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权力天下》 作者的话 我爱读书,尤爱历史。 厚重的历史没有成为我背上的包袱,反而让我骄傲地站得笔直。 1700多年前(西晋时代),一个叫阮籍的人,常常率意独驾,穷途而哭。 有一次,阮籍信马游缰地来到了河南荥阳的广武山,这里曾是楚汉相争最激烈的地方。阮籍徘徊良久,长叹一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阮籍的这声叹息,究竟指向着谁?千年来争论不休。 其实汉代到唐代,中国人身上一直保持着尚武、通达、开放的气质,我把它称作“先儒时代”。 “先儒时代”是什么意思?就是儒家思想真正统治中国以前的那个时代。先秦时是百家争鸣,汉武帝虽罢黜百家,但此时的儒家只能说是盛极一时。就像秦用法家,隋唐用道家,法家和道家也只是盛极一时。从宋以后,直到明清,才是真正的儒家时代。 从秦到唐,魏晋的精神风貌最为特殊。两晋文化在历史上承前启后,举足轻重。魏晋士人的精神风骨,在从秦朝到晚清两千年间,空前绝后,独一无二。因为儒家的衰败,纲常的崩坏,才有的佛、道兴起,继而衍生出后世禅宗。 且看钟会拜访嵇康,一问一答。 “何所见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难道不跟苏轼与黄庭坚谈佛论道的感觉极其相似吗?但是你要知道,嵇康比他们早了800年,佛教刚刚传入百余年,禅宗还未兴起。这是很了不起的。有人反对空谈,不过哲学本就是一座空中花园,可以有争议,更多应该是包容。 魏晋时期,无论权贵还是平民,都在追求一种人类天性自由的精神,于是有了比柏拉图的理想国更理想的“桃花源”,桃花源的核心就是平等、自由与和谐。如果说墨家带来了平等的思想,那么两晋士人则带来了从哲学高度上,对人生、人性和自由的思考,这其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希望提起中国,印象不要只是停留在明清时期三纲五常的卑躬屈膝,中国不仅有明清宫斗,和秦汉隋唐的一统,还有一段思想高度自由,像古希腊文明一样,追寻过人的天性的时代。我们可以不熟悉,但是要知道:其实在文化高度发达的两晋,我们也曾在哲学高度上,探寻过人生而自由这个问题。而且,那还是在1700多年前。 这是一种文化自信,我们也应该提倡、追求这种文化自信,毕竟四大文明古国的历史文化完整地传承下来的只有中国。许多异族总想屠杀别的民族,最后自己渐渐消失于历史,而中华民族一直以包容为主,反倒一直延续至今。 你可以不熟悉,但是要知道:我们不是生来便跪,跪,也不是我们自古的礼仪,我们历史悠久,包罗万象,也曾谈佛论道,也曾追寻过人的天性和人性自由,我希望更多的历史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可以描述这种文化自信,而不是把历史变成我们背上沉重的包袱。 魏晋风流、权力争斗、儒墨仙道、百家争鸣、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各方豪杰、乱世英雄。 我想把那个时代人们身上的那种精神描述出来,想归想,对于小说,故事本身是否精彩,才是最关键的。 其实这样精彩的时代,注定要讲述一段精彩的故事。任何精彩的历史小说,都应该也会彰显出文化自信。 《权力天下》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序章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上) 此时的寿春城内已是一片腥风血雨,守城的死士已被杀得所剩无几。 “从今天起,你我不再是同门师兄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我……” 未等吴通说完,诸葛隆冲过来一剑刺进吴通的胸口,但是刺得并不深。这一剑,吴通也没有躲。 “为什么不躲?”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 “拿起你的剑,我说过要替父报仇,我说到做到!” 吴通看着诸葛隆,一动也没动。 诸葛隆的家人已在混乱中被屠杀殆尽。 诸葛隆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回头看了一眼,收回自己的长剑说道:“你想一死了之?我答应父亲要替他报仇,我会杀了司马昭,还有你。活下去吧,吴通,总有一天你我之间要决一生死!” 说罢,诸葛隆抱起那个坐在地上嚎啕而哭的孩子,逃出了寿春城。 天上渐渐掉下了雨点。 吴通看着诸葛隆的背影,想追上去,刚走了两步,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杀父,仇人吗……” 寿春城破一年前。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魏甘露二年(公元257年) 此时司马昭接替其兄司马师出任魏国大将军,征诸葛诞入朝为司空,诸葛诞心知是计,不敢入朝,于是在寿春起兵,司马昭早有准备,举兵十万挟天子曹髦及郭太后,亲征寿春城,诸葛诞坚守不出,寿春被围三月有余。 诸葛诞领将军蒋班、焦仪站在城头上,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驻扎在城外的十万大军,列队有序,威武雄壮,气吞山河,震慑人心。蒋班、焦仪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面对这支十万之众,那感觉不是让人热血沸腾,而是让人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心中也会有所畏惧。因为这十万敌军,列成的方队实在是太整齐了。 诸葛诞叹道:“治众如治寡,能将十万兵马调度有序,司马昭果然善于用兵。” “报!”忽有一兵士来报,说敌军信使到! 诸葛诞转过身,见到了敌人的信使,信使不卑不亢不失礼节地递过司马昭的手书。 诸葛诞接过手书,将其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到:“汝深受吾兄之恩,当思报效,不期吾兄薨逝不久,汝竟谋反,今天子御驾亲征,十万兵马围困寿春,是汝无路可退,若出城投降,念吾兄之情,可免夷三族。否则,城破之日,三族尽灭,智者三思,莫有妄念。” 诸葛诞看罢大笑道:“这司马昭篡权夺位之心比其兄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路人皆知,其兄司马师在世时,甚尊敬我,我窥其虽有觊觎王权之心,却也不敢昭显,怎料司马师一死,司马昭做了大将军,竟公然排除异己,任人唯亲,杀害登飏、夏侯玄等忠臣,我早料到司马昭会对我下手,所以我早有准备,区区十万人,他司马昭太小看寿春城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你代表的是天子,回去告诉司马昭,寿春城兵精粮足,就是守上个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不过他司马昭如果在一个月之内攻不下寿春,我定让他身首异处,你走吧!” 诸葛诞虽年近六十,却老当益壮,深得寿春将士及百姓之心。一番凛凛之言,一身正气,信使听完,暗自敬佩,疾疾而走。 蒋班待信使走后问诸葛诞:“末将有一事不明。” “蒋班将军要问何事?” “将军您既然想要吓退司马昭,又为何故意摆出我军粮草不足,士气低落的假象?” 诸葛诞道:“兵法虚虚实实,我故意让那信使看到寿春粮草不足,士气低落,就是想让司马昭围而不攻,久困寿春。” 蒋班不解:“难道敌人的粮草不足?” “天子御驾亲征,粮草岂能不足。” “那是洛阳将有异变?” “钟会留守洛阳,司马昭断无后顾之忧。” “那久困寿春,我们何利之有?” 诸葛诞抬起头看了看天,脸上的表情显出十足自信道:“十天,以十天为限,十天之内我定会让那司马昭死无葬身之地。” 那信使奔回魏营,将诸葛诞的话转述与司马昭,司马昭点头道:“我料他必不会降,诸葛诞在等东吴的援兵。我且问你,你进寿春城时,可曾观察到他们的粮草?” 信使道:“果如大将军所料,属下去时,守城兵士有的正在吃饭,据属下观察,他们吃的只是汤米,且士气低落,至于其它东西,对方十分小心,不让属下多看一眼。” 站在一旁的贾充道:“寿春城定是粮草不足,只要我们再围困它一个月,城中定然大乱,我们必定不战而胜。” 众将点头附和,司马昭问其弟司马亮道:“司马亮,依你看呢?” 司马亮道:“虽如此,但久战于我不利,东吴那面虽然没有消息,但多数会出兵。蜀国诸葛亮虽已死,却还有那姜维一心伐魏,所以寿春之战,还须速速解决。” “你觉得强攻可有把握?” “寿春守城兵士虽不足三万,但守寿春一城却绰绰有余,且寿春城城防坚固,虽无护城河,但城墙比一般城池高出许多,我们的云梯需要时间进行改造,所以强攻寿春恐怕很难。” “强攻不成,唯有智取,你有什么计谋?” “兵法云:亲而离之。古人云,祸起萧墙。曹操当年就是用离间计打败了马超,收了西凉,我们同样可以用这离间计,拿下寿春。” 贾充道:“不如派几名刺客去刺杀诸葛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诸葛诞一死,寿春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司马昭问司马亮:“司马亮,你觉得的呢?” 司马亮想了一下道:“可以用离间计离间他们的关系,同时派人潜入寿春,找机会刺杀诸葛诞,只要寿春乱了,强攻,就有了九成的把握。” 司马昭道:“贾充,你速去招募一些死士,凡自愿去刺杀诸葛诞的,皆封五品关内亭侯爵,赏金百两,能杀掉诸葛诞者封为三品县侯爵,赏金千两!” 贾充领命,司马昭正要与众将商讨东吴援兵一事,忽有兵士来报,说是有一名老者求见。 司马昭敬贤爱才,闻有人求见,也不问出身贵贱,便命兵士请进帐中。 不一会儿,只见一名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者走进帐中,鹤发童颜,道骨仙风,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老者身后跟着一个带剑少年。 老者见了司马昭也不拜,反倒是司马昭见之不俗起身迎道:“老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老者捻须而笑道:“老夫的姓名与这十万将士的性命比起来,何足道也!” “我观先生气度非凡,举止不俗,言外有意,有什么高见,请不吝赐教!” 老者点头笑道:“魏国大将军,名曰一人之下,实则权过人主,老夫路过此地,知这十万之众有难,老夫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十万之众去送死。老夫是来救将军的。” “哦?”司马昭十分疑惑。 “将军可知这寿春城的城墙为什么会比普通城墙要高?” “不知。” “寿春一带,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连降大雨,寿春城紧邻淮河,一下雨,淮河就会涨水,一直淹到寿春城下,到那时,将军这十万人就都葬身鱼腹了。” 贾充惊恐道:“这么说,我们当立即撤兵?” 老者摆摆手道:“倒也不必。” “可淮河的水要是淹过来……” 司马昭打断了贾充的话:“先生是说,您有办法让淮河的水淹不到寿春?” 老者道:“我没有办法阻挡淮河的水,但是我有办法让天不下雨。” “让天不下雨?岂不荒诞!”贾充脱口而出,十分不信,其它人也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者的话。司马昭也着实吃了一惊,在司马昭看来,下不下雨完全是上天的意愿,岂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仙人说的可是真的?”听完老者的话,司马昭改称他为仙人。 “老夫既然来了,又岂会骗大将军。” “那要如何做呢?” “只需在高处搭起一座七星台,老夫在台上祭天即可。” 司马昭行事向来果断,这一次却犹豫不决起来,因为老者说的话确实荒诞,让人难以置信,搭建一座七星台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证实这荒诞是真言。倘若淮河的水真的淹到寿春城下,到那时,不仅是败给了诸葛诞,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也会被动摇,倘那诸葛诞联合东吴反攻过来,蜀国再趁机发兵,加上朝中人心未定,自己手中的权力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 众将都在等待司马昭做出决断,司马昭反复忖度,又看了看那老者,最后下定决心道:“好!我即刻命人搭建七星台,以供仙人之用!” “然而,老夫也只能救将军之命,将军想要打赢寿春之战,你还需要这个少年。”老者说罢让开身,让他身后的少年与司马昭面对面。 司马昭看了看那少年,问道:“你姓甚名谁?” “吴通。” “你如何助我打赢这场仗?” “擒贼擒王,只要杀掉诸葛诞,胜败就定了。” “刺杀诸葛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诸葛诞阴养死士数千,你可知道你所要做的事的后果吗?” “生、死,都会名扬天下。” “你有何所求?” “天下一统,封侯列爵。” “好,无论你成功与否,我都会为你封侯列爵,让你名扬天下!” 老者辞别司马昭转身要走,司马昭急忙叫住他:“请问仙人怎么称呼?” 老者微微一笑回答道:“人们都叫我南华仙人!” 寿春城 诸葛诞站在寿春城上,看了看城下敌军,又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一张困惑不已的脸上怅然若失。焦仪跑来道:“禀将军,城内又发生了数起杀人抢粮之事,行凶者已被我就地正法,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诸葛诞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道:“敌军已经围了多少日了?” 旁边的蒋班答道:“已经一百五十余日了。” 诸葛诞喟然长叹一声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正说着,城头上忽有一兵士大喊:“看!是援兵!”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见一大队人马冲破敌人防线,一路杀到寿春城下,为首者在城下大喊道:“我是东吴将领文钦,快快开门!” 诸葛诞仔细看了那人,重新抖了抖精神,下令道:“蒋班、焦仪,你二人速带本部人马出城接应他们进城!” “领命!” 蒋班、焦仪二人依令出城,击退小股魏军,接文钦进城,魏军援兵追至城门前,蒋班急命放箭,魏军不能攻城,只得退回。 诸葛诞从城头上下来,文钦见了诸葛诞,下马道:“早知今日,当初何不跟我一起反了!当年我反司马师,你领兵来打我,现在你反了,我却来救你,真是以德报怨啊!” 诸葛诞道:“当初司马师在位,我深受其大恩,不能反,如今司马师已死,司马昭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反。” “好一个不得不反!反了就是反了,你我都一样!”文钦意含嘲讽。 “东吴的援兵呢?” “在离这三十里的地方吧,十天之后,进攻魏军,内外夹击。” “是谁领兵,带了多少人?” “朱异,带了六万。” 蒋班道:“只有六万?”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你这寿春还有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吗?” “有,怎么了?” 文钦笑道:“总不能让我在这里跟你谋划兵事吧!” 十日后的深夜,寿春城外司马昭的营中起了火,诸葛诞当即下令命蒋班带一万兵士出城,奇袭敌营,焦仪带五千人接应。 诸葛诞立于城头上,遥望敌营,只见敌营中火光冲天,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半个时辰后,一队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跑到城下,喊道:“快开城门!我是蒋班,我们中计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上兵士拿火光仔细辨认,确认是蒋班,急忙开了城门。 蒋班、焦仪领兵回到城中,见诸葛诞及文钦,蒋班急道:“高平侯,我们中计了!” 诸葛诞急问:“东吴败了?” 蒋班道:“哪有什么吴军,我们以为吴军杀进了敌军大营,结果等我带兵杀进去时才发现,那是敌人设的圈套,根本就没有东吴的援兵!” “怎么可能!”文钦大惊。 诸葛诞当即拔出长剑,指向文钦道:“文钦!东吴的援兵呢?” “我怎么知道?” “东吴的援兵是不是早就败给魏军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 文钦见问,心下大惊,情知诸葛诞不再信任自己,心知不好,二话不说,也拔出长剑,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全都拔出了剑。 “诸葛诞,你不要乱来,我若诈你,此时何苦还留在城中?” 双方的气氛一时间凝固,正在两方对峙不下时,诸葛诞道:“文钦,你先命人把剑收了。” 文钦想了一下,道:“好!” 文钦慢慢将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兵士见状也都慢慢收了自己的剑。 这时,从蒋班带回的兵士中冲出十几个人,直奔诸葛诞杀过去,好在诸葛诞平时阴养数千死士,关键时刻都挺身而出挡在诸葛诞面前,眨眼的功夫,就倒下了十几人。所有人再次拔出剑混杀在一起。诸葛诞有死士护着,边战边退,那十几名刺客中有一少年,手刃数十名士兵,冲在最前面,身法灵活,剑术高超,此人正是吴通,吴通趁着夜色正暗,几乎不可挡,然诸葛诞所养死士之中,亦有用剑的高手,刺客之要,在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吴通数招之内没能取得诸葛诞性命,剑势已弱,诸葛诞身边的死士则越战越勇,转眼就将刺客杀的所剩无几。