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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水晶特快”》
第一节
“应该是趟愉快的旅行。”
岛丘弓芙子眺望着“水晶特快”末尾的观光车,向身旁的蓬田夜片子低声细语道。
弓芙子穿着一件立领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衬衫上绣有灰色和藏青色相间的佩兹利纹样,外面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无领的外套。
“比想象中的漂亮,不是吗?这辆玻璃列车。”
四月一日的傍晚,上野站十五号月台,垂挂在柱子上的时钟正指向六点五分。
真难得,在这种季节居然还会起雾。春日的黄昏,氤氲的雾气渐渐笼罩住东京这座城市。
“是啊,你不觉得有点像东方特快吗?我很期待餐车里的美食哦!”
蓬田夜片子将视线从人墙转向岛丘弓芙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看她的样子,好像因为即将开始的旅行而情绪高涨。说完她又转过头,继续注视着人群。
一班大人物从刚才开始就在“祝‘水晶特快’完工”的条幅前走马灯般轮番进行演说。那些陈词滥调和月台上庆祝完工的喜庆装饰在这种场合总是必不可少。
聚光灯集中照射在讲台上,电视台,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上台发言的人。摄影师按下手中的快门,闪光灯不停地发出着耀眼的光芒。月台上挤满了前来参加“试乘会”的宾客和媒体,连转个身都很困难。蓬田夜片子和岛丘弓芙子站在人墙外,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被人墙散发出的热气闷出了一身的汗水。
“这种剪彩仪式怎么总是这么无聊啊。”岛丘弓芙子心想。
冗长的发言结束后,还要有几个大人物手持剪刀站成一排,“一、二、三”后一起将那根红绳剪断,再接着就是齐声欢呼。总之,这套繁文缛节不结束,是不会让在外等候的乘客们上车的。
但一旁的夜片子看上去却没像弓芙子那样无聊,一直认真地听着演说。或许是怕忽视弓芙子,夜片子会时不时瞅瞅她的侧脸。她转头时,一头长长的卷发轻轻摇曳。这个发型和弓芙子的一样,是她们昨天一起去美容院时做的。因为身材娇小,夜片子为了看到人墙后的景象只有不断踮起脚尖,不停地伸长脖子。站在她身后的弓芙子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有些妒忌,因为夜片子即将搭乘这趟列车。再过一会儿,她就能够在餐车中享受附赠美酒的晚餐,在“全景休息室”里手拿鸡尾酒欣赏风景了。而自己呢?送走她后,自己只能一个人回出版社坐在冷冰冰的书桌前继续加班。
“可惜没好男人哪。”夜片子说,“尽是些地中海大叔。”
“不会吧,不是还有那些艺人吗?”弓芙子注视着夜片子说。
她发现今天夜片子打扮得和平时不同。平时夜片子喜欢穿休闲装,今天却很难得地穿了一件淡粉色丝麻质地的套衫,套衫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立领衬衫,感觉十分正式。
今天还是有些冷的,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吗?她大概认为车厢内会很暖和,才会穿这么少吧。弓芙子暗自忖度。
两人留着相同的卷发,弓芙子要比夜片子高一些。相对于夜片子小巧玲珑的身材和长相,弓芙子略长的脸部线条让她显得更为成熟。
两人均是K出版社旗下一本名为《L-A》的女性杂志的记者。要说为什么短大毕业的夜片子会和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弓芙子同期入社,这是因为弓芙子虽然比夜片子大一岁,但却早两年上大学的缘故。
“啊……真无聊啊。”弓芙子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吗,我看你是羡慕我吧。”夜片子说。
“才不是呢!”
一阵小小的沉默。
“小国呢?”弓芙子问道。“小国”是一个年轻的摄影师,名叫国田守夫,这次将和夜片子一起搭上水晶号。
“谁知道呢,大概不知在哪儿又在给政客拍照呢吧?”夜片子回答。
接着,演说又啰啰唆唆地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挨到了结束。乘客们在胸口系有红白色缎带的乘务员的指挥下开始陆续登车。他们似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向车门口挤去,月台就像元旦时的明治神宫那样混乱拥挤。
“我的天哪,这么多人。像战后的采购车似的。”
弓芙子说着只有老辈人才听得懂的抱怨。当然,作为昭和三十七年一月生人,她根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只是最近查资料才知道的。
登车的队列排得很长,过了十分钟左右,两人才挤上了车。那些卧铺套间、豪华餐车对名士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所以众人一上车就一窝?99lib?蜂地往观光车厢拥去。因此,车厢内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哎哟,谁踩我的脚!”、“啊,别挤了!”之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早高峰时的山手线都没这里挤啊!”弓芙子在那些人的惨叫声中喊道。
“我还是下去吧!在月台那里看看都比这强。”说完弓芙子逃命似的下了车。她绕到了观光车所在的车尾。果不其然,狭小的玻璃匣中,人群挥汗如雨,就像笼屉里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
夜片子也下了车,她叹了一口气,走到弓芙子的身旁。
“你经常坐这种和高峰时的中央线一样挤的车去旅行吗?”弓芙子伸出右手,指着身后那个“玻璃罐头”问,“会碰到色狼哦。”
“那些人不都是来凑热闹的吗?和你一样。”夜片子嗔怪道。
停靠在上野站十五号线上的临时特快列车“水晶特快”,将于晚上九点半,也就是二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发车。列车经由东北本线北上,第一个停靠站是大宫站,预定在二十一点五十三分到达。
之后直到白河站为止列车将不停车。到达白河是零点十三分,停车时间为两分钟。
此后列车继续北上,通过福岛进入奥羽本线,福岛站不停车。列车从白河站出发后,时间已近深夜,所以到目的地酒田为止,都没有停车的计划。
列车驶入奥羽本线后向新庄前进,再由新庄向西折入陆羽西线,到达酒田应该是第二天——四月二日——早上八点十五分。届时,当地的权贵们会挂着“欢迎加滩议员归乡”的横幅,站在月台上欢呼。因为是临时增开的特快,为了不影响其他列车的正常运行,所以途中要多次在错车时停车。这就是这列车停靠站很少,运行时间却很长的原因。.99lib.
快到九点半了,发车的汽笛声呜呜长鸣。摄影师们为了拍摄列车驶出站台的瞬间作为明天的头版而一齐地将手中的镜头对准列车。
岛丘弓芙子和蓬田夜片子仍旧站在月台上。摄影师国藏书网田发现她们后也走了过来。上下车用的连廊上挤满了人,实在不适合作为一个依依惜别的场所。
“要暂别一段时间了,一定要写出漂亮的报道哦。”岛丘弓芙子说。
“OK,敬请期待。”夜片子回答道。工作也好,平时也好,这对二十四小时都喜欢粘在一起的姐妹说话都很随便。
“小国,夜片子就拜托你喽。”弓芙子向摄影师嘱咐道。
“交给我吧。”
国田把布满刮痕的尼康放进包里回答道,说完他催促夜九九藏书片子向蓝色的车厢走去。他们灵活地穿梭于人墙中,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又马上出现在连廊上。看来要在人潮中驻足回首是不可能的,于是夜片子只是挥了挥手就急忙钻进了车厢。
接着弓芙子发现夜片子娇小匀称的身形在车厢内出现并指了指车厢深处就忙着往里跑去。夜片子是打算透过窗户向我道别呢,不愧是好友,弓芙子立刻就领会了夜片子想表达的意思,她拨开人群,向卧铺车厢前进。
隔着窗户,弓芙子看见两人站在车厢内的过道上在向她挥手,她也挥手向他们道别。
回响在月台上的金属汽笛声突然消失了,“水晶特快”在人墙对面肃然启动,这情景就像一艘蓝色的巨轮开始它的处女航。
夜片子的双唇缓缓开阖,好像要告诉弓芙子什么事。
“等着我。”弓芙子从她的唇形读出了这句话。
要在满是人的月台追着列车跑是不可能的。这对挥动着双手的男女转瞬就从弓芙子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接着那辆玻璃匣般的观光列车也从弓芙子的面前驶过。四周又传来欢呼声,看来日本人还真是喜欢大喊大叫呢。
“水晶特快”驶离后的月台好像平添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聚集的人群增加了这辆列车的存在感,但现在这个空间对弓芙子而言,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极目远望,玻璃车厢璀璨明亮,在苍蓝雾霭中熠熠生辉。潮湿的春雾向停留在月台上的弓芙子袭来,将她的身影渐渐卷入其中。
那些聚集在月台上欢呼的人们立即准备散去。岛丘弓芙子逆着人流,仍旧站在月台边目送列车开往远方。
充满荧光灯苍白光芒的列车在黑雾中渐渐远去。此时,末尾的那节玻璃车厢小得真像一颗可以捏在手中的水晶。
“水晶特快”就这样起程了。虽然平淡无奇,但前方却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在等着这辆最新型的列车。
第二节
为了去观光车厢,蓬田夜片子在卧铺包厢中换上社交场合穿的礼服。今晚的来宾可都是些大人物,不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行。为了今天,她一狠心买下许多婚庆杂志上介绍的名牌服装。
其实夜片子和弓芙子会成为《L-A》的记者就是因为她们都对时尚感兴趣。当上记者可以借机认识一些造型设计师或者时尚界的人士,或许还能靠关系低价买进一些高级时装,她们就是抱着这种不纯的动机向杂志社投出的简历。
于是入社后,她们每月的工资几乎都花费在购买衣服和鞋子上。虽然两人的品味差不多,但弓芙子因为年龄稍大,身材也比夜片子要高,挑选服装的款式和颜色都显得成熟一些。夜片子恰恰相反,她更倾向于可爱的色调。
白色缎子制服里穿着雪纺绸的罩衫,罩衫胸口镶满折边。在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角和罩衫同色的领巾作为点缀的小饰品。手上戴着一双蕾丝手套。
夜片子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这身打扮让她自我感觉良好。但是……总觉得有哪里还不完美。对了,耳环,还要在上衣领子上别一枚大大的饰针,于是她去包里翻找。
打扮完毕,夜片子走出自己的包厢,敲响隔壁的房门。“来啦!”国田守夫轻声含糊地应道。
“还没好吗?”夜片子大声问道。
包厢门应声打开,眼前的国田守夫已经脱掉了牛仔裤和银色夹克,换上了深色的西服,系上了气派的领带。
“让你久等啦。”
“很合身啊,走吧。”说完,夜片子就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这时她发现对面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那男人胸口佩戴着红白色缎带做成的胸花,不过他没穿国铁职员的制服。
“呀,是福井先生。”夜片子说。这个叫福井的男人自称负责为夜片子和国田带路,他露出亲切的微笑,稍稍低下圆脸向两人致意。
“您是《L-A》杂志社的记者小姐吧?我快认不出来了,礼服真漂亮。”
“我们想去参观观光车,可以带我们去吗?”
“荣幸之至,这边请!”
说完福井就向右转,将已有点谢顶的后脑对着《L-A》的记者和摄影师。
“你拿相机了吧?”
夜片子回头问国田,国田默默地举起挂在肩膀上的相机包向她示意。摄影师的行李就是比一般人多。
三人经过餐车。夜片子他们所在的卧铺包厢在从前面数起的第二节卧铺车内。不穿过这两节卧铺车厢和一节餐车车厢无法到达末尾的观光车厢。餐车里已经坐满了面色发红的男人。
打开餐车尽头的门,立即就可以看见观光车那豪华的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见金属加工的雕花纹样。福井将门向左边移开,一阵乐声随即飘来。
室内铺着灰色的地毯,摆放着几张和地板同色、品质上乘的沙发。沙发上几乎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吧台旁的椅子空着。
福井和夜片子三人踏着灰色的地毯,继续朝车厢末尾的“全景休息室”走去。
车厢内其余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唯有“全景休息室”的窗帘是敞开着的。眼前,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翩翩起舞,夜片子他们避开踏着轻柔舞步的这一对夫妇,站到休息室的中央。车厢的左右和前方都镶着玻璃。
“好美啊。”夜片子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在这温暖的夜晚,夜片子站在这玻璃屋中,注视着铁轨在她脚下呈一直线延伸向远方,消失在浓雾的彼端。但同时,这铁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断向后方逝去。
后方巨大的玻璃视窗外,浓雾被列车飞驰造成的气流冲散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果将视线移向远处,就能在浓雾的深处看见街市朦胧的灯光。再将视线缓缓移向身后的黑暗,足下的铁轨,铁轨下的砾石,铁轨两边随风舞动的野草,再加上远处的夜景和无星的夜空,这一切的一切尽收眼底。抬头仰视被玻璃覆盖的天花板,能望见云层中渗透出的清冷月光。
“太美了,真不愧是‘水晶特快’。”夜片子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
“那您一定要将此等美景写进报道啊。”福井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这时,车厢里亮起耀眼的闪光,接着又一下,原来是国田正在拍照。蓬田夜片子急忙退到一旁对国田说:
“我就不用拍啦,拍列车。”
“拍你的时候列车也拍进去了。”国田回答道。
“要在列车上装这么多玻璃很困难吧?”夜片子总算提了一个符合她职业的问题。
“是啊,因为玻璃很重。”福井回答道。
“很重?”
“是啊,很重。汽车也是一样,加大视窗面积,视野增大,安全系数也会增加,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车体的重量会增加,燃料消耗得也快。列车也有同样的顾虑,而且还有安全性的考虑。”
“安全性?啊,您是说如果玻璃碎裂的话……”
“是呀,您说的没错。玻璃的强度可以逐渐加大,但重量同样也会逐渐增加。而且还有起雾的问题。既然在列车上装了这么多玻璃,乘客们当然希望能够透过玻璃清晰地欣赏到车窗外的景色,所以不让玻璃起雾也是必要的工作。在这个季节或许还不明显,但到了冬天或者寒冷的雨季就很让人头疼了。室内室外温差一有变化,玻璃上就会结起很厚的雾气。”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起雾的话就不好办了。”
“为了防止起雾该采取怎样的措施呢?”
“给玻璃加温。比如这辆列车就有一整套这样的设备。”
“嗯?99lib.,看来还真麻烦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下雨天坐在这里欣赏烟雨蒙蒙的美景也很好啊。”
“是啊,如果在到站之前能够下一场雨就好了。对了,可否邀您和摄影师先生到那边喝一杯?”
说罢,三人就走向角落的吧台,坐到空着的椅子上。
他们回头看“全景休息室”,那对中年男女还在跳舞。夜片子扭着身子,出神地望着那对舞者,一杯鸡尾酒被轻轻移到她的面前。
“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福井说。
“啊,谢谢。福井先生,那边一直在跳舞的两位是谁啊?”
“您说他们啊,男士是达川辻郎先生,您听说过吗?就是达川舞蹈培训班有名的教师。”
“原来是他呀。”
“您认识他吗?”
“只听说过名字。”夜片子想起在新桥的车站前有一块很大的广告。
“因为考虑到这次聚会上有很多人对跳舞一窍不通,所以特意邀请了达川先生。蓬田小姐,待会儿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不不,我对跳舞也不在行。”
“不会的话可以去学嘛。”
“说得也是,不过看起来要排队等哪。”
在笨拙地跳着的女舞者身旁,有好几个中年女性似乎正在排队等候。达川辻郎脚步飘逸翩翩,舞技不凡。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年过六十,但在跳舞时步伐紧凑,毫不迟缓。
“现在正在和达川先生跳舞的是谁?”
“她是‘RStore’的社长夫人,丹波节子女士。”
“啊,原来是她……”
“RStore”这家连锁企业的名字夜片子听说过,是一家业务正在东京市内急速拓展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
“站在一边看的那位是?”
“那位您应该也听说过吧。原法国大使的夫人,畅销书《东京女人的厌倦节食法》的作者。”
“哦!植木翔子!”
“正是,她现在作为专栏作家在电视和杂志上很活跃啊。”
“她看起来……”
在两人看来,植木翔子倡导的“厌倦节食法”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原因就是作者本人呈现出中年人普遍的肥胖,而且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当然,这些话夜片子都没有说出口。
达川辻郎的舞蹈培训越来越热闹,就在夜片子观望的同时,又有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加入了这一行列。
“刚来的那位就是加滩议员的小女儿,加滩晴美小姐。”
“啊,长得真漂亮。”夜片子这样说,其实她坐的位置只能看见加滩晴美的背面。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夜片子问道。在一群对跳舞兴趣盎然的男女面前,一个二十岁左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的美男子却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这场景让夜片子感到十分奇怪。
首先观光车中几乎没有年轻的男性,基本上都已人过中年,而且以五十岁以上的为主。和夜片子对话的福井先生自不用说,摄影师国田虽然与这些人比算年轻的,但也快三十了。而沙发上的青年至多二十岁,在诸多来宾中可谓“鹤立鸡群”般地年轻。或许正是年龄的关系,他没有一个伙伴,显得有些落寞。
再者就是他的长相,简直可以说是美得异常。其实夜片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注意他了。
“您说他啊。他叫大泽浩,是个歌手。”
“歌手?”
“嗯……应该说是个准歌手。他是‘常盘制造’这家小演艺公司的秘密武器。”
“哦……”国田在一旁说。
“或许就是被称做天才少年的那种。这家‘常盘制造’的社长和加滩先生是同乡,可能是拜托加滩先生,请求让他上了这趟车。”
“哦……”
“听说在加滩先生的老家,同乡之间的互助意识非常强。其实这次那个新人还出了一张唱片。”
“是准备出道吗?”国田问。
“是啊,曲名就叫《水晶特快之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乘这趟车。”
说到这里福井笑了,夜片子和国田也跟着轻笑了几声。看来这车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乘客都有。
“‘常盘制造’好像经营状况不佳,所以拼了命要让那孩子走红。”
“是吗?看来待会儿我要去采访一下。”夜片子说。
一旁的国田不满地说:“又来了,蓬田小姐你就是对帅哥没抵抗力,再说我们的杂志也没有替他们宣传的义务。”
“谁说要上杂志啦!就是采访一下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福井说。
夜片子右手拿着鸡尾酒,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我可不负责拍照哦。”国田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宗旨是“绝不给帅哥拍照”。
夜片子绕过沙发,站到大泽浩的面前。
“晚上好。”她站在大泽浩的正前方,俯身问好。
“晚上好。”大泽浩怯生生地回答道。他的睫毛就像涂了睫毛膏一样细长挺立。
“我是做这行的。”说着,夜片子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大泽浩,“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啊,当然可以,请。”大泽浩回答。
K出版社,《L-A》记者蓬田夜片子。大泽浩看着名片,有些茫然。夜片子的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如果经纪人在场的话,肯定不会让大泽浩这么轻易接受采访吧。看来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是夜片子反而对年轻歌手的一身稚气抱有好感。
“听说你是位歌手。”夜片子积极地打开话匣子说。
“是的,但我的唱片才刚推出不久。”
“那就是刚出道的新人喽?”
“是的。”
“什么时候出的?”
“你是问唱片吗?”
“对。”
“上个月二十三号。”
“才只有一周。”
“是的。”
“公司替你做宣传了吗?”
“没……这方面做得不是太好。”
“是经纪人没替你作吗?”
“是的……我们的公司很小,所以,所以宣传就没做好……”
“真是个差经纪人啊!”
“……”
“今天他来了吗?你的经纪人。”
“他没来,社长再三恳求才同意让我一个人上车。”
“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夜片子不明白了,真不知道“常盘制造”怎么想的,让刚出道的歌手一个人来搭乘这趟列车,这到底有什么用处?何况这孩子也不是会到处找人聊天去“推销”自己的积极性格。
“听说你的歌叫做《水晶特快之恋》?”
“是的。”
“好听吗?”
“我觉得挺好听的……”
“可以唱两句给我听听吗?现在。”
“现在?这个……有点……”
“不行啊,你这个样子!要更积极些才能让别人对自己感兴趣!”
“是!”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社长也是这么说的。”
“说你性格阴沉吗?”
“……他说再这样就不要我了。”
“那首歌是为了配合这辆列车完工而写的吗?”
听夜片子这么说,大泽浩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
“不,我想不是的。公司让我唱我就唱了。”
真是公司听话的乖宝宝啊,夜片子想。
“是一首怎样的歌?情歌吗?”
“是的。”
夜片子根本没有听说要有新人歌手要来参加这次试乘会。收到的请帖上也没写“大泽浩新曲发布会”的事项。这个新人歌手仅仅是搭乘这趟列车到酒田,下车后一个人回东京,这样做没有任何宣传效果。还不如在东京上广播录一期节目呢,说不定效果更好。
“社长和经纪人让你搭乘这趟列车,有嘱咐你要做些什么吗?”
“社长说搭乘这趟列车的都是名人,让我和他们交朋友……”
夜片子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打算拉着这个新人的手,一个一个地把他介绍给那些名人。
“你是什么血型的?”听到夜片子问自己血型,大泽浩露出吃惊的表情。
“A型……”
“我觉得也是A型。”
“蓬田小姐。”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夜片子转过头,却发现福井正在绕过她的身旁。
“有什么事吗?”
“快到晚餐的时间了吧?我想您已经饿了吧?刚好轮到我们用餐。”福井用右手的手指指着手表说道。夜片子点点头,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的晚饭呢?”她问大泽浩,“还没吃吧?”
“是的,还没吃。”
“福井先生,他的晚餐?”夜片子转头向福井询问。
“呀,负责照顾大泽先生的是……”
福井朝四周巡视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人。这时,列车开始减速,好像是驶入了某个车站的月台。
“到哪儿了?”夜片子问道。
“这里是大宫站。”福井回答,又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九点五十三分,到达大宫站的时间。”
夜片子站起来说:“啊啊……肚子饿瘪了。”话是这么说,但她活力十足,一点儿也不像饿坏了的样子。
“那真是太失礼了,是我通知得太晚。”福井连忙道歉。
“待会儿再见了哦,大泽君。”夜片子向坐在沙发上的大泽道别。
“好的,待会儿见。”
大泽浩小声地回答。真是个老实的年轻人哪,夜片子想,不过太乖也不好,会被女孩子当成无聊的男人。他这种性格,被人多看几眼就紧张得要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不过大泽浩给夜片子留下的印象倒不坏,她反而喜欢这个男孩。
国田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看他脸色微醺,就知道这人不胜酒力。三人向餐车走去,福井走在最前面,逐渐接近那扇磨砂玻璃上镶有金属雕花的大门。福井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门却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开门的方式真的很粗暴,大门内侧的防雨窗套都被震得瑟瑟作响。福井被吓了一跳,站在身后的夜片子也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身穿站务员制服的男人缩着肩,弓着背,飞速钻进车厢。他戴着制服帽,挎着黑色的提包,包里装着一根像长棒一样的东西。
男人似乎很焦急,行色匆匆,福井的肩膀狠狠地被他撞了一下。男人旁若无人的举动令福井很生气:
“喂!你站住!”他有些激动。但接下来这男人做的事却让福井和夜片子大惊失色。
“躲开。”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而充满威胁。男人一把推开福井,福井伸手去抓身旁的国田以求平衡,但没抓住,整个人向后倒去。
福井和夜片子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大张着嘴。
男人背朝他们,只花了一会儿工夫,不知在门上做了什么手脚。接着,男人马上转过身,摘下帽子,取下眼镜,将这两样东西扔到一旁的地毯上。然后他拉开提包的拉链——男人此时的模样就像快烧红的烙铁,在夜片子的脑中留下一个深红的烙印。日后她反反复复回忆起这一幕——男人的手伸进提包,从里面抽出一根泛着黑光,像金属棒一样的东西拿在右手,然后像一把扯碎纸袋一样将包扔在地上。
夜片子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盯着前方。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拼命地转。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来不及了,就无法挽回了。夜片子脑中想着,可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男人刚刚从包里取出的,现在手里正拿着的——夜片子猜想,那不会是枪吧?
就是枪。黑色的枪管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枪托的末端还有银色的雕纹。
“都给我听好了!”男人吼道。乘客们一瞬间都静下来,转过头,车厢内只剩下乐声在回荡。
持枪的男人岁数不大,但也应该过了三十岁,体格健壮,身高一米八左右,胸肌结实,踩在地毯上的腿就像木桩那样粗壮。
夜片子回身看去,藏书网发现所有的乘客都将目光集中在这边,刚才还陶醉在舞蹈中的中年男女们此刻也停下了舞步,面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只有乐声奇妙高扬地在车厢内流淌。
“把音乐关掉!”男人似乎很心烦。
站在吧台内的调酒师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下墙壁上卡式录音机的停止键。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持枪男人大为紧张,他始终将枪口对准调酒师的胸口。
音乐戛然而止,全场鸦雀无声,大宫站月台上微弱的嘈杂声传入车中。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男人放低了声调。但在夜片子听来,那嗓门还是响得可怕。或许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即便是耳语也会传遍每个角落。
“这是猎枪。”男人继续说道。
“就是飞碟射击里用的那种,上下装双管猎枪。”
夜片子看了一眼那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着自己,两个圆形的枪口上下交叠,就像阿拉伯数字的“8”。
“枪里当然有子弹。被散弹打死的尸体,样子可不好看。细小的钢珠会镶进肉里,没法手术。就算能送进医院,也是活受罪,说到底还是死路一条。而且这可是散弹,就算我打偏,也不用担心打不到。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逞英雄活受罪。”
男人冷静地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话去做。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没有人会受伤。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放你们走。我说话算数。首先,刚才跳舞的人……”
男人抬抬下巴,并用手里的枪指着那几个人,就是达川辻郎和刚才学跳舞的三位女士。他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听到持枪的男人在叫自己,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们去把那里的窗帘都拉上。”
“这,这里吗?”达川辻郎用右手指着窗帘问。
“对,快点儿!”男人大声说。
达川辻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玻璃窗前,拉上了窗帘,三位女士站在原地。听到窗帘滑动的声音,旅客们越发感到不安。
夜片子趁机瞄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大门,移门的把手和侧壁的护栏被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真是简单而有效的方法,这样的话,从外侧绝对无法轻易打开这道门。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地说道。环视四周,观光车厢的内壁都被灰色的窗帘包了起来。或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声音都被厚重的布帘吸走了。
“这里谁是记者,把手举起来。”男人意外地问道。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举手。
“一个也没有吗?!”男人厉声问道。夜片子回过头,仍然没有人举手,但她看见了睁大眼睛,正在簌簌发抖的大泽浩。
“真碍事,你们几个,站到墙边去。”
福井轻轻碰了下夜片子伸出的右手,夜片子这才发觉是在说自己,慌慌张张地退到了墙边。
男人用枪指了众人一圈,像是在蔑视大家。这时,终于有两只手举了起来。原来是坐在大泽浩身旁的两个中年男人。
“哪家报社的?”
男人问道,两个中年人说他们是分属两家报社的记者,接着说出了自己所属报社的名字。
“记者就你们两个?那么……只有你是摄影师?”
枪口指着国田守夫,国田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
“好,那么,杂志社的记者呢?”
听到这里,夜片子的心中一惊,感到异常恐惧。
站出来承认还是继续隐瞒?这两个选择哪个比较安全?夜片子在大脑中盘算着。不知道。此时的夜片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冷静下来。
“有没有?有就快举手!”
突然很想哭,真后悔在杂志社工作,后悔乘上这趟列车。国田瞥了一眼夜片子,持枪男人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夜片子死心了,提心吊胆地举起右手。
“哦,还是位女记者啊,真是太好了。”
男人的话让夜片子很在意。他啧啧嘴,意外地走向夜片子。夜片子吓得嗓音嘶哑。下意间已经做好了悲鸣的准备,双膝也在瑟瑟发抖。
夜片子想,自己接下来肯定会被男人一把抓出来塞到枪口下成为人质,因为自己是个软弱的女人。一瞬间这想法让她头晕眼花。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啊!为什么让我来这辆列车上采访啊!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男人在离夜片子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枪晃了晃。
“站到那边去。”他对夜片子他们说。
一时间他们没反应过来,没有动。
“站到那边去。”男人又说了一遍。
“站到那边去!全景休息室那边!所有人!”男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全都给我站到全景休息室去。喂,调酒的,你也去!”
系着黑色蝴蝶领结,身穿白衬衫的调酒师钻过吧台的隔板,慢吞吞地向人群的末尾移动。见所有人按照自己的指示开始行动,男人走到夜片子的身边,倚墙站立。
所有人都走到了全景休息室内,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拥挤不堪。这时,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通往餐车的门打开了。不,应该说正要被打开。因为男人用铁丝绑住了门把手和护栏,所以门仅仅被移开了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门外的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拼命地拉门,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怎么了?乘客们的心又悬了起来。夜片子悄悄地躲到了人墙的后方,屏住呼吸,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喂!里面怎么了?”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这辆列车被我占据了,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男人朝大门喊道。门外一阵沉默,持枪男人似乎在等对方反应,也没再开口。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又再次问道:
“喂!你是谁?你说占据是什么意思?有话先把门打开再说。”
“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没听见吗?我手里有猎枪,想变漏勺你就进来!”
男人吼道,门外又是一阵沉默。
“指示……你怎么下命令?列车必须从大宫站出发了,没关系吗?”
“慢着,让他们等等。去餐车第一张桌子下面,那里有部对讲机。拿着它等我的指示。明白吗?我这里的可都是国铁请来的贵客,不想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乖乖地照我说的去做。”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等了一会也没有再响起,看样子是去餐车找对讲机了。男人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后,再次转过身,面朝众人。
“现在你们该明白我是动真格的了吧?要是怕死的话,我也不会来干这一场。不要怪我。但我答应各位,只要不耍花招,就保你没事。”
夜片子的目光越过前排人质的肩膀,盯着男人神色嚣张、面相顽固的脸庞。他的脸上残留着剃须后留下的青痕,看起来岁数不大,像是在山里讨生活的猎户。不过他说话时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也许这个人值得信任,一瞬间,夜片子想。
男人回身去取自己的提包。他弯下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首先是 一个黑色、细长的匣子,大概就是他说的对讲机,接着是一个四方形铁板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夜片子想。她眯起眼睛注意看。夜片子是个近视眼,这时她戴着隐形眼镜。不过,无论她怎么努力看,那看起来也只是块四方形的铁板。铁板四个角上开有小孔,小孔里穿着铁丝。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放在地板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接着就传出了“喂,喂,喂”的说话声。夜片子听见那声音急促、高昂,但是持枪男人却只拿起对讲机,轻轻地说了一声还不到时候。
“拜托,不能再等了。”对讲机那边说,“十五分钟后有一班车要进站,可以让列车先开进专用支线吗?”
“好吧。”
“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有事待会儿再说!”男人狠狠地说。
“我是本次旅行的责任人,如果有什么事,我将承担责任。”
“那就乖乖地听话。”
“是不是不能叫警察?”
“没关系,随你叫多少人来都没关系。”
“……”
对讲机那边沉默不语。最后,他们十分谨慎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叫警察来的话,就会对乘客下手吗?”
“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就算我说不要叫,你肯定还是会叫的吧。不过,如果你们想玩什么花样,我就马上会对人质下手,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明白了。”对方说完关上了对讲机。
叫警察也没关系?夜片子感到越加迷惑,疑问像旋转木马一样在她脑子里绕圈。这话真叫人意外,他有什么意图?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竟然说叫警察也没关系,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车厢就像打了个冷战似的晃了一下。接着,列车开始启动。为了不阻挡即将进站的列车,必须空出月台。男人举枪朝向众人,提防着大家的一举一动。他靠近窗边,稍稍掀起窗帘观察车厢外的情况。夜片子等人所站位置的四周都覆盖着厚厚的窗帘,所以他们看不到外面。或许是因为紧张,夜片子觉得胃内正在涌动,这是晕车的前兆,可能是饿着肚子的关系吧。
男人始终站在窗边,他右手拿枪,左手掀起窗帘的一角,一边透过缝隙窥视着列车外的动静,一边高度警戒众人的举动。大家一句话也不说,都在担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但列车只行驶了很短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分钟,列车就开始减速,准备停车。
停车了,人质们也了解到这一事实。男人眺望着窗外,确认列车停稳后,再次转身面对乘客。他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被对讲机抢去了话头。男人对此很恼火,看他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夜片子在心中暗暗诅咒没大脑的乘务员。
“列车移动完毕。”对讲机那边说。
“你们不知道‘等’这个字怎么写吗?!”男人朝黑色的小匣子狂吼道,“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尸体一个一个地给你们送过去,怎么样?”
听到这话,乘客们集体打了个冷战,甚至有女性发出了啜泣声。
“等等,等等,我明白了!”对讲机那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并不是想打扰您,您手里的人质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客人。无论是谁受到了伤害,都会让我们无地自容。”
“那就看你的了。”
“请体谅我们的心情,这辆列车是国铁的门面,它关系到我们的将来。”
“所以呢?”男人傲慢地反问道。
“所以我想请您让我们代替那些人质。”
“你想得美!”
“那就没办法了,这些客人可都不是一般人,是特别招待的贵宾。请把客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为了救客人,您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这就是我想说的。”
“好,明白。”
“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请您千万不要对客人动手。”
“我都说明白了听不懂啊!啰啰唆唆的,我可没什么耐心!”
对讲机那边没声音了。男人转头对人质们说:
“听到了吗?我可没什么耐心,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做得好,我先放一半的人走。”
夜片子感到希望就像一缕晨光照耀着众人,而她也是众人中的一员。
“女的站着别动,男的都站到门这边来。慢慢地!”
男人右手拿枪,左手拿着对讲机,慢慢后退到左边的墙壁处。
男士们一个接一个向门前移动,人数足有一打以上。夜片子想数一下身前的男性到底有多少,可头脑一片混乱,怎么也数不清。只是觉得男女分开后,女性的人数意外的少。加上夜片子,留在全景休息室内的也只有几个人。恐惧加上疲劳,她感觉光是站着就很辛苦。其他的女士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吧,面色苍白。精疲力竭的夜片子只想坐到沙发上去。
持枪的男人绕开沙发缓缓地走向夜片子和女士们。然后毫不在意地后背对着女人们,大概是算准女人们不会有什么行动。
男人们已经移动完毕,一群人站在门前,全体面朝女士。被扣押的男女分成两队,此时在狭小的车厢内呈左右互望的态势。女队中夜片子正紧张地盯着男队中国田守夫和福井的脸。
持枪男人的左侧是男队,右侧是女队。夜片子觉得对面的男人此时就像一群小羊或小学生那样听话。真是可惜,男队移动的时候站成长长的一列,如果这时众人能够一拥而上,就算出现一两个牺牲者,可对方只有一个人,一定能将其制伏。那帮男人可是有十人以上啊。
“那里有块铁板吧。”
持枪的男人朝向男队,背对着夜片子她们说。男队里没有人回话。
“戴胸花的,你身后有块铁板,看到了吗?”
“是这个吗?”福井指着角落的地板问道。因为隔着一大群男人,夜片子看不到他所指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把那玩意儿放到门玻璃上。铁板四个角上都有铁丝,你把铁丝缠在雕花上。这样就算打碎玻璃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快!”
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女士们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夜片子也感到恐惧压迫住她的胸口。观光车所有的车窗都是封闭的,无法打开,而且都被挂上了窗帘,如果连车厢通道上的窗户也被遮挡住,那整个车厢就变成了一间不透光的密室。那个人不会是想在密室里对我们施虐吧……
福井和他身边的一位男士在劫匪的指示下去把铁板装在窗户上。国田不时地向后张望,看他们干活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福井分开人墙,回到了原来站的位置。
“干完了?”男人问。福井无言地点点头。
“好,现在你们把缠在门把上的铁丝取下来,扔在地上。”男士们按照劫匪说的,把铁丝扔在地毯上。
“行了,男人都出去吧,你们解放了。”
果然,尽管夜片子早就料到男人会这样说,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有女人忍不住开始发出悲鸣。一个中年妇女从刚才开始就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夜片子还不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
男人们打开大门,纷纷高兴地往门口挤去。这时,有一个人意想不到地大声喊道:
“等等!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男人们一齐寻找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他?!大泽浩从人群中钻出来说:
“我一定要留在列车上,我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所以……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拿猎枪的男人被大泽浩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乱了阵脚,一时无言以对。
“我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这趟列车,这趟旅程是社长不辞辛劳,再三请求才换来的,我决不能下车。”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时,在夜片子旁边,那个抽抽搭搭的妇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声:
“请让我下车!”
持枪男人马上回头指向这边。
“我有必须下车的理由!我要下车!”
女士们一齐注视着持枪男人,她们在想:万一男人同意她下车,自己是否也能提出同样的要求。夜片子也拼命在脑子里搜索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不行!不行!”男人同时拒绝了男女双方的要求。
“不想马上就下车的就叫你躺着出去。”男人气势汹汹地说。男士们急忙退出车厢,国田,甚至连福井先生都避开夜片子的眼神,背过身去。对于他们的不可靠夜片子感到失望透顶。
大泽浩一直站在人群的末尾。轮到他出门之前,他一直面朝室内的女士们。
“求求你。”他低着头,轻声慢语道,脸上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那可怜的模样撞击着夜片子的心灵。
“快点儿!”
