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不要流泪的再见》 致读者 这篇小说,关于友情,关于上一辈的爱情,里面每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的个性,每个人都是那个时代某些人物的缩影,他们都是一群努力活着的人。没有人是值得深恶痛绝的,也没有完全的完人,无好无坏,他们都是这篇文章的添加剂,都是特定环境下特定的"产物"。它只是在慢慢的讲述一个故事,一个臆想中上个世纪背景下的一个故事,一个第一次创作下的不太成熟的故事,一个希望能让读者有感悟的故事。如若你有兴趣,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章弟兄首谈“朋”字,阿三拙见惹人笑 阿三和阿五是对门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现在已经快有8年了。 阿三的母亲从成婚后就一直想有个儿子,有儿子,好办事。在两个女儿之后,三母得偿所愿,迎来了阿三。 庄稼人不懂啥笔墨,找了个算命大师,大师掐指一算,看了看手相:"这孩子五行缺木,看你们家在此地已经三代贫寒,但可喜的是,你们孩子天赐福运,一过这代,必定好运倍至啊。" 三母高兴,便给孩子取了个"阿三"的小名:一是三为三横木,自认为可以补木,二是寓意着阿三承接着这一代人的希望,愿三代过后家族好运连连。 阿五的母亲是从城里逃难到这里的,说是老家被来自东洋的"鬼子们"给占了。 地方人一方面痛骂这异国人的残暴,一方面同情五母的遭遇,便同意留他们暂住。又因为五母与三母共为"刘"姓,平日里来来往往,两家更为亲密。 阿三离肚没过两天,阿五就紧接着来世了。 五母是个读过书的先进分子,从不信这些算命的牛鬼蛇神,但也不多说话,本着尊敬,不顾也不问的心情。 阿五的大名是五母和父亲一起商议着取的,但二人从不在公开场合喊他大名,地方人奇怪,却也不多过问。 五母取乳名时,三母也在附近:"三五十五,两人都是立秋前后出生,十五中秋,团圆佳节,寓意可是好的不得了啊。"五母想想也是,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从此两人在整个乡间里被"阿三""阿五"地叫着,方圆十里可没有不知道的。 说起他俩,乡亲们总是牙痒痒:这两娃子真是皮得很,昨日又在我田里摸瓜了,小子跑得倒是挺快,要是那天抓住,硬是给他俩好好打上一顿...又或是:这两又和我家娃打架了,幸亏咱家娃没咋伤着,但俺们家鸡蛋被杂碎了好几个呢...... 几年来,两人没给地方人烙下什么好印象,但每每抱怨之后,他们总会添上几份赞美之词:"这两娃虽然皮,但乖的很勒,眼见和想法注定不是庄稼人的命,明日他们父母可要享福咯。" 两娃七岁大的时候,一同被送到了本村唯一一家学校。 这书院据说是从满清时传下来的,到现在也有了花甲的年龄,最初是当地大地主、大商贾或是官员后裔读书的专场。 到了民国,周围许多的“封建残余”都被改制,但这个书院倒被当地满清最后一任官员拼死给留了下来,理由是“读书治国”。 新任县令是个留过洋的先进人,想想也对,便雇了几个工匠,由内向外重新粉饰了一遍,刻了“读书治国,人人皆学”八个大字的牌匾,由此县内第一所新式学堂创立了。 此后,各村纷纷效应,学堂如雨后春笋,一个比一个大气,一个比一个师源和生源丰富,这第一个学堂本就生在庄稼地里,于是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 就在几年前,日寇出兵,侵略国土,有识之士四处宣扬读书救国,这学堂才又新办起来。 “阿三他妈,明日我就将小五送到那学校上课去,虽说我们一家逃离了日本人的屠杀,可现在哪里能得个安宁?希望我家孩子今后能有点出息,学习些救国治国的实用道理,日本鬼子早退,我才有机会回家看看哩!” 三母懂理,“对,明日也要阿三跟着一块儿去,两哥俩也好有个照应。” 从那以后,阿三跟阿五一人提着个布袋子,装着学校发的读刊和午餐的盒子,每日鸡鸣就起,爬过几个小麦田,到那松树的深处上课去。 整个学堂共有四间房,三间教室分别适用于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另外一间是为教书先生们留的住处。 两个孩子平日调皮的很,但上起课来却都有着一股聪明劲儿,不过半年,两人的水平已经超过同班孩子一大截,率先从"人"、“日”、“月”单字的学习到了复合词。 管教书的李先生对他俩格外喜爱,每每上课都要多花些心思,甚至下课后也额外抽出时间免费对哥俩进行拔高练习。 “今日先生教了'朋'字,先生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友各在一方,也能共望明月,借物传情,情在一处,就有了'朋友'。这样说来,朋友就是一起赏月的人哩!"回去的路上,踩着刚下过雨的泥泞路,阿五自言自语道。 “说啥哩,要我说,啥是朋友,朋友就是有好吃的一起吃,有好喝的一起喝呦!”阿三在一旁打混:"你晓得为啥是两个'月'?那是月饼呦,这不就是好吃的吗!" "三弟弟,(虽然辈分不合理,但阿五确是叫慣了的)八岁生日就要来了,你要什么礼物啊?!" “我嘛,要吃肉,大块大块直啃的那种,嘻嘻。” "好嘛,赶明儿我就要我妈妈给你捉上一只大母鸡哦!" 第二章黄装日鬼过境,李先生气死“集中营” 今年气温稀奇的温和,田地里的小麦颗粒饱满,七月下旬,各家各户装麦子的仓库都被填的满档。 整个村子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田地上到处可见农人忙碌吆喝的身影,与其他地方的残垣断壁、生灵涂炭相比,真可算上一处世外桃源了。 村外,日寇的嚣张气焰很快就被合作抗日军队浇灭,由原先的进攻转防守,再被迫由防守转撤退,这伪满洲国的统治,也快走到了尽头。 东北南部的日军吃了败仗,收到上级命令,立即收拾好大大小小的行李,抄小道,加速撤退。 原本三面环山,地势险峻,交通堵塞,因而不被日军正视的天然优势,如今却成为他们安全撤退,不被歼灭的首选通道了。 日军到达村里的第一当儿,当地人只瞧见一个个穿着黄色套装,说着一声声“八嘎”的粗鲁汉子。 大多数地方人不曾出过村庄,从未见过鬼子,只晓得他们“长着炭黑一般的头发,眼睛凶得像秃鹰,嘴皮薄的只可以看见里面尖锐无比的獠牙,杀人如麻,喜欢把中国人像捆鸡一样射杀,当练枪的靶子,或是直接将活人的血放干,放在酒罐子里,泡着无数根直挑下来的活人筋,活血泡龙筋,成为他们每日饭前饭后必喝的饮品。” 但今日一见,庄稼人倒是不免有些失望:“这日本人也没啥特殊的哩,还不是和正常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倒是身子比当地庄稼人还要矮一撮了,长得个人模人样,咋就知道霸占别人的地,抢我们这些穷人汉的东西哩,做的尽是些猪狗不如的勾当!” 日军进村的第一天,已是傍晚,几十个人抬着木杆子枪,分别入住了几个庄稼汉的家里,大声喝着让当地人煮酒做饭,弄上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几个婆娘心有不满,却只能喃喃的在背后骂:“这些没人性的家伙,只晓得吆喝穷苦人咯!” 几十个日军,除了留有几个站岗的,其余的饭后不久就鼾声如雷。 整个村子今夜无眠,倒还庆幸:“现在看这些日军鬼子也还是个好勾当,倒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哩,吃几顿好饭,就赶快走咯,留在这里总是让人心慌慌哩!” 第二天鸡鸣三遍,太阳刚冒出山头,一个似乎是头儿的日本人,将几个小将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商量了下什么便匆匆的散开了。 接踵而至的是无数声婴儿的啼鸣,抢夺牲畜的谩骂,哭的、叫的、骂的,原本寂静的早晨吵闹不断。 像是早就规划好了似的,几个日本人专门负责收集粮食、牲畜,在房子里翻翻找找,把值钱的金银首饰全都用绸布包裹着。 另几个专门对付婴儿和妇女......年龄大的老妇人,傻傻的站在一旁观望着女儿媳妇孙子孙女们的惨样,不是晕死就气死过去,往往不用处理,便直接跟着去了。 另一堆鬼子专负责男人,枪把指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男人们,直接推进一个大坑里头。(原本这是张家三娃准备给他刚过世母亲的墓地,处于离家不远的小山头,从家往外望,正好可以望见母亲安眠的地方,就仿佛她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当地有名望的年近六旬的李先生也在人群中被推搡着,进入了"集中营"。不同于常人的象征着智慧的花白胡须被泥土沾染的不见光泽,两个一夜未眠的眼睛血丝遍布,眼袋肿胀的将眼球挤得凹陷了下去,但却依旧熠熠生辉。 阿三曾调皮地问他:"先生,你说为什么要读书啊?" "今日日寇趁国共两党斗争,侵犯我国领土,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周先生幼年时就提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虽然时代不同,但背景却不无相同,今日读书是为驱除敌寇,振兴中华。" 可谁知,如今日本军在村子里为非作歹,而自己也入虎口,将要成为千万亡灵的一员,唯唯喏喏,偏安一隅,未曾参军歼灭敌军,未曾为中华复兴做过实事,如今还要死在敌人手里。 “实在是不甘呐!”大喊一声,突然嘴里一团黑血,在快要到坟头时,咬舌自尽了。 周围的青年们看到曾经敬重的先生,如今变为一具死尸,纷纷骚动起来。在一群群“八嘎”中,极力用身体挤开日军围成的一道防线,拿起附近的石头、砖头扔向鬼子,有的从周边的木条上扯下枝子,用力抽打这群禽兽,又是一顿骂声、叫声四起,整个人群都成了一个不可控的形势,先是一声枪响,再接着是一阵,又一阵...... 整个山头刹那间变得安静不已,只剩下几个异乡人,带着回声的狂笑,在山间回响…… 这种混乱只进行到下午便匆匆结束了,饥寒交迫的日本军在一上午的“努力”后,丰衣足食、满载而归,只给曾经丰腴喜悦的村庄留下一片狼藉。 第三章人藏免死地窖,水灵吓死,王婆怜 三面环山,西面山丘挡住了行人入城的行径,同时,挡住了寒冷的冬季风,由此,村庄的温度要比附近的城镇高上一些。 清朝始端,因地势险峻,土壤浅薄,人口稀疏,成为大多贬黜官员的屈身之地。到乾隆执政时,一位李氏内阁学士因直言进谏惹怒皇室,贬至此地,封为地方县令,当时整个县的人口不过百户,地广人稀,好不荒凉。 但李学士虽被弃而志不息,且有经商头脑。望着方圆几百里都有饮酒的嗜好,每日早出农活到夜晚回家,家家户户的男人都要喝上几盅,但可惜大多酒酿都出自外地。 仔细勘察本地土壤,植被,庄稼,再结合当地的温度优势,总结出此地有酿酒之利,便招商引资,给外地小酒商开放性条件,私下降税,鼓励发展制酒产业。 小酒商的扎根把相应的技术带到了当地,几家农户因酿酒卖酒赚了钱,其他人也纷纷效应,制酒产业一时兴起,不仅本地自产自销,而且出售到附近城镇,算是在北方酒业打出了个响亮的名号。 到嘉兴初年,因为经济发展,地方人口已经过万户。 直到民国,地方恶性的竞争和外来洋酒的市场入侵,使得这个小村落的产酒业只留下几家几户苟延残喘,最终竟只剩下几处藏酒的地窖,诉说着当年跌宕起伏的兴衰成败。 当天早上,阿三、阿五早早起了床,越过了西边的山丘,跑到了铺满枯叶的一处平地上,扫开表面的树叶,用力一扒,下面竟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储酒的地窖,不知是前朝哪户人家留下的。 这儿自某天下午发现之日起,就成为了两兄弟日常玩耍的地儿,里面摆满了两人的稀罕玩意:几个奇形怪状的石头、蝴蝶蜻蜓的标本...... 各自带上从家里拾来的糕点,嘻嘻闹闹,两娃可以在里面坐上一整天,直到下午定时,两家妈妈专门托着王婶二娃水灵越过山头喊他俩回家吃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水灵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比兄弟两小上不到半岁,生的小巧可人,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眨起眼来,扑哧扑哧地上下摆弄,越发灵动。 最好看的是那蓬松柔顺的头发,在暗处黑黝黝的,在阳光下却又显出淡淡的棕色,时常带着栀子般的香味,跑起来的时候,每缕发丝都在随着韵律摆动,让人好不怜爱。 可这天,直到酉时,两人都没有看到水灵的身影。 迷惑地走回村落,却发现原本整洁有序的街道景致,如今却凌乱不堪,四处弥漫着令人呕吐的腐尸味,原本袅袅炊烟的热闹场景,如今只剩下几个人在疯魔的躲躲藏藏、四处找寻。 两人惊愕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随后,急忙跑回家去。 三母和五母两家住在村落偏里的房屋,与外连接不便,难得装修,住的依旧是以前的老房子,后院里曾经先辈的酒窖还未得重新开发。鬼子四处搜人时,他们急忙躲进了地窖,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此刻,两家都聚在阿三家里,女人们放声哭泣,男人们站在一边,沉默不语,默默地用衣角摸着眼泪。 看到两人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女人们更加放声大哭,男人们竟也嗷啕大哭起来。 日子在继续。一周的打理,该丧葬的丧葬,安抚的安抚,打扫的打扫,整个村落渐渐恢复秩序,只是少了些许的嘘寒问暖和欢声笑语。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这时,却突然传来了水灵去世的消息。 水灵自从那天后,身子一天天变得虚弱,常常觉得四肢乏力,下体疼得厉害,精神也愈发不正常,总是又梦到那些穿着黄色套装、面露凶色、说着一句句异国话的外乡人,把她拖到阴暗的角落,抢着撕扯她的衣服,用皮鞭抽打她的每寸肌肤,用肮脏的毛巾堵住她的嘴,用麻绳捆住她的双脚...... 眼泪常常不自觉地流下,不到子时便惊起,然后便再也睡不下去,点着煤灯,直瞪着床帘发呆到天亮,直到白天才能偶尔抽出几个时辰打个小盹,却依旧栖栖遑遑。 阿三和阿五曾结伴来看望过水灵,只见她半痴半傻地躺在床上,不见人,不喊人,面色惨白。水灵的眼睛黯淡无光,黝黑的头发凌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头油的酸臭味。 "水灵,水灵,你还记得我不,我是阿三哥哥呀,你瞧,阿五哥哥也来了呢!"说着,两人一起走到床前。 "你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等会儿大夫就过来了,没关系的,别怕,你还有咱们呢,别怕,别怕,阿三哥哥、阿五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哇——”水灵突得大哭起来,"三哥哥,五哥哥,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 这消息是王婶亲自跑来告诉两家的。 水灵去世的那天夜里,她的气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些,甚至还能下床在跟前散散步,当天晚上的进食也比先前多了几分。 王婶高兴,瞧着水灵定是要好的差不多了。水灵睡下后,王婶也欣喜地上了外屋的炕上睡下了。 可不到两个时辰,突然听见一声用力的嘶吼,待王婶急忙赶到床边,却发现水灵已经咽气了。 消息传达后,王婶便回了自己家,泪痕挂着一道一道,秋风吹得皮肤咯咯的响。 亲自为水灵收拾好衣物,裁剪寿衣,又上街找张老头订了副棺材(张老头已年过花甲,原本早已退休,旗下产业交给儿子小张打理,可前段时间日本人害死了他,便又不得不重操旧业)。在附近亲邻的帮助下,第二日便就抬棺入了土。 可过后两日,整个村落又弥漫起熟悉的尸体糜烂的气味。 打开王婶家的大门,发现她坐在外屋的炕上,拿着水灵生前带的小毡帽,光着的脚被找秋粮的老鼠啃烂了,身上一股子熏人的沼气味,地上和嘴巴跟前一堆干透了的污血。 "许是被气死了的。" 周围的人悄悄地说着。 第四章阿五送礼庆生,周二大心思不纯露端倪 一场暴雨冲刷了所有的血腥、不安和伤感。几日过后,便是中秋。 “过几天,就是三儿和你的生日了,家里的余粮已经不多了,这是日本人漏下的两个鸡蛋,你拿着送过去吧。” 说着,从空的酒坛子里摸出两个沾满灰尘的鸡蛋,在洗漱台左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块白净的帕子,沾着刚打出的冰凉的井水,将两个灰突突的鸡蛋擦得晶莹透亮,递给一旁的阿五。 “对了,过去三妈妈问起来,就说还剩下一打哩,让他们放心吃,别操心。” “知道了,妈妈”,接过鸡蛋,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手捧着送到对面。 “三妈妈,三妈妈——” 阿三妈妈正在家里拾掇着,望着阿五手里的鸡蛋,疑惑又惊奇,急忙放下手里湿哒哒的抹布,将手在套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两个来回。 “你这是干嘛呢!” “三妈妈,我妈说过几天就是阿三的生日了,这是我们送给三哥哥过生辰的鸡蛋。”说着将手里两个宝贝玩意儿缓缓地递了过去。 “你们这是干嘛呢!鬼子刚过境,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又杀回个措手不及,况且,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粮,你们家是富足的不得了啊,就算有粮,也不能够这么糟蹋啊,现在是’斗粮千金’啊!赶快拿回去,再说,你不是也要过生辰了吗,阿三是娃,你就不是啦,好好留着补补身体。快,拿回去!”说着将阿五的手推搡了回去。 “三妈妈,我妈说了,我们家被抢的不多,剩下的鸡蛋还有一打,这鸡蛋您就拿着吧,我身体好,也不差这两个呢。”把鸡蛋往旁边的木桌一放,便直径地跑到后院里去了。 阿三正蹲在后院里头,一个人把玩着刚从外边拾回来的新鲜石子——这是一颗不同于常规的石头,外边的轮廓圆的虽不那么匀称,但摸起来却圆滑不已,即清凉又舒服。 在暗处,颜色颇显出阴暗的玫红色,看起来像是一团凝固的瘀血,放在太阳下,原本暗沉的红变得透亮无比,绯红的像是刚流出动脉却没来得及氧化的鲜血。 “你不来,我还刚准备去找你呢,”阿三转过头,望着阿五说道。 “你瞧瞧,我拾着了什么好玩意儿。”说着,得意地抽出藏在身后的双手,乐滋滋地将手展开,那红石便立马成为让人不能无视的主角。 “天呐,这也太好看了!”阿五目不转睛地盯着,发出由衷地赞叹。“你从哪儿寻来的?” “今天早上我帮我妈挑担去集市上,准备用家里剩余的值钱的东西换些粮食,在卖粮店的门口,有个卖小玩意儿的担子.......” “是那个带麻子的周奶奶吗?” “不不,是个没见过的,可能是奶奶的儿子或者孙子吧,叫周二大,看脸挺小,但是头发都差不多白了———” “你这从那里买来的?” “哎呀,你别打断我嘛!”阿三有些嗔怒,阿五只得捂住嘴巴,再不吭声,仔细听着。 “我看着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它本来是用一个黑色粗绳给串起来的,当然,你也喜欢,说明我的眼光也还不错,但是我不太喜欢那根粗黑绳子,两个搭着觉得可是别扭,可是你猜,这个要多少钱?”阿三张着圆鼓鼓的眼睛,打趣着。 阿三想着能让他这么高兴的,定是个值大价钱的,刚准备张嘴,却突然想起刚才阿三的不满,便又将嘴巴紧紧闭着,只是装作茫然地摇着头。 “5元钱呢!”说着,伸出右手的5个指头,眼睛不停地眨着,泛着惊讶又欣喜的光亮。 “哇——”阿五也吃惊地张开了嘴,他想过会有1元左右,却不曾想到如今通货膨胀已经如此严重。“你买了?!” “不,我跑过去,看他摊位的东西,那个周二大好像认得我,一直打量着我,后来他说'哎呀,这不是后边村落刘家的阿三吗',我还很疑惑,虽然在那儿买过东西,但每次都是周奶奶,我哪认识他啊,后来他就告诉我,说他是周奶奶家的,叫周二大,是附近另一个村子里的。" "他认识我大姐姐,说他们之前一起赶过集,每次卖东西他总是会给我姐姐占上一个摊位,但他每次就是送上去,不过多久便又回村忙农活去了,是说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后来姐姐帮着母亲管家里事,赶集少了,他们也就不怎么交集了,说他来卖,是因为周奶奶生病了,好像是因为他媳妇被日本人杀了给气的。” “他又问我来干嘛,我就告诉他说,日本人把东西都抢了,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于是从家里找些东西想来换换,他听了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像是'这狗日的日本鬼子',骂了些难听的话。" "然后他又问我有没有什么看上的,我急忙说有,直接拿着这个红石头链子,问他多少钱,他说5元钱,刚听到,我可吓坏了,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妈要知道肯定又要说我败家子了,于是,我急忙把这宝贝放下了。” “那你这是怎么拿过来的?”阿五有些疑惑。 “那周二大看我好像挺喜欢这个东西,然后和我说,他有一个好差事,我办到了就直接送给我了,” “什么差事?” “他说,让我给我大姐姐送个好东西,还务必要告诉她,是他送给姐姐的。” “什么东西啊?” “你看,就是这个东西,”说着,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白底红线,上面绣着戏水鸳鸯。 “你还没给你大姐姐吗?” “对啊,我只是口头答应了,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不干呢,简简单单就拿到这么一个稀罕玩意儿,但你想想,这鸳鸯戏水代表的是什么啊,一看那个周二大,准是没安好心,” “但你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办事,是不是言而无信啊,李先生以前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先生那么守这些规矩的一个人,不是一样的被日本鬼子害死了!要我说,现在能保存性命、填饱肚子,什么事不能干呢,我又没害人,况且不过就是一个石头罢了,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变通。要是有人也打你姐姐的坏主意,你还这么讲究啊!” 阿三生气的耸耸肩,将这'红宝石'往阿五前面的泥地上一放。 “这给你的生辰礼物,我走了,你烦死人了,天天只知道背死书,这么会说,你怎么不去当个军师呢,劝退那些日本人呢!哼,跟我在这说有什么用。”留下一堆似是自言自语的话,嘟着嘴,不满地跑到前面的房屋里去。 “哎,”阿五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红石,用衣角擦去上面的泥泞,朝着阿三的背影,大声说道:“我也就是说说嘛!”随后又急忙地追过去。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我错了嘛,错了嘛——” 第五章食荒人发难,五爸欲参军 今年的中秋,倒是省下了不少活儿。 往时这个日子,集市里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卖糕点小玩意儿的更是门庭若市,村落里的小孩子们会撒娇地拉着姥姥姥爷或者爷爷奶奶辈的上集市去。 出去忙活的父亲大人们必会抽出个时辰,带着城里的稀罕玩意,还有必不可少的五仁月饼,踏着破碎的石子路,坐上同乡赶集的马车,颠簸着,风尘仆仆地赶回家。 成熟点的孩子,大清晨早早起了床,不如往常一般和朋友们四处玩闹,只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或者搬着一把腐蚀的有些年代的小木凳,直楞地望着一整天,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高兴地从板凳上跳起来,欢呼着将喜讯传给后院正在烧着柴火,准备晚饭的母亲。 “妈,爸回来了!”“阿姆,爸爸回来了!”“姐,妈,爸回来了!”到处都是孩子们稚嫩又欣喜的呐喊。 如今,倒是个相反的场景。 自从上次鬼子过境后,村里的人口至少减少了一半,留下来的那一半大部分却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家里的余粮已全然不够度冬,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一些较为年轻的男人,一方面不忍再呆在这伤心之地,另一方面,也为谋个生计,便打理好行李,跑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城里去了。 据说,现在已经到了抗日的关键时期,胜利在望,国民党趁热打铁,加收兵员,四处征兵,进去了只要守着规矩,便可享受免费的餐饮,如果上前线,不仅每月定时拿工资,如果杀敌有功,从刺杀的敌人的头上扯下一撮毛,捆成一把,算作一个,根据个数,可另外获得相应数量的奖赏。 乡里人虽没上战场杀过敌,但北方汉子的气概依旧存在,再加上杀父弑母、抄家之辱,便也不顾生命之忧,一上去便请求上了前线。 家里还有牵挂的,依着家里人的意愿,本想着呆在家里,好好抚养子嗣、赡养父母,可无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没什么农务活,家里又没有粮,也只能白白的饿着肚子,整天愁眉苦脸,坐在门槛上吞云吐雾。 如今的日子,过得异常压抑。活着的人还没从死人堆中恢复过来,却又要担心变成死人。 五爸坐不住了,照这种情形下去,最终一家人都不能活着过完今年冬天,叹了口气,将烟把收到白色的布袋里:决定了,过了中秋便跑到城里参军去。 虽自个儿打定了主意,却又担心不能让阿五母亲宽心,曾经偶尔间向她提起过,但阿五母亲总认为战火无情,担心给他带来身体或者心理的打击。 五爸知道这是为他好,但回过头来一想,这一辈子都因为个日本人,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东躲西藏,要是这次上个战场,打死一个日本人,这条命也就值了,这个仇也算是报了。如今,怎么让她宽心才是个正事儿。 想着,便到了对面阿三家。 “啊呦,阿五爸爸,今天得空过来了。”阿三妈妈瞅见了,热情地打起招呼。 “嗯。”五爸只是敷衍的吱呼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地点下头,便径直走到里屋去找三爸了。 “这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以为自己这是哪个了不得的大官啊,天天摆架子,装着给谁看呢!”待五爸走进后,三妈妈小声抱怨着。 阿三妈妈一直不太喜欢阿五爸爸,从第一天见他到现在就一直没变过。 听说,阿五爸爸之前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结束学业后,凭着自己的一点积蓄,创立了一家民用的造纸企业,正赶上辛亥革命民国建立后,鼓励发展民族工商业,得此机遇,赚了些钱。 北伐战争期间,不仅娶了商业巨贾刘氏的大小姐,而且还新开了一家分店,可谓是少年得志,风光正好。 北伐战争失败的那年,刘氏生了头胎,是个四斤三两的姑娘,名作欣儿,但可惜因为是早产儿,身子骨很是脆弱,在后面和两人逃难的路上,患了肺病病死了。 后来日本人过境的时候,第一颗空投弹就炸掉了五爸第一家企业的一半厂房,另外一半则被日本军直接占领了,但管理人却是些中国人,想着调用些关系要回其中一半的厂房,筹了好些银元,汉奸们口头答应,拿了钱却翻脸不认了人。 五爸无奈,只得弃了它,把另个厂房迁到离日统区较远的国统区,本打算在此地东山再起,不曾想,刚开始假惺惺的欢迎,没过几日,国民党就露出自己本来的阴险面目,不断提高赋税,起初还可以营税相抵,之后竟高的离谱!开始,国民党内部官员私下购买,股份日渐稀释,最终竟面子功夫也难得做了,直接给抢了过去,将原本的“谢氏皂业”(五爸姓氏为谢)改为了“国党皂业”。 没了企业,没了钱财,本想找岳父接济一下,可没想到,岳父为保企业,投了日本人,成为了商界的第一大汉奸!知道消息后,刘氏小姐亲自断绝了和他的父女关系,又为保安全,离开城里,跑到了乡野躲避战乱。 第一次来到村里的时候,五爸就一直挺直着背脊,就算有求于人,也不屑于和村里人打交道,所有说明原委、寻求住所的事情都是五母一个人搞定的。 三母打心底佩服五母,认为她识大体,既有大家闺秀风范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本事,却又是打心底瞧不起五爸,就算在这乡野田地,还表现的那么清高,甚至过于清高了。 相处下来近十年,这清高的气性也没怎么变过。 之前阿三、阿五去上学,三母担心路程过远,孩子们累着,而且过麦地遇着下雨天又不方便,便想着让他这个高知识份子干脆在家里教他们得了。 “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之前跟妹妹(五母)说过了,她也说’那哪还需要麻烦别人啊,家里就有这么现成的一个大学士’,所以,今天,我就来和大学士商量商量,看你觉得——” “诶,诶,你可别打趣我,说什么大学士,我就是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罢了。”五爸坐在炕上,抽着烟,撇着眼瞅着旁边站着的三母。 “额……”三母尴尬地笑着。 “我也就是想着省个事儿,你看,你学识又多,见识又广,教的知识肯定比没出过远门的李先生多啊,”三母停下来看看五爸,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看这不是个一举两得的事吗,也免得夏天的时候遇见个什么蛇虫鼠蚁的,阿五家爸爸,你说是吧。” “大伙都说,见过世面,读过书就怎么好,要我说,见那么多,学那么多干嘛,学的再多,现在的人心,谁能揣测的定哦!倒不如纯粹的点,安分守己,就呆在这乡野村间,也免得去惹那些是是非非。我看李先生就很好,教的知识合礼数又不过时,又是个老先生,心思纯,我的那些东西倒都是混日子的,没用。” 五爸停下来,眯着眼,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紧接着说:“再说,这男孩子又不是个瓷罐儿,蛇虫鼠蚁,庄稼人见得多了,又有什么稀奇的,倒是多吃点苦,日后的日子才有甜头呢。” 三母见争论不过,只得怀着怨气退了出来,走回了自家院子。“哼,这个没心肠的狗东西!” 这件事后,更加加重了三母的不满,但碍于和刘氏的情面,且又是对门,平常的礼数还是未曾少过。 第六章两父情谊长,共议今后事 “说真的,你决定了?”三爸坐在左边的炕头,吐着烟雾,瞪着眼睛,盯着同坐着的五爸,隔着浓厚的烟雾,只能看见个大致的轮廓。 “嗯,最近日子都不好过,能赚分钱是分钱。”五爸不直面三爸疑惑的眼神,只是直望着前方。 “哎,这倒也是诶,现在这情况,也只能有这一条法子。”三爸举着左手掸了掸烟灰,若有所思。 “可这消息是真是假,国民党也不算是个善茬。” “我托人去问了,因为军队是上面直接管辖,这和国民中央是联系着的,所以下面的人不敢那么放肆,毕竟现在这个关头,军队内部要是乱套了,坏了抗日的事儿,他们是十个脑袋也不顶用的。” “可你以前毕竟被国民党玩过,”三爸放下了手中的烟把,“现在又为他们办事……” 五爸也放下了烟把,整个身子靠在墙上,思忖了许久,又将其从桌角拿起,掸落多余的烟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在为国民党办事,他们也不是我的上级,我这只是借刀杀人,抱我自己的仇,他们的仇今后自然有人会报的。” “你是说——?” “嗯,现在虽说实力还比不得国民党,但他们现在一面抗日,一面暗地里招兵买马,以后的实力谁也说不清,况且,天下皆为利往,一山又难容二虎,等抗日结束,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咯。” “嗯,那你准备何时起身?” “想着过了中秋就走。” “五妹子同意了吗?” “还没和她说呢,也是担心她放心不下,所以和你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好主意。” “嗯,”三爸也拿起烟把,和五爸一同抽来。“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同你一起去。” “这——” “五妹子无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你在国民党下又生出什么事来,到了战场,两个人相互帮持,倒可以宽她的心,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说,现在这个档口,为了活着也是会同意的。” “那阿三他娘——” “没事,我会抽时间和她说的,这婆娘只要能进粮的差事儿什么不让我干呢,也免得天天说我在家好吃懒做,看着惹人烦。” “那好,等三哥和嫂子仔细商量后,得空了,再去帮我。” “早说早打算,今晚我就告知我婆娘,赶明儿就直接过去帮你。” “也不用这么着急......” “时间不等人,就这么定了吧。” “嗯......” 两人各自抽着烟,低着头,无语。 过了两个时辰,五爸道了谢,三爸送客出门,两人分手作别。十多年的交情,两人早已推心置腹,有些话放在肚子里不说,两人却也是懂得。 五爸的脾气确实得罪了村里的不少人,却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赏识,李先生是一个,阿三父亲是另一个。 李先生读过不少书,是个真正的老儒士,只可惜从未离过家乡,空有一肚子的学识,却只能纸上谈兵,抑郁不得志又无知己畅谈解忧。 