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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的反击》


 逃离

三月的喀尔巴阡大平原，残雪随着白日的延长快速消融，地中海暖湿气流挟裹着雨水浸润着黑色土地。大片的牧场上散落着零星的紫花苜蓿和各种不知名野草，欧洲蜜蜂抖动着与其臃肿身材不相容的短小翅膀正流连在春天的气息中，几匹纯褐色的骏马悠闲地啃食着牧草，远处波浪般的地平线是隆起的山丘边缘，那里覆盖着茂密的森林。
喑”的一声，一个底部闪着淡蓝色荧光的雪茄状小型飞行器掠过牧场，静静地悬停在树梢处，这是最新款无人监控飞行器，凭借常温超导悬浮技术，可以全天候不间断为人类社会的智能托管主服务器“星母”提供各种实时数据，再通过信息系统的数据模型进行演绎推导，为与之匹配的机器人提供相应指令，借此维持着人类社会的正常运作。
不一会儿，无人飞行器突然升高并调头疾速超着远方的城区飞去。随着飞行器优雅地划过一栋栋整齐有序的楼宇间，依稀透过一扇落地窗看到某个孩子正在贴在窗户手舞足蹈。
Alex正全神贯注的在落地窗上快速拖拽各种信息框。这面落地窗不但采光效果很好，能够随着紫外线强弱进行透光率的自动调节，还内含触摸显示屏，其中一个功能是放大目之所及的各种物体，包含夜空星系。这种窗户屏最大的特点是适合儿童使用。一来可以纠正近视，窗外风景与屏幕的目距远近可以有效缓解睫状肌疲劳。二来需要儿童站立活动操作，避免久坐沉迷网络的危害。Alex刚刚看到无人机飞过，他可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手疾眼快锁定拍照后，就在窗户屏上放大研究起飞行器的各种局部细节。
今天是Alex的7岁生日，也是他即将步入学校生涯的第一天。他和父亲David住在人类为了隔离而建造的公寓里。整栋建筑物参照P4病毒实验室双重消毒理念，外观设计呈圆柱体，中间的电梯兼具户外与大楼内部消毒舱功能，公寓屋内陈设极其简单，除必备的功能区域之外，以释放空间为主。Alex对他的母亲仅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印象并不深刻。他曾在在落地窗户曲面屏上浏览过几张妈妈的照片，在某个建筑物里，她浑身上下穿戴着白色的防化服，并不能看不清楚模样。
“Alex，爸爸回来啦”房间里响起一句类似Siri 的女声提示语。
Alex赶忙往门口跑去。玄关处的二次消毒玻璃隔断间里正站着身穿防化服的David，他的脚下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箱。一股白色气雾在隔断里充斥扰动，约莫一分钟左右，强力负压排气新风装置“嘭”的一声，瞬间清空了白色消毒气雾，吹出来阵阵凉风。David打开连体防化服的前部拉链，从里面侧身挤了出来。
“嗨！Alex，在家乖不乖啊？看，老爸给你带了什么礼物？”说完，David打开了箱子，拿出一个头盔，一件连体衣，一个直径1.5米的圆形底盘。Alex如同一只小小的拉布拉多猎犬般围在David身边乱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长时间的与人类社会隔离，让Alex不愿与爸爸分开一秒。
“Alex，你从明天起，就要穿戴上这套“VR”设备正式上学了。”
Alex听后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喊道：爸爸、爸爸，我现在就要试一下。快让我试一下！”
“这可不行。明天你要与老师实时联线报名注册，激活后才能使用。我来看看你的生日蛋糕可做好了啊？”David说道。
“Hi，Siri，生日蛋糕好了吗？”
房间里响起熟悉的女声：“您好，您预订的生日蛋糕和KFC外卖套餐已在物联网管道输送中，预计十分钟后到达”
David回答道：“好的。先给我来杯冰啤酒吧。”
“David，您早上的尿液经智能马桶化验检测后，发现其中的尿酸浓度偏高，啤酒有诱发痛风的可能性。建议您来杯清咖啡或者冰水。如何？”
David摇摇头，连忙说：都不用了，谢谢。”说完，他在橱柜部位的显示屏上捣鼓了几下，就从微波炉大小的窗口里拿出一罐啤酒，扯开拉环，仰头猛灌，颈部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起伏起来。
落地窗户屏外，天空逐渐黯淡下来，飘浮的云朵被夕阳染上了一抹红晕，愈发显得蓝黑色的天空悠远深邃起来。窗外公园的街道上几个闪着柔光的无人飞行器高低交叉穿梭飞过，窗内，David正和Alex吹灭深入蜡烛，大笑着往对方脸上涂抹奶油.......
早5:40，房间里响起了一轻柔的“滴、滴”声，用来装饰房间用的帷幔窗帘随之徐徐开启，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柔和中略微有些清凉。David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看身旁的Alex，熟睡中的孩子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上扬，小巧的鼻翼在均匀地翕合。David不忍叫醒他，手动将窗户屏的透光率调低了许多，又将Alex的被角轻轻地掖了一下，转身走出卧室。
David习惯于在每周两天的上班日早起，这样可以留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日常所需。他任职于一家网络安全公司的运维部门，专门替雇主追踪、阻拦网络上的恶意攻击，俗称为“道德骇客”。
David走到落地窗前屏前，点击几下屏幕，窗边的地板上缓缓升起一块长方形平台，这是一个嵌入式跑步机，配合窗屏使用。多年养成的习惯让David几乎每天都会晨跑二三十分钟。跑步机的材质软硬度非常适合光脚跑，倒也省去了人们穿跑鞋的环节。
“呜呜呜……”远处一阵急促的警报音打断了David跑步的节奏，声音似乎越来越近。David赶紧走下跑台，放大窗屏的实时街景地图。果然，一个未穿防化服的年轻人正急不择路的拼命狂奔，想要摆脱天上智能无人机的追捕。David不禁暗自为他捏了把汗，无人机的智能化程度非常高，它们实时将现场各角度状况传送给“星母”，由其分析并及时做出下一步指令，这样完美的协同作战，如同汽车智能驾驶技术，几乎不会出现任何错误。果然，无人机组在发出警告后，射出了几束强光，年轻人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David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狂跳了起来，窗屏上显示他心率的图案正快速闪烁。David明白这又是一起违反外出禁令的逃跑案件造成的悲剧。
人类自从被变异后的COVID-19病毒毁灭性打击后，已经无法再进行现实世界的分工接触协作，幸亏有了David这样的计算机与网络工程师，他们基于初期人工智能的各个分散模块重新搭建了意识网络整体架构，凭借多任务交换无延迟的XG移动通信技术，得以由机器人完成大部分工作，而且有完全取代人类的趋势。人类只能常年以家庭为单位进行隔离，苟延残喘地活着。这样虽然确保了人类文明得以延续，也完全限制了了人类群居的天性，造成部分具有反叛意志的人类患有严重抑郁或狂躁的心理疾病。另一方面，超级人工智能主服务器“星母”在做出疫情下社会管理的安全必须大于自由地评估结论后，立即升级了对违反外出禁令的惩戒。联合国元老会（以国家为单位的安理会，改为24时区的元老议事会，并轮流由其中一位元老担任Speaker。）曾提出过异议，被“星母”以“保护人类安全为第一原则”给拒绝了。短短一个月前后，已经有三名违令人员不听劝告在街头被击毙
David怔怔望着窗外，接连深呼吸了几次，恐慌的情绪渐渐得以平静，另一种异样的感觉浮现出来。他是一名受过专业培训的计算机工程师，对数据模型推导的理性结论深信不疑。以逻辑来说，既然是最优选择，当然应该毫无保留地执行，为什么还要做出其他不理智的行为呢？可是，David在面对倒下去的年轻人时，他的胸口像被某种东西紧紧地攫住不放，血气外涌，有种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心的无力彷惶感。
“爸爸” Alex清脆响亮的童声打断了David的思路。
David被身后的Alex吓了一跳，略带嗔怪地说道：“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嗯？是不是尿床了？”说完，就一把抱起孩子佯装要检查。
Alex边笑边挣脱道：“我没有尿床！你不是说今天要上学吗？几点啊？”
David赶紧放下孩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对哦，多亏你提醒，今天我得上班，你还要上学。快去刷牙洗脸，准备一下，我们先吃早饭”。
Alex坐在桌旁，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爸爸在客厅中央摆弄着昨天带回来的的“体感VR设备”
这款“X8体感VR设备”类似电影“头号玩家”里韦德玩“绿洲”游戏时在现实世界的装备。它利用微型生物计算机模拟产生三维空间的虚拟世界，令使用者及时、无限制地与所处维度的事物交流互动，体验视觉、听觉、触觉等一切感官的刺激，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为了达到与现实无差别的体验感受，设备厂家Oculus与MIT脑神经科学家Amy（致敬谢尔顿的夫人）合作研发了以磁力场刺激脑部特定区域唤醒意识的头盔装置。主服务器“星母”会跟踪使用者的所有实时数据，提供最具个性化的虚拟世界。
