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楚猲春秋》 序章 《楚猲春秋》是架空历史,参考背景是唐宋二朝。 设定历史沿革:从上古三皇五帝到唐朝中晚期都是和中国历史一样,只是唐末以后则完全不同。 楚国官制: 正一品:左/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都是正一品,但一般是官员已死或即将或已经退休的赠封,不管政事。少数时候为示恩宠,皇帝也会给在职的一品大员赠太师、太傅等号) 正二品:枢密院主使、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羽林卫大将军(戍卫宫城)、殿前指挥使(领神武、骠骑、神策三部军,戍卫京城) (荣誉称号: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正三品:六部尚书、御史中丞、观文/翰林/资政/保和大学士、中书舍人、承宣使、左右金吾卫上将军(左右金吾卫)、禁军上将军(前后左右四部禁军)、值侍军上将军(上中下三部值侍军)(金吾卫、禁军、值侍军是楚国主要军事力量,基本部署在京城周边) 正四品:六部侍郎、龙图/天章/宝文学士、太常寺卿、宗正寺卿、谏议大夫、朝议大夫、秘书监承旨、给事中、知州、诸卫将军(楚国驻守地方的部队) 正五品:厢军/团练指挥使(军队主要构成为辅兵、辎重兵、乡兵,相当于现在的后勤以及预备役部队)、观察使、巡察使、知州、及各部副官、属官 五品以下不论,从官也不论。三、四、五品还有其他一些官职,但因职权不重要,没太多存在感,因此也不论。 猲人官职(汗庭): 对应楚国划分:一品:左右贤王、国师(不长设)、虞贤王(一般是猲汗继承人担任) 二品:左右都侯、左右贤臣、都户(一般是猲汗儿子担任) 三品: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 四品:左右大当户、左右都尉 五品:诸万领将军 有依附猲人的部族,其首领也称王,但实际上只相当于猲人的二至四品官职。 楚国领地:大致相当于北到现在陕西、山西、河北南部,南到广西广东大部,东到海,西到青藏高原。 除中原的楚国和北方的猲人外,还有楚国南边的弭越、百罗、真珊等国参照位置在东南亚。 西边有高番人、青羌人、氐氏人,位置大致在西藏、青海、甘肃西南部、四川西部。 西南有南诏国、山越国,大致在云南中南部和东南亚西北部。 猲人领地:大致相当于现在东到山海关,西到宁夏、甘肃大部、新疆东部,北到蒙古大部,南部与楚接壤。 猲人西边接壤沙剌、穆真、高番、青羌、氐氏、祈真等十三国,除沙剌和未接壤的穆真外国力都不强,参考位置在新疆、中亚、西亚。 猲人东边接壤善卜、乌勒,参考位置在东北、内蒙东部以及西伯利亚南部。 善卜、乌勒南边是新罗、百介、朝鲜,参考位置在东边东南部及朝鲜半岛。 第一章猲使辱楚,楚割其耳 东升赤日照金顶, 西坠银月别万民。 晓鹰悬空振翅疾, 羔羊贪睡梦未醒。 猲人金帐内,汗王曼堤高坐,下臣左右分立。 曼堤环顾众臣,曰:“今楚闭榷场禁互市,我盐铁受制,茶布稀缺,尔等意如何?” 左大将拉绿泽近前曰:“大汗勿虑,楚猲边地千里,州县众多,可取而用之。” 左贤臣素达尔制止,曰:“不可!去年掠三州,则楚闭榷场。今又往之,恐楚人震怒与我战。然楚地广民众,兵马百万,国力强盛,战之艰矣。今善卜、乌勒作乱于东,沙剌虎视于西。莫若暂忍,和楚而战于东西,东西既定再图之。” “左贤臣谬矣!”出声之人乃曼堤长子,大都户合曲离。其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直如铁塔。 合曲离曰:“南人狡诈,见利忘义未可交往。恐今和而明判,彼时与善卜、沙剌战,岂非前后受敌?莫若先取楚,后伐善卜、沙剌。” “楚人强而地大民众,非一时可下也。若战而败,则善卜、沙剌必攻我。三方皆来,势大难挡,恐有覆亡之祸。不如遣人至楚,称臣致歉以换关市重启。” 合曲离怒斥曰:“察木,汝安敢出此亡语?欲判呼?” 右贤臣察木参拜曼堤,曰:“大汗,察木之言只为言明态势。” 曼堤抬手示意:“吾知察木忠心,曲离不得无礼!当此之时我等应勠力同心,而非指责猜疑。” 合曲离欠身曰:“是。是我无礼,察木,请你原谅。” 察木还礼。曼堤转首,问曰:“先生以为如何?” 被问之人坐胡凳于左阶,面微黑而丑,疮痘大如拇指,稀布其上,望之可怖恶心。一足跛,身量平平,观其衣着举止非是猲人。 此人神思物外,闻曼堤问语,许久才言道:“自楚太祖武皇帝于扬州受吴哀帝(乐和公)禅位以来,强兵修政,与民生息。后十年有六,南征北伐,灭齐、陈、蜀、韩、燕,使唐末河山再归一统。后迁都长安,距今已百二十年。经五世,传六帝,民心归焉。” “当今楚帝登位大统,建元泰丰,亦二十又三年。虽才德不彰,拒贤任佞,终无甚大过;其臣虽多庸碌,然亦有贤德之士。加之灾祸少发,人间无事,实乃得天时之刻;楚地大物丰,坚城险隘多矣,而我擅以骑射不善攻城,若其据城以守我无可奈何也。望大汗三思!” “尔等皆言楚强,依渠勾看,哼哼……误矣!”出言者乃左都侯渠勾:“去年与大汗南下攻楚,破三州,得万民,钱粮无数。其守军或龟缩或逃亡,何以称强?大汗,只需与我五千骑,渠勾必将楚帝擒来献于金帐!” 木且呵斥其子曰:“小儿,不得胡言!” 素尔达亦否,曰:“当时乃攻其不备也,掠之即走,故楚人无奈。而若两国交战,岂是轻欤?” “……” 帐议散去,仆从抬丑人与曼堤步行营内。 曼堤叹曰:“虽知族人有畏楚之心,未料如斯。” 丑人答曰:“亦有不畏者。” 曼堤摇头:“不知故不畏,渠勾勇矣,然未足谋。” 丑人:“上意在楚?在东?在西?” 曼堤豁然转身,对曰:“吾意天下!苍神所在,太阳所照,尽为吾之牧场!” 丑人大笑,欠身拜曰:“大汗乃不世雄主,必能如愿。” 曼堤挥退侍从,亲扶丑人缓步行之。请益曰:“雄主亦需英才辅之,方能成大业。账下众人陷阵可也,谋略多不及,还请先生教我!” 丑人摇头:“如素尔达、察木等人亦是贤才智者。” 曼堤喟然,曰:“吾知也。此二人虽思虑周全,然能谋不能决,实不如先生。还请先生为我谋之!” 丑人转首视之,笑曰:“大汗早有决断,何须黄某添足?金帐之议不过试群臣之态耳。” “果是先生知我!”曼堤大笑,曰:“吾意如素尔达之言,和楚而战于东西,东西定,我无后顾之忧方可图楚。然去年白灾甚重,不得不劫掠三州以充民用。今楚应之甚烈,吾怕……” “大汗所忧乃是楚人不肯与和,即使和亦将反复?” “然也。故吾欲以威慑之,令其恐惧,再与其修好以安其心。然思之甚久亦不得其法,如之奈何?” 丑人抚须,笑曰:“无虑也。楚帝庸碌短视,楚臣贪而无能。我有一法……” 青瓦红墙高门阔, 玉阶楠柱殿宇深。 净鞭三响华章奏, 文武两班参拜鸣。 泰丰二十三年四月。垂拱殿,御座上,楚帝宋晟(下称泰丰帝)执谒书,曰:“猲人遣使,意欲称臣修好,望榷场重开,众卿以为如何?” 中书舍人刘文亮出班奏曰:“圣上,臣以为可不理会。猲人,蛮夷也,反复无常素无信义。今使来称臣求开关,是以盐铁茶布物资短缺,若足其需则又去也。” 兵部尚书蔡文出班奏曰:“圣上,臣以为可准其请!榷场互市非只猲得盐铁物质,我亦可换得牛羊马匹等所需牲畜,实则两利。” 给事中程敏曰:“敏以为蔡尚书之言不可取。自唐亡,草原糜乱百余年,曼堤虽弑父杀兄大逆不道,然其才略世所罕见,不及二十年已得燕山至天山,瀚海(泛指蒙古)至河套。去年又侵我三州,其南下之心已现。今朝称臣不过权益,乃因尚有沙剌、善卜之患。牛马牲畜非我必需,盐铁茶却是其必要,今开榷场岂非资敌?” 蔡文驳斥曰:“不开榷场猲人便不南下?臣以为若他日楚猲必战,此时更应开榷场。我朝军马稀缺且矮小,纵使举国筹措,一人一马亦不过十数万,如何与之争锋?” 户部尚书阳悦出班曰:“无马便不能战?想我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何曾因无马而败?战不能胜乃因军将无能畏缩胆怯耳!” 知枢密院事陆德博愤然,曰:“阳尚书是言我大楚百万将士不过纸糊草扎?” 阳悦冷笑,曰:“若不如此,去年定、同、云三州何以被猲人肆虐而众兵将缩首如龟?” 太尉郑源笑曰:“原是如此,阳尚书乃因乡里被猲人残害,故此愤慨。伯远(陆德博)需将心比心呐!” 阳悦怒然,点指郑源。 众臣出班各自附和,争吵不休,置身庙堂如临菜市。 泰丰帝头疼扶额,止之。问曰:“赵卿以为如何?” 帝问之人乃右相赵元让,元让参拜,曰:“我朝乃上国,礼仪之邦,其遣使来自当赐见,称臣榷场之事可于彼时视情势再论。今人尚未见,何谈后事?” 帝许之,令殿中侍御史成琳迎猲使,居四夷馆,次月大朝觐见。 猲人正使名唤阿满寿,使团六十二人,马匹六百,纳满金银玉器。逢关过隘,遇官见吏,或赠马,或赠金银。及至长安,三日一宴五日一请,大小官员皆得厚赠。 泰丰二十三年五月。 推金山倒玉柱,众臣参拜,起立两侧。 “宣使者觐见!” “宣使者觐见……” 侍者引领,进得乾政殿,阿满寿先献国书,而后左右顾望。 殿御史方哲喝曰:“来使为何不下拜!” 阿满寿不理,反目视泰丰帝,帝与之对视,不悦! 龙图学士章节斥曰:“尔既为使,当知礼!今目测吾主,意欲何为?” 阿满寿双臂交于胸,欠身曰:“外臣虽蛮夷,亦闻为君者不与常人同,吾汗与陛下同为君,故心奇而视。望乞陛下恕之。” 泰丰帝宽之,问曰:“尊使以为曼堤比朕何如?猲与楚孰强?” 阿满寿答曰:“未可知也!” 帝嗤笑,扔国书于案,曰:“即如此,尔何以称臣?” 阿满寿愕然,曰:“外臣不明陛下之意,吾汗谴臣乃欲与楚修兄弟之盟,而非称臣!” 阳悦出班质问,曰:“尔月前呈谒书,言明称臣进贡,今何又否之?” 阿满寿欠身,曰:“谒书非吾呈递,亦不知情,否之何错?吾汗命臣与楚修好,并纳聘公主为葛僔(猲汗后宫中等级最低的妃嫔)。” 帝闻之,大怒。曰:“汝方才之言是……” 阿满寿抢白曰:“与楚修好,并纳聘公主为葛僔,如若不然……” 帝森然问曰:“又待如何?” 阿满寿放声曰:“如若不然,吾汗当自来取之,彼时则非一公主也!” “蛮夷匪类安敢辱朕!” 群臣闻之皆喝骂使者。帝怒唤甲士:“推出去斩首!” 礼部尚书袁显谏曰:“圣上,两国相战尚不杀来使,何妨饶其命!” 御史中丞叶述亦谏曰:“蛮夷妄语,虽是该杀,然其为使节,杀之不妥。” 赵元让、参知政事韩鸿、蔡文等人亦出班劝解。然帝怒难平,喝曰:“念尔为使,饶汝性命,割耳以惩之!” 甲士执剑削耳,阿满寿捂创痛呼,少倾,拾耳啖之。群臣皆骇然欲吐,帝举袖掩面,几无人色,疾声喝令甲士拖出。 第二章所向披靡,城下和亲 泰丰二十三年五月,楚逐猲使。甲士押人至馆,令其即离。 馆内,猲人见阿满寿,皆怒,欲与楚并。阿满寿止曰:“吾虽受辱,使命却成。”旋使人收拾行归。至半道,回望长安,自曰:“他日必再来!” 既逐使,韩鸿奏请调军征役以防猲人来犯,帝受惊,亦虑,乃许之。三月不见动作,赵元让上奏。言秋收将至,劳役于外误收割,损民生。帝遂令丁壮回籍,不久军复驻地一切如常。 阿满寿归猲,猲人见之,晓其故,皆愤然狂怒,皆呼伐楚雪耻。 猲人金帐,曼堤亲扶阿满寿,曰:“夺耳之辱,吾必报。” 阿满寿拜谢,曰:“为大汗,我心愿。然楚人此举乃辱勇士耳,攻楚,请许阿满寿为先!” “正当如此!”曼堤颔首,问曰:“汝观楚之君臣如何?” 阿满寿答曰:“臣以言语激之,啖耳吓之,知楚帝易怒难制,色厉胆薄。以金银宝马赂之,楚臣多贪婪;摆宴娱之,楚臣多享乐;言语试之,多妄自尊大。且文官武将多有不合,聚党而争。虽如此,楚廷亦有远见贤才之士,不可不虑。” 曼堤赞许,后言道:“以此观之,楚居高位者多庸碌贪婪,楚帝用人如此,虽有英才亦不得用,无虑也。” 阿满寿取帛上献,曰:“此为雁门至长安道路、城寨、守军之详略图画。惜时日短,楚人亦有防范,故未能皆探明。” 曼堤接过,大喜,曰:“有此足矣!破楚,汝为首功!” 及召左右贤王、贤臣、都尉、大都户、左右大将、万领聚帐议事,举兵伐楚,并令四方属王出掠沙剌、善卜佯作其势。 泰丰二十三年八月下,猲人攻楚,曼堤以阿满寿、合曲离各领万骑为左右先锋。留律律齐守毛城,次子扎笃守兴地,察木守汗庭,黄琅辅之。 行前,丑人黄琅谏曰:“楚外强中干,破之必矣!大汗千里奔袭,可就粮于敌,然深入彼境亦要防后路被断。需见好及收,不可贪功!”曼堤应之。 九月,雁门告急,烽火始燃。至文书传入长安,析州、榆林、延州或降或破。帝怒且惊,急召文武相商。 诏,太尉郑源领上值侍军、前后禁军共七万兵马出镇潼关;参知政事韩鸿、怀化大将军游通、兵部尚书蔡文领下值侍军、左右禁军出镇渭南、铜川拱卫长安。 未及七日,猲人兵峰直抵潼关。潼关天险急切难下,猲人驱四周百姓攻城,尸横遍野,三日不断。 潼关不下,曼堤乃假意渡河相绕,实诱之。郑源不察,引兵趁后,遇伏,与之战,溃!尸堆如山,几无生还,己身被俘。归德将军曹茂引残部千人败逃洛阳。 奔袭千里,沿途州县望风披靡,猲人畏楚之心已消。值此战胜,军生骄狂,皆言楚人如草芥羔羊,皆劝曼堤乘势取长安,一战定楚地。 潼关陷,京师震动。 赵元让、吏部尚书曾和、太常卿李维等皆上请巡狩成都,言:猲人势大,望风披靡。帝为至尊不应居险地,益避其锋锐,召集兵马再复图之。 阳悦、叶述、陆德博等请发勤王诏,谏曰死守。言:猲人南下,孤军深入,一月奔袭千里,强弩之末也。长安城高墙厚,驻军十万,粮支一年,况有铜川、渭南支应。天下闻京师危急,必来相救,猲人知之必自退矣! 众臣争论不止,帝惶惧,不能决。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急诏太师相商。 太师者姓马命顺字元和,为泰丰帝龙潜旧人。其人身高八尺,美姿仪,察言观色,有急智;口齿伶俐,善逢迎,故甚得泰丰帝恩宠。因年过六旬且抱恙在身,故常称病不朝。 马顺方入宫,黄门来报猲人前锋已至城外五十里。 帝骇然,几近昏厥,强撑其体,谓太师曰:“如之奈何?” ………… 日前,潼关初陷,猲人皆劝就势取长安。曼堤虽记黄琅之言,然眼前胜势实乃难遇,思虑良久,终是未抵诱惑。 修整一夜,后分兵。