男人甩甩手里的枪,那意思是没的商量。大泽浩没办法,只能恋恋不舍地走出车厢。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一定哭了吧。因为他知道公司的社长为了他能乘上列车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等男人们都走出门外,持枪的男人捡起地板上的铁丝,重新将门把手和护栏缠在一起。不过这次比上一次缠得更紧,铁丝来回绕了好几圈。看缠得没问题了,男人把枪搁在地板上,用双手将铁丝的末端拧在一起,才算是完成了全部的作业。
看得出来持枪男人一下子放松了警惕,男人们在的时候他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现在是个机会,趁着他缠铁丝的时候冲过去的话,车厢外那些男人听到里面有动静,说不定还会帮把手,不过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了,劫匪已经拧好了铁丝,甚至把福井他们安上的铁板也摆正了。眼看唯一的逃生机会就这么溜走了,如今她们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第三节
男人按住铁板,用力摇了两下,铁板没有移位,安装得很牢固。接着他又抓住门把手,做出开门的姿势,使劲地拉动,但和刚才不同,这次门和门框之间连条缝都没有,大门纹丝不动。确认万无一失后,男人转过身面朝夜片子她们,猎枪靠在墙壁上,他似乎不准备拿枪。
身旁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妇女继续哭泣,夜片子一边听着她嘤嘤的哭声,一边注意男人表情的变化。此刻男人就像刚跨过一座大山,露出放心满意的表情。
“一切顺利,先告一段落。”这话和他的表情倒很配。
“我们可以坐下吗?”
夜片子大胆地说。已经饿得不行了。本是期待已久的旅行,为什么会变得一团糟呀。
“哎呀,真不好意思。”男人说,“快请坐下,现在请各位尽情放轻松,从现在开始,请把我当成你们的朋友。”
胡说些什么啊!夜片子想。拿枪胁迫我们,现在又把我们关在这里,还说什么当朋友。不过能让我们坐下到值得感谢。其实事发至今也没多少时间,但夜片子觉得疲劳至极。她扶着那位哭泣的妇人坐下,就是那位说一定要下车的中年女性。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似乎有什么急事。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取过猎枪,坐到吧台边的椅子上,“我叫松本贞男,和各位无冤无仇,所以先要在这里向诸位致以诚挚的歉意。我真正的仇人是加滩耕平。”
听到这里,夜片子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加滩晴美。加滩晴美坐在远处的沙发上,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
“至于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以及我劫持各位的目的为何,稍后我会向各位说明的,特别是你!”
男人右手的食指突然指向夜片子。夜片子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难道刚才自己说要坐下这件事惹恼了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蓬田,蓬田夜片子。”
“哦,我会特别向蓬田小姐详细说明的,你是个新闻工作者吧。我会让加滩耕平以前干的坏事都曝光。你一定要把它写成报道。现在我打算把加滩叫到这里来,让那家伙自己把犯下的罪孽都说出来。到场的都是证人,你也是证人,而且要一字不漏地都记下来。山形地区声名显赫的加滩耕平议员,原来是这么个坏家伙。揭开他的面具,让世人看清他丑恶的嘴脸,这就是我的目的。”
男人一口气说完了上面这段话。
“等加滩耕平一来,我就会放你们走,没必要再给你们添麻烦。不过在那群恶党来之前,还要请各位再忍耐一会儿。你们就认为上了那个坏蛋的‘贼车’是不幸的开始,忍耐到不幸的结束吧。”
松本贞男说完就抱着猎枪,坐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可以先让这位女士下车吗?她好像有要紧的事。”
夜片子再一次大胆地发言,她的右手正握着哭泣妇人的左腕。
“不行!”男人的回答比想象中更为冰冷,口气十分强硬。
“只要放了一个人,你们都会哭着要求下车的。”
“你说大家?但这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人哭啊。”夜片子说完,男人笑笑说:
“就算现在没哭,只要让这个老太太一下车,你们就会开始哭。”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报社的记者小姐胆子挺大嘛。”
“我不是报社记者,是杂志社记者。”
“反正都一样。总之安分点,别给我添乱。你不想受伤吧?”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99lib.
男人被夜片子的气势惊呆了,他哼了一声说:
“哦,是吗?要不要试试看?你说急事急事,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太太有什么急事?”夜片子词穷了,回头望向妇人。
“有什么急事的话就说出来。”夜片子小声地说,但妇人只是摇摇头道:
“不,不,已经没事了。”
“这种豪华展望车的好处就是里面有厕所。”男人用枪指着厕所的门,“只要有厕所,就算在这里待个几天也没问题。”
这话让夜片子感到毛骨悚然。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女性,也都个个面色苍白。
“至于吃的东西嘛……吧台下面虽然有酒有菜,不过肯定不够。待会儿叫他们再送些上来就没有问题了。要喝酒的话请自便,反正这里有的是。”
男人指指身后的酒柜,然后开玩笑地说:“我请客。”
这时对讲机响了。男人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对讲机。
“干吗?”
“请快下指示吧,我们一直在等。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指示啊,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个恶贯满盈的加滩耕平到这里来。他一到现场,我就释放大部分人质。”
“你是说加滩先生,但是……”对讲机那边有些犹豫,“加滩先生因为健康问题,现在正在疗养。”
“这我知道,原定这趟车是要让他坐的。不过他女儿在我手里,他还有闲心继续疗养吗?我不管这么多,他是自己走过来,还是被人抬过来都没关系,总之把他给我叫来。只要不见人,咱们就这么耗着。”
加滩可是个大人物,男人也早就料到对方会犹豫,显然这个要求在他们预想之外。
“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疗养,地点没有对外公布。”
“那就快去查!我再说一遍,加滩一天不来,你们就别想见到人质!等不及我可要杀人!第一个就是加滩的女儿!”
夜片子的余光又不自觉地瞟向了加滩晴美,可对方表现得十分冷静。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夜片子想。她已经有三十六七岁了,应该还是单身。
“对了!还有件事。再过一小时,送些三明治或者别的什么轻便.99lib.的食物过来。你们的贵客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知道了!”
“好,我刚才说的事有进展了再向我报告。没事少啰唆!”
男人把对讲机放在吧台上,回到椅子上重新坐下。
“那么,我刚才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各位是不是也介绍一下自己?在这里我只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你,蓬田夜片子,报社记者,哦,是杂志社记者。还有一个就是加滩晴美,其余的人我一概不知。像我这种人和上流社会没什么交集。依次做个自我介绍,各位意下如何?”
说起来夜片子还是第一次想到要清点一下在场女性的人数。她数了数,加上自己一共五个女人。算上那个叫姓松本的男人,一共有六个人在车厢里。
“从你开始,对,就是你。”男人用枪指着对方说。
“我叫……丹波节子。”中年肥胖的社长夫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她大概四十过半五十未满的样子,是在场女性中与“上流气质”最不相称的女人。
“丹波节子,女士,是吧。”男人说。
“你的职业是?”
“没有……一般的主妇而已。”
“哦,那您先生呢?”
“是开超市连锁店的。”
“店的名字是?”
“RSuperStore。”
“啊,那个啊,我晚上也经常去买东西。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嘛。开那种店很赚钱吧?”
“也不是……很赚。”
“肯定很赚钱,好,下一个。”
“我叫植木翔子。”
“植木翔子……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你是做什么的?”
“原外交官的妻子。”
“原外交官夫人,我是问你干什么的。”
“写过一本书。”
“什么书?”
“叫做《东京女人的厌倦节食法》……”
“啊,我记起来了。不过书我没看过,这种书和男人也没关系。怪不得看你眼熟呢。”
“……”
“这次的经历也能写一本书吧?当然了,要先能平安出去。下一个……是加滩晴美,你也说说自己,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你干什么的我还不清楚。”
“也没干什么。”
“帮助照顾家里的事业?”
“差不多。”
“看你也一把年纪了,每天晃晃荡荡的。东京和轻井泽两边跑,打打网球,物色物色对象,真是悠闲啊。”
“我可没你说得那么清闲,我在作翻译。”
“翻译啊,原来如此。你在外国住了很多年嘛。大学是在美国上的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大学和玩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嗯?”
男人打算开始说教,那样子虽然一副绅士口吻,却让夜片子觉得他是个缠人的阴险的家伙。
“你不说话我可不知道!怎么样,考虑过吗?你老子曾经因为航空疑案而被媒体追问过,你就没有过疑问吗?”
“我该怎么回答你才会满意?”加滩晴美抬起脸反问道,“如果我说有,你就会放了我吗?我看没那么容易。我无论怎么回答,我是‘加滩耕平的女儿’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被赐予的环境中竭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松本稍稍有些敬佩这个女人,一旁的夜片子也很佩服她。义正辞严地回答劫匪提出的问题那种态度坚决的表情看起来很美。
“下一个,蓬田小姐,轮到你了。你在哪家杂志社工作?”
“K出版社的《L-A》。”
“《L-A》?没怎么看过,就是那本满是公寓和餐具或者女性洋装照片的杂志?”
“是的。”
“嗯,那种杂志不登政界报道吧?”
“不会。”
“顶多在角落里插几条男艺人的花边新闻吧?你不是我要找的那种记者啊。带纸笔了吗?”
“包里有笔记本和笔。”
“好,待会儿要派上用场。你几岁了?”
“二十一。”
“真年轻啊。好,下一个是哭鼻子的大婶。请问您贵姓啊?”
“佐藤。”
“佐藤?名字呢?”
“佐藤志摩。”
“职业是?”
“设计师,时尚设计师。”
啊,怪不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夜片子想。“佐藤Shima Mode Seminar”的教主,在原宿甚至还建有以她为名的大楼。是非常有名的设计师。夜片子就有她设计的围裙和手帕。只是没有想到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看起来在七十岁左右,夜片子一直以为她只有四十多岁。
松本不知道佐藤志摩是何等人物,听她报上名后,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说:
“好,各位的名字我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想必大家还记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让我们友好相处吧!”
第四节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轻浮话多的松本贞男绷着脸,一声不吭。这个男人的性格夜片子算是搞清楚了99lib. ,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似乎毫无心计,其实骨子里阴险得很。
对讲机响起了信号声,比起松本,那些被劫持的女人们反应更为强烈。她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寻找声99lib?音的来源。
“怎么了?”长时间没有说话,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黑暗中男人的低语让夜片子觉得很可怕。
“您要的食物,餐车方面已经准备好了。”对讲机那边的口吻特别客气。
“是吗?你不会打算让我们出去吃吧。”
“那怎么办?”
“都做了些什么?”
“大件的食物吃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做了些三明治。”
“嗯。”
“还有热咖啡。”
“知道了,咖啡里可别放安眠药哦。”
“怎么会!”
“我会让客人们先吃,反正我还不饿。如果你们耍花招的话,就准备收尸吧!”
“知道,知道,就照您的吩咐去做。这个,食物要怎样送进去?”
“找一个大盘子放在里面,把盘子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别妄想躲在角落里偷袭我,我一发现不对劲就立刻开枪,记住了!”
“明白了。”
“你叫什么?”
“我?”
“对,就是你,我问你叫什么。”
“我叫田边。”
“好吧,田边先生,你把吃的放好后,就立刻退到餐车里去,然后用对讲机通知我。对了,找加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正在和对方交涉,请您少安毋躁。”
“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了吗?”
“嗯,在他的老家酒田。”
“酒田?”男人感到很意外,“不是东京吗?”
“我们也觉得很意外,听说他搭乘专机飞往酒田,在故乡进行疗养。”
“喂,你,这事儿你知道吗?”男人回头问加滩晴美。
“不知道,我也以为他在东京……”
男人大概一直以为加滩耕平在东京,所以才选择在大宫站劫车。
“知道了,坐直升机也好,包机也好,总之让他们快点。”说完,男人把对讲机扔在吧台上。
过了一会儿,门外人影晃动,响起了一阵放置东西的声音,但不久就安静了下来。看来田边放好吃的之后就走开了。对讲机发出声响。
“我是田边,食物已经放好了,请用餐。”
“好。对了,我想问一下列车上其他客人的情况。”
“除了留在您这里的几位外都已经回去了。不可以吗?因为您没有别的指示?”
“不,没有,就这样,辛苦你了。”
说完后,男人似乎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夜片子本能地感到不安,被劫持的人质中自己最年轻,所以最有活力的就是自己……
“喂,你!杂志社的蓬田夜片子小姐!”果然男人在叫她。
“你去把吃的拿进来,走慢点,别忘了后面枪口对着你,想跑的话我就扣扳机。不准走出门外,用手拿进来。如果你跑了,我会找个人来替你死,这就是你跑的代价。快去。”
男人催促道,夜片子显得很不情愿,慢吞吞地走。她走过男人身旁时瞟了他一眼,一副绰绰有余样子的他竟也因为紧张而脸色苍白。
夜片子的手伸向门把手,开始开门。铁丝缠得很紧,夜片子想抱怨说我弄不开啊,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不想惹怒男人,也不想让男人过来帮忙。
好不容易解开了铁丝.99lib?,因为太慌张,还弄伤了手指。夜片子刚把手放在门把上,就听到背后的男人说:
“慢一点!”
她轻轻推开门,看见对面餐车的大门紧闭,可以感到室外微冷的空气流过。自由,这是自由的味道,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地上放着一只装满三明治的大盘子,盘子上盖着保鲜膜,旁边还放着一个装有咖啡壶和纸杯的托盘。夜片子蹲下身子,按照男人的命令,身体不出大门,用手把盘子和托盘拉到身旁。这时,她发现右面墙角的阴影中有一双黑色的皮鞋。夜片子不敢转头,仅用视线的余光去瞟,一个目光锐利的男人紧紧贴附在车门旁的墙壁上。
一声悲鸣险些从夜片子的嗓子里漏出,她赶紧拼死压下。好像是警察。墙边的男人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让她别出声,并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朝前方挥动。两次、三次,不断重复着,男人双唇无声地上下开阖,他似乎在说,快跑!快向这边跑!
夜片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强烈的焦急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糊。如果跑,劫匪必定会朝自己开枪,但射偏的可能性较大,只要自己的动作够快就不会有事。身旁的警察会立刻把门关上,餐车里的警察也会跑出来接应,那我今晚就能睡在柔软的床上啦。
但车厢内的一个人质也会因我而死。加滩晴美是重要的人质,劫匪应该不会先杀她,另外的三个人,丹波节子、植木翔子、佐藤志摩,她们中哪一个会因此而牺牲呢?
但这不是我的错,扣动扳机的不是我,我只是个弱女子,站在我的立场上,换作谁都会逃的。而且,或许那个男人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下手。这些人质都很重要,他不会随便杀害,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警察的右手在空中使劲挥舞,但夜片子一边将托盘拉到身旁,一边尽可能躲过背后男人监视的目光以极小的幅度摇了几下手,目不斜视地快速将盘子和托盘端进车厢,然后仿佛确定自己的选择似的,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唉,看来我还是做不到苟且偷生。
“把铁丝像刚才那样缠好。”
背后的男人发出命令。夜片子不慌不忙地捡起铁丝。太好了,看来男人没发觉外面有警察。现在她心脏就像打鼓一样,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站起来,急忙将铁丝缠上,因为她担心警察会突然破门而入。
“不好意思,麻烦你给大家倒一下咖啡。”
松本吩咐,夜片子默默地服从。她把咖啡倒进纸杯里递给大家,把袋装的砂糖分给众人。装三明治的盘子就放在她们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没有人伸手。夜片子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饿着肚子,但如今吃的就在眼前,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食欲。
“别客气,吃吧。”之后男人又说了一些劝导的话,但众人始终保持沉默。
男人一直在观察众人喝下咖啡后的反应。他盯着加滩晴美的嘴,转眼又去看夜片子喝咖啡的样子。
夜片子凑近纸杯闻了闻,是咖啡特有的香气,然后她将双唇贴近纸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有点酸,但味道还不坏,看来里面没放安眠药,便放心地一口喝了下去。她抬起头,发现男人冰冷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对讲机的信号响了,是田边有什么消息要传达吧,夜片子想。但对讲机里不是田边的声音,而是换了一个嗓音低沉、冷静的男人。
“我是警察,说出你的要求。”
“哟,是警察,你们来了多少人?”
“放心,吓不倒你,快说要求。”
“要求已经说过了,让加滩耕平过来,我就释放大部分人质。”
“这有些困难,加滩先生目前重病在身,原定出席这次试乘会的计划也取消了。”
“我知道。你告诉他,不来的话,她女儿可就危险了。”
“我说过了,但医生不让他来。”
“如果你们这么听信庸医的话,我只有请她女儿上西天啦!”
“加滩先生十分期盼搭乘这趟列车。这你知道吧?他连这次试乘会都取消了,说明他的病情相当严重,你难道想象不出来吗?”
“这我当然知道,但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去告诉他,让那贪官也做好相同的心理准备。”
“你把他叫来想干什么?杀了他吗?”
“我不杀人,我只是想让那贪官忏悔而已。让他认罪,让他.99lib.把‘R事件’的真相说个明白。尤其是司机自杀的内幕,我要让他亲口说出来。在这里的杂志记者可以负责采访。”
“那不可能。”
“为什么?”
“加滩议员因为脑梗塞无法开口说话。”
“他可以用笔写。”
“写不了,看来你还不清楚加滩议员目前的状况。”
“闭嘴!总之把他带过来!让我来判断他病得有多严重!”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他?是因为私怨吗?”
“没错!”
“可以说说吗?”
“现在不说,等这里的蓬田小姐写成报道后再去读吧!反正现在我说得再多,你们都会改成对你们有利的,比如把我说成是劫财的色魔。”
“他说完后你有什么打算?”
“说完就结束了。加滩议员说出事件的真相,这里的女记者将真相写成报道、印成铅字,通过报纸或者杂志传播出去就GAMEOVER。放走人质后我也会逃走。加滩到时候肯定会在媒体面前谎称自己是在被威胁的情况下才说了违心的话。到时候我另有打算。”
“请你不要伤害人质。”
“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不伤害人质。”
“为什么要叫警察?”
“我怎么会主动叫警察,不管我叫不叫你们都会来,不是吗?既然结果一样,我主动叫你们来谈谈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是吧,警察先生?”
“原来如此,你胆子倒挺大。”
“我这人不错吧?”
听到劫匪自夸,对讲机那边的刑警不觉笑了起来。
“就算是吧。”
“其实我觉得你人也挺不错的。起码没白费口舌说些‘快点投降吧,你被包围了’之类的废话。”
“我正准备说。”
“没用的。”
“劫车的就你一个?”
“我没必要回答你。”
“你的名字?”
“我也没必要回答你。算了,就告诉你吧,松本贞男。”
“你好像有持枪证啊。”
“嗯,查一下就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这样磨下去,估计要通宵。为了客人着想,能不能送几条毛毯进来?”
“不需要多操心。”
“别这么说啊,毛毯我就放在门口。需要的话就出来拿。”
第五节
之后又过了一小时,挂在车厢内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人质们纷纷开始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毕竟大部分人质已经不年轻了。
“蓬田小姐。”
松本突然叫了一声夜片子,还特意加上“小姐”二字。
“什么事?”夜片子应道。
虽然被男人叫到还是有些紧张,但这次和之前不同。或许其他在场的女性不会这么想,不知是否是年轻的关系,夜片子对这个男人萌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加滩耕平来之前,我先开始说吧。为什么我会做出今天这些事,麻烦你拿出笔和本子记一下。”
“父亲他是不会来的。”加滩晴美冷不防地从旁说道。
松本贞男缓缓地转向加滩晴美。他冷冷地看着她说:
“他会来的。”
“不会。是来不了。”
“为什么?”松本问。
“因为病情严重,已经发作过几次,而且他根本无法进食,身体如此虚弱,你让他长途跋涉等于要他的命。所以我不想让父亲来,不过父亲一定要来的话……总之,就算父亲坚持要来,从现实考虑也是不可能的。”
“他死在半路上也没关系,这叫做恶有恶报。”男人冷笑道。虽然这么说,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男人对于这个结果多少有些遗憾。
“松本先生。”夜片子大胆地说。
“怎么了?”
男人转过脸问她,口气虽然粗鲁,但他也对夜片子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佐藤女士和植木女士都很累了,可以把毛毯拿进来吗?她们可以在沙发上躺下。”
男人考虑了一会儿。夜片子说得没错,因为高度紧张,几位年纪不轻的女士露出明显的疲态。
“好吧,和刚才一样,你去把毛毯拿进来。身体不许越出车厢,动作快点!”
夜片子站起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取下铁丝,打开门,叠好的毛毯就堆放在门口。这次旁边没有警察埋伏,夜片子蹲下身抓住最底层的毛毯,把一叠毛毯拖进车厢内,然后立即起身关上门,缠好铁丝。
夜片子把毛毯分给大家。接过毛毯的女士将毛毯铺在膝上,盖住胸口,闹情绪似的直接在沙发上躺下。坐着的人就只剩松本贞男和夜片子。
“毛毯和人数正好。”男人说。毛毯共有六条。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有哪些人成为了人质,说不定连我的身份也查清了。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那些警察也应该明白。”
松本贞男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夜片子却在听。
“蓬田小姐,请你拿着笔和本子坐到这边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不是个粗暴的人,应该说我是为了信念才犯罪的。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99lib.
地告诉你,请你准确地记下来。可以吗?”
夜片子打开包,取出笔记本和笔,静静地坐到男人身旁的沙发上。靠近危险人物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身为记者的职业精神让她忘记这种不快。
“你准备好了吗?”
男人恭敬地问道。夜片子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刚才已经说过,我叫松本贞男。我父亲名叫松本定一,他是加滩耕平的司机,在昭和三十七年到昭和四十六年这段时间为他工作。记下了吗?”
“记下了。”夜片子答道。
“他的工作持续到昭和四十六年。因为昭和四十六年六月十九日那天父亲死了。在青梅市郊外的山中,他堵住汽车的排气管,将废气引入车内,还吞食了安眠药。是自杀,外界都是这么说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夜片子老实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吧。我也差不多,还在读中学。虽然别人都说父亲是自杀,但我认为是他杀,怎么看父亲都是被人杀死的!凶手就是加滩耕平,因为有关他的秘密父亲知道得太多了。那件有名的贪污案,美国一家公司向加滩行贿,钱是分几次在东京都付给他的。取钱的时候需要用车,开车的就是我父亲。我父亲对案子的底细知之甚详,什么时候,在那儿,用什么方法交钱,这些细节他都知道。我父亲深知受贿的事一旦曝光,自己就有被杀人灭口的危险,所以在事发之前就把详情告诉了我妈。我妈把这些事都写进了日记。”
“为什么在法院判决的时候没有提出来呢?”
“因为那些日记并非出自我父亲的手笔,他们说是我妈妄想胡写的。”
“原来是这样……”
“我父亲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对工作尽职尽责,很高尚。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可没拿假话诓你。总之,父亲是一个老实人。如果加滩问他平时写不写日记,他肯定会如实回答说不写,加滩就可以安心地把他杀掉了。
“父亲他肯定不是自杀,他还答应妹妹明天一起去游乐园呢。
“那天老爷子下班途中打来一个电话,是母亲接的。他说现在人在中野,再过一小时左右就回来。我家当时在国立,接到电话时是晚上八点半左右,母亲还让老爷子顺道买些感冒药回来,我当时好像感冒了。老爷子的尸体被发现时,警察还在车内藏书网找到了感冒药,就凭这些,你说他怎么可能去自杀呢!”
“发现时就你父亲一个人?”夜片子不觉间对男人说话时的语调已经变得十分随便。
“一个人。加滩在目白的宅邸下车后,他就开车回家了。我想那时应该还有别人跟踪。在半道上那人袭击他,然后开车到青梅,再把他杀了。”
“留下遗书了吗?”
“没有,自杀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警方也没详细调查。
“父亲的死对于加滩来说,只不过是捏死了一只碍事的虫子,反正司机随时藏书网都可以换,一个小小的司机死不足惜。
“但父亲对他司机的工作尽忠职守,东京都区域地图总是带在身边,有空就研究堵车的时候该走哪条路。因为怕和加滩先生说不上话,报纸的边边角角都认真阅读,平时也看各种书学习政治。因为这样才会短命吧,他或许是热心过头了。
“警察也因为他只是个小司机就没有认真对待。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无论我怎么说警察都不相信我,我一定要让加滩亲口承认!我做梦都在等这天,现在终于快要实现了。我这辈子就是为复仇而生的。加滩曾给我们一大笔钱当封口费,但我和老妈绝不会被钱收买!他以为杀了人家的父亲、丈夫给你点钱就完事儿了,我父亲可不是商品!”
男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夜片子伏案记录。她用视线的余光发现松本的脸上漂浮着凝重的悲伤。这时对讲机响了。
“什么事?”男人问。
“加滩议员他真的来不了。”回答的是刚才那个警察。
“他的病情相当严重,动一动就可能丧命。你让他到这种地方来,他肯定会死的。”
“这不是正好吗?这就是贪官的下场!”
“作为警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上面不允许。”
“我知道那家伙是个大人物,那咱们就这么僵持着,一周也好,十天也罢,我等!我早就有这准备,反正我无所谓。只要能让加滩的恶行在社会上曝光,我这点付出不算什么。”男人怒吼道。
第六节
警察的话果然让男人沉不住气了。男人轻声说了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那家伙死前必须做个了断”,至于是不是那样夜片子也不敢确定。不过要干什么大事的话,像“水晶特快”这么好的宣传舞台是再也没有了。
之后男人便没有再开口,陈年冤案终于要真相大白,但最关键的人却重病卧床。
夜片子坐回沙发,找了99lib? 个舒服的姿势盖上毛毯躺下。她看见男人抱着枪、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一动也不动。
夜片子听到有规律的呼吸声,应该是躺在沙发上的某位女士发出的。那声音像是睡着时的鼻息,不过在这种状态下,夜片子不觉得她真能睡着。
但没想到的是,夜片子居然开始打起瞌睡。“校了”的时候,夜片子就会在出版社内过夜。
所谓“校了”,是指杂志内所有文稿送至印刷厂,编辑工作收尾的时刻。这时候的出版社就像战场,如果不能抢到社里的简易床,夜片子就常常妆也不卸,随便在沙发上倒头就睡。或许拥有这样的经历,夜片子才会打起瞌睡吧。
对讲机中男人的争执声吵醒了夜片子,两人的对话一成不变,一方面仍旧坚持要见人,而另一方面则以病重为由拒绝对方的要求。
黑夜已经泛白,室外光线穿透厚重的窗帘照进室内。
夜片子用双臂支起身子,转了一下脑袋,脖颈一阵酸痛。她慢慢起身,看见对面沙发上的佐藤志摩女士圆睁着双眼,想必是一夜未眠。
“睡过了吗?”
夜片子用嘶哑的嗓音轻声问道。听到有人说话,一旁的松本神经质地转过脑袋。
“没。”佐藤志摩摇摇头,轻声说道。她哆哆嗦嗦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从里面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紧张与绝望让她的额头浸满汗水。
“不睡一会儿对身体不好。”夜片子劝她。佐藤又动动嘴唇,似乎在说“好的”。
三明治和盘子就搁在地上,上面的保鲜膜还未开封。好像有些食欲了,但夜片子还是不想吃。她倒了一杯咖啡,然后问松本:“你要咖啡吗?”
松本情绪焦躁,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不要,但他考虑了一下又说:“稍微倒一点。”
夜片子用纸杯装了三分之一的咖啡递给松本,然后走进洗手间。
水池右手边的窗户是封死的,但透过窗户能够看见铁轨横卧在地面上,远处有叮叮咚咚的声响,那里是货车专用的月台。晨雾散去,列车似乎是停在了操车场的正中。苍白的晨光照耀着锈迹斑斑的铁轨和杂草。四周不见警察的身影。夜片子看看手表,刚刚五点过十分。
夜片子重新回到被紧张气氛弥漫的室内,经过男人的身边,坐回到沙发上。男人没有特别干涉人质的行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宽大。不过敢于随便走动的人质也只有夜片子一人,其余几位就像死了一样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疲劳再加上焦急,男人不如以前那么从容了。他一直保持沉默,似乎有一股狂暴之气在体内萌生。他正在逐渐卸去伪装出来的绅士风度,夜片子提醒自己保持警惕。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众人仍旧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男人越发焦躁,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跳起来一边大叫一边开枪乱射。
人质们也开始饥饿难忍,十点左右,一盘三明治就被吃得精光。夜片子劝男人也吃点,但他表示拒绝。这让夜片子很担心,因为饿着肚子的人更容易发脾气。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这次送进来的是幕之内和食便当,整整六大盒,附带车站里卖的日本茶。松本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一口未动。
时间接近正午,十一点刚过对讲机就响了,讲话的又是那位嗓音低沉的刑警。
“有新消息?”
对讲机那边的语调低缓,声音里渗透着疲劳和苦恼。
“加滩议.99lib.员昨夜重病数次发作,实在无法将他带到此地。如果硬要这么做的话,我们警察就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松本没有说话,无言地等待,他开口的次数明显减少。从侧面看,他下巴上长出了许多如杂草般的胡楂。
“要不这样吧,让议员到酒田的车站。让他在酒田站的月台上等你们。”
松本贞男铁青着脸,没有任何反应。看他目光呆滞,似乎大脑已经停止工作,根本没有听见警察说的话。快答应他吧,夜片子在心中祈祷。
“你在酒田也能和加滩议员见面,如果需要,也可以招集那些记者、媒体。如果你讨厌人多,那就一个人也不让进来。总之我们一切都会按照你的意愿去办。这是我们警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男人仍然面无表情。夜片子继续祈祷。
“我们这里也很为难,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加滩议员死在半路上吗?”
刑警的话终于使松本有所动容。他微微扬起嘴角,呼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也十分苦恼。
“你不会骗人吧?”
“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真的?让加滩耕平到酒田的月台等我?”
“啊,当然是真的。”
“那我们可说好了?”
“说好了。”
“那好,让记者们在酒田站集合,只要你确保加滩一定会在月台等我们,我就答应你。”
“嗯。”
“别忘了你可有责任在身。”男人说。刑警回答说知道,但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那就赶紧出发!”
“还不行,现在是白天,日本各地的列车运行得正忙。这辆是加开的临时列车,就这样开出站要发生事故的。”
“那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把预定的日子往后挪一天,这样做最简单。等到晚上,和其他列车的运行时间错开,就能开车了。合理的时间表已经准备好了。”
“怎么说。”
“按照昨天的计划,必须等到今晚九点五十三分,加上两分钟的停车时间,也就是在九点五十五分从大宫站出发,其余的都和昨天一样。”
人质们听说还要再等十几个小时才能开车纷纷露出了苦闷的表情。如果到时候能获得自由那倒还好,只怕在那之前还要度过几小时的不眠之夜。
“我看各位贵客已经很累了,你觉得她们等得了吗?”
“要立即开车是不可能的,我说过现在的方案最简单。如果要重新排列时刻表非常困难。而且到酒田的单线区间列车非常多,要错开这些列车就要花费很多时间。”
“那要怎么办?”
“现在就用电脑重新排列的话,最快也要两小时。也就是两到三个小时后出发99lib.。”
“两到三个小时?也就是下午两点或者三点出发?”
“也不一定,我只是先通知你一声。现在我就让国铁去办。”
“快一点,大家都很累了。”
“但总不能让火车撞车吧。”
“你,刑警先生。”
“什么?”对讲机那边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姓吉敷。”
“YOSHIKI?汉字怎么写?”
“赏樱胜地吉野的吉,敷药的敷。”
“吉敷啊,我知道了,那吉敷刑警,快一点。”说完,男人把对讲机放在膝盖上。
第七节
又过了三个小时,刑警方面毫无进展。对讲机再次响起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你们动作也太慢了!”松本变得越发狂躁,他的声音充满威胁。
“趁老子还没大开杀戒前,快给我开车!”
“要在严丝合缝的列车时刻表里插进一辆临时特快可没那么容易。这是火车,不是飞机或者公交车。”
“那,进行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云雀五十三号特快’十七点七分驶入大宫站,之后立即出发,也就是十七点八分驶出大宫站。”
“什么意思?你是说五点八分出发?”
“是的。”
“还要等两个小时,我他妈的等了这么久,居然还要再等两个小时?”
“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要想在此之前提早发车是不可能的。奥羽本线和陆羽西线都是单线,而且陆羽西线的铁路都未实行电气化改造。”
“行了,藏书网别解释了。我这里有时刻表和地图,你把接下来的行程告诉我。等等。喂!记者小姐!”松本在叫夜片子。
“你把警察先生说的行程拿笔记一下。”
夜片子慌慌张张地翻开笔记本。
“好了,你说吧。”
“十七点八分由大宫站出发。”
“嗯,十七点八分。”夜片子手中的笔沙沙作响。
“经由东北本线北上,到达福岛站后,进入奥羽本线,然后在峠停车。此前经过的车站均不停车。”
“‘峠’?是站名吗?”
“是的,十九点四十五分到达峠站,停车三分钟,十九点四十八分出发。其后所有站点的停车时间均为三分钟。”
“慢着,干吗还要停车?这辆列车又没有上下乘客。”
“停车是为了和别的列车错开,奥羽本线几乎都是单线,拥有复线的区间顶多只占全线总量的三成。”
“必须停车吗?”
“必须,不然会撞车的。”
“接着说。”
“下一站是奥羽本线上的漆山站,到达时间为二十一点五分。同样停车三分钟,二十一点八分开车。”
“嗯,二十一点八分,继续。”
“由新庄站进入陆羽西线,然后在升形站停车。二十二点十分到站,停车三分钟,二十二点十三分开车。”
“这也是为了错开别的列车才停的?”
“是的,下一站是清川。”
“还要停?”
“正是,因为陆羽西线全线都是未实行电气化改造的单线。预定于二十二点四十五分到达清川,停车三分钟,二十二点四十八分开车,这是最后一个停靠站。经由余目站进入羽越本线,二十三点二十分到达终点站酒田。就这些。”
“总共要停几站?”
“峠、漆山、升形、清川,四个站。”
“四个,知道了,到酒田是二十三点……”
“二十分,也就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那时候加滩耕平已经在站台等我了吧?”
“是的,我们会安排。”
“好,那就信你一回!”
说完,松本贞男拿出一本小型列车时刻表。他对夜片子说让我看看你写的,就随手拿过了她的笔记本。他将那些停靠车站的站名和到达时间、出发时间都抄到自己携带的另一本大号笔记本上。抄完,他把夜片子的笔记扔还给她,拿起时刻表,对照着上面的地图仔细查对。
夜片子的包里也有一本小型时刻表。她也像男人那样,拿出时刻表,翻开有地图的那一页开始查对。决定要来采访后,夜片子预先对这条线路调查了好几遍。东北本线北上到福岛站后便向太平洋海岸延伸,“水晶特快”在此地向西折转,到达列岛的内陆中央继续北上,这一段线路便是奥羽本线。北上行至新庄,呈直角再向西,径直驶向日本海岸,这条便是陆羽西线。陆羽西线在余目站和沿日本海岸北上的羽越本线呈T字形相交,之后再往北走,就是终点站酒田了。从余目到酒田没有多少路。
“我有几个问题。”松本对着对讲机说。
“什么。”刑警回答道。
“这四个停靠站中,有无人站吗?”
男人提出问题后,刑警没有立即回答。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大概是刑警正在询问国铁的工作人员。
“没有,这四个站都有人驻留。”
“那里有电话吗?”
刑警又走开了一会儿。
“好像有,站长室里应该有电话。”
“知道了,那待会儿再联系。”男人把对讲机搁在腿上,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叫道,“喂,记者小姐,过来一下。”
夜片子刚才退到了一边。现在听到叫自己,于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男人身旁。
“你能不能通过这四个车站的电话,把我说的那些事儿传达给出版社?”
“你是说我?”夜片子指着自己的胸口问。
“是的。到达酒田后形势会有怎样的变化目前还不清楚。万一计划失败,那有关我的报道一定?99lib.是负面居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只想将我劫车的目的告诉世人,再说现在我手里还有人质,不怕他们胡编乱造,等报纸发行后,如果我发现他们写的尽是些扯淡的鬼话,我还可以用手里的人质要挟他们改正。”
“……”
“所以我想在列车到达酒田,我和那只老狐狸交锋之前,将我行动的理由告诉世人。在途中分四次传送出去,能办到吗?”
“但我是杂志记者,不是报社记者啊……”
“可以让你们出版社的人传达给报社。”
“你是说让我到外面去吗?”
“只到有电话的地方,你每个站打三分钟的电话传达信息,然后再回来。这辆车是临时特快,我想多停一两分钟也没关系。总之不会扔下你就开车的,你就安心地打电话吧。”
“你不怕我逃跑?”
“如果你觉得有人替你死也无所谓,那你就大胆地跑吧。”
“……”
“你别不信,我可是言出必行。要是你跑了,我就一枪崩了那个老太婆!”
松本指指佐藤志摩。佐藤志摩露出惊恐的眼神,但她注视的对象不是松本,而是夜片子。
“听清楚了吗?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跑的,你手里可握着头条新闻,对你来说这也是个成名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可一定得活着。”男人的双眼紧盯着夜片子。
“怎么样?干不干?”
“好,我干。”夜片子点点头回答道。
“那就这么定了!”男人拿起对讲机。
“刑警先生!吉敷先生?”
“什么事?”
“这里有位女记者要在四个车站打电话。她想把写好的稿子发给出版社,是K出版社吗?”松本回头问夜片子。
“K出版社,《L-A》编辑部。”
“把稿子发给K出版社的《L-A》编辑部,届时各家报社都会上门采访。最后一站清川到站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赶得上第二天的晨报,让他们事先留着头条。
“只要他们不胡编乱造,达到我的要求,我就释放大部分人质。所以让K出版社的《L-A》编辑部的那些家伙今晚在电话前守好了。因为停车时间很短,记得让他们准备好录音设备。明白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
“记者小姐下车的时候,别耍花招。只要她不回来,我就杀死一个人质。反正只要加滩晴美在就没关系,说不定人越少越好。”
“明白了。”
“你也希望早点儿结束吧。不想有人死就乖乖地照我说的话去做,我这人也不喜欢见血。”
“是吗?”