设备使用效果较之前期的“X1”通过伺服电机和压力传感器的触觉反馈提升了指数级增长，基本与人类在真实世界里体验的七情六欲无异。
最牛X也是可怕的是“星母”能够通过这个设备与人类进行意识交流，她借由量子计算机的超级运算能力不断升级其生物计算机的输出交换水平，在她由人工智能向生物智能进化的道路上飞速进化，已接近于真正的“机器人”。
稍顷，David就组装好了V-AR设备。他在窗曲屏上链接上了“星母”主服务器。
“Hi，Siri。我是David，税号“TX3517∑”。
“早上好，David。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熟悉的女声回答道。
David：“我的孩子Alex，医保编号“A5606728Ω”需要学籍注册，请求激活。”说完，就把Alex抱到了圆形托盘上，并给他戴上了V-AR头盔。
Alex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从未看到过的“真实”场景。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房间里，靠门的墙上挂着一副不同肤色孩子们在玩耍的油画，窗台上养了几盆绿色藤蔓植物，长长的枝叶缠绕在一起，其中的一根弯弯曲曲攀上了旁边的文件柜顶部。并不宽敞的屋内面对面摆放着办公桌，两三个老师模样的中青年女性正在满是书本和教具桌前批改作业。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穿着白衬衣的老师看到Alex，微笑着走了过来，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Alex立即感到头部有一阵轻微的摩挲，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女老师看到Alex的窘迫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Alex，你好啊。我是你的班主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喽。要加油哦！”
Alex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嗯了几声。他对这位女老师有着莫名的亲近感，只是陌生人的见面总令孩子略显羞涩。接着，班主任就轻轻牵起Alex的小手，说道：来，和我一起去见见你的同学们吧。
Alex一步一趋贴在老师身边走过教室间的长廊，脚下的磁悬浮体感托盘也随之移动起来。
David看了看时间，暗暗叫苦，离上班还剩二十分钟左右。他迅速穿好了衣服，拍了拍Alex的肩膀说道：“我去上班，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你照顾好自己。有事让Siri联系我啊。”
Alex的头盔从黑色一下变得透明起来，他朝David咧嘴笑了一下，用力点点头，就再次回到“学校”去上课了。
为了赶时间，David穿着厚厚的防化服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冲出了公寓大门。街道远处的路口有一列类似“有轨电车”的装置贴地飞行过去，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说实话，他作为一个计算机民工怎么也搞不明白，人类科学与技术已经提升到量子计算机与生物计算机的时代了，为什么还不能发明出靠谱轻巧的防化服呢？
公寓门口停着一辆小巧可爱类似玩具轿车般的磁悬浮飞行器，里面只有一个座位，方向盘一类的驾驶装置被一个20吋左右的显示屏代替了。
David气喘吁吁坐定后，快速锁好了座位上的五点式双肩安全带，说道：“Siri，我要去13区的“Westend”中心广场，谢谢。”
“好的。预计十四分钟到达目的地。”指令确认后，飞行器显示屏上的交通地图指示红灯开始闪烁。一会儿，一列“有轨电车”朝这边飞驰过来，靠近后无声地减慢了速度。David乘坐的小车启动腾空，迅速跟上了“有轨电车”的尾部，并牢牢锁定。整列车队朝向远方，再次飞驰前进。
原来这列“有轨电车”是数个一人飞行器在主干道上组队前行的车队，电脑会依据目的地远近来安排前后顺序，各独立单元需要离开进行支线任务时，会从尾部脱离独自另行到达。这样可以最大化避免多线任务导致的交通拥堵。
David一进办公室门，就发现他的同事已经围坐在会议桌前等候他了。
David正要开口一一打声招呼，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伸手打断他，并示意坐下。
他是David的老板，名叫Johnny，光头锃亮，高耸的鼻梁上带着一副方框眼镜，愈发显得气势逼人。但是一开口，温和低沉的嗓音顿时令人舒服很多。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看你们气色不错，都还好吧？老规矩，先把身上的电子设备全部放进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金属箱子。大家听后陆续摘下手腕的I-watch和耳朵上的耳机放进袋子里后一并装入箱中。
“Sandraw，还有你的谷歌眼镜。”David朝对面的同事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道。
Sandraw耸了耸肩，摘下了谷歌眼镜，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近视眼镜带上。
David任职的公司专门负责网络安全，有很多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必须面对面在屏蔽房间内讨论后分别实施。稍有疏忽，对手就会通过任何一个电子产品的“后门”里获取蛛丝马迹，窃取信息。
Johnny看到大家整理妥当后，缓缓说道：承建“星母”“云储存”公司之一的“阿尔卡特”给我们发来邀请，需要大家和其他数十家网络公司联手追踪一个代号“J10”的APT（高级长期威胁）骇客团队。他们正通过侵入给“阿尔卡特”公司提供监控系统公司“大华”的内部服务器为跳板，向“星母”植入病毒程序，严重扰乱“星母”生物分子芯片的运行速度，大大延迟了“星母”进化升级计划。现在，我们需要尽快寻找到这些“云跳”（Cloudhopper）。
Johnny边说边在纸上写出了一串字母与数字，接着说道：这是大华公司给我们的内部服务器账户和密码，每次登陆前，需要先向我申请许可。下面，我来分配具体任务”
会议开得相当漫长，中间又就配合过程中如何衔接的细节部分反复讨论了很久。临近午饭时分，大家才就各自的任务梳理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时间过得好快啊，都他妈的快一点了。大家休息会儿，吃点东西。二点继续啊。”Johnny靠在椅背上，伸着懒腰说道。
众人三三两两站在公司咖啡机旁，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开心地聊着趣事，时不时就爆发出阵阵的大笑声。好不容易可以借着工作的机会进行面对面的社交，大家自然是非常享受“办公室文化”了。
David惦记着Alex一个人在家的情况。和同事寒暄了几句，就快步走到公司的电脑前按下了开关键。
说是电脑，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显示屏。自从IBM推出了第一款仅为53量子比特的商用“量子计算机”以来，人类在2044年近乎神迹般的获得了廉价的“高温超导体”，高功率量子芯片得以大规模生产应用。网络终端除了特殊需求使用小型生物计算机以外，都不再配备数据运行硬件。
“Alex，在吗？Alex、Alex”David连着呼叫了几遍，才传来Alex的回应。
“爸爸，我很好。我在和同学们玩呢。就这样吧。”Alex一口气说完就结束了通话。
David咧嘴笑了笑，孩子果然需要和小伙伴们在一起。之前的Alex可是一会一个电话催他回家。
下午的会议进行的很顺利，一个多钟头就结束了。大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时，Johnny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大嗓门说道：伙计们，这两天回去要加班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另外，这个周五晚上七点准时“云party”，喝网酒啊。酒水和餐点由公司买单配送到你们家里。谁都不许缺席，因为你们没有任何理由请假。”众人在哄笑声中散去。
David和大家一一告别后，并没有着急乘车回家。他想顺着城市的河边走两步，再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些新鲜蔬菜，可以让孩子品尝一下春天的气息。
他记得小时候父母会偶尔给他和哥哥做一道“蔬菜羹”吃，锅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有菠菜、香菜、罗勒和中国豆腐，趁热喝下去，满口生津，细腻顺滑。每次想到这个画面，就让David甚为怀念和亲人们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可惜，他的亲人们在David很小的时候就陆续感染了冠状病毒，相继离开了人世。