素尔达引两万骑,下蓝田,阻韩鸿于渭南;左贤王乌翰领两万骑拒蔡文、游通于泾渭;曼堤自引主力直奔长安。 十月上旬,猲人围长安,游骑布四野,使内外隔绝,消息不通。 曼堤引众将百骑窥城,见长安周数十里,墙高九丈,砖石修葺,隐见墙垛堆满滚木礌石,心知城池难破。回营寨,及召臣属相议。 木且上前奏曰:“长安虽坚却不险,今我虏得楚人不少工匠,可命其日夜造攻城器械,彼时必然可破。” 众臣皆以为然,曼堤遂命人造器械。未一日,军中有使来报,言楚遣使者来见,曼堤于金帐会之。 楚之使者为中书舍人刘文亮,及见礼,曼堤问曰:“楚使此来欲何为?” 亮直言,曰:“为请和而来。” 右贤王都贺荆问道:“请和?” 亮曰:“然。” 众臣属讥笑:“楚人好面,求和亦言请和!” 刘文亮虽闻其言却是不理。 合曲离问曰:“我军所向披靡,今临此地,长安朝夕可下,需和耶?” 亮大笑,答曰:“休要唬吓于我!尔等乃轻骑,且一人多马故能千里奔袭。然现孤军深入我国腹地,只需坚守长安,再令人扼险要断尔后路,汝等进退不得不攻自破。” 曼堤心惊,暗道楚国果有能人,遂收轻视之意。然其面却不以为然,曰:“此理虽众人皆明,然能为之者谁?今我围长安,楚臣唯恐救之不及,安敢断我后路?” 亮闻言亦黯然。欲再言,曼堤挥手阻之。曰:“此先不论,尔何以请和?” 亮默然片刻,答曰:“楚猲罢兵,永结盟好。边关互市,榷场重开。” 曼堤晒之,曰:“我所需者盐铁茶布,今入楚皆得矣!何需互市?” 亮怒,曰:“君莫以为能攻下长安耶?” 曼堤回曰:“如此尔便回城拭目以待。并与我告之众人,降者留官,抗者处死。” 刘文亮拂袖出营。 猲乃伐木拆田庄房屋赶制攻城器械。三日,攻城,城不下,死伤多矣!猲人乃搜周遭楚民,驱之攀城填河,死伤无算。然,虽攻之甚烈,城始终未破,猲乃四处烧杀劫掠以充军需。 帝一日三惊,病倒于床。群臣无主,请和之论愈烈,赵元让入宫请之,帝再遣使谈和。 猲言:欲和,则楚需称臣、和亲、进贡、割析州(含雁门关)、萧关、榆林、大名归猲。” 楚臣闻猲之四项,或怒或默,意见不一,帝无以断。马顺言:可许之和亲、纳币帛绢布。帝遂再遣使于猲,言之。猲不应,强要四项,归使,攻城。 及五日,水门告急,北城现危,陆德博、阳悦等人亲往守之,使危转安。经此事,群臣胆丧,多欲许之。然陆、叶、阳、刘等力谏不可。言:城尚能守,猲围城已十数日,天下州县必已闻之而勤王。且韩、游、蔡等尚在关中,闻京师被围必设法解之。 马顺、赵元让言:消息阻绝内外不通,韩、游或已败亡。且猲攻之甚烈,今已二门现危,不知能撑几时。勤王兵马能来否?来之可解围否?不若先允之以保社稷,待猲人兵退再复图之。今猲人要四项,迟则索要更多,万一城破,则万事休矣! 帝病重且心怯,太师之言甚合其意,遂将朝事托于太师。太师乃再使刘文亮,嘱之:和亲可、进贡可、称臣不可、割地不可。 刘文亮难曰:“似此,猲人不许,如之奈何?” 太师言:“猲人,蛮夷也,善破坏不善治理。汝可如此言之……” 亮再至猲营,许之和亲、转进贡为纳捐、化称臣为昆弟。又谓猲人言:“大名、析州等地为汉家土,久耕之,宜产粮不适放牧。若猲得之不过增无用之土,鸡肋也。若使楚有之则可耕地生产,所获十倍与。” 故与猲约,四地所产与之对分。 猲思虑,后许之。然需增纳捐,且索要和亲公主三名。亮回报,帝颓然许之。 第三章背约再败,主辱臣死 双方既和,猲人遂退兵二十里。曼堤以阿满寿为使,入长安与楚谈纳捐等事宜。 阿满寿再入长安,所遇天地之别,楚臣无不小心迎奉,唯恐惹怒。 马顺与阿满寿亲谈。楚称猲为兄,每年向猲捐纳粮三十万石、绢布十万匹。余者事项皆如前言,唯和亲未能一致。 阿满寿言:古时汉唐和亲匈奴与四方之公主皆为宗室女,为免楚欺诈,故欲亲往皇宫挑选适龄公主。 马顺怒而起,喝问曰:“为臣者安能辱君?” 阿满寿安坐不动,对曰:“今吾非臣身也。乃代主也。” 马顺拂袖欲出,阿满寿言:“既意见相左,可阵前在论矣。” 顺回身,太息曰:“君为使,当知礼仪,何以逼之太甚!后宫之地,非允不得入内。况吾主子女虽多,然成年者或已婚成,或已许配……” 阿满寿止之,曰:“我族有言‘天地赐万物与人,强者宰割之!’今猲强楚弱,如是矣!如前言,今不允,则我自取之。彼时恐人皆可进楚宫也。” “你!” 马顺虽怒,亦无奈,托之曰:需请于帝。阿满寿许之。 楚宫。顺以阿满寿之言复于帝。帝闻之,病中急怒,顿时口涌鲜血。医官视之,又饮药,许久方平复。切齿恨声,欲杀使而决之。顺劝止,曰:“前者城几破,今杀使,猲必怒。复攻而来城不能守,为之奈何?” 帝愤然曰:“贼怒朕不怒呼?奇耻大辱古未有之,朕何颜见列祖列宗,何以统率天下臣民!常时尔等自诩文超先贤,武过名将,今耶!” 顺闻之,泫然泪下,呜咽曰:“使陛下受辱,臣之过也。然,请陛下以宗庙社稷为念,暂忍一时之辱。臣有一法可报今日之恨!” 顺复见阿满寿,引之楚宫,半道遭人堵于街市。原是议和之事败露,且闻猲使欲进后宫,在京士子不甘遭辱,遂串联堵截。 明年春试,长安聚有数百参考士子。城中百姓本受战事惊吓,惧恨猲人,经人一煽,群情激奋。围堵马顺、阿满寿者转眼数千,余者闻讯纷纷奔来相助,口呼“诛奸除佞,与猲死战”。 马顺惊惧面色苍白,虽呼乱民,然不敢正面,使侍卫甲士拦之,只身与阿满寿遁走。 阿满寿见此情形,暗叹楚人不缺血勇者,惜值此君臣,徒呼奈何。虽是,亦猲之幸也。 及入宫门,顺恼恨曰:“贼夫暴民实乃该杀!”阿满寿面赞实鄙。 养元殿,帝托病见阿满寿。寿礼之,曰:“吾汗命臣转述,言楚猲相战实不得已,今既和而为兄弟,望此后兄友弟恭永以为好。臣闻圣上政躬违和,祈善保之。” 帝面无表情,曰:“有劳挂念,朕无恙矣。” 阿满寿行礼,曰:“既如此,请圣上引公主出。” 帝捏指握拳,强平怒火,命黄门请之。俄而,粉飘裙带,宫娥前引,迤迤然见众星拱卫中有十数人,皆面色惊恐,泫然欲泣。 阿满寿面色不悦,问曰:“我虽外臣,亦闻圣上有子五,有女十一。六女已出嫁,年尚幼者四,今出十四女,何意?” 马顺曰:“尊使既知之,何以强要三人?” 阿满寿对曰:“吾汗之意也,为臣者遵之,何需问因?”言罢再问其因。 马顺释之,曰:“公主不足自以宗室补之,不若,何以得三人?” 阿满寿闻之,大笑,许之。而后目逡巡视,挑之如选牛羊。中者无不跌坐哭泣,更有一人直撞楠柱,幸被拦之。得三人,帝为之加公主号。 既选定,和议亦成,阿满寿欲带公主出城。马顺阻之,曰:“虽是和亲,然亦是天子嫁女,需比公侯按礼为之。” 阿满寿许之,相约三月送公主及陪嫁出塞和亲。 诸事定,猲人遂解围退往塞外。楚人见此,愤恨者有之,庆幸者有之。马顺深恨当日围堵者,故搜捕领头之人入狱,然此举激起士子文人反抗,奔走相告往来串联。少倾即通传宫中,帝不愿再生事端,令顺放人,此事渐平。 ………… 且说猲人退兵。 刘文亮初到猲营言和,曼堤拒之,乃因连战连捷而生一鼓下长安,一战定楚地之心也。后连日攻城,死伤不少,城池岿然不动。即使驱百姓蚁附亦无奈何,心知一时难下。 又四日,得知楚有勤王兵马进发长安,尤以太原、洛阳二地援兵威胁最甚,已临潼关。 而蔡文使游通领兵三万与左贤王隔水对峙,留一万使卫业守铜川,自领三万兵马设假营偷渡渭水,与韩鸿兵合一处。现与曼堤、素尔达隔四十里设营牵制。 曼堤知长安已不可得,心生退意,未料楚再遣使谈和,便晓其心气胆魄皆丧,故欲诈取好处。然楚不许,乃再攻长安。先选已登城,奈何陆德博、阳悦等率师来援,又遇韩鸿、蔡文出兵袭营,故退。 楚人果如所料,求和之心甚切,经此又使人言和,许之四项。曼堤使阿满寿再为使,有意以入宫选公主而试楚君臣之心。楚既受辱屈膝以应,临了反提三月方遣公主,遂疑楚君臣心有不甘,非真言和,乃行诈计也。 曼堤乃佯装往萧关退兵,一路使部曲散漫无律,实则查探楚地虚实险要并暗中防备楚人袭杀。然沿路楚人皆惧其威,敢怒不敢言,只得驻营守城而望,莫敢袭扰。 十日,猲退至长武。楚人果是行诈,哨骑探得有追兵至,曼堤乃以左贤王领三万骑设假营以应之,自引伏兵远退五十里外掩而待之。 ………… 七日前,长安。 猲人已退,韩鸿、蔡文及勤王将领入城觐见。帝详问始末方知猲人实因勤王兵马已至才退兵,不禁悔恨未听陆、阳之言死守待援。幸而马顺曾献策行缓兵之计,待猲人退兵无备之际袭杀之。遂即刻召群臣商议追击猲人之事。 赵元让谏曰:“方罢兵言和约为兄弟,今又悔而相害,不义也。” 马顺驳斥曰:“夫国者岂以情义论?罢兵言和不过轻其心骄其意也。况猲人袭我可曾先下书示之?彼之在先,我自可为之于后。” 刘文亮亦曰:“何为兄弟?先趁我不备而袭之,后迫我纳捐、和亲,此兄弟所应为呼?奇耻大辱不报无以告太庙!不雪此恨无以面对天下百姓!” 群臣多应声而和,曰可战!帝亦深以为然。 叶述出班问曰:“倘若再败,为之奈何?” 帝闻此言心中惊惧,转瞬犹豫。资政殿大学士王棠进曰:“前者准备不足,兵马不齐,故不能胜。今我有心算无心,有备乘无备,岂会败?” 帝赞之,即欲下令。韩鸿谏之,曰:“兵法云未虑胜先虑败。陛下定要发兵,请先发诏,令勤王兵马继续来京,以防不测,方可出兵再战!” 帝许之。即发诏:令陆德博总领神武营、神策军、骠骑卫、左右禁军、下值侍军、及太原、洛阳二路勤王兵马共二十八万追击猲人。以左右金吾卫、羽林卫驻守长安及宫城,并令韩鸿、蔡文出城总领后续勤王兵马策应长安。 陆德博使麾下马匹聚拢一处,得五万,以骠骑卫为主新成一军,由卫将军文钦统领。 文钦谏曰:“猲人退往萧关,是为速出我境也。然哨探报其一日行五六十里,疑也,恐其有诈!” 陆德博否之曰:“其往萧关乃因我军屯于东、北面也,其畏我背约围之故往西北军少处行。而其行军慢则因肆虐城乡哄抢财务掳掠百姓。” 步军都指挥使林奉亦谏曰:“今枢密统大军,身系国之安危荣辱,不可不防!” 陆德博沉吟,受谏之。然此行至长武皆无伏兵异常,入眼却是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哨探来报猲人于长武结营下寨。遂提兵对之。 是夜,左贤王引兵袭营,不克而退。天黑,陆德博疑其有诈不敢追。及至天亮,见猲营空而乱,以为猲人真退,乃急追之。行半道,遇左贤王杀回,乃结阵迎战。 酣战多时,右侧突来震颤,乃曼堤伏兵出。 此战楚大败,猲人斩首八万余,俘虏十五万余,尽坑杀之。文钦冲杀,欲救陆德博突围,被拒,言:此败必让楚再受辱,我之罪也!主辱臣死,吾无颜苟活!遂自尽。 长武之败传入长安,君臣惶惧怆然,转瞬又闻猲兵杀奔长安,无不人人自危。无奈,帝遣刘文亮携公主往猲议和。 曼堤虽胜,却已知勤王兵马俱往长安来,知不可为。乃见刘文亮,言:和亦可,遣子为质,纳捐倍之。 亮使人回报,许之。曼堤遂于营中设宴,谓亮曰:“今日既再和,希楚勿再判也!” 言毕,唤公主出,谓众部臣曰:“与楚战,功劳大者莫过阿满寿!”乃指一公主赏之,余二公主,则使账下武士角之,胜者得。 亮大惊,谏曰:“公主乃配与大汗,岂可……” 曼堤晒笑,曰:“吾之物也,任意处之!” 亮怒推宴案,猲人拔刀瞪之。亮潸然泪下,望长安曰:“臣屡次忍辱愿为使者,乃为国为君也,今公主受此辱如同圣上受此辱。亮何颜回见君耶!” 言毕,抢过甲士配刀自刎于庭。 曼堤叹曰:“灭楚尚需时日矣!” 第四章有子南来,掷笔弃考 泰丰二十三年十月下,汉中真符县。 “真乃奇耻大辱也!” 馆驿中,有自蜀中赶赴长安参与春试的士子围坐一处。适才愤声之人为左边一李姓青年。 周儒拍案而起,咬牙切齿,曰:“何止!与蛮夷叙兄弟,纳捐贡饲虎狼,遣帝女奉禽兽。凡此种种,庙堂诸公,乃至当今!实不知他日九泉下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帝!” 旁的杜明扯其袖,提醒道:“子远慎言,我朝虽不以言获罪,然亦需戒之。” 周儒挥袖曰:“君子立天地间行正道事,何需顾虑小人以言毁之!了不得除吾功名禁吾仕途罢。” 杜明知其脾性刚烈正直,劝之无用,欲岔开话,值此门外仓惶奔来一人。 其人慌乱言道:“吾随人探得陆枢密领军二十八万追击猲人,至长武,与之战。遭猲人伏兵,大败,陆枢密自尽殉国!” 众人失声大呼,惶惧不安,更有甚者欲收拾行装回蜀。此刻,居中一人起身喝曰:“不得慌乱!猲人虽胜,然必退兵矣!” 众人闻此言皆惊疑,李照问曰:“敏成兄此言有何凭据?” 那人身量拔尖,肤色麦黄,颌下留短髯,乃是镇军将军杨甫次子杨旌。 众人随李照之问看向杨旌,旌回曰:“兵法云虑败虑胜,长安之围方解,吾料朝堂诸公不至昏聩未曾设想兵败后果。必然一面令陆枢密追击猲人,一面令勤王之师从速而来。如此,纵猲胜,然闻我大军至,无隙可乘必自退也。” “敏成兄所言甚是,猲人孤军深入千里奔袭,此强弩不能穿鲁缟也。深处我境,孤立无援,稍有不察则将灭顶矣。其得长武之胜多不过加利,早则三五日,迟则十日,其必退。诸君稍待便是。” 出声者乃前右相、太傅叶盛第三子叶垣,字玉衡。其先前背对众人,望向窗外,不知思虑何事,此刻言毕方回身。只见此子十六七,银簪束发,面白无须;身高七尺,挺拔如松。 “玉衡亦如此言,多半是矣。我等于此静待罢。” “哎!未知又将索取何物?” “……” 众人满腹心事各自散去。 六日后,厮儿来报,猲人倍纳捐、索人质,而后退出萧关。 馆驿士子结伴而行。所见道左尸骸多布,恶臭刺鼻,蚊蝇蛆虫附之如蚁。村所乡里坏者十有八九,活者丧志,浑浑然如行尸走肉。 士子多愤慨,曰:“蛮夷禽兽矣!” 有不忍者为之收尸掩埋,杨旌见此,曰:“此去长安三百里,何年何月方得尽?” 人曰:“尔无恻隐心,亦不需作此言!” 杨旌不应,领随人自顾而去。 周儒谓之曰:“收一尸埋一骨不过庸夫之仁义。”言毕亦转身离去。 叶垣望北,咏曰: 朝庙外,问王公,千里荒坟万家冢。太平盛世否? 路悠悠,恨不休,恨到彼时方得酬。还把太平修。 旋即挥鞭策马,再不他顾。至长安数十里外,遇楚乱兵害民,同行者皆怒愤,点指曰:“亦禽兽也!” 幸而乱兵人少,己方人多且有护卫随人,故冲突未起。 比及入城,吆喝四起,车水马龙,往来不绝。路上行人宛若平常,似烽烟未起,天下太平。 众士子分别自寻去处。叶垣与护卫随处往御史中丞叶述别府。 后院。叶垣趋步上前,见礼曰:“侄儿拜见叔父。” 叶述欣喜受礼,执手问曰:“兄长居蜀中可好?一别经年小儿亦成人矣。” 叶垣笑曰:“回叔父,爹爹一切康健,倒是常念叔父与姑母幼时之事。” 