吴通见势不好,欲抽身逃走,未料混乱中自己的肩膀和大腿各中了一剑,吴通顺势在地上翻滚一周,眼见诸葛诞的死士杀来,却听城门外杀声震天,大喊诸葛诞已死,正是敌军攻城之声。 “不好了!敌人攻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一惊,吴通瞅准时机逃走了。死士欲去追,被诸葛诞拦住。 “不用追了!都随我上城门!” 诸葛诞急带人上了城门,只见城外的敌兵正在攻城,敌兵还喊出“诸葛诞已死”。诸葛诞拿过火把,指挥将士守城,大喊道:“诸葛诞在此!” 守城兵士听了,无不振奋精神,士气大振,敌军先锋见果是诸葛诞,脸上大惊,心下叫苦,魏军数攻寿春不下,损失惨重,不得不鸣金退兵。 城上的兵士见打退了敌军,无不松了一口气,诸葛诞着眼于大局,仍旧满脸凝重心事重重。 文钦走过来说道:“敌军设计让刺客混进城,刺杀你。” 诸葛诞道:“司马昭低估了寿春,低估了寿春将士,也低估了我。” 文钦道:“城内可能还有司马昭的人,我们应该对寿春进行严查。” “是啊!”诸葛诞走到城头望了一眼,转过身,突然一声令下:“来人,将文钦等人给我拿下!” 文钦等人猝不及防,全被蒋班、焦仪等人拿下。 文钦大呼:“诸葛诞!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诸葛诞道:“即使你文钦真是东吴的人,也不敢保证你不会出卖我。”诸葛诞一挥手,下令道,“把他们押进大牢!” 序章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下) 自从司马昭在寿春城外建了七星台,寿春一带就滴雨未下,是少有的大旱。 魏甘露三年(258年)二月,诸葛诞坚守寿春城整一年,寿春城内粮草殆尽,城里除了守城将士,平民百姓已经没有粮食可以吃了,有那不得已的,竟出现易子相食的情形。穷得一无所有的,或因杀人、偷盗而被人打死,或只能活活饿死。 蒋班、焦仪劝谏诸葛诞不要再等东吴的援兵,应率全军向一方突围。 诸葛诞听后拔剑大怒道:“寿春被围,理应上下一心,你二人让我弃百姓不顾,是乱军心,当斩!” 诸葛诞一番话,吓得蒋班、焦仪扑通一声跪下来,告饶不止。 “父亲!” 诸葛诞闻声望去,却见自己儿子回来,且惊且喜道:“诸葛隆!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寿春被围,连夜从云梦山赶了回来,西边城门敌人防守最弱,向北有一条小路,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诸葛诞点头:“看来,这些年你倒是学了一些本事,可惜你不该回来。” “寿春城有难,孩儿不能坐视不理。” “算了,回来就好。” 蒋班、焦仪见诸葛诞父子相逢,面有喜色,忙再次告饶。 “好了,你二人乱我军心,本应问斩,念在追随我多年,可免死罪,我也不处罚你们,你二人在战场上将功赎罪吧!” “谢高平侯!” 诸葛诞点头,示意二人下去,蒋班、焦仪叩谢而退。 “父亲,长兄去哪里了?” “你的长兄诸葛靓,去东吴求救兵了。已经八个月了。” “为什么东吴的救兵到现在还没有来?” 诸葛诞长叹一声道:“为父也不知道,本来为父寄希望于天降大雨让淮河的水淹到寿春城下,但是今年却偏偏是大旱之年,难道上天真的要亡我诸葛诞?” “不会的父亲。”诸葛隆坚定地说,“孩儿一定会助您守住寿春的!” “好,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假如寿春真的被攻破,你一定要去东吴,去找你的兄长诸葛靓。” 诸葛隆点了点头。 寿春城内 晚上,焦仪对蒋班说道:“寿春还能守多久?一个月?还是十天?” 蒋班道:“一个月?现在已经守不住了,也许明天就被攻破了。” 焦仪对蒋班道:“你我二人忠心耿耿,诸葛诞却越来越昏庸,坚守寿春还值得吗?我们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寿春城吗?” 蒋班道:“你我二人绝不会困死在这的。” “对,绝不能困死在这!寿春城已经没有粮了,每天都有人被杀或是饿死,有的甚至易子相食!他诸葛诞口口声声为寿春百姓,可要是再这么守下去,寿春百姓就全都活活饿死了!那时候寿春城不攻自破!” “不如……”蒋班思忖良久,看着焦仪,犹豫不决。 “不如,反了吧!”焦仪说出了蒋班要说的话。 傍晚,寿春城外 司马昭正在中军帐内与贾充、司马亮、司马胡奋等人商议军务,一名太监从外面怯生生走进来,在一旁站了半天。 司马昭见是皇帝身边的人,问道:“皇上休息了吗?” “回大将军,皇上还没有休息。” 司马昭点点头道:“去告诉皇上,大将军这边有军务在身,今天就不去见他了。” “是。”那名太监十分恭顺地退出帐外。 太监刚走,一名侍卫进帐禀报:“禀大将军,营外抓到一人,他说是寿春城的使臣,求见大将军。” “哦?”司马昭想了一下,“带他进来。” 一个一身布衣打扮的人走进中军帐,见了司马昭,也不下跪。 司马昭打量了一下来人,问道:“你根本不是使臣,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来人道:“有人让我送一封信给司马昭大将军。” 司马昭接过信件,看了许久,然后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最后拍案吓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那人闻言猝然不惊,反问道:“大将军为何斩我?” “你是诈降,想来瞒我,为何不斩?” “大将军怎么知道是诈降?” “蒋班、焦仪都是诸葛诞的心腹将领,突然来降必定有诈!真心要降,他们为何不亲自来?却写这书信,这难道不是诈降吗?” 来人听罢,转身就往帐外走。 “你去哪里?”司马昭问道。 “大将军既然不信,一口咬定是诈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怕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冯臣区区一介布衣,既然来了,就不怕死!只可惜这寿春城,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寿春还有多少粮草?” “寿春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蒋班、焦仪曾劝诸葛诞突围出去,诸葛诞非但不听,还要斩杀他二人,就连东吴派来的援军文钦等人,也因为私怨而被诸葛诞抓进大牢,寿春城百姓就要饿死,诸葛诞却如此昏聩不明,坚守寿春还有什么意义?” 司马昭看着冯臣,仔细考虑了一下道:“回去告诉蒋班、焦仪,我已经同意他们在信中所说的事了。” “既然大将军同意了,那就杀了我吧,然后把我的人头送回寿春。” “这是为何?” “我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从寿春城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向诸葛诞请命来刺杀您,刺杀不成,理当受死,我为寿春百姓而死,死而无憾,大将军只要把我的首级送回寿春,蒋班、焦仪就明白了。” “值得吗?” “以我一个人的性命,换得十几万人的生命,值得!” “真是一名义士,你如此表明心迹,我也没有什么怀疑了。城破之后,我定当厚葬你,你的妻子儿女也将由朝廷抚养。” 冯臣轻轻一笑,说道:“不必了,我冯臣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挂念的!”说罢,转身走出了帐外。 冯臣走后,司马昭的脸上重现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把他的头砍下来装进木盒里……”司马昭话没说完,想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就去吧!” 翌日天明,司马昭派人给诸葛诞送去一个木盒,诸葛诞命人打开木盒,看到了冯臣的首级,诸葛诞命人厚葬之。 三日后的夜晚,诸葛诞巡视一圈后,回到府上披甲而卧,刚睡去不久,就被窗外的打斗声惊醒,诸葛诞一跃而起,拔剑出门,正撞见一伙人杀进府内,那为首的,正是文钦! “文钦!”诸葛诞大喝一声,提起剑杀了过去,文钦满身是血,一时杀红了眼,看到诸葛诞,怒吼着举剑冲了过去,两个昔日同朝为官的将军,终于成了仇人。 文钦虽在牢里饿了多日,但此时已杀红了眼,而诸葛诞毕竟老迈,力气上并不占上风,两个人相持了几个回合,最后诸葛诞因体力不继,手里的剑被文钦打掉,自己后退时不慎摔倒在地。 “诸葛诞!我与你本来无仇无怨,你却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既然这样,我不如先杀了你!” 文钦举起剑,刚要砍下去时,不料自己的心脏被人从后一剑刺穿,文钦一脸吃惊,继而不管不顾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诸葛诞砍过去,诸葛诞趁机躲开,刀砍在了地上,文钦倒地而死。 诸葛诞定睛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儿子诸葛隆一剑杀死了文钦。 混乱中,诸葛隆凭借一己之力,杀散了叛乱者,剩下的人见文钦已死,皆逃走了。 诸葛隆扶起诸葛诞道:“寿春已破,父亲快快带人从西门杀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蒋班、焦仪谋反,杀了东城守门兵士,开城投敌,现在魏军已经杀进了城,寿春城所有将士都在尽力杀敌!” “快带我去!” “父亲!”诸葛隆大声喝止诸葛诞,单膝跪下道,“父亲,寿春城已破,我们无力回天了!眼下您只有带家人突围出去!兄长还在东吴,还有希望。不能再耽搁了!” “寿春已破?”诸葛诞如梦方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你呢?” “出了西城门向北有一条小路,可以逃出寿春。我会带人拦住敌人,为你们争取时间。” “带上这些侍卫!他们都是忠于我的死士。你一定要活下去,诸葛隆,你是我的儿子,无论如何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嗯,父亲保重。”诸葛隆点了一下头,明白父亲的意思,带人往东门而去。 诸葛诞带着数十口家人,急急赶往西城门,刚到西城门口,一个少年,手持长剑,拦住了去路。 诸葛诞身边有几名死士,见来者不善,全都冲了上去,但转眼间,全都被被少年杀死了。 诸葛诞警惕地望了望左右,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叫吴通,是来取你性命的。” “你是那晚跑掉的那个刺客?看你年纪轻轻,剑术却不凡。为什么执意要杀我,司马昭给了你什么承诺?” “天下分裂太久了,我想看到天下太平,也想要扬名天下,司马昭是唯一可以统一天下的人!” “在你眼里,只要能统一天下,哪怕篡权夺位也没有关系?” “我并不在乎谁做皇帝,我也不想滥杀无辜,但是杀了你,很多人就可以不用死了。” “看来你是非取我的首级不可了。” “除非你现在投降。” “我诸葛诞宁可站着看天下大乱,也绝不会为了天下太平而跪下投降!” 吴通微微抬起手中的剑,剑指偏锋:“那我就非取你首级不可了!” 吴通带剑杀向诸葛诞,诸葛诞身边的死士挡冲上来,与吴通厮杀起来。刺客之道本就擅长于夜晚使剑,且吴通身法灵活,出手极快,诸葛诞的死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诸葛诞回身望见魏军杀进了城,情急之下,亲自拔剑上阵,想要速速解决吴通,吴通见诸葛诞杀过来,虚晃一剑,杀掉了面前的两名死士,纵身一跃而至诸葛诞面前,一剑刺进了诸葛诞的胸口。 诸葛诞未料到吴通的动作竟如此快,加上天色较暗,混乱中完全猝不及防。 吴通拔出剑后又补了一剑,诸葛诞身中两剑,难以置信的地倒在了地上。 诸葛诞的死士见主人被杀,皆奋不顾身地杀来,所谓哀兵必胜,此时的死士们都杀红了眼,其中一名死士被吴通的剑刺中后,双手死死握住吴通的剑不放,吴通没想到他有如此的决心,一时拔不出剑竟不知所措,瞬间背后挨了两刀,吴通急忙弃剑,躲过致命一剑。 此时吴通手里没有剑,又被死士们包围,连招架之力也没有。 眼见吴通无路可逃,将要被杀,只听不远处一人喊道:“司马胡奋在此!尔等还不快快投降!”司马胡奋一边喊,一边带兵杀过来,诸葛诞的家人大多死在乱刀之下。 诸葛诞的死士们见状,只得放过吴通,与司马胡奋拼杀起来。这司马胡奋虽然带的人多,奈何眼前的人都是些杀红眼、不要命的死士,战不多时,死士一边又杀来了援兵,双方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吴通身中两刀,好在都不致命,忍着疼痛,吴通从那名死士身上拔出自己的剑,却听身后一人在喊“父亲!父亲!” 这个声音,吴通听着十分耳熟,吴通奇怪地回头望去,看到跪坐在地上的诸葛隆后,吴通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诸葛隆抱起父亲诸葛诞,诸葛诞一息尚存,看到儿子诸葛隆,嘴里勉强说了一句“为父……报仇!”然后便身亡了。 诸葛隆暂时强忍住丧父之痛,抬头正看见诸葛隆,一时间也愣住了,很快诸葛隆起身拿起剑,剑指吴通。 “诸葛……隆?”吴通不知不觉喊出了诸葛隆的名字。 “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吴通恍惚间点了点头。 诸葛隆脸上的表情从悲伤变成凶狠:“从今天起,你我不再是同门师兄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我……” 未等吴通说完,诸葛隆冲过来一剑刺进吴通的胸口,但是刺得并不深。这一剑,吴通也没有躲。 “你为什么不躲?”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 “拿起你的剑,我说过要替父报仇,我说到做到!” 吴通看着诸葛隆,一动也没动。 此时司马胡奋已将那些死士杀得所剩无几,诸葛诞的家人也在混乱中被屠杀殆尽。 诸葛隆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拔出剑说道:“你想一死了之?我答应父亲要替他报仇,我会杀了司马昭,还有你!活下去吧,吴通,总有一天你我之间要决一生死!” 说罢,诸葛隆抱起那个坐在地上嚎啕而哭的孩子,逃出了寿春城。 天上渐渐掉下了雨点。 吴通看着诸葛隆的背影,想追上去,刚走了两步,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杀父,仇人吗……” 诸葛诞既死,寿春城被魏军攻破。据记载:有忠于诸葛诞而不降者八百余人,皆被斩首于寿春城西郊外。城破当日,旱了一年的寿春城一带下起了大雨,当天,淮河涨了水,第二天,淮河的水就淹到了寿春城下,一直淹到了一丈高。 第一章墨侠 魏咸熙二年(265年),时值七月,黄昏中,洛阳街上的孩童一边唱着“七月流火”,一边拍手望着西南边天上的大火星(即天蝎座的主星——心宿二),向着西方渐渐落下去。水向低处曰流,“大火”向西天下坠也是在流,大火西向而秋将至,这预示着寒秋将要来到,天气将逐渐凉爽起来。 天色将暮,在洛阳城的西市上,一个身穿袍衫的男子站在一个卖鱼的摊位前,站了许久。人群中有好事者不禁窃窃私语问道:“看他衣着高贵,干什么在这种地方等了这么久?” 有人笑答道:“为了等一条鱼。” 少倾,从远处跑来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青年,手上拎着一条鲤鱼。 “钓到了!钓到了!”青年边喊,边跑向身穿袍衫的男子。集市上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青年,还有久久伫立在鱼贩摊位旁边的男子。 身穿袍衫的男子看了看青年手中的鲤鱼活蹦乱跳,僵硬严肃的脸上终于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几个钱递给青年,然后接过鲤鱼,走了。 “那个人是谁?看他穿着高贵,在这种地方等了这么久?只为了一条鱼?” “他叫吕巽,因为母亲喜欢吃鱼,所以每天都要来这里亲自买一条活的鲤鱼。今天因为来晚了,所以特意等老板去钓新鲜的鲤鱼。” “他真是一个道德高尚而又孝顺的名士啊!” “因他至孝的名声,朝廷还封赏过他!” 众人不禁纷纷夸赞起吕巽。 “至孝的名声吗?呵呵呵呵!”人群中突然传出奇怪的质疑声,一个衣襟开敞,袒胸露怀的男人不停地冷笑,以示轻蔑。 众人一齐望向这名奇怪的男子,男子自顾自地笑够后,大声说道:“名声,不过是一件遮掩丑陋身体的衣服而已!”说完,男子转身放浪而去,状如醉饮。 黄昏中的洛阳城内,少有行人,吕巽身着一件衣袖宽大的袍衫,手里拎着鲤鱼,拐进一个深巷,步行五六步,突然看到一个头戴斗笠,一身粗布青衣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巷口,吕巽皱起眉头,警觉地看着对方,斗笠挡住了青衣男子的脸,吕巽预感危险,随即转身想走,却看到来时的巷口处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怀中抱着一把跟他不相配的长剑。 吕巽回头看见青衣男子正慢慢向自己走来,惊慌中,急忙朝着怀抱长剑的小孩跑去,跑到面前时,想伸出手去挥打,不料那孩子像一个泥鳅一样从吕巽的裆下穿过,然后熟练地抓住吕巽的双脚,致使吕巽的脸朝地面摔倒下去。这一跤,把吕巽摔得不轻,手里的鲤鱼也飞了出去。吕巽趴在地上泪流满面,鲤鱼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用尾巴拍打着地面。 吕巽翻过身来,看到青衣男子已经走到跟前,并从孩子手中抽出长剑,剑指自己,忙说道:“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给你多少钱,我都愿意付双倍的价钱,只求留我一命!” 青衣男子道:“天下人让我来杀你,你能给多少钱?” “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过谁,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以为杀光了得罪你的人,即使犯下滔天大罪,也能平安无事活下去吗?