下午的阳光正好，天空云卷云舒，多瑙河蓝色的河水正静静地流淌。春天来了，河中间的玛格丽特岛上隐隐笼罩着一片片绿意。江鸥、野鸭等不知名的水鸟在靠近岛的河岸边盘旋、嬉戏、觅食。连接河两岸的宏伟“绿桥”曾经是这座城市的象征，现在只剩下几个宽大的桥墩矗立在河上。磁悬浮飞行器的应用让桥梁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狂奔

David要不是穿着厚厚的防化服，真想顺着岸边跑上一会。他一边看着河岸的风景，一边笨拙地蹒跚而行。走了没一会儿，David身上的防化服就变成了累赘，又闷又热。他停了下来，用屁股倚在河边的铸铁栏杆上想歇一会儿。
David身上的热气一时无法排干，倒是把面罩内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此刻，他真想把防护服前面的拉链拉开，钻出去呼吸一下河边的新鲜空气。有了这个念头，David就愈发感觉自己燥热难耐，一秒钟也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了。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空旷的马路上看不到一个移动的物体。他决定沿着河堤的楼梯下到河边，挨着楼梯有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躲在那里透口气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David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台阶往下挪，硕大的面罩让他无法低头看到脚下，稍不留神就会跌倒滚下台阶。好不容易下到河边的碎石滩，David定了定神，抬眼望去，浅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碎石，经过了千百年水流的冲刷，或浑圆、或温润，有个别还在阳光下呈现出玻璃的光泽。
David越看越入迷，他很想捡几块带回家，Alex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David隔着模糊的面罩，看中一块漂亮的椭圆形白色石块，中间似乎还夹杂些弯曲的线条。他弯下腰，向后伸出右腿平衡好身体后，慢慢地往下蹲，伸手正要拿起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冷冰冰的声音。
“您好，我们是治安巡警，我的编号是PDL338。请您表明身份。”
David一听，双手赶忙按在地上用力一撑，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头顶的飞行机器人警察说道：“我刚下班，顺路走到这儿的。我现在回家。”
飞行器接着说道：“您好，请表明身份。您已经违反了治安禁足令第八条，擅自进入违禁区域。”
David连忙解释道：“我真的是刚下班，正在等公交车。我的东西掉到这里了，找东西呢。啊对，我的耳机掉在这里了。”
“先生，请表明你的身份。你已经违反禁足令进入违禁区域。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再不说明，三十秒会对你进行电击惩罚”机器人说完后，机身缓缓降低到与David头部的高度并悬停下来，中间部位金属棒前端的尖锐部分正哔哩啪啦冒着蓝色的电火花。
David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违反了禁足令将会受到最低14天的拘留，那可就麻烦大了。他缓了口气，强作镇定的说道：    “我叫Bush，税号好像是DS3528A，记得不清楚了。隔着面罩，David想做出最后的挣扎。
机器人冷冰冰的回答道：“身份错误。请和我们一起到警察局，消毒后会对你进行面部比对。”说完，一个机器人飞到了楼梯上方，另一个机器人调整到David的身后。
David深深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上台阶。他知道和机器辩解没有任何意义，特别是做为管理部门的机器巡警，要么执行命令，要么原地爆炸。
“ 咣”的一声，David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楼梯上方的机器警察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击落后，掉在地上摔出了巨响。
David顿时僵在原地，没敢动弹，就在他愣了一下，准备回头看看情况时，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喊道：稳住、稳住，对准了再启动。快、快点啊。别让它飞走了。”
David循声望去，河岸边的马路上有两个人正抬着类似迫击炮的装置往这方向跑过来，身后还拖着根电缆，尾部连接的超导介质储电箱被另外一个人抱在怀里跟在后面。他们都没有穿戴防化服，只是用围脖遮住了面部。三人选定位置后，迅速把装置就位对准天上的飞行机器人。
David仔细看了一下，认出那是某种电磁脉冲（EMP）装置，可以发射宽带电磁辐射的高强度脉冲，瞬间摧毁电子设备，但不会对生物造成大的伤害。
虽说如此，David还是本能趴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心脏嘭嘭乱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之前在家里看到机器警察击毙逃跑年轻人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会儿的情况可比那严重多了。David真担心机器警察会不问青红皂白一阵扫射，自己的小命也就稀里糊涂搭进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的机器警察，艹，居然没被击落，正在沿着S形轨迹向那三个人靠近。
David一看这种情形，体内大量分泌的的肾上腺素让他瞬间决定，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他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子，艰难的把防化服前部的拉链拉开，从拉链口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赶紧钻了出来。David顾不得多看上面的情况，他快速移动到河堤护坡，猫下身子，紧紧贴在墙根向前冲。
没跑两步，岸上倒栽葱下来一个年轻男性，正好落在David前面。他认出此人就是刚才怀抱超导储能箱那位。David鼓足勇气，伸手去推了他两下，感觉一动不动。显然，他已经死了。David顾不上害怕，正要继续逃命时，他注意到这位兄弟的脖子上挂着一个ID卡片，这是他的身份证。David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手忙脚乱地摘下了这个ID卡，慌忙地向着前面的“绿桥”墩拼命跑去。
“呼、呼......”David平时锻炼身体的效果显现了出来。河边的浅滩上坑坑洼洼，脚踩在上面不好发力。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呼吸，身手敏捷地左腾右闪避开几个水坑，很快就狂奔到了桥墩下面。
巨大的桥墩如同一面高耸的城墙横亘在水边，侧面有个废弃的检修口，正好可以藏身。David蹚过浅水面，双手抓住栏杆，用力攀上台阶，猫腰躲在了里面。
David惊魂未定，露出半个脑袋看了外面的情况。河岸上空多了几架机器警察在来回穿梭，可能还在和地面的叛乱者激战。David没敢多看，赶紧缩回了脑袋。他知道这些飞行器可以通过热成像技术轻易锁定自己。现在只能躲藏得再隐蔽一些，期望不被发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的夕阳也被远处的地平线吞没不见，河两边的城市灯火渐次阑珊，明暗不一。初春的河边凉意入骨，David不由得蜷了蜷身子，还需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天色完全黑透再尝试回家。
“咣、咣、咣......”David听出来这是桥边“伊斯特万圣天主教堂”的钟声，悠扬而又深远。智能机器人时代，人们对宗教的信仰渐渐被科学的认知给取代，如同尼采曾经预言：上帝终将被人类杀死。现在看来，上帝没有被杀死，只是要被人类创造的超级主服务器“星母”所取代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星母”的生物计算机升级成功，也就意味着她由机器进化成“机器身体、生物大脑、人性超我”三位一体的“半神”状态吧。
气温越来越低，黑夜笼罩四野，就连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黝黑的河水在脚下无声地流淌着，偶尔泛起的涟漪被湍急的水流瞬间冲向远处。
David身上薄薄的卫衣，早已不能抵挡初春的料峭寒意。他抖索着活动了一下麻木冰冷的四肢，从兜里掏出了那张身份IC卡，借着依稀的光线，他低头凑近看到卡主人的名字叫W ·Freud，税号：D23145B。
David紧紧地捏住卡片，心中五味杂陈。几小时前Freud还是一个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霎那间，年轻的面庞就永远定格在那一刻，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可是，他为什么用生命和机器警察硬怼呢？David顾不得思考太多，他决定冒用Freud的身份信息，躲避无所不在的监控。