叶述一愕,面不自然,迟疑问曰:“彼未与尔说及……罢了罢了,左右不过童趣……玉衡,与我拜尔叔母,识尔兄弟。” 堂上拜尊尊,堂下见兄弟。宴席和乐,作歌行令;杯盘狼藉,酣醉醺醺;明月高挂,共咏《常棣》。 转日,叶述转呈奏谒,乃叶垣受父命欲入宫代父探视姑母,帝准之。 后一日,与弟叶翰(字令书)入宫进阁探视姑母。其姑母者叶氏女,十六入宫封淑妃,孕有一子,年十二,封辅国大将军,已出阁。 阁中,二子见礼,其后叙话家常。晷至半午,二人告辞。 至曲池,遇一小女望水而叹忧愁悲切,观其衣着与身后宫娥知其是贵女。叶垣二人遂驻步行礼,小女还之。 及行数步,叶垣回返,问之曰:“贵女望水而叹,不知何因?” 小女定视片刻,答曰:“爹爹政躬违和,国家又多事飘摇,故而叹之。” 叶垣惊视之,暗道此丫头不及外傅之年①,竟能出此言语,遂再试问之。曰:“未知国有何事?” 小女讶异,鄙怒之。曰:“汝年长,且观衣着举止亦是富贵读书人,却不知我与猲之事耶?有尔等浅鄙之辈充斥庙堂,无怪丧师辱国也!” 叶垣正衣致歉曰:“适才相试耳,望祈恕之。” 小女还礼,曰:“如此,是吾言过矣。” 叶垣请之,曰:“贵女言国家多事飘摇,是言猲人?” 小女颔首,答曰:“然也。前与猲战,败而和亲,未想猲使竟入后宫挑之,如选牛羊马匹,而群臣竟无阻之者。非我年幼,则与七姐同去矣。后闻太师献策,乘猲兵退而击之,又败,二哥为质。以此观之楚弱猲强也。吾虽年幼,居宫中,亦读书也。观今楚猲之势,尤见汉初与匈奴矣!以此往之,楚不思变则恐永嘉之事重演也②。” 叶垣感赞曰:“真丈夫之言也!” 后行礼告退,至街市,垣问叶翰,曰:“令书,适才丫头为陛下几女耶?” 叶翰答之:“应是八女,乃贤妃所出,” 叶垣叹曰:“教女如此不愧此封也。” 时已隆冬,白雪皑皑。 垣居叔父处与众兄弟早起读书,日日请益。叶述有四子二女,长子叶严已出仕,长女已嫁人,二女待字闺中,二子叶朔、三子叶平年与垣相仿,亦将参与春试。 某日,有人送请柬,邀朔、平、垣后三日赴宴论道③。 请柬主人为吏部尚书曾和之子曾纶,其设宴平康坊登云楼。及三日,赴宴者二三十,俱是官宦子弟或声名闻于外者。 楼内如春,单衣不冷。 侍者厮儿往来穿梭,歌姬舞女尽心演奏。炮凤烹龙,玉液琼浆。诸子推杯换盏,行令投壶;间或吟诗作词,乐者小姐即兴歌之。娱声靡靡,不觉自醉。 宴中有一人正经端坐不与人言,自顾饮酒,杯杯不停。少倾,抡杯而起四方皆静。 曾纶正坐,问曰:“伯雍何意?可是纶慢怠?若此,弟于此赔罪也。” 此伯雍者姓秦名昭,闻曾纶之言,愤然曰:“吾以君邀是为论国事也,未知竟为听歌赏舞押妓以娱。恕某不能相陪!” 言毕即行,罗笏阻之,问曰:“伯雍此言何意?贬损吾等?” 秦昭冷然笑道:“既是也,汝待怎样?” 罗笏怒而欲打,旁人拦劝之。曾纶面阴似水,谓之曰:“尔将话言明,为何损辱我等?” 昭悲声而呼:“猲人南下,我屡战屡败,大军倾覆,百姓遭殃。奸佞与猲媾和,使纳捐和亲,我等街前阻之却无奈何。观天下大势,猲人狼子野心欲并四海。今楚已现危,倘不设法图强,亡国不远矣!尔等前月尚悲愤痛呼‘扫除奸邪,雪耻报仇’,为何今日故态萌发沉溺酒色?” 曾纶掷杯怒喝:“匹夫安敢出亡国之语!” 旁人劝之曰:“伯雍已醉,妄语也。” 秦昭大笑,咏唱曰: 荧惑赤耀干戈来,甲衣振振君臣哀。 城下遣女解锋镝,缓兵却遭长武败。 昨日提剑指天狼,今朝搂腰花街巷。 纷纷天下纷纷扰,复复年年醉九霄。 笑声渐远,然众人兴致已坏,纷纷相辞离去。 是夜,叶垣无眠,起而行院中。望天复叹,自问曰:“何以强楚耶?” 风和日暖,牡丹始开。 士子于礼部参考,过者再考殿试。试者有三,一为经义,二为诗赋,三为策论。考者居独间,一日为限,日落停笔糊名,出院待放榜。 时至正午,叶垣呆坐不动,纸面空空。再至下午,提笔不动,纸面已满泰半。俄而起身,自语曰:“优柔寡断真类女子耶!”旋即掷笔撕书,闭目静坐不再复写一字。 注:①外傅之年:孩童十岁外出就学,故以外傅代指十岁。 ②永嘉之事:南匈奴刘渊建立汉赵,于永嘉五年攻入洛阳,俘晋怀帝,屠杀王公士民三万。永嘉七年怀帝被杀。后司马邺在长安即位,改元建兴。建兴四年,刘曜攻入长安,俘晋愍帝,西晋灭亡,开启五胡乱华的时代。 ③论道:谈论经义道理,思虑治国政策方案。 第五章雀楼之聚,去猲留楚 日落放院,差拨收卷,至叶垣处无所获。异之,不敢决,遂上禀。俄而巡查至,欲析情缘,乃问之。 叶垣答曰:“心乱,恐有失,故不能答。” 巡查视舍内,见地有毁坏纸卷,乃疑。令差拨禀主监,又使人看顾叶垣,自拾残纸观之。 少倾,主监至。巡查禀之,出示坏卷。 主监略看之,问巡查差拨曰:“可有舞弊违纪?” 巡查答曰:“未有。” 主监颔首,示意叶垣可出院。 巡查不解,曰:“天下士子无不视春试为性命,此子考场毁卷恐有隐情。观其坏卷,答之不俗。考者为国抡才也,让贤才遗野乃国之不幸。” 主监曰:“使其重考耶?纵有隐情亦其私事也,为国抡才,首重公正。观之颜色,其应知后果,此事无需再言。” 及出院,叶氏二子及好友聚论,见垣出,乃招之。问其答之详略,垣回之,曰:“行笔半途文思堵塞,故怒而毁卷。” 众人惊骇不信,垣无意多言,告辞兄长独自离去。 叶朔追之,问其去往。垣不言,朔乃令随人从护之。 垣至城北,登楼望远,至夜方回。叶述早待之,见垣回,唤其书房问话。 述问曰:“尔之才思吾明晓,一甲魁首不说,进士却如囊中物,因何事弃之也?” 垣默然,后行礼答曰:“叔父以为天下太平否?” 述惊视之,起身逡步,良响方言道:“方遭战事,又怎是太平!” 垣曰:“既是也。去年惨败,人皆知猲强楚弱。而其主曼堤有囊括四海之志,然朝臣多自欺欺人,寄以财帛美色赂其心堕其志,此举如以肉饲虎狼,虎狼愈壮也。今与楚和者,乃因东西不靖,扫除后顾之忧时便是南下我楚之日。” 述叹曰:“是此理也。然与尔弃考何干?“ 垣答曰:“吾欲强楚灭猲也。” 述怒曰:“小子狂语!且不言是否有法,纵有,以汝白身能为之何?莫不以为仗汝父与吾便能行之?” 垣否之,述劝曰:“便是矣。无论何法,不居高位无能施行。且昨日蔡文已上书请变法,列举数条,因陛下未愈,故暂缓之。” 言罢,注视叶垣,教训道:“汝年方十七,正值青春,可待后年再考。彼时自有施展抱负之机,切不可因一时之念而自毁。” 垣不听,行礼道:“叔父之言虽是,然小侄主意已定。” “吾虽非尔父,亦行得家法也!”述怒,抓垣衣领拖至祠堂,告祖宗请鞭法。 家人闻之,或问其故或告饶求情,皆被述赶出祠堂。 垣袒背,曰:“叔父欲行家法,侄儿无言也,然心不服。” 闻言,述虽气怒,举鞭欲打,然究竟问道:“叙尔之理。” 垣曰:“侄非是不考,而是暂待。自小居成都,远不过至长安,所谓坐井观天孤陋寡闻矣。所闻之事多为人口相传,究竟面貌却不得知。故吾欲游天下十载,阅尽人间之事,详析天下风情,待心中有数再考之亦不迟。” 述深思,良久放鞭曰:“虽是,兄长处汝需自去言说。”。 垣曰:“侄儿明日去信,分说其因。” 彼及放榜,垣亦随朔、平及友人观之。 张榜处摩肩接踵,步难挪之。笑声、哭声、骂声、愤呼不公声喧闹震天。待近得榜下,见上有朔无平,一喜一悲不知如何言说。 稍待,有同乡者见叶垣,乃近前问之。垣摇头不言,彼人误以叶垣未中,大惊,呼曰:“以玉衡之才竟也不中!此次果有舞弊矣!” 垣哭笑之,欲扯彼人止其言,然其声已远,相熟之人皆来问。不得已,叶垣乃释之考中心乱,怒而毁卷。 人皆不信,垣亦不复言。少时,杨旌邀众人聚之南雀楼,垣同往之。 酒酣正热,不知谁言及楚猲之势及朝廷有变法之意,众人乃论之。 周儒曰:“至京数月,去年之事详知之。方晓楚之羸弱猲之虎狼,今若变法正当其时。” 众人皆赞同。周儒再言道:“以我观之,变法之要首在清田亩查隐报,君不见楚承平百年,富强者兼地并田,大者百万顷,小者万顷,使民无立锥之地,或佃或奴也。且国朝有律,官宦有爵者赋税减免,使乡人邻里皆挂名其下。自太祖至今,赋税三次调增,然收得者反愈少,皆因……” 有人喝断曰:“子远言之差矣!变法之要首在强军。与猲屡战不利何者?将无能,兵无勇也!” 亦有人断之,曰:“兄言亦谬也。国强者何?农也!何为国本?农也!今商贾兴盛,一本万利,使农者不耕而逐利从商……” 一时雀楼喧闹犹如菜市,叶垣离席外出,倚栏而望。恰此时,有人上楼,看清面貌,乃是秦昭。 昭亦见垣,二人行礼。 垣曰:“兄来此是?” 昭曰:“我于楼下过,听得上面喧闹,隐隐有言变法图强之意,故来视之。” 垣笑而指其内,曰:“如是矣!” 只见其内已然乱作一团,众人已有动手斗殴之意。 昭苦笑。值此,杨旌亦出。见二人,乃叹曰:“实不知演变至此。” 旋即又自嘲曰:“今朝又未中,恐无机会再来矣!只好如父言,投军听用。” 垣曰:“敏成兄无需自哀,猲人狼子野心,以我观之楚猲迟早再战,投军未必无机缘。” 旌默然,而后调笑曰:“玉衡毁卷弃考,不知作何打算?莫不是亦想投军?” 垣笑曰:“我虽非手无缚鸡之力,然亦比不得军汉孔武,上不得阵也。欲游历天下,增广见闻,他日再考罢。” 旌疑问之,垣释言道:“猲人南下,一月便从雁门至长安,沿途州县近乎皆降。因何?关中之军不下三十万,皆为精锐,因何不堪一击?我欲寻其因而后图之。” 昭正视之,后行礼致歉曰:“那日见玉衡在登云楼,以为与曾纶等同。不想是我错怪,昭于此致歉。” 垣还礼。昭问曰:“却不知玉衡如何寻之?” 垣曰:“先游楚,再去猲。” 旌、昭皆惊,曰:“玉衡欲去草原?此举冒失,猲人蛮夷虎狼也,稍不甚即有杀身之祸!” 垣大笑:“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为国而死何惧之!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我欲先知己,再知彼。” 旌正衣行礼,曰:“君言甚是,请从之。” 垣还礼,曰:“此死生大事也,请君慎思之!” 旌曰:“玉衡毋复再言,我意已定。” 昭亦正衣而礼,曰:“吾不能相从,非畏死也!乃因国不能无人!” 垣、旌颔首,曰:“正当如此。” 此刻,那周儒不知何时转出,曰:“汝等有志为楚,吾亦有之。商讨大事,缘何不知会余耶?怕与我争吵斗殴呼?” 四人皆大笑。彼时鸿鹄高飞,声传天地。 第六章黄琅论战,楚人变法 且说猲人退兵。 泰丰二十三年十一月上,猲人命楚使随人,带刘文亮尸首复命。 帝病中知亮呼言,哀叹之,命厚葬,荫其子。又知曼堤赐公主于臣下武士,呕血而昏。复醒,望梁柱不语三日。及至猲使催索人质,方下诏,擢二皇子宋顼为魏王,使猲为质。 猲得所需,乃退,并归还郑源。 始出中原便闻沙剌来攻,已至祁连山口。究其因乃是沙剌误以佯作其势之属王真欲来攻,故先发制人,后追逐至此。 曼堤怒,乃提所部直奔祁连山,半道又闻扎笃领所部与沙剌战,胜之,逐其至楼兰,回。曼堤遂遣使四方,至高番、羌人各部、氐氏等,召之会盟于鄯州(西宁)。 诸羌、氐氏各部皆至,唯高番自负离猲远,且有高原为屏障,故不理。曼堤乃联羌、氐伐之。 素尔达谏曰:“今已入冬,大雪纷纷直没脚踝,高山更甚。比及至高番,恐雪没腰身,人马不得行,徒劳无功反增死伤也。” 曼堤听之,驻军鄯州。来年入夏,曼堤再召羌、氐,征伐高番。至大雪山,遇高番国师阿萨禄亲守之。 大雪山乃天险也。上为青霄,下为深渊,左右无道可走,只一小路开凿于山腰,蜿蜒可行。然此道崎岖艰险,马不得并行。每使人攻之,高番皆于上处放滚石,人马逃之不及皆死矣! 对峙二月,不得寸进,又寻不得他路绕行。臣属皆言高番不化,六月封冻,其人亦野。得人不能驱使,得地不能久牧,不若退去。 曼堤无奈,望雪山而叹曰:“天授之呼?” 乃引军还归汗庭。 四方暂宁,楚人亦服,乃欲除东西之患。然众臣为谁为先而分,曼堤亦不决。 一日,曼堤与众臣出猎,值楚使送绢粮来,因黄琅腿不利,乃使待之。 楚使见黄琅,惊异之,问曰:“观先生似楚人耶?” 琅回之,曰:“生前为楚人,死后为猲人。” 楚使惑之,欲问详故。琅不欲言,以酒食待之。 其后楚使命人暗探,晓此丑人为姓黄名琅,乃泰丰十年春试甲魁。后值殿试,因形貌丑陋,帝以有辱国朝威严将其黜落,后不知所踪。不知因何流落草原反成猲人上宾,且跛一足。 曼堤回,金帐再议征伐,仍不能决。乃问黄琅。 琅反问曼堤,曰:“大汗前番伐楚,不知可有所获?” 曼堤思之,曰:“楚人多,然羸弱;君臣庸,贤臣少。” 琅再问:“灭楚胜算几何?” 曼堤回曰:“现下有七,东西平靖则有九。” 琅摇头笑曰:“以臣观之现下有五,东西平则有七也。” 曼堤惑,问曰:“何也?” 琅曰:“猛兽濒死,反扑犹烈,何况楚乃大国。今遭此辱必然不甘,有识之士定求变法以强之。楚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只是其主不贤不能用也。他日明君在位,良臣在职,加之千万百姓,彼时则非猲欲灭楚,乃楚欲伐猲也。与楚战,危矣!” 合曲离讽之,曰:“先生为楚言呼?我南下入楚,直如无人之境,未见千万楚人只见千万楚羊也。” 众臣轰然而笑,曼堤喝之,曰:“尔等不见汉唐耶?” 众人思之,皆有惧意。黄琅曰:“既是也。自古草原地广人希,今猲及臣属各部亦止百万余。何也?” 曼堤礼之:“请先生赐教。” 琅还礼,曰:“其一乃食物。人口者,粮食也。我以牲畜牧之为业,楚以农耕为本。其得食十倍于我,故人口则多十倍。其二则为天地之境。楚地多温暖,虽有涝旱地震,然其蓄粮于仓,虽灾亦不伤筋骨。我则不然,地处北境,年年有白灾害之,牲畜多冻饿而死。牲畜死,我不得食,人亦死。是故草原人少,楚地人多也。” 曼堤问曰:“如之奈何?” 琅曰:“大汗前问琅,先伐孰与。以臣观之莫若东征。善卜、乌勒据汉唐故地,纵横千里,其地亦深耕千年。今汉人、善卜、渤海、乌勒,数十族群杂而聚居,人口四百余万。取辽东,其一我得人口以补不足;其二得可耕之地以蓄粮造人,此两利也。” “若我西征沙剌等国,地虽广,然多为沙漠无水之所,得之不能耕亦不能牧。其二,西域诸国,国小民少,纵得之亦不能增我人口。况且其民多彪悍,轻生死,伐之损我壮力,彼时再伐东则难矣。莫如以羁縻之策缚之,待我平东灭楚,在论亦不为迟也。” 曼堤曰:“先生言之有理,待吾深思之。” 泰丰二十四年春。蔡文首倡变法,帝病未愈,留中不发。 夏。楚帝病愈,群臣再上书请变法,帝允之。随后贬太尉郑源为庶人,追陆德博为少保,荫子。