“总之,什么也别做,让记者小姐去打电话。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就让所有人安全回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那你们就去联系K出版社吧!离出发还有一个半小时。”
第一节
四月二日下午四点,岛丘弓芙子采访归来时发现编辑部内人头涌动,热闹非凡。一群陌生的男人占据了整个一层楼,弓芙子隔着他们的肩膀,在人群中寻找主编的身影。
“岛丘君?”对方先发现了她。
主编拨开人潮,奋力走到弓芙子的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房间的角落里。
“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人是干吗的?”弓芙子问道。
“闻到腥的苍蝇!”主编愤愤地说,“是记者!全东京的报社记者都跑这儿来了!”
“到底怎么了?”
“出大事了。‘水晶特快’被劫持了!”
“什么?!”弓芙子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有个拿猎枪的男人占据了‘水晶特快’的观光车厢,‘水晶特快’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停在大宫站。”
“大宫……那夜片子呢?”
“除了一部分乘客被劫匪拘禁外,其他人都下车了。但不幸的是……蓬田君她当时正好在观光车厢,成了人质。”
“天哪……”弓芙子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茫然。
“从昨晚到现在?”
“是啊,我们今早才得到消息,立即给你打电话,但没人接。”
“为了取稿子我一大早就出门了。”
“警方口风很紧,所以得到的消息也很少。”
“劫匪只有一个人吗?还是一大群?提出什么要求了吗?”
“还不清楚,似乎劫匪要求加滩耕平谢罪。”
“谢罪?”
“嗯,好像是加滩以前做过什么坏事伤害了劫匪,所以劫匪很恨他,要他谢罪。”
“他以为加滩议员在车上,所以才劫车的?”
“那倒不是,加滩议员因为脑梗塞病倒的事很久以前报纸就报道过了。”
“在车上的是他女儿吧?”
“是的,加滩晴美。她现在和蓬田君在一起,也成了人质。”
“唉。”
“据说劫匪坚持要求加滩耕平到现场去,如果不去,他就不放人质。他还不让开车,如果不听他的话,就立刻杀了人质。”
“议员他现在人在哪儿?”
“好像在酒田。”
“酒田?”
“是的,在酒田疗养。”
“我还以为他在东京呢。”
“劫匪也以为他在东京,所以才会在大宫劫车。”
“把议员叫来后,劫匪打算怎么做?”
“他打算让加滩耕平在观光车内把自己做过的那些丑事都说出来。对了,他还让蓬田君在一旁记录,把他的话都记下来。”
“夜片子?”
“是呀,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加滩因为重病无法移动,而且他人不在东京而在酒田。所以劫匪改变了计划。”
“怎么说?”
“他说要让加滩耕平在酒田的站台上等他,如果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同意开车。”
“‘水晶特快’是临时客车,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吧?”
“没错,国铁方面好不容易重新安排了行车时间表,预计五点八分开车。”
“五点八分?今天下午五点八分?”
“是的,还有差99lib.不多一个小时,而且劫匪还要求在停靠站……”
“慢着!既然是临时特快,怎么还有停靠站?”
“停车并不代表有人要上下车,因为奥羽本线和陆羽西线是单线,而且没有进行电气化改造的区域很多,所以为了和别的列车错开并且换上以内燃机为动力的车头,所以才要停车。”
“哦。”
“途中有四个停靠站,分别是……”主编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本笔记本后继续说,“奥羽本线上是峠、漆山、陆羽西线是升形99lib?和清川,这四个站。停车时间待会儿再告诉你。劫匪要求蓬田君在这四个站用电话将写好的稿子送过来。”
“又是夜片子?”
“是啊。”
“送过来?怎么送?”
“打电话。劫匪让蓬田君把他的身份,为什么要劫车,以及加滩过去做过什么坏事等这些都写成报道,然后让蓬田君往这儿打电话,再告诉我们。”
“打到社里?”
“是啊,所以那帮记者就像闻着腥味儿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了啊。总之都在等蓬田君的电话,好抢消息回去,登在明天的晨报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打算让你接蓬田君的电话。”
“我?”
“蓬田君现在一定很需要有人给她鼓励。她和你关系最好,听到好友的声音心里总会踏实一点。”
“我明白了。”
“到达第一个停靠站峠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现在还早,到时候我会准备录音机,等蓬田君来电话的时候,就可以把她说的内容录下来。”
“好的。”
“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个未知数,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待命。”
“我知道了。对了,要不要派人去酒田接应?”
“嗯,到时候再说吧,有必要的话就坐直升飞机去,不过那也是‘水晶特快’到达酒田以后的事,暂时先在这里待命。”
“明白了。”
说完后,主编就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但立即有几个记者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开始问东问西。主编指指弓芙子,那帮记者连忙一路小跑着向弓芙子冲来。
跑到弓芙子跟前的几个记者都愣了一愣,因为他们发现面前的采访对象是个大美女。
“您的同事现在成了人质,请问你有何感想。”
类似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开始向弓芙子狂轰乱炸。弓芙子在闪光灯的照射下适当地回应了几句。
第二节
蓬田夜片子摊开笔记本,坐在松本贞男跟前奋笔疾书。松本贞男将R公司向加滩耕平行贿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松本贞男的父亲松本定一把送钱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了妻子。而后,妻子又将之写在日记上。现在松本贞男即便不看日记,也能将所有细节说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收取贿赂是在昭和四十五年的二月十八日,地点在品川的品川王子酒店。当天下午三点十分,父亲载着加滩的心腹——秘书神边吉男——开车到品川王子酒店。
“车停好后,神边带他走进酒店内的茶室,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他们刚喝了几口咖啡,一个穿蓝色西服99lib?,体型富态,肤色浅黑,有点像混血儿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就走过来靠近神边,自称姓伊藤。神边心领神会地将讲桌上的钥匙交给他。
“过了一会儿男人就回来了。他把钥匙又放回桌子上。从表面上看两人之间的交接仅限于一把车钥匙。等神边和我父亲去取车时,神边打开汽车的后备厢,里面已经多了一个长宽约五十厘米,高二十厘米的手提箱。里面塞满了一万元的钞禀。然后父亲开车回目白,也就是加滩的别墅,把手提箱交给加滩耕平。到门口为止,手提箱一直是父亲拿着。
“据我父亲说,他在离开的时候看见加滩和神边把手提箱里的钱放进保险箱。他是走到院子附近,透过玻璃窗看见的.99lib.,第一次受贿的经过就是这样。”
松本贞男的叙述告一段落。他闭上嘴,注视着在夜片子藏书网手中不停跃动的笔尖。
“第二次是在早稻田附近,同样是在昭和四十五年,三月十四日下午五点四十分。”
就这样,他将六次收取现金的经过详细地说给夜片子听。猎枪的枪管靠在松本贞男的右肩上,他十指交叉,握住猎枪的扳机,将这肮脏的交易缓缓遭来,淡定的口气中隐约漂浮着无处发泄的愤怒。
据松本贞男所说,加滩耕平一共收取了六次贿赂,而这六次都有其父松本定一的参与。尤其是第六次,松本定一独自去取装有现金的手提箱。
这样直接的参与一定让他在事情走漏风声之际感到厌恶了吧,夜片子想。所以加滩才要防患于末然,将他杀死。
“父亲说,这些偷偷摸摸收来的钱加起来估计有两亿多,接近三亿。结果美国那里出事,眼看就要波及日本的时候,父亲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加滩或许会杀人灭口,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妈。他上班的时候也比以前谨慎多了,经常向家里打电话通报自己的去向。
“我妈劝父亲把这些事都告诉警察,但父亲那个死脑筋就是不听。他说自己受加滩先生的照顾,不能恩将仇报。唉,我父亲真是天真。”
说到这里,松本叹了一口气。夜片子停下笔,瞥了松本一眼。
“父亲这个人啊,对加滩半信半疑,明知道自己有危险,但又想加滩先生不会这么绝吧,简直天真得无药可救!加滩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司机,对他来说还是自家池子里的鲤鱼更金贵。我听说有一次一条鲤鱼死了,他大发雷霆把饲养鲤鱼的用人揍了一顿。杀一个司机,估计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着松本贞男死死盯住加滩睛美,向她大喊道:“你那浑蛋老爹真他妈不是东西!”然后又小声地说,“这就是死政客的德行。”
漫长难熬的一天即将结束,窗外夕阳西斜,整日未曾打开的窗帘重新染上黄昏带来的茜色。直到头顶的日光灯点亮,夜片子才意识到白昼即将离去,看来是有人在别的地方控制照明设备。
接着又是吃饭喝茶。和上次一样,夜片子把食物端进车厢内分给众人。男人终于忍受不了饥饿,吃了个精光。
警察先生是不是乖得有点不正常?夜片子不禁想。对讲机那边从来没说过‘快投降吧’之类的话,除了没把加滩耕平接到这里来,他们对男人的指示几乎唯命是从。不过没把加滩接过来是因为加滩病重,除此之外,男人说什么警方都一一照办,就像用人一样。
不过警方会这么听话也是为人质考虑,如果态度强硬,惹怒了劫匪,牺牲的还是人质。即便这样想……唉,总感觉他们有些靠不住,又或者他们另有打算。
夜片子脑海中浮现出岛丘弓芙子和主编的身影,明明昨晚才和弓芙子道别,却总感觉两人有一周未见了。她现在在干吗呢?一定是在为自己担心吧。她或许就坐在桌前,等待自己打电话过来吧?
咕咚一声,车厢晃动了一下。松本抄起对讲机就问:“喂,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正在更换车厢。”刑警说,“既然其他乘客都已经下车,那留一节卧铺车厢就足够了。卧铺车一?99lib?
节、餐车一节,再加上观光车和电源车,还有车头,加起来总共五节。接下来的路线上有不少斜坡和弯道,所以车身是越轻越好。为了顺利地与其他列车换道,有些地方不加速不行啊。”
“哼,给我小心点,别耍花招。”松本威胁道。
“想耍花招也耍不了啊。”听警察这么说,松本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突然脚下的地板剧烈晃动,夜片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时间的监禁生活让她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房间是一个会动的车厢。震动感一99lib?阵接着一阵,列车开始缓缓移动。夜片子抬起头,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五点八分,是列车出发的时间。
松本没有夜片子那么惊慌失措,他盯着左手上的腕表,一直在等待开车。
对讲机响了:“准时出发。”刑警说。
“知道了。”松本答道,“加滩那边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
“让他在酒田站给我等好了!”
“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刑警先生,你姓吉敷吧?”
“是的。”
“你也会在酒田站出现吧?”
“会的。”
“哦,那您辛苦了。”刑警对这句话没任何回应。
“列车上有多少警察?”松本问。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刚才你也没有回答我。”刑警回答。
“哼,有多少人都没关系,这辆观光车四周都是玻璃,就算你们偷偷摸摸地爬上车顶,我在车厢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水晶特快’和那种老式的观光车不同,车尾没有展望台。所以你们还是省省心思,乖乖地陪我走完全程吧!”
说完,松本放开嗓子哈哈大笑。
第三节
“五点零八分,出发了!”主编朝弓芙子大声喊道。从会议室搬来折叠椅的记者们的紧张感也感染了弓芙子。
弓芙子坐在离主编有三米远的书桌旁,注视着面前白色的电话。再过两时三十七分,即下午七点四十五分,夜片子所乘坐的“水晶特快”就会到达峠站。到时候夜片子会走下站台,来到站长室,用电话向自己通报消息。真想快点听到你的声音,希望你平安无事。
弓芙子看着电话旁的录音机。她已经向所有能想到的人下了通知,今晚谁也不要给自己打电话,所以铃声一旦响起,必定是夜片子打来的。
白天所有打到《L·A》编辑部的电话都是通过K出版社的交换台让接线员小姐转接进来的。但是晚上七点过后,所有分机将转换成拥有固定号码的直通电话。虽然夜片子手里有主编和其他同事的电话,但弓芙子明白,她一定会打给自己。七点四十五分一过,眼前电话的铃声就会响起。弓芙子将铃声响起后要做的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首先是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然后拿起听筒,询问夜片子有没有事,然后劝她逃走,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给她加油,对她说:“你现在说的话都被录下来了,不用担心我们听不听得清,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对,就是这些。
弓芙子想象着夜片子所面对的恐惧。平日里的夜片子是个不服输的女孩,她讨厌失败,做什么事情都充满斗志,不过话说回来,像她那样内心纤细的女孩也非常少见。
但愿她平安无事,千万不要被正义感冲昏了头脑而受到伤害。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小国。”
弓芙子呼喊摄影师国田守夫的名字,他已经回到了编辑部,此时正站在主编桌旁。刚才一直在被记者纠缠,无法脱身。
“那个劫匪是不是很凶啊?”
弓芙子向走到身边的国田开口问道。国田刚才已经告诉她人质一共有五个,而且都是女性,但弓芙子担心这个男人会像那个在大阪抢银行的梅川一样,是个凶暴的色魔。九九藏书藏书网
“你别担心,我看那男人挺绅士的。”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对夜片子……”
“啊,我想不会吧。”
这时主编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有消息了?快说!”
主编大声喊道,聚在房间内的记者纷纷拥到桌前,紧张地竖起耳朵倾听。驻扎在大宫站的记者,正在向这里报告最新情况。
“一共是五节车厢,车头、电源车、卧铺车,还有餐车和观光车……嗯,好的……随车的刑警……人数是十一人……好的……随车人数不要公布,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主编放下听筒,对记者们只说了一句话。
“发车了!”
第四节
“啊!受不了了!快把窗帘给我打开!”
松本挥舞着猎枪,示意人质快去把紧闭的窗帘打开。看样子他也要被幽闭的环境给逼疯了,夜片子对这个提议举双手赞成。
“列车都已经出发了,应该没关系了吧。好不容易出来旅行,不想看看风景吗?”
说完夜片子就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说起来,无论是拿食物还是拿毛毯,这种动手的活儿几乎都是夜片子在做,其余几个人质被恐惧束缚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其实夜片子也讨厌成为松本的秘书,但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不得不这么做。
车厢左右两边的窗帘都拉开了,只剩下位于车尾部的全景休息室内还有几幅窗帘未打开,夜片子正往那里走去。
“那边就算了。”松本叫道。
夜片子坐回沙发,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窗外一片黄昏景象。浓雾消散,远处霓虹灯闪烁,感觉分外鲜明,仔细数一数的话,或许能数得清吧。太阳已经落山,留下的残光将蔚蓝的天空染成了赤红色。远处的街市就像纸裁成的剪影,闪烁不定的灯光点缀其中,随着列车的移动,正在向后退去。夜片子靠在沙发上,眺望着眼前的景色,想象着自己被救时的情景。
直到刚才,自己一直置身于狭小的房间中,四周窗帘紧闭所带来的闭塞感刻骨铭心。事态总算有了变化,夜片子不知道是在走向解放还是毁灭,但比起什么也不能做的刚才,还是现在更有盼头。
松本也是这么想的吧,夜片子望着他的侧脸。松本凝视着窗外,似乎刚才的暴戾之气已从他身上退去。不过那些女人还是没变,即便列车开动,敞开的窗帘带来光明,她们面如死灰的脸颊仍然毫无血色。
“错以为加滩耕平在东京是我失策,不过在酒田等他也没关系。总之一步一步地来。”
松本自言自语道,其实他是对夜片子说的,直到他说下一句话夜片子才明白。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采访至此结束。你的任务就是在四个停靠站通过电话把我说的那些告诉你的同事。他们一定准备好录音机在等你了。虽然每次停车都只有三分钟,不过总共会停四次,时间应该充足。最后到了酒田站,加滩那个贪官说的话也给我记下来,听的时候仔细点,可得给我记好了。明白了吗?”
夜片子无奈地点点头。
列车开过小山站,宇都宫站月台上的站牌向后飞驰而去,“水晶特快”沿着东北本线一路北上。之后列车会经过郡山,开往福岛。到达福岛后,列车会转头西行,接着便是进入奥羽本线吧。夜片子翻看着时刻表,不禁想到。
“怎么样?让临时特快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进,感觉不错吧?”
突然,对讲机那边传来了刑警的声音。
“嗯,感觉确实不错。”男人回答道。
“列车刚刚经过宇都宫,窗外的景色是挺美的。”
“是啊,是挺不错。”
话说到这里,刑警的通信突然中断了,男人仍旧拿着对讲机,他还在等待刑警会继续说些什么,但对方却没有回应。男人哼了一声把对讲机搁在大腿上,夜片子也感觉有些奇怪。
列车经过那须高原站,往新白河站驶去。不知何时铁道右侧多了一条公路,一辆黑色的客货两用车忽近忽远地与列车并行,夜片子不自觉地开始观察起那辆车。
夜片子感到有些古怪,那辆黑色的车好像在跟着列车前进,公路寓列车远时它就开得远,公路离列车近时就离得很近,总之是一直在列车旁。列车的速度很快,不断把公道上的车甩在后头,但黑色的车一个一个超过那些被甩下的车,始终跟着列车。
松本也发现了这辆车的存在,他发现夜片子正看得出神,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便拿着枪站起身,向窗边走去。
一步,两步,第三步还未跨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混合着巨大的冲击迎面而来,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崩裂了。
发生什么事了?!夜片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松本惨叫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他在地板上翻滚着,嘴里不停咒骂着。
女士们也发出了惨叫声,夜片子也感到心提到了嗓子眼。玻璃窗上开了一个小洞,小洞周围布满了能让人联想起蜘蛛网的白色放射状裂纹。
有人开枪?有人朝松本开枪?!似乎有人在外面将枪口对准了松本。是谁?警察吗?!事发突然,打乱了夜片子的思维,夜片子慌忙整理思路。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竟然不考虑人质安全?!
夜片子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如果真是警方开的枪,射得准就好了,如果打偏了,松本受伤后会变得更加狂暴,人质就会更加危险,但另一方面,如果松本真的被打死了,夜片子却觉得有些遗憾。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等回过神来,夜片子本能地弯下腰,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正在扭动身体。她以为男人中弹了十分痛苦,但她想错了。
男人摆好姿势握紧枪,慢慢爬向被射中窗户的下方。疾风从枪眼里吹进车厢,发出低沉尖锐的声音。
这场面和战争片里一模一样。男人蹲在窗下,猎枪紧贴在胸前。如果对方再开枪,他就立即起身还击。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像顶针一样的东西搁在地板上。
对方没有再开枪,夜片子想抬起脑袋,确认黑色的车是否还在外面。但恐惧压迫着她的头颈,她没有那样做的勇气。
男人伸手抓住窗帘的一角,使劲一拉。然后他又趴在地上,向下一扇窗户移动。
“喂,你。”他在叫夜片子,但夜片子因为恐惧而没有回答。
“把那边的窗帘都给我拉上!”他说着,一把拉上了身旁的窗帘。
夜片子没有听他的话。如果站起来,说不定就会被飞来的子弹打中。想不到枪弹有如此威力,不光能毁坏物体,还能震慑人的意志。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男人大声喊道。
“子弹可不一定只打到我,不想死的话就快把窗帘拉上,别把头抬起来就没事。”男人一边说一边向下一扇窗户移动。
夜片子的心跳总算恢复正常。她屈身爬下沙发,学着男人的样子在地板上爬行,徐徐地向车窗靠近,身体靠在墙壁上,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扯窗帘。因为太害怕了,手在发抖,一次、两次,第三次才把窗帘拉上。
“说到底都是拉开窗帘惹的祸,现在窗帘拉上了,看你们怎么办!”
男人一边滑动身体一边说道。
“没想到那帮警察真的敢做这种蠢事!找这种三流的狙击手来,惹急了我,要你们好看!”
听到松本这样说,夜片子感到一阵心悸,其余的人质也有同样的感觉。
松本将自己这边所有的窗帘都拉上后便爬向夜片子那边。他屈起身将最后一面窗帘拉上,车厢又恢复到昨晚的状态。夜片子叹了一口气。
安全了,男人直起身,小跑着回到沙发,拿起对讲机。
“什么事?”刑警问。
“喂!”男人的声音低沉、狂暴,“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男人恶狠狠地说,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什么怎么回事?”刑警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没听到枪声吗?你是不是耳聋了?公路上有辆车朝我开枪?!别把我当猴儿耍!我手里还有人质,别惹火了我!不信的话,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等!请等一下!”刑警慌忙喊道,“到底怎么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你们不知道?”
“真的,那不是我们干的!是谁向你开枪的?”
“哼,窗户上开了个洞,寒风嗖嗖的,冻死我了。”
“乘客们都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
“人质没事,你就不会问问我有没有事儿?”
“……”
“不好意思,我还没死,下次找个厉害点的狙击手来!”
“等一下,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这儿又不是美国!除了警察还有谁会这么随随便便地朝人开枪!”
“真奇怪,到底是谁啊……”刑警好像真的不知道,他在想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来。
“总之我很生气。”
“真的不是我们干的!绝对不是警察,请你相信我们!”
“那你说是谁?”
说着松本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另有他人,四处看着。
“会不会是右翼分子啊?我猜是他们。那帮愣头青得知加滩有危险,想要代表祖国惩罚你,向你宣战。”
对讲机那边的刑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右翼分子……”
松本咬咬嘴唇,心想:“是吗?原来是右翼分于啊。”这样想也说得通。一旁的夜片子也点头称是。
“先不管这些,把窗帘都拉上。你劫车的事早就上了新闻,可能是某个对自己枪法有信心的家伙想当英雄,才会向你开枪的。”
“你们一定要严加管制,对过往汽车一辆一辆地盘查。”
男人似乎把自己劫车当成皇太子出巡了。
“这不可能,不过我会向总部报告的。为了乘客的安全考虑,请先把窗帘都拉上。”
“不用你啰唆,早就拉上了。”男人有些生气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让人感到气闷又压抑。男人不时站起来靠近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列车放慢了速度,像是要停车。男人的神经又再度绷紧,他走近窗边,撩起窗帘环视了一圈,四周毫无异常,看起来十分平静。他回到沙发上,拿起对讲机。
“到达峠站了?”
“还没有,火车即将进行折返式爬坡。”刑警回答,“奥羽本线坡度很陡,需要利用这种方式爬坡。”
“折返式爬坡……”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不安,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眼珠子像在想什么似的滴溜溜转。很明显,发生了一件他没料到的事。
“这样一来,列车就要反方向行驶了?”
“没错。”
“那观光车这边要接上车头吗?”
“对,要接上。”
松本感到不妙,他喃喃地说:“一定要这样吗?难道不能让车头在后面推?”
“不可能,这么高一个斜坡就摆在那里,开到这里的火车都得这样上坡。”
“你没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也太多心了。”
“要一直这样倒着开吗?”
“不用,前面还要爬一次坡然后就倒回来丁。”
正说着,列车的速度已经降至最低。列车停稳后,牵引车头的汽笛声由远至近,然后全景休息室附近发出了车钩连接时的咔嚓声,整个观光车厢也随之一震。松本贞男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观光车与牵引车头对接成功,不过感觉方式上有些野蛮。或许国铁方面想借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吧。松本掀起窗帘向外张望,确认一切正常后喷喷嘴,粗暴地将窗帘放下。
列车猛地开始反方向行驶。这感觉真奇妙。有那么一瞬间,夜片子觉得自己好像喝醉了。或许是因为太疲劳的关系,胃部传来一阵不适。
列车反方向行驶了一阵,但不到十分钟就又开始缓缓地减速。列车停了下来,前面就是第二个斜坡。牵引车头与观光车分离。这一切发生时夜片子一直躺在沙发上没有移动身体,但车厢外有怎样的变化她都非常清楚,这两晚异常的体验让她的神经比平常更加敏感。
松本又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列车又开始反方向行驶。
夜片子看看墙上的时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早过七点了,再过不到三十分钟就要到达峠站。
“马上就要到峠站了。”松本对夜片子说,“第一部分的草稿准备好了吗?”
“不需要草稿,一开始只要说出你的身份以及你劫车的原因就足够了。”
“别说错了。”
“报道没有正确错误之分。你是加滩议员司机的儿子。你的父亲叫松本定一,你叫松本贞男。你没告诉我你的住所和职业,不过看你的打扮,不是国铁的职员吧?”
“这套衣服是假的,我自己做的。我没有固定的住所,四处流浪,有时候也会去爬爬山,总之过着四海为家的生活。这些事无关紧要,本来我不想说。职业也一样,没有固定的。”
“那年龄呢?”
“我忘了。我记那干吗?你告诉他们我是个拿着猎枪的男人就行了。”
“你刚才说过,昭和四十六年时你还是中学生吧。”
“啊,我说过。”
“中学几年级?”
“三年级……吧。”
“那就是十五岁?”
“十四。父亲死的时候是六月。”
“那你就是昭和三十一年出生的?”
“嗯,大概是。”
“那你今年二十八?”
“是吗?那就二十八吧。”
夜片子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列车即将到达第一个停靠站。
“听明白了吗?下车藏书网后你就去打电话,可不是让你逃跑!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就要这位佐藤大婶的命。只要良心上过得去,你就跑吧。有言在先,我可不是吓唬你玩的,我说到做到!”
松本用猎枪指着夜片子的胸口,然后又将枪口转向佐藤志摩的脑袋。他已经好久没这样比画了,让夜片子刚培养起来的好感瞬间消失。面前这个男人说到底还是一个劫匪。
“我不会跑。我会回来的。”夜片子很不耐烦地回答。
“这才听话。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打完电话后,你要马上跑回门口,然后敲四下门,记住,是四下。咚、咚、咚,咚。我会透过窗户监视你在站台上的行动,你不要去看警察,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就不让你进门,而且还会开枪射杀人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列车放慢速度,开始接近峠站。对讲机里传来说话声。
“还有三十秒就到峠站了,准备好了吗?”是吉敷刑警的声音。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们准备好了吗?可别给我耍花招。”
“我又没问你,我是问蓬田小姐准备好了吗?”
“准,准备好了!”
夜片子不由得大声喊道。刑警先生充满磁性的嗓音是夜片子心灵的支柱,现在听到刑警先生竟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内心的惊喜之情实在无法言喻。加油!为了刑警先生,为了大家,我要好好干!
汽笛响了,车速越来越慢,眼看就要到站了,松本站起身,撩开窗帘。
“到站了!我再说一遍,这个大婶儿是死是活取决于你的行动,你可别忘了。”
听松本啰唆完,夜片子拿起笔记本站了起来。她感到紧张,双腿微微发颤。
松本在夜片子面前取下门把手上的铁丝。他不敢大意,一只手仍举着枪,比起夜片子,他更担心门外有警察。
取下铁丝后,男人伸手把门打开。
“快去吧!”他催促道。夜片子踏出一步,终于回归到久违的自由世界。她左顾右盼,餐车旁,铁道边,四周都没有发现刑警的身影。
夜片子下了车,观光车的移动门在她背后迅速关上,门背后响起缠绕铁丝时的金属声。
通往月台的大门敞开着,寒风拂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响。在夜片子的印象中,山间的小站就是这样一副清冷的景象,连月台上的灯光也比普通车站来得暗淡。
她走上月台,一块站牌就像要挡住她的去路似的矗立在她面前,上面写着“峠”。脚下的地面,以及四周的景物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锈色,唯有站牌上的汉字格外清楚。
没时间感慨了,左边就是站馆,夜片子迈开步子向左面跑去。她在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观光车,车厢内窗帘紧闭,黑糊糊的看不清楚,但最前面的窗户上有一条缝,荧光灯从缝隙中映照出松本脸部的轮廓。他在看我,那个男人一定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夜片子跑了起来,她想起了佐藤志摩。自己的行动关系着她的性命,想到这些,夜片子明知在餐车和卧铺车上警察们也在注视自己,却故意不去看。
这是第一个停靠站,松本必定会格外警惕。自己必须小心谨慎,避免多余的动作,稍有不慎,佐藤女士的生命就有危险。
她朝贴有“峠站”标示的检票口跑去。检票口开着,一个人也没有。夜片子跑到一个像是候车室的地方,里面摆放着木制的长椅,前面站着一个穿站务员制服的老先生。
老先生看见夜片子,急忙打开身旁的房门,他好像在说“是这里,快来”一样招手向夜片子示意。一进门,就看见一部黑色的电话。夜片子拨了一零六三个数字,话务员接听后,夜片子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弓芙子座机的号码。
等候音只响了一下,就有人拿起了听筒,一阵沉默,是话务员在接线,接着。
“喂喂!”听筒内传来弓芙子紧张的声音。
“喂喂!夜片子气喘吁吁地回答。听到弓芙子的声音,夜片子才发觉自己跑得喘不上气,胸口疼痛难忍。
“夜片子?!”弓芙子在遥远的地方呼喊自己的名字,我们好像有一年没有见面了,一直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是我。”夜片子总算开口应答。
“你没事吧?快告诉我你有投有事!你受伤了吗?”
“没事,我没事,我没有受伤。”
“其他的人质呢?”
“大家都没事,没有人受伤,”
“那个家伙,劫匪,他人怎么样,没有对你动粗吧?”
“嗯,没有,他不是那种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发发火。但他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就他一个人吗?”
“是的,只有一个。”
“夜片子,快跑吧!再回去太危险了!”弓芙子叫道。她的话听起来极富诱惑。夜片子一次又一次地巩固坚定的决心,但没有丝毫作用,自己竟然如此软弱,夜片子感到惊讶和失望。
“不行啊,我不能跑。如果我跑的话,佐藤志摩女士就会被杀的。”听夜片子这么说,弓芙子无言以对。
“我会回来的。还有三个站,到酒田前还有机会。”
“那好,打起精神来,加油!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这时夜片子才发觉泪水已经润湿了自己的面颊,一滴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淌,滴落。真不可思议,自己竟然泪如雨下。
“夜片子,我们的通话都会被录音,所以不用在意我们听不听得清,你尽管说,说快点也没关系藏书网,那就开始传送报道吧。”
一瞬间的沉默,这样宝贵的时间竟然留给沉默。快点啊!得快点完成任务。夜片子感到焦急,她慌乱地翻开笔记本。
“不行……”
夜片子开口道:“我说不了,对不起,现在我无法开口。”
泪水前赴后继地涌出眼眶,滴滴答答地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和手掌上。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精神已达到极限,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不光如此,恐惧和不安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吞噬了她残存的意志,她感到双膝无力,恍惚中身体已经蹲在了地上。夜片子大哭起来。
跑吧,跑吧,弓芙子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在夜片子脑中反复出现。渐渐地,她似乎接收了劝诱,不回去的决心也开始动摇。那个地方无论如何我也不回去。只要不回去,我就安全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所以……
哭了一阵,她听到弓芙子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夜片子?夜片子?听到弓芙子的声音感觉真好,夜片子继续哭泣。
良久,夜片子收起眼泪。她恢复精神,站了起来,想找手帕,但发现没有带包,手头只有那本笔记本。
这时候,有人轻轻地递给她一盒纸巾,是刚才那个老先生。看他帽子上有一条红线,应该就是站长吧。夜片子低下头,取出纸巾擦干了眼泪。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但声音比想象中的有力。嗯,我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我没事了。这次的报道送不了了,是我这个记者失职。下次我一定送过来。我现在必须回去。下一站漆山九点五分到达。等我。”
“我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你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那打起精神来!千万别逞英雄哦!”弓芙子说。
“嗯,我会当心的。那我挂了。”
放下电话,夜片子向老先生鞠躬致谢。她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七点四十八分了,于是连忙飞奔出检票口跑上站台。“水晶特快”还在等自己,太好了,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她仍旧没有去看卧铺车和餐车的窗户,夜片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最末尾的观光车。仔细看,第一扇窗户上那条透光的缝隙还在,只能看见松本的脸黑糊糊的轮廓。
跑到观光车门口,四周仍旧一个人也没有。车门锁着,她想起了男人交代自己的暗号,于是敲了四下门。响起松铁丝的声音,车门被粗暴地打开,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室内。轰的一声,门被关上,接着又是缠铁丝的声音。
夜片子站稳身体,看到佐藤志摩放心的眼神。太好了,我有勇气回来,这真是太好了。
“稿子送出了?”男人在背后问她。
“嗯……送出了。”夜片子支支吾吾地说。她想起哭鼻子的事,觉得自己真没用。说完夜片子急忙回到沙发,打开包找粉底补妆。
“出发了。”对讲机里传来消息。
“好!走吧!”
第五节
“情况不妙,夜片子她好像很害怕。”
弓芙子放下听筒,向主编报告情况,她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
“她情绪很糟,连传送报道的任务都没完成。”
“蓬田君没有受到伤害吧?”主编问。
“受伤什么的倒没有,不过电话里的口气让人感觉她很累。”
“你好好鼓励她了吧?”
“当然了,不过夜片子在电话里哭了。”
“可以告诉我们内容了吗?”
一个记者向弓芙子询问,其他记者也一齐靠了过来。
弓芙子按下倒带键,感到心情有些沉重,她不想在这么多男人面前播放好友的抽泣声。不过没办法,他们就是为了听这段录音才聚集到这里来的。99lib.
“喂喂。”夜片子模糊的说话声正通过录音机的扬声器向外播放。
“夜片子?!”
接下来那个清晰而响亮的叫声是弓芙子发出的。弓芙子一抬头,发现所有记者正一本正经地望着自己。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听完一遍后,一个记者十分失望地说。
“说了半天只知道对方是个恶汉但不是色狼,就这么一点儿。”
弓芙子觉得这话有股轻蔑的味道,便要反驳。夜片子的确是个记者,但首先是个女孩子,她能撑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想这样说,但想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所有人质的名字早已经知道了。”又有记者抱怨。
“下—站是漆山,到站时间是九点五分吧?还能赶上晨报定稿。”
一九九藏书个记者拿过了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了半天。弓芙子一直盯着他。
“喂,奥羽线峠站吗?我是《东京MM》的田所。”
记者伸直了后背,侧脸对着弓芙子说:“刚才被持枪犯人劫持的‘水晶特快’刚在贵站停车……”
记者出神地望着半空,在听对方说话。
“对,的确来过了,不,这我知道,我想问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嗯,嗯……没有什么怪事,停车三分钟后就立即出发了?是吗,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记者放下电话,其余屏住呼吸在听他说话的记者们也全都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六节
夜片子走进化妆室,重新补妆。因为哭得太厉害,眼皮都肿了起来。
补完妆后,她坐回到沙发上,等待九点五分在漆山站停车。
松本.99lib.t>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枪管靠在肩膀上,他用双臂搂着枪身,一直紧闭双目。枪口随着列车有规律地振动。夜片子一直注视着他,心想:他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如果他真的睡着了九九藏书……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松本一定没把我们这些女人放在眼里,如果我突然抢走他的枪……明抢的话,我当然打不过他,但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动手或许会成功。到时候我把枪口对准他,命令他把手举起来!
看似会成功,但这一切仅限于夜片子的想象。夜片子在脑中幻想着自己的英勇行为,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兴奋让她感到口干舌燥。
男人会听话地把手举起来吧?不,他不会吧。他昨晚可说过,自己已经做好觉悟了。即便用枪口指着他,他也会向自己扑过来。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能狠下心扣动扳机吗?
在此之前,如果我夺枪的举动被他发觉了,两人在争夺的时候,枪口朝向男人的身体,我能够毫不犹豫地开枪吗?
办不到,我没这么大胆子。自己的手指轻轻拨动就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感到痛苦万分,鲜血四溅,甚至还可能让他失去生命,这种事我办不到!看来我还是乖乖坐着的好。
松本不再四处走动,只是坐在原地闭目养神。窗帘紧襄的车厢让夜片子感到窒息难忍。
自从男人劫车以来,也就是从昨晚九点五十三分开始算起,他只上过一次大号,外加两次小号。上小号的时候,他连厕所门也没关,一边解决还一边回头看着我们,那模样真是古怪又让人尴尬。所以现在他才会睡得这么香。
放在大腿上的对讲机响了。松本睁开眼睛,拿起对讲机。
“什么事?”
“现在是九点,快到漆山站了。”
“知道了。”说完他就关上了对讲机。
松本看了一眼夜片子,夜片子用眼神回应他,又马上低下头。一只手轻轻放在下夜片子的膝盖上,她抬起头,原来是佐藤志摩。夜片子看着她的手,佐藤志摩手上的皮肤就像蜡质的一样光滑透明。
“拜托你了。”佐藤志摩喃喃地说,声音嘶哑无力。“嗯。”夜片子轻声回应。她似乎看出自己在峠站想要逃跑。夜片子感到面红耳赤,不敢回头直视佐蘑志摩的眼睛。
列车开始减速,夜片子拿过包,取出笔记本,翻到记录的那一页。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干脆连包一起带去,刚才哭得那么伤心,却连块手帕也找不到,真是要命。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深吸一口气,看见松本站起身走到窗边,像前几次一样掀起窗帘观察外面的情况,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
“马上到站了。”松本低声说道,夜片子站了起来。
停车前,松本取下门上的铁丝,摆好架势,轻轻摇晃手里的枪,催促夜片子做好准备。夜片子示意自己来开门,然后握住了门把手,缓缓地拉开移动门。她先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然后松了一口气.99lib.,看来这次也没有刑警。
她走出车厢,男人在背后把门关上,缠好铁丝。列车已经停稳,通向站台的自动门敞开着。
面前就是站牌,“漆山”两个黑亮的大字在水银灯的照射下格外显眼,踏上站台的水泥地,站馆就在列车的一侧,她对准目标,快步向前跑去。这时,一辆似乎在等待“水晶特快”的列车也缓缓驶出站台。大概是为了和“水晶特快”错开才在这站停车的吧。透过餐车的玻璃可以看到这辆列车没有车窗,应该是辆货车。餐车里没有刑警,怯懦之心油然而生,她咬咬牙,鼓起勇气.99lib.,一口气向检票口冲去。检票口前站着一个站务员,他向夜片子示意别走检票口,于是夜片子向检票口旁一个敞开的大门跑去。
第七节
弓芙子面前的电话响了。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九点五分。她迅速按下录音键,拿起听筒。
“喂喂。”
“喂喂!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现在在漆山站。”夜片子拼命喊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没事吗?”