河水冰凉刺骨，David三两下蹚过浅水滩，快速跑到河堤的底部蹲下来。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跑回去看看防化服还在不在，没有了那层笨重的外壳令David多少有些不自在。最终，他放弃了冒险，很大一部分原因上还是不愿意在黑夜里看见那具年轻人的尸体吧。
David顺着河堤慢慢地小跑了起来。即使脚下的碎石偶尔把他绊得踉踉跄跄，他也没敢停留一下。恐惧和对Alex的担忧令他越跑越快，几近狂奔。
黑夜中奔跑的David，如同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体内的荷尔蒙暴裂般撕扯着筋骨与肌肉，冰冷的空气在胸腔里回旋，从鼻腔里肆意地喷薄而出，这一切让他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劲儿。等他回头再看时，巨大的“绿桥”遗址已遥不可及，隐约能辨认出岸上教堂的塔尖高高耸立在深邃的夜空里。
随着越跑越远，旁边河堤也变得越来越高。David估摸着前面就要到“盖莱特山”的脚下，河道在这里会有个回弯使得水流减缓，浅滩将被淹没。他放慢了脚步，瞅准一处稍显嶙峋的河堤准备往上攀爬。David将身体紧紧贴在垒砌的石壁上，摸索着可以支撑的缝隙和凸起，手脚同时用力。当他的鼻尖贴近并嗅到花岗石块远古的气息时，身体野性的悸动仿佛唤醒了他的斗志，动作变得敏捷起来。这种在极端状态下身体迸发的力量与协调性是David初次体验，令他心潮澎湃，兴奋之情难以抑制。
很快，David就攀上了河岸的马路边。他踩稳脚下的突起物，抓住栏杆，用力蹬了上来。空荡荡的街道上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对面的建筑物黑凄凄一片，无法分清身在何处。
David定了定神，迅速穿过马路，将自己躲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中。他看了看手腕上的I-watch，按下了开关。David一直没敢联系Alex，担心信号的位置会暴露自己异常的定位。
不一会儿，一辆单独的“有轨电车”箱无声地停在了巷口。David左右看了看，一下坐了进去。
快到家的位置，David用了Freud的身份卡付款后提前下了车。他特意将衣服的领口竖起遮住了口鼻，在巷子里绕了两圈确认无误后走进了自家公寓的大门。



 深陷

一进家门，David猛然想起自己没穿防化服，消毒药水喷洒时，他憋住气，还是被浓烈的气味给刺激的一阵剧咳。走出隔断，David边脱衣裤，边向里屋喊了两声，没有应答，“咳、咳、咳.....Alex、Alex”，他顿时心中一惊，快步走向客厅。呼，Alex居然还带着头盔兀自边说边笑呢，完全没注意到David到了家。
David伸手拍了拍Alex的肩膀，佯装生气的责怪道：“你这都一天了怎么还在线上啊？吃饭了吗？”
Alex摘下头盔，笑着说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你没回来，就和同学玩游戏了。一会儿就能结束。”说完，戴上头盔又手舞足蹈了起来。
David欲言又止，无奈的撇了一下嘴，就去换洗做饭。晚餐吃得很简单，两人聊了一会，无外乎都是Alex向他描述学校、老师、同学的有趣的事，他对新奇的事物体验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David看得出来Alex非常喜欢“VRA”营造的虚拟学校，这让他紧张的心绪放松了许多。
吃完饭，Alex意犹未尽，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David摆了摆手，说：“明天还要上学呢？清理一下自己的卫生，早点上床睡觉吧。”
Alex点了点头，依言就去洗漱盥洗。David收拾好餐盘琐碎，转身进入卧室，发现他已经躺在被窝进入梦乡了。望着儿子熟睡的脸庞，David心里一阵翻腾，在Alex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做为医生，被征召去疫情最严重的地区履行天职，在救治病人过程中不幸感染了变异后的冠状病毒，病情恶化，很快就离开了他们。Alex没有妈妈在身边，反而促使他异常的独立，生活自理能力特别优秀。
David关了床头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他顺手开了听啤酒，身在重重地陷进了沙发里。客厅没开灯，窗外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安静的地板上。白天的一幕一幕场景如同电影蒙太奇般的在David脑海中闪过，担忧、兴奋、疑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又体会到小时候做了“坏事”后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情，这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David猛灌了一口啤酒，渐渐地平复了心情。他仔细把过程中自己可能暴露的环节梳理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毛病。可是，那三个人是怎会回事？想到这，他赶紧掏出了那张身份卡片，走到了自己的电脑桌边。他想从数据库里查询下Freud的所有信息。很快，David就“黑”入了Freud的社交软件里，他浏览了下与其密切互动者的信息。一位网名叫“Captain”的留言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人聊了很多关于电磁脉冲发生器的技术问题。突然，屏幕上显示了“Captain”的一条留言。
“你好，陌生人。你是谁？你为什么在用Freud的FB？”
David愣了一下，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复时，第二条信息又发了过来：你好，David。你在家用电脑上使用了Freud的FB。你们认识吗？
David立即明白自己登陆Freud的FB时，触发了对方的信息提示。对方显然也是位高阶骇客，第一时间就锁定了David的地址和身份信息。David有些担心对方的身份可能是“星母”伪装者，就回了条信息。“你好，你是Freud的什么人？我捡到了他的身份卡片，想当面还给他。”
“你好，我是他的朋友Crozier。为了给你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你可以把卡片带到“伊斯特万圣教堂”吗？信息回复道。这下，David对Crozier的人类身份相信不疑了。因为，教堂是暂时唯一没被Ai染指的人类精神家园。
David看了一眼电脑日历，沉吟了一会回答道：“下周六给你送过去。”下周日是今年的复活节。相传耶稣在周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周六晚天主教会举行隆重的“守夜礼”，周日天主圣子将会战胜邪恶和死亡，满血复活。David选在这天是想趁人多眼杂的时候掩人耳目，尽量不被监控发现。
是夜，David沉沉地睡了过去。依稀间，他感觉自己漂浮在在医院重症病房里，病人的情况似乎不太稳定，病床边的各种仪器在不停发出警报声，几位面目模糊，身穿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在病人身边来 回穿梭，奋力实施抢救工作……
David不愿意在此多加停留，飘忽忽离开了病房。正当他疑惑自己要去哪里时，时空瞬间交错变换成另一个场景。David手握方向盘，驾驶着一辆老式的交通工具---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后座的Alex正兴高采烈地和他说着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边说边笑着。突然，车外冒出两个机器警察，悬浮车子挡风玻璃前，眼看就要撞上的一瞬间，David猛然急刹，机器警察发出一道炫目强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David本能用手去遮挡强光，身体也侧身扭动了一下。“呼”的一声，他从噩梦中惊醒，那道白光变成了早晨的太阳，刺得几乎睁不开眼。David昨天过于劳累，不知不觉，已经睡到日上三竿了。
他赶紧推了推身边的Alex，咦，竟然是空的。这小子什么时候溜下床了，真是奇了怪啊。
“Alex、Alex，跑哪去了？”David翻身起床，边伸着懒腰边喊道。刚走到客厅，就看到Alex正摘下V-AR的头盔。“你这也太积极了吧，这才几点啊？你们就上课了？”
Alex笑眯眯地说道：“快八点了，马上就要上课啦。爸爸，今天我们要上家长公开课。你也要来啊。对，你赶快准备一下吧。”
David看着Alex兴致如此高昂，也来了兴趣，说道：“好，这还有十来分钟呢，咱俩总要吃点东西吧，牛奶麦片，咋样？。”