以蔡文任参知政事,韩鸿为太尉。始变法。 虽言变法,然群臣多有反对者。肇因蔡文提变法陈条有言:一裁冗官冗军。二重拟赋税。三清查田亩。 此三条一出,天下哗然,物议汹汹,骂声不断。尤以赵元让、王棠反之最烈。上奏言:“虽与猲战不利,然只为军将无能也。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是因治理有方,国政优越之故。变法所述者不为强军,专为改政,一旦施行必生祸乱。” 蔡文详析其因,曰:“国强者在民在农。今富强者兼地并田,大者百万顷,小者万顷,使民无立锥之地,居无片瓦之所。幸而圣上洪福,使灾害少发,不然流民四起叛乱必生。” “强军者在治在信。大楚承平百年,是故军将怠惰,久不操练。然欲练军,必以赏罚约信之。赏罚者钱帛也。今天下商贸兴盛,一本万利,富者敌国,盖因朝廷四十抽一施以税收。然农耕者逢十抽四,此大不平也。” “仁政者在精在简。今大宗家族两万余,有爵有禄者上千,朝廷用度多占之。比及危难,又不援之,此养腹虫也。 文武官吏凡四品以上者皆可荫补,多着一家补之六七人。使无才无德者亦可为官吏也,可以此类治政牧民,训军征战呼? 国朝优待文人士子,功名不彰者亦可为吏,致天下在册之吏达十万之巨。然我楚天下三百州,一州二县或三县,一县置部曹吏六,杂以巡检、漕司二。粗算亦得天下之吏多不过七千二,今置十万者,何也?” 蔡文之言遭群臣斥责,纷纷上书请贬谪蔡文。然帝似有所感,不听群臣言,令蔡文主持变法。 文得帝依仗,遂雷厉行之。然群臣多不配合,所发之令或束之高阁或阳奉阴违。文怒,请奏之,文官武将多罢免废黜者。为使令行,文乃拔从之者,不论资历年龄,此举又遭重臣反对。 如是一年,怨升恨燃,变法渐为之党争。 第七章元夜有得,楚帝山崩 泰丰二十五年元月。叶垣、杨旌与十二随人东游,至申州(信阳)。逢年节,乃歇州城,遥祭之。 元宵灯会,与民同乐,州府依例许百姓入城赏灯,夜游不禁。知州县令邀三老贤良、士子儒生、豪绅富商乘舟游南湖。二人无事,亦去见闻。 月明星疏,初更夜浅。爆竹入耳,摩肩接踵;商摊街贩,杂耍新奇。花灯沿街不绝,主街支巷亮如白昼;孩童嬉闹欢叫,大人喝彩流连。 旌感而叹曰:“真盛世之景也,惜只昙花一现!” 垣笑曰:“此昙花正为我辈所求也!” 旌许然。出城至湖,星隐月黯,细雪初下。 湖心停楼船一十三,皆张灯结彩,布绫罗绸幔。中有十二副船首尾相连,拱卫中心主船。及岸,泊大小舟楫数十条,内置笔墨纸砚。 问舟子,舟子答曰:“知州言,有贴者可上副船,无贴者需作诗词付审者,过亦可上。无贴且无能作诗词者,假使不借舟楫而至副船,亦可也。” 其言毕,指稍远亭梁处有审者,兼有十数人持纸卷待之。 旌回视,笑问曰:“裸游而至可否?” 舟子亦笑答:“岸及湖心百丈余,隆冬下雪际,游鱼尚有冻死之忧,况人呼?” 旌大笑,解衣谓垣曰:“余虽能作之,然费时嫌烦也。先去矣!” 语毕,纵身而跃失之踪影。舟子大惊,疾呼落水,唤人相救。垣持旌衣,阻之,曰:“吾兄赴宴耳,无虑也。” 旋即持笔作诗,俄而乘舟赴宴。 彼及副船,闻喧哗惊叹声。原是杨旌先至,人皆争而望之。 寻得人,旌已换得他衣。少时,侍者厮儿献菜呈酒,众人饮宴欢之。 酒酣脑热,言辞相引,渐谈国事。船中人皆抨击蔡文等为奸佞小人祸国殃民,变法实乃取乱之道。 其言之有二:一与民争利,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二罗织党羽,提拔幸进。如周儒、杜明、韩云等人方得功名未有政绩者皆已居要职。三不循祖制,不尊古法,胡乱改兵制用武人。武人者倚强凌弱,轻忠贱义,兼勇而无谋实非可重用者。四不顾圣教同宗,裁汰吏人,此举乃断人生路,不仁也。 席间亦有寡语为之辩驳者,然片刻间即遭众人挖其丑事挤兑讽骂。辩者耳红羞惭,掩面不能言。 后有人言蔡文过往恶事,如偷盗邻里,窃据儿妇者,人皆奇而听之,每每有惊叹声,曰:“禽兽!” 四更再响,宴席论话转为风流花巷事,又值花魁出舞于主船,人皆欲探之。 垣与旌心怀他事,乃相辞众人,乘舟离去。 旌叹曰:“未料蔡参有如此龌龊故事,以此小人主变法,楚堪忧也。” 垣否之,曰:“皆传闻事耳,未足深信。然其法烈矣!今人皆抨之,其败已在眼前。” 及回城,人已少半,二人遂寻一茶肆解酒赏灯。 垣有感而作,旌和歌之。曰: 元夜新雪,不扰太平梦。飘蓬江湖意难抒,惆怅此心未付。 灯下相对茶肆,冷月独照客床。明朝路向何处,贺兰山下横槊。 三遍乃止,相视而笑。值此,旁坐亦有儒生文人,闻词而礼之,曰:“阁下似有北望之志?” 垣与旌还礼,曰:“虽有,然无奈也。” 客曰:“因楚弱猲强耶?” 二人颔首,客笑曰:“此过往也。今蔡参变法图强,他日强弱之势定可扭转之。” 垣叹曰:“然天下人皆反变法,蔡参败矣。” 客大惊,曰:“似吾等与乡人邻里,闻蔡参变法俱喜极而泣,更甚者祭庙告祖为新法祈佑之,为蔡参立生牌之。似此何谓天下之人皆反新法?” 垣与旌不信,客怒曰:“此街上行人皆可为证也!” 二人乃暂离,至街问之,言及新法,莫不称赞;言及蔡文,莫不尊崇。 再回茶肆,客已离去。二人相顾无言,思其缘故。坐至天亮,垣惊起,曰:“吾知矣!” 旌不解,垣释之曰:“昨夜于新法吾等所闻有二。一为南湖众官吏商绅,其皆反变法,乃因变法损其利也!二为常人百姓,新法所为者皆为之争利也,故护之。” 旌拍案而起,呼曰:“正是也!” 疑惑顿解,二人乃歇。 泰丰二十五年夏。 变法经年,朝堂金紫重臣十有八九奏请废法。多以危言吓之,大意为:变法以来天下浮动,怨声载道,再不止之恐天下有变。更有甚至传出童谣,曰“蓍草祭天,伐木盖巢;郁郁文哉,天下兴茂。” 帝闻此谣,问左右何意。左右答曰:“草下为祭,乃蔡也。然祭天者唯国唯君也;巢者乃家也,伐木盖巢宋也;‘郁郁文哉吾从周’圣人之望也。莫不是有蔡姓者欲反叛?” 帝知此言乃喻蔡文有不臣之心,虽不信,仍忌之。 比及后日,争论愈烈,凡奏请者不为攻歼他人便是辩驳新法。后宫亦有怨者,言新法不循祖制,与民争利云云。帝烦而抑郁,乱而不能决。遂生动摇,已有弃法他图之意。 未及他作,病卧不起。然朝臣早问候于寝殿,午争论于外堂,晚攻伐于奏章。 转眼入秋,帝病愈重,时昏时醒。十一月,帝朝夕只能以汤药续命,自知时不久矣。乃诏太子徵问话,曰:“朕去后,如何为政?” 徵答曰:“保宗庙社稷也。” 帝又问:“旧人如何待之?” 徵答曰:“保衣食无忧也。” 帝传诏,贬蔡文为庶人、其下变法者皆远谪,或岭南、或黔州。 及后命马顺、韩鸿、赵元让、吴密(枢密院主使)、成沐(御史大夫)为辅政。王棠、阳悦(已升知枢密院事)、柳不疑(羽林卫大将军)、朱豫(殿前指挥使)为从政。 泰丰二十五年冬月,帝崩。太子徵即位,后改元兴狩。然群臣多反对者,言狩者围也,猎也,有起干戈以兴武事之意,不详之号也。遂改为太和。 第八章新帝旧朝,鸿雁议婚 太子徵即位(下称太和帝),改元兴狩,群臣驳封,故改为太和。 先帝治丧,臣议谥。有曰康者,因先帝在位文教兴盛,合民安乐。有曰文者,取惠而有礼之意。有曰平者,取无灾罪之意。亦有曰愍者,乃因其后两年兵丧国忧。 群臣论之,多向文者。帝曰:“去恶谦善。”故取平字。 散朝去衙,赵元让谓马顺曰:“圣上亦有变法之意也。” 王棠问曰:“何以见得?” 马顺目视笏板,曰:“兴狩,谥平。” 泰丰帝虽贬谪蔡文及从者,然未废新法。异日赵元让令御史孔方奏事,请废新法。 帝有复兴图强之心。新法行不过一年,得失尚未知之,故不欲就此废法。然无以对群臣,乃以守孝为名三月不朝,留中不发。 似此,元让乃奏请曰:天子者万民之首脑也,日理万机,是故守孝以日计年。今圣上守孝三月,比及百年,仁孝之名天下皆闻。今国事繁重不可延缓,请圣上以苍生百姓为念,去孝理政。 帝推之,百官再请。往复数次,推之不过,方应。虽是,帝亦有怨,谓左右曰:“此臣迫君也!” 比及再论新法,帝曰:“新法者先帝之遗政也,为人子者违逆父母乃不孝,卿等欲使朕不孝耶?” 百官闻之皆不敢应,帝乃使阳悦主新法,推行之。及朝散,帝谓内侍阎衫,曰:“尔之法果有效也,见元让等不敢语,朕心畅矣!” 赵元让等旧党之人议之,曰:“陛下以孝阻之,为之奈何?” 王棠曰:“此必有人为陛下谋也。” 马顺曰:“陛下初即位,不知人间疾苦,不明忠奸善恶,明日吾自请留队与陛下细言之。” 翌日朝散,马顺果请留对,帝允之。 帝问曰:“卿请留对是为废新法?” 顺反问之,曰:“陛下不欲废新法者是欲富国强军耶?” 帝颔首,回曰:“然也。先帝问朕,因何为政。朕答曰保宗庙社稷。然欲保宗庙社稷者,必以国富强军也。今猲人势大,不得不变矣!” 顺曰:“陛下所言是矣。然富国强军非蔡文之法可行。” 帝疑之。顺曰:“敢问陛下,朝中群臣何以皆欲废新法?天下百姓因何怨愤新法?” 帝语塞,顺再曰:“是群臣皆庸碌或有不忠之心耶?是我朝已失天下民心耶?此二者皆非也。实因新法不可行,乃蔡文之流为图上位而故作之。陛下不见变法一年,朝中充斥幸进之辈。似周儒等人方得功名,尚是观政之时,然投蔡文之下何人不居要职高位?请陛下慎思之。” 帝不言,深思之。及后欣然曰:“非卿言,朕处云雾中矣。”言毕,又忧之。问曰:“然,不行新法何以御猲人?” 顺答曰:“行仁政,积善德,不与民争焉,是故百姓皆从之。纵观古史,凡仁君贤王有天下者莫不如此。无德而不行仁政之君,臣未闻有不失天下者。猲虽强一时,然东征西讨穷兵黩武,此自取灭亡耳,陛下不若待之。” 帝礼之,曰:“太师之言令朕拨云见天,朕知矣。” 遂下诏废新复旧,一切如前朝。诏出,朝中上下立时河清海晏重归于宁,盖因有异声者皆远谪边州。 及猲人闻泰丰帝薨,欲遣人凭吊,实探虚实。 察木奏曰:“今楚立新帝,我之人质则轻矣。可令楚再遣人质。” 拉禄泽问曰:“似此,前质,皇子顼如何待之?” 素尔达曰:“前闻楚人变法,今泰丰帝崩而未能卜,不若探得新帝之志再决之。” 木且问曰:“何解?” 素尔达言:“若新帝有图强复兴之志则拥顼立,若其庸碌平常则还归顼。示之两国相好,猲无图楚之意愈惰其心。” 曼堤曰:“正是此理。”乃遣阿满寿为使。 阿满寿至楚,楚使李维迎之。阿满寿问曰:“余曾闻楚变法,今政军律令何以皆如往常?” 李维回之曰:“新法害民,幸圣上明察方拨乱反正。” 阿满寿未置可否。朔日朝见,猲人致哀。之后欲增纳捐,帝不想与,阿满寿威胁之。 赵元让奏曰:“彼之所增纳捐数不过皮毛也,与之无损。若因保皮毛而起刀兵,则动筋骨也,孰轻孰重请陛下明察。” 帝曰:“理虽如此,然朕不忿也!此禽兽名为致哀,实则勒索!” 马顺曰:“百姓治丧,往吊之尚回礼也。陛下可念彼辈穷困寒酸,打发乞儿罢。” 帝郁郁允之,阿满寿乃回。奏之曼堤,曰:“不若其父。” 曼堤笑之,乃归顼于楚。 太和三年春,叶垣、杨旌游至襄樊。 前年闻知新帝废新法,允猲增绢,杨旌忧愤下几有弃志归乡不复出之意。幸叶垣劝阻方罢。 自申州至江南,行道中二人访僧道,请益贤良高士;与士绅游,亦与贩夫走卒乃至随人仆从交。见闻增益,思虑有长。 太和三年夏,游至苏州。 苏州知州名叶圃,乃叶垣长兄。居此一月余,闻猲人东向,与善卜战。垣、旌议之,皆欲北去。 值此有家人自蜀中来,呈叶盛之书信。大意曰;叶垣年过弱冠,尚未婚配,更无子嗣。今出游于外令父母忧心,故叶盛择有中意者,附于书信,欲问叶垣之意。 叶垣持信,思及蜀中严父慈母,恍惚间泪满衣襟。乃作书上复,曰—— 父母亲大人如唔: 儿出游他乡久未归家,未知安康否?至长兄处,收父书信,中言娶亲婚配。父慈不以专,特使家人携书问儿,儿敬谢也。然此间事书信难言,心亦彷徨无措。 其一。泰丰二十四年于叔父处上复言,曰儿之志在兴楚灭猲,是故离乡远游不能尽孝。今闻猲与善卜战,正欲北上观其虚实。此去经年不得回,恐误人也。 其二。长兄为官在外,次兄为将戍边,儿亦远游,皆不能侍奉双亲,心实愧痛之。若娶妻归家,代儿尽孝,亦可聊慰此心也。 其三。骤知嫁娶之事,心惊之。不敢瞒二老,儿心中实有人选,乃先帝之八女。人言‘娶妻娶贤’,贵女既是也。若定要婚成,请大人为儿求娶之。 思长纸短,涕泪俱下。待儿此行有获,亟回望二老。蜀中酷热,消暑需戒护风寒。 烦请二老善保身体,勿以儿为忧。 子垣于太和三年七月缄。 第九章猲伐幽燕,不鉴虞虢 太和二年,猲人遣使善卜。递国书,言其君残暴害民,为善卜百姓计,故索要边境三城二地。善卜怒,不予,逐使者。 猲人乃遣使与楚、乌勒。言善卜之君无道,百姓水深火热,相约共伐善卜惩治暴君以救百姓。 楚人不应。乌勒与善卜不睦,心动之。然其臣属劝王,曰:“吾与善卜虽不合,然曾皆与猲争,今猲伐善卜,善卜亡则祸及我也。”乌勒王乃止。 太和三年,楚、乌勒虽不应,然亦在猲人预料中,乃独自聚兵二十万东伐善卜。 善卜者卜真人所立之国也。昔唐亡,诸侯相伐各自为战。刘豫领族人乘势而起,南征北战夺得幽燕。豫见中原混战,欲图天下,遂南下与燕争,军阵虽胜却不能得其土而亡之。 及楚太祖起,一统中原。豫知难为,遂于沈州(现沈阳)称帝,国号宁。然楚有复汉唐故郡之心,故否其国,凡言宁,则称善卜。自刘豫至今已传四帝,今宁主为刘骜。 善卜虽处诸强间,然亦曾北伐乌勒,西攻猲人,东征新罗,南拒楚,为一时之强。 刘骜者聪颖多才,武勇过人,能擒虎豹。然宠信方道之士,欲求长生不老,每用仙丹后恍惚失智,自言‘已见仙宫’。后性情大变,嗜杀暴戾,荒淫放纵,百姓苦之。 是故猲人伐之,百姓弗助,甚有偷开城门迎猲者。故猲入寇以来势如破竹,一月不到已兵临锦州。 善卜败绩,臣下有言请和割地者,骜怒而杀之,欲自领兵与猲决。卢析谏曰:“君者一国之主也,动而不获则损威仪,故未可轻动。今猲临锦州,我形势危急,可遣使求援于楚、乌勒。” 骜迟疑,曰:“猲人东侵,其已绝我与楚之联系,如何能使人联之?而我与乌勒素不合,前年又夺其三城,今使人求援,其应呼?” 卢析曰:“猲虽绝我与楚之陆道,然可使海通。昔晋伐虢,借道虞,虢亡虞亦从之。今我与乌勒是也。” 骜曰:“虽是唇亡齿寒,然恐楚、乌勒皆虞矣!” 虽如是言,骜终遣使求援。楚远,费时,故未曾寄望。与乌勒近,善卜使者昼夜行趋之,三日至长春(现白城市)。 及见乌勒王,使者先以唇齿喻之;次以利益许之,曰:“若援,则善卜还三城且割三地与乌勒”;后以诈言诓之,曰:“善卜早已遣人求援于楚,请楚袭猲汗庭,断其后路,约分猲领。