初遇五爸,看着他的桀骜不驯和清高,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恃才傲物的自己,得知经历后,更为佩服,便常来五爸家中闲坐,聊聊外边的世界,以弥补心理空缺,又偶尔抱怨,畅谈心中不快,五爸也乐与有谈吐的知识分子交往,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三爸与五爸的相识,自然是因为对门,又因两家女主人共姓氏,来往多了,两人便也熟络了些。 只是,五爸对乡野之人却不怎么待见,认为他们眼皮子浅,心肠太过狭隘,不宜深交,因而所有的往来都是邻居间的礼数,从不逾矩。 直到37年冬季的一个下午,两人上完集市共回村里,因为今年大雪下得晚又急,早上还只是毫米的积雪,到酉时竟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了,载人回家的马车都停了运,无奈,两人只得走路回家。 长途跋涉,到了离家只一公里远的一处山脊,两人拿着枝条扫开了附近的积雪,席地而坐,稍作休整,拿出背囊里头的酒壶,满满灌上一口,整个身体又变得暖和起来,少会儿,又从背包里抽出从家带来的白花花的大馒头,准备享受一番。 突然,阿五父亲感觉右边脖子一阵暖意,黏糊糊的,且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急忙地回头一看,一双圆鼓鼓的黑色眼球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尖锐的獠牙离他的脖子已不超过一公分! 正要大喊求救、仓皇逃难时,后边又感到一阵清爽的凉风,只见左边伸出一双手,拿着个四斤重的秤砣,一挥,直接砸到了这花纹老虎的腹部,或是伤到了要害,它只向着两人怒吼一声,便朝着后边的林子逃窜了。 “这畜生啊,就只能硬着干,你越狠,它才会怕。”说着,三爸重拾背囊,等五爸缓过神来,他却早已走出十米开外了。 那日后,五爸与三爸的交情日益深厚起来,他也常和五母、阿五说起当日的凶险,每每道过惊险后,都会深情又惭愧的补充着说句:“我欠你三伯伯一条命”。 对他来说,与李先生的相知之交不同,在那一刻,他认为,他们两的友情已经直接跨越了相知,成为了更为难得的生死之交。 第七章妻子因情善解人意,五爸自省羞愧难当 五爸跨进家门时,五母正打着毛线,准备给丈夫织一双防冻疮的布绒手套。 五母的针线活既细腻又活泛,小时候自家母亲看中女子传统的品行,专门领她在城里最有名望的绣娘旗下学上过几个年头,如今,家里大部分衣服布料都是她一针一线裁剪出来的。 以前,家里揭不开锅时,还能弄些个好看的土布制的帕子换几个钱,可现在,工业化产出的洋布丝绸四处流行,价格上、质量上,传统土布已不占优势,只能在市场上早早淘汰。 但阿五母亲瞅着是老祖宗留下的手艺,且又操手惯了,便也年年编织,既补充点家用,又顺时练练手艺。 “回来了。”五母抬起头,却不曾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两根巨大的银针带着一团绒线来回穿梭,精准又迅捷。 “嗯,又在织手套呢,昨天才织了一顶绒帽,怎么不休息休息,别把身子骨累坏了,又不差这一时。”五爸顺势做到一旁的藤椅上,为防严寒,上面垫着个棉花内心、绣着百合图案的淡粉色坐垫。 “没事,最近也没农活,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做些实在事。”说着,眉头微微一皱,将手中的活放下,“你这又是到阿三爸那儿抽烟去了吧。” 五母一向闻不得烟味,尤其是乡里人自制的土烟——烟大又味重。两人刚结婚的时候,阿五妈妈就和五爸约法三章:绝不得在家里抽烟。 五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即使生于商贾世家,却常年与书画琴弦作伴,不曾接触过浑浊的世事,也闻不得这社会性质的烟雾。况且,她的身子因为小时候看养的嬷嬷照顾不周到,生了风寒,因而不太健朗,每每闻到浓重的烟味,总会咳上好大一会儿才能恢复,五爸怜惜,硬是戒掉了伴随了八年的烟瘾。 直到逃亡过程中,欣儿离世,才又偷偷地抽了起来,后面到了村子里,整天郁郁寡欢的情绪让五爸的烟瘾变得越来越大,但每每都是瞒着五母,跑到角落里、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或者到阿三爸爸那里抽上一会儿。 五母知道,却也不加以诘难,她明白他心理不好受,也希望抽烟能让他好过些,但为了阿五爸爸的身体着想,五母也还是时常劝诫着。 五爸有些不好意思,右手不自然的搔着脑袋,微微提着头,腼腆地笑着。五爸有些无奈,自己明明已经偷偷绕后,将烟把藏好在了后房的柴火堆里,且在外边又闲荡了一个时辰,散去烟味后才回家,却没想到还是被抓包了。 “你的鼻子可真灵啊,对了,阿五呢?”五爸试着转移话题,装模作样地前后左右四处望着。 “今早就去了阿三家里,应该就在后院里耍着……你不是刚从那儿回来吗,怎么,没见着他两吗?” “啊呀,我突然想起来,”五爸拍了拍脑瓜子,”你瞧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哟。” “你可不要在这里耍混,转移话题,你今日过去找阿三他爸,是想商量着去参军吧。想着现在还能让你烦心的,恐怕也只有这件事了。” “没有,我们就是随便谈谈,聊聊琐事……” 五母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五爸被盯得有些发窘。“好吧,是的,我过去和三哥商量了一下,他也觉得我说的有理,现在能够有出路的也只有这一条,你也了解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 五母只是低着头,又开始忙起手中的活。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已经打听好了,这次我们跟着办事的不是以前的那批人,这次的头是个好官,抗日打鬼子一直都在前线……而且对待底下的人还好,军队里头,外头的百姓都传遍了的。我和三哥想着,过了中秋两个人结伴着一起去,也好相互照应,他说他今天就和阿三他妈商量着,看——” “阿三爸爸也去么?” “对,三哥恐怕也是怕你操心,又放心不下——” “那还需要一双绒布鞋。” 五爸突然被打断,疑惑地望着她。 “冬天的雪地路冻脚踝,不好走。”两人无语。 “下次中秋回来,给我带几个莲蓉月饼吧,我都快记不得味道了。”五母刹那放下手中的针线,含情地看着五爸。 五爸愣了一会儿,忽而嘴角微微一笑,宠溺又感激地回望着她。 “好。”他说。 夜里,吹了油灯,五母背对着躺在床上,五爸望着她的后背,单薄瘦弱却又充满力量。 他一直思忖着,如何向她解释,又想着她会如何伤心,梨花带雨般地阻拦他,哀求他……却从未想到,她竟如此轻易的同意了,这位曾经有些胆小怯弱的大小姐的习性、脾气竟一一都改得认不得了。 他很欣慰,在如此艰难的生活境地中,她的意志力和能力变得愈加强大;却又感到羞耻,是自己的无能和自负让她被迫变成这样的。 五爸回想起两人过去的点点滴滴,忽然想起,从欣儿肺病死的那一天后,他再也没看她哭过,她说她那一天已经快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眼睛里再也抽不出一滴泪了。后来就连日本人过境,阿五下落不明众人聚集在阿三家里的时候,她也没流过泪,反倒安慰起阿三母亲和她的两个女儿来了。 他一直以为,他是一家之主,家里离不得他,却突然发现,其实是他离不开她,如果没有阿五母亲陪自己走过这一路,或许在逃亡的途中就已经客死异乡了。 正聚神地想着,突然对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呜咽,刚要起身查看时,声音又渐渐消沉了下去。 第八章参军遭拒,三爸动手,五爸劝 第二天一早,五爸刚要动身去阿三家,却在门口遇见了前来的三爸。只见他耷拉着头,眼睛无神,双手相握放在后头。 “三哥,我正要去你家找你呢。”五爸赶忙欢迎,迎着三爸来到后房。 “三哥,给你说件好事,”五爸抑制不住喜悦,脸上挂着笑,“昨天我跟阿五他妈商量了参军的事,本来以为她会百般劝阻我,但没想到,她竟不过一会儿就答应了。”停下来,又补充道,“看来是我小看她了。” “五妹子到底是个懂理的明白人。" “唉。”三爸又应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五爸有些疑惑。 “是——三嫂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我昨天真是不该给你打包票。” “本来以为那个婆娘会很快答应的,谁晓得她昨天像见了鬼一样,哭着喊着,说什么我就是想抛弃他们母子,或者,就是想去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然后让我下半辈子都靠着她,让她不好活,就是要给她报应!”三爸生气的用手敲着旁边的木桌,眼睛生着恨意。 “你说,那是不是就是在放屁!我还不是为她好,为这个家好,给她好好解释她不听,非要想七想八,庄稼婆娘就是庄稼婆娘,没一点见识!”三爸紧攥着拳头。 “三哥,你先宽下心,这事也不急,可以慢慢来,不急,或许过不久——”五爸劝解道。 “慢慢来,慢慢来,什么都慢慢来,再慢人都要饿死了!我看她啊,就是欠收拾!”三爸插话。 五爸知晓三爸是个急性子,且从小便被灌输着男尊女卑的老一套思想,但三母又是个辣婆娘——在这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嘴皮子功夫可是一流。每次争吵,三爸总是处于下风,一上火,急于找回男人的尊严,最终往往是暴力收场。 听人说,年轻时的三爸脾气更是火爆,常常是从家门口一直骂骂咧咧地打到十米开外,邻居劝诫也不顶用,还经常跟着受到无辜的谩骂。在怀馨子期间,竟差点把这头胎打的流产! 后来阿五一家过来后,受举案齐眉氛围的影响,再加上五爸常常传输一些先进入流的知识,以前的老旧思想有所瓦解,家暴却还是偶尔发生。 “我昨晚确实听到了你们家女人的哭声,刚准备去看看究竟,呜咽声又消失了,正想今天去你家问问!”“三哥,你不会又动手打嫂子了吧?!” 五爸有些懊悔,昨天就应该直接动身去劝劝架,追溯到开始,就不应该跑去和三爸商量,早就该下定决心,自己一人动身参军,现在这样,反倒给他们家添了乱。 “昨天气头上,没控制住自己,五弟,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三哥啊!”五爸失望又难过,“你真的要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了!” 三爸不说话。 “仔细想想,其实嫂子这样也都是为了你好,也是怕你真的在战场上出现什么问题,你是一家之主,家里除了快满二十的馨子,其他两个孩子都还小,馨子迟早要嫁人,没了人帮忙,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她一个女人家怎么一个人抚养两个娃。” 依旧不吭声。 “这样,三哥,赶明儿我去城里给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干活的地方,参军也不是唯一一条活路,风险又大,倒不如先做着些小工,把命保住了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听到此话,三爸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五爸的眼睛:“你也知理,那你为何还要去。阿五他娘就真的不担心你?你也就真不怕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五爸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脸上泛着红晕。 “三哥,你知道,我是有私心的......” 三爸把头又转过来,两人沉默不语。 突然,三爸动身起来,一言不发,离了阿五家。五爸相送。 …… 三爸最终还是和五爸一起参了军。 当天回去后,三爸道了歉,又仔细的把想去参军的理由和三母说了一遍,最初三母还是拒绝的态度,无奈,最后却又补充着说了句: “阿五他爹也去,如果他死了,连个抬尸体的人都没有……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上战场。” …… 过后,两家人相约着一起吃了三顿饭,先是阿三生辰,然后中秋,再是阿五生辰,饭菜简陋,全无荤腥,但就算是几盘野菜稀粥,两家人谈天说地,却也好不热闹。 第九章两父喜笑得批准,三母心酸吐难事 阿五生辰过后一天,大清晨,五爸和三爸就相约着坐着刘孝家的马车一同去了城里。 到了晌午,过了人口零星的集市,不到两百米便到了征兵集合点——以前是一家卖皮革的小店,后来国党征用,在特殊情况下,专门用于招收兵员,并雇了信息采集和统计人员,以用于上级把握信息,好合理分配战场。 一眼望去,人山人海,因为店里面的空间太小,便直接搬了出来,几张大方木桌,搭着几个遮冬阳的青色圆篷,两个穿着中山套装的人坐在正中间。 一个年轻人负责发派和收集表格,另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的老先生,拿着钢笔,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填填写写,忙的不可开交。 虽是到了初冬,但两人却被人群围堵的汗流浃背,写东西的先生的圆形古董眼镜上时常起了一层浓雾,让他不得不中途停下,用随身的帕子擦拭。 “你是不是瞎啊!妈了个巴子!能不能别乱填,看字,看字,年龄,年龄,就是问你多大了,上面填个’9’是什么意思?妈的。你他娘的才九岁?”年轻小伙正对交表格的一个中年男人嚷嚷,很是没有耐心,用力一甩,纸给退了回去。 旁边的男人窘迫的笑着,不停地赔罪,低着头将纸捡了起来,又跑到一边的角落,拿着笔,攥拳一般握着,修改着上面蛇形般地字体。 “填完了就走啊!填完了就走啊!其他人,别没事挤在这里看热闹!”年轻人又冲着人群大声喊道。“参军的!参军的啊!那些都快进墓的人就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啊!其他人在我这里拿表,填表啊!” “看起来还挺正规的!是吧。”三爸将头转向五爸,悄悄地说着。 “嗯,”五爸小声回应着,又补充道,“只是没想到参军的人这么多啊,竟然好多都是生面孔,看来受苦的不止咱们那个村呢。” 三爸点着头,两人下了马车,跟刘孝道过谢,便挤进了人群。 “麻烦您给两张表,”五爸礼貌的请求着。 “拿,拿,拿。”年轻人随手往桌上一指。 “给,三哥。你先看着,等会我问,你说,我帮你写。” “行。” 表格上的内容倒是挺详细,年龄、身份、家族男丁、家庭住址都一一的包含在列。 “三哥,填的时候还是注意点吧,”五爸看着表格,表情有点忧虑,“免得又给国民党烙下什么把柄。” 忙完了所有的参军事宜,已是天黑,征用书在老先生的登记之后,直接颁发了下来——只是一张填了名字的发黄了的牛皮纸,上面写着“同意书”三个大字。两人在附近的旅馆停脚歇息,第二日清晨便赶忙回家。 村里,两家人正齐聚一堂,三个年龄相似的孩子正在后院里玩闹,两个男孩爬着光秃秃的树干,上蹿下跳,吓得底下的小霞哇哇大叫;馨子和两家妈妈一起坐在前房,给自家妈妈按肩揉腿,宽母亲的心。 “你说,我这心里咋就这么忐忑呢,心里七上八下,乱的不行。”三母不停的喝着茶水,想要缓缓,却发现无济于事。 “妈,你别担心,昨天应该是晚了,便在城里头住下了,等会应该就回来了。” “馨子说的是,阿三他妈,别这么担心,小心上火,弄坏了身子。”五母劝慰道。 “哎,”三母叹了口气,转向后边揉肩的馨子,“你先去后面照顾弟弟妹妹们吧,我和你姨有话要说。” 馨子答应,走向后院。 “这是怎么了,什么话还要把娃支走?”五母有些疑惑。 “妹妹,我这几天心里头总有事,整天憋在心里头,我想这话除了你,现在谁都不能说,就算我家老头子也不能。” 五母更加担忧,怕出了什么坏事。“行,你放心,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连我家那位也不说。” “行,那我就放心哩。”三母停下来,喝了口茶,望着五母,又说道,“妹妹,你看我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五母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仔细想了想近日三母的各种行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最近许是吃的饭菜不行,比往常看着更瘦了,脸色也不如以前红润了……” 说着,突然顿下来,睁大了眼睛,担心地问,“天哪!该不会是身子出问题了吧?这可不行,现在要是身子出问题了那真的是大问题啊!你这事怎么能瞒着——” “没有,倒不是这个问题。” “哦,那就好。”五母舒了口气。“那是?” “我——"三母突然羞愧地低下头,“有孕了……” “什么?!”五母惊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愣愣地望着她,深呼吸一口,又缓缓坐下,将头靠向三母的方向,压低声音问:“你说真的吗?” “嗯。”三母继续低着头。 