你奸污弟媳,诬陷弟弟吕安不孝,牵连嵇康入狱,使二人含冤被杀,纵然顶着朝廷给你至孝的名声,在天下人面前,也掩盖不了你可耻的罪行!墨家弟子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不杀你,不足以谢天下!” 吕巽一听是墨家的人,吓得连忙爬起身跪在地上告饶道:“原来是墨家尊上!我对我自己犯下的过错十分悔恨,然而我有母亲需要侍奉,吕巽在此跪求,只求你绕我一命吧!” 男子把剑放在吕巽的肩头,说道:“你的孝心让人感动,可惜我是墨家,你虽有至孝之名,却是一个不义之人,我会送你去九泉之下,让你向吕安、嵇康他二人叩首谢罪!” 未等吕巽反应过来,青衣男子以迅雷之势用手中的长剑在吕巽的脖子上一划而过,接着干净利落地收剑入鞘,随即带着男孩儿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只留下吕巽一个人跪在那里,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时间凝固了。 吕巽动了一下脖子,突然间,鲜血从一条细长的伤口处喷涌出来,吕巽急忙用手去捂,但为时已晚,鲜血染透了他的衣襟,染红了脚下的地面,吕巽用尽力气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倒在了地上,最后像旁边的那条鲤鱼一样,慢慢的,一动也不动。 青衣男子带着男孩儿回到洛阳西边的白马寺,此时的白马寺早已荒废,成为流民的聚集地。两个人来到一个角落,青衣男子从怀里拿出吃的,递给身旁的男孩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跨过门槛,飞也似的跑向青衣男子,差点摔了一跤。 女孩儿跑到青衣男子面前,一边喘气,一边问道:“秦大哥,听说你们杀了那个恶贼,是吗?” 男子没有回答,小男孩儿也只是顾着吃东西。 女孩儿继续说:“你们帮我报了仇,我很感谢你们,但是我身无分文,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服侍你,来报答恩情!” 男子道:“我不要你的报答,我也不要你跟随,过好你自己人生就行了。” “不!你替我的父亲报了仇,我一定要报答你,以后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随时会杀人,也随时会被人杀。” “我不怕。” “我怕你连累我。” 女孩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去找钜子爷爷。” 女孩儿说完话,急急地跑了。 青衣男子闭上眼睛,倚靠在一段残墙上,残墙上有一半被烟火熏黑了,显然这里历经过一场大火。 突然,他感到有一道光亮照在眼前,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喊出了他的名字:“诸葛隆。” 男子睁开眼睛,只见一位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者正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说道:“你是在叫我吗?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叫秦汉,这是我的孩子,他叫秦婴。” 老者笑了笑,说道:“诸葛诞次子诸葛隆,魏甘露三年,寿春一战,诸葛诞身死族灭,只有你一个人逃了出来。你师从云梦山鬼谷子,后入墨家门派,成为墨侠,誓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男子知道眼前这位老者不是常人,来历不凡,自己也就不再否认了。 “你到底是谁?” 老者笑道:“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你有两个仇人,其中一个是司马昭,寿春一战已经过去七年了,我只问你,你还想报仇雪恨吗?” 似乎是“报仇”这两个字使得诸葛隆一直以来暗淡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七年来的每一天,每一晚,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我活着的意义,也只有报仇。” “如果我告诉你,你报仇的代价,是你的命,你还要报仇吗?” 听到这,那个叫秦婴的男孩放下手里的吃的,抬起头认真地望着诸葛隆,诸葛隆同时看了一眼秦婴,昂首轻叹。 “我的命……早已不是我的了!” 第二章复仇 夜晚,洛阳晋王府,司马昭正与弟弟司马亮在内室商议国之要事。 司马昭问道:“孙皓派人送来的那封信,你看完了吗?” 司马亮答道:“看完了。” “你觉得如何?” “孙皓看到了蜀国的灭亡,惧怕我们,但又不愿退居称臣,我听说孙皓弑母杀弟,在江东很不得人心,为人聪明,却无大的志向,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司马昭点点头,说道:“吞并西蜀以后,我们实力大增,我想趁这个机会南下伐吴,立不世之功。” “伐吴这件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孙皓虽然昏庸,但君臣矛盾还没有凸显,且还有丁奉、陆抗等名将,此时伐吴,只会让他们君臣团结,当年曹操百万之众尚且过不去长江,我等此时也不必冒这个风险。不如待孙皓不得人心以后,东吴内乱之时,出三路精兵,一支由西川向东,一支由长安南下,一支直抵建业,顺势而为,则大业可成!” 司马昭笑道:“那蜀国未灭之时,尚有姜维、诸葛瞻等名臣,又如何?”司马昭思忖片刻说道,“我意已决,已调羊祜去荆州练兵,两年之后发兵灭吴,一统天下!” 司马亮知道司马昭向来谋大事不谋于众,决定好的事情轻易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想到这里,司马亮把自己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同意司马昭的意见。 “说说我那两个儿子吧!你看长子司马炎如何?” “司马炎宽而得众,宏略大度,如今被封为晋王太子,我觉得堪当大任……” “次子司马攸如何?”未等司马亮说完,司马昭打断了他的话。 司马昭刚刚立司马炎为晋王太子,但司马亮知道,司马昭偏爱于次子司马攸,对于司马昭打断自己话的言外之意,司马亮岂能不知?但他需要让司马昭知道,在继承人这件事上,群臣大多都是力保司马炎的,然而这句话,司马亮不能直说,只能一边揣测,一边琢磨。 “司马攸……生性温和聪慧,有治理才能,礼贤下士,乐善好施……”司马亮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司马昭的脸色,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称赞下去,“且博览群书,能作文章,又有至孝的名声,将来也会是一位贤王。” “嗯。”司马昭点点头表示同意,“我记得我的兄长病逝时,司马攸年仅十岁,在葬礼上哭得令人动容,连我也被感动了。之后他又亲自侍奉我的兄嫂,可谓至孝矣!” “是。”司马亮表示赞同。 司马昭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想改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你觉得如何?” 司马昭的这句话如同一个霹雳,打得司马亮措手不及。司马亮决不能让司马昭废长立幼。 司马亮劝阻道:“司马攸虽贤良,但毕竟年轻,缺乏统兵作战的经验,天下纷乱已久,实在不宜重文轻武。况且司马攸名义上是您兄长的儿子啊!” 司马昭道:“这个天下本来也是我兄长的天下,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也名正言顺,且好战之君主,未必能使国家变得强大,正因为天下纷乱已久,我才想要立司马攸为继承人啊!” 司马亮再劝道:“自古废长立幼,是家国之大忌,魏主曹操也曾想立曹植,最终还是立了曹丕,并非曹植不如曹丕,而是因为废长立幼,可能埋下祸患!即便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正言顺,但事司马炎并无过错,无故被废,于情于理都不太好。” 司马昭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想要伐吴,并且将伐吴这件事,交给司马攸,如果他做得好,群臣敬服,我立他为晋王太子也就顺理成章,如果他做得不好,那我也就会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兄长所虑及是。”司马亮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退而称是。 司马昭看了看司马亮,嘱咐道:“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你下去吧。” “臣弟明白,臣弟告退。”司马亮说完拱手作揖,依礼退下。 司马亮出府后,在车上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命马夫驾空车回府,自己连夜徒步赶往晋王太子司马炎的住处,好在司马炎住的地方并不远,他要尽快将此事告知司马炎。 司马炎把司马亮请至内室中,在听完司马亮话后,司马炎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霎时间变得黯淡无光。 司马炎问道:“父王伐吴之心意,是否能够改变?” 司马亮答道:“当年他力主伐蜀,群臣反对,其结果你是知道的。” “那伐吴一战,败了还好,倘若胜了……”司马炎没有往下说,琢磨半晌,反问司马亮道,“您觉得伐吴胜算几何?” “之前伐蜀一战,军队没有太大的损伤,吞并蜀国以后,反而使国力大增,倘若两年之后伐吴,以眼下之情势,十有八九会成功。” “那这个不世之功,也就归司马攸所有了……” “那时候,朝中那些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也都会倒向司马攸一边,什么废长立幼是大忌,也不会有人去提,提了也没有用。” 司马炎左右思索,不禁苦笑道:“难道我这个嫡长子,真的要被废了?我不甘心啊!” “现在还有到认输的时候,你若现在认输,那一切就都完了。” “难道要我去跪求父王不要伐吴?” 司马亮眼下计穷,一时间默不作声。 “没想到堂堂晋王太子,竟然还不如那后主刘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人推门而入,一个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者走进内室,飘然若仙。 司马炎和司马亮对视一下,心中一惊,因司马亮是偷偷入府,所聊的又是绝密之事,所以司马昭并没有立马叫来侍卫。 司马炎顺手拔出身边的佩剑,质问老者:“你是什么人,我府上戒备森严,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者答道:“我是来帮你保住晋王太子之位的人。” 司马炎问道:“回答我的话,我随时都会叫来侍卫,杀了你。” 老者捻须微微一笑道:“你不会的,你不会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府上来了贵客,你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你们在密谋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老者仰头一笑道,“我叫南华子,人们都叫我,南华仙人。” 司马亮按住司马炎的剑说道:“我见过他,甘露二年攻打寿春城时,我曾见过这位南华仙人,那时他自荐于晋王,说自己能让天不下雨,晋王为他筑起一座七星台供他祷祝,之后寿春一带果然大旱了一年,连一滴雨也没有下,诸葛诞因此败亡。城破当日,寿春连降大雨数日,城外的水淹了一丈高。” 司马炎听完司马亮的话,放下了手中的剑。 南华仙人笑道:“呼风唤雨不过人之技法,称帝立国才是天道大计。” 司马炎虽然没有叫来侍卫,但还是放不下对老者的戒心:“你说称帝是什么意思?谁要成为皇帝?” 南华仙人答道:“魏主曹奂不过是晋王傀儡,谁成为晋王,谁自然就是那称帝之人!” 司马亮见司马炎没有再说话,问道:“仙人刚才说,您是来帮晋王太子保住太子之位的?可是真的?” 南华仙人点头道:“我观晋王太子有天命之相,是谓人主,若天命之相屈于山野,人主之命不为帝王,那么天道就会失常,天下就会大乱。所以我帮助晋王太子,就是在顺应天道。” 所谓病急乱投医,若在平时,司马炎根本不会相信仙人道家之说,眼下自己太子之位不保,而自己又无计可施,也只能将信将疑。 “敢问仙人,如何助我?” “想要保住自己太子之位,不过是想继承王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立马成为晋王。” “这怎么可能呢?我若自立为王,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军队、大臣们都不会支持我。” “如果晋王再也不能动了……”南华仙人一边说一边看着两个人的脸色,“那么你就可以继承王位,也就不用再担忧了。” 司马炎举起剑,指向南华仙人。 “也许我现在杀了你,把你的头颅献上去,也能保住我的太子之位。” 南华仙人毫不惊慌,微微笑道:“如果你没有天命之相,我也不会来找你,拥有天命之相的人怎么会愿意把那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相送,让自己屈居人下呢?” “我不会这么做的,不孝在本朝是大罪,我不愿留下这样的恶名。” “岂不闻,成王败寇?天下皆曰善,非真善也;天下皆曰恶,非真恶也。韩信败了,所以才有恶名,刘邦胜了,才有美名。倘若司马攸继承王位,做了皇帝,那么殿下你不是叛贼,也是叛贼。与其把命运交给别人,不如自己来掌握,帝王和叛贼,请殿下自己选择一个吧!” 司马炎放下了手中的剑,问道:“您真的有呼风唤雨之能?” “所以他们才叫我南华仙人。” 司马炎看了看司马亮,暗自想了想,最后终于拱起手,施了一个礼道:“请仙人助我一臂之力!” 洛阳晋王府内。 此时的司马昭正在看王沈刚刚编纂好的《魏书》,正看到曹丕代汉立魏的地方,看完放下书,沉思良久。 司马昭摸了一下腰间挂的玉佩,无意间发现自己多年戴的玉佩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纹,司马昭皱起了眉头。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司马昭正襟危坐,看了看身旁放着的一把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此时,正门被人打开,一个男子手持长剑走了进来。 司马昭见状并不惊慌,说道:“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府邸,杀掉门外的侍卫,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刺客。谈谈条件吧,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你的语气令我背脊发凉,也许你知道我是谁,但你可能并不清楚我能给你什么。不要去做蠢事,学会跟人谈谈条件,这更明智。” “人无信不立,你又以孝治天下,如果一个人答应了他的父亲,发誓要为父报仇,此刻仇人就在眼前,你觉得他会谈什么条件?” “我也是一个父亲,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也许他并不想看到你去做蠢事。你的父亲是谁?” “魏甘露二年,你领兵攻打寿春城,杀诸葛诞,灭其全家。我就是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隆!” “是谁派你来的?你又是如何进得我的府邸?” “你不需要知道!” 诸葛隆说完,不再废话,举剑直刺司马昭。司马昭来不及取剑,向后一倒,眼看长剑就要刺中司马昭时,角落里飞出一把短剑,飞向诸葛隆,诸葛隆侧身转手打落短剑,看向那个角落。 从角落里走出一个束发男子,捡起被诸葛隆打落的短剑,边走边说:“墨家弟子诸葛隆,你没有接到钜子的命令,擅自杀人,是死罪。” 诸葛隆认识眼前这个束发男子,他是墨家钜子的儿子,墨祁。 “现在的我不是墨家弟子,只是诸葛隆。” 墨祁道:“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你一天是墨家的人,就要遵守墨家的法规。” “今天无论是谁,就是钜子来了,也挡不了我!” 诸葛隆再次举剑刺向司马昭,墨祁手持双股剑,飞身拼命来救,挡在司马昭面前与诸葛隆战到一起。诸葛隆根本不想杀墨祁,虽与墨祁战,却一心只想取司马昭性命,自己身中数剑而不顾,只是招架、虚晃,寻机便刺司马昭。 墨祁不仅是钜子的儿子,也是墨家游侠派代表人,论剑术,在天下间也是数一数二,诸葛隆即使全力一战,也未必能赢,何况诸葛隆此时不想杀墨祁,只想杀司马昭,此时二人对战,高下立见。 墨祁有几次机会可以杀死诸葛隆,但他没有下手,他也并不想杀诸葛隆,只想让他知难而退。 诸葛隆身上多处受伤,招架不住,后退几步。 墨祁道:“我不想杀你,你为墨家立过许多功,杀掉了许多该杀之人,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诸葛隆忍痛咬牙道:“想要阻止我,除非你杀了我,只要我活着,就要报仇!” “墨家弟子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下纷乱已久,人们受尽乱世之苦,如今只有晋王能结束这乱世,一统天下,还天下以太平。我希望你放下自己的仇恨,以天下为重。” “我知道我是一个不义之人,可能也是一个愚蠢的人……但我发过的誓,一定不会违背;说过的话,一定要去做到。我答应过父亲,也曾发过誓,我要报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司马昭的命我取定了,哪怕你是钜子的儿子,挡我者,也要死!” 