若乌勒许之,则可遣军自西北袭猲兴地,似此猲必灭矣!” 乌勒君臣皆意动。彼时猲使尚未离去,闻善卜遣使,知其为求援也。猲使乃不顾未得召见,硬闯之。近卫擒拿,押至王帐。 王曰:“吾正欲祭旗,尔闯宫禁,虽为使,亦可斩之。” 猲使大笑,王喝问之。使者不屑,曰:“王言杀臣祭旗,是欲援善卜?若是,则臣黄泉相迎之。只惜乌勒就此归于虚无矣!” 王怒而拔刀,近前曰:“尔言何意?若无道理,请试宝刀!” 猲使冷笑,曰:“王前后不一,想是善卜来人,其以言语动之。然其所言无外唇亡齿寒或许王利益耳。王从其所言,非自取灭亡又待如何?” 王异之,沉吟曰:“虽是,然其所言在理也。” 猲使曰:“只怕是口空相欺耳。不若,王将其说辞言出,臣怼之。若臣在理,请王杀善卜使;若臣无理,请王试刀。” 王回身坐帐,持柄柱刀,曰:“唇亡齿寒,尔何能辩驳?” 侍卫得令,松放猲使。猲使转腕,活动筋骨,曰:“无他,猲非晋,乌勒非虞也。我汗仁德守信,伐善卜,乃因吊民伐罪。” “骜暴烈,残害其民,其民多逃猲,上请我汗为其除无道之君。我汗不欲动刀兵,修书劝之。然骜辱使不听。即使,我汗亦未怪之。转年,逃猲之民纷纷跪于金帐,泣血哭求,我汗不忍,群臣亦悲愤,故出兵耳。” “祭天之际,我汗盟誓,曰‘此去只为除无道暴君,不占他一城一土’。试问,此举可与晋并他国同?王若不信,臣留此为质。彼时若与臣言不合,臣自死于此地也。” 王默之,又曰:“善卜还我三城且割三地与我。” 猲使大笑,摇头曰:“其许还城割地?臣只闻人之许诺常时犹疑三分,况危难之际?骜狡诈,素无信义,彼其危亡之刻欲得援兵故许之。王出兵援善卜使退我汗,善卜无忧,彼时可会还城割地以强乌勒?” 王犹豫,再曰:“善卜相约楚人,恐怕楚已袭猲后。” 猲故作愕然,曰:“楚与我姻亲兄弟也,安忍手足相残?况泰丰二十三年,我伐楚,楚败而丧志,不及五年,其敢生反心耶?” “此可不论,就言善卜遣使约楚。我伐善卜至今不过一月,绝燕山、榆关(现辽西走廊),善卜何能遣使求援?况真有使者,幽燕至长安何止千里,假使月前出使,现也未必到长安,何谓楚已袭我后?分明为善卜诈言也!” 王大怒,使猲使退居幕后,唤来善卜使者,问曰:“楚已出兵否?” 使者曰:“臣出使乌勒,只知此间事。” 王沉声问曰:“使者奔来求援时狼狈不堪,贵主何不早使君来乌勒?何以舍近求远先遣人去楚?轻慢乌勒呼?” 使者惊之,忙答曰:“臣与使楚者同行也,非是轻王也……” 话未毕,猲使转出,谓王曰:“请王决之!” 善卜使者大惊,亦知失言。乃曰:“楚之事虽欺王,然臣前者之言未有虚假,请王明察。” 王不言,持刀徘徊二者间。猲使束手闭目,善卜使睁眼随王。 片刻,王曰:“一言相欺余者犹可信呼?”乃持刀杀善卜使。 猲使趁时游说,曰:“王既杀善卜使,请与猲同惩无道之君。” 王欲应。值此,乌勒大臣由度请见。及入王帐,见此之情已明其事。又知王欲同猲伐善卜,乃请屏退猲使,后谏之,曰:“事至此,臣不言唇亡齿寒。只请王整军而待,若猲真如其使者言则罢,若否,亦不至措手不及。” 王仍欲出兵,因其想得善卜之地。 由度泣谏之,曰:“盘中之食安得分与他人?” 王默然而叹,遂作罢。令众人整军戒之。 第十章战之北镇,骜展武威 楚太和三年七月下。 善卜使者泛海至登州,呈书哭告之。知州即传文书报朝廷,并送使者往长安。 八月中,使者至长安,为楚君臣解析局势,帝托言与群臣商议,令之居别馆暂待。 善卜求援,楚臣分两派,一曰可助,一曰,不可。 可助者其理有三:其一,猲伐善卜,其后空虚,可乘也。其二,猲得善卜增地添民,且其境将与我河北山东接壤,边防重矣。其三,今救善卜,乃结援也,若来日猲楚交恶,可使善卜牵制之。 不可助者其理亦有三:一,猲人似匈奴突厥,逐水草而居,只腹地有一毛城为固居,茫茫草原寻之不易。其二,我多为步卒,焉能千里突入草原,于平地和骑卒争锋?何况粮食辎重亦无能输送。其三自楚猲约为兄弟,彼未再犯我,今若背约乃我不义也。彼之再来何能退之? 楚臣多向不助,帝亦不愿救。 使者不知何处得此信,欲入宫施纵横,然被宫卫阻之。遂哭求于宫门,声声血泪,闻之同悲。一日广传,人皆同情而请救之。 其理亦有二:一,使者哭宫门,似包胥哭秦庭,乃大忠义也。焉能不救而寒忠义之心?二,数年前猲人伐且辱我,今其与善卜战而不得脱身,正是雪恨之时。 士子百姓往宫门请愿,帝乃召重臣再议,所得结论与上同,不救。 为使民议平息,乃召使者入宫,许救之。令其回报,楚将袭猲河套、汗庭。 使者叩谢,翌日既回。使者方走,帝即令兵马回驻,一切如常。 士人百姓不知内因,闻帝已许救善卜,乃贺之。 同年八月下。 求援乌勒之使者被杀,且乌勒有调动兵马之迹,善卜朝臣人心浮动,亡国之念涌现心头。有朝臣遣人暗联猲人被擒获,刘骜怒而剐之。 此举虽慑人心,然亦使沈京暗流涌动,有怨刘骜者始串联。 十日,求楚之使回。言楚已出兵袭河套、汗庭,刘骜大喜,重赏使者。串联者知之,或偃旗息鼓,或欲使人报于猲,然惧被骜悉,故犹豫不决。 比及十月,猲人未退,反陷锦州。善卜朝野震动人心惶惶,有言楚并未出兵,有言楚亦败,莫衷一是混乱不堪。 恰此,骜又服仙丹,人飘飘然。拔剑昂喝,曰:“纵无援兵又何妨!以朕智勇,天犹不惧岂畏猲贼呼?” 乃传令亲征,大臣不敢劝,皆默之。 卢析谏曰:“上欲亲征,可也。然沈京不可无人镇,请令太子监国。” 骜许之。下诏曰:太子武听朝事,监国政。丹阳王刘佑、丞相郑焉辅之。 一日点将,二日拔营,三日至北镇,与猲先锋遇。木且见来军龙旗开道,锦旗招展;又见军士甲胄鲜明,人马众多,料是刘骜亲征,乃欲暂避。 骜戴啸天金盔,着黑龙墨甲,披百花锦袍,驭膘肥黄马,提百炼长枪亲自开道。 锦州失陷人心惶然,需以战功激士气。骜见木且引军避退,知正是时机,乃大喝曰:“猲贼怯逃,与我斩杀之!” 言毕,骜一马当先,身后将士见君王冲于前,遂皆抛生死跟随冲杀。猲人接连大胜,心气骄矣,未料得骜敢率军追杀。木且欲组兵反冲,怎奈号令传递不及飞马之速,猲人由是大败。 骜追之五十里,军队多散,恐有伏兵,乃引军还。此阵阵斩木且,斩首六千级。 营中,骜以金银官禄犒赏将士,再以言语激之,遂士气大涨,争先欲与猲决。 卢析曰:“此阵大胜,可使人往沈京传捷,如此可安人心。”骜从之。 二日,曼堤亲率主力至北镇,与刘骜对。 阵前,曼堤策马出,唤骜答话,数其生平罪过。 骜大笑,曰:“言朕无道害民,尔杀父弑兄便是有道呼?” 曼堤亦笑曰:“吾乃尊苍神之意,为大猲子民也。” 骜鄙之,挥动长枪曰:“果是脸厚,你我无话说也。敢与我阵前决之否?” 曼堤曰:“尔弱国小邦之君,岂有资格与大国之主决!” 言毕,退回阵中,缓缓回营。骜观其阵,不见有隙,遂亦回营。 当日,骜下战书约明日战,曼堤许之。 金阳凌空秋风啸。 长戈弯刀寒意逼。 角声呜呜战鼓催, 阵里杀心无端起。 阵前,骜自付己方兵马不及猲,唯有一鼓作气方有取胜之机。曼堤暗想己方人马占优,然亦非决胜之数,且甲胄兵器不及彼,需骑射吊之。 善卜半骑半步,故分开结阵。猲人皆骑,由是以快马绕善卜步军阵,以弓弩远射之。待步军回射,即拨马远避。行七八百步,蓄积马力再绕射。 步军之阵动者有乱之虞,不动又挨射。骜望猲人本阵未动,只以侧骑相对,遂不敢以骑救之。 少时,步军主将传信,死伤多矣,请援。骜不应。 再过一刻,步军有乱。骜使人持刀督之,退者斩!乱阵者斩! 又过两刻,步军死伤多矣。众臣皆劝,或曰暂退或曰救之,骜斥骂。 猲与善卜战已过大半时辰,猲人三换其马,今又换之。驱至善卜步军阵前,善卜步军再难支撑,将溃!骜乃使一部骑往救,与猲马战。 猲见骜骑部有动,皆欲请冲杀。曼堤见骜只动一部,心知其有他想,亦只使一部对之。 然猲本阵始出兵,骜即见其马未奔疾,人皆相遮,后不能见前,乃大呼曰:“猲贼乱矣!杀曼堤者封王!” 呼声未落,骜执枪当先而出,身后将士奋勇争先,疾驰随之。曼堤遥见骜出,便知不妙,方传令以应,骜已入阵。 骜使枪如龙,左刺右挑,马不停蹄,领身后骑军透阵而过,猲人始乱。 不待曼堤重组反制,骜再驱马入阵,血染征甲。阵中望得曼堤汗旗,拨马往之。猲人见骜冲曼堤,皆驰而挡之。然骜悍勇不可挡,杀人如割草,猲人望之如望魔神。 曼堤遥望,见骜之威乃赞曰:“果是可擒虎豹者也!” 离汗旗四百步,汗阵里杀出一将。交战只一回,骜怒声大喝,惊得其马人立嘶鸣,骜趁势一枪杀之。 不待骜再驱马冲击,斜里再杀来一将,正是合曲离。 不搭话,合曲离抡槊砸骜,骜架枪以挡,马过人分。骜不纠缠,欲再奔汗旗,然合曲离回马杀来,骜不得不应。 骜恼,掣枪直刺,合曲离,矮身闪过,并回槊扫来,骜侧身附马,亦闪过。 比及三回,不得斩对方于马下。骜抽得空回观局势,见猲人重新凝聚,乃弃曼堤而冲杀猲兵。 猲人阵乱,败逃。骜驱骑追杀百二十里以扩战功,直临锦州城下乃止。此战骜以七万对十五万,大胜之。然虽斩俘过万,自身亦损三千。 锦州城中,曼堤谓随军臣属,曰:“骜虽暴戾,然确有过人之能。我接连两败,前者优势不存,今有何策破之?” 众人皆锁眉深思。少时,侍卫报黄琅请见。曼堤迎之入账,亦问前言。 黄琅请屏退左右,曰:“臣有一计可破之……” 第十一章猲失锦州,谣言自起 北镇大胜,刘骜追至锦州,于城外二十里扎营。兵马回营,骜大赏,善卜之兵皆呼万岁。 翌日,骜使人城下挑衅,猲人不应。骜乃使人书写诏令射入城中,命城中百姓逐猲人以迎王师。 百姓有闻猲人大败,又知诏令之事,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自猲人下锦州以来未造屠戮,反张榜布告,曰:减免赋税,罢除两季徭役。故善卜百姓多不恨猲人。然亦有人奔走串联欲开城迎王师,只是猲人把守甚严,无隙可乘方罢。 刘骜兵少,不能蚁附攻城,故每日城下辱骂挑衅。并使人传捷沈京,调兵十万,欲强攻城池。 然善卜能战之兵皆已在骜营,为得十万之数,丞相郑焉乃大征男丁以补之。 对峙七日,骜使人日日辱骂,猲人郁怒,皆请战,曼堤见士气可用,乃许之。然出城与战,遇伏,战事不利再退城中。曼堤由是下令不得出战,除骜兵近城方令弓弩射之,余时任骜挑衅。 对峙半月,天下鸿雪,骜援兵至,不顾严冬,强攻城。不下,死伤多矣。 猲人虽连败,然亦有十三四万之数;骜虽得援兵,然亦止十四五万之数。而蚁附者死伤倍之,故骜欲搜国中男丁以补不足。 卢析谏曰:“今我壮年之丁皆在此,余者不过老弱,征之无益反耗粮秣。今已下雪,隆冬严寒,实非动刀兵之刻,不若暂退,以待开春。” 骜曰:“正因卿之所言朕方欲急下锦州。锦州乃咽喉所在,亦是人口赋税大城,安能令猲人捏之在手。今猲人下锦州日尚短,民心未附,若我退兵,则转年也。恐彼时之百姓非我之百姓矣!” 卢析不能驳,默之。 匆匆半月,雪已三下,厚没足腕。骜围锦州月余,猲人粮尽,乃征城中百姓三一之粮。然猲人士卒有犯禁令尽夺百姓之粮,更甚者辱及妻女却未遭罚,百姓有怨。值此骜又征得十万之数,一日不休便令攻城。 骜急下锦州,不顾箭矢滚木,竟亲领禁卫当先攀附。士卒受此激励,人皆效死。城危,曼堤亦亲往镇之。鏖战多时,死伤无算,血融白雪,涓涓而流。天黑不视物,骜暂退。 当夜,城中有百十人摸向城门,被猲人所擒。曼堤亲见之,谓曰:“我下锦州,减尔等赋税徭役,此恩不比骜呼?” 人曰:“朝减赋税,夕劫存粮,此为恩呼?今天寒地冻,家无粒粮,不如彼时多矣!” 亦有人怒喝道:“进城约法不得害民,违者斩。然日前征粮皆夺之,家中女眷亦遭辱,此为不害民呼?” 曼堤闻之大怒,令对质,果是如其言,乃欲斩违令之人。 臣下皆劝曰:“安得为外人而害族胞呼?” 察木忧之,曰:“不若此,锦州不能守矣!” 渠勾曰:“不能守则暂退之,前者能下锦州,彼时再夺回又何难?” 黄琅摇头曰:“此言差矣。前者能下乃因奉天伐无道,故百姓观望之。今我违诺,不斩则失信,失信既失人心也,彼时人皆恨我。一旦锦州不能守,他日亦不可再得。” 合曲离怒视黄琅,曰:“尔非猲人,故出此冷言。我族勇士,天下孰能敌?潼关尚可下,区区锦州何足道哉!” 黄琅转视合曲离,俄而莫名一叹,曰:“刘骜能也。北镇之败尚不远,大都户即忘呼?” 合曲离怒指黄琅,曼堤斥骂之。曰:“吾明令在先,其犯在后,乃无视军令也!” 遂推出违令者斩之,并令人挑其头奔驰城中,呼告曰:“军中有犯约法而害百姓者,大汗斩之。”又使人布榜张告,上言:“军中借粮,只取三一,来年倍还之。有多借者,可往州衙申明,若属实,则退还。凡遭军士欺凌者,亦可往州衙告发,所告属实,则惩违法背约者并偿受害者。” 呼告张榜始出,人皆相议而不敢信。然少时却有人往州衙申告,黄琅主审,令百姓进衙围观。凡告者,查验堪合,奖功罚过,百姓见此拍手称快,由是民心大定。 黄琅审时,骜驱兵攻城,曼堤亲镇。然昨日城池已现危,今骜先赏以激士气,故至午时已登城垣。 猲人顽抗,一时焦灼。骜为抵定胜局,再登城。手中长刀挥舞如风,未有一合之敌。猲人见魔神,心皆惧之,城垣失陷。 待骜欲夺城门,突来嘈声,回身视之,乃是城中有百姓手持刀叉棍棒扑杀而来。骜以为助阵,却不料百姓所杀者乃是骜兵。此刻,又闻领头者大呼曰:“诛杀暴君!” 骜怒,几呕血,驱兵尽杀之。及开城门,猲人已从西门尽退,骜复锦州。猲人兵败,退往营州(现朝阳市)。 骜得锦州,以为城中百姓皆已从贼,怒不可遏,欲屠之。 随军臣属大惊失色,皆劝阻。曰:“未闻屠己者。” 骜愤然乃止。然虽从谏,心却疑之。缴百姓刀具铁器,勒令不得随意出入。行连坐,一家犯令十家有罪,一人犯法十人皆从。锦州百姓苦而怨。 鸿雪不停,冻杀人畜,善卜与猲乃暂息刀兵。 楚太和三年十一月中。 骜巡狩锦州,因有驻军,且城中府库之粮被猲人掠尽,百姓之粮亦少,故令沈京运粮。不久,使者回报,言沈京有人与猲通。值己大胜,岂会有人与猲通?骜疑而未信。 旬日,又来报,言丹阳王欲自立,故与猲通。骜未动声色,令人回沈京暗察,然道路难行,久时才回。其人言:沈京确有人与猲通,已被太子拿下。丞相请放之,丹阳王请诛之,太子不能决。 骜闻此言,心疑丹阳王。 楚太和四年正月下。 雪愈大,道路断绝,万兽匿迹。骜或服丹药修炼,或训新卒。 一日,锦州城中突传谣,曰:“桀纣无道,汤武伐之;刘骜无道,国人除之。”又有:“暴君行连坐,酷法残百姓。东方有仁君,春来扫榻迎。” 少时谣言入刘骜之耳,骜因服丹药未久,神思恍惚不能思虑,其怒亦不能制。即令甲士捉言谣者斩之街口,又令人冒雪带诏,拿丹阳王。