“没事,刚才对不起。”
“别傻了,道什么歉。”
“那我现在就开始说了。手持猎枪的男人叫松本贞男,生于昭和三十一年,现年二十八岁。住所和职业不确定。”
“嗯。”
“列车上的警察先生一直和我们通过对讲机保持联系。对讲机是劫匪带来的,在占据观光车之前,他把一个对讲机放在餐车的一张桌子下面,警方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对讲机,然后和劫匪进行对话。
“劫匪装扮成站务员混入列车。他在大宫站进入观光车后,用猎枪威胁众人,占据了列车。他用带来的一块小铁板堵住大门上的窗口,然后放走99lib.了所有的男性人质,并且用铁丝将门把手和一旁的护栏缠在一起,这样从外面就无法打开大门。还有……所有女性人质的姓名是……”
“这不用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了,劫匪的要求是什么?”
“有关要求,劫匪说新闻媒体必须正确报道他所说的话。他会通过明天的早报确认,如果报道记载无误,他就会释放大部分的人质。”
“我知道了,那要求是?”
“劫匪的父亲名叫松本定一,曾担任加滩议员的司机。松本定一于昭和四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在青梅市郊外的山中自杀身亡。昭和四十六年就是‘R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年,松本定一是坐在加滩议员的车中,堵住排气管并且吃下安眠药自杀的。不过劫匪松本贞男认为自己的父亲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且是被加滩议员杀死的。”
“啊?”
“劫匪松本贞男认为其父绝不可能自杀,他说自己有证据。”
“什么证据?”
“担任司机的松本定一知道‘R事件’的真相,他为了以防万一,在工作时经常会向家里打电话。六月十九日那天晚上八点半,他打电话回家,说自己在中野附近,再过一小时左右就能回到位于国立的家。”
“接着说。”
“当时他的妻子,也就是劫匪的母亲,嘱咐丈夫回家的时候去药店买感冒药。松本定一死亡的车内就发现了感冒药。所以劫匪认定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松本定一,绝不可能是自杀。”
“但他为何认定松本定一是被加滩耕平杀死的呢?”
“这是因为松本定一深知加滩议员的秘密。‘R事件’中,加滩议员从美国的R公司那里收取了三亿元的贿赂。这笔钱是分六次,由加滩议员的秘书——一个姓神边的男人——接受的。收钱的地点在东京都内,而每次收钱时负责开车的司机就是松本定一。”
“原来是这样……那么?”
“有关这六次收钱的详情,我下次再告诉你。劫匪以加滩晴美为人质,要求加滩议员到现场来,强迫他向公众坦白自己杀人的罪行。他还让我担任记者负责记录和采访。至于列车为什么会在大宫停这么长时间——劫匪不打算杀死加滩晴美,他的主要目的是让加滩议员到达现场,有关这个问题他和警方争执不下。一开始劫匪以为加滩在东京,所以列车就一直停留在大宫站。
“后来他才知道加滩议员已经坐飞机去酒田疗养了。议员目前身染重病,无法下床,更不用说坐火车到现场来了。于是劫匪要求加滩议员在酒田站台等他,并且承诺只要媒体正确报道自己劫车的理由,就同意让‘水晶特快’出发开往酒田。”99lib.
“知道了……”
“呀,没时间了!下次是升形,十点十分!”
“知道了,我等你,加油!”
“嗯!”
电话挂了。弓芙子放下听筒,按下停止键。记者们又一拥而上,围到弓芙子的桌边,弓芙子按下倒带键。
第八节
一切都会习惯的。夜片子任身体随着车厢左摇右晃。列车快要驶入陆羽西线,因为前面是未经过电气化改造的单行线,所以晃动也比之前更加剧烈。
既然已经习惯了被人用枪威胁,那么停车后匆匆忙忙地去打电话,打完电话后又毫不犹豫地回到被威胁的环境中,这种异样的生存状态也应该会习惯的。夜片子对自己异常的生命力感到不可思议。
转眼望去,刚才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人质们似乎也已适应了目前的处境。丹波节于和植木翔子避开松本的视线,99lib.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加滩晴美突然站起来,惹得松本大为紧张,连忙举枪对准她。她狠狠地白了松本一眼,径自走向厕所。
其余人质见状,也陆续起身去上厕所。到最后,最害怕去上厕所的人反而变成了松本。夜片子很可怜他,想对说:“你安心地去上吧,我们不会跑的。”
“你真勇敢啊。”加滩晴美小声对夜片子说,“居然还敢回来,换作是我,早就跑了。”
“我没那么勇敢。”夜片子立刻回答,她想找个漂亮点的借口,其实自己在峠站时害怕得要死,差点儿就跑了,“我是个记者。我想将这件事写成报道,所以回来了。”
“你很了不起,我佩服你。”
被表扬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夜片子很在意佐藤志摩,此刻她正在倾听两人的谈话。我要跑的话很简单,但死的就是佐藤志摩,在她面前这么说话,真搞不懂加滩晴美怎么想的。
“你们在说什么?”松本转过身问道,晴美扭过身,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喂,你们在聊些什么,加滩晴美小姐?”
晴美没回答。
“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酒田了,马上就能和你那个贪官老爹面,你感想如何啊?”
晴美仍旧什么也没说,夜片子感觉松本马上就要气爆炸了。
“妈的!老子在问你话呢!”
松本举起枪大声喊道。他真的生气了,大宫站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看来松本的疲劳也快要突破极限了。
“别人问话,就要回答,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你敢小看我,我就一枪打死你。反正你那贪官老爹杀了我父亲,这叫一命抵一命!”
晴美的身体因为恐惧开始颤藏书网抖。夜片子发现松本按住扳机的手指正在逐渐用力。
“请别这样!”夜片子突然大叫道,弓芙子“别逞英雄”的嘱咐在她脑海里回荡。
“快住手!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他,那和你憎恨的加滩议员有什么不同?你是在正义感的驱使下才会来劫车的,不是吗?”
男人瞄准了晴美的脑袋,苦笑一声后,放下了手中的枪。
“对,我不杀人,我又不是禽兽,和加滩耕平那家伙可不一样。”男人说完后,回到座位上。
夜片子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气氛很紧张。刚才那一番话或许救了加滩晴美一命,不过这话是把双刃剑,同时也深深地伤害了她。她应该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夜片子.99lib.感到一丝愧疚。
对讲机响了,耳边响起了刑警熟悉的声音。
“马上就到升形了。”
夜片子握紧提包,里面放着重要的笔记本。
走出车厢,听着背后铁丝缠绕的声响,夜片子走上站台。这次站牌安放在右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夜片子确认上面写着“升形”两个字后,向前方的站馆跑去。
第九节
“弓芙子吗?我现在在升形站。”
电话接通子,夜片子微弱的声音呼喊着远方友人的名字。
“是我,一直在等你。你还好吧?”
“没事,和之前一样,不知不觉已经开过很多站了。”
她的话让弓芙子观察起桌上的地图。地图上描红线的部分就是“水晶特快”行驶的路线。弓芙子一直坐在桌边,而夜片子他们却在这条红线上不断移动,每到一个停车站就会打来电话。
真不可思议,自己待在同一个地方等待电话,就觉得对方的电话似乎也是从同一个地方打来的。当然,这只是错觉。从地图上看,夜片子昨晚从上野出发后—直北上,现在已经快要到达日本海岸了。(和夜片子分别仅仅是在昨夜,为什么几十个小时却像几年那样长久?)藏书网
“我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说。接下来我告诉你有关劫匪松本贞男的父亲松本定一在收取美国R公司给加滩议员贿赂时的具体经过。当然这些是劫匪松本贞男的一面之词。
“收取贿赂总共六次,地点都在东京都内。第一次是昭和四十五年二月十八日。地点在品川的王子酒店,具体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当天松本定一负责开车,加滩议员的心腹——秘书神边吉男——同行。他们先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内,然后到酒店内的茶室等候99lib?。神边把车钥匙交给送钱来的人,两人喝完咖啡后,送钱来的人再把车钥匙还给神边。此时,装有现金的手提箱已经放入车的后备厢中了。那个送钱来的人姓伊藤,穿藏青色的西服,身材微胖,肤色浅黑,有点像混血儿。松奉定一怕自己遭遇不测,于是把这些细节告诉了自己的妻子松本里美。松本里美留下了一本日记,里面记载着这些内容。”
接着,夜片子将另外五次收钱的经过在电话里详细说明。
“对不起,请从头放一遍。”一个记者说,弓芙子按下倒带键。
“不好意思,每一次收钱经过的说明结束时,能不能暂停一下?不然我们记不下来。”另一个记者提议,弓芙子点点头,按下了播放键。
“弓芙子吗?我现在在升形站……”
录音机重新开始播放夜片子那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弓芙子也拿出笔和本子开始记录。
听完一遍后,记者们拿起电话,往自家报社传送稿件。钟的九九藏书指针指向十点半,还赶得上晨报的定稿时间。
“事关夜片子和所有人质的安危,请各位如实报道。决不能惹火劫匪!”
弓芙子向记者们大声呼吁,无论她喊几次,都觉得不够,弓芙子紧抱着双臂,不安就像猫爪在她心头乱挠。
记者们一个个传送完毕,都坐回.99lib.
到折椅上,等待最后一个电话。弓芙子始终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十点三十七分,还有不到十分钟,“水晶特快”就将到达全程最后一个途中停靠站清川。到站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这将是夜片子最后一次打电话传送消息。
其实消息已经传送完毕,记者们并非在等待消息,而是想确认会不会出现新的情况。
弓芙子和他们想的一样,她祈祷不要出现意外,如果一切顺利,至少夜片子一定不会有事。
“加滩议员,加滩耕平先生他已经到酒田站了吗?”
弓芙子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急忙向眼前的记者们询问。这对人质们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好像已经出发了。”一个年轻的记者告诉她。
“是吗,那就好。”
听人这么说,弓芙子放心了,但心底仍有一丝不安。加滩耕平真的会去吗?像他那样的大人物真的会在大半夜去见一个劫车的犯人吗?而且加滩现在病重,但弓芙子无法判断这个消息的真伪。
弓芙子决定,如果“水晶特快”到达酒田后有什么意外发生,她就立即坐直升机飞往酒田站。前提是夜片子平安到达酒田,如果列车在清川就出事的话,那自己也会即刻赶往清川。弓芙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着电话。
第十节
夜片子坐在观光车内的沙发上看看手表,又看看墙上的时钟。两者的指针都指向十点三十八分,还有七分钟,还有七分钟就到达清川站丁。这是最后一次给弓芙子打电话。
她已经习惯了这一系列行动,所以不像以前那么紧张。夜片子打开包,翻开笔记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一次电话要对弓芙子说些什么呢?
“马上就到清川了。”
松本对夜片子说,然后照例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向外察看。没什么问题,松本放下窗帘,看了夜片子一眼。
“报道顺利吗?”他调侃似的问。
“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还有什么想要告诉媒体的请告诉我。”夜片子冷冷地回答。
“我想想……”松本背靠在沙发上,露出思考的表情。
“没了,只要你在四个停靠站内将我劫车的动机告诉媒体就可以了。只要世人知道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强盗就足够了。
“嗯,如果说要再加两句的话……那你就重申一遍,报道绝对不许添油加醋,和我说的事实不符的话,我就杀了人质。你和他们说好。
“对了,告诉他们加滩一定要在站台等我。这条你要多说几遍,如果敢骗我的话,我就要他们好看。还有三十分钟这辆列车就会到达酒田站,让他们赶紧做好准备。反正列车进站的时候,如果投看见加滩,我就立刻开枪杀一个人质,明白了吗,死的人可能就是加滩晴美。
“你就说,劫匪问加滩来了没有。别磨磨蹭蹭的,躲是躲不过去的,让他接受现实吧。除非这辆列车在空中消失,不然肯定会到达酒田站。”
松本说完对讲机就响了。
“马上到达清川站了。”不知道为什么,刑警的嗓音听起来?99lib.冰冷低沉,感觉有些可怕。
“明白了。”松本回答道,列车已经开始减速。
松本又一次松开铁丝。做这个动作已经是第四次了,他的动作中已经失去了慎重和警觉,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他感觉自己就是“水晶特快”上的国王,傲慢占据了他的头脑。
骄傲的“国王”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摆弄着铁丝。那些没用的警察对男人言听计从,令夜片子越想越生气,如今猎枪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摇摇晃晃,如果自己出手如闪电,一定能把它抢过来吧!夜片子想象自己如果手握猎枪狠狠砸松本一下会是多么解气。他以为我是女人,不把我放在眼里,到处都是破绽。现在正是机会,快出手啊!夜片子激励自己,尽管想得很好,真要干还是犹豫不决。
夜片子使劲咬着嘴唇,心想:如果我是男人……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能做到!
松本取下铁丝,扔到地板上。他把枪架在腰间,左右晃了两三下,示意夜片子快走。
夜片子走出车厢,这次仍旧没看到刑警的影子,安心的同时也有些失望。这样来来回回四次了,她也已经习惯了。
大门又一次在夜片子背后粗暴地被关上,然后又是缠铁丝的声音。不过这次列车还未停稳,正在驶入站台,夜片子在等待。
透过通往站台大门的窗户,站牌从左至右地滑入夜片子的视线。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清川。夜片子站在门前,自动门向两边敞开。夜片子走上站台,水银灯的灯光带着寒意照亮四周的地面。夜片子向左边的站馆跑去。
一边跑,夜片子一边回望观光车。最近的窗户上折射着荧光灯的光,从中可以看到松本的人影,他和前几次一样站立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注视着自己。
夜片子回过头继续跑。就在这回头的一瞬间,夜片子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感到奇怪,不禁驻足观望。
是女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在‘水晶特快’的餐车上。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夜片子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透过餐车蓝色车厢上的窗户,她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女。不过等她回头仔细看的时候,那个美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吧,难道是错觉?99lib?
一阵怪异的感觉涌入体内,扩散至全身。夜片子终于发现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恐惧。
夜片子重振精神跑向站99lib?长室。站务员在前方向她招手,她加快步伐,但恐惧就像一滴落在宜纸上的墨汁,逐渐扩大。
是自己太累了吧?刚才在餐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好像是弓芙子!这怎么可能!
但身材苗条,而且很高,长长的卷发……那是弓芙子,那一定就是弓芙子!
一开始她还以为看到的是车窗上自己的影子,但那不可能。自己一直在奔跑,回头看后面的窗户,那影子的姿势不对,而且她可以确定那女人是在车厢内,也就是说餐车里的确站着个女人。
夜片子的腿开始发抖,膝盖就像折断的稻草,再跑下去恐怕要摔倒了。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现在究竟要到哪儿去啊?
回过神来,发觉面前是.99lib.一部黑色的电话,她像被人催眠似的拿起听筒,拨了一零六,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弓芙子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夜片子第一个想问的就是:弓芙子,你真的在东京吗?这时,她发现电话旁搁着一张白纸。
第十一节
“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
夜片子发颤的声音通过纤细的电话线传入弓芙子的耳中。和之前听到的声音明显不一样,发生什么事了?弓芙子绷紧了心弦,紧握电话。
“喂喂!夜片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弓芙子,我害怕。我、我好害怕。”夜片子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
“究竟怎么了!快说:啊!”弓芙子的问话声简直就像是惨叫。
“现在,我在清川。我、我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刚才我……不行……我开不了口,太可怕了!”夜片子哭着叫了出来。
“冷静点!夜片子,你要冷静。究竟怎么了,你从头开始说。”
“我、我……在这里……不行,我还是说不了……身体不听使唤……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来。”
就像是从北极打来的电话,夜片子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牙齿咔嚓咔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夜片子在害怕,她甚至不清楚在害怕什么,只是感到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
“夜片子,你要冷静,我求你了,要冷静。”
弓芙子恨不得钻进听筒来到夜片子的身边,但她只能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要喊怕。说着,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快决告诉我,我求你了,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
弓芙子一直在等待夜片子说出她看见了什么,但听到的只有抽抽搭搭的哭声。这时,夜片子问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弓芙子,你是弓芙子吗?”弓芙子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夜片子因为恐惧而精神错乱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夜片子?我是弓芙子,我当然是弓芙子了!”
“是,是吗?你在东京吧?东京的K出版社,《L·A》的编辑部里?”
“夜片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振作一点!”说这话时,弓芙子泪如雨下,“这里就是《L·A》的编辑部,主编就在旁边,我现在就能看到他。还有很多新闻记者,国田君也在。大家都在等你平安回来呢,打起精神来!我求你别再说傻话了!”
“弓芙子,你要保重。”夜片子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啊?”
“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弓芙子你了,所以你要保重。”
“傻子!白痴!你在说些什么啊!夜片子,你给我振作起来!”弓芙子禁不住大声喊道。
“我、我看起来好强,其实很胆小。”夜片子仿佛虚脱了一样,声音愈发微弱。
“我得走了,弓芙子,替我向主编和国田君问好。我会努力的,为我祈祷吧。我走了……”
“等等!夜片子!等等!”弓芙子大叫,到底什么意思?她根本不明白夜片子在说什么。
“不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等!你决定了什么叼?”
“我去了,弓芙子,为我祈祷。”
“啊……”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弓芙子呆在原地,保持着手握听筒的姿势,也忘了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磁带一面播放完了,弓芙子手中的听筒被人一把抓走,她抬起头,主编就站在面前。
“怎么了?”说着,主编按下了倒带键。
“是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
夜片子细弱的嗓音就像在黑暗的深渊中回荡。
“喂喂!夜片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的声音则像发狂症的患者。
“弓芙子,我害怕。我、我好害怕。”
主编和那些记者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段哭声。深夜的编辑部寂静无声,只有录音机中夜片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录音机中,两人的对话在继续播放。弓芙子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终于开始走调,就像是切割金属时发出的噪声。一般的情况下,自己或许会堵住耳朵逃跑,但现在弓芙子觉得那是别人在说话。录音放完了,令人心悸的对话仍在她脑中回响。真不可思议,她竟然还能听第二遇。
有人按下了停止键。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主编自言自语说。
“她在害怕什么?下决心是什么意思?”主编看着弓芙子,似乎是在问她。
“你怎么看?”主编刚说完,就将视线转向别处。弓芙子马上明白了,自己想必已99lib?t>经泪流满面,泪水冲花了浓妆。但弓芙子没有打算用手去挡,和夜片子如今所面对的恐惧相比,自己的脸花了又算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说实话,弓芙子觉得夜片子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但这只是推测。何况自己身在东京什么也不知道,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只会对夜片子造成伤害。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在这儿什么都解决不了!”主编说,“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下去。还有三十分钟不到,‘水晶特快’就要达到酒田了。站台上一定有很多记者,我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办,只能这样了!”
主编说完后,像要征求同意似的看着弓芙子。弓芙子艰难地点点头,心想主编说得没错,现在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还有就是像夜片子说的那样去祈祷,祈祷列车平安到达酒田,祈祷夜片子能够尽早得到自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香烟在房间缭绕,窗前升腾起了一阵白雾。弓芙子站起来,打开窗户。
她双手扶着窗棂,想哭的冲动凝结在胸口。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春日深夜特有的寒气去化解这股躁动的哀伤。好多了,她站在窗口待了一会儿,然后一转身回到房间,这时,不知哪里响起了钤声。
这座大楼每天晚上十一点都会打铃,没有人想在听到铃声后继续加班吧。弓芙子看看手表,时针正好指向十一点。还有二十分钟,还有二十分钟“水晶特快”就会驶进酒田站。十二点二十分列车将到达酒田。
弓芙子回到座位上,主编立刻站起来向弓芙子打开的窗户走去。另外有两三个记者也无法静下心来,走到对面的窗户旁。还有一个记者在一排凳子旁来回走动。
房间内很安静,充斥着烟草白色的烟气,缓缓地朝开着的窗口飘去。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焦急中等待十一点二十分的来临。
钟坏了吗?无论自己看几次,分针始终指向十一点零三分,就好像粘在钟面上似的,一动也不动。弓芙子站起来,她觉得只要自己坐着,钟表上的指针也会坐着不动。
主编仍站在窗边,他看了一眼走过?99lib?来的弓芙子,对她说你的脸色真差。
“放心吧,蓬田君不会有事的。”主编拍拍弓芙子的肩膀,笑着安慰她道。
时间过得就像夏日在地上移动的树影那样缓慢。编辑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镌刻着时间带来的痛苦,表情僵硬。
分针终于跑到“一”的位置上,还有十五分钟。弓芙子觉得钟面上“一”到“四”的距离无比遥远,而自己则是在一片沙漠里渴望得到拯救的虫子。
室内的温度开始下降。主编已经回到座位上。弓芙子关上窗后,也坐回到椅子上。
“我要抽烟!”
主编大声一喊,记者群里涌起一阵骚动。弓芙子知道他是上周宣布开始戒烟的。主编站起来,向记者们讨要香烟,老烟枪纷纷伸出援手,主编面前起码有一打,他挑选了最近的一支弯腰致谢。又有人拿出廉价打火机为他点上,主编此刻的表情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幸福感。
从那一刻起,时间开始正常流动。
十一点十九分,记者们又陷入沉默,紧张的气氛再度充满编辑部。主编手里的香烟已经抽完。记者们也同前几次一样,不住地盯着弓芙子的桌子,换了个姿势。
时钟的分针哆哆嗦嗦地指向钟面上“四”的位置。到点了!房间里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弓芙子面前的电话看去。弓芙子也挺直后背,做好了准备。
空气凝固了,只有时钟仍在滴答滴答地运转。国铁的办事风格向来一板一眼,如果现在“水晶特快”如期驶入酒田站的月台,那电话钤声随时都会响起。
气氛更加紧张了。
弓英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水晶特快”的到站并不意味着终结,十一点二十分之后时间还会继续流逝。
十一点二十一分,铃声还未响起。弓芙子整个人都趴在电话前,右手摆好了姿势,待铃声一响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听筒。她感到肩膀一阵阵的抽痛,焦虑99lib? 在体内游走。
天哪,真让人难以置信,已经十一点二十二分了,电话死一般地沉寂。记者们也开始议论。
“怎么回事?!”有人大喊。
“怎么回事?电话怎么还没来?”又有一个人说。
弓芙子一言不发,她同样感到疑惑,不过她担心的只有夜片子。夜片子现在怎么样子?肯定发生了意外。
主编看到她担心的样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过去安慰一下弓芙子。
“可以用一下电话吗?”一个上了年岁的记者站在主编身后问道。
“我想打个电话到酒田站去问问。”
“请用。”
主编回答说,站在原地看着记者拨号。弓芙子也盯着他的后背。
“是酒田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原定于十一点二十分到达贵站的‘水晶特快’现在到站了吗?什么?没到?”
记者群一下子炸了锅,弓芙子喧的一下站了起来。
“请问为什么还没到站?是晚点了吗?你们也不清楚?那么,可以帮我们转接一下电话吗?就转到‘水晶特快’预定到达的站台。啊?转不了?那真难办了。那么可以帮我找个人吗?帮我找一下《东京Y报》的记者,他应该在站台待命。你找到他后,让他马上和东京的K出版社联系,请他随时传递情况。那就麻烦您了,是,是,请多多关照。”
“火车晚点?”记者刚放下听筒,他的同伴就大声问道。
“啊,他们说还没到。”记者把听筒放好。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难道发生了意外?”
“别问我啊,我又不在站台待命,总之‘水晶特快’还没到站。”
这时弓芙子面前的电话响了,她伸手抓起听筒。
“我是Y报的记者!”来者报上自己的身份,“这里是K出版社吗?”
“是的,等着你呢,你现在在酒田站的站台上?”
“是的,那个……”
“听说列车还没到?”
弓芙子兀自开始问起话来,她比所有人都要心急。
“还没到,好像是晚点了。”
“晚点的原因呢?”
“这不清楚,我们一直在站台上待命,什么也不知道。”
“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没有,我想传达的消息也只有‘水晶特快’未到站这一条。”
“是吗,要我叫你们的人吗?”
“有劳了。”
那位年纪稍大的记者接过电话后又问了几句,不过问来问去还是那么几句话。
“是吗……总之有什么新情况马上打电话告诉我。”他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继续等吗?”老记者的同事问。
“不等还能怎么样?目前什么消息也没有,只能在这儿干等。”
“也不能这么说啊。”一个年轻记者说。
“那些在站台上等的人比我们还无聊呢。”
“你的意思是?”
“他们没有电话可用,只能被动地等消息,是不是比我们还无聊?”
“你说得没错。”
“既然我们这里有电话,就可以打听一下消息。”
“找谁打听?”
“当然是沿途的车站啦,比如酒田前一站是……”
他拿出一本口袋本的时刻表开始查找。
“东酒田。打电话去问问,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你说得没错,说不定‘水晶特快’在途中出了意外,所以临时停靠在东酒田站。”别的记者从旁附和道。
“那就快打吧,东酒田站的电话是……”
翻开黄页,马上就查到了东酒田站的电话号码。
“喂喂,是东酒田站吗?我是《东京MM》的记者,请问十一点过后,‘水晶特快’有没有从贵站通过?”
众人屏气凝神,倾听记者的电话,偌大的室内只有他的问话声在回响。
“什么?!没有通过?根本没有来?您确定?”
记者们一阵哗然。
“不是,终点是酒田站,原定于十一点二十分到达,现在是二十五分了,但列车还未到站。好,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记者放下电话说:“‘水晶特快’没有通过东酒田站。”
“真的吗?怎么回事?喂!东酒田前一站是哪里?”
年轻的记者又翻开地图。
“砂越……砂越站。”
“喂,你们快查一下砂越站的电话!”
砂越站的电话很快就查到了,记者立即拨通了电话,但结果和之前一样,“水晶特快”也未通过砂越站。
“搞什么啊,再前一站呢?”
“砂越之前是北佘目,接着是余目、南野,然后是狩川,就这些,狩川前一站就是清川,就是最后一次打电话过来的停靠站。”
“好,全都打一遍!等等,我来分工。”老记者下达了指示。
“你打北余目,你打余目,下一站是?”他看看地图,继续说,“南野,南野你负责!还有狩川,狩川就交给你了!”
一瞬间,所有任务分配完毕。
“北余目没有!”给北余目打电话的记者喊道。
“会不会开到余目就向左转南下了?”老记者看着地图道。列车开到余目,陆羽西线和羽越本线呈T字形相交,向右转就是酒田,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列车向左转?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目!快打电话到余目!”
年轻的记者慌忙拨转电话盘。
“是余目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请问十一点前后‘水晶特快’有没有从贵站通过?没有?”
记者们又是一片哗然。
“您确定吗?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没来!”
“看来大事不妙啊。行了,南野的电话也不用打了,直接联系狩川!清川后面一站,狩川。”
又有年轻记者拨转狩川站的电话,拨号时屋里静得可怕。
“是狩川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有关‘水晶特快’的事。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水晶特快’应该经过贵站……什么?!没有经过?!”
顿时,记者们乱成一团,但接下来他们听到的话,又让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嗯?您说什么,十点四十八分‘水晶特快’从清川站驶出?您确定?好的,好的,但的确没有经过狩川,这……这说不通啊……
“请问清川站到狩川站之间有没有别的线路?有没有其余的线路,比如延伸线或者私铁?没有?您确定?真的确定?是吗……四周都是田地,只有一条线……根本没有岔道。啊……那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刚放下电话,记者群又开始骚动不安。这次连弓芙子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闻所未闻的奇异事件,感叹声、抱怨声不绝于耳。老记者为了控制大家的情绪,大声喊道:
“冷静!冷静!大家都冷静下来!!”
噪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忘了一件事,先别慌。我们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水晶特快’真的开出清川站了吗?或许它现在就停在站内,我想有必要确认一下。”
“是啊!要打电话问个明白!”
说罢,有人翻开黄页,报出清川站的号码。这边的记者听到号码立即开始拨号。但清川方面给出的回答简单明了。“水晶特快”的确是十点四十五分进站,十点四十八分出站的。
“会不会从清川驶出后就抛锚了?现在停在清川站和酒田站之间?”
“要么是发生了事故,脱轨了!”
“那可是重大事故!”
“总之需要确认一下。直升飞机!我们报社在酒田和鹤冈的分社应该有直升飞机!让他们在清川到狩川之间进行空中搜索!找到了就发快照!”
说这话的是大报《A报》的一个记者。《A报》的年轻记者们急忙往分社打电话。
第十二节
酒田站台的角落里有一个老人。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头戴毛线编织的帽子,脖子上的围巾卷到了鼻子下面,老人就是加滩耕平。此刻,他正准备回去。四五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组成保护网将议员围在中心。他们刚向台阶走了几步,突然闪出了一群记者饿狼扑食般向他们冲来。
穿黑西装的男人们像山一样将扑到面前的记者们挡在身外。男人们挥舞双手威胁对方不准靠近,但记者们必须越过“黑墙”向加滩发难。
“加滩先生,您这是要回去了吗?还是……”
一个记者大声提问,可患脑梗塞的议员显然无法回答。
“当然回去了,晚上风这么大。”
一个推着轮椅,四十岁左右的大个子男人说。
“‘水晶特快’原定于二十三点二十分到达,现在是二十三点四十五分,三十分钟都不到……”
记者不肯罢休,继续提问。
“那又怎样?”
推着轮椅的男人冷冷地反问道。男人面相不佳,记者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加滩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他应该是议员的新秘书。
站台上的灯光有时会打在加滩耕平的脸上,照得他那副黑边眼镜闪闪发光。无论记者如何迫问,加滩议员都没有反应。
“您这样说就太不负责任了,‘水晶特快’或许一会儿就来了,您就这么走了吗?”
“难道您就不担心晴美小姐的安危吗?”另一个记.99lib?者插话说。
“哼,难道你们没听说吗?”男人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
“听说什么?”
记者们紧跟其后,他们确实没有得到消息。
“‘水晶特快’消失了。”
记者们愣住了。
“消失?是指失去了联系吗?真的吗?”
“似乎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失去联系?”
“失去联系就是失去联系,就是去向不明了。”
“去向不明?”
“找不到了,消失了。拜托,请让路。”
面前是通往出站口的台阶,穿黑西服的男人们把轮椅抬了起来。
“请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具体说明!”
“又不是飞机,怎么会突然消失?再说火车是在铁轨上跑的啊,怎么可能消失?”
“您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请告诉我!”
记者们提问心切,纷纷拥向“黑墙”。穿黑西服的男人们手里抬着轮椅,难以抵挡记者的攻势,记者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轮椅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人大喊;危险!快让开!但说这话时已经来不及了,轮椅咔嚓一声向旁边歪倒,记者们见状也吓了一跳。轮椅发出金属的脆响,从十多级的台阶上滚落。加滩耕平发出一声近似于惨叫的呻吟后,倒在台阶的中央。
“浑蛋!!!”
那个面相凶狠,推着轮椅的男人一边喊着,一边抓过两三个记者一顿痛殴,把他们也打下了台阶。
穿黑西服的男人们赶开身边的记者,急忙向倒在台阶上的加滩议员跑去。记者们也跟了过去,但为了尽量不触动他们的情绪而围在外面。
记者们个个脸色苍白,他们听说加滩耕平重病在身,遭受如此重创,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加滩议员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99lib?下自己站了起来。不光如此,他还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记者们惊呆了,纷纷伸长了脖子。眼前这个人身材相当高大。毛毯跌落在地上,从而能够看清他结实的体格。他取下帽子,露出一头黑发。
包围圈开始动摇,他们死盯着男人的脸,因为戴着眼镜所以十分难认,不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啊!是神边先生!”终于有一个记者想起了这人是谁。男人正是加滩耕平的秘书——神边吉男。
“正是,看来穿帮了。”神边晃动着脸颊上的肥肉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十分独特,就像嗓子里闷着一口痰。
“原来是神边先生啊,您是代替加滩议员来的吗?”记者问。
“正是如此,先生因为病重无法外出,所以我就替他来了。不这样做,他的生命会有危险。”
“那加滩先生目前身在何处?”
“东京,在东京叶山的别墅里。都散了吧!今天就到这里。如果有‘水晶特快’的消息,会往你们总部打电话的。我看你们的同事已经快忙疯了吧?这事儿……可不得了。”
第十三节
《A报》那位前辈模样的老记者向分社打电话,但他得到的回答是;直升机只能通过无线电和分杜联络,再由分社把获得的情报转达给K出版社的编辑部。
弓芙子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了。
“你说什么?”老记者的大嗓门引起了弓芙子和其他人的注意。
“真的吗?你确定?真是活见鬼了……”他说。
“知道了,请继续搜索。”老记者放下听筒。
“怎么样?”弓芙子大声问,其他记者也无言地注视着他,请他报告情况,老记者沉默了一阵才终于开口道:
“他们说没找到。”
“没找到?”
“是的。清川到狩川之间的线路上根本没额‘水晶特快’的影子。”
众人都九九藏书无言以对,沉默持续着。
“这……搞什么啊,这根本不可能啊!”年轻记者说。
“难以置信,‘水晶特快’在清川与狩川之间的线路上居然像烟一样消失了?!”
“那可变成《春日奇事》啦,简直诡异至极!”
“会不会是在清川到狩川这一段上,有不为人知的支线,或者隧道什么的……”弓芙子问。
“嗯……有这个可能,或许列车盖上了树枝之类的伪装,所以直升机没有发现。”
年轻记者同意弓芙子的猜测。
“别胡扯了!根本不可能!”老记者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
“清川到狩川这条线路的铁轨两旁都是田地,一眼望去就看得一清二楚,哪儿有什么支线或者隧道。那是一条没有经过电气化改造的单行线。它真的要消失,也只能长翅膀飞走,明白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这可是条大新闻,谁先找到谁就中头彩啦。”
“是啊,那么就比比谁先找到吧!”
说完,众人朝电话扑去。
零点过后,弓芙子和主编以及那群记者们仍旧待在房间里,不时和自家报社在山形县的分社通电话。陆羽西线和羽越本线的上空飞满了各家报社派来的直升机,探照灯灯光雪亮。这是一场战争,有关消失的“水晶特快”的报道战争。为了不让别家报社听见,记者们打电话时都放低了音量,尽量不说多余的话。
这样的做法让弓芙子感到很恼火。她只是个月刊杂志的记者,对于这场报道战争没有兴趣。她询问“水晶特快”的消息只是为了知道夜片子的去向。但记者们还是把她当成了对手,什么也不告诉她。
弓芙子见《A报》的记者放下电话,便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窗边。
“怎么样?贵社的直升飞机找到‘水晶特快’了吗?”
弓芙子抓着老记者的手臂,焦急地问道。她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无论对方想什么也绝逃不过她的眼睛。但老记者躲开了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伙伴。
“这……不好说啊。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
老记者若有所思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弓芙子看见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机密?!这可是五条人命啊!我一直以为大家能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却想不到你们变脸比变天还快。弓芙子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利用。
“那你就是不肯告诉我了?”
弓芙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说道。愤怒和悲伤把她的眼泪又逼了出来。
“我是杂志记者,不是报社记者,独家不独家与我无关。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担心好朋友的安危。夜片子比我的亲妹妹还亲,我只是担心她,其他的事我毫无兴趣!”
老记者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99lib.
。看在你们提供场地和电话的分上,只要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
“肯定不告诉,你们到底有没有找到‘水晶特快’?”
老记者眉毛一皱,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有,真是一个前所未闻的离奇事件。直升飞机把边边角角都找过了,但这么大一辆火车就是没找着。余目附近的羽越本线以及陆羽西线上余目到清川这段路当然不用说,就连之前的几站,升形、新庄附近也都搜遍了。哪儿都没有‘水晶特快’的影子,也就是说它在清川到狩川的铁轨上像一阵烟一样随风飘走了。”
“怎么可能……”
弓芙子也觉得这事有些荒唐。
“消失这种事,不太可能吧……”
“千真万确,连找的人都觉得很诡异。他们也搞不清楚那辆车究竟到哪儿去了。
“清川到狩川之间的线路几乎就是一条直线。这里视野良好,两边都是田地,只有一条单线。陆羽西线没有经过电气化改造,两根铁轨直通到底。周围也没有任何邻线。
“至于什么不为人知的支线,隐藏的隧道这些,我也向国铁方面确认过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水晶特快’由四节车厢组成,加上车头一共是五节,要想把这么大的火车藏起来……不,别说火车了,在那条路上,就是一辆运石头的矿车也无处藏身。
“总之在那片区域,真的就只有一条铁路,所以‘水晶特快’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从空气中消失了。”
听完老记者的介绍,弓芙子有些恍惚,等她回过神来,发现窗边只剩下自己,老记者已经回到座位上。她努力将事情整理到自己可以理解的程度。我们的行动绝对没任何延迟,甚至可以说带有预见性。酒田站台没有任何消息后两分钟我们就采取了行动。五分钟后,我们就开始往清川到酒田沿线的各个停靠站打电话。十分钟后获知“水晶特快”消失了,立刻调遣直升机进行搜查。二十分钟后,也就是十一点四十分,直升机起飞。但是仍没有发现“水晶特快”。
弓芙子回到位子上继续思考,她把目光放到面前的地图上。假设从清川站开出的“水晶特快”向着终点站酒田飞驰,那直升机就应该在陆羽西线上,余目附近的某个地方发现它的身影。列车无论在余目向右转还是向左转……
慢着!我怎么这么笨啊。清川下一站是狩川,当地的站务员说“水晶特快”没有经过狩川,那又怎么会到达余目呢,不行,我脑子真是乱了。
唉……弓芙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水晶特快”为何会消失。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就是:“水晶特快”从清川站开出后,行驶到清川至狩川这条线路上的某一点上停车,然后再向清川方向后退。这样的话,不就是消失了吗?怪不得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弓芙子立刻拿起听筒,一边扯着嗓子向记者们询问清川站的电话号码。
但清川站的回答却让她失望,“水晶特快”没有后退,而且他们还给出了“水晶特快”无法后退的明确证据,一辆比“水晶特快”晚二十分钟的货车也将开往酒田,如果“水晶特快”中途折返,那两辆车肯定会在半路撞上。
弓芙子心灰意冷,扔下手里的听筒,一线希望就这样被迅速浇熄了。不管怎么说,先让直升机去新庄附近搜索吧,如果还是找不到,那这样的搜索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水晶特快”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事到如今,弓芙子只能相信“水晶特快”消失了。
从傍晚到现在一直绷紧了神经在电话前等待,弓芙子感觉有些扛不住了。灌了铅似的脑袋一直在担心夜片子的安危。如果“水晶特快”一直无法找到,那身处车内的夜片子也将随列车失去了踪影,那岂不是和死了一样?