说完诸葛隆闭目蓄力,头暴青筋,突然大喝一声,血脉喷张,蓬发飞扬。 墨祁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势,诸葛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仿佛食了五石散。这令墨祁十分惊愕,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就在墨祁正惊愕间,诸葛隆的长剑已经向墨祁、司马昭二人刺来。墨祁来不及躲闪,电光火石之间,墨祁以迅雷之势,用手中的双股剑,一左一右将诸葛隆的长剑夹在中间,并将双股剑别在一起,逼停了诸葛隆刺来的长剑。长剑的尖峰离墨祁的胸口只有二寸远,这已经是墨祁尽全力所能做到的了,换做别人已经死了。 诸葛隆用尽力气,一点一点将长剑推近墨祁,墨祁眼见长剑逼来,难以遏制,于是左右手腕上下用力,想要用自己的双剑把诸葛隆的长剑从中间别断,刚一使劲,却没有想到,诸葛隆的长剑坚硬无比,自己的双股剑断了。 长剑穿过墨祁的胸口,刺中了司马昭,墨祁看了一眼诸葛隆手中的长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诸葛隆。 诸葛隆怒目而视,手握长剑一动不动,杀气十足,直等到墨祁力竭身死,诸葛隆才拔出长剑,墨祁倒在地上,司马昭奄奄一息,诸葛隆死死看着司马昭,然后慢慢地将长剑再次插进了他的心脏。 诸葛隆终于为父亲和族人报了仇。 但是杀了钜子的儿子和司马昭,墨家和朝廷都不会放过自己。诸葛隆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要亡命天涯。 第三章入宫 云梦山。 吴通站在听乐崖上向南而立,远处山岚雾霭,云蒸霞蔚,兼有瀑布磅礴之音,坠落凡间,从这里俯瞰云梦山,好似天地间一幅千里江山图,如梦如幻。 吴通的老师鬼谷子,步态轻盈地从山下走上来,向吴通走去。 “吴通啊,你在想什么?” 吴通醒过神思,答道:“我在想,所谓江山如画,不过如此吧!” 鬼谷子捻须道:“心中有江山,所以才能看到江山。你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天下‘,既然放不下,那你早晚还会再出云梦山。’” 吴通摇了摇头道:“我一心为求结束这乱世,扬名于天下,做了许多事,杀了许多人,最后却发现自己做错了许多坏事,杀错了许多好人。所以我已经立誓:再也不离开云梦山了。” 鬼谷子叹口气道:“那你一生之所学,也就废弃了!” “只靠一把剑是不能结束乱世,让天下统一的。老师,为什么会有乱世?到底怎样,才能结束这乱世?” 鬼谷子道:“天下纷乱至今已近百余年,汉末纷争,曾引出了许多英雄,逐分天下,其后英雄渐逝,庸人替位,三分之势渐归统一。可谓英雄使世乱,庸人使世治,治乱之世实由英雄、庸人相替耳。乱世者,天下人不得意者十之八九,英雄一呼百应,则为乱世,如秦终汉末之势;治世者,天下人得意者十之八九,英雄难以成事,则为治世,如文景修德之时。此非治乱之本欤? “治乱之本……”吴通抬起头,正看见一只飞鸟在空中盘旋,不禁长叹一声,“不知天下何时才能结束纷乱,归为一统。” 飞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然后向下俯冲,冲进了凡尘之中。 洛阳。 魏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司马昭薨,葬于崇阳陵,年五十四岁,嫡长子司马炎袭晋王位,次子司马攸因悲伤过度,从此多病。数月后,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为晋,史称西晋。 魏咸熙二年腊月十七,魏帝曹奂于洛阳南郊坛台上禅位于司马炎,行完八拜大礼,司马炎率百官驱车回宫登太极殿接受朝贺,改年号泰始元年,并连着下了三道诏书,一是命太朴刘原前往太庙,追尊祖父司马懿为宣皇帝,伯父司马师为景皇帝,父亲司马昭为文皇帝;二是命原魏帝曹奂赴奔邺城任陈留王即刻出城;三是大封群臣,并沿用了曹丕制定的“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 司马炎立国,效仿西汉以分封为主,郡县为辅,先后封了几十个宗室为王,并将朝中重臣皆加封官爵,还将历来的三公改为八公(太审、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在武职中保留骠骑、车骑、“四征”将军基础上增设“四镇”、“四安”、“四平”十二个大将军,同时沿用魏朝的九品中正制,九品中正制使名门望族的子弟源源不断进入政界,把持朝政,此时的朝中大臣皆为门阀士族,皇室司马氏就不用说了,大臣何曾为魏太仆何燮之子,羊祜为蔡邕外孙,杜预为杜恕之子,卫瓘为魏尚书卫凯之子,贾充为魏名臣贾逵之子,王浑为魏司徒王昶之子,荀勖为汉司空荀爽曾孙,荀顗为魏太尉荀彧之子,这些重臣不可谓不贵。此次分封既充分估量了士族在以晋代魏过程中的作用,又借鉴了曹魏宗室骨肉相残的教训,在司马炎眼里实为万全之策。 残冬过后,翌年新春,司马炎下诏册封夫人杨艳为皇后,同时本该立司马衷为太子,无奈司马衷却是个蠢笨如猪的痴儿,司马炎见他太不成器,立储一事只得暂且放下。自古母以子贵,这一放可急坏了皇后杨艳,于是串通表妹赵芷日夜娇嗔缠绵,给武帝吹枕边风。武帝也是个多情之人,最后还是立下个痴呆蠢笨的太子,才算了事。 且说这一日,朝中一位权臣贾充下朝回府,路过中庭庭院时看到小女儿南风蹲在水池边玩耍,贾充不禁走过去,婢女们眼望贾充走来,皆垂首礼避,南风回头看到父亲,手一松,一只老鼠在水池中游开了。 贾充看着奇怪便问道:“吾儿南风何故与鼠相戏玩?” 贾充一共四个女儿,这贾南风是贾充的第三个女儿,人言多似三国时诸葛武侯之妻黄月英,意为其貌平平且肤色黯然,眼神中却时常透露出七分狡黠,贾南风年方十二,却聪明心计尽显于外,少即刁嫉,与她的两个姐姐性情大为相悖。一次会宴,其姐穿了一件新罗裙引得众人皆称赞,冷落了坐在一起的南风,小南风竟偷出姐姐罗裙,私**碎。贾充虽庸庸于治国统军,却主家有道,用情于妻妾,用心于儿女,实为治国之庸臣,主家之良夫。奈何贾南风天生待下人刻薄,故贾府上下多畏而远之。 小南风站起身回道:“没有与它玩,只因它咬坏了我心爱的衣服,于是我命人堵住洞口,用烟火把它熏出来,准备淹死它!” 贾充虽心有不悦,然鼠之命畜牲也不如,故而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吾儿固然聪敏,只是不必太过计较”。 恰一婢女外入内院报说太仆何曾相邀贾充过府相叙,贾充眉开眼笑地命婢女们给小南风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而后叫来车马,带上贾南风一起出府。 原来这何曾也是名门望族,之前曾闻贾充有女不足十岁,正配自己的小儿子,两下相说互相合心意,意欲结为亲家,只碍武帝司马炎禅让之期不得不暂且放下,如今禅让已过,晋朝已定,故何曾请贾充过府商量订下这门娃娃亲。 贾充在马车上告诉小南风要如此怎样注意言行,聪明的南风早已猜到一二,不禁也十分欢喜,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贾充一时没有坐稳,不免气愤地打帘质问,却见一老叟站于车前,鹤发仙风,目光炯炯,气度不凡。贾充吃了一惊,这老叟似曾相识。贾充一边回忆一边问道:“吾乃当朝车骑将军、鲁公贾公阁,阁下是?” 老叟笑答:“贾公可信天命?江山易改,运命难更,汝儿小女,命在东宫,还望贾公驱车回府,以待天命!” 贾充愣了半晌,方想起二十年前,司马昭讨伐诸葛诞时,在寿春一战中,见过这老叟,待再欲详细问时,老叟已拂袖而去。贾充知道此人不凡,言语非为妄谈戏语,只是不解其话,而聪明的贾南风在车上却把东宫二字铭记于心。 老叟行至洛阳郊外回望洛阳,捻须而笑,其后走出一束发白须老者。 “南华子,你既知天命,会使天下发生祸乱的事,应尽力避免其发生,又何必去误导庸庸世人!” 南华子转身看了一眼道:“原来是墨家钜子,吾观七现二隐将至,这天下又会大乱,既然天意如此,我们为何不顺天而为?” “七现二隐,虽为乱之象,但你我终究不知最终结果如何,若有余力,你我应帮扶天下,避免更大的祸乱!” 南华子笑道:“墨家想要逆天而为吗?岂不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墨家虽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但也不能违背天意,逆天而行。世人不知天道者,即为蝼蚁,你又何必忧心蝼蚁之生死?且七现二隐恰逢五星连珠之命数,这一次你我谁也帮不了天下人了!” “若天意果真将世人分为贫富贵贱,三六九等,那墨家一直都是在逆天而为啊!” “所以墨家才会被历代君王所弃,被天道所抛啊!墨家所求,终究不过是徒劳矣!”南华子仰天一笑,踱步而去。 此时洛阳城门外数百名工匠受武帝之命正扩建加固洛阳南门,集华夏之最使之成为万世永昌之城门。 墨家钜子仰天一叹:徒劳吗? 不久后,武帝见内事已了,再无别事,且闻吴主孙皓荒淫无道,特派大将军羊祜出镇襄阳,着手平吴事宜。 伐吴未始,河西一带却又燃起了烽火。原来河西一带生活着鲜卑族人,司马昭当初灭蜀之时,这支鲜卑族人曾立过大功,灭蜀之后不仅行赏时分功未有,还倍受魏晋压榨,于是以数机能为首的鲜卑人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晋朝。 此事惊动了洛阳上下满朝文武,这天,汝南王司马亮与大臣卫瓘二人喝酒闲谈,卫瓘道:“如今皇上正为西北选帅烦恼,我倒是有一合适人选可以推荐。” 汝南王司马亮忙问是谁,卫瓘反问道:“您看车骑将军,鲁公贾充如何?” “不好不好,他哪里是数机能的对手?” 卫瓘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一点我岂能不知?只是西北之事虽急,终不过是癣疥小疾,朝中之事才是最要紧的!贾充仗着当初杀过魏主曹髦,后来又帮当今万岁做了世子,受到当今圣上信任,其位越高而权愈重,近来又与临淮公荀顗,侍中荀勖、越骑校尉冯紞之流朋比为奸,早晚是要弄出事来。倒不如趁此机会,把他调出朝廷。一旦失利,正可治罪。这有何不好?” 司马亮恍然大悟。二人计议已定,连夜入见武帝。 翌日早朝,武帝果然降旨命贾充为都督秦、凉二州军事,速率大军荡平叛乱。贾充事先一点信儿也没摸到,猛一听简直惊呆了!就自己这两下去打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树机能,那不是找死吗? 贾充愣了一会儿,脑筋立马转动,上奏给以时日准备粮草,募集兵士,待武帝点头应允,方叩头谢恩。 散朝之后,贾充急着找了几个朋党商讨主意,但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只有侍中荀勖有些谋略。众人沉默半晌,荀勖突然说到:“我听说万岁想为太子选妃,只因西北战事才暂缓放下,而贾公尚有两个女儿待嫁,若有一女嫁入东宫,贾公也就不必出征了。” 贾充先是欢喜后又迟疑起来,“办法虽好,可这皇亲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荀勖不慌不忙,只说如此如此,贾充听完,渐渐安下心来,然后眉开眼笑道:“这难道不是因祸得福吗?”随后拱手作揖,“此事全赖诸位大人。”贾充的几个朋党皆回礼不提。 贾充按荀勖之计,买通了杨皇后的一名心腹侍女,以便向杨后游说,说得杨后满心欢喜,不料武帝却另有人选,杨皇后为争一口气,便与武帝争执起来,武帝无奈只好在偏殿招几名近臣商议,荀勖、荀顗,冯紞自然事先准备好说辞,共举贾充之女。 武帝见都赞贾充女儿贤德,又因贾充四女中贾南风的年纪恰与太子相仿,便准允杨皇后,定下这门亲事,立贾充的小女儿贾南风为太子妃。既然定下这门亲事,贾充贵加一等,自不必出征讨伐那树机能了。 泰始七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太子司马衷迎娶了贾南风为太子妃。成婚这天,街上车水马龙,声乐震天,繁华靡丽,暂不细说。 这贾南风,自上次与其父去往太仆何曾府上,何曾厌其肤黑面恶,并没有立时答应这门亲事,小南风心里挂念皇宫二字,也并不在意,几年过去,小南风面相长得更黑更丑更凶,武帝初见实为不悦,但木已成舟,自己傻儿子对丑媳妇倒还欢喜,就不再理会了。杨皇后也心满意足,只为武帝又全依了她的话。而贾充做了皇亲,贾充一党在朝中也更加跋扈起来。 至于小南风,心里只等傻太子登基,誓做吕后第二。 第四章天劫 洛阳城。 齐王司马攸正赶往宫中去见司马炎,口中时时咳嗽不止,脚下却急急快步而行,来到司马炎的书房,司马攸也不要人通禀,直接推门而入。 “找到了,找到那个人了!” 司马炎见司马攸神色匆忙,心中奇怪,急问道:“谁?” “那个刺客。”司马攸说完,看了看武帝身边的人咳嗽了几声。 此时屋内只有司马亮和几个宫女,武帝命宫女们退下,屋内只留下了齐王司马攸、汝南王司马亮。 武帝问道:“你说的刺客是谁?” “那个杀害父王的刺客,诸葛隆!” “诸葛隆?” 司马攸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有几个门客是墨家弟子,诸葛隆杀死了墨家钜子的儿子墨祁,墨家多年来一直都在追杀他,现在终于追查到了他的下落!” 司马炎紧皱眉头想了想,看了一眼司马亮,“他现在在哪里?” 司马攸忍不住又咳嗽了一下:“云梦山。” 云梦山,鬼谷涧。 正午时分,吴通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吴通皱起眉头爬起身,发现窗外天色昏暗,懒懒地走去打开房门,却看见诸葛隆满身是血地站在门外,一手怀抱一个婴儿,一手扶住一个受伤的少年。 诸葛隆将怀中婴儿递给吴通。 “救救这两个孩子!” 吴通一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赶紧接过婴儿,看了一眼,如坠梦中。 诸葛隆气力不支,昏倒在地。云梦山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没有了太阳。 诸葛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内,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屋内都是自己认识的人,有自己的老师鬼谷子,还有曾经与自己一同学艺的师弟,以及世代住在这里的人。 “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话的人,是鬼谷子的夫人——鬼谷婆婆,一脸善意的微笑,从来如此,也因此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诸葛隆看到鬼谷婆婆,想起曾经过往,内心瞬间变得柔软,忍不住流下泪来。 诸葛隆擦了一下眼睛,问道:“鬼谷婆婆,秦婴——就是我带来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鬼谷婆婆面带少许忧色道:“他的血已经止住了,不过他的伤势过重,现在仍是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鬼谷婆婆,您医术高超,也是天下最善良的人,那个孩子从小跟我受尽了苦难,因我而受伤,我求您一定救下他的性命!” “你放心,婆婆我一定会尽力救他的。” 这时,一个弟子跑进来向鬼谷子说道:“老师,朝廷派来大队人马屯扎在一线峡外,他们要我们交出诸葛隆,否则就要硬闯鬼谷!“ 诸葛隆强起身下地说道:“老师,一切因我而起,我绝不连累别人,我只恳求老师能收留这两个孩子!” 吴通听罢对鬼谷子说道:“不能交出诸葛隆!老师,让我带师弟们去一线峡吧!” 鬼谷子捻须沉思不语。 “鬼谷先生!鬼谷先生!”门外遥遥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继而跑进来一位女子。 吴通认识这女子,忙问道:“洛英,你怎么来了?” 女子对吴通说道:“墨家的人闯进了我们洛神坊,想要从洛神坊杀进鬼谷,我师父正与墨家的人对战。” “墨家的人?”吴通一脸惊诧。 鬼谷子对吴通说:“吴通,你随洛英姑娘先去洛神坊,帮助他们抵御墨家守住洛神坊,其余弟子赶往一线峡,死守鬼谷南天门!” 诸葛隆道:“老师,这是我一人的过错,我愿意一人承担!” “诸葛隆啊,这并非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啊!” 鬼谷子先生说完仰天长叹一声。 “此乃天劫!” 此时西边的洛神坊,洛神子正与一名墨家弟子对战,洛神子身上多处受伤,仍拼力一战。墨家弟子人多,但却没有以多欺少一拥而上,而是选择了一对一比试。 洛神子毕竟是位女子,年级也大了,虽剑术不凡,但力战三番以后,难免气力不继,打斗中,被对方一剑刺中了胸口。 洛神坊的弟子一拥而上,救下掌门洛神子。 墨家钜子走上前,看着洛神子摇摇头叹息道:“洛神子,我墨家与你祖师也算有缘,我也知道你们与鬼谷门从前的恩怨,何必为了鬼谷的人而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 洛神子捂住伤口说道:“祖师立下的门规:不允许任何人从洛神坊进入鬼谷。恩怨是恩怨,门规是门规,墨家的人想要从此而过,除非杀光洛神坊的所有弟子!” 钜子道:“墨家与洛神坊本无冤无仇,我若想将洛神坊灭门,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派人与你洛神坊一个一个的比试?洛神有洛神的规矩,墨家也有墨家的规矩。你已经杀了我七名最好的弟子了!” 洛神子喘着粗气说道:“我洛神坊也死了……六名弟子。” 钜子问道:“你门下还有弟子可以一战吗?” 洛神坊弟子或死或伤,只剩下几个剑法生疏的十几岁的孩子,等待师命。 “鬼谷弟子吴通在此,墨家谁来与我一战!” 吴通怒喊一声,声震洛神坊。 吴通与洛英及时赶到,吴通直接拔剑,一个人面对整个墨家,毫无半点怯色。洛英围守在洛神子身旁。 墨家的一名弟子提剑走到吴通面前准备迎战。 钜子看了看吴通问道:“你就是吴通?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本事。