五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突然想到这几天三母确实比往常更为虚弱,昔日两人经常话痨一个下午,可现在,不仅来的次数少了,每次谈话,上茅厕的频率变多了,且不到中途,三母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甚至有一次在门口还碰见了三母干呕,五母去问情况,她却说是最近吃坏了肚子。 现在看来,这些迹象也确实证明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那,这件事为什么不和阿三他爸说呢,毕竟是这么大的事。”五母担心的望着她。 “这件事也是我前不久才知道的,我那天正想去田里看看,但感觉四肢无力,头昏脑涨的,后来我一个人跑到药房里头去,那郎中给我看了,然后告诉我……他快活了,让我活受罪......” “你晓得,我才答应阿三他爸让他去参军,这下子跟他说这件事,他不得骂死我?反正跟他说了也没用,他就是铁了心的要去,我又何必讨骂呢?” 说着,又握住五母的手,哽咽着:“所以,我才只和妹妹说,以后啊,还要麻烦你照顾照顾我了,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哎,”五母叹了口气,“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五母拍着三母粗糙的黑黝黝的双手,又用手抹去三母眼角的泪痕,“只是苦了你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五爸的声音:“你们两姊妹谈什么呢?讲的这么入神。” 见状,两人连忙起身,给丈夫们让座递水。 “事情怎么样?”三母率先问道。 “成了,你瞧瞧。”三爸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同意书。 三母拿着纸张,仔细瞅了瞅,随处摸了摸,又递给五母,“你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同——意——书,两张都是同意书,李家庄刘忠新已被批准入军,另一张也是,李家庄谢汪洋已被批准入军。”读完后,五母将两张纸折叠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三母问。 “后天。”五爸回答。 “这么早的吗?” “对呀,也不至于这么赶时间吧。” “前线急着用人,现在打仗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当然想着让我们早些上咯。” “那这两天,我和姐得赶紧把事情都安排好,回去收拾后,我两再对一对,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家遗漏的。” “好。”三母应答。 稍作休息后,五爸一家便挥手作别,回了自家。 第十章五母细致心,周晓妞口无遮拦怎可及 “有些东西不必要带去的,就算了,也免得装上这么一大袋子。”五爸对着忙着收拾的五母说。 “知道了,但该带上的还是不要嫌弃重量。”五母打开衣橱,“冬天的棉服带上三套,还有前几天新织的绒帽,三双棉袜,不,五双吧,免得在路上冻着脚了,如果冷了,一次多套两双,两双手套,后天穿一双布鞋,再带上一双新的绒鞋,对了,这是前几天给三哥织的一双,你等会儿给他送过去。” “你们参军有专门的住所吗?” “应该有的吧,但战场转移的快,固定的住所应该是没有的。” “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保不保暖,要不要带上一床垫絮?” “不用了,这东西一来太重,路上不方便,二来,后天入军营时,定是有军官检查的,这些东西恐会被扣下。” “明天我用余粮给做几个馍馍馒头,你到时候带在路上吃,等会儿我再去赵武家打壶酒。” “对了,日后别忘了定时给家里捎封信,报报平安,三哥也是,给帮个忙写个信。” “知道了,这事自然是要做的,以后我就每月中托人给我和三哥捎信,如果迟上几天,也不要着急,或许路途远,耽搁了,若是接连几个月没有信纸的到来,你们也要提前做好一些准备。但放心,战场上我们是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个人互相帮持着些,三哥脾气大,你劝着些,免得因脾气和人起了冲突,关键时期可不得窝里斗,你也是,平常在营里,不要耍以前大老板的性子,都是离家抗日、挣口饭吃的苦命人,没有高低之分。” “嗯,我会注意的。我昨天填表的时候有问当兵的酬劳,说是每月100元钱,月末会差人发到镇上招军办,我跟刘孝家说好了,这月末他带你过去,熟悉地方,到了说明你的身份,报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这钱虽然是少了点,但你们两个人填饱肚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现在看形势,这战争至少也得个两三年,这几年,只能苦了你了。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完完整整的回来,给你带爱吃的莲蓉月饼。” “好啊。”五母停下手中的活,两人相视一笑。 下午申时,五母和五爸各自分工,一个去村口酿酒的赵家打酒,一个去对门送绒鞋。 刚走到村口处,正碰上几个爱嚼舌根的婆娘聚在一起,一个是专管说媒,点着媒婆痣的吴奶奶,一个是刘孝家婆娘李双,穿着花红棉袄,上面绣着大红牡丹,一个是脸上打着胭脂、嘴上涂得血红,笑起来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发出“咯咯咯”声的王喜家媳妇周晓妞。 三人各自搬着把竹登,聚集坐在刘孝家屋子跟前,晒着冬日难得的阳光,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低头细语,议论着这整个镇里各户人家的八卦事儿。 “之前王婆家大女儿,燕妮,不是跟了个土匪头子吗?”周晓妞眯着眼,故意将头凑近,压低声音。 “是啊,当初这事情闹得可大了,王家个个都是反对,但那妮子偏说什么要'婚姻自由',非要嫁给那小子,一看就是被那土匪牛子灌了迷魂药了,理都认不清了,最后他爸足足被她气死了,王婆也给气的和她断绝了关系咯!” “都快五年了,那妮子硬是没回来过,那上次王婆死了,都没见着人呢,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说着,李双撇嘴以示轻蔑。 “这也是王婆命苦,栽着这么一个女儿。”吴奶奶叹息的摇摇头。 “可你们知道,我听人说,这燕妮要回村里来了!” “这消息真的假的,之前不还听人说她在外面过得挺好的吗,那土匪跟了共产党,还被封了什么将军的。” “真的,绝对是真的,我家那位不是他们家堂亲戚吗,前几天他去城里填参军表,恰巧碰见他远方的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亲戚回村来,那亲戚说不久前那燕妮才找过他,拖他支援点盘缠费,准备回乡里去,还带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子,那恐是那土匪的野种,看日子,怕是这几天就要到了哦!” “那土匪不是混的挺好的么,当个这么大的官,怎么,连自家婆娘和娃都养不起了?”吴奶奶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你们说啊,那土匪啊,就是个土匪,虽说当了官,那没读过书,一个野瘤子,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用?去年给战死了!这妮子没了丈夫,在那外地又人生地不熟的,过不下去啊,这不,才准备回来住。” “那她倒是选了个好时候了,这王婆和水灵都死了,不正好家里没人,给他两腾位置呢!” 正说着,看到了正来打酒的五母,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阿五他妈,来打酒呢吧!”李双率先说道。 “诶,是呢,阿五他爸过几天就出门参军去了,给他打点酒,免得啊,他还一直心心念念咱们李家庄的好酒呢!” “哈哈哈,这咱们的村里的酒啊,就是皇帝闻了也嘴馋,何况他爹呢!” “那我先过去了,你们三儿接着聊啊!”五母提起酒壶袋子,笑着朝人群摆手。 目送着五母跨过门槛,进了酒家,李双又将头扭过来:"这我还真考虑,也想让我家那个参军去,可他个糟老头子,天天只晓得跟那马过活,除了养马、溜马,哪还能干其他什么事情!又是个软柿子,像个女娃一样没得气力,到时候上了战场,恐怕是那日本军第一个靶子,白白去送命!" "这平常是个软柿子,那该硬气的时候还不是起来了。"周晓妞挤眉弄眼,嘴角妩媚一笑。 "你这妞子,怎么说些这么个骚气的话!"吴奶奶提起手,做打嘴的手势。 "这我可说的是实话,这一到了晚上啊,可就你们家最快活哦!" "哎呀,快可别说了!"李双的脸红涨了起来。 "瞧瞧,瞧瞧,你还害羞起来了,哈哈哈哈。" ...... 第十一章馨子脸红望出嫁,两父子浅谈除芥蒂 阿五跟着五爸一起去了阿三家,进门后,却未见邻居夫妇,只有馨子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前门玩耍,见到两人,馨子连忙起身相迎。 "叔。"馨子打招呼,两个孩子也跟着迎合。 "嗯,你爸妈都不在家吗?" "爸妈刚一齐去了吴奶奶家了。" "吴奶奶,那个做媒的奶奶吗?" "是的。" "这好好的怎么跑那里去了——"看了眼馨子,馨子低头不语,脸上微微泛红,五爸欲言又止。 "叔是有什么事情找爸爸妈妈,您和我说,我到时候带话给他们。"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你婶给三哥做了双新鞋,过来递给你爸,他不在,你先收着,等会儿给他就行了。"说着,将鞋给递了过去。 馨子双手接过,看到上面绣着一匹驰骋骏马,马身浅棕色为底,黑色为称,马鬃飘逸,作奔跑之姿。左手托举,右手抚摸,平坦舒适,无突兀的针线。 "婶婶的针线活果真是村里出了名的,我啥时候才能有这么深的功夫啊!"馨子眼睛似装满了星星,痴迷的望着手中的"无价之宝"。 "铁杵磨成针,功夫都是学出来的,如若你真想学,我回去和你婶一说,到时候你跟着好好学就是了。" "真的吗?谢谢伯伯!"馨子抬起头看向五爸,报以灿烂的微笑。 "客气了。"五爸简要回复,断了她接下来的道谢措辞,然后挥手告别。 回家时,刚出门口,两人碰到了手攥满满一壶刚打的美酒的五母。 "送了?" "嗯,刚给送过去了。" "嫂子他们没说什么吧?" "没有,三哥和嫂子都出去了,去了吴奶奶那里。" "去吴奶奶那里干嘛?难道是给馨子说媒去了?" "看样子应该是的,或许想着当兵后也没时间管这大女儿的事了,提前安排吧。" "我之前还给嫂子说过馨子的事,才劝诫着让她不要插手的过多,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她前脚才答应,怎么现在又跑到媒婆那里去了?" “毕竟是乡里的人家,没受过什么教育,明智未开,你这讲的是好心,但人家恐怕还怪你多管闲事,毕竟是家务事。” "倒也别这样说,三哥他们一家都是懂理的,多说说,倒也是有好处的。" "行吧,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对了,今天我过去送绒鞋的时候,看到馨子好像挺喜欢你的手艺。" "喜欢是好事啊,如果她感兴趣的话赶明儿过来,得空了就可以教教她。" "嗯,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谈话结束,五母去了后院烧柴做饭,堂屋里只剩下两父子,沉默不语。 阿五并非是个爱静的不爱说话的孩子,反倒性格活泼又生的可人,最重要的是嘴巴乖巧,和整个村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处的融洽,却除了自家的父亲。 阿五也不知道为何。 他爱父亲,但却不敢和他亲近,他总是高高在上,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大山,不动声色,不喜言语。他从没见过父亲开怀大笑过,也从没听过父亲对他任何的赞赏和责备,他感觉自己对父亲来说就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甚至他的态度还不如三爸亲和,三爸每次见着了,都会喜笑颜开,露出一排被土烟熏的生了污垢的黑牙,亲切又大声地叫唤,唱着自己编撰的顺口溜:"阿五,阿五!哭着要媳妇!讨不到媳妇!就会哭鼻子!"有时候还会把自己举起来翻过头顶,骑在他厚重有力的肩膀上...... 阿五曾经和三爸说起过这个话题。 "伯伯,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瞎说,谁说你爸不喜欢你了,谁家老子不喜欢儿子的?" "那他为什么都不管我?从不夸赞我,也从不责备我?" "这......你爸就是这么个性子,你看,他跟谁不是这样?跟我都是这个样子呢?再说,你爸是个’圣人’,这’圣人’管教孩子的办法那和我们村里人啊,是不一样的。" "哦,我知道了。"阿五回答。其实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传来后边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各种锅碗瓢盆相撞和开关橱柜的声音。阿五低着头,蹲在地上,把玩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你很喜欢这些石头吗?"五爸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阿五被吓了个激灵。"没有,我就...随便玩...玩..."回答的有些小心翼翼。 "嗯,男孩子家也不能天天摸着这些小玩意,"五爸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又盖好了壶口,接着说道:"以后家里就剩你一个男人了,你要好好帮持着你妈,什么事情都看着些,该注意的也都注意些。" "......" 阿五顿了顿,他对“男人”这个词异常敏感,突然好像得到了父亲的某种认同,也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感。 "好!"他的回答异常坚定。 第十二章三爸前夕托重事,吴奶奶喜笑忙接活 再说,三爸两夫妻。 两人揣着两三张被日军挑剩下的5角伪满洲国圆,提着白灰布装着的半升米,绕过后屋,转上几个小弯,走上个五百米左右,到了吴奶奶家。 在屋外,只见大门开敞着,吴老正坐在正屋的座椅上,木桌上放着一壶刚暖热的白酒,泛着熏人的醇香。 “吴奶奶,喝酒呢吧。”三母站在门口,打起了招呼。 听见声音,吴奶奶惊讶地抬起头,看见门外的两人,急忙起身相迎:“这不,刚从外边回来,喝点酒暖和身子。快快快,进来进来,站在门外干什么!” 两人进门,吴奶奶请着上了右边的座位,又准备去后房拿热水沏茶。 “不麻烦了,奶奶,我们就坐一会儿,没大事儿,你好好喝你的酒,不用管我们。”三母赶忙离座起身,把奶奶拉回来。 “这可不行,这来者就是客,你两先坐着,等等我。”两人执拗不过,只能任着奶奶去了。 少倾,奶奶拿着两个青花瓷身的小脚酒杯,迈着小脚,踱步走到正屋。 再坐着时,吴奶奶开了口:“你们两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嗐,也没啥要紧的事儿,这不想着好久没来拜访拜访您了,今儿个刚好顺路,就来看看您。您瞧瞧,这是我们给您带的一点心意。”三母笑嘻嘻地起身,将装米的布袋子塞到奶奶手里,又从裤兜里抽出几张毛票:“这也是,不过少了点,还希望啊,您别嫌弃咯。” “这都是邻里,平常往日都能见着,怎么还这么客气。”虽嘴上客气,但还是乐滋滋地收下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啊,你们家的馨子也是快满二十了吧!” “对对,再过几个月就二十整了。”两夫妻应和道。 “这二十啊,那就该婚嫁了,这可是大好的年纪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时候给她寻个好人家了。” “’养女容易嫁女难’。他爸啊,过几天也该参军去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这件事,我们就想着今天把这事情给您说说,您老资力又深,看人眼力又准,就指望您给参谋参谋,多留意留意。” “行,刘妹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放心,如果你们信得过我这个老人家啊,那就包在我身上了。” “行嘞,那就麻烦您咯!”两人急忙道谢,再随处话话家常,并不久坐,便回了自家。 要说起这吴奶奶,可算得上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小地方的说媒界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说这李家庄里的婚事,绝大多都出自这位奶奶手下,且一贯保持着优良的口碑。 