一时诛连者过万,百姓深恨之。 第十二章人心向背,困守孤城 骜使人拿言谣者斩之街口,诛连过万。哀声震天,头飞血喷,如浮屠地狱。百姓于屋窗观之,惧恨如仇。 群臣皆来劝谏。卢析曰:“祸心者乃造谣人,言谣者只受其惑。今不论轻重皆斩之,百姓必恨于我,彼时谣则非谣矣!” 骜复平静,然思及此事不以有错,故无悔意。乃曰:“尔亦欲言朕桀纣呼?” 卢析曰:“臣闻明君者慎刑不滥杀,虚怀而仁慈,今陛下所为非桀纣亦非明君。” 骜冷声问曰:“朕为何?” 卢析曰:“愚夫!” 骜怒:“匹夫放肆!” 卢析解冠跪地,泣声曰:“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亡天下。臣居锦州,有闻猲人罢徭减赋,军纪严明,犯民者皆惩之。然陛下入城不恤己民反待之如敌,缴刀具,行连坐,禁出入。试问民心归谁?” 骜闻此言不怒反叹,曰:“朕不知呼?罢徭减赋,猲人可为我不可为,盖因其慷他人之慨也。彼行此事以收民心,朕若效之则国库无收军费不支,是以威慑之,令其不敢妄动。待退猲贼,朕自宽之。” 卢析曰:“以威驭人,人故有怨,谣言方自生。今诛连甚多,百姓恨我如仇,彼时猲人来攻,百姓助猲不助我,届时我需御猲而备百姓也。若赦之则可安其心,不使其为猲所用。” 骜不纳,曰:“汝未见入城时彼持械攻我呼?其与反何异!今其手无寸铁,朕方可无虑。此事勿复再言。” 言毕,骜回内殿再行修炼事。卢析行道中,凛冽寒风冻彻人心。见家家闭户路无行人,乃叹曰:“百姓敢怒不敢言,犹如雪掩火山,只待春来矣!” 至此大人不敢喧声,孩童不敢啼哭。 沈京,丹阳王阖府上下皆被擒拿。为防丹阳王余党乱事,太子戒严宵禁,布卡察哨。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即使如此,受牵连者亦达千数。 楚太和四年三月下。 春阳融雪,河水解冻。刘骜演兵备战,只待四月开拔营州,未料猲人先来攻。 骜自谓以逸待劳,故领军出城野战。猲与善卜会于钟屯。 北向矮山连千里,没膝小河东流去。十里青草始发芽,人踩马踏烂如泥。 骜兵十八万。如前故,步军为一阵,骑军分左右合为一阵。骜自领骑军。 猲军十五万。十万猲人,五万善卜人。猲人皆骑,一人双马或三马。善卜人皆步,亦如骜,独为一阵。原是猲人连败,死伤不轻,兼需驻守夺下城池,故以原善卜之军充数。 战之经年,仇深恨死,无有搭话。 骜令击鼓,使步军逼猲阵;猲人吹号,令使步军防御。骜军迫近,乃以弓弩射之。及入射程,善卜领军大将即令冲锋。比及三发,敌兵已至,猲军乃与善卜混战。 骜策马观阵,以察敌隙,然猲人骑军人噤声,马刨蹄,宛若死水。两通鼓罢,猲步军少,且新成军,显露败势。曼堤乃拔刀呼曰:“此战得胜,许掠一日!”猲人闻之皆嗷声呼啸,如狼见血。 骜见猲骑缓动,知其将冲,亦持枪大呼曰:“封官进爵尽在此战!”骜兵亦跃跃欲战。 万马齐奔动地惊, 迅雷掩耳颤人心。 两军阵里乾坤系, 血染征袍透甲衣。 骜骑着软甲,猲人皆皮衣,然马带刀枪,裂石如切泥。一阵方过,非死既残。 猲人虽弓马娴熟,骜兵亦武艺高强,对砍冲杀互有死伤。 号角再响,马蹄如飞,二阵又过。骜勒转马头,重聚方阵,然锦州之向突来败兵,其着善卜军服。及近前,败兵皆大呼,曰:“锦州已失,追兵来矣!” 善卜闻之皆无人色,骜亦惊疑。值此猲人又大呼,曰:“刘骜已败,降者免死!” 坏信接来,虽难辨真伪,然骜兵已有逃者。一发动,牵全身,骜阵立时大乱。 骜回得神来,即斩人喝止。然胆气已失,人只顾逃亡,无法可禁也。乱兵挟裹,骜只得随之。 遁至锦州,城果已失。骜怒不可止,下令攻城。然城中箭矢如雨,曼堤亦领追兵至,骜无奈,只得弃走显州(盘锦市)。 曼堤不入城,只顾追赶。骜疾奔百十里,不得脱,禁卫大将胡勃领人断后,方阻追兵。 此战猲人斩俘近十万,己身损二万余,复得锦州咽喉。 骜入显州,聚得败军及征召男丁有七万,然近半为老弱,难堪驱使。曼堤得胜,纵军大掠附县乡镇。除锦州城,境内屠掠一空,尸骸遍野。 及回锦州,城中百姓高呼万岁,箪食壶浆夹道相迎。曼堤宣示一如前约,百姓皆跪谢。 三日前。 黄琅与曼堤定计,使主军诱骜野战,令偏军袭锦州。及下锦州,使人扮败军至阵前乱骜军心。 由是,黄琅亲领一偏军攻城,城中百姓知黄琅领军来,喜不自胜。经人撺使相激,百姓皆涌向城门。守军喝令不退,乃射杀。奈何百姓如潮水,杀之不绝,顷刻被抢开城门。猲人由是得入。 曼堤使察木留镇锦州,令左贤王引军五万威胁沈京,自引大军十万直扑显州。骜据城以守,曼堤一时难下,故相持之。 左贤王乌翰至沈京,本不欲攻城,未料城中大臣出呈降书。 原是沈京大臣先闻骜败,又知猲人大军来,慌惧下人人自危。太子召群臣问策,言降者泰半。 太子不欲降,怒曰:“尔等食朝禄却不忠王事呼?” 尚书令李温对曰:“今上亦败矣!我等可奈何?” 御史大夫孙勉曰:“陛下暴虐无道故失人心,不若,何以百姓皆助猲人耶?今太子降之,尚可保祖先香火不绝也。” 太子怒,拔剑欲杀之。丞相郑焉亦出班,曰:“今已至此,纵杀尽大臣亦无回天之法也。” 太子掷剑泣声曰:“昭昭青史,天可明鉴也!” 事不可违,太子只得出降。 及受降,乌翰令太子及刘氏宗亲居别馆,待曼堤处置。后闻曼堤受阻显州,乃使忽烈拔留镇沈京,自引三万往援。 彼时,骜亦闻沈京失陷,盖因大臣出降,怒而呕血。值曼堤驱人攻城,城现危,骜怒推左右,持刀奔出。见彼已登墙,乃嘶声大喝,如绝境困兽。 骜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那猲人鬼哭狼嚎,肝胆俱裂。骜军见此,亦不惜性命,人人死战。猲人惧之,终溃退。 第十三章背水困兽,回天乏力 楚太和四年五月上。 显州被围经月,曼堤使人昼夜攻打,不与喘息之机。刘骜据孤城而守,屡有失陷之虞。 沈京献降,骜由是深疑臣属,使人互为盯梢,凡有可疑者,告之可获重赏。一时告密成风,犯者人多。战事紧,故骜难详查,遂将人尽囚之。城中将臣百姓人人自危。 如是十数日,城中军民苦不堪言,怨恨滋生。骜虽知此境况亦不缓,盖因置身绝境如濒死猛兽,胡乱挣扎矣! 被围月余,城仍未下,死伤多矣! 黄琅献策,曰:“四面楚歌,霸王亦呼奈何。” 曼堤欣然,此后每攻城则令人喊话,劝城中百姓军吏投降。并自沈京弄来刘氏宗亲及随骜大臣家眷,使其城下劝降叙话。 骜知此计歹毒,怎奈无法可解,只得许赏赐,严军法以约束。然大臣军将家属皆在敌手,戚戚然皆有顾忌,死守之志渐而瓦解。 自兵败显州,骜勤服丹药,往常三五日一服,现每日皆用。其谓炼丹者曰:“吾感成仙日近矣!彼时休说猲人,九州四海皆我之领。”由是时时催促之。 是夜,骜又服丹药。素衣鹤冠立屋顶,口中无序乱言,时而手舞足蹈作飞鸟状。侍卫大臣皆围聚此,惶然失措不知所以。 更深夜浓,骜复清醒,望见大臣侍卫皆聚屋下哭泣。骜愕然,望天大呼曰:“悠悠苍天,何薄于朕?” 骜三呼,天不应。 失魂下屋,骜命人拿来炼丹者,曰:“朕未成仙也,不可渡尔等。”乃尽杀之。 大臣皆默然,无有一人相劝。骜起身,步至中央,向大臣行礼,大臣皆骇然跪避。 骜持礼状,曰:“往日诸卿多谏言妖道方士迷惑视听,乃祸乱之源。彼时吾不听,反责罚谏者,此吾之罪也。” “今困守一隅,国祚将亡,皆吾昏聩之故。然一国之君不可降也,故吾明日出城死战。待吾死后,诸卿可持吾印绶符玺请降以保家人。此为吾能为诸卿所做者。” 阶下大臣俱哀泣,皆言与君王同死。骜亦泣,乃令人烧水做饭,人饱食,马饱腹。谓军将曰:“吾过多矣!赏罚随心而不公,拒谏宠佞而不明,暴戾残虐而无道,故外贼来侵而不能御。吾欲明朝死战,愿随者便往,不愿随者可卸甲挂剑,我料猲人不至为难尔等。”将士有感而泣,皆高呼死战。翌日,凡能战之人皆随骜出城。 天穹碧黛云留痕, 断壁残垣寂无声。 人哀马悲不成阵, 抛生忘死断前尘。 骜闭城门,背向之,猲人与对。 曼堤眺望,见骜兵面哀,隐然有死志,知此为哀兵。乃出阵,呼曰:“尔等父母妻儿翘首盼归,今吾只为惩暴君,凡降者去留自愿绝不加害。” 骜知士卒哀死之意只为一时,不可令人动摇。遂怒喝曰:“猲人屠戮乡里杀我父兄,报仇便在此刻!杀!” 骜当先驰马杀出,身后近卫及士卒亦怒喝追随。此阵只为背水一战,凭持的是有死无生,故骜兵只粗分骑步,步军皆持刀具,以期近身搏杀。 曼堤一如前,猲人皆双马或三马;降军皆步,二者分开立阵,阵中有数千猲人刀手,为督战。骜引残部七千骑军直扑猲人,步军与降军厮杀。 骜一如往昔,骁勇难敌,纵敌十倍于己仍杀进冲出,猲人不敢正面。然其麾下虽有死志却无骜之武勇。故待骜再来,曼堤便使合曲离、渠勾等迎之,使余者扑杀其部。 黄琅坐镇降军,使之列阵以迎:弓弩再前,枪兵在中,刀盾兵在后。 骜之步卒无阵,行至弓弩射内,乃疾奔而去。虽死伤多有,然终近前阵。黄琅下令,命弓弩退,枪兵持矛相迎。然长枪多不便,顷刻骜兵皆已入阵,故枪兵死伤甚重。值此,黄琅再传令,使刀盾兵迎击。至此,人马一处,各自为战。 降军虽有十万,骜之步卒不满三万,然骜兵皆抛生死,故悍勇不可挡。降军人众,多为苟活性命,故战意不坚。鏖战两刻,降军已露败像。 将溃之刻,突来一军。其皆穿猲人袍服,手持长刀,站为三队,凡见退者皆斩之。降军见此皆惧而转向再战,然又不敌骜兵,一时跪地请降者、哭嚎求饶者比比皆是。 骜兵杀心满胸,自不纳降,而猲人亦不手软。降军顿分,一者持刀杀向骜兵,一者扑向猲人。战场立时混乱难分。 再观骑军。骜于战中受限,待透阵重聚己部人马已少三二,猲人死伤倍己,却如沧海减一粟。望向步阵,彼处敌我难分,已不知状况。骜心中不详,已感回天无力。 骜思对策之际,猲人再杀来,骜仰天长叹,自谓曰:“此为吾之死地呼?” 日升跃山头,光照大地。骜身中流矢有二,战马亦倒,自持枪立地。近身处只余六七人,余者皆殁。猲人如山岳,重重封困。 骜放枪拔刀,望天无语,俄而横颈自戕,身边数人亦自刎。自此善卜亡。 有事,尽量更新 搬家,烤成热狗了。晚上十点没更就明天更了 第十四章马赵之理,黄琅行政 刘骜死,曼堤以帝王礼葬之,并使人往告善卜全境,善卜始定。 曼堤、黄琅早闻卢析之名,及入显州便使人寻,却不得踪影。原是卢析知骜难回天,遂伪装藏匿,待诸事定,方潜逃无踪。 居显州十日,曼堤往驻沈京,凡骜之旧臣皆未加害,令之居家待诏。又闻刘武(善卜太子)本不欲降,故宴之,席间多试探。武虽多矫饰,然终不得掩过。曼堤遂令其迁居汗庭,年后病死。 猲人东征,原定一举平善卜、乌勒,然与善卜战,损之多矣。又闻乌勒有备,乃修书结好以安其心。 乌勒王得书,谓留质使者曰:“君果信矣。”遂放之归。 年初,楚人闻猲与善卜相战,帝前言将助,今数月未调军,是故人相议。及待善卜国灭,楚仍未动兵卒,故楚人相谓曰:“君臣无信无义矣!” 有马元者,马顺之孙也;有赵纲者,赵元让之幼子也。二人亦闻楚人之议,其言论多骂顺与让为奸佞。耳赤愧惭,乃归家问之。 马顺对其孙曰:“言我可与善卜共伐猲者为书生匹夫意气也。彼时猲虽陷辽东,然其国尚有控弦者十数万。我前与猲战,军皆丧胆,元气未复,令其守尚可,安能使其远赴敌境为战,恐其未征先判也。” 马元不信,曰:“彼辈不思报国呼?彼辈甘受屈辱呼?” 马顺曰:“国者孰人之国?屈辱者谁受之?” 马元欲言,顺既断之,曰:“虽言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然天下者实为宋氏私业也。汝知豫让呼?待人为何,人相应报之。士大夫尚如此,况我朝素来鄙薄武夫粗汉,无怪其以国人报之。” 元曰:“然。先帝待马氏厚矣!” 顺知其言下之意,并不恼。曰:“故我以国士报之。人言我奸相,然彼辈又怎知吾之心,吾之所虑?谁愿污名史册?谁愿和亲纳捐?实因不得不委曲求全也。虽受屈辱,好歹国祚不断,此我之所能为也。” 元曰:“既知败因,前者变法图强,祖父何以反对?家族虽受损失,然是以报君王恩义也。” 顺视其面,摇头而叹。曰:“蔡文之所为乃与天下为敌,若不废除则天下乱矣!” 彼刻,赵元让与其子赵纲亦言及此。元让谓纲曰:“汝以我等不知变法所言之弊病?满朝诸公皆知矣!然何皆默之?蔡文往日何以不言?盖因不可动,不能变也。” 纲不明其故,乃请。元让释之,曰:“余者不论,只清查田亩之项便足可使天下大乱。除世家大族反对,挂名其下之寻常百姓亦反也。为何?不挂其名,则纳四成赋税,加之贪官污吏层层削剥,能留着只得十之一二。” “若挂官宦大族名下,只需纳租即可。然能挂名者多是乡人亲族,故主家收租只为象征,多者不过十之一,少者一年所产只取一二斗。汝试言,此类百姓愿变法否?真正拍手称快者,只无能挂名隐匿之辈也。” 纲曰:“变法不亦言减农税?如此,彼辈仍甘愿为奴呼?” 元让曰:“能为之否?世家大族乃至大宗,奢靡成风,减者无来源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数十年之享受,一朝乌有,谁愿而无恨?只怕彼时盘剥更重。” “汝又欲言整饬吏治。呵,文之变法亦有言。何以不能?此为吾之考也,汝自思,明日来对。” 纲行礼领受,欲拜辞,然又思及一虑,乃请曰:“父亲,若就此不变。猲人愈强,恐祸事将临。” 元让负手,起身临窗望景。曰:“夫国者,亦类人也,楚猲之比如人之比。我立国百余年,纵观古史各代,亦不为短,此如人之至知天命、而耳顺之年也。猲自荼屋崛起,至曼堤粗略一统草原不过三代,如人之弱冠入而立之年也。” “故我弊病缠身,猲诸疾不显,由是不敌。今我能为者只有一途,既以财帛堕其心志,以酒肉虚其表里,以美色刮其精血,待其骨枯血干方可图之。” 纲若有所悟,拜辞而去。 楚太和四年冬月。一日,曼堤与黄琅论。 曼堤曰:“今善卜大抵安定,乌勒有备暂不可图,新罗前年灭朝鲜下百介,数月前又造长城,彼亦深防我。” 黄琅曰:“亦不为坏。我下善卜损之重,正可休养。一面固疆域,训百姓,积粮草,练士卒;一面松乌勒、新罗之心。” 曼堤深以为然,乃曰:“此亦吾之想也。故吾欲增官制,以善卜之地托付先生,请先生出任宰相。” 黄琅大惊,当即推辞。曼堤执琅之手,曰:“此不为相试也,乃吾真心请付。先生前言吾深表赞同,故欲治善卜之汉唐故地,唯先生最益。余者或无其才或无先生之心,请先生万勿推辞。” 黄琅默,曼堤行礼下拜,黄琅避让,曼堤再转身下拜,琅乃跪泣曰:“臣肝脑涂地,百死以报!”