若以一敌一,我门下弟子恐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若在洛神坊以众欺寡,又会给墨家留下恶名。老夫今日不想再看到无谓的伤亡,既然你是鬼谷门人,那你就替我带话给鬼谷子吧!” “什么话?” “我知道诸葛隆人就在鬼谷,诸葛隆入我墨家门成为墨侠,却违背了门规,请鬼谷子尊重墨家门规,交出诸葛隆。” “不交又怎样?” “任何人都不能挑战我墨家的门规,鬼谷子也不能,三日内若不交出诸葛隆,那墨家弟子将会血洗鬼谷涧!” 钜子说完转身,命所有墨家弟子下山去了。 “师傅!师傅!”落英叫着她的师傅洛神子,几欲哭喊出来。 吴通忙俯身察看,只见洛神子血透衣衫,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洛英道:“我去取百毒丹来!” “等一下!”吴通叫住洛英,“你的师傅受的是剑伤,不是中毒,洛神坊的百毒丹没有用!” 洛英哭着说道:“那怎么办?怎么办啊!师傅一直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啊!” 吴通对洛英说道:“必须要用世间能起死回生的丹药,我有一颗九转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能救你的师傅,我这就去取,你等着我!” “好!好!你一定要救我的师傅!我等着你!” “嗯。” 吴通说完飞奔回鬼谷涧,回到住所,拿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刚要出门,却遇到了诸葛隆。 “吴通……” “额,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眼下有一件急事。”吴通将盒子揣进怀里,就往外走。 “我也是急事!”诸葛隆认真地说。 吴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诸葛隆,问道:“什么事?” “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因伤势过重,生死只在旦夕之间,鬼谷婆婆说,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只有药王所制的九转还魂丹,我知道整个云梦山只有你有。” “九转还魂……丹?”吴通说完,张着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想不到诸葛隆是来跟他求九转还魂丹的。 诸葛隆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人,更何况你本是我的杀父仇人,此刻为了救那个孩子……我愿意求你。” 吴通一时间傻了,说不上话,甚至感觉自己一时喘不过气来。九转还魂丹他只有这一颗,他知道此时洛英正心急如焚地在等他去救她的师傅,他也答应了洛英一定带九转还魂丹去,但是诸葛隆偏偏此时也来求他,吴通内心如陷泥沼难以抉择。 他喜欢洛英,对于洛英,他不能言而无信。吴通曾视诸葛隆为挚友,也是知己。面对诸葛隆,他不能再亏欠诸葛隆任何一条命了! 吴通的脑中思绪飞转,凌乱。 “不愿意吗?” “不……”吴通生平第一次变得如此胆小,不敢说出下面的话。 “已经没有时间耽误了,我最后求你一次!” “我……”吴通欲言又止,内心里恨不得自己能一命换一命。 诸葛隆见吴通为难,说道:“算了,生死有命,去做你的事吧!不要觉得你亏欠我什么,你从来都不亏欠我。” 诸葛隆说完就走。 “等一下!” 吴通叫住了诸葛隆,狠下心,从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小盒递给诸葛隆。 “这就是九转还魂丹。” 诸葛隆接过小盒,道了一声谢,急急地赶去救秦婴。 吴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洛英,一时呆立在那里,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此时云梦山南面的一线峡正经历一番血战,鬼谷五名弟子协同鬼谷守门人父子二人,凭借着谷内狭窄的地势,硬是挡住了朝廷的两千士兵。鬼谷守门人每一代人都身高九尺,力气过人,诚可谓小巨人,因相貌丑陋,在世人眼中被视为异类,所以世代居住于云梦山一线峡,只为保证鬼谷的安宁。 朝廷一方仗着人多,不断地进行冲锋、进攻,却都被挡了下来。地上已满是尸体,一线峡内血流成河。 混战中,一支弩箭射伤了鬼谷守门人的儿子,鬼谷守门人护子心切,跳到爱子面前,手持大刀左右挥舞。前面的士兵或死或伤,后面的士兵倒戈而退。 鬼谷守门人喘息未定,又一支弩箭射中了鬼谷守门人,接着弩箭如雨,鬼谷守门人怀抱爱子,硬生生用庞大的身躯挡下了所有射过来的弩箭。 鬼谷弟子中有躲闪不及者,立时中箭身亡。 朝廷的士兵,眼见那个巨人身中数箭,力气衰微,再次冲杀过来。刚冲到眼前,只见鬼谷守门人转身而立,手持青龙刀,横扫一队士兵,继而怒吼一声,峡谷内惊天彻底,震耳欲聋,见者生惧,闻者胆寒。士兵们全都被震慑住了,既是害怕,也是敬服,无人再敢靠再近一步。 喊声过后,峡谷内悄然无声。 扶风郡王司马亮骑着马走进一线峡,远远望见鬼谷守门人身中数箭屹立不倒,气势威武,十分悲壮。 司马亮叹口气道:“想不到天下间竟有此英雄!我乃晋车骑将军扶风郡王司马亮,命鬼谷子三日内交出诸葛隆,否则,我便下令:火烧云梦山!” 诸葛隆从屋内走出来,来到鬼谷子的房间内。 “孩子怎么样了?” 诸葛隆答道:“服过药以后,已经没有危险了。” 鬼谷子点点头。 一名浑身是伤的弟子激动地说道:“老师,朝廷三日之后就要火烧云梦山,到时候云梦山中的数十万生灵,都难逃厄运!” 此时吴通低着头,从外面走进来,神情颓败而沮丧。 “吴通,你怎么了?” 吴通抬起头,长吸一口气道:“老师,洛神派掌门洛神子她,死了……” 鬼谷子眼神黯淡下去,没有说话。 吴通继续说道:“墨家的人说,三天以后,要血洗鬼谷涧。” 鬼谷子长叹一声道:“不知道墨家钜子能否看在几十年前的交情上,给我这张老脸几分薄面,大不了在墨家钜子面前,舍弃一张脸而已。至于朝廷方面……” “老师,朝廷方面,我有办法。”诸葛隆开口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 “此次朝廷带兵前来的,是扶风郡王司马亮,他是当今皇帝司马炎的叔叔,在朝中的地位很高,权力很大。所谓擒贼擒王,只要把他擒住了,就可以胁迫朝廷退兵,待朝廷一退兵,我就立马离开云梦山,从此不再回来。” “嗯,只是这件事恐怕你一个人不能完成。” “老师,让我和诸葛隆一起去吧!” 鬼谷子看了看吴通,又看了看诸葛隆,诸葛隆点了点头。 “好吧!”鬼谷子点头道,“但愿你们可以平安归来!” 夜晚,司马亮正在自己的营帐中伏案写字,两个士兵走进营帐内。司马亮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二人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名士兵抬起头,拔出长剑指向司马亮说道:“你不是要找诸葛隆吗?我就是诸葛隆!” 司马亮放下手中的笔,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诸葛隆一番道:“看你的样子,并不像是来认罪的,难道你想杀了我吗?” 诸葛隆没有说话,另一个士兵打扮的人是吴通,吴通答道:“我们是来与你谈判的,眼下我们都死了很多人,就此作罢吧!如果你答应退兵,我二人绝不会伤害你分毫,如果你不答应……”吴通亦拔出剑,“我们两个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司马亮道:“你们想要要挟我?” 吴通道:“比起你拿云梦山数万生灵相要挟,这也算不上什么要挟。” “如果我不答应,你们现在就会杀死我,如果我答应放过诸葛隆,我就活着离开云梦山,是吗?” 吴通点点头:“我们的命并没有你的值钱,这交易你并不亏。” “擒贼先擒王,你二人能潜入我的营帐,可知身手不凡,即使我现在喊叫也无济于事,在你们看来我一定会为了活命而答应你们……可是,我拒绝答应!” “为什么?”吴通问道。 “因为如果我不能带回诸葛隆的尸首,不仅我会死,我全家百余口人都会死。总之诸葛隆必须得死,他的命我要定了……来人那!” 司马亮一声令下,几名士兵闯进营帐。吴通反应极快,没等司马亮拔出桌子上的剑,就已经飞身过去,用剑抵住了司马亮的喉咙。 “谁也不许动,谁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士兵们进来见此情形,全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继而冲进来几名副将,接着营帐里的人越聚越多。 司马亮毫不惧怕道:“即使你们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放过他。” 诸葛隆终于张口说道:“殿下,我诸葛隆今夜来确实是与你谈判的,但我不是想让你放过我,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吧。” “第一,我死之后你要放过云梦山所有人。” “我可以答应。” “第二,”诸葛隆用手指向吴通,“请允许我与他一战。” 司马亮没有说话,斜着眼睛看着正拿剑要挟自己的吴通。 “诸葛隆?你在说什么?”吴通听不懂诸葛隆的话,也不知道诸葛隆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今天叫你与我一起前来,就是为了与你一战,我知道如果在云梦山,你一定不会答应,我来之前就没想过活着离开。现在,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了。” “为什么?”吴通终于放下了剑,“为什么非要与我一战?” “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你我之间要决一生死!”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如果你放不下对我的仇恨,那就杀了我吧!” 诸葛隆摇摇头:“你必须要接受与我一战,这是我的誓言,也是你我的命运,无论我输还是赢,我都要一死,即使逃得过朝廷追讨,也逃不过墨家的追杀。而你不同,你会活下去,你也答应过我,要替我照顾好秦婴和诸葛闵,你我从小深知彼此,我相信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即使吴通历经过无数次生死看淡过功名,面对诸葛隆还是难以拔剑相向,因为他亏欠诸葛隆太多,也因为他是他一生的挚友。 “我可以报不了仇,但是不能不报仇,答应我吧!这是我最后的所求!”诸葛隆此时心中放下了一切,慢慢拔出剑来,看着吴通,眉头舒展,情意真挚。 吴通闭上眼睛想了很久。 “我答应你。” 第五章羊祜 司马亮自从云梦山回来以后,改封为汝南王,出任镇南大将军,督豫州诸军事。 此时天下一分为二,西晋东吴划江而治,司马昭死后,一直没有人提过伐吴一事,但有一个人修甲屯粮,雄心勃勃,一心平吴,使天下变为一统,这个人就是羊祜。 这羊祜虽为武帝外戚,却胸有韬略,为人刚正,姨妈是蔡文姬,姐夫是司马师,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司马昭建五等爵制时羊祜因有功绩,被封为钜平子,与荀勖共掌机密,在朝中颇有威望,武帝亦重三分。 羊祜镇守襄阳,一边构筑要塞组织屯田,一边整饬军旅刺探吴军,他见吴主孙皓荒淫暴虐,吴军将士有所动摇,便派人说服了原东吴驻守西陵(今湖北宜昌)的都督步阐,不料被东吴荆州统帅陆抗得知,当夜便把西陵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陆抗乃东吴名将陆逊之子,少有谋略,善于用兵。羊祜急派荆州刺史杨肇领兵去救步阐,竟被陆抗杀得大败。接着,西陵城被吴军攻破,步阐被陆抗夷了三族斩首数百人。此事震动荆、襄,吴军再无守军胆敢二心。 羊祜见陆抗治军极严,训练有素,不禁暗自钦佩,修书和好,还荆襄百姓以安宁。陆抗也常听闻以往吴国被俘的士兵,羊祜皆予善待,战死的吴兵尸体,羊祜或交还亲属,或就地厚敛,羊祜这些作法,得到了吴国士兵的尊重,士兵们不称呼他为羊祜,只称“羊公”。吴军兵士也都不愿与羊祜交战,非战不可时,多不尽力,有的甚至暗地里结伴不战而降。 对于羊祜的这些作法,陆抗心中很清楚,故常告诫将士们说:“羊祜专以德感人,此为攻心之计,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这第一事,便是道,如果我们一味侵夺杀掠,那么我们就会不战而败。所以我们只需要尽职守住边界,不要为小利而争去侵扰就好。”此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晋、吴两国的荆州边线处于和平状态。陆抗与羊祜甚至订下了:抗在,祜不过江;祜在,抗不犯境的君子之约。陆抗知道羊祜爱喝酒,于是派人给羊祜送去东吴酿的好酒,羊祜知道陆抗生了病,派人给陆抗送去上等好药,两个人既是对手,也是知己。在这个黑暗与混乱的年代,羊陆的君子之交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带来了和平的曙光。 吴主孙皓听到陆抗与羊祜订下的约订,很不理解,就派人斥责他。陆抗回答:“一乡一镇之间,不能不讲信义,何况一个大国呢?这场仗,谁先失去人心,谁就必败无疑。”孙皓虽荒淫残暴,却很会用人,深知自己这个皇帝能否坐安稳,全赖陆抗,所以听到陆抗的回答,孙皓也没有再说什么。 羊祜并非不想伐吴,只因看到吴国确实还颇有实力,伐吴之机尚不成熟,于是表面修好,举荐王濬出任益州刺史,暗中命王濬建造大船,操练水师,以便日后从上游伐吴,借着水势一涌而下,如高屋建瓴,事半功倍。至于陆抗,并非不知羊祜谋略,只因自己积劳成疾久病缠身,自知命不久矣,固此二人方才订下这君子之约。 泰始十年(公元274年)陆抗病故,吴主命其子陆景、陆晏、陆机、陆云分领其军。此时吴主孙皓更加残暴,耗资千万广修宫殿,弄得国库空虚,进而搜刮民脂,使得百姓怨声四起,君民离心离德,这一切都被羊祜知晓。而驻守襄阳的晋军却已屯田八百余顷,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军民团结,士气高涨,只待一声令下,南伐东吴,必定势如破竹。不料此时的武帝却心图安逸,改年号咸宁,意为天下安宁,不愿再动干戈,回书羊祜再次加封官职暂缓伐吴,羊祜得诏只有仰天长叹。 咸宁四年(公元278年)羊祜病重,听闻其姊羊太后亦染病,于是上书武帝奏请回朝。武帝准奏,并特许羊祜乘车入宫,上殿时让侍卫搀扶,见君免行跪拜之礼,并在御前赐座。羊祜首先向武帝介绍了荆、襄一带及东吴的形势变化,又从各个方面分析了晋国与吴国的力量对比,陈明此刻伐吴的利害,原先反对伐吴的贾充、荀勖等人无人敢驳。 武帝听罢点头称是,一面加封羊祜为太傅,给予他极高的待遇,一面恩准羊祜留在洛阳休养,且命张华、卫瓘等大臣常往羊府探视。 武帝也并非不想伐吴,好落个一统天下的好名声,只是不久前杨后杨艳病逝,杨艳担心自己死后杨家势落,便硬是叫武帝封其从妹杨芷为皇后,武帝多情,特许恩准。杨芷正值青春妙龄,比贾南风还小一岁,加上她聪明伶俐,懂得如何博得武帝欢心,把武帝喜欢得不得了,当即把杨芷立为正宫皇后,从此放下一切军国大事,只想及时行乐,又将杨芷的父亲杨骏封为车骑大将军,不久又加封临晋侯,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芷得宠后,她的叔叔杨珧、杨济也一并升了官。有了新皇后杨芷的陪伴,武帝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好多,从此宫内夜夜笙歌。 咸宁四年(公元278年)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汝南王司马亮喜得贵子,恰逢重阳之日,汝南王司马亮大悦,命人大摆筵席,太傅羊祜受邀而来,司马亮对羊祜十分敬重。其实羊祜是为让司马亮劝武帝伐吴而来,羊祜与司马亮也有两分亲戚关系,不过是自家人看望自家人罢了。 汝南王司马亮见到羊祜大为高兴,请为上座。闻说羊祜拜贺司马亮,朝中文武以贾充、杨骏为首的皇亲及张华、卫瓘为主的重臣,无有不至,本来一场普通的重阳喜宴一时之间办得格外隆重,因事先没有准备,弄得汝南王府上至夫人下至仆童,除了司马亮以外的人全都手忙脚乱:十尺红绫换成了五十尺,内府不够就急往东西二市去买,尘封十年的酒不够了,只得把地下埋了三年五年的酒挖出来,羊脂酒杯一时找不出那么多,只得跟富豪之家相借,这些都是下人的事,司马亮只顾迎宾。 汝南王府上上下下正在忙乱筹备,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来到王府门前徘徊,王府门前的家丁见了,急赶那少年走:“哪来的小子,还不快走!” 恰巧汝南王正出门,家丁们大开府门,汝南王见一小子站在一旁,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叫匐勒。”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见这家人进进出出,很忙碌的样子,想来找点活干,出力气的活我都能干,不比那些大人差,你给我一碗饭,我能干两个人的活!” “可是我这里不需要人出力气啊!” “既然不要人,那就算了。”说罢,匐勒转身就要走。 “你等一下。”汝南王叫住匐勒,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岁了!” “倒像十五六岁的孩子,几天没吃东西了?” “两天。” “你是想要一碗饭吃,才来找活干,我不答应,你就不求求我?” “自己有力气,出力干活,求人干什么?” 汝南王捋了一把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道:“年纪不大,志气却高,周管家,叫人给他一些吃的,再赠他一些钱使。” “是。”周管家应道。 “你愿意雇我了?”匐勒问。 “我说了,我这里不需要人。” “那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吃的,不然我就成了街头乞讨的人了!” “看不起你,才叫乞讨,看得起你,就不叫乞讨。