补上一句“就像作家写长篇小说一样,人也会不断进步,更何况所有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但最后还是没有。 “他?嗯………他就是个差生,对,仅此而已,一个差生,一个好的,安分的差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差生,我可谢谢他了。”他冷笑了一声,“我想您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征求我对他的看法,而是想要问一些更加有意义的问题的吧。” “那当然。”我赶紧说道,“那,请问您知道他的家庭状况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的家人,那样才是第一手资料。” “但我仍然想知道您的看法。” “我?”他又在冷笑了,我甚至认为这是他神经质的笑容,就像刻在人的大脑里的机械反应,“他父母双全,”语言里带着嘲弄,我暗暗感到事情不妙。“对啊,双全。一个抠门,向自己儿子传递悲观信号的母亲,还有一个酗酒,对自己儿子不管不顾的父亲。这种的家庭培养出这样的玩意我丝毫不感到意外,可能对于他来说自杀倒是一种解脱吧。”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这不是自杀,等到我真正缓过神来,真正的咀嚼出这句话后面无限的恶意,一种莫名的愤怒指向明确地窜了出来,我不得不咬牙压制住它。 “那您能告诉我他的人际关系吗?比如校内,或是校外。”我努力让声音平静。 “哈,人际关系,让我想想,他的朋友可不少呢。”这家伙—现在我更倾向于这种称呼了。这家伙带着鄙夷的神情托腮思索,“哦,有了。同班的鲍超,那个莽夫。还有隔壁班的岛津久光,那个转校生,都跟他略有来往。至于校外,恕在下孤陋寡闻了,不过谅他在外面的朋友也不会少。”这家伙讥讽地说道。 “比如?” “这个你得自己问他了,当然,估计现在就没人知道了。”这家伙冷笑着,“我劝你早日收手,我知道你想搞清楚他为什么自杀,但现实就是这样,他死了,并且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当然。在这个世道上,这种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的吗?内心阴暗,精神崩坏,行踪诡异,全身上下都是反骨。”这家伙不急不慢地补充道。 我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最后猛地舒展开,“那真是麻烦您了,也许我该走了。”我向他抛去一个歉意的微笑和愤怒的眼神。 “你还有问题的吧,”他没有动,用余光看了一眼美工刀,“比如问我他在其他老师心里的印象什么的。那我就自己说了吧。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是个边缘人,是个废物,你去问任何老师他们都会有跟我一样的说辞,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心里一顿。这么说,老师们早就串通好了,看来他是真的不得人心,很有可能这些老师甚至是部分同学还有可能包庇促成他死亡的人。 “的确还有一个问题。”我带着歉意的笑容看向他,“您是哪一科的老师?” “语文。”他犹豫了一下回答。 跟申桐约好校门口集合,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康伏。 “哎,还在侦查?”他打趣道,给我递过来一瓶汽水,“放心吧,申名标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中饱私囊呢,付了钱的。” 我才发现自己眉头紧锁,于是赶紧摆摆手,“我不是在思考这个。” “心思还扑在案件上呢。”康伏不无无奈地说,“听说警察要结案走人了,到头来还是得按自杀定,那群警察基本上什么也没干,就拜访了一下他的家长。” “他的家长?” “对,有个同事跟我说的,嗨,你不知道,他的父母呀,”康伏压低声音,“他的父母完全不管他呢,就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鼓捣,形容自己儿子的时候用的言语也挺恶劣的,这样倒能解释他为什么自杀了。学校不想去,家没法回。”康伏叹了口气。 “呀,都在呢!”申桐忽然窜出来,把我吓了一跳。“有什么收获?”她眼睛亮亮的,却故意先问我。 “老师们众志成城,一齐对外。这个语文班主任可算是让我吃着苦头了。”我尽力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哈,我就知道!”她用力拍拍我的肩,明明只是个学生却让我差点站不稳。 “校长那边给了你什么启发?”我看了康伏一眼,发现他脸上带着好奇,看来他还没进入状态。巡警做惯了,天天接触小案大案,因而也就对待案子更加随意了。也许这就是警察们匆匆结案的原因吧,就像学生们天天做题,这样下去,只要草草一看图觉得复杂就会放弃,觉得简单就会轻敌,可能这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由吧。 “校长说他厌学,不,准确来说,是特别特别讨厌学校,明明都不是小学生了却还每天在想方设法地毁掉学校。”申桐忽然把声音压低,“这不就证明校长也有动机吗?看他那为了学校可以不顾一切的样子,会不会想要杀掉这个试图毁掉学校的人?” “有道理。”康伏点点头。 “但是这样不会太明显了吗?特别是校长亲口对一个学生说,也许他会跟警察这么说来起到抵消怀疑的效果,但跟一个学生这么说却是大大的没有必要。更何况在那天你还与他见过,他应该会记住你,招致一个关心死者的学生的憎恨没有任何益处。这番说辞只能证明他单纯讨厌厌学的学生罢了。”我提出了异议。 “啊?难不成真的得一个一个把科任老师,同学,家长,校内校外朋友问完才能得到一个最有嫌疑的人?唉。”申桐叹了口气。 我正准备给她打打气,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欲言又止了,我从来不是一个会鼓励他人的人。 “放心吧,我去问。”最后我还是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我看向康伏,忽然发现他脸上的好奇已经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犹豫。“你的警服呢?”我对他说道,“带没带来?” “没带。”他摊摊手。我便也只能沮丧的叹气了,原本还准备看看他父母那番恶劣至极的言辞呢。 “那明天你带上警服,我们去找他父母问问,说不定可以知道些什么。另外,虽然说校长不像会杀掉他的样子,但他的话很重要,说不定很有可能就是某个同样憎恨厌学学生的老师下的手。”我原本准备补上一句“有可能就是他的班主任!”但想来想去,以申桐的性格,说不定有可能莽莽撞撞地跑去惹是生非,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既然你们都计划的这么好了,那就没我什么事喽。”申桐似乎还对自己的猜想被否定耿耿于怀,在我的记忆里,除非有什么东西在让她执着的坚定着自己,不然她不会这样固执呀。“那我就去拜访剩下的科任老师吧,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她摆摆手,匆匆离开了。 “怎么回事?”康伏也好像从她的这番话里察觉到了什么,显得忧心忡忡,“你是不是跟她之前说了什么,怎么感觉她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我摊了摊手,“那里这样吧,明天见,店里集合。”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