餐毕，David戴上了自己型号的V-AR头盔，连线上Alex的学校。如同梦境，在进入虚拟学校的一瞬间，周遭的场景变换成了细节真实的教室。David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的后排位置上，左右都是家长模样的成年人，前排的Alex正扭身和他挤眉弄眼，挥手打招呼呢。教室的讲台上站着一位中年女老师，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齐耳短发发，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微笑的面容像极了David小学时的班主任。他记得那时候的科技还做不到虚拟学校的真实感，冠状病毒也还没有变异到现在这么可怕的程度，大家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就可以上学了。物是人非，没想到三十多年有这么大的变化。
正当David感慨不已时，台上的老师发话了：“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大家上午好。欢迎大家今天来参加学校的公开课。”“老师好”伴随着桌椅板凳推搡挪动的声音，大家都起立回敬道。David也连忙站了起来，明显感觉到身下的板凳碰触了自己的小腿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前面的桌子似乎也轻微往前移动了少许。David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这种身临其境、毫无阻滞的体感几乎和真实世界没两样，难怪Alex沉迷其中了。
想到这，他扭头和左边的同学家长小声地聊了聊。“你好，我是Alex的爸爸。我叫David。你家孩子上学咋样啊？”
旁边的家长嘿嘿一笑回答道：“别提有多高兴了，天天在家呆得正闷呢。现在有了小伙伴，都不愿意下线，恨不得睡觉都戴着头盔。这以后真和骇客帝国电影里一样了。”说完，又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David在他说话时，特意打量了一下他的外貌。卷曲的褐色头发纤毫毕现，嘴部的动作和声音匹配到位，就连头部移动时的眼神也随之改变。David伸出手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和你握一下手吗？对方赶忙抓住他的手上下晃动了几下。David暗自用力握了握，温度和手感几乎就和真实世界无异。
同学家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靠近他的耳边悄悄说道：“这款X8V-VAR的处理器是最新款生物芯片，比之前的版本性能提高了很多啊。待会儿你看看他们的虚拟体育课那效果才叫牛逼呢。”David听后点点头，看了看Alex。别说，孩子上课还挺认真，昂着个小脑袋正和老师交流互动呢。
来不及和老师告别，David就匆匆下线，他得抓紧时间完成手头上的工作。David打开自己的电脑，给老板Jhony发了一个登录大华公司内部网的申请。趁着他回复的空当，David顺手打开了新闻网，看看有没有关于昨天发生在多瑙河边的消息。“拒不执行疫情期间禁足令，三位市民被逮捕。”David来不及看内容，又点开了另一个标题“不穿防化服在公共场所聚会，害人害己”他快速浏览了一下新闻内容，没有提到任何机器警察被袭击的内容，底部的评论倒是出奇的一致，清一色谴责这三个人的行为恶劣不堪。“疫情这么严重，这些人出门居然不穿防化服，是不想活了吗？”、“这三个人就该枪毙，自己不想活还要聚众危害别人。”为什么不能按规定在家隔离？他们是商议集体投河自杀吗？”还有一些就是纯粹的咒骂。David又看了一下搜索引擎提供的内容，也没有任何激战和伤亡的报道。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到自己似乎身处另一个虚拟世界，昨天产生的记忆和现在是完全断裂的状态，如同两条不交叉的平行线。



 沉沦

“叮”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Jhony发来了申请登陆内网许可。David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严格监控，就暂时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按着既定的方案开始了工作。
“大华”公司的服务器使用的是类似“Discuz”的开源系统，环境数据库进行安装过程中，系统默认情况下有些软件是存在未授权远程访问漏洞。David在找到并修复这些漏洞的同时，追踪服务器是如何被入侵，攻击者的IP是谁？他需要搜索服务器被攻击的时间，追查这个时间段的所有网站访问日志，以及服务器的日志，包括可能服务器被黑留下系统驱动木马，远程对服务器进行篡改文件与代码，再通过访问日志的记录功能进行安全分析，溯源追踪，找出幕后隐藏的黑手。
公司的另外一帮同事正在做渗透测试服务，对“大华”服务器目前存在的漏洞进行检测，包括逻辑漏洞，越权漏洞，文件上传漏洞，SQL注入，XSS跨站，远程代码执行，文件包含漏洞。
这些工作看似复杂，做起来更是如同大海捞针，耗心费神。难怪David和他的同事们开玩笑说，干他们这一行的，道行深浅看看发量就知道了。
一顿虎行龙吟的骚操作，David已是满眼昏花，神浊气虚。他看了看时间，12:50，该给Alex做午饭了。David起身走向了客厅，他边扭动脖子边说道：Alex，中午吃披萨可以吗？”Alex正沉浸在V-AR体感设备上手舞足蹈呢，完全没有理会David的话语。
David不忍打断他，虽然是虚拟世界，可是瞬间从中分离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美梦正酣，被无由头的吵醒后那种强烈的失落感会让人非常的沮丧。不一会儿，David就准备好了午餐，一份“萨拉米肠奶酪水果披萨”和苹果汁。他想了一下，决定自己进入虚拟学校提醒Alex吃午饭。
David顺手带上了自己的V-AR头盔，进入了界面。嚯，难怪Alex午饭都忘了吃，他正和同学们在操场上踢足球呢。绿茵茵的草坪上，一帮孩子们正撒了欢地随着球来回跑动，他们的小脸居然还是红扑扑的。David朝着Alex招了招手，喊道：Alex，吃饭啦。”随着一阵哄笑，Alex从球场的另一头跑了过来。“爸爸，我还想再踢一会儿，就一会儿。”
David佯装生气道：“不行，我可没空等你啊，赶紧吃饭。要不你别离线，就在球场边吃咋样？”
“好啊。我边吃边看同学们踢球。”Alex兴奋地喊道。
David打开设备中的“增强现实”功能，设置好场景融合参数。家中餐桌立即转换成了球场边的水泥台。他顺手拿起了披萨递给了Alex，两人坐在“球场”边的跑道上大快朵颐起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迎面吹来的微风中有着淡淡的槐花香味。
David吃完最后一口披萨，含糊不清着说：“你吃完饭要休息一下，要不会得盲肠炎的。
Alex点点头，“嗯嗯嗯，我知道。”
David继续问道：“那你和我一起下线吗？”
Alex咬了一大口披萨，没嚼几下又拿起饮料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一抹嘴说：“不，我就在这里。我要和同学们在一起。”
“好吧。你自己注意啊。吃完饭一定要歇会才能活动。要是让我知道你直接去踢球，下次你就别想再玩了。听见没有？”David摸了摸Alex脑袋，恨恨地说道。
Alex看到自家门前“战况”危急，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嚎道：铲球、快铲啊。哎，大脚开啊。”压根就没把David说的话往耳朵里听。
David看了看时间，一把拽住Alex的胳膊，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吃完饭做剧烈运动肚子会疼的。生病就有你受的，我先下了啊。”
Alex不耐烦地回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在旁边看看行了吧。”
David无奈地摇摇头，按下了推出键。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房间内，面前的操场恢复成了惨白、冰冷的墙壁，木地板代替了刚刚还在坐的跑道，花坛还原成了沙发。他看了一眼戴着头盔的Alex，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觉
我和Alex在一个房间里，可他的“意识”还在另一个虚拟世界的“上学”。现在的我是真实的我，刚才的我难道就不是我了吗？明明我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了所有的东西。对了，我还和Alex一起吃的Pizza。可口的食物搭配着“美妙”的环境，真实与虚幻交织错落，是不是“心经”里说的“色即是空”啊？
David怔怔地望着窗外，忽然腹中一阵翻腾，他转身走向了卫生间，暗忖道：艹，那小子要是尿急，可千万别在花坛边解决喽，那可就得尿在裤子里或者是房间里的边边角角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David起身活动颈椎时，天都快黑了。他到底是计算机网络这行业的资深人士，经过一天的努力，已经大致梳理出“大华”公司服务器一些安全漏洞，并且锁定了几个高度可疑的IP地址。
David活动了一下，准备暂停手上的工作，他要给孩子准备晚餐了。“这个点应该都在吃饭吧，不如看看这家公司都在监控系统都在忙乎啥？”David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他顺手进入了服务器的数据库。