而最拿得出手的,可得算得上她给自家儿子做的媒。 吴奶奶的儿子名叫吴官柱,起名之意自然是要官运永驻,飞黄腾达。官柱从小生的清秀聪颖,俊秀挺拔,奶奶一家看中官品,又瞧着自家小子有灵秀之根且勤奋好学,便打小注重教育。 年轻的时候,老子带着官柱上了城镇,拖着关系,把孩子送到了城里的学堂,又拿着全家积攒的银两,在附近租了个小点的店铺,每天省吃俭用,就为培养这根家里的独苗。官柱倒也算争气,学校里的学业从没落下过,成绩也还算名列前茅。 到二十弱冠娶妻的年纪,吴奶奶亲自出马,单枪匹马地跑到市里去,就着远房亲戚的帮衬,攀上了做军火生意的张家。 张家有个身处闺阁、正待婚嫁的大小姐,这小姐肤如灵芝、身姿婀娜、貌比西施,提亲的富家公子可是数不胜数。张老一家最是看中这个嫡小姐,一心想给她许个好人家,“不求无价宝,但得旮情郎”,正犯愁时,吴奶奶毛遂自荐,做了张家相小相公的媒婆。 借机住在这张府,一面打听大小姐的习性,偶尔抽个时候在小姐闺阁中坐坐,近距离的加深了解,一面又四处搜索各家公子哥的风流往事、生活恶习,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们难免有些不可避免的缺陷,在吴奶奶的嘴里一夸大,便就变成顽劣祸根、城市恶霸。 张老一家听后,既是震惊又是感激:“没想到这人平时慢条斯理,底下却有这么些龌龊的事儿。得多亏吴妈帮忙,才让犬女逃过一劫。”却又更加忧愁,不知这德才兼备的未来女婿如今身在何处。 吴奶奶拾着了信任,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这我就有一个好人家,是我村里同姓亲戚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脾气温和,品德在我们那边是有些名望的,也在城里读过些书,是个知礼数的,只不过嘛——”故意拉长声调,两只手互相揉搓着。 “只不过什么?”张夫人催促地问。 “只不过啊,那小伙子家境倒是不大殷实,恐怕是配不上您张家啊!”语毕,等着两人的回复。 “嘿,这算个什么事,只要能让我闺女看的上的,又是个清白疼姑娘家的好人,那便也就知足了,这富贵不富贵的,哪有这么重要。”说着,凑近过来,拉起吴奶奶的手。“那,还得麻烦您带过来,让我们家啊给瞧一瞧,若是看上眼了,那便也就好了不是。” “行行行,那我赶明儿就给你带过来.....”吴奶奶欢喜的应答着,极力压制心中的喜悦。 第二日,吴奶奶回了家,拉着刚从学堂回来的官柱,上了去市里的马车。 官柱有些疑惑,不知自家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去干什么?”他问。 “张家有个未成婚的丫头,带你去亲近亲近。” 知晓母亲的想法,便也不再多舌。 “到了那地儿,你可一定要表现的是个读过书的书生样子,千万别把庄稼人的气质给带了过去。张家人是武将的后代,是个名门望族,现在又是个卖军火的生意人家,就想着找个有学问、有知识的,好帮忙日后打点打点。你要是进了他们家,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等会儿进门,你只能喊我'姑母',可千万别说我是你母亲,到时候你就说,自家母亲打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如今跟着爹生活,自己又是家里的独苗——” “娘!”官柱十分惊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是为了攀附权贵,那这婚事不要也罢。”说着,官柱气愤地准备跳下马车。 关键时期,吴奶奶一把抓住了官柱的袖子,用力一扯给拉了回来:“你别急啊,听娘给你说,这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那官家的信任,你一喊,不就全露馅了嘛,你就忍着些,娶了那小姐,再来孝敬我。” 那官柱被劝的无法,只得同意了。 到张府时,几个丫头带门,把两人引到了前门大厅,上了年月的紫檀木桌坐北朝南,右边摆个古铜色的风屏,这张家小姐便躲在风屏后,观之一二。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张家夫妻认为官柱不仅外形俊秀,且言行举止、知识涵养皆出类拔萃,两人甚是满意,那张家小姐站在风屏后,听着声音,早已春心萌动,欲罢不能。 不过多日,两人便已成婚,官柱也在张家长期住下了,帮忙辅佐生意,只偶尔回村看望。 后来北伐战争,张家做了国共合作军的军火供应商。为表恩情并拉拢张家,官柱被调到了北伐军队里头封了个专管军火供应的职位。 在两阵营撕破脸时,自然选择了国民党的战队,且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日本占领东北后,便跟着国民党军队跑到了南边去。听人说,现在正奋斗在南方抗日的前线,到如今,已有好些年不曾回归故里。 吴奶奶虽然想自家儿子,也心疼他入赘当了上门女婿,但好在,官毕竟是真正当上了,吴家也算熬出了头。这村里头,各个都知晓官柱的风光,出家串门时,也是增了些脸面。 第十三章离乡各忧愁,兵装励人心 “走了,都别送了。” 两家人互相打伴走到村头,父亲们都穿上了镶了马案的新棉鞋,各自嘱托,闲谈一二,便拖着偌大的行李上了入城的马车。 马蹄声悠悠扬扬,节奏轻快,马夫扯着缰绳,几声吆喝,零碎的脚步便又变得急促起来。 “你个老头子,给我活着回来,听到没有!”马车快到转角,三母扯着嗓子,朝着渐远的背影喊道。 车上,两个硕大的包裹填塞了有限的空间,两父亲相面而坐,双脚尴尬地插在行李间的缝隙中。三爸的眼睛有些泛红,故意将脸扭向一边,避开五爸的视线。 整个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人主动谈话,只有寒风呼啸,马儿踏雪并夹着几声渐远的犬吠,两人各怀心事,只沉默不语。 “咴儿——”一声嘶叫,马车停站,到了集合处。 “麻烦孝哥儿了!”拿着行李,二人下了马车,急忙道谢。 “诶,都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刘孝跟着下了马,将缰绳拴在旁边的木桩上,转过头,指着前方一堆嘈杂的人群:“那就是你们集合的地方,我带你们过去。” “不了,不了,孝哥自家还有事,别跟着我们瞎忙活。”三爸急忙劝阻,把手上攥的褶皱的五角钱塞到了刘孝手心。 刘孝未接受,直接给退了回来:“今天这路我免费给你哥俩载了,日后啊,你俩可是我们李家庄的大英雄了!到了战场,多杀一个狗日的日本鬼子,给我出口恶气,就抵了今天的路费了。”挥挥手,道过别,走进集市的方向,帮医药铺子运货去了。 两人推搡着挤过人群。正门口,七八个年轻人穿着草绿色军装,腿上捆着白色绑带,正气凛然的矗立着,旁边坐着个着黄灰色军装,佩戴“18GA”臂章的中年男人。 “别吵了,别吵了,我们刘县长发话了。”一个着军装的年轻人走进人群,大声呵斥着。 叽叽喳喳,喧闹不已的人群刹那间静了下来。 “别那么嚣张,都是乡亲们,”中年男人起了身,往前一步,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用手打发着让他退下。 “乡亲们好,你们可能不太认识我,我是新来的县长,叫刘光德,之前城里一直被鬼子占着,前段时间才被打退,知道乡亲们受了苦,我来啊,也是为这方面的原因。” 又欣慰的看了看四周提着大包小包的乡亲,叹了口气:“乡亲们啊,都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啊!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今天我们一起穿军装,那就是一起作战的战友,你们好好在战场上保卫国家,我,刘光德,在这里给你们发誓,一定好好保护你们家人!绝不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血气方刚的汉子们听到此话,受到了某种激励和鼓舞,血脉喷张,鼓掌呐喊。 语毕,刘县长吩咐几个小伙子从屋内拿出几沓军装和绑腿,又拜托他们给分发了下去。各个都像是瞧着了稀奇玩意儿,摸着布料,看着样式,交头接耳,互相议论着。 “这是给大伙儿的军装,穿上了军服,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国民革命军了!”一声令下,所有的男人都换上了军服,一改往日的乡野气息,竟都成了铁骨铮铮的军人硬汉。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你瞧瞧,我这一身穿着还算合身吧!是个军人的样子吧!”三爸扯了扯衣角,得意洋洋的朝五爸炫耀着。 “不错,不错,这身就是给三哥量身定做的。”五爸不想扫三爸的兴。 接下来,刘县长向众人告了别,便进了内屋。屋外,带着圆形古董眼镜的填表老头气喘吁吁地跑到军官的跟前,哆哆嗦嗦地双手奉上一个封面崭新的记账本,那带头儿的军官一手拿过,只大致一番,便甩给了临近的跟班,也走到里屋去了。 “我现在点到名字的,喊'到'!出来站在一边啊,其他的人不要动!”那跟班扯着嗓子喊着。 “周字文!” “到。” “李迅!” “到。” “张铁牛......张铁牛?张铁牛在吗?最后问一遍,张铁牛!” “来咯,来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拖着两个大包裹,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到到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的娃实在是放不开,这才晚——” “我不听死人放屁,这名单上没有张铁牛这人。”只往那人一瞪,再翻个白眼,用手上的钢笔划掉了本子上的名字,然后接着名单报了起来。 那张铁牛愣住了,无奈,只得悻悻离开。 “幸亏我们敢准儿到了。”三爸埋着头,悄悄说着。“看来这些人不好惹啊......” “王喜!” “诶,诶,到呢!到呢!”人群中心冒出个声音,王喜穿过人海,站到了指定位置。 “是说怎么没瞧着王喜呢,原来藏在这个窝窝里头。”三爸打趣着。 “说什么,说什么呢,没事闭上你的臭嘴!这闲谈的毛病到时候硬是给你们治治!”小跟班有些脑怒,朝着三爸方向喊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 “赵官!” “到。” ...... 报过人数,分好小组,小跟班大摇大摆地走进房屋,请出军官,又小脚步跟在后头。 “事儿都办完了?” “是,是,都办完啦!” “得了,辛苦你了。”军官随口一说,并不看他。 “这有啥辛苦的,这为您办事儿,是沾了您的福气。”小跟班弯着腰,低头谄媚着。 “切,这个欺软怕硬的狗腿子!”三爸对着五爸小声抱怨着,五爸只对他摇头示意,三爸便再不说话。 军官依旧不看他,只说句:“人齐了,那就走吧!”语毕,手下正牵来了一匹黝黑发亮、彪悍雄壮的三河马。几步一跃,便稳稳地上了马身,手拿缰绳,稍微挥动两下,那马就优雅高贵地行走起来。 穿了军装的汉子们立刻聚成了一团,背着自家家伙,跟着头儿走了。 后来才知道,这参军的三百五十人被分成了三个连,这次带头儿的王军官便是其中一个连长。三爸和五爸得幸,二人一同被分配到了王军官的手下,只可惜那王喜,跟了个脾气暴戾的高连长,唯一庆幸,虽不同连,但时常协同作战也能偶尔相见。 第十四章青梅竹马两相许,好中意! 这次招兵后,壮丁少了大半,李家庄变得更加静谧,闲来无事的时候,只多了婆子们间的串门。 剩下的男人偶尔串家帮个忙,女人们也互相扶持,日子还算过得去。 馨子听了三母嘱咐,进了五母门下,敬了茶,叩了首,专门拜了她当绣工师父。 早上帮忙准备早点,食过早饭,收拾打点好家务,便拿着几团稍劣等的麻线、几块白净布料、两根崭新的绣针及需用的剪刀、炭笔等工具跑到了对门,跟着师父从基本的穿针绕线学起,一改从前不拘小节的粗人手艺。五母也是好脾性,从未有过嫌烦之意。 两师徒一边传道受业,一边闲谈解闷,常常不觉疲倦。每日中,三母呼喊三遍,馨子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待到下午,也时常抽出时辰练练功夫,得空又跑到对面让五母帮忙指导。 五母开心,知晓馨子是真实喜欢这门手艺,而女孩子学上,只是有益无害,日后也能帮助成个贤妻娘母,不失为一大好事。 “馨子,你真这么喜爱这活儿?”五母含情地望着她。 “嗯。”颔首低眉,微微点头,脸上带着抹娇羞。“我想学好手艺,今后开个绣房,再把这技艺继续传下去,到时候所有人都能丢弃了那洋货,用上我们传统手工绣的丝绸布料。” “好啊!”五母听着越发开心,“你可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到时候婶婶还沾了你的光呢!” “婶婶说笑了,如果真成了,那还是我沾了您好手艺的光了。”说完,抿嘴莞尔一笑,又操持手中的针线来。 馨子虽年近二十,却还是豆蔻的心思,纯净、善良又懂事,对着喜欢的东西,有追求的欲望,对着喜欢的人,又时常露出羞涩来。 “最近,有了喜欢的年轻小伙吗?”五母打趣道。 听罢,馨子的脸微微发红,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腾出两只手,捧着那红彤彤的脸蛋。 “婶,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看着馨子的反应,五母更加怜爱喜欢:“如果真有了,你可要把握好幸福,虽然婶婶和你妈妈都是媒妁之言,但现在都民国了,那老一套的方式也早就该摒弃了,如今可流行'自由恋爱'!” 见馨子不语,又忙补充道:“如果你有了中意的郎君,不愿和你妈妈说,也可偷偷和婶婶说,到时候得空我再给嫂子透个信,说不定这婚事也成了不是。” 馨子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后面冷静下来,倒也乐于与五母谈论。 “婶婶,你知道李城吗?”馨子悄悄的问。 “李城,是隔壁村李旺家的儿子吗?”五母思考了过后应答。 “嗯,是他。”馨子回应,露出两个甜美的泥窝。 “李城,他今年应该是……是二十三了吧?” “嗯,今年三月刚满二十三。” “那这年龄可是刚好,两人都还般配,李城之前读过书,是个知识分子,尊父又是李先生门下的学生,都是知理的,是好呢!”五母放下手中的针线,专心和馨子讲着。 馨子听着又是高兴,又是羞怯。 “那李城现在是在城里做甚呢?我之前听人说起,他好像弃了家里的田,跑到城里去了。”五母想要了解的多些。 “之前城里招兵,应父亲同僚的邀请,去帮了忙,后来封了个职位,便丢了田地,专门在城里留下了。” “那李城也是能干啊!是个有想法又有胆识的小伙子。”五母毫不吝啬的赞赏。 “那,李城可有和你说过心意?” “上次他回村来,我俩偷摸见过面,他和我说,等他父亲参军回来……”馨子的心砰砰跳着,脸上又泛起红晕,"就立马来我家提亲。" “哎呀,你这姑娘,”五母却有些为她着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劝着些你妈妈,这你妈前几日才去了吴奶奶那里——” “婶,你别担心,我和城儿哥说过了,他说他定会和那吴奶奶说好,绝不把我说给其他男人。”馨子故意加重了“绝不”二字的语气,眼里满是信任。 “那就好,那就好。”五母放了心,便又拿起馨子未完成的针线活,手把手,指导起来。 原来,李城便是那日参军处发表的年轻小伙。旁边坐着的正是李先生的学生、李城父亲的同窗好友秦游升。 李城本待在家里种田谋生,可奈何现实因素逼迫,便跑到了城里寻职位。碰巧,秦先生正为招兵之事烦闷,准备找个打下手的灵活小伙子。李城主动找上了秦游升,又因父亲这层关系,便成了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选。 后来,事情完成的出色,被刚上任的刘光德识中,给留了下来。又因为学过知识,认得些字,被封了个管宣传的文职干部。 李城想着日后只主要在城里发展,在父亲的同意下,便卖了村里的几亩田地,一方面给要参军的父亲多些人情,以便分配到风险小的后方战场,一方面多些钱财,为今后的事业着想。 上次回村来,倒是受了刘光德的嘱托,专门为某个重要人物的亲属开路来,帮忙打听些消息。 正巧在李家村村口遇上正来打酒的馨子,二人偷摸走到街角小巷,闲谈一二,各诉衷肠,再温存一翻,交代些事宜,才恋恋不舍的分离了。 第十五章落叶归根,好人返乡 隔日清晨,整个村头熙熙攘攘、一反常态,一群人围堵在赵武家门口,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遇着了稀奇事儿,两家人都往人口聚集的地方赶。 靠近了一瞧,原来是县里新来的长官下乡来了,旁边站着几个穿常服、帮忙提包裹的跟班,那李城作为风头正火的干部,自然也在其中。 县长右边,则站着一对衣衫齐整、面容憔悴的母子,女人手里抱着个骨灰罐子,那小孩死死攥住母亲的手,整个身子往后缩着,眼神游离。 待打鼓声停下,县长发话了:“乡亲们好,恐怕有些人还不认得我,我再给自我介绍一下。” 向前一步,走到人群中心来。“我叫刘光德,光明的光,德行的德,如今是这绥中县的县长,大家可以叫我光德。”