想到这里,弓芙子感到迷惘。死?死和消失有什么不一样?她想分清这两者的区别,但疲惫的她最终还是没能获得满意的答案。
第一节
因为没赶上地方版的修订时间,本该占据一个版面的有关劫匪松奉贞男的身份、劫车目的、提出的要求等内容并没能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水晶特快消失”的最新消息。东京各家报纸争相报道,占据了一至三版。“水晶特快与手持猎枪的劫匪一同消失!”这样的标题出现在《A报》的头版:“消失的水晶特快”,也有报社用这种诗一般的字句来装点主题。
岛丘弓芙子当晚没有回在神宫前的公寓,只是和衣在编辑都里睡了一宿。翌日,四月三号的清晨,.99lib.弓英子睁开惺忪的睡眼,听见电视里不出所料地正在播放有关‘水晶特快’消失的报道。在M Show这档晨间栏目中,主持人把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详细地做了说明。待到午间的Wide Show播出时,主持人已经赶到了现场。他们站在清川—沿线的铁路上来了一个全景拍摄。当然什么也没拍到。主持人也拼命强调,铁路两旁只有未插秧的稻田,陆羽西线是非电气化线路,线路中央只有两条铁轨直通到底,途中虽然有一处与公路非常接近,但也无法解释列车消失的原因。这么大一辆列车不可能被卡车之类的运输工具搬走。
四月三日这一天对岛丘弓芙子来说是咬着牙挺过来的。她等来等去都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最新消息。“水晶特快”就那么在清川—狩川的线路上失去了踪影,在别处也没有再次出现。
奇怪的是警方的态度,发生了如此怪异的事件,警方居然没有派人到现场调查。现在清川—狩川这条线上挤满的都是前来“寻宝”的媒体记者。媒体和公众要求警方发表见解并对目前的搜查状况进行说明,但警方却一直用“正在调查”之类的回答来搪塞。
转眼就到了四月三日的深夜,“水晶特快”已经消失了一个昼夜。
整整一天了啊……弓芙子感觉很不可思议。一辆庞然大物居然会消失一整天,这本身就让人难以置信。她本以为焦急的等待会让她度日如年,却没想到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且夜片子失踪了,自己居然一整天什么都没能做。
不过现在该做些什么好呢? “列车消失”实在过于诡异,她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种不合常理的突发事件。
和电视台的摄制组一样赶往事发现场肯定不行,我这种外行如果能发现重要线索那就奇怪了。难道跑去向樱田门的警察们讨要消息?他们连那些特派记者都不告诉,难道会告诉我这种时尚杂志的记者吗?
思来想去,也只有原地待命了。弓芙子只能守在电话前期待收到最新消息,然后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至于其他的工作,她根本无暇顾及。其实弓芙子真正关心的是夜片子的去向和安危,“水晶特快”消失到了哪里她并不特别在意。夜片子你在哪里?难道你飞到异次元去了吗?弓芙子满脑袋都是夜片子、夜片子………
当夜,弓芙.99lib.
子仍旧没有回家的心思,又在社里和衣睡了一晚。
第二天的清晨,弓芙子坐立不安,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耳边全是新闻媒体借“水晶特快”拼命炒作的声势,反正至今也投有任何新的消息,不如去求求主编,让自己到现场去看看,当然是自费。但主编二话没说就批准了她的要求,并且还慷慨地菩应为她报销旅费。
弓芙子匆匆忙忙地赶回神宫前的公寓,冲了一个澡后就开始准备旅行的衣物。既然是去找人,穿长裤比较方便吧。她换了一条米色收腰长简裤,上装则是茶色的罩衫。
她先赶往上野站,搭乘十三点三十分开车的“山彦一二一号”于十五点十二分到达福岛。接下来从福岛站进入奥羽本线,换乘终点站为秋田的L特快“翼十一号”前往新庄。新庄的到站时间是十七点四十三分。
到达新庄,清川就在眼前了,但如果现在赶往清川,到达时也已经不早了,而且万一清川没有旅馆就麻烦了。弓芙子决定在新庄住一晚。她在车站给主编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最新的消息,结果不出所料。事件毫无进展,特快仍旧失踪。
一夜过后,或许是因为事发现场就在不远处,列车失踪的骚动似乎愈演愈烈。早上,弓芙子在旅馆的电视里看到了清川站的站长。他是个身材瘦小,面相和善的老人,他毫不顾忌地面对着摄像机,情绪有些激动。对于提问,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只见他不停地用手指调整制帽和领口,虽然脸上浮现着微笑,但明显表99lib?现出迷惑。待会儿就要去见他了,弓芙子觉得老人很可怜。
走出旅馆,弓芙子往编辑部打了一个电话,但是没人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同事们大概都出去跑外勤了。如果有大事发生,社里或许会派人驻守,既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那看来也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
来到新庄站,弓芙子发现往清川方向行驶的列车只有一趟十点三十六分发车的“最上一号”。不过该车在清川站不停,到狞川站才停。再往后,要到十一点十六分才有车。不.99lib.得已,弓芙子只能搭上开往狩川的特快。
“最上一号”驶离新庄站后,朝左转了个大弯,便离开了市区。进入市郊后,立刻就可以望见成片未插秧的稻田,稻田中流淌着一条小溪,火车和小溪并行了一会。
穿过一条短短的隧道和一座横贯长河上的铁桥,列车继续前进。刚才那条河大概就是最上川,弓芙子回忆起“五月雨成急,汇川于最上”的名句。
出门时一直多云,现在才开始出太阳,阳光将川面照得闪闪发光。川流很急,似乎要将川底的沙石掏尽,四处可见腾起的气泡。在阳光的照射下,河堤上的花花草草也变得比平日艳丽,真想就这样下车,躺在草地上睡一觉。弓芙子记起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立原道造的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或许是因为好久没有出来旅行了吧。
渡过最上川,西边又出现一座高山。车行至此,给人的感觉是往山谷中前进,其实不然,列车是在沿山脚行驶。这些知识都是在“水晶特快”消失的那晚查地图和资料才知道的。
最上川在“最上一号”的右侧时隐时现,列车沿着急流前进,让人感觉列车在飞驰。弓芙子出神地望着狩川所在的方向,四月二日的深夜,“水晶特快”应该也驶过相同的路线。
古口站是到达狩川站前唯一的一个停靠站。
从古口站出发后列车不停钻入隧道。从隧道里出来,就能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最上川。高屋站的站台向身后飞驰而过,可以看到几座像是温泉旅馆的建筑。
弓芙子取出时刻表,高屋站的下一站就是清川站。终于接近问题的中心了。列车又穿过了几条隧道。她靠近窗户,清川站的站牌从眼前一闪而过,原来就是这里啊,看上去并不大。
列车开过清川,四周的视野豁然开朗,似乎是进入了庄内平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水田。眼见为实,这附近既没有公路也没有邻线,坐在列车上只能看见脚下的铁轨,清川过后前方也没有隧道,而且周围视野良好,这样的环境下一辆五节车厢组成的列车究竟到哪里去了?
十一点十三分,弓芙子在狩川站下车。下车后她马上就去拜访站长,递上《L·A》杂志记者的名片后便开始了采访。
狩川站的站长年纪不大,是个五十开外,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媒体的采访,所以问题回答得十分爽快。
“我的确接到了通知,四月二日二十二点五十五分‘水晶特快’将通过我站。但我等了很久,它也没来。”
“站长先生,当时是您值班吗?”
“是啊。”
说完站长探出身子,把手放在嘴边,做出一个说悄悄话的姿势对弓芙子说: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那辆车到底什么样儿。”
走出狩川站,弓芙子沿着铁路向清川站走去。一条小路依附着铁轨,但越往下走路越窄,最后只能改走田间小道。
弓芙子穿过庄内平原的田原风景。一眼望去,未插秧的田地上泥土已被耕过,但还未注水浇灌。两条锈迹斑斑的铁轨向远处延伸,四周都是田地,春日的阳光照在脊背上暖洋洋的,让人感觉心情舒畅,没有比这更悠闲恬静的风景了。当然,这是对于一般人来说。
陆羽西线的铁轨比弓芙子步行的小路稍高,有时小路会偏离铁路,就像消失了一样,这种情况在改走田间小道时也会发生,无奈道路细长,别说大型卡车了,就是小轿车也无法在这里行驶。
走到哪里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原。以前想象的那些隐蔽的支线、隧道、缆车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能够让列车改道的双轨复线也未能发现。
弓芙子看看手表,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身上浸满汗水。如果是在东京,只要举起手喊一声“TAXI”,自己便能省不少脚力。但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出租车,首先就没有能让出租车行驶的道路。
好不容易走到了能走车的地方,那是一条和铁轨并行的公路。弓芙子实在走不动了,就站在路边等车,但等了半天也没见一辆出租从眼前驶过。
还是继续走吧,她下了公路继续前进,双眼无意识地寻找着隐蔽支线和隧道,不过仍旧是一无所获。这条铁路没经过电气化改造,所以铁轨上方没有安装供电支架。两根孤零零的铁轨一味地向前延伸。
同一条铁轨上前方和后方都有列车行驶,这让弓芙子这个城里人觉得十分新鲜。刚目送下行的列车驶去,接着又有上行的列车驶来。难道它们不会撞车吗?弓芙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似乎想到什么上行车和下行车居然在同一条线路上行驶,难道这就是列车消失之谜的关键?!
但结果还是不行,她无法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为什么在同一条线上会有两个方向的列车行驶,她还是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本以为会碰到媒体同行,但走了这么久,别说同行了,就连当地人她也没遇见一个。
脚软了,她看看手表,时间接近下午一点。“最上一号”到达特川是上午十一点十三分,自己走了近两个钟头。她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但又怕弄脏衣服,无奈只好继续前进。
终于看到了车站的影子,那肯定是清川站。想不到凭女人的脚力居然可以走完整整一站路的距离,而且,她亲自证明了沿途根本没有支线、隧道等可以隐藏列车的地方。所以她更不能相信五节车厢组成的“水晶特快”在清川一特川这段未经过电气化改造,四周视野良好的单线铁路上消失这一事实。
第二节
走进清川站的站馆,弓芙子坐到长椅上,拿出在小卖部买的牛奶和报纸,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报纸上还是老样子,全是“水晶特快”消失的新闻。都过了三天了,热度还是不减。
无论是站馆还是候车室内都空荡荡的。等两只脚都缓过劲儿来,弓芙子便站起身,从包里取出名片夹,向站务员室走去。
“请问……有人吗?”她在门口小声问道。
“有什么事吗?”
说着,屋内走出一位身材枯瘦的老先生,他就是在电视里看到的站长。弓芙子递上名片,表示想和他谈谈,对方立刻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拜托你们饶了我吧,我快累死了。”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怒意,态度和邻站那位好说话的站长大相径庭。事件发生以来,不知道他已接受过多少次采访,对这种事感到腻味了。
“我知道您老是面对同样的问题一定很累。能不能只听我说一句,拜托您了!”
“说多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完站长就不再理她,弓芙子递上的名片站长收过来就丢在了桌子上。
“请您听我说,从‘水晶特快’下车打电话的女孩儿是我在出版社的同事。她叫蓬田夜片子,是我的好朋友,在东京接电话的人就是我。”
弓芙子的态度十分诚恳,越说越起劲。站长似乎有些兴趣了,便转过身听她继续说,但他听了一会儿就又恢复到原先的态度。
“你到底想问什么?”站长冷冷地问。
“夜片子往东京打电话时用的是哪部电话?”
弓芙子问。房间里有两部黑色的电话,站长的视线在这两部电话上游移,似乎不准备马上告诉她。看来他对记者的印象很差。
站长指着其中一部,但没说话。
“是这部吗?”弓芙子靠近电话,用双手紧紧握住听筒,似乎这样做就能感受到夜片子留下的余温。她拿起听筒靠近耳边,然后又放下。
弓芙子想起最后一次的通话。那段对话她用磁带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因恐惧而惶惶不安的夜片子发出如悲鸣一般的哭泣声,这些至今仍清晰地印在弓芙子的脑中。她想起了那时的通话内容:
“是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
那时夜片子就像站在寒冷的雪地里打电话,声音不停地打战。
“喂喂!夜片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弓芙子,我害怕。我、我好害怕。”
夜片子就在自己现在站着的地方簌簌发抖。
“究竟怎么了!快说啊!”
“现在,我在清川。我、我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刚才我……不行!我开不了口,太可怕了!”夜片子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让她怕得无法开口?
这个问题主编也提过好几次,为什么她会说不出来。
“夜片子她当时很害怕。她说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究竟看见了什么您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站长有些生气了,“我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列车进站,出站,我就知道这些!”
弓芙子没有再问下去。
“那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是打往东京的长途,一零零……”
刚一开口,她突然像获得天启一样打了一个激灵。
“不,我打对方付费电话好了。”
那晚夜片子总共打了四次对方付费电话,她也想像夜片子那样试试看。
“是蓬田小姐打来的电话,您要接听吗?”
四次都是这样,先由话务员小姐接听,然后再转接到主编手里。弓芙子拿起话筒,拨了一零六,申请接通打往K出版社《L-A》编辑部的对方付费电话。
“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话务员小姐问道。弓芙子向站长请教电话号码后告诉了她。
一阵忙音过后,电话暂时被切断,接着就是无声的沉默,话务员小姐大概正在问主编要不要接听吧。
“请。”一声短暂的提醒,电话接通了。
“喂喂。”
“我是岛丘。现在我在清川站,用夜片子当晚与出版社联系的那部电话和您通话。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一样啊,很正常。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那个……”
其实她想说清川站站长态度不好,不过他人就在身边,当然不好意思这么说。
“我早上去过狩川了,其实我是从狩川走到清川的。”
“哦,很了不起嘛!那你有收获吗?”
“没有,就两根铁轨在一片田地中,支线、隧道什么的都是没有。”
“唉,是吗……”主编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回去了。”
“是吗,对了,你坐过直升飞机吗?”主编的话头突然一转。
“坐过一次,怎么了?”
“社里有份周刊租了一架直升机去酒田取材。应该会路过清川,现在正往你那儿飞呢。要搭一程吗?可以从空中俯瞰铁路。”
“那大棒了!这附近有可以降落的地方吗?”
“可能没有,也可能满员了。其实那份周刊想顺道来采访你,毕竟和蓬田君联系的是你。你稍等一下,我问问人有没有满,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告诉我你那里的号码。”
弓芙子说出了号码就放下了电话。没等多久电话铃就响了。一旁站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问题,能坐四个人。”主编说。
“啊,太好了。”
弓芙子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不是挂记着夜片子,她或许会更高兴。
“往南一直走有座小学,直升飞机会在小学的操场上降落。具体位置在车站里打听一下。快去吧。”主编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
弓芙子向站长打听小学的具体方位,站长得知自己就要解放了,变得十分亲切。看他热情说明的样子,看来本性并不是个对人冷淡的人。
站长说小学离车站相当远,大约要走二十分钟。弓芙子听到这话脚又疼了起来。
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丁小学。在直升机来之前她在校园草地上等待。没过多久,清川站方向传来了轰鸣声,直升机出现了,机身上的挡风玻璃在春日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直升机越来越大,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一只巨大的鸟儿悬在弓芙子的头顶,这声音大得令人难以置信,产生的恐惧感甚至让人想要高声尖叫,狂风呼啸,草叶和尘埃在空中飞舞,校园中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跑到铁丝网前。轰鸣声盖过了他们的欢呼声。
直升机平稳地降落在弓芙子面前的草地上。.99lib?舱门开启,一个头戴安全帽的男人朝弓芙子招手,示意她快进来。弓芙子压住头发向前跑去。
她抓住机舱里伸出的手,脚刚踩上入口,男人便一把将她拉进舱内。男人侧过身子,让她坐在后排,并大声叮嘱她系好安全带。
弓芙子急忙系好安全带。机身向前倾斜,发出悲鸣一般的轰鸣声离开了地面。她朝窗外望去,已经看不见那些喧闹的孩子们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的高山。
回过身来她才发现头戴安全帽的男人一直注视着自己,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你就是《L·A》的岛丘弓芙子小姐?”男子大声问道,弓芙子点点头。
“我是《P周刊》的山崎。”说完他又握住了弓芙子的手,看见弓芙子他似乎很吃惊。
直升飞机很快又飞到了清川站的上空,脚下的车站站馆如今看来就像零食盒一样小巧。她在如微缩模型一般的站台上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影,那肯定是刚才那个站长。
直升飞机在清川—拧川沿线上空飞行。从高空俯瞰,视野内的景物就像和地图重叠在了一起。平野被田间小道划分成无数块方正的田地,陆羽西线则像一根笔直的铁棒从这些田地的夹缝间横穿到底。
真的只有两根铁轨,别的什么也没看见。从空中往下望,视野良好,铁轨四周的确没有可疑的支线以及任何能够让她起疑的东西。弓芙子将脑门贴在窗户上,思考着列车消失的理由,但毫无收获,她发觉直升飞机已经快要到达狩川。自己走了近三个小时的路直升机仅三分钟就到了。
“怎么样,什么都没发现吧。”山崎问她,弓芙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感到山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转悠。
“我想不通列车为什么会在这附近消失。岛丘小姐你认为呢?”
弓芙子保持沉默,她不想对别人谈起这件事,总感觉像山崎这样的记者将夜片子不幸的遭遇当成谈资,这种行为令她十分反感。
“除了清川—狩川这条线路之外,你还有想看的地方吗?”
山崎大声询问。弓芙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一路飞来都没能发现可疑的地方,接下来能去的就只有狩川以西或者清川以东了。不过已经证实了列车无法倒退,因为会撞上上行的货车。那狩川以西呢?狩川站的站长也明确表示“水晶特快”没有通过狩川站,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到底该往哪儿飞呢?弓芙子苦思冥想,理论上说,往哪儿飞都已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想看的地方了。就按照您原定的计划前进吧。”
弓芙子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大了,但山崎转过脸充满疑惑地问了一声:“啊?”凑近弓芙子要她再说一遍。不得已,弓芙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看见山崎脸上留有剃须后显现出的青痕。
“我们也没什么计划,是为了接你才来的。既然你没有想去的地方,那我们就返回酒田吧。”
“好的。”弓芙子应道。
直升机降落在平台上,弓芙子在山崎的指引下坐上出租车,来到酒田站前的一家餐馆,时值黄昏,肚子也饿了,在山崎殷勤的邀请下弓芙子决定在此就餐。
他们选了一个能够俯视进站口的位子坐下。山崎,情绪很高,点了一瓶红酒。不仅采访,两人还谈了谈工作、拉了拉家常。不过友人至今杳无音信,弓芙子无心与对方纠缠。自己一定会让对方觉得很尴尬吧。弓芙子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岛丘小姐,你今晚打算住在酒田吧?”
弓芙子想了一下,回答说是。走了一天的路,再让她连夜坐车回去,她可吃不消。
“我想也是,我已经替您预定好了T酒店的房间。是本地最好的酒店,环境很不错。”
“是吗?真是太感谢您了。”
“没什么,没什么。”
山崎爽快地说。这时,弓芙子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男人的长相。肤色黝黑,两颊的皮肉扁薄,剃须留下的青痕贴在下巴上,嘴边有很多皱纹。他很喜欢笑,笑的时候门齿稍稍外露。脸形四四方方的,双眼皮的眼睛炯炯有神。
或许因为他个子不高,总感觉他十分好动。摘下安全帽后,可以看见他整齐的三七分发型。
人不坏,性格也不差,但就是没感觉。难道是因为现在心情不好吗?但细细一想应该和心情无关。
“哎呀,真没想到能遇见像您这样的美女啊。”
他这样说,弓芙子只能尴尬地笑笑。被他这样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没办法,脑子里一直想着的都是夜片子。
“清川—狩川的这条路上,途中有一个地方接近公路是吧?”
“是啊。”
“我是这样想的,派五辆大型拖车在那里待命,等列车开到那个地方停车后,再用吊车一节一节地把车厢吊到拖车上,这样就能通过公路把车厢运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话题倒引起子弓芙子的兴趣,她认真地听着。不过弓芙子现场考察过当地的路况,那么窄的公路,根本无法容纳吊车通行,更不用说能够装载车厢的拖车了。
“你调查过这个方法可行吗?”弓芙子问。
“当然调查过啦。”山崎强调。
“那有拖车留下的痕迹吗?”
山崎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堆皱纹。
“很遗憾,查是查了,不过当晚在清川,离问题路段一公里的地方有警察在做酒后驾驶的检查。”
“哦?原来是这样。”
“是啊,他们说没看到有大型车辆开过。检查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结束后,他们就往狩川方向归队,在途中也没有发现异常。如果我的假设没错,至少载有车厢的拖车没有往清川方位行驶,半路上也没有停止前进。
“后来我就想那它们会不会开往狩川?于是我就去调查,巧的是狞川站有一个派出所。派出所里的警察通宵执勤,他也说没看到有大型车辆通过。”
“这样啊。”
“所以最后只能作罢。不过这个推测本来就站不住脚。从直升飞机上看就明白了,路太窄了,吊车根本无法通过。”
“我也这么认为。”
“后来我又想,会不会是大型直升机把车厢吊走了。不过那也太夸张了,又不是打仗,真要有这么大的直升机飞过来,附近的居民不发现才怪呢。”
“对。”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山崎歪着脑袋,仿佛乐在其中。之后他又向弓芙子请教了许多当晚的问题,弓芙子都回答得很简单。山崎的话越说越多,弓芙子则越来越消沉。
当晚,弓芙子在酒店里给主编打了一个电话。东京方面仍然没有进展。主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答说明天一早的车。
第三节
结束了日本海岸之旅,四月七日星期日,早晨九点半,岛丘弓芙子来到编辑部上班。本该是休息的日子,《L·A》编辑部一致决定照常上班,因为同事蓬田夜片子消失至今仍无消息。说不定会发生紧急情况,一想到这个,弓芙子就没有睡懒觉的心情。
和日本海岸比起来,果然还是东京比较暖和。这里阳光充足,感觉只穿一件罩衫就可以外出。弓芙子选了一件今年流行的真丝低领系带衬衫,再配上白色的棉布裤子去上班。回想起来,夜片子也有一件相同款式的衬衫,这是两人在原宿购物时一时冲动才买的。弓芙子那件是深紫色,而夜片子照例选择了淡粉色。傍晚或许会降温,弓芙子没有忘记带她那件麻质外套出门。
算算日子,夜片子乘坐着“水晶特快”消失在夜色中已经过了五天。夜片子如今身在何方?列车的失踪之谜究竟该如何解释?
虽然已经去过事发现场,但却一无所获。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事实最让弓芙子痛苦。坐在这张椅子上,被动地接受消息,除此之外连个能够调查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有线索就好了,给我一线希望,哪怕是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没关系,让我去哪里都可以。但时至今日,还是没有出现能够让她奋斗的目标。
十一点过后,同事们陆续来到编辑部。或许因为是休息日,电话几乎都没怎么响过。即便铃声响起,也都和“水晶特快”无关。
快到十二点了,虽然肚子一点儿都不饿,但还是去吃个饭吧。弓芙子正准备出外就餐,忽然看见国田守夫跑进编辑部。
“岛丘小姐!”
编辑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干吗?”
弓芙子没好气地回答,但国田还是拼命向她招手,急得脸色都变了。弓芙子见状只得起身。
“弓芙子小姐,过来一下!”
国田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弓芙子慢吞吞地踱到他的身边。国田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抓住弓芙子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走廊上。他怀里还揣着一个四方形的纸袋。
“你要带我到哪儿去啊?”弓芙子抽回手腕问他。
“第二接待室。”
“接待室,去那儿干吗?”
“那里有一套音响,我有东西想让你听。弓芙子小姐,你一定要听一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不会和‘水晶特快’有关吧?”
“没错!”
弓芙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甚至比国田早一步跑到第二接待室。
因为是星期日,第二接待室空无一人。国田让弓芙子坐在沙发上,自己从纸袋里拿出一张单曲唱片,把唱片放入转盘,点上唱针,即刻响起了流行乐的曲调,听起来像是一首快歌的前奏。国田把印有歌手肖像的彩色歌纸从塑料唱片封套里抽出来递给弓芙子。
演唱者是一个嗓音很高。声音甜腻的男歌手。
你的眼是水晶,水晶
我的心是钻石
向你的心,向你的心
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
勇往直前
“这是啥?你让我听这个干吗?”
弓芙子一边听一边问,目光注视着手中的那张歌纸。画像上是一个十七八岁,长相很可爱的小男生。他留着时下流行的发型,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围巾的两端甩在背后。眼睛很大,鼻梁很高,让人感觉稚气未脱,活脱脱的一个美少年。歌纸上写着这首歌的名字——《水晶特快之恋》。
“这是一个新人歌手大泽浩的出道单曲。其实这孩子和我们一样,当时也在‘水晶特快’上。”
“啊!就是他呀?”弓芙子不禁叫道。
“因为新歌和‘水晶特快’沾边,所以他才会搭上那趟车。”
“原来如此。”
国田一脸严肃地向弓芙子说明,表情里却透出一股兴奋。
“当时夜片子小姐和大泽浩都在观光车里。夜片子小姐见他只有一个人,经纪人和制作人都不在身边,于是就主动找他说话,他们聊得很投入呢。”
“哦!那后来呢?”
“然后那个拿猎枪的男人就闯进来了,我们都成了人质。”
“唉,是啊,大泽浩也变成了人质。”
“对,他也是人质之一。但最后我们,我还有他,所有的男人都被劫匪释放了。”
国田守夫与弓芙子谈话时,大泽浩的歌声依旧。
“我知道了,那和这首歌有什么关系?”
“这首歌首发时并未引起太大关注,在Ori上排名第一百四十八位。但刚才我一看,居然已经飙升至三十七位啦!仅一周时间,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演艺公司,没有任何宣传,旗下的新人歌手居然可以和那些大卖的偶像歌手平起平坐,我看这首歌下周要挤进前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吗?”
弓芙子附和道,他对偶像歌手的发迹史没什么兴趣。她真不明白国田干吗说得这么起劲。
“您知道为什么这种无聊的歌会有这么多人听吗?”
“难道是因为歌名叫《水晶特快之恋》?”
“不止这个,只靠这个还不够吧!”
国田说完后,好像在等什么似的,不做声。
“啊,就是这里。”
歌曲快要结束时,他突然开口。
“结束时这段反复,您仔细听一下。”
他兴奋地注视着弓芙子。大泽浩那哼哼一般的嗓音随着渐弱的乐声逐渐变得低沉。歌词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但是,“水晶特快”,消失了
“水晶特快”,消失了99lib?
当大泽浩第二次唱出“水晶特快,消失了”时,弓芙子的胸口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心脏怦怦直跳。意外的冲击让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首歌……这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段很有意思吧?这正是问题所在。”国田说。
“所以我觉得让您听听,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他越说越起劲。
弓芙子急忙拿起歌纸。歌纸上有全部歌词,还有作词、作曲、编曲者的名字。作曲和编曲的是同一人。
《水晶特快之恋》
一
你的瞳是水晶,水晶
我的心是钻石
向你的心,向你的心
咻咻咻、啉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
勇往直前
快看,快看我
我那钻石的心
是否在闪闪发光?
我深爱着你
爱让我发光
我闪亮的心
经过爱的磨炼
要向你醉人的瞳
勇往直前
我是飞驰的特快
飞驰吧,“水晶特快”
“水晶特快”,飞驰吧
二
你的瞳是水晶,水晶
我的心是钻石
向你的心,向你的心
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
勇往直前
你,还记得吗?
爱之原宿香榭丽舍
与你邂逅的街道
你坐在桌前
装有可乐的玻璃杯上,漂浮着落叶
我将前往有你和爱的地方
我是飞驰的特快
飞驰吧,“水晶特快”
“水晶特快”,飞驰吧
三
你的瞳是水晶,水晶
我的心是钻石
向你的心,向你的心
啉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
勇往直前
但是,恋情逝去了
究竟是戏言还是真爱
我一直都
不明白
但我总算知道
不易得手的恋情,才是真爱
以你的美目为终点
我是伤心的特快
但是,“水晶特快”,消失了
“水晶特快”,消失了
“这种歌词,配上这个歌名——《消失的水晶特快》,话题性超群啊。”
“等等,这首歌不是叫《水晶特快之恋》吗?”
?99lib.“啊……”
“给你看的这张是宜传用的旧版,劫车事件后马上就改成了《消失的水晶特快》,此后这首歌就一炮而红。”
“嗯,看起来不像是偶然。”
弓芙子理解国田的意思,两者之间的确有所联系,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不是偶然吧,我也这么看。”国田得意地说。
“那你怎么看?说消失就真的消失了。”
“这不明摆着吗,这是一个惊天大阴谋!这都是计划好的,先写一首有关‘消失’的歌,让有实力的新人歌手来唱,然后再把‘水晶特快’变没了,于是这首歌和歌手就能借此成名。”
“唔……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离奇了吧……”弓芙子用手顶住额头说。
“大泽浩所属的演艺公司叫‘常盘制造’。听说他们经营困难,如果大泽浩不红,就有破产的危险。‘常盘制造’的社长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但具体怎么做才能知道‘水晶特快’会消失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常盘制造’的那些家伙想要推出自家的歌手就必须让水晶特快消失。如果真有方法可以实行的话,他们一定会去干的。”
“唉……”
弓芙子叹了一口气,唱片已经放完九九藏书了,唱针自动搁起。
“要再听一遍吗?”国田问。
“随便。”弓芙子回答。
其实听不听都无所谓,这首歌也不是那么好听。国田站起来又一次放下唱针。
“把音量调小些。”
弓芙子看见歌纸上写着词作者叫九条英介,曲作者叫鸟饲久雄。这两个名字她都没听说过,不过她对娱乐圈知之甚少,或许这两个人在业界都非常有名。
“弓芙子小姐?”国田问道。
“这家‘常盘制造’的地址你知道吗?我想去看看。”
“我早就查过了。”说着,他拿出一张字条,“我也要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去版权协会查一下九条英介、鸟饲久雄这两人的住址和来历。”
“OK!那你当心。”
国田的意见是这家演艺公司可能是“水晶特快”消失事件的幕后黑手。如果这是事实,那弓芙子接下来的行动就十分危险,的确需要谨慎行事。
真是他们在搞鬼吗?弓英子很茫然。这家公司如果真有让列车凭空消失的能耐,那要成为唱片业界的NO.1也不成问题。
第四节
国田给她的字条上写着“港区赤坂二丁目,元赤坂CORPORATE”。弓芙子看着这个地址,想象“常盘制造”的事务所应该是一栋贴有白色瓷砖的高级公寓。她通过地图和路牌好不容易摸到了那里,但眼前的建筑和想象中有天壤之别。
会不会找错了?她回头又看看门牌发现没错。地址挺洋气,但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破烂小楼。弓芙子站在门前打量起这幢二层的木制建筑。整座房子只有窗户换成了铝合金的,其余部分基本都是木制的。或许是经常晒不到太阳的关系,墙面已经发黑,墙上满是裂纹。墙角生着有一圈苔藓。邮箱上写着“元赤坂庄”,看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一楼某室的门上,也的确贴着一张印有“常盘制造”四个字的名牌。
连个门铃都没有。不过水池上方的窗户开着,说明屋里应该有人。窗户下面停着一辆越野摩托。弓芙子敲了敲门。
没人答应,她好像听到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弓芙子又敲了一次门。
仍然没人回答,但门却忽然打开了。一个留着中分头、胖嘟嘟、长得像柔道动动员一样的大个子男人站在门口。他紧握着门把手,目光锐利,就那样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啊,我,我是记者。”
弓英于忙递上名片,男人松开紧握门把的手,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看来又是一个冷淡的人啊。
“我想见‘常盘制造’的社长先生,请问他在吗?”弓芙子问道。
“我就是。”
中分头男人说。这真让弓芙子感到意外,她一直以为演艺公司的社长打扮都比较时髦。
“有事?”
“只……只是有一些事想向您请教。这个,可以到里面谈吗?”
“现在不行,屋里太乱。”
很轻易地被回绝了,而且对方口气十分不耐烦,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是吗……那在这里谈可以吗?”弓芙子不得已说,“大泽浩先生在吗?”
“他去CX录节目了。我也正准备出门。你找我们家大泽有事?”
“是的,也不光是拢他……”
该怎么说好呢?弓芙子苦思冥想。大个子男人。无论弓芙子说什么都不打算插嘴,只是等着弓芙子。
“嗯,社长先生,可以请问您尊姓大名吗?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一张名片?”
大个子男人什么也没说,回身从屋里拿出一张名片给她。名片上写着:
常盘制造 社长 鹈川一马
“您姓鹈川是吗?鹈鹕的鹈?”
“没错。”
社长低声答道,他的回答都是三言两语。
“那您怎么会想到要取‘常盘制造’这个名字?”
“喜欢取就取了。我说,今天我有急事,没时间和你磨蹭,拜托你有话快说。”
“我知道了,先要向您表示祝贺。《水晶特快之恋》这首歌……不,是《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首歌下周一定能进入前十。我来之前听了一下,感觉非常不错,朗朗上口,不知不觉就哼出来了。”
弓芙子说完,鹈川警惕地没有接她的话茬,现场气氛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那又怎样?”鹈川催促她道。
“所以……”弓芙子一时语塞。
“你想问歌词的事吧?就是那句‘水晶特快,消失了’,我说得没错吧?”
“唔,是的……”
想不到被对方挑明了,弓芙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真巧啊!歌词里唱消失,‘水晶特快’就真消失了。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吧?”
社长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痞子腔。
“这种事你问我……”鹈川提高了音调,“我也不知道。我说了是偶然!不过多少也算走运。”
“那‘水晶特快’会消失,并非是你们事先预测到的?”
“废话!”
鹈川厉声吼道。他大概不是说给弓芙子一个人听的,估计四周一定还有像她一样来麻烦的人。
“你听好了!如果我们真的知道‘水晶特快’会消失,是‘如果’听清楚没有?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消失的水晶特快》?原来叫《水晶特快之恋》,‘消失’的歌名是后来改的。为此我们重新印刷花了不少钱。你明白了吗?!”
想想也是啊,他说得的确有道理。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我和国田想得太多了?
“您认为真的只是偶然?”
“是的!其实我们也感到很幸运。你看我们公司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我们可不想放跑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请你们高抬贵手,暂时放过我们吧!”
鹈川说。
“拜托了!”
他又举手合掌做了一个请求的动作,然后就准备关门。
“请等一下!”
弓芙子连忙说。
“打扰您了,我向您道歉。但请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对于‘水晶特快’消失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我的一个好朋友,她也在车上。”
鹈川透过半开的门缝盯着弓芙子说:
“这种事和我们无关,我也不知道!”
说完,便砰的一声关紧了大门。贴在大门上的那张小小的名牌也被震了下来,飘落到弓99lib?芙子的鞋尖上。弓芙子盯着那张名牌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向千代田方向的车站走去。
弓芙子用公用电话往《L·A》编辑部打了一个电话,国田守夫在编辑部。
“喂,国田君,让你查九条英介和鸟饲久雄住址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现在就告诉你吗?”