自从人类面对变异的冠状病毒束手无策时，人们出行受到了严格限制，加之防护服的遮挡，传统的面部识别已经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原先街头巷尾的摄像头大多已消失不见了。为此，“星母”加强了对人们在网络世界的监控，通过搜集到的网上大数据，对每个人进行深度分析。David输入了自己的税号，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数字，包括他每天在网上的购物、搜索、聊天、工作的各种记录，计算机经过统计后得出了几个分值。David仔细看了一下，结果让他大出所料，自己竟然属于高危人群，需要重点监控。原因是他的工作性质和曾经发表过几次对“星母”的不当言论。其中一次仅仅是David对配送的啤酒温度不够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几句牢骚。这让他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叮咚、叮咚……”David看了一下FB，啊，是老板Johny发来的消息，提醒大家今晚公司聚会，喝网酒。
David起身打开房间里的“网购收件箱”，里面摆着公司发来的酒水和食物包，他赶紧给johny回复个笑脸的表情包以示感谢。
“Alex，你一天都呆在“学校”，不休息一下吗？今晚有大餐吃哦”David一边拆开食物包一边和Alex说道。
Alex可能是真饿了，摘下头盔跑到David身边跳着喊道：哇哦，好多好吃的啊！”东西确实不少，满满摊了一桌子，应该是按照四人份准备的。蟹肉沙拉、海鲜寿司、番茄牛尾汤、烤羊排、炸鸡汉堡和一些水果什锦拼盘，还特别为Alex准备了一份他的最爱---麻婆豆腐拌饭。David笑了一下，他没想到看似不苟言笑的Johny安排居然如此细心，想必是上次“网酒”时听到David无意间说了吧。
David把食物和酒水都拿到餐桌上放置妥当，默了一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摸了摸脸颊，还是没想出来，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唉，电子烟的烟弹没有了。David平时不怎么抽烟，但酒喝多了就会来两口。他看了看时间，决定趁着空当下楼去买盒烟弹。前几年，“星母”发布了禁烟令，烟草做为百害无一利的东西被定性为“软性毒品”，只有在特定售货机上限量购买。法令执行后，黑市烟弹价格一度被爆炒，让很多老烟民只好购买造假合成缓解烟瘾。
David换上了防化服，对Alex说道：“爸爸下楼买盒烟就上来，你先吃啊。别把东西搞的到处都是，待会儿我要和Johny伯伯喝网酒，放乱了位置我在线就找不到了。”
Alex两手抓着汉堡正往嘴边送，用力点了点头。



 致幻

空荡荡的街道上，无人售货机正闪着幽幽的光亮。David走上前把面部对准了人脸识别的摄像头，也许是他戴着防化服的头盔遮挡了视线，机器的进度条一直在闪烁。David无奈地把脸贴近了头盔，想再试一下。
这时，售货机屏幕上似乎有物体一晃而过，David下意识扭头看了看身后，他倒不担心会有坏人出现，现在是“星母”管理的疫情时期，维护人类社会秩序是第一要务，治安环境到了门不闭户的状态，这个点儿街上更是连个鬼影也难见，除非是......。David赶紧笨拙地左右看了看。果然，两个机器人警察正无声依次进入公寓大门。
David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看了眼售货机闪烁的进度条，无心等候，闪身朝家走去。一进大门，就看见机器警察正在挨户询问着什么，他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门口走了过去。
“  您好，我们接受到这栋楼里有嫌犯的身份信号，需要逐户排查，请予配合。一个机器警察发出了冰冷的声音。房间的人无奈耸了耸肩，表示认可。
David一下想起了自己捡拾的那张身份卡片。他看了看还在缓慢上行的电梯，急匆匆绕到了楼梯间。他抓住扶手，三步并作两步，拼命跑上了楼。一进家门，David来不及等到消毒结束，就脱下防化服，冲进了房间。他从抽屉里翻出那张身份卡，转身放进了微波炉里，关上门的喀哒一声时，门铃响了起来。
Alex看着慌里慌张的David，正要询问。David赶紧用食指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多问后，走去开了房门。
机器警察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个按照惯例询问David时，另一个在过道里停停走走，来到David身边时，特意多停了一会，又往下一户飞了过去。
问完了话，David反身关上了房门，他不由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了一下。
等他连线进入公司的“网酒”聚会时，大家已经喝完了一轮，酒兴正酣。David拎了瓶黑啤，抬眼一望，嚯，他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散放着桌椅板凳，David手边一个桌子上方浮动着他的名字，这张桌子应该和他家里的餐桌成功匹配。房间里还有两三处“好玩”的台面。居中的正围了“ET”、“终结者T-800”、“迈克尔 乔丹”、“李小龙”.....在玩“21点”，随着发牌、开牌的间隙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哄笑声。
“Hi，尼奥。什么时候把你的崔妮蒂带来给我们认识认识啊？”一位“尤达”指着David笑眯眯地问道。
“尼奥？”David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哇哦，自己穿了一身合体的黑色礼服，如同骇客帝国里的主角。
“尤达”举起酒杯，说道：“兄弟，你忘了今晚的主题是致敬21世纪影视名人吗？你自己没选定角色的话，系统会随机给你分配啊。”
David恍然大悟笑道：“对啊！我临时耽误了点时间，急忙上线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来、来，大师，咱俩走个啊。”说完就举起酒瓶示意了一下，仰头灌了口酒。
David伸手拽了一下“尤达”的尖耳朵问：“我是David，你一定是Tom老哥吧？”
“尤达”愣了一下，突然发出了女性特有的笑声。“我是Jane啊。老板觉得之前在胸前直接标注自己名字太容易出戏，这次刻意需要捧杯才能显示呢。”
David听后连忙把手中的啤酒瓶轻轻碰了下对方酒杯。果然，“尤达”大师胸前淡淡浮现出了“Jane”的名牌。
David仰头又灌了口啤酒，摇头笑着说：“这也只有Johny才能想出来。哎，他人呢？”
Jane捂着嘴笑得更开心了“你可以一个挨一个去碰杯找啊。要我告诉也行，那你得欠我一个人情啊。”
David双手抱拳，学着电影里的“尼奥”说道：“先知，请您告诉我那边穿着斗篷的“维达”是不是他？”
Jane摇头笑着回答：“不、不，他才是Tom，老板是那个“梦露”小姐。”说着她指了另一圈围着的人群。
David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浓妆艳抹，造型浮夸的美女正和身边的人打情骂俏呢。“我去，难怪平时看他就有点不大对劲，搞了半天老板是个女装大佬啊。”
Jane顿时笑得弯了腰。David赶忙说道：大姐，你快把声音调成尤达啊。你这原声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走，咱们去看看他们在玩啥呢？”
说着，两人并肩走了过去。David走近人群，正要和其中的“奇异博士”举杯打声招呼，对方却完全无视于他，目光呆滞、表情空洞地慢慢坐在了地板上，旁边几个谈笑风生的“正义联盟”战士也接二连三地围着“梦露”坐了下去。几个人手拉着手，身体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轻轻晃动起来。
David看不出来这是在干吗？只好拨开前面的人，弯腰对着Johnny大声问：”梦露小姐，你们这是在做啥妖蛾子啊？”
Johnny抬头看了眼，顺势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凑耳说道：“你懂个屁啊，快坐下。我们在用V-AR的功能尝试一下“飞叶子”的感觉，想来就进我们的局域网。记住啊，一定要拉住旁边人的手，“嗨”过了头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David连线后，低头看了一下地板，网格状的表面慢慢长出了一片植物，开花绽放，藤条从深处里面往上蔓延，如同一条巨大的森蚺在扭动缠绕。他本能地想抓住身边人的手，摸索中，David注意到指甲变得越来越长，手掌纹路开始陷落断裂变成黑色裂缝，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蓝黑色血液在胳膊上快速流淌，如同魔鬼巨人般强壮。
David赶忙闭上眼睛，腾出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疼，确定不是做梦。他又抬头看了看房间，各种物体都在膨胀放大，面前的桌椅长出了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身临其中，让人脊背发凉。
David看得毛发皆竖，刚想起身离开，就被身边人狠狠拽了回来。Johnny缓缓说道：“我们看到的异像都是电脑源于自己内心的东西而展现，喜怒哀乐哪种情绪强烈，你就能看到相应的场景。”