乃受之。 翌日,曼堤于沈京旧宫召群臣议事,其间诏告增南官制,设宰相及各官职,宰相位比左右贤王。其职责为治理善卜十六州。 臣属闻之皆惊议,后又闻黄琅出任宰相,乃多有异议者。其反之理为:黄琅虽有才能,然终是汉人,用之尚可,却不可予以高官,更不可托以治理地方,否则恐有祸事。 曼堤力排众议,谓臣属曰:“吾信先生必不负我,如信诸位之忠诚。” 为使黄琅可行事,曼堤亲赐其配刀,曰:“有不服号令或犯先生之令者,不论猲人或他族,皆可以此刀杀之。” 黄琅拜受,众臣惊骇而羡,欲劝却不敢言。 黄琅既领宰相职,日夜思虑推导治理之策,终有所得,乃列数条呈曼堤览阅。 第一。重厘赋税徭役。定农税为十五税一;商税分两类,各算税。一为常用之百货,行十一税;二为珠宝玉器字画古玩,行三一税。牛马买卖须告官报备,余者牲畜不须。盐铁茶为官专营,私贩者治罪。徭役只一期,为一季,且一家只出一人,十八以下、五十以上不征。 第二条。仿楚行科举,选人才。凡欲做南官者,必以科举为晋。 …… 曼堤览阅,又与黄琅、察木再议,略有增删,大体不变。此法于楚太和五年三月施行。 既施行,反对有之,拥护有之。然善卜之人有异议者多畏猲人,故不敢他想;猲人有异议者又惧曼堤,也不敢动。亦有阳奉阴违者,皆被下狱论罪,或流放、或抄家、或斩之,由是令行畅通,莫有敢阻者。 第十五章约期三年,初入北境 太和三年十月下,叶垣、杨旌至大名(现大名县)。彼时猲与善卜刀兵正烈,往来道路受阻。楚之边境亦戒备甚严。 值此,家中再遣人来。其人呈叶盛之信,大意为:尚贵女虽非不可为官,然却非正经出身,他日跻身朝堂将为人所轻,难能施展抱负,故令叶垣慎思。 叶垣回信,大意为:风云将变,此一时彼一时。 来人执信回禀。 太和三年十一月下。 北境寒烈,大雪封路,行人少出。垣与旌落脚客栈,依所得之信推论北面战局。 闻骜反败为胜,复锦州。旌曰:“似此看,猲人非是不可胜。” 垣曰:“世间无有万胜不败者,猲亦与我等同,彼之所胜乃因我之不足。” 旌深以为然,曰:“未知善卜之主因何胜。自古仁君明主得百姓拥护,故战无不胜。然吾闻其人宠幸方道,暴戾残虐,竟也可于危难间扭转败亡之势,此间道理令人发省。” 垣曰:“如申州见闻,此百姓为何者百姓,暴戾残虐所害者为谁?豪富之民?亦或庶人之民?” 旌默然,后曰:“数年游历,你我所得似与圣贤所言已有出入。” 垣深思,后叹曰:“实则无有出入。同事,所处不同,视之则如天地之别。或许这方是圣人所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真意。乃为当权者警醒,施政前应以各人所处而思其得失。” 旌复念圣人言,后亦赞。 雪愈大,道路封绝,往来不通,二人只得蜗居客栈。旌习武,打熬筋骨寒暑不戳。同游数载,叶垣亦随之锤炼,不为斗狠杀敌,只为强身健体。 来年花开,北面尚无信,西面却有人来。原是叶述遣人送信。 来人曰:“相公(叶盛)得公子回信,思虑后既同意,家主(叶述)乃请阳枢密代媒。陛下得奏,乃问太妃及贵女。太妃未置可否,而贵女有书筏于公子。” 叶垣乃拆视,其问曰“何以尚吾?” 垣乃作答,曰“梁柱将倾,吾扶之。” 来人得书乃回。 太和四年五月下。北面来信,骜败遁显州。未明其故,七月又闻沈京陷落,刘武出降。及至九月再传骜陷阵而死,善卜国灭。 信息不畅不详,垣与旌皆惑。欲入彼境探其因,然边境封锁,暂不得入,故耐心暂待。 此间,贵女得叶垣之答,乃付红稠呈告太妃。太妃知其意,又告于帝,帝乃赐婚。因垣游历于外,贵女亦止十四,故议三年为期。 至楚太和五年六月,北面来使,去往长安。两境始通,垣与旌乃欲北去。 垣谓随人曰:“此去他境,道长路险经年难回,不愿去者可就此回蜀,吾自会修书说明。” 随人相议,有人曰:“护公子周全为吾等之责,此去他境,公子且不怕,吾等又何惧?愿往之。” 余者皆言是。旌之随人亦如此,同去者共十六人。 同年七月,采买布匹货物,化为客商入猲境。虽遭战乱,然已过八九月,其民已复往常。 入泰州(现保定),城池方正,城河环绕。行人衣着面容、举止言谈与楚无异。 城门布有兵丁护持秩序,旁贴布告,聚有二三十人观。垣与旌亦同。 其上言三条: 一,女十八未嫁,男二十未娶,父母与子女皆有罪,罚钱五百。越年仍未嫁娶者罚钱八百。此类者,翻年而增。女三十以下,夫死而欲改嫁者,夫家、官府皆不得阻拦,违者论罪。 二,不得溺婴弃童,凡所产者皆需养之。有难者可申告官府,酌情抚之。 三,废止行商过州入城之税。农时所缺耕牛、器具由官府补之,栽培之粮种由官府使人选育发给农者。 垣视三条,惊曰:“十年教训,十年生养!” 旌曰:“玉衡之言是勾践?” 垣颔首,旌惑而问曰:“猲固强也,何需行此法?” 垣思虑片刻,答曰:“猲人连年征战,故人口愈少。虽得善卜之民亦不敷其需。盖因其所图甚大,楚、乌勒、百介等皆是矣!” 旌冷然道:“不知何人献此策?” 乃令随人打探,随人回报:曼堤以黄琅为宰相,主政革新。 二人相视而叹,一叹曼堤之气魄,二疑黄琅其人。 未作多留,垣等依次入城。入城果未遭守城兵丁收取赋税,只因垣等为楚人故多加盘查,后记录方放行,此间未有他犯。 垣曰:“只此一项,胜楚多矣!” 及入城,行人马匹往来穿梭,井然有序。间有猲人行过,人习以为常,未见有恨者。 旌曰:“已为一体呼?”垣不答,只左右观视。 稍待,寻一客栈歇脚。侍者持册拿笔,垣等皆登记。 翌日,垣与旌出游。至坊市,间有皂衣公者,配刀持棍往来巡视,商贾行人皆不畏不避。 垣问一摊主,摊主答曰:“此相公之令也。” 旌问曰:“汝等不怕彼辈欺压索费?” 其人笑答曰:“有大汗与相公所立法令,不惧也。” 垣与旌皆默然。 第十六章逃楚去猲,再动刀兵 出坊市,游村野。田野有黍渐黄,风吹传清香。 官吏召农夫聚于坝场,宣讲黄琅法令。其言有三: 一,来年播种,所种者需依官府所定。 二,凡纳足税者,其所需之种由官府出,不需他费。 三,依亩①产纳税,税率②为十五取一。 百姓闻之喜不自胜,所出之语皆称赞朝廷,祝颂大汗与相公。 垣与旌亦闻之,待百姓散去,乃趋问官吏。 垣行全礼,曰:“官者所言之法可是黄相公之令?” 官吏见垣、旌气度不俗,身后有随仆,乃回半礼。答曰:“然也。” 旌曰:“十五取一,朝廷用度能足否?” 官吏曰:“相公言‘国之本为百姓,百姓之本在农稷,农稷者饱腹也。’北地严寒,无论五谷,能种者皆一季,而一年所获之粮至多两收。相公本欲三十取一,朝臣多有异议,乃改为十五取一。朝廷无靡费之举,用度安能不足?” 垣曰:“官者使职似非本州?” 官吏回曰:“吾供职大农寺,奉命至各州县宣讲朝廷法令。” 垣问曰:“此是为何?” 官吏曰:“为使其皆知新法,以避外官本吏私加赋税残虐百姓……” 辞别官吏,垣与旌再游他处。随问百姓农者,其皆知新法条款,多赞黄琅者。 垣曰:“似此行之,不过一年,百姓皆从矣!” 旌摇头,曰:“尚未知豪富之民。” 垣失笑,曰:“纵有怨恨,彼辈敢言敢为之否?且豪富之民终究少数,贫者多矣!” 旌亦笑,后感叹曰:“官府所告,百姓依从,信之铸也。假使征丁,稍加训练即可成军。此黄琅真乃腹心大患!” 居城十日,所贩茶布皆售出。乃进本地之产,贩运沈京。道中曾见官兵剿灭盗匪,匪首或斩或押,余者皆放。不在本地者,勒其返乡,仗二十而释之;本地者当庭仗二十,令其家属领回。 又见使者奔走四方山野,宣布诏令。其令山野逃人限期下山,于当地官府入籍落户,配发田地、屋舍、农具,逾期未入户者按盗匪论处。 次月,曼堤罢原善卜军制,且减军裁汰。十八万降军只留五万,裁者皆发资费,配与田地,令其还乡。乌勒闻之,额手称庆,由是军返驻地,边关复常。新罗亦缓造长城。 种种律令,十五一出,一月两下。经二年,有过则废,有益则勉,由是幽燕大治。 楚太和七年。 猲臣属多上奏,请曼堤称帝,定都沈京。曼堤笑谓黄琅,曰:“汉地靡靡,居此两年,军将已生懈怠”。 遂于次月回草原,幽燕之地尽托黄琅。乌勒、新罗闻之,皆额手称庆。由是乌勒军返驻地,新罗之长城亦缓造。 垣亦与旌居幽燕两年,见此地大治,心忧之。后闻楚边地百姓有逃猲者,遂往问其因。 逃者曰:“吾闻此地徭役轻,税取低,故投之。” 旌怒曰:“尔为楚人,安忍叛国背君耶?” 逃者蔑之,对曰:“人不得活,孰理国君?” 旌不得言,垣乃请之,曰:“何言不得活?” 逃者答曰:“在楚耕,一岁一亩得二三石③,纳粮、捐征、摊赋,去者十之四五,人只余五六,青黄不接常有饿死者;在猲种,一岁一亩同得之,然只需纳粮一项,且其率亦比楚低。试问,何去何从耶?” 垣默之,后曰:“然猲非我族类。” 逃者曰:“吾闻桀纣者自类烈日,日者为人呼?猲虽非我族,然以人待我;楚虽是同族,却不以人相待也。况幽燕之地亦多是汉人,汝等为何不与其言非我族类耶?” 垣闻之亦呐呐无言,待其去,旌仍不平,曰:“此小人愚夫也!” 垣听之而不言。 翌日,黄琅下令于楚逃人,谓之曰:独身来投猲者,皆配与土地。若举家来投者,可按人丁分田地配屋舍、耕牛、农具。凡能回乡里传此消息者得钱两贯,领一人来投可得钱五贯…… 垣闻此令,拔剑剁案:“匹夫贼子真乃腹心大患也!”遂闭门苦思对策,三日不出。 然事不待人,此信终由人传至楚,一时逃者倍增。边地官吏不能禁,只能严刑峻法威吓之,然逃者反又增之。 同年六月,猲遣使者至楚,请开析州、大名等六地为边市,许两国百姓互贸互往。 楚亦闻猲人新政,幽燕大治,边地州官屡报百姓多逃亡猲地,故心有疑忌而恨之。乃托词和议无此条,不许。 猲为楚拒,臣属多言伐楚,曼堤乃祭天告之,曰楚帝残暴,百姓悲惨云云。对外宣之为奉天伐无道。 太和七年八月上,曼堤起兵四十万分三路伐楚。 西路攻萧关,中路复攻雁门,东路攻大名。 边关虽告急,然楚人拒之开边市便已有备。且经泰丰之败,楚固坚城险隘多年,屯兵倍之。虽是如此,亦未能拒猲人于外。原是边地百姓经乡人蛊惑,多亲附猲人。 十月下,天气转寒。萧关未破,西路猲军无功。 雁门早破,猲人围延州两月,延州守将为鲍信,颇有能耐,尚能坚守。 东路猲军虽围汴州(开封),却一月不得下。 值此,楚遣使者,复言和议。猲乃言开边市,议和亲。 然此和亲不同前者之和亲,乃是猲遣一女许之楚,楚许贵女于猲。 楚帝闻此二项,暗怒,问策群臣。 马顺曰:“和亲只可遣女与猲,不可迎猲人于楚。陛下乃天子,蛮夷之女安能配耶?若纳之则使宗庙蒙羞④。” 赵元让亦曰:“臣附议太师之言,和亲可。然开边州不可,不若百姓多逃亡,人心不附。” 帝不屑纳猲女,亦不欲许己出,曰:“猲人受阻,楚未败也!和议等之,朕不纳猲女,亦不遣女。” 后十日,汴州城破,楚臣皆慌。 马顺劝谏,请帝许之遣女。帝不言,拂袖而去。 后日,猲人兵锋威逼洛阳。朝会又议,帝乃许之和亲,然不纳猲女。 猲人闻此无有他议,然硬要开六地边市方许和。 楚君臣议之再三,终是许之。 ①亩:每代一亩的大小有差别,此处取宋代的一亩制。 ②税率:每代农税税率都不同,还有各种摊派纳捐等。 ③石:此处的石是指稻麦脱壳后的重量。一石的重量在每代都不同,此处取宋代的一石计量。 ④古代和亲各有不同。一类是城下和亲,是战败屈辱的象征,如汉初;一类是恩赐和亲,如汉中期,唐前中期;还有一类不是中原朝廷和亲嫁女,而是皇帝被迫纳胡人女子,这是古代和亲中最屈辱最不能接受的。 第十七章酒尽缘尽,十年始归 太和七年十一月上。 楚许和亲,增开析州、定州、云州等六地州县为边市,许两境之人往来。 猲罢《告楚逃民书》,不得行蛊惑人心事。 同月下。大雪覆道,飞马作连。和议既成,猲人退军。 猲虽依和议,罢《告楚逃人书》,然仍暗行前事。边市增开,逃人难禁,楚虽怒恨,亦无奈何。赵元让乃使边地行连坐法,出村过县需路引且有人作保。峻法严烈,楚人畏惧,逃者方减。 边州事平,和亲未定。楚帝有三子二女,只一子成年,余者皆幼。故楚告猲使,欲以宗室送往。猲使不许,谓之曰:“可送先帝之第八女或**”。 先帝有女十一,第七女已和亲,八人已建府,只余二人。此二女皆有故事,难能遣之。原是**年未及笄且与帝同胞,太后深爱之。第八女早定驸马,约期三年。 楚臣多奏请遣**,帝亲允第八女婚事,不欲自毁颜面,亦欲遣**。 帝回宫与太后议,太后怒曰:“尔欲挖吾心肝耶?” 帝告罪连声否之,曰:“十四妹①因驸马外游故定期而婚,不然早似十六、十七妹出宫建府,朕为天子,安能毁期转与和亲?” 太后唾其面,曰:“出此难事,皆因汝与群臣无能,方令吾等妇人遭罪!” 帝惭而掩面,曰:“娘娘,猲人势大,只可忍辱后图之。” 太后讽之,曰:“此言唬小儿也。吾不管汝做何,若定要遣我心肝,便先取我头去!” 帝遂再与群臣议。群臣皆曰天子之诺不能毁,帝乃以太后之言告之,群臣亦无奈。 值此,八女面帝,言己愿往猲,事方定。帝乃以公主②封之,令其明年春往猲。 太和七年冬月。叶垣闻此赵法,叹曰:“虽可稍禁,然民心怨矣!” 杨旌问曰:“玉衡可有对策?” 叶垣苦笑,摇头曰:“无他法,唯与之争。罢徭减赋,辅之严法,如此或可解。” 杨旌知其意,亦黯然,曰:“然朝廷能行严法,却不能减赋。” 居幽燕两载有余,垣与旌欲西行,深入草原,故采买货物以备。 楚太和八年春。 垣、旌及随人行至新州(张家口),闻楚和亲者为先帝八女。探之再三,此信无误,垣惊怒,踢翻案几,携剑而去。 未出院,杨旌至,见此景知其所思,立阻之。叶垣绕不得过,按握剑柄,喝道:“敏成休要拦我!” 杨旌问曰:“玉衡此去能为之何?” 叶垣不答,杨旌再言:“纵能如愿,然父母家族可脱得干系?玉衡三思!” 闻此言语,叶垣脸阴似水,呆如木偶。良久,怒喝长啸:“此恨不消如此剑也!” 誓罢,叶垣拔剑立劈院中大石,石裂剑断,手崩出血。 他日,叶垣命随人探得和亲线路,驰马如箭,直奔而去。杨旌恐彼时叶垣气怒难平,故命随人押货物后行,己随叶垣先去。 心急似火,一日千里,终在府谷拦见。溪桥设案,叶垣与宋禾相对坐。 宋禾轻叹,曰:“君欲何为?” 叶垣定视良久,袖中握拳,曰:“若吾欲带汝走,卿肯否?” 宋禾摇头失笑,曰:“此非君所能为也。” 叶垣气泄,叹曰:“人之在世,丝网相缚,不能随心所欲也。” 宋禾敛眉正视,曰:“去猲乃吾自愿。君有王佐之才,当尽心天下,安能陷于儿女情长而自毁?” 叶垣苦笑,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宋禾皱眉欲言,叶垣先道:“此间之事吾自有分寸。” 