你人小志气高,我很欣赏你!小小年纪,有这番志气,想你将来可成大器,所以我才给你食物钱财,做为资助。你若还觉得这是施舍,就是自己先看不起自己了。” 匐勒本出身卑贱,见眼前这人非但没有瞧不起自己,还很看重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动,道:“匐勒谢过恩人,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周管家厉声道:“小子无礼,汝南王的名姓岂能随口问?” 匐勒狠狠看了周管家一眼。 汝南王摆摆手示意周管家不要再训斥他,问匐勒:“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姓名呢?” “我知道了你的姓名,好记在心里,将来好报答你。” 汝南王哈哈一笑说道:“我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呢?也罢,孩子,这里是汝南王府,我就是汝南王司马亮,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将来匐勒出人头地,一定报答您!” 汝南王今日一来心情好,二来喜欢这个小子,不免多说几句道:“匐勒这个名字不好,一听就是胡人,你年纪尚小,恐怕会受人欺负,你秉性倔强、强硬,像块石头一样,我给你换个名字,就叫石勒吧!” 匐勒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石勒!” 汝南王笑着点点头,回府去了。 第六章生诞 却说汝南王府的喜宴上胜友如云,朝中显贵、洛阳名士无有不至,一时间盛况空前。 席间太子少傅卫瓘因闻汝南王的婴孩儿还未取名,笑言道:“此子得满朝文武贺诞,合当取一雅名!” 司马亮闻言拱手作揖道:“小儿新诞,何期有如此多的贵客、名士前来道贺!今日恰逢重阳佳节,群贤毕至,此乃小儿之福也。本王文略平庸,还望哪位名士不吝为小子取一名字!” 其时左思在座,其妹左芬为武帝修仪,左思琢磨十载,写得《三都赋》,使得洛阳人士争相传抄,一时竟出现洛阳纸贵的盛况,武帝司马炎见晋国竟出现如此空前绝后的文章,彰显了晋国文化之鼎盛,大喜,赞誉左思为晋朝第一才子。 张华见左思不语,起身首推左思道:“左太冲写得《三都赋》,已名扬天下,再多想一名字,又有何难?” 张华一席话引得众人齐望向左思,这左思却只顾喝酒,好一会儿,左思才带着三分醉意拱手道:“这名字倒不难,只是我琢磨十载才写得一篇文章,只怕待我名字想好时,孩子已长到十岁啦!” 左思一番话,引得满堂大笑。 杨骏笑道:“今日既有羊公德高望重,何期我等碌碌之人?我看不如由羊太傅起一名,最为合适。” 这杨骏乃是杨皇后父亲,当今国丈,满朝文武唯有杨骏嘴里说出的话有一言九鼎之力,此言一出,众文武皆点头称是,羊祜推之再三,推脱不掉,只得答应。 司马亮喜得命人抱出婴儿给羊祜相看,羊祜见婴儿眉眼之间有三分正气,心里很是喜欢,思虑一下说到:“名者,或喻以意,或敬以人,昔日司马相如因敬赵国的蔺相如,故取名相如,某观此子虽在襁褓,却眉眼清秀,必是一俊才,纵观古往之俊才,某最敬服东吴水军都督周公瑾,所以我给他取一瑾字如何?” “好,好!”汝南王司马亮听后欣然点头称赞,“本王也最喜欢周郎风采,司马瑾,司马瑾……就叫司马瑾!” 众人见司马亮已点头欢喜,便也都击掌赞许起来。 司马亮转而又问:“还请羊公再取一字。” 羊祜并不急着答言,漫步踱至弹琴的乐师旁边,乐师见羊太傅走来,慌忙避让,乐声骤停,众人刚刚互相交谈,忽闻乐声止,不明就里地都一齐望向羊祜,羊祜伸出骨瘦嶙峋的右手,只在琴弦上一拨,拨到最后两根弦的时候,反复再三,似有所得。 “不若徵羽二字。” “徵羽,徵羽”司马亮反复念叨。 “好!”突然一个“好”字,引得众人望去,原来是左思喝的有些酩酊,闭目摇首,手指敲击桌面,似击缶状。 羊祜见司马亮不解,又见众人被左思一个好字一时弄没了声音,问左思道:“好从何来?” 左思见羊祜问,坐起身道:“昔日周公瑾最通音律,徵羽二字正合其名,且徵属火,事之象;羽属水,物之象,也正与这婴孩九月初九的生辰相合,徵羽二字由音律而得也实不俗,甚好,甚好!” “久闻左思之名,《三都赋》使得洛阳名士争相传诵,被圣上誉为晋国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刚刚左太冲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想,分毫不差矣!” 众人闻释,点头赞好之声不绝,喜得汝南王司马亮给羊祜又做了一个揖,并请羊祜归位,命乐师重新演奏,逢此重阳佳节,汝南王府上宴请之况,不可谓不盛。 席散,司马亮留羊祜、卫瓘、张华、杨骏四人吃晚宴,杨骏因与武帝有约,先行告辞,只剩得羊祜、卫瓘、张华三人。席间羊祜见无外人,便把平吴之急,说与三人,一吐心中忧虑之事。 “倘若孙皓死了,东吴另立明君,不但天下一统之势难定,还要后患无穷啊!”羊祜说完,一吸一吐之间咳了数声。 羊祜一句话正中天下大势之要害,司马亮、张华、卫瓘深服其论,司马亮与张华表示将力劝圣上早日伐吴。 这一夜,汝南王府灯火通明,天上月光朗照,星空薄明微暗,北方有一颗明星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鲜明。 羊祜与司马亮、卫瓘、张华等人畅聊平吴大计,直到夜色降临,后又闲聊了一番朝廷琐事。 谈到朝廷,张华先问羊祜道:“我听说昔日羊公每向朝中举荐贤才,事后都要将奏章的底稿烧掉,从不让其本人知晓,不知是何用意?” “举荐任能,乃为人臣子的本分,被举荐者所得官爵为朝廷所赐,应该感谢朝廷,但他们却往往感谢私人,久而久之,甚至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我认为这样的事,断不足取!” 司马亮道:“羊公之举令人钦佩,羊公久驻荆、襄一带,不仅身负抗吴之责,还要为国举荐贤才,如今晋国一片太平气象,羊公实在功不可没啊!” 羊祜不禁忧心忡忡道:“此次回朝,老夫观朝中气象,正气不足,邪气渐生,表面平和,恐有祸乱,我深感忧虑。” “太傅是说……杨骏?” 羊祜不语,没有点头,也未摇头。 卫瓘道:“贾、杨两家,虽皆为皇亲,却在暗地里争宠夺权,日后若有变,其祸必由此而生。” 张华一人在旁笑而不言。 羊祜长叹一声道:“汉初文、景二帝在位时,天下名曰治平无事,实则隐不测之忧,幸文有晁错,武有周亚夫,方有汉朝四百年基业,如今我晋国看似安定无忧,一番盛朝气象,只因我主善于决断,得以威镇邪气,使朝廷安宁。我主虽非尧舜,却也是前代许多帝王所不能比的。” 司马亮道:“既如此,太傅还有什么忧虑呢?” “老夫所忧虑者,乃国之储君!老夫夜观天象,见应运我朝的星象忽明忽暗,此星象关联着晋国的储君和晋国的命运,若储君不贤不肖,则祸乱必生矣!” 司马亮不懂星象,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心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羊祜道:“吾观齐王年岁虽轻,却待人宽厚,体恤百姓,倘若立齐王为晋国的储君,则晋无忧矣!” 司马亮道:“先王(司马昭)在时,曾有意立齐王为世子,但是考虑到自古以来废长立幼皆出祸患,于是就把这件事放下了。羊公想立齐王为储君,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个我也知道,我还知道当今圣上也因此而疏远了齐王,老夫自知命不久矣,也就不怕多说两句,我知道圣上的心愿其实是想让太子的儿子司马遹继位,但是眼下正是非常之时,当今太子暗弱,天下局势也并不稳定,倘若天不亡吴国,则圣上不会不忧虑于此。齐王即便不被立为储君,也应做伊尹、周公那样的人,辅佐太子理政,待司马遹长大后,再还政于司马遹,国事家事,应以司马氏的江山为重的,当真如此,老夫死亦无憾了!圣上若不愿让齐王辅政,那老夫就只有舍了这身老骨头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中的人,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张华、卫瓘二人早有推举齐王辅政之心,但碍于自己终是外人,且皇帝正当壮年,不好开口,今闻羊祜一番肺腑之言,为其忠君爱国之心所动。卫瓘看着张华使了一个眼色,张华微微点头,二人便一同挺身跪起,向羊祜作揖。 卫瓘道:“太傅忧国之心,我等深感钦佩。太傅刚才所言,推举齐王辅政,再还政于司马遹,实为良策,然我等毕竟是外人,不好开口,倘若圣上提及此事,我等必极力赞同!” “好,好,羊祜不胜感激,但我已病入膏肓,伐吴盛举怕是看不到了,日后能否成就大业,全赖诸公!至于伐吴一事,我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位远胜于我的人取代我,愿诸公齐心协力,共保我晋国天下!” 说罢,羊祜一时激动,竟咳喘不止,汝南王司马亮见状,只道是羊祜过于劳累,忙命人将羊祜送回府上。 小司马瑾刚刚睡醒,由乳娘抱在一边,只管张着眼睛乱看,并不哭闹,好似听懂了“天下”二字,最后眼睛直直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之上,那楼台之上似有人。 一片游云盖过月光,如同给月亮蒙上了一层薄纱,北方的那颗明星此时忽隐忽现,如喘息状,离羊祜等人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上,现出一个白须白发一身白衣的老者,此时正对着羊祜等人仰观星宿,良久,捻须而笑曰:“正星陨落,羊祜命不久矣!邪气将生,此为乱世之象无疑!” 老者说罢又遥望着远处羊祜等人道:“斗魁,羊祜死后,你就可以入洛阳,顺天之乱相而为了!” “是,老师。”老者身后的暗影中,现出一个身穿胡服的年轻人,看着汝南王府通明的灯火,没有任何表情。 远处汝南王府乳娘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似乎在看向这座楼台。 第七章统一 秋日将过,羊祜便知自己时日无多,撑着病躯给武帝写了最后一道奏章,举荐杜预来代替自己。武帝见书后当即下诏,拜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荆州诸军事。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博学多才人称“杜武库”。 同年腊月,羊祜便病逝。武帝初闻噩耗,在朝堂上放声大哭起来,待到羊祜丧礼这天,武帝亲临祭吊,一想到羊祜这些年来为晋朝殚精竭虑所做的事,以及其为人高风亮节,不禁泪流不止,泪水顺着面颊流到了胡须上,寒风中结成了冰凌。 荆州百姓闻听羊祜的死讯,罢市痛哭,街巷悲声相属,连绵不断,荆州人为了避羊祜的名讳,把房屋的“户”都改叫为“门”;吴国守边将士闻讯也都伤心落泪。人们自发地在他生前经常登临的岘山上竖起一块高一丈一的石碑,上面镌刻着“晋故持节侍中太傅巨平侯羊公之碑”,游人到此,纷纷坠泪不止,后来杜预将此碑命名为“坠泪碑”。历朝历代的人到此,无不瞻仰祭奠,至今不绝。 就在羊祜死的这一年,时任朝中司马督的马隆,突然自请招募三千勇士去打树机能,武帝司马炎有心南征,但北方树机能叛乱,不能不让武帝有所顾忌,今见马隆请缨征战,而且自募兵勇,武帝自然高兴,当下应允,授马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允其至武库任选兵器,并领三年军资而后出发。 树机能本是鲜卑族人,东汉末年一少部分鲜卑族内迁至关内,与北方的汉族杂居,魏晋以来备受欺凌,于是内迁至关内的鲜卑族人共同推举树机能为首领,起兵反抗北方汉族人的政权。鲜卑族人勇猛善战,虽然内迁至关内的鲜卑族人并不多,但是在树机能的领导下,与晋军互有胜负,最后竟然打下了凉州以安身,而晋军不敢进犯。 这一夜,天上月明星稀,树机能正在帐中一边饮酒,一边思索,不料却走进一名身穿胡衣的少年,树机能毕竟久经沙场并不惊慌,只把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谁?怎么进得中军大营的?” 少年边走边说道:“我叫斗魁,杀了外面的守卫走进来的。” 树机能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你是来杀我的?” 少年一脸冷峻地点点头。 树机能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环刀,仍旧镇定自若地说道:“有两下子,但就凭你是杀不了我的。我看你的衣着、容貌像鲜卑族人,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少年并不做答,俄而举剑飞身,如电闪般直刺过去,待树机能拿起桌子上的环刀想要挡时,少年已经收了剑。 树机能没有感到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死亡的恐惧,弥漫上心头。 胡服少年道:“你不足以带领鲜卑人变得强大,但是我会替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树机能用手碰了一下脖子,倏然间,暗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树机能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再看一眼这个胡服少年,却很快倒地而亡。 树机能一死,内迁至长城以内的鲜卑族的叛乱也就被平定了,马隆领兵大获全胜。捷报传回洛阳,武帝司马炎大为高兴,加封马隆为奉高县侯。恰巧此时益州刺史王濬上了一道奏章,意为伐吴:“孙皓荒淫凶暴,东吴百姓无有不怨,臣观其势,宜从速伐吴。今日不伐,待吴人更立贤主,则伐之难矣。臣造船已经七年,船日渐腐朽损坏,再者,臣年已七十,死期临近,不见伐吴,虽死有恨。望陛下不要坐失良机。臣俯首再拜!” 武帝看完王濬奏章,想他因年过七十而着急,不禁大笑。此时张华、司马亮趁机进言,武帝转而想起羊祜遗言,突然雄心灼灼,于是会集文武,下诏伐吴。 武帝按照羊祜遗谋,调水路大军共计二十万,兵分六路,又命贾充为统领大都督,杨济为副帅,南下伐吴。这贾充已与武帝联了姻,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冒险出征,更是唯恐兵败受罚,所以借口年迈推脱,武帝闻言,把脸一沉,只道了八个字:“卿若不去,朕当自去!”吓得贾充忙叩首领命。 六路大军里单说益州的龙骧将军王濬,乃是当年羊祜力荐,也是这六路中的主力。王濬所率战船顺江而下很快直奔白帝城而来。白帝城的西边是巫峡,这巫峡乃是三峡之中最险要的一段,江流两侧,悬崖百丈,江道狭窄,礁石甚多,故而江中常有涡旋,而吴军早在陆抗统兵时便于巫峡之上、两壁之间悬起一条碗口大的铁链,并于涡旋附近钉下一根十余丈(约24米)长的铁锥,以防魏国水军穿过巫峡,凡触碰上铁锥的大木船,肯定是非破即翻。 众人见到水面上铁索连江,皆面面相觑,无计可施,王濬的部将纵使身经百战,见此情景也难免挫了锐气,王濬更是一锁眉头,沉默不语,只下令所有船只靠岸补给,暂时安营扎寨。 当晚,王濬正在帐中踱步,有近侍来报,有一老者求见,言有破敌之计。王濬正愁毫无头绪,也不命人速传,自己慌忙出帐相迎。王濬出帐果见一白发老者,目小而耳大,看不出年龄。王濬先是作个揖,请老者入帐。老者入帐后,王濬问老者名姓,老者只一拱手笑言:“我乃墨家钜子,听闻将军欲东向伐吴,故特来拜见,不知将军何以怯战不进?” 王濬见来者竟然是墨家钜子,且如此坦诚,便也坦然相告,自己并不以将军自居,而是以礼相言,求一个破解之法。 钜子听了王濬所述,见王濬处处礼让周到,言辞十分恳切,大有张良尊老敬师之德,不禁捋须点头而笑道:“这铁索阵又称铁索连江阵,乃是我的老师所遗,记载于《庞阵》之中,这铁索阵不仅可以连船,亦可以连江,若连江,则十万水军不得过。东吴原水军大都督陆抗花重金于云梦山鬼谷涧求得此书,并布阵于长江之上,将军纵使勇猛,遇到此阵也是无可奈何。” “此阵可破乎?” “天下无有不可破之阵,我的老师虽布得此阵,亦有破解之法,只是这破解之法,未记于《庞阵》一书之中,只秘传于弟子,老师曾言:若布此阵于长江之上,则天下一分为二而东吴无忧,若破此阵,则吴国将难,而天下一统。” “三分天下二分归晋,只剩东南一隅顽抗不降,使天下不得统一,我晋国皇帝以孝治国,以贤为重,欲安天下久矣,反观东吴,孙皓昏庸残暴,杀人如麻,江南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生难道宁可让此阵名扬天下,也不在乎东吴百姓的死活吗?” “将军欲来安天下乎?” “我主实为安天下,肯请先生赐予破阵之法!” 王濬知其胸中有谋,再拜问计,钜子却并不答言,只是走到帐中桌案边,轻轻拨倒了案上的烛台。倒下的烛台借着风烧到了帷幕一角。王濬的近身侍卫怒责老者,欲拔剑把这个老头抓起来,忽见王濬紧锁眉头却并不嗔怪,只是看着火光发呆,那侍卫不禁悄悄又收回了佩剑。 猛然间,王濬眼睛一亮,弯腰作揖拜谢钜子道:“我知先生之意,只是不知那固定连江铁索的铁锥有多长?我又该如何烧断那铁索?” “将军只需命人扎出数十只百步见方的大筏,再用竹子、麻绳等物赶制出长十余丈,粗数十围的大火炬百根,浸上麻油,分竖于大筏之上,并命水性好的人,操纵巨筏,借着水力顺流而下,横推过去,遇到铁锥自然会连根拔起,碰上铁链,命士兵便点燃巨筏即可。” “此铁索连江阵极妙,破解之策也极巧,敢问先生尊师名讳?” 钜子拱手笑道:“吾师姓庞名统,字士元。望将军破吴之后千万以百姓为重,老夫告辞!”说完,钜子转身出帐而去。 “庞统庞士元,人言得之可安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啊!” 驻扎在白帝城的吴军自以为西有巫峡铁索相保护,益州之兵肯定没有办法攻过来,便怠懈起来。这日天刚亮,白帝城上的一个年轻的守军迷迷糊糊中遥望见百余艘战船,摇醒身旁的人。 “什么时候那里筑起了一道堤坝?” “嗯?”被摇醒的军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努力地望了望,只见百余艘战船密密麻麻向白帝城驶过来,那军士一时看楞了,走到城墙边仔细确认一下。 “什么堤坝?那是战船啊!敌军来了,敌军来了!”说完转身就跑。 年轻军士慌慌张张地跑去禀报,待守城将领来到城头,王濬的战船早已兵临城下,万箭待发了。