“你说吧。”
弓芙子取出笔和本子记下了两人的地址。国田问她去“常盘制造”有没有问出些什么。弓芙子便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唔……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国田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弓芙子已经不往这方面多做考虑了。她也开始相信这只是一个偶然。
词作者和曲作者这两人中,最值得怀疑的应该是词作者。毕竟写出“水晶特快,消失了”的人是词作者,所以九条英介这个人值得调查。
他的住址是:东京都保谷市柳泽四丁目—木村庄。从地图上看,九条英介住的地方离西武新宿线上的西武柳泽站很近,如果要去拜访的话,不能坐千代田线的地铁,要走到赤坂见附搭乘丸之内线出新宿,然后再换乘西武新宿线。可弓芙子在考虑到底有没有拜访他的必要。
她从国田那里问来了电话号码,不管去不去,先打个电话吧。
弓芙子拨完了号码,响了两声等侯音,电话就接通了。
“喂。”
想不到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弓芙子自报家门,并说要对大泽浩新歌的词作者进行一次采访,对方听后十分高兴。
“那可以去您家采访吗?”弓芙子问。
“不,还是我到新宿来吧。”
“呀,那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没什么,其实我正好要到新宿办点事。”
两人约好了在车站东口附近一家名叫“T”的和风茶室见面,弓芙子说她到时会在桌上放一本《L·A》做标记,不过目前她手头没有,只能先去新宿的书店里买一本。
走进地铁站,弓芙子买了一本《L·A》后又走出车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弓芙子给主编打了一个电话,汇报目前的进展。
汇报完毕,弓芙子走进那间名叫“T”的茶室,正想找一个空着的位子坐下,就听见耳边有人喊她的名字。
“您是岛丘小姐吗?”
“我是。”
一个长头发,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注视着自己,他应该就是词作者九条英介。弓芙子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让您特意跑一趟真是太失礼了。”她说完便递上自己的名片。
“没什么,我刚好99lib?来这里办事。”青年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不过看他这么年轻,可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我的一个朋友在新宿开了一家店。他说要在星期日给我办一个新曲大卖的庆祝会。待会儿我就要去那里。”
听他这么一说,弓芙子来丁兴趣,马上问他大泽浩和负责作曲的鸟饲也会来吗?
“他们不来,这是个私人聚会。鸟饲先生是我的前辈,年龄比我大很多。大泽君嘛……他应该很忙吧。你们《L·A》杂志准备刊登那首歌的歌词吗?”
“嗯……是的,目前正在策划。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弓芙子说话有些支吾。
“这是我的荣幸。”青年坦诚的回答让弓芙子感到心虚。
“您从事作词很长时间了吗?”
“也没多久,其实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正式发表作品。”
“第一次?”
“是啊,这是我作词的歌曲第一次发行唱片。”
“第一次就能获得这么好的成绩,真是厉害啊。”
“呵呵,那都是托‘水晶特快’的福。”
“有关那辆列车的事,您听说了吗?”
“啊,那件事我知道,我挺关心的。”
“那首歌里是不是有‘水晶特快,消失了’这样一句歌词……”
“是的。”
“是偶然写上去的吗?”
“真的只是凑巧。我朋友也老问我这件事,其实那首歌的歌词是我前年写的。”
“前年?”
弓芙子似乎嗅出了线索的味道。
“前年写的,为什么现在才发表呢?”
“为什么……这就要问鹈川先生了,写好了就交给他了。”
“从前年开始?”
“是的。”
“那你和鹈川先生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TBS旗下有一个负责承包节目制作的公司叫NVS。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打工。是NVS的制作人我的朋友马场先生——介绍我和鹈川先生认识的。鹈川先生就是大泽浩君所属公司的社长。”
“这个我知道。”
难道鹈川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在策划这个阴谋?得知这个年轻人写了一首诗叫《水晶特快之恋》,为了配合诗的内容就必须要让“水晶特快”消失?不会吧……
但眼前这个叫九条英介的青年应该和事件无关。看他稚气末脱的模样,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那《水晶特快之恋》中的‘水晶特快’是怎么回事?你是知道有一辆列车叫‘Crystal Express’才取这个名字的吗?”
“不是,前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辆车呢。我想是‘常盘制造’的社长,也就是鹈川先生选的吧。我有很多诗放在他那儿,他大概听说‘水晶特快’要完工了,就选了这首《水晶特快之恋》让鸟饲先生给谱上曲,然后趁着‘水晶特快’始发的机会发表。”
“那水晶特快这个名字是纯属巧合?”
“纯属巧合。真有藏书网水晶特快这么一辆列车也是上个月鹈川先生告诉我的。鹈川先生的老家在山形,我想他也是从他的老乡加滩耕平议员那儿得知的吧。”
“那您怎么会想到取水晶特快这个名字呢?”
“这个嘛……当时很流行说‘总觉得很水晶’,不知不觉就用上了。”
话问完了,看来他和水晶特快消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弓芙子感到很失望。
第五节
四月八日,星期一,夜片子和水晶特快已经消失了六天,弓芙子的担心达到了顶点,连饭都吃不下。
弓芙子坐在桌前回忆昨天调查的经过。今天仍然没有“水晶特快”的消息,她打算再去拜访“常盘制造”的社长鹈川一马,那个作词的青年看起来应该和这次事件没有关系。反倒是鹈川一马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派的家伙。
鹈川前年就知道有《水晶特快之恋》这样一首诗。面对公司难以维继的现状,很有可能会不择手段来炒作旗下的歌手和新歌。而且,出谋划策的时间也很充分,这点可以确定。
再说99lib.自己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再这样待着就要疯了。还不如去调查鹈川。
不过该怎么接近他呢?如果像昨天那样,恐怕自己还没提问对方就破口大骂了。
想到这里电话钤响了。是个男人打来的,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对方表现出和弓芙子很熟的样子,不过弓芙子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是岛丘弓芙子小姐吗?”
“是的,我是。”
“猜猜我是谁,岛丘小姐。”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啊。”
“山崎啊,山崎。在酒田一起坐直升飞机的山崎。”
“啊!藏书网山崎先生呀!”
“总算记起来了吧。我给人的印象还真是淡薄。”
“不好意思,在想点事情……上次承蒙您的关照,对于您的一番好意我要向您表示感谢。”
“哪里哪里,和您—起是我的荣幸。还有……”
“您说。”
“有关‘水晶特快’失踪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嗯……摸到一些小道消息。”
“可以说来听听吗?”
“怎么说呢,有点……”
“难道是商业机密?不可以告诉贵杜以外的人吗?”
“那倒也不是,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发现,只能算臆测。”
“这样啊,我们的东家都是K出版社,不如交流一下各自掌握的情报。其实那个事件我也在追踪,并且发现了一些线索,我想你也感兴趣吧。你看如何?”
“那当然了,无论多么细小的线索我都感兴趣。”
“我想也是。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在社里,我们出版社的地址你应该知道,在竹桥。贵社在饭田桥,大家都往前坐一站,坐到九段下。然后在格兰皇宫酒店的餐厅里见面如何?”
“好的,没问题。”
“那好,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个午饭吧。”
弓芙子没有说话。
“那一小时后见。”
山崎挂了电话。
弓芙子走进格兰皇宫酒店,在远处就发现了小个子山崎正在餐厅内等她。山崎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高级西装。
弓芙子靠近山崎落座的餐桌,山崎立马起身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你好,你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其实也没好久,应该说三天不见了。您今天真漂亮阴,果然还是裙装适合您,快!请这边坐。”
山崎的双颊还是薄薄的,腮帮上没什么肉,说话时门牙外露,嘴角上叠起一把皱纹。长成这样他也挺倒霉,给人的印象不佳。偏偏这个男人说话很快,小动作也多,让人感觉不太可靠。不过他为人倒是挺热心的。
“您这几天还好吧?”不等弓芙子坐下,山崎继续说。
“还好。”弓芙子简单地回应了他的关心,“在东京见面果然不一样呢。我在想,既然大家工作的地方这么近,应该经常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才是啊。”
山崎睁大着眼睛,心中暗喜。
“对了,您不是有什么新消息吗?”
既然是对方发问,那从道理上来讲应该他先说吧。不过自己提供了情报,对方也会把他知道的告诉我吧。弓芙子这么想,于是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山崎。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有意思!”
弓芙子一边说,山崎一边插嘴附和。等弓芙子说完了,他便问:“那首歌的歌词你现在有吗?”
弓芙子复印了一份随身携带,她拿出来递给山崎。
“有意思,有意思。‘水晶特快,消失了’这里头大有文章。这首歌的传闻我也听人提起过,不过这么详细还是第一次听到。我知道了,我会托人对这家‘常盘制造’,还有鹈川这个人做一个彻底的调查。把他的家底,履历、品性调查得清清楚楚。”
“那就拜托了。那么,山崎先生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这就说来话长啦。”山崎煞有其事地说,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水晶特快’被劫持的时候,警方派出了一课的刑警处理这个案子。其中有一名刑警负责和犯人保持联络。联络用的对讲机是犯人准备的,那名刑警就用对讲机和他对话。”
“是啊。”
“那名刑警全名是什么我不清楚,好像姓吉敷。”
“吉敷……”
“对,吉敷。99lib.听说在一课里是个相当能干的人。列车停在大宫站时他就在车上,一直担任现场的指挥工作,不过……”山崎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这里有件事很奇怪。”
“奇怪?”
“嗯,被邀请参加试乘会的同事告诉我说:那个刑警并不是在劫匪劫车后才上车的,在上野站就看到他在‘水晶特快’上啦。”
“上野站?”
“是啊,他是一开始就搭上了这趟‘水晶特快’。”
弓芙子愣住了。
“真奇怪,难道他是被请来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
“如果只是维持现场秩序,有必要特意请一课的刑警来吗?这点我是想不通啊。”
“您说得对……这名刑警叫什么来着?”
“吉敷。”
“这个叫吉敷的警察在列车开往酒田的时候也在车上吗?”
“在,他自始至终都在车上。在大宫站驻守的同事是这么说的。”
“那样说来,这个警察也随‘水晶特快’一起消失了?”
“不,其实是这样的,岛丘小姐。这又是一件让人想不通的怪事。我有个朋友在警视厅工作,他可以算是我的‘内线’。我那个朋友对我说,昨天他在一课的办公室里居然看到那位吉敷刑警了。”
“什么?!”弓芙子不禁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您别急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可就耐人寻味啦。这位叫吉敷的警察究竟是怎么回来的?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真是费解啊。”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还不敢确定,警视厅的大门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进的,我也正想偷偷调查此事。”
弓芙子无言以对,她有些失神。
“怎么样?您想去见见那个刑警吗?”
“当然想!”弓芙子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他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对,一课,听说是负责凶杀案的。”
负责凶杀案的刑警居然会搭乘“水晶特快”出现在现场,弓芙子觉得十分可疑。
“搜查一课的凶杀组在樱田门总部几楼?”
“好像是六楼。”
“那个吉敷刑警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这样吧!如果岛丘小姐您真的想去见那个警察,并且有自信他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那我就拜托我那条内线,把这个吉敷的生日、籍贯、住所部查出来。再附带一张正面免冠照。您看如何?”
“我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告诉我,但如果您能查到这些资料,我会尽全力去试试看。”
“好的,如果他真的回到了警视厅的话。”
“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个时尚杂志的女记者,您应该认识比我更适合调查这类刑事案件的记者吧?”
“驻扎在警视厅的同行们不行,我们更没有办法。对方没那么好对付。不是奉承您,像您这样的美女出马才更有胜算。就算警察是铁打的汉子但也是人。我们这些‘苍蝇’在他们身边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他们都烦啦。他们对您应该不会反感。全都告诉您不太可能,但保不准会在三言两语中露出口风。
“请您仔细想想,您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一个案子,媒体都争相报道。但警方却跟没事人似的,连个搜查官都没派出去。这其中定有隐情,警方肯定有事没向外透露。”
“那我该从何处下手呢?”
“搞清吉敷刑警长什么样之后您一定会去问吗?”
“一定!”
弓芙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您先回社里等我的电话吧。一旦我搞到了他的照片和履历,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对了,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这附近有家店的天妇罗味道不错。”
盛情难却,弓芙子只得接受山崎的邀请。
第六节
编辑部五点下班,现在是五点三十分,山崎又打来了电话。他说弄到照片和履历都很顺利,不仅如此,连‘常盘制造’的社长鹈川一马的底细也查清楚了。
真不愧是周刊的记者,行动迅速。弓芙子有些佩服山崎,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山崎对自己有意思才会这么热心。
“在神乐坂见个面吧?那里有家店不错。”
又自说自话地要求见面,说到底是想借机和我约会吧,不过谁叫他手里有我想要的资料呢。这样一去,他到时候肯定又会说:“不如一起吃个晚饭吧。”
到达神乐坂,找到约好的茶室发现山崎还没来,弓芙子便在二楼找了一个能够俯瞰大街的位置坐下。但等了还不到九九藏书五分钟,连她点的柠檬茶还没送上来,山崎就出现了。
“太好了,没让您等太久。”99lib.t>
服务员同时把弓芙子点的柠檬茶送上来。
“您家住在哪个方向啊?”
山崎一边告诉服务员要咖啡,一边若无其事地询问。弓芙子不想告诉这个男人自己的住址,就淡淡地说在神宫前一带。
“啊,是吗?!”
山崎大声说。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弓芙子发觉山崎说话也越来越不知轻重,也不分场合。这或许是他的职业病,我可不想和这种男人一起生活。
“那样的话在青山,原宿或者是新宿见面就好了,因为我家住在千叶,考虑回家方便,还是在九段或者这附近见面比较好。下次也在这里见吧。”
山崎又擅自作出了决定。
“警察那件事,您已经办妥了吗?”
“是啊,已经办妥了,您拿个本子记一下吧。”
弓芙子连忙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他的全名是吉敷竹史,吉野山的吉,敷药的敷,竹子的竹,历史的史,吉敷竹史。出生地是广岛县的尾道市,唔……这条似乎无关紧要。出生年月是昭和二十三年一月十八日,现年三十七岁。”
“您知道他的血型吗?”
弓芙子的癖好又发作了,这大概是受夜片子的影响,夜片子对血型十分执著,逢人便问。
“血型啊……这我倒没问得那么清楚。”
“啊,那就算了。”
“您很相信血型?”
“有点。”
“最近相信这个的女性很多啊,那您猜我是什么型的?”
“B型。”
弓芙子出口便答,山崎瞪大眼睛,歪着脑袋。
“又被猜中了,现在的女性都很厉害啁,看来您对这方面很在行。”
那是当然的啦,弓芙子暗暗窃喜。
“那么,这个叫吉敷的警察是山羊座的喽。”
“对,山羊座。”弓芙子说。
“这个我最近才知道,您对星座也很了解吧?”
“略知一二,我负责杂志上的星座专栏。”
“原来如此,那山羊座的警察性格如何?”
“这个嘛,肯定不好对付。”
“唔,我告诉您他的地址。杉并区荻洼三丁目三十二之五,船村公寓八号。”
“我记下了,比起去一课还是去他住的地方比较容易见到他。您说是吧?”
“嗯,盯梢刑警,真有意思。”
“有他的照片吗?”
“有,正面和侧面各一张,复印的可能看不太清,不过……”
山崎把两张照片的复印件放在桌上,弓芙子刚瞟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想不到警察先生居然是个美男。
“如何?这男人不赖吧?”山崎开玩笑说。
“真的很帅。”弓芙子回敬他道。
“不过我对长得漂亮的男人没兴趣。”她急忙又补了一句。
“你这么说我可很高兴。”
“哎呀,山崎先生你也.99lib?很帅呀。”
“唔,岛丘小姐如此夸奖我,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伤心呢?”
“……照片可以给我吗?”
“请吧,就是给您准备的。”山崎说,“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店,要不要去吃个晚饭?”
果然被我猜中了,弓芙子暗想。
“唉,我也想和您一起吃晚饭,不过难得山崎先生为我找来了资料,我现在见人心切。要不就在这里叫几个三明治吧。”
以上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您要去荻洼的话,我陪您一起去吧。”
“荻洼这么远,您回家一定不方便吧。再说对方看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可能不会说吧。您放心吧,如果我打探到什么消息,一定会向您报告的!”
“嗯,那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您放心!”
“这些资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到手的,如果打听九九藏书到什么大新闻,请不要一个人独占啊,要知道我为了搞到这些消息可没少冒险。”
“真的?”
“嗯,冒了两三个险。”
“这位吉敷刑警的电话您知道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和住所,应该很容易就能调查到。如果黄页上有他的电话号码那就更简单了。”
“应该不会有吧。警察的身份比较特殊。”
“嗯,说得也是,资料上没有,黄页上估计也没有。”
警察这个职业比较特殊,如果在黄页上刊登警员的电话,或许会受到骚扰。一般来说,警员的电话是不会刊登在黄页这种对外发行的工具书上。
“‘常盘制造’社长这方面,您有什么消息?”弓芙子问。
“啊,你说那家伙啊。那家伙绝非善类。”山崎皱起眉头说。
“还不太清楚,来不及对他进行详细调查,不过他好像有案底,吃过一段时间的牢饭。据说是和某个暴力团伙有牵连。
“我的看法是他肯定和‘水晶特快’消失这件事有关系。这个鹈川肯定在背后搞鬼,岛丘小姐你的直觉是对的。”
“鹈川今年几岁了?”
“具体出生年月不知道,大约四十四五的样子。听说他以前是个暴走族,摩托开得很好。”
弓芙子想起了停在窗外的那辆越野摩托。
“岛丘小姐您负责调查刑警,鹈川就交给我了。有了新的线索我们再交换情报。”
山崎说完,见弓芙子提不起干劲儿,便又提议道:
“这样吧!明天晚上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们再见一次面好不好?现在已经快七点了,明天是九号星期二,那明天晚上七点就在这里碰头,可以吗?我对自己的调查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明天一定能给你一个详细的答复。只要我们两人合作就可以解开这个消失之谜。不!只要我们两人合作,就一定能够破解!就这样定了吧!”
山崎眼里闪烁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弓芙子,那样子就像个充满热情的少年。面对如此真诚的邀请,弓芙子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他。
第七节
弓芙子乘中央线在荻洼站下车后,凭地图很快就找到了船村公寓。从车站走到公寓,大约用了十五分钟。
八号室是二楼最尾端的房间,这是一座两层楼,每层只有四个套小型公寓。敲了一阵门没反应,看屋里灯也没开,估计还没回家,刑警先生似乎还是独身。
弓芙子走到楼下的马路上重新观察这间公寓。哦,刑警先生原来住在这样的公寓里啊。因为有前车之鉴,尽管地址上船村公寓冠有“公寓”二字,但在自己亲自确认之前,弓芙子以为这里也像“常盘制造”的事务所那样只是栋破烂小楼。眼前这栋二层小楼却相当干净整洁,从远处看,就像一座乳白色的高档住宅。
回到车站,她在车站大楼里的餐饮区内用了晚餐,之后便又找了间咖啡屋,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弓芙子俯瞰青梅街道,楼下便是车站前的大街,载满人之后,巴士就像大象一样晃晃悠悠地驶出车站。透过这些“大象”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亮起车灯的私家车匆匆驶过,像小小的甲壳虫一般。
弓芙子突然发现脸颊上有泪水流过。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咖啡了。前几天去酒田时也是孤身前往。说起来这一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这都是因为夜片子不在,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吃蛋糕,甚至一个人旅行。
此时弓芙子才发觉夜片子对自己有多么珍贵。失去她,仿佛胸口开了一个无形的大洞。
究其缘由,当事人比谁都要清楚。岛丘弓芙子和蓬田夜片子总是一起出现,她们经常自嘲般地开玩笑说:“这样可不行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然后连男人都没碰过就变成老太婆了……”
或许都是女人的关系,两人还没想过要住在一起。她们刻意选择了远离对方的住所居住。但这一切都是枉然,最终两人还是时常你来我往,有时就留在对方家中过夜。
啊,我必须去帮她打扫房间。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超过亲姐妹。她们维持着这样的生活,却没有猜忌也没有冲突,或许是两人都没有男友的缘故。总之弓芙子回忆起两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丝毫没有不融洽和不愉快的地方。
咖啡屋的收款机旁有一部黑色的电话,弓芙子想借用一下查找警察先生的电话号码。但想起警察的电话不会刊登在黄页上,就作罢了。
弓芙子乘坐电梯下到车站内,又走楼梯上到街面再一次走向警察先生住的公寓。
还是没回家,屋内没有亮灯。想去附近转转,四周也没有可以坐等的茶室,从车站走过来的路上倒是有好几家,但警察先生未必会坐电车回家。就算他是坐电车回家,我也不知道他会走那条路回公寓。
看来只有站在路边等了。弓芙子看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对于一般的上班族来说,此刻正是回家的高峰。弓芙子站在电线杆旁等着。
三十分钟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路人充满好奇的目光,但却无法忍受双脚酸麻的痛感。站着很累,说不定警察先生今晚不会回来了。警察不是普通的上班族,他们要时刻待命以应付突发的事件,或许今晚就是这种状况。对呀,不是还有列车消失这么大的事摆在眼前吗,在这里苦等还不如明天去警视厅的办公室直接找他。
慢着,列车消失? “水晶特快”消失?或许这个名叫吉敷的警察也跟着消失了,所谓看到他在警视厅里出现的话只是误传,要么就是有人看错了。那我在这里等什么啊!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回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留在这里继续等待。一定要确认那名刑警是否真的活着回到了东京。弓芙子发觉自己还真是有点傻,不顾自己被夜风吹得簌簌发抖,只为求证一个看似无果的答案。
她又想到可以去询问刑警先生的邻居,如果四月三日以后有人看到过他回家,那就可以确定他的确活着回到了东京。同一个公寓楼里或许有人看到过他吧?既然这样想就赶快去问,不然等人家睡下了在这种时间去敲别人家的门就太不合适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弓芙子来说这可是非常状况。她走过有光亮的地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
弓芙子叩响了刑警先生隔壁的房门,这个房间就在二楼楼梯的旁边。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睡帽的中年妇女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从缝中警觉地注视着弓芙子。
“这么晚还来打扰真对不起,我是《L·A》杂志的记者,有关‘水晶特快’消失的事件我想采访一下隔壁的刑警先生。但他家好像没人。请问您最近见过住在隔壁的吉敷先生吗?”
弓芙子一口气说完了以上的话,但对方,句话也没说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屋内的灯光也熄灭了,弓芙子只有再去另一边隔壁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幸好,他的态度不像刚才的中年妇女那样冷淡,对于弓芙子的提问,他这样回答:
“哦,见过的。今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看到过他。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果然!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弓芙子又把刑警的照片给青年看,青年肯定地说就是这个人,没错。
道谢后,弓芙子又回到电线杆旁继续等待。他真的回来了!弓芙子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心中的谜团解决。
此时末班电车也已经开走了,待会儿只有坐出租车回家。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弓芙子走来,弓芙子感到不妙,下意识地往电线杆后面挪了挪身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醉汉停下了脚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弓芙子身上扫视。
“喂,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说完就伸出双脏兮兮的手去碰弓芙子的肩膀。
弓芙子反射性地躲开,但醉汉又追了上来,弓芙子加快了脚步,对方却紧追不舍。
“跑什么跑呀,小妞,等等我,等等我……”
男人用醉汉特有的口音喊道。弓芙子没命似的往前跑,但还是被醉汉追上了,他拽住了弓芙子的右腕。
她想大声尖叫,但这种程度的纠缠似乎还不至于发出悲鸣。她一边反抗一边伺机逃走,就像掸开脏东西一样推开男人的双手,如果对方再不住手,就只有高声呼救了。
这时前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离弓芙子约有十米的距离。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弓芙子本能地朝男人喊道,并向他所在的方向飞奔。那个醉汉也立刻松开了双手。
“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男人用冷静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醉汉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往反方向逃跑。没跑几步人就不见了。
“你没事吧?”男人问弓芙子,弓芙子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
说完男人转身离去,从背后看他的个子很高。
“啊,等一下!”
弓芙子突然大声喊道。在街灯的照射下,男人的侧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您是吉敷先生吗?”
面对弓芙子的提问,男人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站立在原地露出警惕的表情无言地注视着弓芙子。
“我猜得没错吧!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
弓芙子激动得不停地喘气。
男人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瞅着弓芙子。四周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那个事件、‘水晶特快’消失的事件。”
吉敷听见这话后转身便走。
“请等一下!”
弓芙子追上前去,想要拉住刑警的手腕。
“你是追踪那个事件的女记者吧?挺有勇气的嘛。”
刑警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不是的,我的确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工作的杂志叫《L·A》,但我不是为了报道才来找你的!”
刑警大步向前走,弓芙子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拼命向他解释。
“《L·A》……”弓芙子看见刑警在默念杂志社的名字,似乎在回忆什么。果然就是他,没错,就是那个搭乘“水晶特快”的刑警。他记得《L·A》这本杂志就说明他知道夜片子的存在。
“你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事件来采访的吗?”
“不是!”
弓芙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消失的‘水晶特快’上有一个《L·A》的记者,她叫蓬田夜片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她和列车一起消失了,我担心她的安危才会插手这件事的。我只想确认她是否平安,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列车消失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夜片子在哪里?她平安无事吗?”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调查,不能不负责任地对媒体乱说。”
“你骗人!我知道你当时也在那辆列车上,而且负责现场指挥。‘水晶特快’还在上野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车上了。列车消失了,你却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你一定知道真相!不是吗99lib??”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当时你在‘水晶特快’上,还有你负责现场指挥,在大宫站待命的那些记者都知道。”
“难道他们连我住在哪里和长什么样子也知道?”
“这……抱歉,我不能告诉藏书网你,这是商业机密。”
“那我给你的回答也一样。抱歉,这是搜查机密。”
说完刑警加快了脚步。
“请等一下!这不一样吧?那些人质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啊!夜片子在峠站、漆山站,升形站,清川站打的那些电话,当时在东京接电话的人就是我呀!”
“那我问你,‘水晶特快’去哪了?”
“您认真的吗?!”
“当然,对于那个奇异事件,我能告诉你的只有目前在搜查中,请耐心等待。就这些。”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公寓前。
“骗人!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根本不在车上。”
“骗……真的吗?”
“真的。”
吉敷走上楼梯,弓芙子仍旧紧跟着他。
“我是在大宫站上的车,但等列车开到峠站后我就下车了。之后我就和其余三个同事分成一组,使用强信号的警用无线电与劫匪保持联络。”
“这、这是真的吗?”
“真的,然后列车开过清川后就消失了。这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警方也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根本摸不着头绪。”
“幸好你下车了,不然也会随列车一起消失了吧?”
“是啊,所以那些随车的警员们也消失了。”
弓芙子没话可问了,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八号室的门前。
“我很累了,明天还要早起,你就快回去吧,不然还会遇到醉汉的。”
“我没关系,请让我再继续问!求您了!”弓芙子还不放弃。
“真伤脑筋啊。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进来吧。再给你五分钟。”
刑警拿出钥匙打开门,他在门口脱掉鞋子,按下屋内荧光灯的开关,见屋内灯亮了,弓芙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餐?99lib.桌,房间意外地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比自己和夜片子的房间都要整洁。刑警在背后关上了房门。
进屋后,刑警脱掉了外套,在弓芙子面前松开领带,这个动作让弓芙子记起对方是男性,本能地绷紧丁神经。
“你要进来坐一会吗?”
“不用了,这里就可以。”
弓芙子站在门口回答说。如果是夜片子的话,肯定会听话地坐下吧?自己真是个胆小的女人。
“您一个人生活吗?”弓芙子问。
“如你所见。”
刑警回答,这时弓芙子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刑警的容貌。呀!好耀眼,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这倒不是说一直身处黑暗的弓芙子还没习惯屋内的灯光,而是眼前的刑警鼻子高挺,眉毛浓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警察。
“您夫人回娘家了吗?”
弓芙子一脸认真地询问无关的问题,吉敷苦笑着说:
“这和‘水晶特快’有关吗?”
弓芙子脸上浮藏书网起了红晕,看来自己失态了。
“您刚才说在峠站下车,这是为什么?”
“因为打算抢在列车前面,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么回事。”
真是这样吗?弓芙子有些怀疑。
“夜片子在清川站和我联系的时候说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我保留了当时通话的录音,今天没拿来,不过我觉得这对搜查会有所帮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拿来让您听一下。”
“哦,好啊。”
刑警的回答听起来好像不太感兴趣,这让弓芙子很不高兴,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不关心。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坐在桌旁的刑警起身走到弓芙子的身后打开门说:
“今晚就请回吧。接下来我要开始工作了。走夜路请当心,尽量往有灯光的地方走。”
“那,那个,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不好说……我很忙的,你也是吧。”
刑警用眼神催促弓芙子。不得已,弓芙子只能离开。她刚出门,门就关上了。她拍了几下门说:
“警察先生,我还会来的。直到夜片子回到我身边,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她这番话是对门后的刑警说的,但此时刑警应该在接电话,弓芙子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第八节
尽管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但弓芙子还是在床上思考吉敷刑警的话,她并不能接受那些话。
首先,作为现场指挥官的吉敷居然在第一个停靠站就下车了,这实在说不过去。而且真的有必要赶在“水晶特快”之前到达指定的站点吗?即便有需要,也可以派别的人去,哪有指挥官撤离现场的道理。再说就算要绕道先行,在峠站这种深山老林里有路可绕吗?
所以说赶到“水晶特快”前面这种话肯定是骗人的。无论采取何种方案,都没有必要绕道先行。
另外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比如列车消失这么久了,警方为什么不派人到现场进行调查呢?
列车消失前夜片子的电话录音是珍贵的资料,为什么对此没有兴趣?如果要搜寻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难道不是重要的线索吗?
还有,吉敷说他是在大宫上的车,但有人在长野站出发时候就看到吉敷在车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虽然不能具体地一一列出,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合情理。弓芙子感觉那个警察肯定知道真相,因为看他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好像对列车消失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关心。
这其中定有隐情……
临近正午,弓芙子桌上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山崎,还是那副媒体记者特有的轻快语调。山崎在电话里比前几次见面时还要能说,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他说话的语气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
“呀!岛丘小姐,昨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其实我啊,又查到了很多事!首先是四月二号晚上,加滩耕平根本没有出现在酒田站的月台上。”
“什么?!”
弓芙子不禁大声喊道。
“但当时在编辑部里有人告诉我加滩议员确实到达酒田站了呀!”
“你是有所不知。当时在酒田驻守的那些记者也被骗了。那个戴着墨镜和围脖,坐在轮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加滩耕平,是他的秘书神边吉男。
“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听说那些在酒田采访的记者被下了封口令,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又是一件怪事,他们是处于何种考虑才会使用替身的?如果劫匪乘坐“水晶特快”到达酒田,只要和那个替身说上一两句话就会立刻露馅吧?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神边吉男说话,而是用笔谈的方式和劫匪交涉。的确,加滩因为脑梗塞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们大概有信心伪装到底吧。
“那加滩耕平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东京,或许他真的病得很重,他的那些幕僚们才会出此下策的吧。很危险啊,一旦被劫匪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很危险,况且人质之一是加滩耕平的女儿加滩晴美。这个用替身代替真人的计划肯定是加滩的幕僚想出来的,加滩自己如今动弹不得,也无法作出任何决断。
“那就是说犯人一开始就没猜错,加滩耕平的确在东京?”
“是啊,那家伙想把列车停在大宫的做法是正确的。
“还有个新的消息,不过是真是假还未确认。随‘水晶特快’消失的人质中有佐藤志摩,就是那个时尚设计师佐藤志摩。这你听说了吗?岛丘小姐。”
“唔,这我知道。”
“佐藤志摩的孙子好像也失踪了。”
“她的孙子也失踪了?”
“是啊,她的孙子还上幼儿园,可春假结束后就没见他在幼儿园出现,三月末开始他家附近邻居也说设见过这孩子。小男孩名叫佐藤浩二,听说很乖。嗯,他的失踪或许和此次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
弓芙子对于山崎的能力十分佩服。一天时间竟然调查到这么多情报。
“山崎先生真厉害啊,调查得如此详细。”
“还有哦。”
弓芙子猜想山崎如此卖力,或许是故意为了显示给自己看吧。
“还有?”
“就是‘常盘制造’的社长,那个叫鹈川的男人原本是个暴走族,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比赛。他好久不开摩托了,但上个月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辆越野摩托到处开。他经常在原宿、青山、赤坂这几个地方飙车。附近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公司都快倒闭了,居然还有闲心飙车。这些都是他们那里一个卖香烟的大婶告诉我的。”
“是这样啊。”弓芙子说,她觉得这事和列车消失也没什么关系。
“我查到的就这些,你呢?”
弓芙子把昨晚调查的经过都告诉了山崎,和山崎找到的情报相比,自己的那些或许不值一提,虽然弓芙子这么想,但山崎听得却很认真。
“唔,话是这么说,但那个警察会在峠站下车实在很奇怪,这里肯定有疑点。不过能够确认那个吉敷刑警回到东京的传闻是真的,这点您做得很好。”
这算是对弓芙子的表扬吧。
“那?99lib?今晚老地方不见不散。我还有很多条线索可以调查,如果你的朋友还活着的话……”
说到这里,山崎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不是,不是,她一定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再见。”
山崎匆忙放下电话,手拿听筒的弓芙子脑海中浮现出山崎的身影。这个脸上没什么肉,一说话嘴角就会浮现出皱纹,牙齿外露的男人其实为人十分亲切真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好男人。
下午两点半左右手头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弓芙子这感觉肚子已经很空。她就近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这家店的电视里总是播放外国歌曲的MV。今天很难得是一位日本歌手。歌手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他穿着深褐色的外套和衬衫,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发型是朋克风的短发,刘海像Duran Duran那样染成了金色。不过唱的还是日本歌。
这首歌好像在哪里听过,弓芙子在记忆深处搜索。想起来了!她听到“水晶特快”这个词就记起来了这首歌,那歌手无疑就是大泽浩。
我还以为是谁呢,差点认不出来了,看来他被一流的造型师和设计师重新包装过了。“‘水晶特快’,消失了”这句歌词重复三遍过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用半生99lib? 不熟的英语说:“祝贺您进入前十名!”
大泽浩笑着表示感谢,他话不多,声音也十分稚嫩。但见他落落大方的样子已经不是个害羞的新手了。
七点差五分,弓芙子走进神乐町的茶室,也就是和山崎约好的地方。昨天那张桌子空着,她坐下后点了一杯红茶,然后从包里拿出《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首歌的歌词复印件放在桌上。
她盯着歌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重新思考歌词内容和“水晶特快”的消失究竟有没有关联,难道这真的只是偶然吗?还是……
她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服务员端上红茶也没有发觉。红茶就放在一边渐渐冷却。
弓芙子突然发现了有趣的地方,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在歌词第二段有一句:
你,还记得吗?
爱之原宿香榭丽舍
与你邂逅的街道
这里唱到了原宿的街道,她记得白天山崎在电话里说“常盘制造”的社长鹈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摩托,经常在原宿和青山一带飙车。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应该没有吧,是自己太敏感了。因为目前还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凡是能够沾边的都往事件上凑,这样最终会迷失最初的目的,一头钻入迷宫里出不来。必须纠正自己这种不正确的思维方式。想到这里,弓芙子把歌词放回包里。
她抿了一口已经变得温吞吞的红茶,才想起山崎怎么还没来。看看手表,弓芙子有些吃惊,如此“热情”的山崎居然会迟到三十五分钟。
奇怪呀!和自己见面山崎一向很积极。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吧?弓芙子担心凸起来,她想打个电话到《P周刊》的编辑部。弓芙打开包没找到山崎的名片,才想起山畸似乎没有给过自己名片。
最后弓芙子在电话旁的黄页上查到了《P周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一问,山崎的同事回答说山崎不在,还说山崎下午一点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到现在也没一个电话,他也很担心。那么早上那个电话应该是山崎从社里打来的,弓芙子道谢后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八点半左右,估计今天他是不会来了,弓芙子便起身准备离开。估计山崎是抓到了重要的线索,来不及抽身离去,反正明天他一定会再给自己打电话。
在饭田桥搭乘总武线,然后在荻洼下车,弓芙子走向吉敷刑警住的船村公寓。达到公寓是九点半左右,但房间内却不见灯光。
弓芙子站在昨晚那根电线杆旁等待刑警回家,她一想到至今仍旧行踪未明的夜片子就觉得自己的等待是有价值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时间接近十二点,有不少醉汉从她面前走过,虽然他们不像昨天那样对弓芙子动手动脚,但再这样站下去难保不会碰到色狼。
今晚警察先生或许不会回来了吧。弓芙子有这样的预感。刚刚没等到山崎,现在又等不到刑警先生。弓芙子迈开脚步,有气无力地走向车站。
第九节
睡不着……
在黑暗中眼睛总会睁开。弓芙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自从事件发生以来,这样的失眠已经持续了一晚又一晚。
七点一到,弓芙子再也受不了失眠的折磨,爬出被窝,泡了一杯红茶,煮了一个鸡蛋,面包什么的根本没胃口,失眠让她的身体更加柔弱。
拉开窗帘,透过白雾隐约可以看见神宫外苑的森林。站在家中手拿红茶眺望风景的感觉很好,每每让她有闯进森林一游的冲动。然而现在这样的冲动却无法涌现,黑黝黝的森林就像自己的忧郁,甚至令人不快。
弓芙子转身离开窗户,打开摆放在橱柜上的小型电视。第一个画面便是“水晶特快”的照片,难道有什么新消息吗?她赶忙坐到椅子上,将音量调高。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张观光车的宣传图片。演播室里的主持人似乎正在和观众通话。
“没搞错,我真的看见了。”观众热线是一个男人打来的。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主持人间。
“四月二日的深夜,嗯……应该是三日早上三点钟左右,我的确看见了。”
弓芙子紧张起来。
“大家都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的确喝醉了,但我可以保证那就藏书网 是‘水晶特快’!”
“请问您在哪里看到的?”
“这个……在惠比寿,惠比寿附近。”
“惠比寿?”主持人感到诧异,便又问了一句,“您确定那就是‘水晶特快’吗?”