宋禾颔首不再言,叶垣凝视,问曰:“卿虽女儿身,然才能不下男子。此去猲,未知如何处之?” 宋禾低眉,回曰:“吾自知之。君游数载,未知可有所长?” 叶垣曰:“虽有增益,仍嫌不足。” 二人相视无言,日渐偏西,宋禾斟酒,曰:“此去物是人非,便以杯中清酒作别。望君得佳人,富贵绵延。” 叶垣持杯,覆手作礼,曰:“谨祝。” 宋禾还礼,一饮而尽。 彼时大雁南来,呼鸣声声。叶垣有感,作曰: 宫闱初见,曲池道旁,竟把情缘相连。鸿雁报喜作良媒,约期三载比翼飞。 干戈又起,马似流星,杯酒道尽心事。劳燕分飞各有志,天南地北不相见。 叶垣大笑,作礼而别。 宋禾低吟其词,亦有感作诗相合,然叶垣已行远,未能闻。合完,复望其背,似曲池初见,无声一叹随风飘远。 翌日,叶垣与杨旌驻马山坡,望彩车渐远,直不可视,乃拨马而行。 楚猲再和,两境无大事。 太和八年秋。 垣与旌深入草原,贩卖茶布。猲之草原不比幽燕,地广人稀几无城池,茫茫无际如置身瀚海。 此间分数百部族,各部老幼妇孺皆可骑而牧之。各部虽皆属猲,然亦有别。大部上万,小部数百,由族长领之。其多仿猲之汗庭,设官署管事。 秋季,猲之各部献其所得于汗庭,如楚人纳税。所献常为其所产十之一至十五之一。 每遇战事,汗庭下诏,各部自备人、马及兵具。战中所得三一献于汗庭;三一献部族,余下三一为己得。 草原有非猲之部族,皆臣属于猲。猲人征其所得为五之一至十之一。遇战事亦与猲人同,然战中所获一半献于汗庭,余者一半其部族自分。 无论猲亦或他族,言语虽不通,然多数百姓如楚人同,只望安居乐业人畜无灾。 游之经年,复走古迹,唯惜未能至狼居胥。 楚太和十年秋。 叶垣与杨旌,及余下十三随人回楚。 ①十四妹:宋禾排十四。古代,皇室之间在私下里的称呼实际上和普通人一样。比如皇帝也常自称我、吾等等。皇子称呼皇帝皇后也是爹爹、娘娘,如果不是皇后生的,那么要称呼皇后为大娘娘,称自己亲生母亲为娘娘。皇子之间也是按排行称呼,如大哥、三弟、二姐、四妹…… 当然正式场合或某些时候,皇帝叫自己的子女一般叫其封号,如某某公,某某王等。皇室其他人之间的称呼这里就不详述了,后面章节里会出现,当然那时也不再单独解释。 ②公主:一般称呼皇帝的女儿为公主,这是现在的常用称呼。但实际上在古代,公主是封号,如同王、公、侯等。 没成年的或夭亡的一般不会有公主封号,同样也不是所有的女儿都有公主封号,当然也有不是皇帝女儿而被封公主的。因此没有封号的,一般以贵女、帝女、帝姬等称呼。 第十八章以金买奴,再入长安 太和十年十月上。 叶垣、杨旌及随人进得雁门关,一行只余八人。两人病殁,余者因遇匪,拼杀护主而亡。 雁门虽互市多年,然为保关隘不为人所乘,故设市于外。无论胡汉,凡商贸买卖皆在关外二十里处榷场。 胡汉所易者多为茶盐、牲畜、布帛。 楚人欲多购牛马,然猲人有律,与楚易牛马皆需依官署所定,故彼所卖皆为公且阉割病弱者。 猲人得幽燕,盐铁、布帛所产虽不如楚,然大抵可自足。唯茶只江南、川蜀等地能产,又为其必需,故楚人以茶控之。 榷场之商虽多为楚、猲,然亦有越境西来之人。此类者多聚团而行,族类复杂,猲人、羌人、沙剌人、穆真人、乃至古秦人①。彼多为亡命之徒,常数百上千人为一伙,皆披坚执锐;其所为亦商亦匪,故所贩者无所不包,牛羊、军马、甲胄弓弩、盐铁茶布乃至奴隶。 是故楚人所需牛马,除羌、高番,皆以数倍乃至十倍从彼处私换来。 垣与旌留此数日复行,未出关门,见十余异服者与楚守关门边卒争执。中有一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者为边卒缉押,垣等乃止行以观。 闻言辞,知异服者为穆真人,所属一商团,势大人众,其首领名罕耶。此来是为追捕逃奴,多已拿回。中有一人逃往关内,穆真追之甚急,彼见将身陷,乃攻楚守关将士,因而被楚所拿。 穆真请还奴,边卒被逃奴所袭而恼,故一欲自惩治,二欲索钱财,乃争。 争之愈烈,有火并之势。值此楚有一军校领数十边卒出,端弩执刀,穆真忌而止。中有一人,名阿布扎孔,粗通汉言,乃近前诉说因果,言辞隐有威胁之意。 军校知其因,不满其言,曰:“此虽是尔奴,然于楚地干犯律法冲击我军,必以我国之法惩戒之。汝无需以势恐吓我,休说大楚不惧,值此雁门亦有三万守军,岂惧尔等?” 阿布扎孔逡视左右,见弓弩具备,终是退让。行礼,恭维曰:“扑是奴,奴有错,应付其主惩之。楚礼仪之邦,天朝大国,应知此理;将军人之俊杰,应为表率,为楚张目。”言毕再三告罪赔礼。 军校见其低声赔罪,乃缓之。思所争者不过一奴隶,彼虽冲撞边卒,却无所碍,乃还之。 扑自知重归穆真之手下场必惨,见此景挣扎不休,惜其瘦弱,逃至此已脱力,只得仰头大呼,曰:“五羖在此,有穆公呼?” 闻此呼声,叶垣与杨旌惊而相视。扑见无人应,悲泣再喊,垣与旌乃出。 见垣、旌数人越众而出,边卒以弩戒之。垣止步行礼,自报家门曰:“吾乃太傅之子叶垣,此为镇军将军之子杨旌。” 军校闻太傅、镇军将军,自是惊疑,垣乃使随人拿印信示之,乃信。还礼,问垣与旌何为。 垣曰:“欲买此奴。” 转而目视阿布扎孔,曰:“未知此奴价值几何?” 阿布扎孔见军校以礼待垣、旌,二人亦有随从护卫,遂知二人身份不凡。其索扑,本欲将之凌迟以威吓余奴,使不敢再逃。适才扑高声大呼,虽不明其意,然见垣、旌此等之人为此而出,故惊疑未定。 垣见其思量,乃再问。阿布扎孔试探曰:“百金!” 旌知其为试探,乃笑曰:“吾知尔等所贩之奴分数等,价值不同。便是一百战勇士,或貌美女奴亦不值十金。此奴瘦弱不堪,难以驱使,尔如何张口百金?” 阿布扎孔闻言,心中大定,笑曰:“扑自不值百金,我所卖者亦非扑,乃是因扑而来者。” 垣奇而问曰:“君知扑之言意?” 阿布扎孔否之,曰:“未知。然能使尊下出,足见价值。” 旌谓垣曰:“莫不是二人相演?” 垣亦有此虑,转视扑,再看阿布扎孔,迟疑不决。见此,扑疾声曰:“楚之败有三,君、臣、民;猲之败有三,臣、民、君!” 垣、旌闻此言皆惊。垣终言道:“此奴百金,吾买之。” 然阿布扎孔却否,持匕抵扑咽喉,向垣曰:“此奴五百金!” 垣怒,深视之,咬牙曰:“成!” 既见交,扑瘫于地。垣、旌别军校,使随人扶扑返客栈安歇。又居数日,扑不言事,垣已不问,只每日酒食相待。 太和十年十月下。 垣、旌因扑已暂居雁门十数日,大雪两下。旌与垣议曰:“今雪两下,再不行则道路将封。” 垣亦为然,曰:“此人将息十数日,料身体已无碍,可行之。”乃行。 灞桥折柳别亲朋, 皓月残阳影相送。 三翻田垄路作渠, 十年拨马乘雪归。 故城故景故心在, 新朝新物新人回。 秋冬肃杀,寒风萧萧。游子归家,愈近愈急。催鞭再响,黄骠蹄疾。一路未歇,终在太和十一月下再入长安。 ①大秦人:罗马人。汉朝对罗马帝国以及近东地区的称呼,其实主要代指罗马。 第十九章王棠变法,楚猲三败 叶垣与杨旌暂别,各有去处。 垣先重赏随人,抚恤死难者,并各允好处。次日,往拜见叔父,述设宴,并召后辈来见。 述长子严,赴京述职正居家中;次子朔判漕司,旅江南;三子平屡试未中,得荫补居家中,四子翰厌文喜武,赴岭南投三哥①。 席间,述问垣曰:“玉衡外游十载②,今作何打算?” 垣答曰:“开春恰逢春闱,自当取回囊中物。” 严举杯大笑,曰:“吾弟成竹在胸,愚兄先以此贺!” 垣持杯还应。述曰:“如此甚好,然尔需知骄者多败,勿慎待之。”垣行礼称是。 述之四子皆已成家有出③,故又谓垣曰:“尔今二十又七,仍未成家有嗣,此不孝亦为人所诟病也。今既归来,可选良人相配。” 垣闻此言,忽现宋禾之影。苦笑道:“常年奔波,不能闻女子贤名,可暂待也。” 严笑曰:“玉衡暂待,然恐伯父催促也。” 垣笑而不答,转言问曰:“吾入关来,闻又变法?” 述敛眉端坐,曰:“此王棠所导也。” 垣问曰:“因何?” 严曰:“一为钱粮不足,二为强兵备猲。太和二年来,岁入愈减,支出愈多,兼需养兵备患,故国库空虚。七年,猲人再伐我,洛阳险失。转年,圣上使马顺宣抚扬州,拜赵元让为左相、韩鸿为右相,王棠为参知政事主变法,今已两年有余。” “王法④有四:其一,调各业税率。农税未变,商税以货不同而税率不同。其二,行均输平准⑤。其三,开漕放海。修整河道,设漕运司,收河税;辟良港,设海运司,海船来往皆征海税。其四,裁撤吏员。” 垣沉思,述考问,曰:“玉衡周游广远,此王法四条何如?” 垣答曰:“业不同,税理应不同,此条甚好。均输平准,此桑弘羊助武帝之法,然今非汉时,恐不适今朝。开漕放海,往来征税,王参想人之不能想,吾未见其效,故不妄言。裁撤吏员,只此一条,天下文人皆骂王氏祖宗也。唯惜此四条虽未言根本,然调税、裁吏皆为世家大族所不容,且朝堂之事多有异议者,恐变法有波折。” 述颔首,曰:“玉衡所言正是,王参之名早已毁也……” 二日,艳阳高照。叶垣回院,见扑裹衣倚柱,假寐以暇。乃上前行礼,请曰:“先生可歇好?” 扑纹丝不动,垣再请曰:“衣物可暖,酒食可好?” 扑虚眼,敷衍一礼,答曰:“尚可。”垣见此,拱手作礼,转身而去,扑复如前。 居三日,叶垣设宴待扑,请国事。扑不言,只顾吃喝,叶垣亦自饮酒。 再三日,叶垣再宴扑,又问国事,扑如前,垣面无异常,心实不悦。 又三日,宴之,扑如前,垣复请之,不应,乃拂袖而去。后十数日皆不设宴,亦不见扑。 比及除夕,叶垣于院中磨剑。入夜,设宴召扑,扑瞥视案面,不悦道:“因何有酒无肉耶?” 虽如是言,其仍入席,欲斟酒。垣阻之,曰:“百姓度年,常于年前取一年所获最肥美猎物宰杀之,一祭先祖,二逞口欲。吾不察,以五百金买一瘦彘,今有酒无肉,不能祭先祖逞口欲,望汝不吝此身肉!” 言罢,起身拔剑。扑大惊,欲逃,未起身,帷后转出一随人,将之揪按于地。扑挣扎喝骂,不得脱。见垣持剑近前,额渗汗珠,却不求饶。 垣扯其发,剑抵咽喉,扑脸色发白。垣眼神发狠,作势欲割,扑惊惧大叫,连声告饶。 扑觉脖颈作痛发粘,拂之,赫然见血。大骇失声,斥骂道:“竖子真欲杀我?不欲知强楚之法耶!” 垣冷然而笑,曰:“强楚之法,吾早有腹案。” 扑不信,曰:“休要哄我,不若此,因何买吾?” 垣冷哼,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随人为之止血,后恭手而退。 扑起身,观视垣,良久,愤然道:“尔不能效文王昭烈耶?无礼之甚!” 垣曰:“吾救君死生危难于先,暖衣美食相待于后,数度请益亦甚恭,恩礼具有!君心眛矣!” 扑复入案席,曰:“酒食何在?” 垣令人传,收剑入鞘,铿锵作响,谓之曰:“尔尽可食之,然所述之论不值五百金,便请试剑!” 扑大快朵颐,不应声。垣亦入席。三巡,问曰:“君曾言楚有三败,君、臣、民,愿闻之。” 扑放杯停箸,正襟端坐,曰:“吾虽居西域,然亦是汉裔,习读诗书,知晓春秋。后因故成奴,贩来此间,知楚猲之势,合以往见闻,故有楚、猲三败之论。君、臣、民,三者熟为轻重?” 垣曰:“自是君轻民重。” 扑点头,曰:“虽是,然能平靖祸患者唯君唯臣。唐太宗慨百姓之怒,故比之水,自喻舟,然无狂风大雨,覆舟之水何来?吾居西域,水少沙多,故比百姓为流沙,其无外因则不能塑。” “汉人起炎黄,历千年⑥,历朝教民皆以君王为乾纲。今楚更甚,百姓畏如天父,虽赋税徭役繁重,然不至死则不言反,告令所下,纵不愿亦遵从,此历代之积也。故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一人之怒,天下百姓受之,由此见楚人百姓之柔顺松散,故曰败。” “君者掌权以总领天下,如牛羊之首脑也。君弱则臣强,臣强则受制,因而强君在位,为展抱负,总分臣权。古时不论,今楚太祖言‘与士大夫共天下’,故楚之君臣类商铺之东家、掌柜、小厮,为雇与被雇者也。观其实际,亦如此。天下大政由金紫重臣议,皇帝政令相左,则封驳,帝亦不敢犯众怒,能为者只换相耳。首脑软弱,安能不败?” “政不可出多门,谋不可决众人,是因人有私欲,各有牵扯盘算。今楚左右宰辅、太尉、御史大夫、参知政事、枢密主使乃至各部主官,三品之上者多在议事之列,此类者无事尚争三分,况有事耶?故言臣之败。” 垣细心思量,又问猲之三败。 扑曰:“猲起草原,天恶地疲,故以强者尊。究其史,或为突厥后也。” 垣曰:“否。猲起白山黑水间,数百年迁移不定,至唐末方居贺兰山。所奉者亦非古今所有之神,曼堤世系亦非初始,乃其高祖夺尤可汗而立。” 扑惊问曰:“汝何以知之?” 垣回曰:“自是入草原,从猲人口中查证。” 扑量视垣,叹曰:“君言有强楚之法,吾始信矣!” 垣冷视扑,曰:“便请坦言相述。” 扑正衣行礼,曰:“君既悉猲,余自当尽心言之。如前者言,猲之败为臣、君、民。” “猲不同楚,虽以汗庭尊,然大小数百部,各部皆有长,仿汗庭而自设将官。军、财、政皆由己出,恰似诸侯。今从汗庭者,因力有不逮,一旦有变,世系又易也。此臣非臣,乃祸乱之始,取败之因。” “周天子强,凡有号令则莫敢不从,天子弱,小国亦欺之。如前言,猲之君臣恰似此类。今曼堤强,猲之各部臣属不敢仰视,然一旦其去,后继者不如之,其果显见。况曼堤弑父杀兄而立,此风坏也。彼四十有六,年愈少,而子嗣有八,多成年,因其健在,故不发,一旦病弱,恐诸子相争。此二者为猲君之败也。” “其民多认己部之长,虽敬猲汗,然待之如神。神者,敬而远之,能聚人力亦能毁散人心,故言民心不附。草原恶劣,生之艰难,每遇灾事先抛老者,再弃妇幼,其风如此,故人多为己,心私焉。遇战事,胜则如强寇,劫掠抢夺;败则如鸟兽,自顾亡命。此为民之败也。” ①三哥:叶垣同胞二哥,家族排行第三,所以族中兄弟叫三哥。 ②十载:叶垣实际外游十一年,此处为虚数。 ③成家有出:结婚成家,并且有了子嗣。 ④王法:此处为简称——王棠主导的变法。 ⑤均输平准:分均输和平准两条。均输的意思是将实物(税)转换为货币或**所需物资。除明朝一条鞭法,各朝大多数情况下百姓交税都交实物,比如农民直接交稻谷、小麦等农作物。直到2006年取消农业税前,仍然有许多地方的农民交公粮也是挑着稻谷、小麦等农作物上税。 平准的意思是通过国家采购和销售来平抑物价,主要用来打击投机倒把,囤货居奇。 ⑥千年:同②,虚数。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