David听后，恍然明白，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再次睁眼时，自己正游弋于海底礁石间，透过清澈的海水能看到各种鱼儿在身边怡然自乐。一条长着可爱三角嘴的橘色鹦鹉鱼贴着他的耳边正朝他咧嘴傻笑。远处隐隐绰绰有两个穿戴潜水设备的人在追逐一只海龟。David记起来这一幕，那是多年前他和老婆在泰国“皇帝岛”附近潜水的场景。顿时，David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很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正当他极力想放慢思绪仔细辨识时，那只“玳瑁”快速游到他的面前，如同一辆失控的汽车撞了上来。吓得David赶忙低头避让，再抬头时，他已经被Jhonny强制下线了。
Johnny睁着一双“梦露”般的大眼睛望着他，幽幽说了一句“你这心里事挺大啊！”David生怕他又会变成什么妖魔鬼怪，赶紧避开Johnny的目光，附和道：“可能是我这两天没睡好觉，精神状态不好吧。那个，我就是想说声谢谢你为得Alex准备的“豆腐盖浇饭”，得亏您还记得住啊。”
Johnny哈哈一笑，说道：“这还真不是我记得，是让计算机根据个人的饮食数据订制的。”
“这样啊，我们岂不是如同透明人一样没有半点隐私吗？”David喃喃自语。
johnny重重拍了一下David的肩膀，说道：“你脑袋是不是秀逗了？在“星母”面前还谈什么隐私？今晚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她记录在案呢。你心里最黑暗的东西刚才都被她看见了。”
David暗自吸了口凉气，要是那天河边的记忆被“星母”发现可就麻烦大了。他站起身说道：“今晚多谢啦，我还要照顾孩子，先走一步。”说完，他就按了离线退出键。



 梦醒

房间里静悄悄的，Alex躺在沙发上，戴着V-AR头盔睡着了。David从卧室里拿出了条毯子，盖在孩子的身上，轻轻摘去了头盔。他看着Alex熟睡的小脸，陷入了沉思中。
自从Alex进入虚拟学校之后，几乎与现实脱节，完全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最可怕的是，“星母”根据每个孩子的行为数据和意识反馈，刻意营造出他们内心喜爱的情节演绎效果。那里没有仇恨、争执、批评，只有令孩子心情舒畅的友情、关爱和呵护。这样的环境是任何一个现实生活所不能给予的，宛如童话故事般的温暖。如果孩子身处其中，形成了依赖心理，他们将无法面对正常的生活。这就意味着未来的社会中的人彻底被“星母”操控了。
David想到这里，一种不寒而栗的焦灼感油然而生。他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漆黑的夜色看不见一丝的星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David日以继夜地搜寻代号“J10”骇客团队的各种隐蔽IP地址，但是，想要追踪这些终端的具体位置却非常困难，貌似他们的服务器经常会变换地点，平台发送指令时始终处于移动状态。David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公司后，Johnny回复他继续监控对方活动并等待下一步指令。
守株待兔”是件百无聊赖的活计，David立即着手编制了个智能小程序，一旦对方上线时它就会发出“嘟嘟”警示音，并据此绘制出相应的时间和路线图表，大大节省了人力长时间的伏案付出。
空余的大部分时间，David都用来探究古人类的起源和进化历程。他一直痴迷于“我们从哪里来”这个永恒话题。毕竟，相较于不可预测的未知，起源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虽然超级电脑通过相应算法演绎出了地星生物的发展路径，但对于人类是如何从南方古猿自然演化升级为现代智人的“DNA超级突变”却始终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依据，其结论反而是“外力干预”的可能性非常大。David孜孜以求的方向是从“苏美尔文明”的楔形文字和各地远古时期岩画及雕刻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关联。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独树一帜的吉尔伽美什史诗绝非空穴来风，可能正是严肃的史料记载。
每每念及于此，David总会心潮汹涌，仿佛正要揭开神秘封印，释放出的巨大能量，足以改变人类文明路径。所以，看似枯燥乏味的文字、图案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把把弥足珍贵的密钥。
傍晚时分，David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抬头望了望窗外，一片夺人炫目的火烧云正映照在天际，缤纷的红从炽热的夕阳周围向外弥散，认同中国画中的晕染效果。David脑海中闪现出一丝想法，他二话没说就从沙发上拉起了Alex。
Alex刚刚下线，正半躺着休息呢。被David吓了一跳，咕囔道：“爸爸，你怎么啦？这么老的人了还一惊一乍地，成何体统啊？”
David听了，笑着回答道：“你上了几天课，进步挺大啊，说话都不一样了。起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Alex如同触电般站直了身子，一遍遍嚷嚷道：“我们去哪儿？有什么好玩的啊？”
“别叫，小点儿声。这是秘密任务，一切行动听指挥。”David故作深沉地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上楼顶去玩玩，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Alex似懂非懂地用力点了点头。
David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穿上了防化服。两人轻轻带上房门，走到了楼顶检修口处。David拿起长钩，卡住伸缩折叠梯的把手，用力向下拽。“哗啦”一声，一头固定在屋顶的悬梯降了下来。David把孩子抱上梯子后，自己紧跟爬了上去。检修口的地方有个金属顶盖，David用力托起向侧面慢慢推了过去。厚重的防化服非常碍事，David费力半天劲才挪开个合适的洞口，Alex也在用力帮忙，一看大小合适，三两下就闪身上了楼顶。
David又折腾了许久才攀上了天台。当他气喘吁吁坐在检修口时，看到Alex已经脱下了防护服，正依在天台栏杆向远处眺望。夕阳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像极了刚踢完球在操场边休息的孩子。David轻轻叹了口气，感叹原本最简单的快乐现在也变成一种奢求。
夕阳越靠近远处的天际线时，有了参照物的对比就越发能感受到她的下沉速度在一点点变快。东边的半个天空也从蔚蓝渐变为墨蓝色，幽幽的弯月仿佛是一个孤独的眼眸，无情地注视着黑暗世界是如何悄悄吞噬着落日的余光。阵阵凉风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的气息让人兴奋、警觉。
Alex显然被这样的场景给吸引住了，调动起全身的知觉细细感受周遭的一切，小脑瓜随着目之所及左右转动，嘴里还停地嘀咕着些什么。David安静地站在那里，充满爱怜地注视着小家伙。他完全能体会一个旺盛的生命力对外界事物的好奇与向往，计算机模拟的V-AR虚幻世界很难展现真实世界细微的质感，这是多重感知叠加触发的反馈机制，更是单一生命的神经突触与自然母体的无意识融合。
天色很快就暗淡下来，千家万户的点点灯光在窗户里渐次闪烁。Alex伸手指着远方的光点问道：“爸爸，天空星星也是用电发光的吗？”
David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大部分都不是靠电发光，也许，有一些是吧。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Alex显然有些不情愿，磨蹭着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呢？”
David担心被机器巡警发现，赶紧帮他穿好防护服，匆忙下了天台。楼道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也闻不到锅灶间的烟火气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把现实中的人与人彻底隔绝，转而沉浸在网络世界中。
是夜，David向往常一样给孩子说了一段睡前的故事，许是今天过于兴奋，Alex没听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昏黄的灯光下，David望着孩子的略带笑意脸庞，依稀有想起了自己妻子的模样，记忆中她是一名医务工作者，生产Alex没多久就因为在工作中感染变异后的冠状病毒而离开了他们。David每次尝试回忆她时，只能想起来极少的信息。此刻，David在半梦半醒之间，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幕。他的妻子在医院的病房里紧张地忙碌着，各式仪器闪着有序的光亮……



 序曲

隔天一早，David就起床忙碌起来。今天是周六，“复活节”的前一日，“圣伊斯特万”天主教堂将举办盛大的“守夜礼”，迎接复活的耶稣。