“是的,就是‘水晶特快’。一开始我也不信,还以为是汽车呢。但是那个很明显啊,就是最后一节车厢,有一半的车厢都盖着玻璃。那肯定就是‘水晶特快’啦。决不会搞错!”
“除了您以外,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当时我的朋友也在场,我对他们说:‘快看!是水晶特快!’但等他们反应过来,那辆列车已经开进大楼的阴影里了。不过那些大玻璃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呐!我想应该没搞错。”
“那么看到的就只有您一个人了?”
“是的。只有我看到。”
接下来的镜头突然切换到摄影棚内,摄像机对准两个主持人,其中一个女主持人说:
“呀,世间到处都有不可思议的奇妙事件啊。‘水晶特快’,这辆新型观光列车在陆羽西线突然消失之后,居然有人在第二天的凌晨三点目击到其在山手线上行驶。
“惠比寿附近只有山手线这一条线路吧,如果这位观众没有看错的话,那‘水晶特快’就真的出现在了山手线上。”
“是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旁的男主持连忙附和道。
“自‘水晶特快’消失之后,媒体对它的介绍可谓铺天盖地。其实‘水晶特快’这辆列车在事件发生之前并不为人所知……”
“毕竟铁道迷还是少数……”
“您说得对,就一般大众而言,很难有机会看到真车。所以刚才那位观众坚持自己看到的就是‘水晶特快’,这就有点让人怀疑了。如果在当晚,准确地说是三日的清晨,如果您也看到过‘水晶特快’,请致电我们。”
“多谢观众协助。”
“您现在收看的是有关‘水晶特快’的特别节目。据热心观众来电,本月二日的晚上十一点左右,在山形县陆羽西线消失的‘水晶特快’,翌日凌晨三点又出现在山手线上。这样的事听起来有些像午夜怪谈。”
“呵呵,您这么一说还真像。”
“刚才为您播放的那段录音,就是昨晚Night Show上涉谷区大和田先生打来的电话录音剪辑。因为反响太热烈,在此重播介绍给各位观众。
“提起‘水晶特快’,我想各位观众一定会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大泽浩君!现在有请大泽浩君为我们演唱他的新歌。”
怎么又是大泽浩?弓芙子有些吃惊,不过人家正当红,频频上镜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想到这里,弓芙子关掉了电视。
她赶到编辑部,处理前一天没做完的工作。偶尔也走走神、发发呆,想的也还是夜片子,编辑部角落的墙上有一本一天撕一张的月历,弓芙子盯着那本月历,上面写着四月十日星期三。从替夜片子送行的那天开始算起,她已经消失了整整十天。
弓芙子这才想起山崎到99lib.t>底怎么了,眼看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拨通了《P周刊》编辑部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山崎的同事,他说话方式和山崎很像,不过不是昨天那个人。弓芙子问山崎在吗,对方问您是哪位,弓芙子回答自己是《L·A》编辑部的岛丘,结果对方说听说过这个名字,山崎经常提起。并且话语中夹杂着一些令人不愉快的笑声。
“山崎啊,他今天早上没来上班。刚才我往他家打过电话了,他好像昨晚就没回家,社里等着他办的事有一堆呢,我们也很头疼。”
既然家里有人接电话,那就说明山崎并非未婚,或者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还想打电话问你山崎在哪儿呢,他也没给你打电话?”
“没有。”
“好吧,如果你有那家伙的消息,请马上告诉我们。”
“我知道了。”
“如果山崎有消息,我也会让他联系你的。对了,我叫三浦。”
最后三浦说了声请多关照,就把电话挂了。
午饭还是去快餐店解决吧。也不管好吃不好吃,弓芙子往嘴里随便塞了几个三明治后就匆匆赶回编辑部。她强打起精神,打算赶完稿子就去惠比寿车站看看。
下午四点,弓芙子走出编辑部,在饭田桥搭乘总武线,然后在代代木换车来到惠比寿。她找到惠比寿站的站务员询问有关“水晶特快”的事。
弓芙子问三日凌晨三点左右有人看到“水晶特快”在山手线上出现,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站务员听后抿嘴一笑,更有人扭过头露骨地笑出声来。对于弓芙子的提问各人的反应不同,但他们的答案却出奇地一致:那肯定是喝醉了在梦里看到的。
走出车站,弓芙子在惠比寿车站附近找了几家能够看到高架线的商店打听九九藏书。结果仍旧是毫无收获。凌晨三点谁还在营业啊?最后她只能向路人打听。问了两三个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列车。
看来只能去找那位声称看到“水晶特快”的大和田先生了。弓芙子准备去电视台询问大和田的电话,但转念一想,即便与他见面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在节目中他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喝醉了,看到“水晶特快”从高架线上通过,并且只有自己看到。直接去问他只不过是把这些话再听一遍。
弓芙子回到车站前的广场上。四周都是在等待约会的年轻男女,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在想接下来还能到哪儿去,最后决定去荻洼等吉敷刑警回家。
其实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刑警先生,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肯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尤其是在他叙述当晚的行动时疑点颇多,充满了矛盾。他肯定是在隐瞒什么,弓芙子暗自认定。不过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真想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但为什么要隐瞒呢?只要能打听出来,就能弄清夜片子的下落了。即使不能找到夜片子,至少为了打探到一点消息也要采取更有效的行动。
弓芙子看看手表发现才六点。还早得很哪,晚一点再去。现在去那位单身刑警肯定还没有回家。
要不直接去樱田门找他?不过一般民众哪能这么容易见到警察啊。到时候肯定要在服务台登记,然后等前台的工作人员帮忙转达。如果这么做的话,他肯定会说自己不在。
还是先去吃个饭再说。这几天都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昨晚什么也没吃就睡下了,面包也好,米饭也好,多多少少必须吃一点才行。弓芙子相信早餐很重要,所以这几天再怎么没有食欲,也会吃一顿像样的早餐。
站在广场上,真有那么一瞬间弓芙子感到了饥饿。看来今天这一顿是逃不过了,她开始巡视四周寻找餐厅。找到一家,弓芙子向目标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难道自己已经适应夜片子不在了吗?她厌恶这样。
点完菜后她坐在那里等待,突然听到电视里传来了新闻特报的声音。主持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兴奋,接着又听到了欢呼声,好像是在转播棒球比赛的实况。弓芙子想起这几天是棒球联赛开幕的日子。服务员刚刚打开电视,坐等的时间无事可干,弓芙子无意中扫了几眼画面。
这家老店的墙上沾满了黑糊糊的油迹,连装电视的箱子都被油烟染成了茶色。不过电视机倒是挺新的,和破破烂烂的店面对比,产生一种奇妙感觉。
这么早放什么棒球呀,刚这样想时画面就变成了新闻,原来只是比赛的预告。
“今日上午六时,在横滨市石川町的运河内发现一具男尸。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能够确认其身份的物品。尸体发现后,横滨市警方立即对该死者的身份进行调查。”
播音员念完一段新闻稿,画面切换到横滨的运河。
“今日下午警方宣布调查结果,判明死者为山崎圭三,《P周刊》的新闻记者。据调查,山崎先生自昨日起就一直去向不明……”
弓芙子忘记了呼吸,瞳孔急速放大,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画面上出现了山崎的照片。是他,虽然照片上他没有笑,但那消瘦的脸颊和双眼皮肯定就是山崎。照片下写着山崎圭三,旁边括号里的数字是他的年龄,三十五岁。
“现场人迹稀少,有许多系留在岸边的废船……”
播音员继续播报新闻,这时弓芙子点的菜已经送上。穿白色制服的服务员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弓芙子才发觉自己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我怎么站起来了?我没必要如此震惊啊……想到这里突然悲从心来。自己和山崎又不是很熟,只不过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甚至不在一起上班。她想打电话向主编报告山崎的死讯,但或许主编连山崎是谁都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山崎来往的事。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追踪事件的记者,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自己却连一个能够赶往的现场都没有。
一开始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从夜片子和“水晶特快”一起消失的那晚开始,弓芙子总以为自己处于事件的中心,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我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站着又有什么用呢?先坐下吧,反正我只是个没用的废人。
弓芙子发觉放在眼前的饭菜难以入口,油腻腻的让她觉得恶心。刚才瞬间涌现出的食欲如今已经烟消云散。至少要吃一口放在桌上的沙拉吧,但她连拿起叉子这样的动作也懒得做。
电视画面已经转换成别的新闻,樱花在一条小路的两旁盛开,路上有许多人带着小孩正在散步。
最终弓芙子什么也没吃,她结账走出餐厅。跨出门槛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山崎的面孔。那个说话时露出牙齿的男人,那个拼命找话题逗自己开心的男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讨厌,我为什么会想起他。弓芙子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脸上流下伤心的泪水。
正要开始了解一个人,但这个人却永远离开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爱上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或许会让自己感到安心。夜片子失踪了,山崎也不在了,弓芙子感觉世界抛弃了自己。她尽量不从悲观的角度考虑,但是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失控。
弓芙子无法原谅自己对山崎的冷漠。山崎因为我才会死的,如果他不是为了讨好我,也就不会去做这么危险的调查。她将良心的十字架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不,不是这样的,我实在大自私了。她转念又想:山崎先生已经死了,我这辈子都无法获得救赎。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荻洼车站,拖着脚步走向刑警先生所住的公寓。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所以对于前进的路线非常熟悉。
眼泪一路流淌。自己真是没用,每晚都来这里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等待刑警先生回家。这实在太可悲了,但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她想到自己为何会感到孤独,长久以来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如今能让自己依靠的人,能够倾听自己诉说烦恼的人都不在身边。夜片子是她唯一的朋友,除了夜片子,她不想和任何人有深交。是因为懒吗?她认为只要有夜片子就足够了,虽然她知道夜片子迟早会结婚,会离开自己。但那之后的生活会怎样她却从未想过。
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注视着船村公寓,刑警先生的房间仍旧漆黑一片。不管他有没有回家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她对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感到迷惑,我是在等刑警先生回家吧?但他回来后我又该问他些什么呢?她不知道,她所做的只是在黑暗中等待。
我真的有必要一直等下去吗?或许这只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女人对自己的惩罚。就像罚站那样,站下去,站到天亮!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思考,除此之外,都是悲伤。从指尖到发尖,弓芙子的全身都沉浸在悲伤中九九藏书。女人叼,没有他人依靠,你一天也无法存活。弓芙子伤心得泪流不止,她痛恨自己竟然会如此软弱。
像这样站了不知多久,她丝毫不在意过往行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这时如果有好色的醉汉向自己伸手的话,她也不会反抗。
脸颊上有湿滑的感觉,是泪吗?不是,水珠一次又一次顺着脸庞轻抚而下。一滴,两滴,弓芙子无意识地数着滑落的次数。顷刻间下起了大雨。弓芙子低着头任雨点砸落在她的肩膀和长发上。
雨越下越大,整洁的街道被雨水浸泡成黑色。雨滴落在柏油路上,溅起一个个白色的水花。弓芙子注视着面前的雨景,噪杂的雨声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不难受,尽管雨水打湿了内衣,裙子紧贴住大腿,但一点儿也不难受。弓芙子觉得十分舒畅,雨水落在头发上,顺着发丝流淌至脸颊,最后钻入她的嘴唇。那味道咸咸的,一定是混入了自己的泪水。
弓芙子任自己的身体被风雨吹打。她想象自己就像一粒方糖,被雨水融化后流淌到柏油路上。那样的话,悲伤也会随之而去吧。
弓芙子的意识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徘徊,我就要坚持不住了,或许下一秒就会躺倒在地上。
膝盖开始抽疼,这是倒下的前兆,太累了,理所当然会倒下。这几天食不知味、睡不成眠,刚才的“罚站”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小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双膝一阵痉挛,膝盖重重地砸在被雨水浸湿的地上。
在黑暗的世界中,岛丘弓芙子缓缓地,缓缓地,朝她前面一米的路面倒下。真是奇妙的感觉,好像永远也不会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等待她的是柔软的触感,这是一个人身体的感觉。
雨一直在下。
张开恍惚的双目,最先看见的是一大滴雨水砸在鼻尖上,飞溅开的水花落在脸颊上。奇迹发生了,身体倾斜着没有倒下,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呀!弓芙子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她发觉胸旁有一只手的触感。她本能地想要甩开搂住自己身躯的手臂,但那只手像钢架一样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扭过身子,弓芙子发现背后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背后的灯光太强烈,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男人左手撑伞,右手搂住她的后背,无言地注视着她受惊的表情。
是刑警先生,他回来了。刑警紧闭着双唇,有些怪罪似的看着弓芙子。
接下来弓芙子的行动在她事后回想时也会感到吃惊。弓芙子扑向刑警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他。
只有他,太好了,只有他才能拯救我。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难道这只是自己悲伤过度而产生的错觉?但角落里的意识却极力否认这一切。你看到的是真实的,他就在你身边。
男人的胸膛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宽厚。这种感觉难以言喻,温暖、可靠,和夜片子在打闹时抱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
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咸咸的泪滴混着雨水流淌到下巴上。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哭泣。
是想安慰伤心的女士吗?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知所措。刑警站在原地没有拒绝,听凭这伤心的女人在自己胸口哭泣。
刑警的衬衫也被浸湿了,但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弓芙子。
“你回来啦。”
弓芙子抽着鼻子问道。接下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还没想好。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前天、昨天,还有今天。”
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为什么一说这种带感情的话泪水就会控制不住?不过刚才自己的那番话听上去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如果你今晚没回来,那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我会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但你回来了就好。我很冷,真的。我很伤心很孤单,后悔不该让夜片子搭上那趟列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说到这里弓芙子一时语塞,只有雨声在她耳边回响。这样就好,真希望此刻化为永远,但是等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待理性恢复到正常,羞涩、脸面、矜持,这些令人感到厌烦的处世准则又重新回到了弓芙子的体内。天哪,我在胡说些什么啊!真是太丢人了!
“对不起。”
弓芙子感到血液都涌上了脸部,她不敢直视刑警的眼睛,便鼓起勇气说:
“对不起,请,请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刑警仍旧无言,只是点点头答应弓芙子的请求。
对弓芙子来说,那一刻的拥抱既漫长又短暂,她享受这种安全感带来的幸福,但又因羞涩而无法痛快接受这样的接触。刑警轻轻地松开了弓芙子的身体。
弓芙子低着头,羞耻心锁紧了她的双唇。如果能和警察先生接吻的话,那该有多么幸福啊。她强烈渴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并且闭上眼睛做好了准备。
一根手指轻抚过自己的脸庞,将贴在脸上的长发拨到耳朵后面。这样一个简单温柔的动作已经俘虏了弓芙子的心,她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怎么还没吻我啊?她还在焦急地等待,却感觉右腕被人拽了一把,整个人都被拉了起来。
“快到房间里来,别感冒了。”
第十节
“我家可没有女人穿的衣服。”
走进房间,吉敷刑警一边点起自己的身体暖炉一边抱歉似的说。
刑警先生家里没女人啊。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露天淋雨,他一定会觉得我这种脑筋有问题的女人很讨厌吧。
“你先在暖炉边坐一会,我去给你找几件替换的衣服。”
弓芙子还以为他要去里屋,没想到刑警先生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浴巾递给她。
“用这个把身体擦干,别着凉了。”
弓芙子十分听话地接过浴巾,靠近暖炉仔仔细细地把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擦干。但这样做还是无法使身体热起来。拿着浴巾的双手不停发抖,呼吸时连牙齿都在打战。弓芙子抱紧浴巾,倾听着屋外的雨声。
“只有一件睡衣和睡袍。你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水都给你烧好了,等洗完再把这个换上。换下来的湿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就可以。快去吧。”
吉敷扶弓芙子站起来,并且帮她把浴室的灯打开。
脱掉淋湿的衣服,弓芙子钻进浴缸。她把整个身子都浸泡在热水里。啊……总算活过来了,自己竟然会在陌生的刑警家里洗澡,想到这里,弓芙子觉得很好笑。
她突然发觉一件怪事,刚才这房间里的确没人,那说明刑警先生应该刚刚回家。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洗澡水会是热的?
真奇怪。弓芙子急忙开始清洗身体,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再这么悠闲地洗下去说不定会因为洗澡时间过长而晕倒。赤身裸体晕倒在单身男人的公寓里,想到这一幕就让她脸红。
洗完后又泡了一遍热水,然后擦干身体穿上刑警先生给的睡衣。内裤湿了总不能再穿上吧。随便搓两下冲干净,轻轻地拧干后用手帕包起来团成一团,待会儿再放进包里。
回到起居室,刑警推开暖炉旁的椅子让弓芙子坐下。
“为什么洗澡水是热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刚才一回来我就开始烧水了。”
“那你为什么没开灯?”
弓芙子昨晚一直盯着厨房入口的小窗。今晚也是如此,但因为状态不好有可能有些走神,即便是这样,屋里有没有开过灯她应该不会看漏。
“请说实话!”
“我是从一楼的阳台上爬进来的,住在楼下的人我认识,是我拜托他们的。”
弓芙子感到委屈,刑警先生为了躲我竟像小偷一样爬进自己的家,甚至连灯也不开。
“你太过分了。”
又要哭了,弓芙子举起宽大的衣袖挡住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要会保守秘密,哪有你想知道就告诉你的道理。”
“我又没要你告诉我全部,你做警察还不够称职吗?躲我、骗我,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蓬田夜片子她究竟在哪里。
“我只有夜片子一个朋友,如果夜片子不在了,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我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弓芙子说这话时一脸认真地盯着刑警先生,而对方却摆出一副职业表情。他倔犟地不说一句话,与弓芙子的视线对抗到底。
“求你了。”
说着,弓芙子伸出右手想要握住警察先生的左腕,但却扑了个空。
“你一定知道,却藏着不说,就像刚才那样。我求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求你了!夜片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水晶特快’到底在什么地方?”
刑警先生露出强硬的表情,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弓芙子则死死地盯着他。两人倾听着雨声僵持不下。
刑警仍旧一语不发,弓芙子感到泪珠从脸上轻轻地落下。刑警见状毫不动容,看来自己的眼泪对于这样冷血的警察没有任何用处。
刑警无言地起身朝餐桌走去。弓芙子的视线追寻着他的身影。只见他走进浴室,把放在洗衣机上的睡袍递给弓芙子。
“穿上睡袍,别着凉了。”
弓芙子没有立即接过睡袍,他在等待刑警先生说话。或许他会用温柔的口气告诉自己一小部分真相……
但这只是她一相情愿的妄想,刑警拿着睡袍,像一个衣架那样站在原地。他用冰冷,看东西一样的眼神注视着弓芙子,丝毫也没有张口说话的意思。
弓芙子绝望了,悲伤和愤怒扭曲了她的表情。她嘴唇颤抖,嘴里爆发出凄惨的哭声。
“为什么?”
弓芙子哭喊道,她一把抓过刑警手中的睡袍,狠狠地扔在地板上。
刑警站立在原地不为所动,双唇就像从未张开过一样紧闭,脸上如同木质的面具一般毫无表情。
“太无情了,像你这样的……我讨厌你这样的警察!你难道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痛苦?你知道那种失去最重要人的感受吗?”
弓芙子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她握紧拳头,向吉敷的胸膛捶去,但刑警的表情毫无怯意,弓芙子感到害怕,哭泣让她筋疲力尽,她缩着身体不停地说:“求你了,求你告诉我。”
哭够了,她抱着胳膊站起来说:“请你告诉我。”
弓芙子苦苦哀求,刑警的脸上终于露出少许同情的表情。
“不管你说多少次,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弓芙子猛地挥出一拳砸向刑警的胸口。刑警结实的肌肉就像墙壁一样,他也不躲闪,弯腰捡起睡袍井将它披在弓芙子的肩膀上。
“我不要!”
?99lib.弓芙子扭动着身体,睡袍再次掉落在地上。刑警放弃了,他把睡袍揉成一团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刑警拉过椅子坐下,做好弓芙子再次发作的准备。
沉默弥漫在两人四周。雨在下,雨一直在下,看来天上水源充足,弓芙子想到,就像自己的眼泪一样。
一场大雨过后弓芙子终于恢复冷静。每深呼吸一次,自己想哭的感觉就向后退去一步。
“刑警先生,你一定不知道。夜片子消失后我认识的山崎先生今天也死了。如今我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受不了了,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她听见刑警站起来的声音,他走到弓芙子的身边蹲下问她:
“你说的山崎先生是今天早上在石川町发现的人吗?”
“是的,他和我是一个出版社的同事。他在《P周刊》工作,我和他一直在调查这次的事件。”
“所以你们有来往。”
刑警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嗯……”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知道些什么?”
刑警突然紧握住弓芙子纤细的手腕。弓芙子把和山崎相识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他,并且还提到了大泽浩和那首歌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吉敷听得分外认真,本来无表99lib?情的眼睛如今闪烁着光芒。
“歌词的复印件你有吗?”弓芙子说完后刑警问她。
“有,我带着……”
真奇怪,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给我看看!”
此时的吉敷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刑警。弓芙子急忙拿过包,从里面取出歌词的复印件。还好复印件放在最里面,没有被雨水沾湿。
吉敷还没等弓芙子伸手就抢了过来,他把纸摊平放在大腿上仔细阅读。大约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凝视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弓芙子注视着刑警的表情变化,并且在等待他开口说话。这时,弓芙子觉得这个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想起来了!他和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像。弓芙子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在一奉老相册上看见过父亲学生时代的照片,那时父亲的表情就和现在的刑警先生一样。
这种时候我怎么会想起父亲?弓芙子自小就有胡思乱想的习惯。
“你这孩子,最近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母亲经常这样说自己,鼻子和眼睛,尤其是嘴唇最像。我像爸爸,警察先生也像爸爸,难道我长得像警察先生?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吉敷叹了一口气说,这句话打乱了弓芙子的幻想。
“我不怎么听流行音乐,而且是个音痴,平时连卡拉OK也不去。看来当警察得多关心关心时事才行。这首《消失的水晶特快》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看他念念有词的表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这首歌的歌词有什么问题吗?”弓芙子问。
幻想的气泡被戳破了,刑警转过头反问道:
“歌词?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这首歌的歌词和在陆羽西线消失的‘水晶特快’有关吗?”
“有关系,四处传唱的歌曲和真实事件吻合,如果无关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自然。”
这次轮到弓芙子吃惊了,一开始她和国田也是这样想的,但和这首歌有关的人碰面后,她却否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但是,但是刑警先生……”
接着,弓芙子又把自己和这首歌词的作者九条英介会面的经过告诉了刑警。她说这首像诗一样的歌词其实前年就写好了,而且歌名原本不叫《消失的水晶特快》,而是《水晶特快之恋》。词作者九条英介还很年轻,看上去很单纯,不像是个犯罪者。
“如今不同往昔,十六岁的纯真少女都能手刃亲生母亲。”
刑警笑着对弓芙子说。
“托你的福,这个事件离解决不远了。现在我必须出门。”
“现在?”
弓英子看看手表,现在是午夜一点。
“犯人可不会睡在床上等我们去抓他啊。”
“我不明白,能解释一下吗?”
“等事情完结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是重要信息的提供者,不用你求我也会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这事关人命。我叫车送你吧,你家住在哪里?”
“神宫前的二丁目,我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还有睡衣吗,还有穿得更少的女人上过我的巡逻车呢。你不想穿睡袍我也没办法。”
说完刑警就去打电话叫车。或许是沮丧的心情得到恢复,弓芙子咳嗽了几声感觉浑身发冷,她赶忙抓起桌上的睡袍披在身上。
“哦,你也知道冷了?”刑警逗她说。
“请问有没有装垃圾的塑料袋?我想用来装衣服。”
“垃圾袋啊,有。”
刑警回身去找垃圾袋,弓芙子这时才发现右手还死死地握着团成一团的小内裤。
第一节
月光洒落在她的四周。弓芙子从垫子上爬起来,感觉右手碰到了几片枯叶。“垫子”其实就是一堆枯叶,她站起身,感觉后背上还贴着几张叶子。
满月就像一只巨大的圆盘高悬在她的正前方。仔细观察就能看见月面上的环形山。月亮并不遥远,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凝眸四望,银色的光华环绕着自己,树梢、落叶,就连远处山间和地面都被染成不可思议的银色。
她揉了揉眼睛,想透过黑暗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但目光所及只有月光。这月光其实是无数细小的粉末。从深蓝色的天空中飘洒下无数银色的粉末。银粉落到地面上、掌心里,就像冰晶一样开始融化。大地也是被这银粉浸湿的吧。
弓芙子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会醒来,她向左右两边望去,听见四周回荡着奇怪的声响。是虫鸣吗?原来是这声音将自己吵醒的。
这应该是“月光”洒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就像金属的碎片落下的声响。夜的碎片……夜……啊,夜片子。
弓芙子回身躺倒在枯叶铺成的垫子上,数片枯叶随风飘舞,她潸然泪下。
那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在驱赶弓芙子,要将她驱逐出自己的舞台。弓芙子的心跳随之加快,那声音向她涌来。
她轻轻挪动身体,看见眼前有一只小虫,翅膀是白色的,身体前段透明,尾部散发着银光。
小虫竖起两片羽翅膀摩擦发出声响。突然小虫不动了,振翅声也随着消失。
她张开眼睛,四处—片黑暗。
视线左右游移。“月光”、满月还有银色的树梢都消失了。慢慢屈起身子,原来是自己的房间。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岛丘弓芙子躺在自己的床上,这里是神官前二丁目的公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试图回想起发生的一切,在荻洼警察先生家中,天在下雨,雨水打湿了衣服,最后坐上出租车回家。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既然已经洗过澡,看见床就不假思索地投向它的怀抱。
但我怎么又醒了?她好不容易才回想起刚才电话铃声响过两下。因为铃声的音量很小,所以听起来就像是黑暗中的虫鸣。
弓芙子伸出手去抓电话,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时钟显示三点刚过。刚睡着,这种时候还有谁会打电话来?
话筒贴在耳朵上,弓芙子想说“喂”,但发现自己的嘴根本无法动弹。脑袋无法清晰思考。她坐在床上,慢慢地撑起身体。身体这样重,难道我睡前吃安眠药了吗?
电话听筒的那端就像是一个黑洞,耳朵贴上去听到的只有沉默,到最后连自己的意识也会被吸走。浑身就像是被缚一样无法动弹,弓芙子握着听筒说不出话来。
“弓芙子?”
从异次元飘来的声音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是一个轻柔的女声,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
“谁?”
弓芙子挤出一个字问道。
“是我,夜片子!”电话那头的声音回答。
弓芙子无数次幻想这一瞬间的到来,自己是会哭泣、尖叫,还是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好吗?怎么了?”来来回回地询问同样的问题,泪水早已濡湿了面颊。
但弓芙子还是很冷静,眼泪在刑警的公寓里已经流尽,她没有再继续哭下去。难道这只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梦吗?
“夜片子。”
弓芙子呼唤着友人的名字,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坠入睡眠的深渊。
“你还活着吗?你好吗?我好担心你,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她淡淡地诉说着一切,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心境通透如冰。自己全部的悲伤如今都在向对方倾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也非常想见你,但我却不能这样做,连和你联系都无法办到。”
“不用道歉,夜片子,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很幸福了。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弓芙子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
“会见面的,夜片子,我一个人不行,如果没有夜片子你。”
“现在就见面吧!在神宫外苑,美术馆前的广场上。”
“现在?”
“对,就现在。”
“你说是现在,晚上?”
“还有哪现在啊?我正在列车上,马上就到。”
“列车?”
“是啊,‘水晶特快’。”
弓芙子沉默了。夜片子还活着,如今自己的心情就如同春夜的凉风一样澄清。弓芙子陶醉在幸福的喜悦中。
“我知道了,你搭乘‘水晶特快’正在前往美术馆前广场的路上。”
“是的,大约三点半到达。你快过来,我们马上就能够见面了,我也想马上见到你。那我先挂了,等我。”
这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切断了。弓芙子放下了连接异世界的黑暗的电话。
弓芙子放下听筒,直起身体走下床。她来到窗边,拉开所有的窗帘。
升起满月的天空洒下光华,皎洁的月光像光之雨淋落在大楼的墙面,淋落在没有汽车经过的马路上,淋落在神宫的森林。
穿上一件轻薄的罩衫和及膝短裙,弓芙子拖着脚步走进公寓的电梯来到大街上。
石铺的道路和柏油车道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彼端,雾气打湿了路面。水洼内倒映着满月,银镜发射出的光芒照亮四周。
走出大楼背阴处的小巷,前方是通往森林的道路。道路上弥漫着浓雾,弓芙子朝雾中走去。九九藏书
转瞬间,熟悉的街景消失不见,再往下走,只剩下枯枝为自己指路。分林而入,雾气越加浓厚,感觉就像在荒原行走。
她好像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加快脚步,迷路的错觉不断干扰着她的方向感。抬头仰望天空,她发现包围自己的浓雾正在缓缓移动,就连原本在天空中静止不动的满月似乎也在和她捉迷藏。
她从树丛中穿出,身旁就是池塘,美术馆标志性的圆形屋顶如今就在不远处的浓雾中若隐若现。
是这里,夜片子乘坐的列车会来到这里。
弓芙子在没有人影的浓雾中等待。
手表显示现在是三点二十三分,站在这里已经有五分钟。
弓芙子发觉浓雾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靠近,像是一个男人。
对方也发现了弓芙子。
“喂!”
男人轻声向她打招呼,弓芙子也朝他走近几步。呀?!弓芙子很吃惊,对方竟然是“常盘制造”的社长鹈川。鹈川为何会一个人站在浓雾中?
“你也在等列车吗?”弓芙子问。
“是,在等‘水晶特快’。”鹈川回答。
两人站在一起继续等待。时间已经是三点三十分。
他们听到了引擎的声响。巨大、低缓,犹如野兽的低吼。
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从广场的角落,树林的阴处出现了。它推开浓雾,向弓芙子和鹈川靠近。这一场景让弓芙子的心中响起了庄严肃穆的交响乐。
随着那物体的接近,浓雾中闪现出亮光,那是月光在巨大玻璃上的反光。物体前段镶嵌着的巨幅玻璃乍看之下就像只巨大的昆虫。是“水晶特快”尾部的观光车厢!观光车厢那美丽的“全景休息室”最先出现在弓芙子的面前。
“啊!”
鹈川似乎被这一幕感动了,他仍旧站立在原地,并没有靠近列车。
“水晶特快”并末被雨水淋湿,但整个车体都沐浴在苍白色的月光下,就像被银色的光冲刷过一样。
弓芙子和鹈川在浓雾中向列车镶满玻璃的尾部走去。观光车车厢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走近一看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人。
突然,车厢内部犹如闪电一般一闪,车顶的荧光灯被人点亮了。一旁的鹈川发出一声惊呼。
女乘客们坐在沙发上,佐藤志摩、加滩晴美……弓芙子踮起脚尖,搜寻夜片子的踪影。她没有看到夜片子,感到十分不安。
这些女人就像从墓场归来的死人一般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窗外。终点姑到了,乘客们准备下车,弓芙子终于看到了夜片子那瘦小的身躯。
喜悦在弓芙子的内心中欢腾,她踏着轻盈的步伐跑向车厢外的扶梯。
车厢门打开了,第一个走下扶梯,伫立在浓雾中的是加滩晴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搀起她的手。
接着出现的是丹波节子以及植木翔子,她们纷纷走下扶梯。
最后……
一个身材娇小匀称的女孩从一片长方形的光明中走出。阴影逐渐变得清晰,是夜片子。弓芙子突然伸出手喊道:
“夜片子!”
“弓芙!对不起。”
夜片子说完就急匆匆地九九藏书跑下楼梯,朝地面上的弓芙子冲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夜片子穿着白色的外套。弓芙子张开双臂,等她投入自己的怀抱。
夜片子就像一小团浓雾卷起的旋涡跃入弓芙子的怀抱。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弓芙子泪如泉涌。
“太好了,太好了!”弓芙子说,“你还活着真是大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夜片子在弓芙子的胸口轻声说道。
“夜片子,你真的是夜片子吗?”弓芙子问,“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她松开夜片子的身体,双手轻触夜片子的脸颊,月光照在夜片子的脸上,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条闪着银光的泪痕。
“夜片子,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要再从我面前消失。”
“嗯……”
夜片子轻轻地回答,声音中带着异样的柔弱和不安。
佐藤志摩出现在扶梯上,她走得非常小心,每一步都非常谨慎,最后终于安稳地走到地面。
“浩二!小浩!”
从佐藤志摩的口中听到惨叫一样的呼喊声。弓芙子背后的浓雾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弓芙子抱着夜片子,转过身向后张望。
“奶奶!”
一个小男孩跑向佐藤志摩。佐藤志摩一边叫着“小浩”一边抱起男孩?99lib?。穿便服的警官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相逢的两人。
弓芙子的脑袋乱成一团,她惊讶地张着嘴,回身向“水晶特快”望去。
最后,那个拿猎枪的男人出现了。他单肩斜挂着猎枪,小心翼翼地走下扶梯。
弓芙子吓得说不出话来,嗓子里发出如呜咽一般的悲鸣。她想叫夜片子,但是无法开口,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下车后,男人的目光就没有从弓芙子身上移开。他一直盯着弓芙子看。难道他想用枪对准我们,然后朝我们开枪?想到这些,弓芙子内心惴惴不安,打算拉着夜片子逃走。
但男人没有举起枪,反倒举起手指向这边说:“搜一下他的口袋。”
男人的说话声变成了熟悉的吉敷刑警,仔细一看,男人的容貌也变成了警察先生。鹈川社长的身旁突然出现两个警察,将他一左一右围住。一个警察翻找他的口袋,然后报告说:“没有发现武器。”
吉敷安心地点点头。
“弓芙子,弓芙子。”
弓芙子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声音一直不断,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难道是雾变大了?她感觉双腿无力,膝盖弯曲,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上。弓芙子看见吉敷刑警向自己靠近,伸出他结实的臂膀走向自己。这是她最后看见的东西。
“弓芙子,弓芙子。”
岛丘弓芙子听见夜片子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然后失去了意识。
第二节
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夜片子担忧的表情,但那表情立刻转变为笑脸。
“太好了,弓芙子,你醒了!”
夜片子神采奕奕地说,看她的样子已经恢复了健康,又变回往日那个夜片子。
“夜片子。”
她激动地高呼友人的名字,但却因为虚弱而发不出声音。
“你回来啦,你还好吗?”
“我回来了,真是的,你已经是第二次这么问了。”
“第二次?”
弓芙子喃喃自语道。她考虑了一下便对夜片子说: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很不可思议的梦。但那个梦好美啊,就像童话一样。你搭乘着‘水晶特快’开到了神宫的森林,我们在美术馆前的广场上重逢了。”
夜片子捂住嘴笑着说:
“你真是的,弓芙子。那不是梦。是今天早上真实发生的事。”
弓芙子张大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咦?这是真的?”
“是真的,你忘了吗?我们还在列车前拥抱了呐。”
这事弓芙子还记得,不过她以为这也是梦境中的内容。
“还有鹈川社长被逮捕的事也……这你也忘了吗?”
“怎么回事?那里应该没有铁路啊。”
听弓芙子这么说,夜片子又捂住嘴,好像听见一个大笑话似的,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弓芙子的目光越过友人缩成一团的脊背投向窗外。正午耀眼的阳光射进屋内,就像夏天的—样强烈。
弓芙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感觉到四周的异常。窗户的形状还有窗帘的颜色.99lib? 都和自己家的不一样。
“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是医院。”笑完了的夜片子说,“你还没想起来吗?今天早上你晕倒了。当时我吓坏了,接着你就被送进了医院。这里是青山医院。放心,你只是过度疲劳和吃过安眠药才会倒下的。”
“安眠药?”
弓芙子不记得自己吃过安眠药。
“我没吃过安眠药啊。”
这时房门打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房间,护士小姐跟在他的身后。弓芙子环视四周,发现身边还有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穿浴衣的病人。
“感觉怎么样?”年轻的医生问道。他又询问了几个身体上的问题,弓芙子一一回答。
“没问题,再打几针营养剂就可以出院了。看来安眠药的药效已经退了。”
听医生这么说,弓芙子再次问道:“医生,我好像没吃过安眠药啊。”
“没吃过?”
“是啊,安眠药不是随随便便就搞得到手的吧。所以我没有安眠药。”
“睡觉前什么药也没吃过吗?”
她开始回想,昨晚淋雨冻坏了,除了在警察先生的公寓里吃过一些止咳药外,的确没有吃过安眠药。医生听后,笑着对她说:
“你说你吃过止咳药?”
“是啊。”
“那就对了,止咳药里也含有安眠药的成分。”
“啊,是这样啊。”
这样就明白了,怪不得身体重得像灌了铅一样。
出院后,弓芙子面前是挤满车辆的青山路。引擎的噪声和排气管喷出的废气还有喧嚣的人群和熟悉的街景,这里的确是她熟悉的东京。她回想起今天早上一个人也没有的广场,还有雾气弥漫的树林和突然从浓雾中钻出的列车。这些事居然就发生在同一条街道上,如果不是夜片子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的,她肯定会把那些事当成一个童话般的梦境。
“今天早上的那些事是真的吗?”她还是有些不确定,便又问了一遍。
“是真的啊。”
“但是……这段时间你究竟在哪里啊?‘水晶特快’又是怎么消失的?”
“一直待在品川的酒店里,就像那些闭门写作的小说家一样。事出有因,我们被要求不能和外界联络,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所以非常非常想打电话给你,但是不可以。后来可以联系你了,我想都没想就马上打电话给你,没考虑到当时是晚上,不,应该是早上了,而且我不知道你吃了安眠药,对不起。”
“傻瓜,道什么歉啊……”
但弓芙子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列车为什么会消失?消失后居然会在自己的家门口出现?