语毕,人群鼓掌。 再右手招呼,让这对母子上前来。女人拉着男孩,两人畏畏缩缩的走上前。 “这两位呢,大家应该熟悉,但是我要着重告诉大家的是,他们可是英雄的妻儿啊!” “英雄?” “什么英雄,不过就是一个臭土匪,之前什么坏事没干过!” “穿了军装,谁都能是英雄了?可别糟蹋了这词!” 底下人小声议论,众说纷纭。 “别吵了,别吵了!”李城对着人群喊着,谈论声才渐渐消停了下去。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张立三吧!但他早已经不叫这名了,现在他叫张为国。为国同志在前线打鬼子可是没少出力啊,他带的军队也是有名的英勇,战场杀鬼子都是冲在前线。最后,整个人都奉献给了战场啊!”情到深处,不禁落泪。 用手简单擦拭,又说:“我也知道大家对为国先前有些偏见,但人总是会变的,坏人终究也会变成好人!中国人常说‘落叶归根’,现在,就让我们的英雄和亲人们回家吧!” 语毕,李城等人带头鼓掌。 “谢谢各位,今天我也就是想拜托大伙儿一件事儿,麻烦大家啊,摈弃了以前的旧看法,平日里多多照顾这对母子,孤儿寡母,将心比心,大家都不容易!” 说完话,周围的众多婆子们都口头答应,几个男人围在里头,默不作声。再过一会儿,县长安排人送母子回家,其他人也渐渐散去。 刚准备离开时,五母却被刘光德单独留了下来。 “妹子,你不要担心,我留你,是有事情要独独拜托你。” “什么事?县长你说。” “我找人打听过了,知晓你是个从城里来的小姐——” 五母有些羞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如今我不过也就是乡野村妇一个。” “诶,虽然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住城里的小姐了,但知道你是这里最知理的,不像那土生土长的乡里婆娘,容易被人带着鼻子走,没有主见。” “县长您说,究竟是什么事儿?” “我就是想说,为国是我的同志,也是和我们出生入死的战友,他走了,我作为这地方的长官,理应多多照顾他老婆儿子,只可惜平日里公务繁忙,而你和燕妮住的近,所以——” 五母了解,只应答:“我懂了,您不必再说了,你放心,我平常会多多留意他们母子的。” “诶诶,那就好,那就好。”刘县长忽然喜笑颜开,一展愁眉。 再嘱托一二,两人道了别。 回屋后不久,三母便来看望。 “我看那刘县长把你给单独留下了,可没有什么事情吧?”三母有些担忧。 “没事,没事,他就是问问咱家老头子当兵的事儿,托我转告你们这月二十八日就可去参军处拿钱了。”刘县长确实也告知了她这件事。 “哦,那可好啊!就几日了,到时候咱姐妹两一块去啊。”三母听到消息,很是开心。 “那是自然……” 几番寒暄,三母便回了自家。 只是五母有些疑惑,今早看了热闹后就不见馨子,按理说,此时应该过来学刺绣了,想着又可能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耽搁了,便也没有向嫂子多问。 此时村口,两个小情侣自然又偷摸约到了一起,还是那个街口小巷。 “这是我在城里给你买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镶着白牡丹的簪子,缓缓递了过去。 馨子最是喜欢白牡丹,小时候五母在红帕子上绣过一朵,见着后第一眼便觉得它淡然雅致、清新脱俗,很是中意。 李城虽是住在隔壁村里,但一个是家里的独苗,一个是家里的长姐,两人时常帮着自家母亲上集市摆摊,同乡人自然容易亲近,后来两人便熟络起来。 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人早已芳心暗许,便私定终身,借着过家家的名头,叩了头,成了婚。男孩约定,等女孩二十岁的时候,就捧着一束她最爱的白牡丹娶她回家。 “可我们这里从来不见白牡丹,你怎么给我啊。”女孩抿着嘴偷笑,满脸的幸福。 “我去找,就算天涯海角,也给你寻着一朵。” …… 馨子右手接过,嘴角一抹微笑。 “城儿哥送的,我都喜欢。”捧在手心,紧紧攥着。 “我对不起你,馨子。”李城低着头,充满愧疚。“本来过不久等你二十岁的生辰,我就可以娶你回家的,可现在,咱家都缺了当家的,所以——” “没关系的,我都懂。”馨子连忙插话,不想让这情绪继续下去。“等我们爹爹都回来了——” “就好了。” “嗯,就都好了。” “那吴奶奶——” “你放心,我已经和她说好了,她会尽量帮忙缓缓,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等实在撑不住了,就直接让吴奶奶把你说给我,可行?” “嗯。”馨子微微点头,脸上一抹动人的红晕。“都听城儿哥的。” “我要走了,县长新上任,帮忙打点的事情有点多,等下次见面,我在和你好好叙叙旧。” 馨子知晓现在李城正是刘光德眼前的大红人,自然事务繁忙,便也不多挽留。“好,你去吧。” “提前祝你生辰快乐,我的小女孩。”语毕,稍微勾着背,将嘴唇在馨子的脸颊上轻轻一点,便开心的做贼般地跑开了。 馨子停在原地,驻足半晌,头脑才告别了空白,脸上却像火烧一般,烫人的很。 迈着小脚步,故意放慢速度,缓缓踱进家,却一路上像痴傻一般,不停地笑着。 到门口,正遇到了倒水的母亲。 “你怎么才回来?跑哪里去了?”三母望着馨子。 “你脸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呃,呃……那个,我,我刚去帮周姨提东西上马车去了,应该是,应该是用多了力气,累着了,累着了。”说完,两只手捧着脸蛋,想给它降降温。 “哦,”三母并没有多想,“你今天不去你婶那里学手艺了吗?” “哦——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急忙跑回家里,四处搜寻着刺绣的工具,一包裹,便匆匆跑了过去。 “我先过去了,妈,有什么事情你再喊我。”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妈妈说道。 “诶,你针都没拿,你针——” “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野性子了。”无奈,从桌上拿起两根银针,走到对门,递给气喘吁吁的女儿。 第十六章偶遇献真情,刀子嘴好人心 晚饭后,五母和三母约着村里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到王婆门口,正碰上带孩子出来的燕妮,那燕妮碰着两人,却又像见着歹人一般,匆匆拉着孩子要回屋里去。 “燕妮。”五母叫住了她。 “你这是干嘛。”五母的行为完全不在意料之中,三母偷摸地扯着她的衣角,想要她快些离开。 “没事的。”五母小声回应,把三母给拉了回来。 “啊,怎,怎么了?”燕妮也受到了惊吓,转过头连忙回应着。 “吃饭了么?” “啊,啊,吃,吃过了。”燕妮回答的有些磕绊,恍惚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空出的手拍拍那孩子的右肩。“快,立业,叫奶奶,这两位都是你刘奶奶。” 那小孩却不做声,呆呆站着。 “哦——他叫立业啊——”五母打破了尴尬。 “立业是个好名字啊,今后可以成事业,出人头地呢。长的还这么可爱呢!”说着,伸出手往孩子的方向靠,快摸住他的脸蛋时,那小孩却又胆怯地往母亲身后躲,五母只得将手收回来。 燕妮瞧着,连忙打圆场:“孩子还太小,有些怕生,实在是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小孩子,怕生,都是懂得。”五母笑着回应,看燕妮手里又提个空竹篮子,便又热心肠地问道:“你这提着篮子,是打算——” “哦,这个啊,”燕妮看看手里的东西,又将头转了过去,“我准备去山里头采点野菜,好明日做菜吃。” “这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挑着这个时辰去。”三母听着这话,也关心地问起来。 “我今天才回家里来,没准备什么吃食,白天又忙着收拾屋子,这屋子几个月没人住,也花费了好些时候,等要做饭,已经是这个点了……” “做饭?”两人感到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你已经吃过了吗?” “啊,啊,那个——”燕妮有些不知所措,一不小心竟给说漏了嘴。 “这快大晚上的,出去要是一不小心碰见个豺狼虎豹的,那可怎么行。”五母关切说着。“刚才吃了饭,我家还剩下一点稀粥,如果不嫌弃的话——” 燕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尴尬地站着,表情不知所措。 见状,五母朝着三母使了使眼色。接受消息后,三母连忙加入了劝解的队伍:“哦,哦,对对,你这快大晚上的出去不安全,今天就先将就将就,明早再和我们一起去拾那野菜去。” “额,那好吧,麻烦两位婶婶了。”燕妮无奈,只得答应了。 少倾,三人已到五母家,母子坐上了饭桌,大人咀嚼地有些矜持,小孩却狼吞虎咽起来。 “他几天没吃饭了,怎么吃的这么快?”阿三在桌旁,望着场景,对着旁边的阿五说。 燕妮听到,急忙劝着立业吃得慢些。 “嘘!”阿五连忙做出手势示意,把阿三拖到了前房,怕他又多说些糊涂话。 “怎么了?怎么把我拖到前面来了?” 到了前屋,阿三有些不满,并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没好气地嘟嚷着。 桌上,所有的饭菜刹那间就被一扫而光,两母子不好意思地盯着那些光盘,连声道谢,三母急忙帮忙收了碗筷。 “立业今年几岁了?”五母率先打破了沉静。 “哦,今年已经满三岁了。”燕妮小声回应着,用手摸着小孩的头,那小孩却只是趴在桌子上,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把玩着自己的小手。 “我看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太精神,是生病了还是,累着了?” “他……他可能是太劳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燕妮看看旁边的立业,回道。 再无人说话,安静无比。 “那行,吃饱了,就早些休息吧,今天你们娘两应该也累着了。” “诶诶,好。”燕妮赶忙回应。 到门口,燕妮道谢几声,便拉着小孩回去了。 “你说,你咋还把她弄到家里来了,这种不孝子啊,咱们还是离得远点好!”待燕妮走远,两人进入屋里,三母对五母说道。 “这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现在是特殊时期,互相照顾照顾也是好得。” “你啊,就是太心软了!唉,你给人家免费送人情,都不知道那人接不接受呢!” “这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唉——”三母无语。随后又和五母随意聊聊,越过了先前那个话题。 “妹,你有没有发觉那立业有些不对劲?”三母悄声地问。 “怎么了吗?” “我今天早上看到他的时候,就感觉他……”又靠近些,用手遮住嘴型,贴在五母的耳边。“痴痴傻傻的……不会是,脑瓜子有问题吧?” 听罢,五母猛地将头撤回,惊讶地看着三母:“你说起这个,我还真有些注意了,我这一整天,也有好几次看到立业,但似乎一直没有听他说过话,和他自家妈妈好像都没有?” “你别说,今天中午我经过他们家屋前,就听见,那小孩发着脾气,在家里乱甩乱砸,干哭嘶吼着,那燕妮好脾气的在旁边劝,反而还被挥拳乱打一通,脾气可是大的不得了,但想想,正常三岁多的小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这——”五母有些担心,“这几天看看,他或许是人生地不熟,小孩子,可能烦躁了?要不,让阿三和阿五平日里没事时,多带他玩玩,熟悉后,可能会好一点?” “这我的娃,可不能和她的孩子一起玩,怕呀,学到了她娘白眼狼的狠心呢!”三母撇撇嘴,露出白眼珠子,以示不屑。 “嫂子,唉!”五母无奈,叹了口气。 “这其中的是非,难道你还论不清嘛!” 第十七章真相(一) 原来,燕妮本是被王婆和他老头子定了婚事,要嫁给那另个村贩卖罂粟发家的李老头。 李老头平常往日都被发妻严加看管,虽然有财有势,但由于老婆泼辣,从不敢违背妻愿,妄想要什么小老婆。 但人一旦死了,就有了作孽的心思。 发妻死后不到一年,前前后后已经娶了三个,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同岁寡妇,一个是出钱买来不过十二的杨家小女,一个是城里运货中转商铺的大小姐。 三人一屋,各司其职。 寡妇当的是家里女主人的角色,从前发妻在世时,就已经和李老头厮混已久,对家里账本财政的了解并不劣于发妻;十二岁的女孩被当做了童养媳,一方面是老头的二老婆,另一方面也是寡妇刚出生的儿子的“妻娘”;商铺小姐在进屋前,已有了一个一岁多大的“野种”,本是为生意之便而娶下的,虽然长的年轻貌美,但因这层原因,不过就当作是生理的发泄器。 由此,便心心念念地想要一个温柔貌美,发育完全,又是处女的女孩儿。正巧一日赶集,碰到了这刚满二十三、甜美可人的燕妮。 回屋后不过几日,吴奶奶就来说了媒,后边两个年轻小伙子提着两篮子满满当当的嫁妆。 “恭喜您老了哦——” 吴奶奶进来时,王婆刚哄着一岁的水灵入睡。 急忙关了里屋房门,悄悄出来。 “怎么了,这是?”王婆疑惑不解。 “旁边的李官人啊,看上你们家燕妮了!”吴奶奶高兴,声音却不曾减弱。 王婆和王老头请了奶奶上座,再麻烦她细细说来。那燕妮在一旁,倚着门房,偷摸听着。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准备准备,就把燕妮嫁了吧!”吴奶奶最后下通碟般说道,并不闲谈,就领着那两个小伙子离了王家。 “这——”两个大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爹,娘,我不嫁!”燕妮突然从门口冲出来,带着哭腔,眼角含着泪。 两人不说话,老头子从嫁妆堆里翻出一包洋烟,点着火柴,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爹,娘,你俩说说话啊,我不想嫁,我不想嫁!我才不要嫁给那五十多岁的老头!” “吵什么啊!”王老头突然右手往木桌上用力一拍,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这事我们再商量,最后结果也由不得你!” “哼——”燕妮最后只大哭着跑了出去。 之后,无论燕妮讲理、节食还是逃跑,还是抵不过对方的势力,被五花大绑抬上了花轿。 半晚洞房花烛时,李老头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被窝。整个夜里,燕妮被折腾地死去活来,疼却只是咬牙忍着,反倒李老头发出了女人般享受的阵阵**。 “你叫啊!你怎么不叫?一点情趣也没有。”李老头抽打着燕妮光秃秃的身子,骂骂咧咧道。 在几次翻云覆雨地折磨后,终于失了乐趣,“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站起来,披着一件大褂,坐在炕头旁边的木椅上,拿起跟前的烟枪,悠哉游哉地抽起了鸦片,享受一个时辰才躺着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身旁的老头还在梦鼾,燕妮将架在身上起了老年斑的手臂嫌弃地拿开,偷偷地从床上爬起,穿上衣裳,踉踉跄跄走出屋。 随后,风一般的急忙跑回自家屋里去,轻薄的下衣染上了昨晚的血渍,光着的脚被路上尖锐的石子割破了,鲜血水一般流淌,腿上沾满了粘人的黑土。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求求你们!开门啊!”看到熟悉的旧木门,强忍的泪水却像失了堤坝的洪水一般,一边拍打着门,一边扯着嗓子用力嘶喊着。 王老头夫妇正睡的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吵醒。 “娘,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回去了,不要让我回去了,我怕,我怕……”刚开门,燕妮直扑向王婆,双腿跪在地上,霜露之下,两只手不停的打颤。 “你这娃,怎么回来了!”王老头有些惊讶。“昨天才嫁过去,你今天就跑回娘家来了,这要附近的乡亲们怎么看我们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事了,丢我们王家的脸!”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王婆看着女儿,心疼不已。“就让她留几天吧,过几天再送回去就是了。就说女儿想娘家不就行了!别人怎么说怎么说去吧!” 燕妮进了家,喝了热粥,进了熟悉的木床,在王婆的照料下,补了个安稳觉。 如此过了一周,好好休整了一番,身子有所恢复,精神也渐渐正常起来。 正要忘掉第一次的阴霾时,某天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几个拳头重重砸向了大门——原来是李老头带着一群人要人来了。 “李大哥,你说,你咋还带人来了!”