David虽不是虔诚的教徒，但他笃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对宗教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也尽己所能地遵守身边宗教活动的一些要求，打扫卫生，在房间里藏一些“复活彩蛋”让Alex明天寻找。
临近天黑，David准备妥当，带着Alex前往教堂。隔着厚重的防护服，David虽然看不见Alex的表情，但他能觉察到对方异常的乖巧。
暮霭中的教堂愈发显得肃穆、**，高耸的塔尖在灯光的映衬下，犹如刺破穹顶的利剑，神圣不可侵犯。众多的信徒们已经陆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众人怀着坚定的信仰践行着对耶稣的崇敬，祈祷上天的宽恕。
随着现场人数越来越多，几个机器巡警也悄无声息地飞临于教堂门口的上空。David拉着Alex跟在众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教堂。进入大门，仰首望去，拱形穹顶的四周是数根巨大的石材立柱，围在柱子周围的是一排排供信徒聆听福音的座椅，正前方的圣台上供奉着巨大的十字架，下方对称地陈列着各式圣物、烛台。几位神父身穿象征纯洁的白色圣袍正在有序地忙碌着，台下是众多穿着防护服的信众，极具蒸汽朋克风格。
David从袋中拿出了一支白色蜡烛，点燃后放在门边的烛台上。他低头正在默默祈祷时，身边的人轻轻拍了他两下。David心里一惊，侧脸望过去，他正好奇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谁时，对方递给了他一个耳麦形状的东西，并示意他戴在耳朵上。David找了一个角落，打开面罩，戴上了无线耳机的物体。
“您好，David。我是之前和您联系的网友，Freud的ID税卡带来了吧，请您拿在手里。”一个男声在耳机中响起。
David回答道：“卡片我带着呢。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就是要找的人？”
“哈哈，我们不但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在追踪我们的IP地址。你不应该助纣为虐，丢掉你手头的活儿吧。”对方语气略带调侃地揶揄道。
David拿出卡片，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对抗“星母”，阻挠她的进化过程，真实目的是什么？”
男人语气坚定地回答道：“这还不明白吗？如果“星母”进化成功，它将利用疫情封闭人类的现实生活，渗透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类会被它彻底控制，永远失去自由。”
David原先心中的疑问一下解开了，种种违背本性的生活状态让他无比压抑，那种看似遵守规则，却时刻畸形约束的无形压力令他找不到一丝丝活着的意义。他抑制住自己紧张害怕的心绪，颤声问道：“可是，“星母”如此强大，你们如何能抗争过她呢？”
对方走过来，接过Freud的ID卡，说道：“我们为此愿意付出生命代价。”话音未落，几个飞行机器人朝这边靠拢过来，他们似乎侦测到了卡片的信号。
眼看机器人底部的武器蓄势攻击时，圣台的神父早已注意到发生的一切，他大声地呵斥并挺身走了过来，挡在那名男子的身前。机器人似乎并未把神父看在眼里，一束闪耀着幽蓝的电束穿过神父的身体，神父缓缓倒在了地上。原本闹哄哄的教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一阵短暂的沉寂后，众人的情绪爆发到了极点。
大家纷纷涌到神父的周围，在他身边手挽手聚拢。人群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唱起了“圣母玛利亚，你是大地上慈爱的母亲.......”众人听见纷纷打开面罩，跟随高唱起来。不幸的是，机器警察在抓捕指令面前，完全没有人性可言，几道高能光束闪过后，有人接连倒了下去。人群在死亡面前，本能地四散逃命。本是宽敞的教堂内一下变得拥挤不堪，David紧紧抱起Alex，往门口处挤过去。没走几步，刚才那个男子靠了过来，示意David跟在他身后从教堂侧门冲了出来。
室外，火光冲天，一片混乱。有人用***扔向悬停空中的机器警察，虽然命中率很低，大部分都落在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也有个别准确命中。机器警察如同四散飞舞的火球，在空中盘旋几下就轰然落地。男子摘下面罩对David说道：“我叫Jung，是反抗“星母”组织的成员。今晚发生的一起您也看到了，我们正在挽救人类。”
David用手护着Alex的脑袋，激动地说道：“我叫David，如果你们有需要，我愿意帮忙。”
Jung一把握住David的肩膀，说道：“我们知道您是电脑专家，现在有个程序设计的问题确实需要您的帮助。请跟我来！”说完，     Jung就带着David朝着多瑙河边走了过去。“圣伊斯特万”教堂紧邻河边的码头，旁边零散停着几艘船只。Jung径直走向其中的一艘货船的舷梯，熟练爬上去，俯身接过Alex，三人进入了船舱。
船内暗藏着众多的电子设备，几个屏幕前端坐着操作人员，正输送着各种指令。Jung微笑看着David说道：我们船上有大功率天线，可以通过卫星无线传送数据。当我们沿着多瑙河运输货物时，也会向“星母”发送病毒程序。”他看着David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实际上，现在人类的冠状病毒正是“星母”研制并传播的疾病，目的就是让人类完全依附于网络和人工智能，彻底服从于它们的统治。我们通过破解档案已经完全掌握了相关证据。其中，有一个文件名标注的是特效药物，已经被加注了一种暂时无法破解的密钥，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打开它。”
David听后，赶忙说道：“这也是在拯救我和我的孩子。麻烦您给我的孩子找个床垫来，让他睡在我的身边就行。我们赶紧开始吧。”
David细致浏览了加密软件的框架后，大致判断出是类似VeraCrypt安全工具，它可以自动将加密的密码添加到分区和数据。 解除时需要各种详细信息，例如位置，卷大小和唯一的哈希算法。这种加密软件在没有后门提示的情况下，几乎无法解密。但是，David是长年任职于和“星母”打交道的外包服务公司，本身就掌握了非常高阶的机密权限，这些问题在他的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
David再次确认后，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个密码我可以破解，但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星母”完全可以锁定我们，她的机器警察会赶来摧毁一切。”
Jung又惊又喜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一搏了。”说完，他扭头对身边人说道：“立即开船，打开卫星接收装置。”
夜色中，多瑙河上一艘货船正顺流而下。船舱里，David正全神贯注敲击着键盘。没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运行的解密进度条。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漫长不安。99%，100%，解密成功David抑制住成功的喜悦，赶紧下载文件包。
船身突然猛烈晃动了一下，舱外传来一阵惊呼。David估摸时间后，按捺紧张的情绪说道：“这个下载很快就好。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把特效药的分子式发送给全世界的社交平台上。到时候，星母不可能全部删除掉的。”
Jung兴奋地拍手道：“太好了。这下整个人类都可以一起制造特效药了。没有了疫情，人们就可以面对面团结起来对抗“星母”了。”
话音刚落，船身再次剧烈晃动，似乎有偏转的迹象。David看了一眼屏幕，确认邮件已开始陆续发出后，抱起了Alex走出舱外。星空下，几个飞行机器人围绕船身在左右闪避，船上人员正操纵电磁脉冲设备反击。货船的左舷底部已被击穿，船体涌入大量河水。Jung正在努力握住舵盘，往岸边靠近。
David一手扶住栏杆，一手紧紧抱住Alex。蓝光闪过，正击中David站立的右船弦处，巨大的冲击波顿时使得船板扭曲变形，David眩晕时的一刹那，Alex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陈医生，Alex恢复意识了。”一位女医生问讯快步走到了病床前，俯身查看了起来。病床上的Alex望着女医生的脸庞，哇地一声哭喊道：“妈妈、妈妈。”女医生的眼角顿时流下了欣喜的泪水，紧紧抱住了孩子。
“陈医生，孩子的父亲，您的先生在车祸中受伤较重，暂时还未苏醒，需要进一步的救治。”
陈医生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知道了，谢谢你。”病床上的David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动了一下，监护仪器的心跳瞬间快速跳了几下后又恢复了平静。
晨曦微露，多瑙河上水气氤氲，几只江鸥正嬉戏玩耍。David正躺在岸边的鹅暖石滩上，他猛烈地巨咳嗽了几下，吐出大口的河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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