“那‘水晶特快’呢?它怎么消失了?又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还没等弓芙子问完,夜片子就举起手指向前方说:“这些问题你就等那个人向你说明吧。”
“那个人”指的是吉敷刑警,他正登上石阶朝自己走来。
刑警邀请两位女士去茶室一坐,三人坐定后他说:
“真不好意思,我本想带些鲜花和水果来,但一想到您不是真的生病……”
“无所谓,承蒙好意。”
弓芙子表示感谢,但感觉自己的口气有些冷淡。大概是因为昨晚自己哭得这么伤心,但这个冷血刑警却什么都不肯说,对此她还怀恨在心吧。另外,夜片子在身边也是原因之一。
女人只要有亲密的女性朋友在场,不知道为什么就无法对男性表现得亲切。和夜片子在一起弓芙子时常碰到这样的情况。这让她觉得很烦恼,说不定这就是两人至今都没有男友的主要原因。
现在夜片子回来了,这种危机感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不过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看你很在意啊。”
弓芙子发现坐在一旁的夜片子一直盯着刑警的脸。显而易见,吉敷是她喜欢的类型。如果告诉她自己去过警察先生的家,两个人抱在一起,顺便还在他家洗了一个澡,不知道夜片子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不好意思这些事要对夜片子保密。谁让你让我担心得要死要活。
“我还没见过哭得像你那么厉害的女人。很抱歉,当时什么也没说。
“但我也很不容易啊,有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你了,但事关人命,为了慎重起见无论你怎么责备我我都不能说。
“现在事件解决了,这都亏了你给我的情报,那首歌词是破案的关键。其实应该说是被杀害的山崎圭三先生的功劳。不过告诉我这一切的是你,所以我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你。我有向你说明真相的义务。”
“那就多谢了。”
弓芙子仍旧板着脸回答,但说完她就后悔了。
“对于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我还不是很清楚。‘水晶特快’真的在神宫外苑的广场上出现了吗?”弓芙子问,她对此感到十分神奇。
“出现了,不过只有一节观光车。”
“这是怎么回事?能说明一下吗,广场上可没铁轨啊。”
刑警扭过头忍不住笑出声来。夜片子捧着肚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并且伸出她细嫩的手不停地拍打着刑警先生的臂膀。弓芙子像个傻子似的瞧着两人气不打一处来。
“夜片子别笑了!你什么意思嘛!”
“抱歉,抱歉。”
夜片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重新坐直了身子。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们两人笑得这么开心就气不打一处来。或许是他们亲密的态度触动了弓芙子的心弦。
既然这样,待会儿我就告诉你我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事,我们在雨中拥抱,我还在他家洗过澡呢!弓芙子醋意盎然,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你说得没错,的确没有铁轨。”
吉敷笑完后开始对弓芙子说明。
“用大型货车运过来,没有铁轨也没有关系啊。”
“货车?但我没看到驾驶室啊。”
观光车厢是突然出现在浓雾弥漫的广场上的。
“你看到的只是车尾,货车是倒着进入广场的,当然看不见驾驶室。”
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的确不是在做梦,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对了,山崎好像对我说过列车消失的诡计。陆羽西线清川—狩川之间还有一段公路和铁路相邻,是在那个地方把五节车厢一节一节地搬上货车吗?这样列车就消失了,是用吊车把车厢吊过去的吧?但山崎说过,当晚那段公路上没有大型车辆通过啊?而且那段公路非常狭窄,根本无法让大型货车通过啊。
“你想错了。”
弓芙子提出自己的疑问,吉敷即刻答道。
“列车不是这样消失的。”
“那是怎么消失的?”弓芙子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听我慢慢道来。仔细听就能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刑警一脸认真地对弓芙子说。
第三节
“这一切,都要从幼儿园绑架事件说起。”
吉敷开始讲述真相,弓芙子调整坐姿专心听。
“那个时尚设计师佐藤志摩,听说过吗?她在车上,也是人质之一。她的孙子被人绑架了。三月三十日,佐藤志摩收到了恐吓信。信上说要她准备三百万元,放进一个黑色的小皮包里,然后在四月一日准时搭乘‘水晶特快’。信上写的就是这些,也就是说犯人知道佐藤志摩会在当天搭乘‘水晶特快’。”
“这封信上写清楚了要求,但是有关交钱方式等问题却一概未提。
“这封恐吓信有诸多疑点。首先是交钱方式的问题,这我刚才说过了。再者,我们也不知道犯人将用何种方式通知搭乘这趟列车的佐藤志摩来交钱。
“而且这封信上没有写‘如果告诉警察,你的孙子将性命不保’之类的话。从犯人的角度来考虑,当天是‘水晶特快’的试乘会,到场的包括那些名人还有很多媒体和记者,更不用说铺天盖地的摄影师了。从常识考虑这简直是自投罗网,犯人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和地点来收钱实在让人想不通。这样做的危险性太高了。
“犯人勒索的金额也很低。佐藤志摩称得上是日本,不,世界级的设计大师。绑架了她的孙子起码应该要求对方支付当前金额的十倍。
“这封恐吓信应该是绑匪采用活字拼贴的方式制作的。就是剪下印刷品上的文字,然后用胶水拼贴而成。所以我们考虑是不是绑匪嫌麻烦,所以才没有写得很清楚,但这种说法实在有些勉强。
“我们警方在讨论这些疑点的时候感到很头疼。佐藤女士因为信上没有说不可以告诉警察,所以毫不犹豫地报案了。
“我们得出的最初结论是:这是一起不以金钱为目的的绑架案。不过接下来只能让佐藤女士按照绑匪的要求按时搭乘‘水晶特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行。三百万不是大数目,所以我们让她带真钞上车。
“佐藤女士上车后,对自己报警的行为感到后悔,因为三百万不是什么大数目,只要自己的孙子平安,付出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们警方也优先考虑人质的安全。”
“吉敷先生,当时你也在‘水晶特快’上吧?”夜片子插嘴问道。
“是啊,我在一开始就上车了。刑警回答说。
“佐藤女士走进列车内的包厢,发现里面有一个信封。这应该是绑匪给她的下一步指示,佐藤女士拆开信封一看,里面写的要求让她大吃一惊。就连我们看后也不禁捏了一把汗。绑匪的要求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要看吗?我这里有原件。”
吉敷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
弓芙子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一旁的夜片子也凑过来一起看。
纸片拼贴成的信件上写着:
“‘水晶特快’经过大宫站后向北开,在郡山站向西转进入磐越西线。到达会津若松站后进入只见线,继续前进,到达小出站后进入上越线,接着在高崎站转入高崎线,由此一路返回大宫站。从大宫站出发经由川口、赤羽、池袋这几站进入山手线,让列车在山手线沿内环行驶,在沿途的栅栏上看见一块很大的白布后让列车开进品川站停车。挑选乘客中最年轻的男人拿着装有三百万的皮包在附近等,到时候会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前来取钱。等骑摩托车的男人取钱成功后,会将佐藤浩二还给你。不按照指示做我就杀了他。
“把这封信交给乘务员,让国铁方面配合,按照规定的路线行驶。把我的指示告诉乘客们也无妨,但不允许泄露给媒体。如果现金交付不成功小孩儿就没命了,这点可别忘记。另外行驶路线上单线较多,为避开其他列车允许你们在适当时候停车。”
信上的这些站名和线路名似乎是从时刻表上直接剪下来的。
“幸好绑匪没有写具体的时间,我们还来得及花时间准备。总之我们看到指示后非常吃惊,马上开始讨论变更路线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先试探性地向国铁方面提出要求,然后在大宫站停车坐等国铁给出答复。
“列车到达大宫后,国铁给出的答复是可行,但无法立即实行。要让列车即刻从大宫出发到达郡山后进入磐越西线,按照绑匪的指示那样前进是不可能的。原定行驶的列车都在前面排队呢,要临时修改行车次序起码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考虑到被绑架孩子的安全,我们只有耐心等待。列车停在大宫站时我还在考虑该怎样告诉乘客们现在的状况。为了不挡住后来的列车,我命令列车暂时停在操车场的正中,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松本贞男,两起事件重合在一起,让警方大伤脑筋。”
弓芙子呆呆地听得出神,那起不可思议事件的背后竟然别有洞天。警察先生这番说明的复杂程度完全超越了她最初的设想。
“松本提出的要求是让列车开往酒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要射杀观光车内的人质。当时我们都傻了,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应付两个罪犯的要求。
“现在回想起来,‘水晶特快’会成为两起犯罪事件的舞台不是没有道理。树大招风,社会名流聚集,媒体的报道和宜传铺天盖99lib?地,无不引人注目,所以才会引得那些犯罪分子纷纷选择在此下手。不过我们当时抱怨还来不及呢,没想这么多。我甚至打算对松本贞男大喊:‘拜托,让前面的绑匪先来,你要劫车请排队。’
“当然这是玩笑话,但警方处理案件必须有个先后。我们考虑这两个事件哪件处理起来比较简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劫车事件比较容易解决。怎么说呢,松本这家伙其实挺单纯的,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而且他又是一个人,所以我们决定先从他开始下手。
“要救那孩子的命,就必须听绑匪的话,按照他指示的路线行驶。如果不听从他的命令,那孩子的生命就有危险。但是按照绑匪的路线行驶,观光车内的人质又会受到伤害,如何才能同时满足两方面的要求?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办。要找个十全十美的方法看来比登天还难,只能豁出去赌一把试试看。至于怎么个赌法,就要选一个既不违反绑匪的指示又要超出其想象的方法才行。或许这个方法是日本国铁史上的首例。”
吉敷说了半天还是没切中要害。他一脸坏笑的样子让弓芙子恨得心里痒痒的。
“到底是什么方法?快说!”
“其实很简单,就是既按照绑匪的指示行驶,又听从劫匪的命令前进。为了争取时间,在列车回到大宫站之前必须把松本从观光车里揪出来才行。所以我们就赌了一把!”
弓芙子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既按照绑匪的指示行驶,又听从劫匪的命令前进”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快说!快说!你们是怎么干的?”
“很简单,国铁方面重新编排行车路线。根据报告来看,磐越西线和只见线这两条线路是单线,为了防止和其他列车冲突,沿途必须在会津本乡、会津川口、大白川、入广濑这四个小站停车。于是我们就将这四个站台上的站牌更换成峠、漆山、升形,清川。”
“啊!”
弓芙子大叫一声,一旁的夜片子被她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弓芙子似乎还没想通。但是……但是……这种事国铁会同意吗?
“我们先斩后奏,国铁方面听闻后暴跳如雷。听说国铁总裁直接打电话到警视厅破口大骂。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人命关天,对此我毫不后悔。几乎所有的高层都劝我不要这样做,对我软硬兼施,但我早做好了递出辞呈的准备。反过来就当时的情形问他们该怎么办,我看他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水晶特快’停靠的时间很短,等列车通过后再把站牌换回来就行了。我们组织当地的油漆匠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四个姑的站牌重新写了一遍。大白川站的站牌本来就很旧,替他们重新油漆了一下他们还挺高兴。峠站的站牌挂在屋檐下面,重写站名比较麻烦,不过只要有心没什么干不成的。虽然我嘱咐过高层不要泄露这个计划,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是有人想卖个人情,加滩那帮人还是知道了这个计划,所以他们才敢安心地使用替身。
“之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告诉松奉要在峠、漆山、升形、清川这四个站停车。
“但这个计划还是有风险的。如果松本发觉路线不对,那将会伤害到人质的安全。这种情况比我们在大宫站和他对峙时还要危险。所以这个计划的实行需要大量的调查和事先准备。
“首先在这两条线路上都有山路和险坡,所以都要经过折返式爬坡。当然,需要爬坡的地点不一样,奥羽本线是在峠站之前的一段路上,磐越西线则是在出郡山站之后立即就要爬坡。按照绑匪指示的路线行驶,在经过郡山站后就立即要进行折返式爬坡。如果松本经常坐奥羽本线,列车开到这里他就会发现异常。所以我们先要调查他的出身和职业,确认不是当地人也没有做过和铁路相关的工作才敢实施这个计划。
“不过幸运的是松本并没有隐瞒他的身份。我们知道他有持枪证,要调查他的出身和经历就变得十分简单。虽然不敢保证百分之百,但经过我们的调查,基本可以肯定他对这一带的铁路十分陌生。
“但还是有危险。虽然停靠站的站名都重新写过了,但沿途各个车站的站名不可能全部更换,如果松本一直手拿时刻表站在窗前仔细观察,即便是晚上,他或许也会发觉路线不同。
“所以我们需要他把窗帘拉上。我先试着问他窗帘有没有拉上,结果就像我担心的那样,他把所有窗帘都拉开了。不得已,我只能再出险招,让人坐在汽车上朝观光车厢开枪,于是松本就吓得缩了回去,并且拉上了窗帘。
“然而还是不能就此安心。如果他靠近窗帘偷偷掀起一角向外观看的话,那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考虑到这点,我特意安排‘水晶特快’在晚上开车,并且命令沿途所有的车站在列车经过时都要把站台上的灯关掉。假如松本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或许会看破我的诡计,但到最后松本都没发现列车是在别的线路上行驶,或许他连想都没想过吧。”
弓芙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十分佩服吉敷刑警的足智多谋。
“那峠、漆山、升形、清川其实是会津本乡、会津川口、大白川,入广濑这四个站吧?”
“正是如此。”
“为什么一定要选这四个站?沿途的其他站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四个站不是随便选的,要和真实的行车时间相对应。比如,经过国铁的电脑计算,‘水晶特快’从大宫站出发后,在十九点四十五分到达会津本乡。如果按照原定路线行驶,那这个时间点应该到达峠。同样,列车到达会津川口是二十一点五分,在原定路线上相同的时间应该到达漆山站。”
“我明白了……”
“另外还要考虑劫匪去过这几个站的可能性。所以车站的规模、新旧程度、客流量等数据都要仔细核对,尽可能寻找相似的车站进行替换。最终的结果是会津本乡代替峠,会津川口代替漆山,大白川代替升形,入广濑代替清川。”
“你们考虑得真仔细,这个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啊。”
弓芙子赞叹道,但吉敷摇摇头说:
“我看最主要的还是运气。松本让蓬田小姐在这四个站打电话传送报道,如果会律本乡、会津川口、大白川、入广濑这四个站是无人站的话,那电话打不打得通就变成了一个未知数。一开始我的考虑是,让站务员说假话大麻烦了,不如一开始就尽可能选择无人站作为停靠站。”
“唔……你说得对。”弓芙子点头表示同意。
“夜片子你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吧?”
“当然不知道啦!”夜片子拼命摇头。
“不但我不知道,所有的人质都被骗了,我在下车打电话的时候也以为这里就是峠、漆山或者升形站呐。”
“没办法把藏书网计划直接告诉人质,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们说。”
“但计划这样进行下去,你们有自信可以制伏劫匪吗?从最后一个停靠站入广濑出发后,十一点二十分就要达到酒田了哦。起码劫匪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得没错,所以最后一个停靠站入广濑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如果不能在这里把劫匪制伏那就麻烦了。我强迫各方面协助我的行动,决定在入广濑最后一搏。既然整个计划是我制定的,那我就有责任负责到底。我早就做好了亲自上阵的准备。”
“哟,你还真有自信啊。”
我怎么又说这种讽刺的话啊,弓芙子懊悔不已。
“我自信有胜算才会这样做的。劫匪让蓬田小姐下车打电话,往东京传送报道。蓬田小姐走下月台,打完电话在快开车的时候返回观光车,这样一来一回总共四次,我算准了这四次中肯定会有机会出现。
“我在前三站,也就是会津本乡,会律川口、大白川观察劫匪的行动规律,知道了开门前要敲四下门这个暗号。然后将第四站作为劫车事件的最终战场。
“在此之前我要将自己的意图告诉蓬田小姐,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和蓬田小姐碰头,如果贸然地与她见面会引起松本的警惕。松本还以为现场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警察都像小羊一样乖乖地听他的指示。我正是需要他放松警惕,才能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我决定在最后的人广濑和蓬田小姐联络。我将自己会怎么行动,以及需要蓬田小姐怎么帮助都巨细无遗地写成一封信放在电话机旁。这样蓬田小姐在打电话的时候就能看见,让她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没想到蓬田小姐在读完信后反而害怕起来,这你在听电话的时候也发觉了吧?”
弓芙子回想起最后那个电话中夜片子极度恐惧的声音。
“现在,我在清川。我、我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刚才我……不行!我开不了口,太可怕了!”
当时夜片子究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东西让她“开不了口”?这些疑问在弓芙子的心头盘旋了数日。原来是警察先生给你的信啊!
“警察先生,为什么要让列车消失我大体上是明白了,但还不是很清楚。我脑袋很笨。”
弓芙子想听吉敷的解释,但吉敷此刻正在回想那紧张的一瞬。他走出餐车,躲藏在观光车门外狭小的空间里,等待打完电话回来的夜片子敲响开门的暗号。
成败在此一举,做得不好的话,自己或许会丧命,更会牵连到人质的安全。他并不怕死,重要的是人质们的安危。
夜片子每次回观光车时要在门上敲四下松本才会给她开门。吉敷摸清了这个规律,从月台回到门口,以及敲门到开门之间需要多少时间,这些他在心中已经不知计算了多少遍。吉敷将自己的计划通过电话旁的信件传达给夜片子,他已做好了准备,就等数秒后的那一瞬,现在他需要耐心等待。
吉敷注视着观光车的门。门紧闭着,内侧的门把手和护栏用铁丝缠绕在一起,而松本贞男此时一定站在门后的窗户旁边,掀开窗帘观察着月台上的动静。松本一定能够看见正往回赶的蓬田夜片子。吉敷的掌中渗满了汗水。
夜片子回来了!她的脸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变得苍白,精神压力使她胆怯,看得出她刚刚大哭过一场。
吉敷朝她轻轻地挥手,那意思是说:“快进去。”如果在入口处有所拖延一定会引起松本的警觉。他指了一下餐车,示意夜片子进去,然后敲了四下门……
没有时间犹豫,如果此刻还不能做好准备就麻烦了。
门后响起了卸下铁丝的声音。吉敷屏息凝神,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如果开门后面对的是枪口,那就要做好牺牲右手的准备。他在心中反复默念:出手!制伏!凭自己的力量将众人平安救出,我是一名刑警,有那样做的义务。
门打开了。
就是这一瞬间,吉敷知道自己赢定了,因为他看见松本将枪口对着地板。
他一把握住枪,飞身跃入房间,将猎枪夺到自己手中,同时甩出左腿向前猛踢。
砰的一声,猎枪开火了,散弹震碎了墙上的玻璃。吉敷将松本推到房间的角落,用身体死死压住他。
刑警们听到枪声后一拥而入。
“放开!浑蛋快放开!”几乎被压成肉饼的松本大喊大叫。
“救援行动成功,劫匪松本贞男被制伏。”回过神来的吉敷说。
“咦?成功了?人质们也获救了?!”弓芙子觉得吉敷似乎在答非所问。
“是啊,人质获救了。总之解决了一个事件,我们就可以按照绑匪的指示安心上路了。当时车上的客人大都已经下车,这样我们也不会觉得有顾忌。列车经过小出站驶入上越线。上越线是复线铁路,所以没有停车避让的必要。‘水晶特快’经过高崎站后进入高崎线,接着返回大宫站,最后在深夜经由池袋站进入山手内环线。”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说有人在凌晨三点看到“水晶特快”在山手线上行驶。
“为了不看漏白布,我们减慢了车速,但列车一直开到品川都没发现绑匪所说的记号。”
“原来是这样啊……”
“没办法,我们只能带着松本和‘水晶特快’一起开回品川的车库。
“事件至此,发生了一件我们也没料想到的麻烦事。不但孩子没要回来,你们媒体也在给我们添乱。当时有记者打电话到狩川站询问:‘“水晶特快”是否有从贵站通过。’
“我传达下命令,要峠、漆山、升形、清川这四个站的站务员配合,就说‘水晶特快’已经从车站通过了。但这条指令并没有传达给狩川和余目两站。结果‘水晶特快’就在陆羽西线清川—狩川这两站之间‘消失’了。事后我想补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弓芙子总算明白了。
“虽然我料到媒体会打电话到狩川站询问,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可以算是我的失策,因为劫车的事件告一段落,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有关绑架案的事。
“总之‘水晶特快’的消失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过这也是暂时的。我打算过一段时间,等佐藤浩二绑架案破案后再向媒体公布真相,在此之前要向外界保密。
“一开始我们想的太乐观了。以为看见白布,把绑匪引出来,在当夜就可以救出佐藤浩二。结果事件朝我们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水晶特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清川站的站长直到昨天为止还在向媒体撒谎说看到过‘水晶特快’。他们也很辛苦,这个重大的失误应该由我负责,十分抱歉!
“列车的消失,还有媒体引发的骚动都是我计算之外的事。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目前也无法补救。最让人头疼的是绑匪保持沉默,他为何毫无理由地变更计划这一点让我们想不通。我们不知道被绑架的孩子情况如何,所以不敢贸然采取行动,害怕孩子会有危险。
“基于这一点,我们开始慎重地考虑是否应该释放人质这个问题。如果绑匪是因为生气才临时取消计划,也就是说我们在大宫站待的时间太长了,或者是进入山手线的时间太晚了,绑匪等得不耐烦了才会生气的话,那不如就让绑匪相信‘水晶特快’真的消失了。我是这样想的,或许当晚绑匪根本没有看见‘水晶特快’进入山手线。
“绑匪从报纸上获知当晚发生的事:有个拿猎枪的男人突然劫持了‘水晶特快’,所以‘水晶特快’才没有按照自己的指示行驶。这是一起突发的意外,结果‘水晶特快’在陆羽西线上消失了。犯人相信报道的可能性非常大。
“既然绑匪会相信报道,那我们就不能马上让那些被劫持的人质出现在公众面前。如果人质出现,那‘水晶特快’消失的事自然也就会被捅破。惹怒了绑匪会对佐藤浩二不利。
“所以我们才会要求这些人质暂时住在品川的酒店里,不可以回家,也不可以和外界联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让她们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弓芙子叹了一口气。
“我们不知道要让人质‘消失’多久,但既然被绑架的佐藤浩二可能还活着,我们就要做好营救他的准备。于是,我们就一直在等绑匪的消息。
“但结果我们还是猜错了。在那之后绑匪就一直没有出现。绑匪没有联系佐藤浩二的家人,也没有提出金钱的要求,调查一直在继续,但是毫无头绪,我们根本无法推测出绑匪的意图。警方的调查陷入了绝境,再这样下去,或许整个事件就会石沉大海。为了让这些人质早日和她们的亲人团聚,我们必须作出决断。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你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岛丘小姐。”
“我?”弓芙子指着自己说。
“是啊,昨天晚上你来找我,然后我就破案了。”
“咦?我有这么神吗?!”
“是啊,就是你。你提供给我的情报让我在一瞬就解开了所有的谜。”
“你怎么解开的?”
“那首歌的歌词,《消失的水晶特快》。”
“我知道,但是,那个……”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我们调查了鹈川一马经营的‘常盘制造’,得知他的这家演艺公司正处于破产的边缘。大概在三月底,鹈川借了七千万想做最后一搏。他这样做算得上是破釜沉舟,几乎投入了所有的人力物力来制作畅销专辑。万一做出来的唱片不卖钱,就只有上吊自杀了。于是鹈川就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些都是你和山崎先生调查出来的。”吉敷看着弓芙子说,“鹈川听说‘水晶特快’这辆受世人瞩目的豪华列车即将举行试乘会。而正好手头有一首以前创作的歌曲就叫《水晶特快之恋》,于是他就让大泽浩这个年轻有望的新人演唱这首歌,然后让他搭乘‘水晶特快’,借机为唱片做宜传。
“‘常盘制造’濒临破产,根本没有宣传资金为歌曲和歌手举行新曲发布会。鹈川便通过大政治家也是同乡加滩耕平的关系让大泽浩搭乘上‘水晶特快’。光让他搭上车似乎也没有什么用,虽然车上有很多同样被邀请而来的媒体记者和职业写手,他们或许会对大泽浩感兴趣继而对其进行宜传。但鹈川不敢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鹈川绞尽了脑汁想要利用这个最后也是最大的机会让大泽浩一举成名。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并且付之行动,那就是绑架佐藤志摩的孙子。”
弓芙子听得入了神。
“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水晶特快’的试乘会现场会有电视台的实况转播,而搭乘‘水晶特快’的宾客中也有不少媒体的记者。列车出发后,用佐藤志摩的孙子要挟国铁改变‘水晶特快’的前进路线,这样就让‘水晶特快’的处女航变成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日本各地的记者都会前来采访。
“等列车进入山手线,鹈川就按照提示上写的在原宿车站附近的栅栏上挂上白布。列车停车后,交付现金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大泽浩的身上。”
“啊!”弓芙子和夜片子同时大喊。
“明白了吧,恐吓信上有一个很奇怪的要求:‘挑选乘客中最年轻的男人拿着装有三百万的皮包在附近等’,这个最年轻的男人自然就是大泽浩君。
“绑架案变成了一场免费的宜传秀,不费吹灰之力就聚集起全国的记者,大泽浩将成为当天万众瞩目的焦点。那些记者为大泽浩拍照、采访,他也一跃成为公众心目中的英雄,他不红也难。
“而那个来收钱的绑匪则由鹤川社长亲自扮演,所以他才需要摩托车。他准备了两辆,一辆用来练习,一辆在当天驾驶。
“鹈川以前参加过摩托车比赛,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如果用汽车的话恐怕有堵车的危险,而摩托车轻便快捷,很容易摆脱追兵。而且他骑的那辆是越野摩托,在狭窄的路上行驶绝对没有问题。
“交钱的地点会选在原宿,是因为歌词第二节有这样一句:‘爱之原宿香榭丽舍。’
“绑匪提出的赎金很低这是当然啦,绑架的目的根本不是金钱,而是为了表演一出展现新人歌手英姿的舞台剧。两位,我说得对吗?”
弓芙子和夜片子像听故事入迷的小孩那样不住地点头。
“鹈川的计划非常大胆,那张写有第二步指示的恐吓信是大泽浩放进佐藤志摩的包厢内的。但人算不如天算,松本劫车后,大泽浩被逼下车。这对于鹈川和大泽浩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当时大泽浩的表现肯定很激烈吧?拼命要求留下来。”
夜片子连连称是。
“于是鹈川的计划不得不中止。大泽浩下车后,这个计划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不光是大泽浩,估计鹈川也在大宫站附近急得跳脚。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的计划,居然被—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劫匪给毁了,所以列车消失后他就沉默了,大泽浩也灰溜溜地回到了社长身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按照第二段歌词写的那样:‘特快飞驰,绑匪在原宿与赎金邂逅’那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消失事件。谁能想到第三段歌词中写到‘水晶特快,消失了’,‘水晶特快’就真的消失了。鹈川得知消息后当然很惊讶,但在惊讶的同时肯定也非常高兴。
“虽然原定的计划夭折了,但出现了预想之外的转折。大泽浩借此机会高调出道,至于‘水晶特快’为何会消失根本用不着他们来操心。
“但是鹈川错过了归还佐藤浩二的最佳时机。赤坂的那幢破烂公寓是鹈川的住所兼事务所,在这栋公寓的后院里有一间简易的立式仓库。房东允许鹈川在里面堆放杂物,这里便成为隐藏浩二君的最佳场所。
“为什么没有立即将孩子送回去?这个问题耐人寻味。大泽浩出名后,有关他的一切事务都交给新雇来的经纪人处理,而鹈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浩二君的身边,也就是赤坂那栋破公寓里。
“鹈川舍不得把浩二君还给他的亲人,是因为浩二君非常可爱,而鹈川又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其实鹈川这家伙也有悲惨的过去。他出来混的时候曾和一个在外接客的女人生有一个小孩。后来他所在的帮派和人火拼,鹈川替别人背黑锅进了监狱,那个女人就带着小孩离开了他。我想他之所以会策划这起绑架幼童案,或许是年轻时不堪回首的经历对他产生了影响吧。
“原本鹈川被逼得差点上吊自杀,但‘水晶特快’消失后他就像中了彩票那样好运连连。欠人的钱有着落了,大泽浩也一夜之间变成了摇钱树。他计划着把事务所搬进宽敞向阳的大公寓里,顺便把绑架来的‘新儿子’佐藤浩二君也一起带走。
“然而,有一个人嗅到了不和谐的气息,那个人就是你。”
吉敷盯着弓芙子说。
“你觉得大泽浩新歌的歌词中出现‘消失了’这样的段落和‘水晶特快’消失这两件事并不是巧合,便把自己的疑惑告诉《P周刊》的山崎记者。山崎在听过你的叙述后继而对鹈川产生了怀疑,于是便到他周围展开彻底的调查。然而在功利心的驱使下,山崎的行动太过鲁莽。他发现了后院的那个仓库以及被关在仓库中的浩二君,而鹈川也发现山崎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这些事就发生在九号那天,你和山崎约好在神乐町茶室见面后的一小时之内。
“山崎见自己被发现急忙逃跑,鹈川跟在后面紧迫不放。山崎跑着跑着不小心摔倒了,头撞在石头上当场死亡。
弓芙子倒吸一口气。
“这些都是鹈川交代的,至于真相是否如此,我们还要调查。
“鹈川先把山崎的尸体搬到事务所内藏起来。然后再到门口的乐器店里借了一辆小货车,趁天黑把尸体运到横滨的运河边扔掉。
“山崎的死亡使你大受打击,你因为忍受不了孤独,无处可去便来找我。”
刑警这样说,夜片子转过头看着刑警的脸问道:
“哦?弓芙子为什么会去找刑警先生你呢?”
夜片子这样一问让刑警有些尴尬,他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这个……这个问题还是过会儿再去询问本人比较好。”
“弓芙子你为什么会去找刑警先生呀?”
刑警推搪说过会儿再问,但夜片子可等不了这么久。
“没什么特别的。”
弓芙子冷冷地回答。
“总之呢,因为我不听流行歌曲,岛丘小姐提供的信息让我茅塞顿开。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我了解到这个事件的真相。
“大泽浩的成名曲和‘水晶特快’消失事件有关,而且他本人也是乘客之一,‘常盘制造’的社长爱骑摩托,最近又在原宿附近飙车,佐藤浩二绑架事件的赎金很低;山崎记者在调查鹈川后突然死亡,我将各种已知的事实联系起来,便成为现在的推理。有了结论,便可以推导出浩二君的去向,那孩子就在鹈川的身边。
“察觉到这一点已经是昨夜一点了。我决定立即行动,不能耽误一分一秒。
“虽然浩二君还活着,但是被绑架的儿童会因为心理压力而产生脱水,排便不畅、腹胀等影响肌体健康的症状。他被绑架已经超过了十天,说不定会因为耽误了一天。或者几个小时而失去性命。我听说过令人遗憾的例子,可不想这样的事在我眼前发生。
“我立即召集一课的办案人员,想带领他们突袭位于赤坂的‘常盘制造’事务所,无奈我们无法立即取得相关文件,至少在大半夜肯定是拿不到的。
“我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浩二君已经死了。但是发现了山崎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浩二君的尸体。如果浩二君真的遭遇了不幸,那他的尸体一定还在‘常盘制造’的事务所里。
“尸体不会回应我们的呼叫,所以无论如何都有搜查那间公寓的必要。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得知了一个消息。我在樱田门的办公室和同事们讨论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时听说‘水晶特快’的观光车厢要送到工厂进行维修。在营救人质时散弹枪打碎了玻璃,国铁考虑到事件会带来不良影响,所以做出了对车厢内部重新装修的决定。车厢就在品川的车库内装车。我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心生一计。鹈川那家伙一定睡在事务所里,不如利用‘水晶特快’将他引出来,我们就能借机进屋搜索。鹈川这家伙整天闷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我叫醒一个认识的节目策划人,让他打电话到‘常盘制造’对鹈川说,‘水晶特快’的观光车厢已经整修完毕,现在还有一个活动要在神宫外苑前的广场上举行,到时候想邀请大泽浩在活动上演唱《消失的水晶特快》这首歌,并且有丰厚的酬劳付给他。
“虽然唱片大卖,但鹈川无法立即还清欠款。一听有‘丰厚的酬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那个节目策划人接着说,考虑到交通问题,‘水晶特快’的车厢必须在深夜运送到活动现场。他让鹈川现在就到美术馆前的广场上来,说要和他商讨活动的具体事宜。”
弓芙子整个人都茫然了,那不可思议的梦境居然是一个引蛇出洞的诡计。在刑警滔滔不绝的讲述下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
“等鹈川一出门,一直在公寓外负责盯梢的刑警立即破门而入。令人高兴的是我想错了,浩二君还活着,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他。然后我的同事立刻把浩二君带到外面,他是重要的人证,只有他在场,我才能安心地逮捕鹈川。
“以上就是整个事件的始末。蓬田小姐在听过我的计划后,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见面,所以她才会大半夜打电话给你,把你叫到神宫外苑来。
“没想到的是你在睡前吃过安眠药,而且那天晚上起了大雾,再加上天空中的满月这些梦幻般的道具,才会让你误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境。是这样吗?”
“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看见飞碟降落在我面前一样,满脑子都是《第三类接触》这类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吉敷听后笑着说:“如果是那样就更有趣了。飞碟上肯定绑着缆绳,仔细看的话,下面说不定还有轮胎呢。”
“我真的没看见轮胎,当时脑袋晕乎乎的,而且雾也很大。”
“是啊,而且你还是个近视眼。”一旁的夜片子说。
“对了,为什么夜片子他们会在观光车厢里呢?”
吉敷笑着回答说:“这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众人回家心切,又懒得叫出租车,听说我们要把车厢运到神宫外苑,就决定一起坐顺风车。有趣的是,这些参加‘水晶特快’试乘会的名士都住在青山附近,所以她们会同时出现在那里。”
“我可不是什么名士。”夜片子说。
“我也不是。”一旁的弓芙子说道。
三人行走在青山的街道上。吉敷—边走—边注意待客的出租车。
“刑誓先生,不嫌弃的话到我家来坐会儿吧。我们俩为您做一顿晚餐作为谢礼。”
弓芙子建议,但吉敷看看手表,谢绝了她们的好意。失望的弓芙子也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买菜做饭,时间明明很充足……
“我是很想去,但接下来必须要见记者。对于昨晚的态度我感到过意不去,所以才抽身前来,第一个把事件的真相告诉你。现在我必须回去了。”
“面对那些记者,你要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吗?你可真辛苦。”
夜片子那种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让人觉得很亲切,同样的话自己就无法说出口,弓芙子有些嫉妒她的这种性格。刑警听后也苦笑着说:
“是啊,刚才的就当做练习吧。再要我讲一遍就能长话短说了。”
弓芙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松本贞男他怎么样了?”
“他被逮捕了,现在拘留中。”
“他的目的最终也没有达成是吧?”
吉敷什么也没有说,无言地99lib?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这次夜片子也一起点头。
“不过你们可以把这次的事件写成报道。”吉敷建议道。
“刑警先生,你真的很过分啊。”弓芙子不满地说。
“警方在四月二日晚上成功地解救了夜片子和其他人质。你起码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啊,我也不会那么担心了。如果你怕消息泄露你就和我说嘛。我保证决不会对外界透露一个字。”
“我倒是想说来着……”刑警意味深长地说。
“难道还有别的理由不能说?”
“扑哧……”刑警似乎想起什么事,笑出声来,“看来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是怎样制伏松本的了。”
听到这话,夜片子一手抓住刑警的右腕一手捂着胸口大笑不止。看见她这样,弓芙子又不高兴了。
“干吗啊,这么好笑?”弓芙子问夜片子。
“确实很好笑嘛。”夜片子娇声回答说。
“其实很简单,蓬田小姐打完电话回到观光车时,我正躲在门口等她。我让她躲进餐车,然后敲了四下门,等门一开就闯进去,抓住松本手里的猎枪,然后把他制伏。就这样。哟,车来了。”
吉敷抬起手晃了两下。出租车打了一个弯停在路边。
“就这样?我还以为警察先生大显神威呢。这有什么可笑的?”
弓芙子对夜片子说,但夜片子仍旧笑个不停。
“讨厌,最关键的部分没说。”
刑警打开车门,屈身钻入车内。
“这部分我很难开口啊。”
弓芙子还是不明白。
“我戴着假发,穿着裙子,装扮成蓬田小姐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啊。”
说完他就关上车门,像被人追赶着似的催促司机开车。
“等一下!”弓芙子叫道,刑警打开车窗。
“你没骗我吧?”
“没错!没错!刑警先生穿女装可真漂亮呀,乍看之下我还以为他是你呐!”
夜片子对弓芙子说,坐在车内的刑警连连苦笑。
“我要谢谢您,吉敷先生。多亏您,夜片子才能回来。”
弓芙子鞠躬向刑警表示谢意。
“没什么,我也要谢谢你呢。”
“您的睡衣和睡袍有空我会洗干净给您送过去的。”
刑警表情很狼狈,一旁的夜片子则横起眉毛,瞪大双眼注视着两人。
“那就到时候再见。”
说完,弓芙子听到出租车内的广播里正在播放男歌手演唱的流行歌曲。吉敷也听到了,他指指驾驶席旁的收音机。出租车发动驶向远方。
那首歌,是大泽浩演唱的《消失的水晶特快》。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