王老头低声下气地请众人进了屋,燕妮见状急忙躲进房里,把门紧锁。 王婆在旁端水递茶。 “本来你比我小,但就着这场婚事我勉强叫你一声’爹’!你家闺女成婚第二天就一个人跑回了家,这事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李富仁是怎么对你家小姐了呢!” “是,是,是,这确实是燕妮的错,她不识礼数,不识抬举——”王老头赶忙连声道歉。 “好,这事也就算了,我也就看作是燕妮想你老了,便由她去了,到如今可是过了一个周了,你家燕妮还不回我那里去,是不是就有点不像话了!”语毕,李老头端起茶杯,书生般细细品来。 “是,是,是,您说的对,我现在就把燕妮给您送回去。”转头去喊燕妮:“燕妮,燕妮,出来,我叫你,你出来听到没有,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你再不出来,以后就别进这家门!” 燕妮无奈,只得拨开门栓,从里头走向大厅。 “行,人在就行,我也不麻烦你俩送了,走吧,跟我直接回去就行了。”说着,动手拉住了燕妮的手。 燕妮却没好气地一甩,挣脱了他的束缚:“我不,我不,我才不跟你回去,你这个’恶鬼’!” “妈的,你给脸不要脸是吧!”一巴掌打到燕妮白嫩的脸蛋上,留下几道绯红的印子。 “娘,我求你了,不要让他们带我走,你看到我身上的伤疤了的,你看,它们到现在还没消呢!你看,你看!”露出胳膊上的几处淤青,王婆却不作声。 又转向王老头:“爹,我求求你,我跪下来求你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以后当牛做马也报答你,我当牛做马也报答你,过去我真的会死的,我会死的!”脑袋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头上刹那间冒出几个馒头般大小的大包。 依旧无语,冷眼看着。 “还愣着干嘛啊!带走啊!”李老头朝着附近的小伙子一指挥,几个年轻气壮的便直接将燕妮扛了出去。 “救我啊!救我啊!救我啊……爹……娘………”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几声听得见的呜咽。 第十八章真相(二) 燕妮被带回李家时,嗓子早已嘶哑,整个人没了一点气力,眼睛呆滞无神,双手耷拉,蜷缩在炕上。 李老头从后边的仓库里取出几条大烟,匆匆打发了门外帮忙的小伙子们,几个年轻人勾着腰、双手接过,连忙道谢。 待人群散后,左边侧房只剩下了这一男一女。 “妈的!”李老头把燕妮从炕上的角落硬生生拖到了地上,“你他娘的今天还想睡炕?” 血丝挤满了眼,太阳窝青筋爆起,鼻孔呼出牛一样沉重的呼吸声,挽起袖口,活像只饿急眼的豺狼,口咬着、手撕着,打着、拽着、拖着……燕妮的衣服被磨成了碎片,瘦弱的身躯一丝不挂,原有的淤青和疤痕若隐若现。 走到旁边的木桌,从抽屉里拿出个金丝布包裹的皮鞭,扯去表层的绸布,紧紧攥着上面的手柄。 “要不是前几天忙着去送货,你狗日的还能在你那狗屎爹家待上一个周?” 一声清脆的巨响,白皙的皮肤裂了条口子,里面的肉往外翻出,鲜血直流。 “叫你他娘的乱跑,丢老子的脸,丟老子的脸,你个烂婆娘,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鞭子抽打的声音不断,女人实在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惨叫。骂骂咧咧的、哭喊嚎叫的混为一团,嘈杂的有些刺耳。 正当燕妮快将昏死过去时,紧锁的房门被推开了。 十二岁的杨丽玉红着眼,裤脚上磨破了皮,眼角挂着未干的泪水,跟在三房太太秦晓慧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 “哎呀,李老板,发这么大火,可别气坏了,休息下,休息一下,跟个女人置什么气呢!”秦晓慧走到气喘吁吁的李老头身边,温柔的将他手上沾满血浆的皮鞭搁置一旁,巧言令色,好生劝着,扶着他坐到了厅房,打着手势,让杨丽玉进了门。 杨丽玉迈着小脚步,战战兢兢地进入,望着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燕妮,泪水像珍珠串子一般直往下落。从旁边的衣橱中找到一件合身的布料,披在她身上,半托半扛,带着燕妮躺上了炕。 “姐姐,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可千万不能睡啊!”边抽泣边在耳边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燕妮疲惫睁着眼,脸上冒着虚汗,嘴巴毫无血色:“水,水……” 听到,丽玉立马从桌上拿着小脚酒杯盛出一杯凉水,递了过去。 饮水后,似有些清醒,望着眼前的女孩,听着前厅女人的谈话,有些疑惑,有气无力、小声问道:“三太太怎么回来了,她不是跟着大太太去看货去了吗?” “我把她给叫回来了,求了她,怕再不去喊她,你就……”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 燕妮看到丽玉针线脱落的布鞋,沾满灰尘、红彤彤的脸蛋,布料磨碎的裤脚,灵气散尽、泪水肆意的双眼,不觉又心痛起来:“你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我……我把我这个月的钱……”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可她又有什么钱呢,虽是个辈分大的二房,但年龄不够,不能管什么事情,本就不被重视,再加上大房和三房压榨,每月的钱不过就是刚填个肚子罢了。 “傻孩子。”摸着丽玉的脸,两人都开始呜咽哭着…… 鞭打后,李老头却不觉已消散心中怨气,到下午未时太阳正毒之时,将正在休息的燕妮从床上拉起,命其脱掉衣物,光秃秃的跪坐在庭院烈阳下足足暴晒两个时辰,方才罢休。 等酷刑结束时,燕妮已失了半条命,双腿麻痹不得动弹,两眼直冒金星,全身晒得通红,鞭笞的伤口在毒辣的紫外线下被汗液感染的化了脓,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惨白。 之后过了整整半月,燕妮的身子才渐渐有了恢复。可这次挨打也不算没有好处,因为伤的过重被嫌弃,李老头这半月来都是在另外三个老婆那里轮流休息,倒不曾爬到自己的床上。 可如今,燕妮的伤势已要好的差不多,梦魇又将来临。 “不行,我一定要逃走,不能坐以待毙。”打听到今晚李老头将在秦小姐那里过夜,便下定决心,准备趁众人熟睡之时,偷摸溜出去。 白天大伙正忙着家务,避过了大房和三房的眼,偷偷跑到大太太房里(杨丽玉一直在大太太房里睡,好帮忙照顾这未来的“丈夫”),找到正在抱娃哄睡的丽玉,悄悄告诉她今晚的打算,并劝告着让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今晚快子时时,我在后院槐树下等你。”最后一句嘱咐,便又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晚上,正如约定的一般,两人各自背着自己的包裹,在指定的地方见了面。迈着大步,从后院溜了出去,漫无目的的朝东边跑着。 “姐姐,我们去哪里啊?不回自己家吗?我想回家了。”杨丽玉背着行囊,两手摸着打颤的胳膊,皱着眉头,不解地问着。 “家?”燕妮忽而停下脚步,愣住了,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似是思忖着什么。 少倾,又转过头,用手摸着丽玉的脑袋:“我们哪还有家呢?我们是没有家的。当你爹娘卖了你给你大哥补嫁妆时,当我爹娘为了怕惹事对我不管不顾时,我们就没有家了。” “那我们去哪里呢?”丽玉迷惑的望着燕妮,两只眼睛却又重新充满了光亮。 “一直往东边走吧!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刚迈过和着稀泥的几亩麦田,磕绊地爬上山脊半中央,就看见远处几点星火,伴着几声隐约的敲锣打鼓。 原来,两人偷摸出来不久,大房的小儿子像有某种心灵感应般,忽得大哭起来。大太太被吵了醒,急忙像往常唤着丽玉。 “?丽玉,丽玉,富贵醒了,你去看看。”慵懒地翻过身,朝着对门的小闺房喊。 此时的对门只稍微露出一条细缝,却无人应答。 “丽玉——这个丫头,这是吃太饱了,睡死过去了吗?!”稍些愤懑地从床上爬起,裸露的身子披上连体的绢丝红绸,细薄如轻纱,透过去直可看见里面遮盖不住的白皙肌肤。 “哦,哦,就来了,就来了,富贵等着娘哦——”披好衣服,套上三寸大的绣花布鞋,小踱步跑到哇哇大哭的富贵旁,一把将宝贝儿子从悬于房梁的竹篮里拥入怀中,左手托着腰,右手扶着头,嘴里不停轻声喃喃念着。 “富贵乖哦,不哭哦,富贵不哭哦,小老婆也不管事情,看我们富贵脸上被蚊子叮咬的,红彤彤的,多可怜哦,看娘怎么给我的小富贵好好教训她——”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稍一用力,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空无一人! 糊纸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全敞的衣橱剩下几块未制成衣的绸布,整个屋子一股子夏日的沉闷,静悄悄的,只听见怀里小孩夹杂着呜咽的吮吸声。 愣了半晌,忽的反应过来,人没了! 急促的小脚步在寂静的深夜像马蹄般清脆,白胖的拳头重重捶在内栓的青棕木门上,发出的碰撞更显沉重。 李老头正享受着美梦,被突如其来的嚷嚷吵得有些烦躁,不情愿地打开门,望着一脸焦急的老婆,没好气的吼叫:“干嘛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老子门前喊什么!” “哎呀,你这老头子只想着快活,先把你那风流活儿放一边,现在啊,那杨妮子,杨丽玉,人没了!跑啦!” “什么?!妈的,谁给的他娘的熊心豹子胆!”光着个膀子,只套上条花边内裤,光着脚,便急匆匆地往正房赶。 “他娘的!”插着腰,嘴里呼着大气,脸气涨的通红,忽而脑瓜子一闪,又跑向了东房。捶着紧锁的房门,在门外使力的呼喊,最后竟直接一脚把门给踹烂了。 “果真是那个妮子搞得名堂!哼!看我怎么收拾她!” 四面找来些三教五流,背心**,各个举着点燃的木把,叼着大烟,拿着七七八八的东西,游荡在村头、麦田,碰撞发出刺人的嘈杂声。 见状,丽玉心虚,有些着急:“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跑,快点,不能让他们追上了。” 又四周望了望,平坦开阔的地带将两人暴露的一览无遗,唯有东北山头拐角处存有一处茂密的丛林,阴郁葱翠,乌黑一片,隔远处都能听树叶摩挲、雀鸟嘶鸣、夹杂着几声残缺的哭叫,阴森的惹人发麻。 然而最骇人听闻的却是住在山林里的那群人。 第十九章真相(三) 乱世出英雄,却也易出恶人,张立三就是其中之一。 张立三原本是李家庄李兴手下种田谋生的长工,长得机灵,从小下地的缘故,肌肉紧实,一身诱人的古铜色,干活卖力,嘴巴又乖巧,很是讨得东家欢喜。 李兴胯下无子,只有一个身处闺阁的女儿,名娇儿,立三从小跟着自家姥姥过活,前不久寿终正寝,李兴一向菩萨心肠,便也收了立三,做了干儿子。 几年来四人生活相安无事,一团和气。 1927年,李兴女儿行完及笄礼不久,趁着年少春光依旧,便许给了两厢情愿的刘家少爷。 刘家是做买卖的规矩人家,这少爷也是个多情懂礼的主儿。 因为生意上的往来,两家人不免碰面。一日,李兴带着始龀之年的女儿上街,路过此地,想着停脚歇息顺带打个招呼,便入了贵府。 正巧,刘家少爷正在铺子里提笔练字,在李家小女羞怯躲在父亲身后,斜着眼睛偷窥时,二人正好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两家人心知肚明,这则婚事早已深谙于心,差的不过就是个良辰吉日。 婚礼前几日,李兴一家受未来亲家相邀,提着回礼、拿着几日换洗的衣服兴高采烈地上路了,受礼仪约束,女儿便安安分分地留在屋子里静候佳音。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这一男一女。 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把北边天烧的通红,一簇簇的霞光错综交错,扭曲的云像某条巨龙吞食后吐出的夹着血渍的残骸,夸张的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一不留神便被吞噬、进入某个真正藏着巨龙的异世界。 待收工时,张立三的白褂背心早已没有一块干透的地方,挑土的锄头在一天的忙碌后也失去了原先的精神经儿,变得松松垮垮起来。但张立三还是很开心,他哼着父辈传下来的小调,自填着粗俗的词藻,边收拾农具,边欣赏头顶那片略带惊悚的血红。 “铜色庄稼汉哟,背着锄头上地头,黄土地,好肥哩,麦粟年年好收成,土地上住个大官人,官人有田有心肠,收了立三当亲儿子养,立三是个小操蛋,没得野心只想娶个好婆娘,不求富贵不求官,婆娘陪着最自在——从炕到茅坑,逍遥逍遥一天不倒——” 两夫妻走后,平常李兴婆子的活儿落在了娇儿的手里。娇儿虽然年纪不大,却出落得落落大方、窈窕动人,在当家女主人的精心管教下,各种家务活也是手到擒来。 回到家时,娇儿正在屋后的厨房里烧水做饭,捆绑的柴火有序的燃起烈火,缕缕炊烟透过瓦房,窜到屋外,给西边的光亮盖上一层朦胧。 因为天气炎热,她便换下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布衣,偷摸从母亲柜子里挑出一件白纱衣,盖住了里面绣着鸳鸯的大红肚兜。 待立三将农具放置好,热腾的饭菜被端到了庭院槐树下的木桌上,像往常一般,面前的大碗里斟上了满满一碗去年米粟酿的烈酒。对张立三来说,酒是干活的根本,没有酒,就没了气力。 但今天立三却比往常喝的更急,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尽量回避端坐在对面的妹妹,却还是忍不住在夹菜时撇着眼神偷瞟几眼,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那对突兀的小肉上,过后耳根却热的发烫。 他才发现,原来小不丁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着立三哥哥的娇儿,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女人的某些特征,胸部正渐渐隆起,有了明显的弧度,臀部也越发凹凸有致,浅薄的白色衣裳称的更加多姿......不知道是夏日的沉闷,还是路上想起“老婆”一词带来的某种快感,张立三逐渐觉得越发燥热。他不停的灌酒,以打消自己某种邪恶的念头...... 而一切罪恶的根源或许在于那盆水。 张立三喝的有些过多了,晕晕乎乎、支支吾吾地回了几句话,便匆忙的回了屋去。 可不过多久,外边就传来了女人的一声叫喊,伴随着木盆掉落的清脆噪音。娇儿趁着晚上的清亮月色,拿着木桶,从井口打上一桶水,踉踉跄跄地提到池子里,准备洗衣。 张立三到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娇儿偏偏选择晚上洗衣裳,或许她是一时兴起?又或是想在父母回来前做出一番行为,以展示自己的贤良淑德?一切都无从判断。 听到刺耳的尖叫,立三匆忙地跑出屋来,右手拿着跟随手捡的粗坯木棍,两只眼睛略带惊恐......可眼前只有女孩一人,她躺在池子里,全身被浸湿了,白纱在井水的吸附下与皮肤紧贴在一起,里面的大红肚兜清晰可见其上绣着的金色牡丹。 或许是池子附近的沥青过于滑溜,娇儿一个没留神,便栽了进去,脚踝红肿的动弹不得...... 张立三并没有犹豫,像是责任般地放下手里的木棍,大跨步跑到娇儿旁边,努力地将她从池中托起,右手轻轻扶着那团松软的黑发,左手撑着那双白皙略带红肿的修长的双腿。 刚以最好的姿势抱稳她时,娇儿却突然哼声一叫,整个身子在张立三的怀里微微颤动了一番,随后又娇羞地颔首低眉,带着可怜的口吻嗔怪道:“哥,你弄疼我了。” 张立三瞬间感觉脸上火烧一般,整个身子火辣辣的,一团热火从光着的脚底一下子窜到心头。娇儿的那声哼叫像涂了蜜的钩子,让他酥的浑身发麻,两人呼出的热气在夏夜中相互交织,紧贴的身驱让张立三第一次感受到了女性的柔软。 把娇儿带到床上后,张立三并没有离开,他关上了房门,止不住地回响那声甜到发麻的娇嗔,他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他们的交融就应该在这一刻——至少醉酒的他当时是那么认为的。 那天娇儿的央求、反抗、逃跑,却都成为张立三的享受,他认为这是某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密游戏——就好像之前李兴和他婆子夜里做的那样,互相调侃,互相折磨,却又在扮演角色中实现彼此的释放...... 可张立三第二天就后悔了。 那天晚上,似是酒精的作用,张立三比往常睡得更深,当第二天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已是午时。 正午的太阳依旧毒辣,暑气在房屋内逐渐弥散,空气里夹杂些淡淡的血腥味。张立三迷糊地睁开双眼,全身感到一丝内在的酸痛,可过后却是一阵由内而外的恶心,翻江倒海止不住的干呕。 就在两人昨夜交欢的木床旁,娇儿用一条麻绳穿过房梁,自尽了。 张立三后来回忆起来发现,在娇儿自尽时,自己多的不是后悔,不是恐惧,却是一种敬佩,还有一份抵挡不住的恶心——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亡。 他双眼呆滞地望着那根崩的直挺的麻绳,全身僵硬的动弹不得。他感觉好像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是来自床单上的血渍,却是来自那早已被压断的喉咙,这腥味越发浓重,让人难以忍受...... 李家夫妇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四面的天都阴沉了下来,轰隆隆的空雷在天空作响,却不给大地一丝雨水的怜悯。 张立三没有逃跑,他只是冷静地跪在大厅里,跟前放着娇儿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尸体,一袭白布遮住了那双至死还充满恨意的眼睛。 李兴是拿着那根张立三用来赶匪人的木棍抽打他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一个钟头,李兴就停下了责罚——他突然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心累了,没有多大的力气去鞭笞一个跟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年轻人了。 两个中年夫妻互相搀扶着,无声地啜泣,哭着掀开那席盖住女儿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洗着孩子身上的每寸肌肤,再给她套上亲家送的凤冠霞帔...... “娇儿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穿上阿哥家的喜服,做一个像母亲一样的贤良女子......可娇儿才十五岁呢,她才马上就要婚嫁了,马上就要嫁给她心心念念的阿哥了......” 张立三不敢抬头,只是头朝地跪着,一滴滴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 张立三怕了,他第一次怕自己没了家。 之后,李兴夫妇却并没有再怪罪或打骂他,三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只是他们看他的眼神再也不似从前,一切的欢声笑语都成为云烟。 可让张立三痛苦的不只是这一件事。 娇儿死后,刘家少爷因沉痛万分而病卧在床,整个人不吃不喝,紧锁在房里足足三天,在第三天的某个晴空万里的深夜,就着繁星点点的夜色,穿着一身喜红,跳湖自尽了。 刘家少爷和李家小女的凄婉故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各地人群在感叹二者的坚贞时,都不免批判张立三的龌龊和丧尽天良,张立三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变成了一个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臭光棍。 从家门口到大酒坊,从茶楼到田间,从抿着小酒闲谈的老人到聚在湖边洗衣服的女人......四处都是谩骂,都是指责,都是诅咒,没有人再愿意再和他接触,女人一见到她就急忙躲开,就连一起干活的王二也对他爱答不理...... 张立三再也受不了如此的场景,在一个下午,收拾好衣物,给李家夫妇磕了三个响头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惜他走得时候,没有一个人挽留过。 后来,张立三跑到了东边的村子,认识了些同样犯过事的汉子,十几个人聚集组成了这块的第一个土匪帮,扎营在这地势险要的林地里。 再后来,土匪帮越组越大,手下欺压百姓的手法愈发恶劣,真实成为了那些人口中的“恶魔”。可值得一提的是,也正是因为有这群土匪的存在,周围的几个村子才在日军战火中幸免于难,成为免遭毒手的一方桃园。 第二十章真相(四) “我走不动了,姐。” 崎岖的山路斗折蛇行,高耸的枝叶遮住了微弱的荧光,低矮的灌木丛“摩肩接踵”,块状的沙砾分散的堆积,朝露带来的潮湿加重了黑暗的沉闷,两个女孩手挽着手,放大着瞳孔,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行。 “那咱稍些休息下,看样子那群人没发现我们。”燕妮松开紧紧握住丽玉的双手,偷摸在衣角上擦了擦早已被汗水浸湿的手心。 两人坐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块上。 张丽玉舒了口气,全身紧张的肌肉渐渐松弛,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尽管在黑暗下早已被遮盖的完全看不见。 “姐姐,那我们逃出去了之后,去干嘛啊?”张丽玉望着无边的黑暗,语气中充满掩盖不住的欣喜。 “你最想去干什么呢?”燕妮转过头对着丽玉,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对散乱的麻花辫。 “我想去吃糖葫芦,之前爹每次上集市回来,总会给哥带一串糖葫芦,它金黄金黄又火红火红的,有一次趁大哥不注意,我偷摸给撇下了一颗,我把它含在嘴里,它又香又甜,我含了好大一会儿,可是我却不敢咬它,因为还要偷摸给串回去哩!要是坏了,大哥就发现嘞!有机会我真想再尝一下糖葫芦的味道。”丽玉咽了下口水,仿佛这人间美味近在眼前。 “姐,你有吃过糖葫芦吗?”丽玉转过头来,朝燕妮的方向凑。 燕妮愣了一下,抚摸着的手忽得停顿了一会儿,过后又不慌不忙地回复:“可没有呢,这是什么好东西,等我们出去了,你带姐姐去买,可好?” 丽玉更加开心了,整个身体都跟着激动起来,止不住地手舞足蹈:“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带姐姐上集市买去,它长得小小的,圆圆的,外面是用糖稀裹住的,里面的果子红红的,他们说这里是叫‘山楂’的小玩意儿,尝起来脆脆的,酸酸的,又甜甜的,真奇怪,这又酸又甜的是个什么味道啊……” 燕妮不作声,只静静望着旁边遐想万分的女孩,眼神却充满怜悯和同情…… 孤独的深夜,两个孑然一身的人报团取暖,停息了半个钟头,又重新开始了奔波与流浪。 正跋山涉水踏过一处颇为茂密的灌木丛,两人却一不留神,踩空掉入了一个铺着假枝的深洞里。这个深洞狭窄却幽深,周围的泥土处理的十分平整,正对着入口的方向,摆放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铁夹。 燕妮整个身子垫在丽玉下边,尽力减少坠落带给她的伤害,可不幸的是,燕妮的左腿被那铁质的大口死死咬住,浓郁的鲜血像滚烫的沸水直往外冒。不过一会儿,四周到处弥散了血的醇香。 “姐姐,这可怎么办啊!”丽玉借助某块松软的泥土,奋力地向上攀,却发现无济于事。“这太高了,完全够不上去啊,姐姐!姐姐!”双手在燕妮身上四处摸索,焦急地晃动着拽住的一只纤瘦的胳膊。 燕妮刚只觉得腿上一阵刺痛,现在,两眼却在黑暗中冒着金色的光点,脑袋晕沉晃荡,嘴巴干涩不已,整个身子虚弱的动弹不得。 “我的腿……现在有些动不了了……疼……”吃力又故作镇静地回复,尽力安抚女孩的焦急。 这种策略似乎起了作用,黑暗之中的一切都是虚幻和猜测。在丽玉看来,这只是姐姐给自己当背垫,摔着了脚踝而已。直到第二日,太阳光穿过层层荫蔽,落在狭长的陷阱里时,她才看到那被铁夹咬的血肉模糊的左腿和一堆将黄土染得砖红的鲜血。 时间悄然而逝,两个想抓住自己命运的孩子奔奔跑跑、躲躲藏藏,最终却被命运捉弄地困在另一处黑暗,可因为不曾见过光明,就越是期待不确定的明天。 白天数着自己的节拍,在准确的某时某点幡然而至,可迎接她们的不是清晨的曦光和悦人的鸟鸣,甚至连新鲜的空气都被剥夺了去。 一群大块头穿着沾满污渍的套装,扛着猎枪、提着木槌,露出凶猛的肩肌和腿肌,气势汹汹地围堵在洞口四周,七嘴八舌、放声说笑。最前面的脑袋上捆个白带的矮个子,手里拽着一面白布旗帜,上面镌着红线制的长着獠牙的秃鹰图案。 这就是山里那群鼎鼎有名的“绺子”,和传说中的一样,他们身材魁梧,模样粗鄙,说话震耳欲聋,笑声豪迈。 “哟,没想到野猪、野兔没逮到一只,倒是逮到了两个大美人啊!”一个男人大声叫嚷着,拿着手上的棍棒四处挥舞。 “这两个妮子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一看,不是哪家小姐就是官家讨的老婆咯,今天,落在咱们手里,哥几个可要享福咯!”说着,几个人露出贪婪**的嘴脸,急着跳入坑里,要将两块白嫩的“鱼肉”拾入囊中。 见状,丽玉吓得全身哆嗦,眼泪止不住的滴落,整个身子只往燕妮身后凑。 “你们不要过来!”燕妮咽了口水,费力打开紧闭的嗓口,颤颤巍巍地从旁边捡起一根细长又坚韧的枝条,对准上头那群虎视眈眈的“狼人”。 “这妮子,有个性,是老大喜欢的料。”一群人更加兴奋,推推搡搡地往洞口凑。 无奈,燕妮又将枝条突出的白肉指向自己的脖颈,紧握的右手慌忙颤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又异常平静地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我一个人吧!”故意做出风骚的模样,“她这皮包骨头的,年龄小,有什么用处,留着还要管她拉屎拉尿的,倒不如就让我上去,好好服侍服侍各位,定是把大伙儿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姐姐——” “你不要说话——”训斥着后方的丽玉,又立马转过来盯着上头的那群人。 “各位大爷可以好好考虑,是留着我一个人,还是非要把她带回去,到时候各位爷有的可就只有两具尸体了!若是大伙儿再这么莽撞的上前,那我先把旁边的妮子刺了,在给自我解决了!”说着,把后面的丽玉拖到前面来,将枝头对准她的额头。 整个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各自商量着自己的对策。 底下,燕妮悄悄和丽玉叮嘱着。“妹妹,你听我说,姐姐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是入了土匪窝,咱真就成了伺候人的畜生了!等会儿,我让他们扔根绳子,你先爬上去,旁边有许多树枝碎石,你偷摸塞上一个,用来防身。等他们放了你时,赶紧跑,不要回头的跑,有机会找个树洞或者到草丛茂密的地方躲着去,记得,千万别回头!” “好……”丽玉含着泪啜泣,微微点头,顺摸从旁边拾一个木棍,偷藏在衣服里。 …… 土匪们商量好了对策,便从上边露出脑袋,和善地龇牙咧嘴,一本正经地和下头的孩子们做起生意来。 “行,姑娘,这事咱们好好说,你莫冲动,哥哥们也不是什么坏人,既然你说的有理,我们听你的就是了,你说,怎么办?“一个留着光头、脏兮兮的胡茬的男人打头开始谈判。 出人意料的配合,让人难以置信。 “你丢根绳子下来,先把这妹妹拉上去,等她上去后,你放了她,我自然任凭你们处置。” “要是那小妮子跑了,你还把自己给刺了咋办?” “我不会的……” “要是你给刺了,那小妮子也就活不成了,这树林对我们来说就像拉屎拉尿一样熟悉,她跑到哪个旮沓,早晚都给她揪出来!你要是死了,你的活儿就甭怪我们让她来干了,虽说小小年纪,但总比没有的好,你说是不?” “……好……” 不一会儿,正如约定的一般,一根粗壮的麻绳从洞口被抛下,待上方的另头绑结实了,燕妮便将手里的丽玉奋力推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靠你自己了。”最后一句小声叮嘱。 ……之后的许多事情燕妮记不清了,她只隐约听见攀爬的喘气声,之后是奔跑的布鞋踩着灌木发出阵阵“吱呀”,刚舒了口气,还未等到那群如狼似渴的土匪们下来,自己就完全昏厥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燕妮脚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处理了一番,全身**地躺在大窑洞里的石床上,身下垫着大片枯草,身上盖着一床方形麻布,从头到脚一阵酸痛,背上留下了几道刺人的夹着污垢的指甲印。 燕妮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庆幸昨晚的昏死,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现在,可最让她揪心的远不只这件事,她更想知道丽玉的安危,她是否成功逃离了魔爪?现在的她会在哪里呢?菩萨保佑保佑她吧!她还这么小,她不应该受这些苦的…… “醒了?”一个浑厚又疲惫的男人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一面叼着一根土烟,一面又忙着卷另一根,眼神只稍微往床边一瞥,却露出冷峻又怜悯的光亮。 这就是张立三。鬓角浓密低矮,毛发茬黑白交错,古铜的底色和泥土尘灰混合形成了一块块黑斑,骨骼随着年龄增长而宽大,肌肉比幼时更为成熟和发达,眼睛四周被巨大的黑眼圈覆盖,只有白色的眼球才能看出他是个活人来。 没有回复。 “你是个硬婆娘,”点上烟,望着一圈吐出的白色烟雾。“我还从没看过哪个女人的身子像你一样稀烂,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我妹妹……” …… 幽深陡峭的窑洞凄清又热闹,一群“胡子”围堵在帘子后面,大白天里寻欢作乐,各种嘈杂的响声像穿透耳膜的刀子,阵阵刺耳。而最深处的两个人却沉默不语,在寂静中交心着两颗受伤又孤独的灵魂…… 后来,张立三给了燕妮一次选择。这或许是一次赎罪,当初的他,没有给娇儿一个逃跑的选择,如今,想把这份愧疚弥补在这个相似的女人身上。 “如果你要走,我把你安安全全送回家,如果你留在这里,就当我的压寨夫人,我张立三发誓,绝不会再有你之外的第二个女人!”张立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似往日一般平静,内心却又不自觉地夹杂着某些期许。 毫无疑问,燕妮留了下来。与其回去被李老头糟蹋、打骂,忍受猪狗不如的生活,倒不如在这里谋个出路,至少还能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心。 与此同时,李老头三番两次地跑到王婆家里闹事,一面砸锅摔碗,一面叫嚷着他们把藏着的女儿交出来,否则“王老爷的命根子就别要了!”。 当说到“命根子”时,王老头慌了,“天大地大,面子最大”,人活这世上就为了一张脸,要是下头没了,日后活着要遭受邻里乡亲异样的眼光,死后也要被世人造谣诟病,是生生死死都不好过。 于是,便动用一切力量四处找寻。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燕妮入土匪窝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入了王婆一家。比起安宁,家财万贯又有何用,便卖了值点小钱的地皮,又四处找各地的亲戚好友周济,好不容易凑成了一根金条。 风尘仆仆地赶到寨子门口,准备赎人时,却被几个拿着铁器的小弟给拦住了。 “俺们夫人说,你带着你的金条回去吧,就当没了她这个女儿。” 听到此话,王老头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泪鼻涕一股脑止不住的流,撒泼一样大声叫嚷,双手不停拍打着双腿:“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啊!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啊!你是宁愿跟土匪过,也不回去啊!连你老子的命都不管了啊……” 回家路上,却不知哪里冒出几个蒙面大汉,身材魁梧,三下五除二就把王老头推搡的动弹不得,手里的金条毫不客气地被抢了去。 拖着被拉扯的七零八碎的身躯回到家,在王婆的照料下,喝了碗热汤,吃了口白面馒头,便上床睡觉歇息了。眼睛闭着像是熟睡了过去,嘴里却还念念有词:“这个不孝女,这个不孝女,丢祖宗的脸,丢他老子的脸啊……” 第二天天刚亮,王老头的眼睛却猛地睁开,眼球像涂抹了一层颜料,只剩一片白,里面堆满了一根根层次分明的红血丝,右手朝着不知名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水灵啊!水灵啊……” 几声大喊,忽然没了声,嘴巴干张着,眼睛突兀的死死睁着…… …… 再后来,几个地下党员潜伏在李家庄,撺掇着山上的土匪入了党,两年后,张立三带着燕妮和大部分的兄弟离了寨子,跟着战友跑到了南方前线打鬼子,在途中,两人有了孩子,另个作战的团长帮忙取了名“立业”…… 从此以后,整个李家庄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