吴军将领看到敌船后叹道:“天降神兵啊!”遂命军士挂起白旗,开城投降。 王濬攻破白帝城,整个东吴都受到了震动,晋国其它五路大军所遇吴军已无心恋战,五路大军节节胜利。吴军自陆抗死后,将领多怯懦无能,没有强将兵士也就如同一盘散沙,几乎一触即溃、非败即降,晋军一路势如破竹、无可阻挡。直到晋军打到牛渚一地,吴国派丞相张悌及将军沈莹、诸葛靓迎敌。 张悌既知败势已定,但自己身为吴国丞相,理应与东吴共存亡,死也要战死在沙场上,故率三万军渡江与晋军决战,结果沈莹战死、张悌自刎,只有诸葛靓逃得一命,不知所踪。 孙皓闻知张悌败北,终于收起了往日的狂妄与残暴,想到自己即将从一国之主变成亡国之君,孙皓呆若木鸡。 不日王濬兵临建业,吴主孙皓学着当年刘禅降魏一般,竖起降幡,送了降书,交了印绶,缚臂衔玉,等待发落。吴主孙皓的打算比刘禅还要坏,故又命人用牛多拉上一口棺材,这才领着文武众臣至王濬军中请降。 王濬见孙皓如此这般,不禁一笑,亲自为孙皓解开身上的绳子,用“天下存亡自有定数”一番话劝慰孙皓,随后率军入城,出榜安民。 至此东吴宣告灭亡,汉末三国鼎足之势,终归一统。后唐代诗人刘禹锡为王濬受降东吴,结束三国时代,赋诗一首: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捷报传入洛阳,武帝司马炎龙心大悦,一一酌赏。晋国并吴之后,共计收四州,四十三郡,晋朝国力大增,满朝文武个个歌功颂德,大批南方人迁入北方,就连吴国的陆机、陆云及周处等名士也都来到洛阳为官。武帝司马炎认为天下已经太平无事,自此再无战事,于政事上便懈怠起来,生活开始追求奢靡,引得洛阳城一时间权贵竞逐。 第八章奢靡 且说武帝司马炎虽统一了天下,在治理国家上却远不及祖父司马懿与父亲司马昭,常常有始无终,好在武帝在政事上能容人进谏。 一次,武帝率百官到洛阳南郊祭天,见洛阳城门内熙攘繁华,一片太平祥和,不禁大悦,回到太极殿后,见刘毅在列,便笑问道:“刘爱卿,你觉得朕可比哪位皇帝?” 这刘毅乃是汉室后裔,司马炎之所以问刘毅,是因为刘毅是出了名的耿直,从来只说实话,说实话不打紧,张华、卫瓘、羊祜也说实话,只是这刘毅脾气太过倔强,一次羊祜的亲戚也也是武帝的亲戚,羊琇犯法,武帝有心包庇,刘毅于是一日三奏弹劾,一连奏了三日,武帝理屈无奈,最后只好免了羊琇的官。 这武帝也是没事找事,偏偏去问刘毅,刘毅见皇帝问话,理了理袖子,作揖答道:“可比桓灵也!” 众臣闻听无不骇然,原来大家都知道蜀国丞相诸葛亮在写给后主刘禅的《后出师表》中曾写到“汉之倾覆,罪归桓灵。”意思是桓灵二帝的统治,是造成汉朝灭亡的一个原因,是暴君昏君的代表,刘毅把司马炎比作桓灵,实在是不要命了! 武帝收起笑容反问道:“汉末天下大乱,而后曹操、刘备、孙权三分天下,而今朕一统寰宇,国泰民安,一派祥和,怎么说可比桓灵呢?” 刘毅慨然对答:“桓灵在世,卖官鬻爵,其钱尚归国库,而今陛下卖官,却钱入私门,故而臣言可比桓灵!” 武帝闻言半晌不语,一时间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就连平日里敢直言的张华、卫瓘都不敢说话,怎一个“冷”字了得!不料沉寂片刻后武帝却哈哈大笑起来。 “桓灵之时,可有胆敢如此直言之忠臣吗?” 众百官这才松了一口气,贾充、荀勖等又带头奉承一番武帝的功绩,同时赞扬了刘毅的忠义,武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后宫,卷帘散朝。 此时的晋国确如刘毅所言,有汉末乱世之象,但在洛阳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繁华,而这繁华其实是达官显贵间攀比追逐、炫富斗贵的奢靡假象,武帝正是见到了这种繁华,才自以为天下太平无事,殊不知,这种繁华下,富人越是奢靡,穷人就越是贫穷。 从秦朝建立以来,晋朝洛阳之奢靡世所罕见,贫富差距也是前所未有。单说武帝的舅舅王恺,其府上只用糖水刷锅,赤石脂涂墙;府上养的小乳猪用人乳喂养,而王恺却只割猪舌吃;王恺出游时,为了炫富,所到之处皆用上好的紫丝布事先做好几十里长的屏障;王恺府上每日日食万钱,挥霍无度,可以说其奢侈的程度是平常百姓所想象不到的。即便如此,王恺却还不是洛阳城内最富有及最奢侈的人,洛阳的奢靡之风已经无法阻挡,繁华的虚幻下是惶惶的人心。而就在洛阳城西的郊野,聚集着大批靠官粮救济的流民,而这些流民若真只靠官粮救济,早已饿死了。 这一日,在晋武帝司马炎的皇宫里,有一个人正在跟司马炎急火,此人不是别人,乃是皇帝的舅舅王恺。原因也可笑得很,只因王恺与石崇斗富不过,特来求拜外甥。 王恺道:“那散骑常侍石崇不知哪里发的横财,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衣食住行处处压我一头!我家用百年的老树烧火,他家竟以蜡烛代柴;我用赤石脂涂屋,他竟用从西域买来的花椒粉和泥抹墙;我出游时设四十里紫丝布步障(遮挡外人视线的幕布),他竟然用五十里长的锦缎作步障……我接连被他压一头,所以特来请陛下帮我。” 司马炎听闻舅舅吃穿用度极度奢侈,却仍然败给了石崇,见王恺急得跟个小孩儿似的,不免笑道:“似这等事情,国舅何必认真呢?” 王恺见武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急得满脸通红道:“我乃皇亲,却不如一个外人富贵,传出去,陛下脸上也无光,陛下只需借我一件宫里的珍宝,那石崇手里没有,见我有,自然甘拜下风,我这国舅的面子也就找回来了!” 武帝想了想,命人小心抬出一件珍品,似树非树,似玉非玉,直把王恺看呆了。 “此物叫珊瑚树,生于海底,最不易得,宫中如此大的只有两棵,这一棵就送给你了。” 王恺一听乐得躬下身,屁股撅得老高,叩谢不迭。然后命人将用丝绢将珊瑚树盖上,装上大车,乐呵呵地赶往石崇府上。 王恺一路耀武扬威,生怕有人不知他将往石崇府上。等到了石崇府,见到了石崇,王恺道:“近来我得到一件珍宝,请你看看价值几何?” 说着,王恺命人将盖着丝绢的珊瑚树抬上来。石崇知道王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见他弄得如此神秘,也挺好奇,待见到是珊瑚树时,不禁一笑。 王恺以为石崇会大吃一惊,没想到却只是笑而不语,不知石崇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见石崇随手拿起桌上一把玉如意,一下子就将那棵珊瑚树砸碎了。 王恺傻了眼,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可是皇帝赐给他的珍宝啊!整个皇宫就只有两棵,说不定整个晋国也找不出这么大的珊瑚树,石崇竟然随手砸碎了? 待王恺缓过神来,急得一把抓住石崇的衣服,大声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没等王恺说完话,石崇已经命人从后府中抬上来几十盆大大小小的珊瑚树,摆满了大厅,每一棵都不小于王恺带来的那一盆。 “珊瑚树而已,后将军随便挑,如果喜欢都可以拿走!”石崇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和一个呆若木鸡的王恺。 如此种种,奢靡之风,已经无以复加。 此时倒是真有一位德才兼备、生活节俭的皇室贵胄,也曾差点成为皇位继承人,此人便是齐王司马攸。司马攸礼贤下士、温良恭俭,深得人心,一次武帝大病初愈,张华入宫问安,武帝随口问道:“太子司马衷才智平庸,朕近日甚为忧虑,依卿所见,日后何人可以重托?” 平日里张华与武帝关系不错,君臣之间经常对弈闲谈,张华见问,便坦言齐王德才兼备,可以托付大事。不料武帝听后打断了张华的话,不愿再谈。张华见武帝不悦,心知话不投机,便悻悻而退。不久张华升了官职,但却被调出了京城。 武帝司马炎与司马攸本是亲兄弟,只不过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当初司马昭立太子时有心想立司马攸为储,后来武帝虽然做了皇帝,但对这件事一直是耿耿于怀,也成了武帝的心病。 武帝知道儿子司马衷是个白痴,但武帝宁可把皇位传给一个白痴儿子,也不愿让给弟弟齐王。司马衷有一个儿子,叫司马遹,直到司马遹长到五岁时,他的父亲司马衷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来贾南风入宫数年没有剩下一个儿子,晋武帝担心是因为司马衷不懂床笫之事,遂遣自己的才人谢玖到东宫侍寝,由此有了身孕。太子妃贾南风善妒,谢玖害怕儿子和自己遭人毒手,于是向晋武帝求还西宫,之后生下司马遹,司马遹天性聪慧,仪表不凡,太子妃贾南风每每在宫内见到他,不禁妒火中烧,又不敢把司马遹和生母谢玖怎样,于是命贴身侍女芙蓉在宫外造谣说司马遹根本不是太子的儿子,谢玖怀的是武帝的儿子。无论司马遹是谁的儿子,武帝却十分喜欢他,一次宫内某处突起大火,武帝登高而望,小司马遹拉了一下武帝的衣袖说道:“夜晚应该有所防备,假如这火是奸人所放,皇爷爷您站这么高,不是很危险吗?”武帝奇之,后常对人说,此子大有其祖父司马懿的风范。 武帝想立司马遹为皇储,怎奈司马遹年纪太小,保太子司马衷,阻力又很大,武帝想了想,下诏在太极殿会集文武众臣,搞了一个“殿试”。 考试的方法是武帝派内侍给太子送去一封“疑案”,让太子审断,傻太子横竖看不明白,这可急坏了太子妃贾南风,贾南风的侍女芙蓉道:“陛下命人送试题进来,而不是让太子当殿审断,这明摆着是要太子自己做手脚吗?” 贾南风恍然大悟,急命人去抓了几个读过书的代笔,再由太子抄录。太子抄录完,贾南风审阅一番,十分满意。芙蓉看过后却摇头说不可,贾南风忙问为何?芙蓉道:“满朝文武皆知太子不读书,而今文章却颇有文采,一看就是假的,不如写成白话,即使他人有疑,却毫无凭据。” 贾南风点点头,又急命人重新就原意写成白话,再让太子抄录,方命人送入太极殿中。 武帝看了太子送来的答卷果然满意,第一个就交给太子少傅卫瓘及汝南王司马亮两个人,卫瓘、司马亮见上面的字虽七扭八歪,且无文采,但语言还算流畅,没有太大问题。两人看后,再结合张华被调出京师,悟出此次殿试分明是武帝针对他们俩而来设的,只得点头赞道:“太子果然进益多了。” 其余大臣,或贾充、杨骏之党,或看出了其中玄妙之人,皆纷纷传阅,个个点头。 殿试后不久,武帝便降诏,封齐王司马攸为大司马,督许昌诸事,速速离京赴命。许昌远在北方,武帝用意不言自明,但还是有几个大臣上表挽留,武帝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罢了官。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 第九章斗魁 齐王司马攸一直为有人在武帝面前举荐自己一事忧心忡忡,因为齐王深知哥哥的脾气,待武帝诏书一下,齐王大惊,心知自己一日身在洛阳,武帝一日不安,不免忧思成疾,故上书武帝因病在身,愿意辞去所有官职,请离京城,守太后陵墓。武帝见表生疑,表面派御医探病慰问,实为查探。 太子妃贾南风听说后,派人买通了御医,硬是回禀武帝齐王没病。武帝闻之,更疑有诈,表面惜手足之情,不忍弟弟辞官,实际上却催促齐王早早离开洛阳去许昌赴任。齐王无奈,抱病进宫辞行,武帝却一番冷语,还以魏朝为鉴,告诫齐王莫要忘了手足之情。齐王知道,魏初,陈王曹植在争夺帝位中,险些死于其兄曹丕之手,武帝今以魏为鉴,分明是有杀自己的意思。齐王越想越怕,回到家中一病不起。 秋高气爽,天将落幕,洛阳城在夕阳所映透的绯云下,一片祥和。洛阳城内的一家酒馆的门上,绯红的旧漆显得十分鲜艳。 一位眼角上刚刚有了皱纹的女人站在柜台边算着账,男的在招呼客人。 斗魁身带着长剑,面朝南,坐在斜阳照不到的角落。 “生意兴隆!”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长者和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走进店来。 “客官请进。”老板的脸上总是一副友善的笑容。 “如今真是天下太平了啊,能赶上这盛世,也算是咱们的福气。”身穿灰色布衣的长者道。 “那是那是,一日会比一日好。”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回应道。 “听说了吗,东吴的建业本来是王濬打下来的,结果却被那王浑抢了头功!” “听说是听说,但不知详细,我听说是王浑押着吴主孙皓回来的。” “王浑哪里会打仗?据说王濬打下建业的时候,王浑向皇帝参了他一本,说王濬不听军令,要治他的罪,王浑还派兵攻打王濬,要不是王濬主动将吴主孙皓送到王浑大营中,恐怕就打起来了!” “那最后王浑还不是封了公爵,王濬封了个大将军。” “谁叫那王浑是名门出身,又是皇帝的亲戚呢,王濬什么出身?祖上不过是个布衣罢了。” “也算他王濬倒霉,没出生在那富贵人家。” 酒馆里只有一个伙计,赶上吃饭人多的时候,店主也不得不忙起来。这时店外走进一个一个身着亚麻衣服的懒汉,腰间明晃晃地别着一把杀猪刀,扫视一圈,却并不挑空座坐下,只往那单独吃饭的客人身边一坐,看着人家吃饭,看着看着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好不气愤,见对方一副泼皮嘴脸,忍着气放下饭钱,闷声而走。这泼皮倒也高兴,问伙计又要了一副碗筷,接过那人留下的饭菜便吃了起来,套路轻车熟路,表情十分自然。 老板娘叫过老板,低着头轻声说道:“又来了,不想个办法,这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做啊!” 老板无奈道:“有什么办法?他又没犯法,就算犯法了,报了官,官府伸手跟咱们要的钱,不知够他来吃多少次了,得不偿失啊!” 老板娘拿眼睛和嘴巴努了努坐在角落的斗魁,老板会意,殷勤地走过去。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斗魁并不答言。 “我看客观身体结实又带着一把好剑,必定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何事?”斗魁冷冷问道。 老板见问,回头看了看,俯下身轻声说道:“不知你能否制服坐在门边那个泼皮不?” “杀了他?” “不不不”老板忙摆手道,“只是吓吓他,这太平盛世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呀!那个人是这地方有名的泼皮无赖,常来我这里蹭吃蹭喝,我们敢怒不敢言,我这生意呦……你只要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给他个教训,我们看了也出口气,你不是本地人,他受了教训也是吃哑巴亏,事后我给你五百钱做酬劳。” 斗魁只是莫名一笑。 店主猜不透斗魁的心思,自己心下没底,问道:“嫌少?还是你担心打不过他?” “杀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易如反掌。” “好,事成后我给你一千五百钱,你若不摇头就是答应了,我再给你找两个帮手,壮壮声势,你且先看我去惹恼他,你再出头。”说着店老板走向邻桌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低声嘀咕几句,两人起初摇头,店老板指了指斗魁,两个人又点了点头。 主意打定,店老板深吸口气,走向那无赖笑道:“二爷您又来了!您每次来我这小店里吃饭都要吓走一桌客人,搞得他们都不敢再来了。” 泼皮边吃边说道:“他们自己走的,管我什么事啊?” “话不是这么说,二爷您每次都这样,影响我的生意啊,你好歹规规矩矩掏钱吃顿饭,不然我这店门就不能再让你进了。” “怎么,想撵我走?”泼皮瞪着店主道,“当初你这店我也是出了力气的,要不是为你这店,伤了我的肩膀,我早投军去了!” “您也别在这充汉子,其实谁都知道二爷你是敢说不敢做,欺软怕硬,真拿了刀枪去打仗,肯定逃兵一个……” “奶奶的!你敢瞧不起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泼皮怒而抓过店主,如同抓起一只小鸡。 坐在角落的斗魁喝干碗里的酒,起身朝店主走了过去,邻桌的两个人也站了起来。 泼皮见那斗魁身体结实,腰间带剑,气势不凡,不禁心头一颤,不敢乱动。 店主不慌不忙地分开泼皮的手道:“砍我啊,你倒是砍啊!装腔作势的胆小鼠辈!真有本事,老婆也不会跟别人跑了!当初我是看你可怜,给你一碗饭吃,你却恩将仇报,每日来我店里白吃白喝耍尽无赖,你今日要是不动手砍了我,枉你是站着撒尿的汉子!” 泼皮心中胆怯,一时被店主的气势震慑住了,只见那斗魁走到店老板面前,给了店主几个铜钱:“酒钱。” 店主伸手接过斗魁递过来的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客观慢走……嗯?等,等一下!客官,客官……”店主的表情由平淡渐渐变为奇怪,最后变成了慌恐,斗魁已径自走出店门,不见了身影,那两个本来要状声势的人见状,又悄悄坐了回去。 店主回过神来时发现那泼皮正怒不可遏地瞪着自己。 店主颤抖着告饶道:“二爷饶命,饶命……” “老子砍了你!” 哭喊声、尖叫声,人们纷纷逃出了酒店。 走出店门的斗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西边是几片映透着浓重残阳几近血色的绯云。 “天下太平?”斗魁冷笑了一下。 随着影子地拉长,斗魁与夕阳一同消失在洛阳城的暗影里。 太子妃贾南风使计搬倒了齐王,使武帝对齐王司马攸失去信任,又听说武帝命齐王速速离京赴任,自是心满意足,侍女芙蓉却进言道:“齐王虽离开洛阳,但是他的威信还在,朝中有很多大臣都支持他,倘若皇帝一死,齐王与太子争夺皇位,恐怕免不了一场干戈。” 贾南风觉得芙蓉的话有道理,于是又心下一计,暗派芙蓉去找那个带兵平定鲜卑人叛乱的马隆,让他找人去刺杀齐王。马隆虽与贾家交往甚密,但刺杀齐王这件事弄不好要满门抄斩,马隆思忖再三,想起了那个杀死了树机能的斗魁。 齐王向武帝辞行后,便命全府上下打点行装,准备车马,三日后离开洛阳。 这夜,齐王在屋内点灯看书,子时刚过,齐王咳喘不止,叫人却没有人应,正怪异时,只见一个未曾谋面的青衣男子走了过来,男子腰间带剑,剑未出鞘。 “你是来杀我的吗?”齐王的表情毫无惧怕,只是轻咳几声。 “是。”男子右手按剑,随时准备在他惊喊时拔剑。 “只杀我一个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齐王的声音中没有半分惊恐。 “斗魁。” 齐王闭上眼睛,不再多问。斗魁走近齐王,剑从剑鞘中拔出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与齐王的咽喉被划破的时间,几乎发生在同时。斗魁出手干净利落,剑锋几乎没有沾血。 斗魁看了一眼死掉的齐王,转身出门飞檐而去。 齐王既死,有仆人急报王后,王后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齐王次子名司马囧,未及弱冠之年,挺身而出,向王后进言,命全府上下不得走漏风声,秘而不宣,自己只身连夜入宫面见武帝,陈明事实。武帝听说齐王被害,十分震惊,既怒且疑,后听说司马囧当机立断,秘而不宣,武帝奇之,思虑左右,欲查清此案又恐朝廷骚乱,且此事无论是谁所为都与武帝脱不了干系。最后,武帝密诏司马囧:明称暴毙,暗中调查。 很快,齐王病死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官员百姓无不为之惋惜,几天后,武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命司马囧袭了父位,三年孝满后,可离京赴任。 第十章华宴 转眼太康八年(公元287年),武帝见天下无战事,于是开始月月不上朝,纵欲为欢,期间武帝还册封了大批嫔妃,整日寻欢饮酒,淫逸做乐。杨皇后虽不独宠却也未失宠。太子妃贾南风只盼望太子登基。太子司马衷依旧如故的呆傻,而皇太孙司马遹整天在宠溺中,玩乐的心态与武帝越来越像。 这日清明,惠风和畅,洛阳城内大批名士齐聚汝南王司马亮的府上,可谓群贤毕至,满庭风雅。这乃是武帝交给司马亮的一个任务,因为有大批南方名士北上做官,在洛阳自成一派,北方名士看不起他们,再加上文化差异,所以南北名士之间难免会有冲突和矛盾,为了让南北文化相融,同时进一步笼络南方名士,进而稳固政权,武帝特命司马亮每逢佳节,必宴请南北群贤,加深交流,增信释疑。 在座的北方名士有张华、卫瓘、山涛、刘毅、杜预、贾充、荀勖、左思、嵇绍等,南方名士有陆机、陆云、周处等,此外齐王司马囧及皇太孙司马遹因与汝南王之子司马瑾交好,也应邀而来。 时酒乐正酣,杨骏立言道:“今天洛阳名士齐聚汝南王府,名士中有南方人,也有北方人,有人说论打仗,南方人不如北方人,论文采北方人不如南方人,果真如此吗?不如比较比较,助助雅兴怎么样?” 张华说:“这样,恐伤和气吧。” 杨骏笑道:“助助兴而已,不会伤和气的!都说文人相轻,今天在这里有这么多文人一定谁都不服谁,既然如此,不如比较比较,汝南王,你是主人,你说呢?” 汝南王不愿得罪杨骏,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答应道:“南北名士互相交流一下,也好。” 杨骏见汝南王同意了,高声问道:“哪位名士愿意先来?” 时东吴已故丞相张悌之子张勇在座,闻杨骏询问,于是起身,也不施礼,高声问道:“好虽好,只是不知比点什么?” 其声高亮,不卑不亢。 杨骏见其不施礼,轻蔑一笑道:“原来是原东吴丞相之子,这样,晋国既然是用武力夺得天下,我看就不用比武了,也怕伤了和气,不如文斗吧!” 张勇道:“既然是南北比试,文武都应该斗一斗,不若先来武斗,我且上场给在座诸位添分雅兴,不知哪位北方将军敢来应战?” 席中果然有那北方的年轻小将杨林,也是名门出身,初生牛犊,天地不怕,见张勇年轻瘦弱,口出狂言,又见许多名门权贵在座,也想趁机扬名洛阳,于是应战道:“久闻东吴丞相张悌之名,我杨林很想和丞相之子比试比试!” 那张勇虽为原东吴丞相张悌之子,却自小生活于军旅之间,英勇无畏,虽看似瘦弱,却十分有力,其父张悌曾与晋军决战于板桥,死于晋人之手,故张勇心中一直有怨怒,气势上早已胜对手三分,两人刚一交手,张勇便使出全力,一拳打向杨林胸口,杨林虽用双臂来挡,却还是吃了力,倒在地上。 南方名士本来听杨林狂言,心有不满,此时见那杨林吃了一拳,纷纷叫好,北人却觉得少了几分面子。 杨林只道是自己准备不足,于是起身再战,狠手打向张勇,张勇故意硬吃了几拳却站立不倒,大有轻视之态,看准机会一个箭步将杨林摁倒在地,然后使出一个十字锁,令杨林不得动弹。 杨骏看情势不好,那杨林根本不是张勇的对手,便叫过斗魁,低头嘱咐了几句,斗魁点点头,叫来一个驺虞骑侍卫,那侍卫一跃而上,目视张勇,要与之交手。张勇放开杨林,那杨林见有救援,爬起身,急忙溜了。 张勇见眼前之人乃一士兵打扮,不是将军,更不放在心上,心中怒火难消,管他是谁,只要是晋人,就统统想打倒在地,没想到二人刚斗了一回合,张勇发现其力不在自己之下,出手狠辣,招招直奔要害,张勇此时还算冷静,知道不能硬拼,于是卖个破绽骗他攻右,那侍卫果然攻右,张勇瞅准时机,狠力一拳打在对方胸口,不料对方挨了这一拳,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张勇吃了一惊,结果被对方反手一拳打倒在地。北方人皆叫好,南方士子默不作声。 张勇挨了这一拳,伤得不轻,心中怒意增加了十倍,那侍卫却像无事一样,伸出手指,指向张勇,故意激怒他,让他来攻。张勇怒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侍卫,想以力搏,将他摔倒在地,不料竟力敌不过,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侍卫扳倒,那侍卫将张勇双手掰开,一脚将张勇踹倒在地,继而冲过去,抬起手臂,拳头直奔张勇脑侧挥去。 汝南王见势不妙,只恐张勇被打死,站起身刚要喊住手,却只见一个硕壮的身影冲入场内,一把抓住那侍卫的手臂,那侍卫根本不管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臂,还要使劲要打下去,然而自己用尽全力,手臂却无法挣脱出来,那侍卫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炬,那臂膀比自己的大腿还要粗,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被他轻易拉住,且稳如泰山。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被东吴称为武神的周处。 那名驺虞骑侍卫看着周处的眼神,倒吸一口凉气,流了一身冷汗。 周处看了张勇一眼,张勇会意,乖乖退出场外,周处松开那名驺虞骑侍卫的手,让其尽管来攻。 那名驺虞骑侍卫知道此人非同一般,使出了十分力气打来,周处也不躲闪,凭着自己天生的魁梧体质,任其拳脚打在身上和腿上,旁人看去,似乎不疼不痒。那驺虞骑侍卫心下发狠,一拳朝周处的头部打去,周处见他招数用尽,无计可施,便一把抓住他的拳头,手腕一使劲儿将他扭过身去,然后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抓住他的腰,像扔麻袋一样将他出了场外。 南方士子见周处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无不赞赏叫好,只有陆机、陆云两兄弟始终不动声色。 “你……”杨骏大怒,将手中酒杯一扔,刚要起身,未等杨骏起身说话,从大门外走进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一进门就大声说道:“南方北方都是一朝之臣,一家之人,哪里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呢?百姓要是知道了,怕是会笑话!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说话的正是汝南王的小儿子司马瑾,另一个则是当今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也是武帝司马炎寄予厚望的晋国未来的皇帝。 汝南王司马亮平日十分宠溺幼子司马瑾,今日会集百官名士,不期司马瑾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似怒非怒道:“司马瑾,这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也不先行礼?”继而对众宾客介绍道,“这是本王的小儿子,名叫司马瑾,今年十岁。” 另一位大家都知道那是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 杨骏问司马亮:“莫不是羊太傅取名的那个司马瑾?” 司马亮笑道:“正是,小儿年幼无知,言行鲁莽,还请诸位见谅啊!” 卫瓘点头笑道:“此子生而不凡,今观其言行亦不凡,不枉羊太傅一片厚爱啊!” 张华也趁机圆场道:“汝南王说他鲁莽,我却看他礼数周到,且颇有见识,料日后必成大器!” 司马亮大悦,站起来说道:“多谢诸位的包涵和赞赏,今日本是圣上降旨,让本王在府上设宴召集南北名士,共享太平盛世,天下分裂已久,南北隔阂颇深,此为国之不幸,天下既然统一,就不应该再有南北之分,南北南北,难道北方人再不到南方去,而南方人再不到北方来吗?今日再不比武,只聊文罢!” “也好也好。” 杨骏哪里受过这种气?本想发作,怎料被一个孺子打乱,众人越是赞赏司马瑾,自己就越不能反驳,何况那孺子还是汝南王的爱子,且与皇孙司马遹交好,所以杨骏把本来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见汝南王拉出了皇帝的名义,不得不听命于他,纷纷赞同,杨骏心中虽有气,只得忍耐道:“好,那就聊聊文章吧!” 谈至文章,北人推崇左思的《三都赋》,无不赞赏左思,而南方士子则拿出陆机的《文赋》,并说陆机的文采高过左思,左思、陆机二人却不说话,其他人倒是越争越厉害,非要分个高下。这个说《三都赋》冠绝古今,那个说《文赋》一出再无文章。司马亮有心平复众人争论,怎料这些文人文斗起来比武斗还要激愤,且司马亮自己对这些文章不过略知一二,真要让自己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骏对司马亮笑道:“都说文人相轻,果不其然啊!” 司马瑾坐观不言,张华见司马瑾小小年纪似有睥睨天下文士的气度,奇之,待两边争过气后,问司马瑾道:“司马瑾,你可读过《三都赋》和《文赋》?” “读过。” “哦?”张华点点头笑问道,“刚刚众人对这两篇文章争论不休,你怎么看呢?” 张华博学而谦卑,无论南北士子都对他敬重有加,所以张华一说话,众士子皆缄默不语,又见张华问司马瑾文章之事,无不好奇着洗耳恭听。 司马瑾起身答道:“《三都赋》里有一句话: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而《文赋》中也有一句话的观点与此相似: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我还记得左太冲曾说过,自己写的诗中,最喜欢的只有两句:‘士胄蹑高位,英俊沉下潦。’正是因为这两句诗,这两句诗之所以好,正是因为‘缘情而咏志’,可见真正的佳作只有所见略同,而不分高下。至于‘文人相轻’嘛……”司马瑾看了看其父司马亮脸上没有愠色,大胆说道,“真正的文人是不相轻的,‘文人相轻’出自曹丕的《典论》,其实曹丕的诗赋与曹操和曹植比起来,写的很一般,他对弟弟曹植,是有嫉妒之心,所以才说‘文人相轻’,因为他是皇帝,一言九鼎,时人惧怕他。因此‘文人相轻’这句话才流传了下来。” 张华笑着没有说话。 汝南王道:“小小孩童,能懂什么?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断,就敢在众名士面前胡说?天下文人这么多,只有你说那曹丕是错的?大家不与你争,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对的了?不过看你年纪小,不愿与你争论罢了!” 皇孙司马遹笑着看了司马瑾一眼。 司马瑾答道:“有理有据,怎么能说是我胡说呢?” 张华问:“哦?理据在哪?” 司马瑾道:“我听说陆士衡刚到洛阳时,也想写《三都赋》,后来看到左太冲的《三都赋》后,赞不绝口,再不提此事了。他们是真的文人,然而没有相轻。” 张华问陆机:“士衡(陆机),是真的吗?” 陆机挺起身笑答道:“是真的,我还曾给我的弟弟陆云写信说,北方有一个粗鄙之人,也想写《三都赋》,等他写成之后,我将用他写的文章来封盖酒翁呢!” 众名士听罢,都哈哈大笑。 陆机借着说道:“等我看到左太冲的《三都赋》后,确实叹服,我若再写,只是取辱,于是我就搁笔不写了。” 张华道:“果然是英雄惜英雄,名士惜名士啊!” 此时在座的名士也有见拙的,也有冲汝南王称赞司马瑾的,南北名士纷纷言和,再不提文章二字。 杜预见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文人名士,因一孺子而解怨释怀,不禁开玩笑道:“我记得此子字徵羽,如今长大,定弹得一手好琴,不知老夫可得闻否?” 司马瑾见是杜预问话,忙答道:“瑾虽对音律十分喜爱,却一直没有名师教导,所以想献丑也献丑不了。” 杜预笑道:“这有何难?今日天下名士聚集于此,还怕拜不得一位师傅吗?我听说士衡(陆机)、士元(陆云)琴艺精湛,不若就收下这孩子为弟子罢!” 陆机、陆云闻言连忙作揖,只说自己何德何能?众名士笑他二人谦虚,定要他们弹奏一曲。陆机推脱不过,只得接过琴来,抚琴闭目正身以待,众人见状纷纷如钟而坐,静而不语,鸦雀无声。 一阵薰风而过,此时唯有风动、草动、水动,仿闻枝摇、叶落、又似有湛湛水波。陆机睁开双眼,轻轻一拨,音弦长荡,余音不绝,继而缓缓而弹,有如锦缎缠绵,愈收愈紧,杂乱却有章,其间轻、重、缓、急、快、慢、放、收,使得一曲之音,其情饱满,令人闻之忘他,忘我,忘一切事,身坐于地而遐想于天际,迷醉其中而不自觉。 一曲既竟,余音犹在,众宾客仍陶醉其中,连司马亮、杨骏也都闭上眼睛,摇晃脑袋,不料人群中渐闻泣涕之声,恍惚间哭声荡于整个庭院,众人惊醒,寻声望去,只见一人伏于案上痛哭流涕,却是山涛山巨源。 第十一章孙秀 没人知道山涛哭的缘由,只得相慰一番,哪知越劝他越是哭得厉害,哭得放肆,起先只是伏案而泣,待嵇绍扶起他,他竟抱住嵇绍痛哭不已。众人见山涛如此悲怆,听着有如心割,有的竟也跟着悲伤起来。 杨骏见山涛无故痛哭,大觉扫兴,心里本来烦闷,推脱说府中有事,跟汝南王告辞离开。斗魁跟在杨骏身后,临走时,不无挑衅地看了周处一眼,周处紧锁眉头与其四目相对,斗魁转过脸,似笑非笑地走了。 汝南王司马亮见他太不成体统,只得亲自劝慰,然后命人扶山涛进内室休息。 山涛既走,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说他可能是想起了嵇康,否则怎么会抱住嵇绍不放呢?有人说可恨那嵇康不识人,山涛如此重情重义,嵇康却写了那篇有名的《与山巨源断交书》,哪知山涛不仅在嵇康死后收养了他的儿女,还举荐嵇绍做了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个刻薄,一个海涵。大家都十分赞赏山涛的为人。 待司马亮处理好山涛大哭一事后,继续主持宴会。众宾客无论南北,皆赞陆机曲妙。汝南王见南北名士终于不再争辩,笑着捋须颔首。 杜预问陆机:“此曲美妙,有如甘味,食之不厌,我从未听过,不知曲为何名?” 陆机拱手作揖道:“方才我忽然回忆起年少时与家父在华亭度过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家父最喜白鹤,每日只闻鹤声、水声、琴声,十分自在,此曲就是家父教给我的,至于名字嘛,家父也没有说。如果陆机失礼,还望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司马亮由衷而言:“士衡乃真名士,才华横溢,实在令本王佩服,若士衡愿意,就收下我这个小儿子为弟子,如何?” 陆机哪敢推脱,谦逊不才一番后,终于当着众名士的面,收司马瑾为弟子。之后陆机让司马瑾拜识周处,原来这周处与陆机也有师生之谊,不过周处只随陆机学文。 司马瑾拜完陆机,陆机夸赞道:“我见小世子出口成章,见识不凡,想是有名师所教?” 司马亮大笑道:“本王日日忙于政事,疏于考察,平时他不过跟着夫子读书而已,没有什么名师。不过我常闻夫子夸赞他,也不知是真夸赞,还是奉承我,也就没当一回事,有一日我与宾客谈到曹植的《洛神赋》,他说可以背咏,我不信,不想他果真背得一字不差,我方信夫子说的话是真的。” 陆机点头道:“小世子聪慧,他的学识胆识在同龄人中难出其右,我像他这么大时,远不如他。” 宾客们纷纷赞扬,汝南王司马亮大悦,举起手中酒杯与众宾客共饮。 斜日沉沉,西边的天空绯红一片,清风也已变成了凉风,众宾客纷纷向汝南王告辞,这是一次会集了南北名士的成功宴会,有助于朝廷笼络士子之心,稳固统治。汝南王对这一次宴会十分满意,上报与皇上,定会龙心大悦。 皇孙司马遹要回宫,司马瑾告请司马亮要亲自相送,恰巧周处也要告辞,正好陪同。司马遹见有周处陪同,想自己难得出一次宫来,便撵走了随行车马,让他们去宫门口等候,自己与司马瑾及周处逛一逛洛阳。 路上司马遹问司马瑾最近在忙什么,司马瑾笑笑说,只是在抄写夫子给的文章,不敢偷懒。司马遹笑他太乖巧了,说自己最近在皇宫里做了点生意,日赚八千钱。 原来这司马遹的生母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司马遹自小聪颖,尤善从商吧,竟然练就了一身商人的本事,皇帝司马炎十分溺爱,太子司马衷不会管教,贾后本来就担心司马遹太过聪明,后来发现竟是如此出“出息”,只要司马遹不读书,乐其所为。 司马遹说罢,见司马瑾不感兴趣,便走近一家肉铺,指着一块肉,问道:“司马瑾,你能猜出这块肉有多重吗?” 司马瑾摇了摇头道:“不能。” 司马遹笑了笑,拿起那块肉,用手掂了掂,便说出一个斤两,并让卖肉的秤一秤,竟然分毫不差,卖肉的屠夫十分惊讶,直夸司马遹是一个神童,要是来卖肉,肯定发大财。 司马遹这面心满意足地笑着,却见司马瑾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近一个卖银钗的摊位,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支银钗。 司马遹走过去无奈道:“你怎么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啊,而且总是对这些女的东西感兴趣。” 司马瑾一面买下那支银钗,一面说道:“我的姐姐很喜欢银钗,我是给她买的。” “哦。”司马遹点了点头。 “让开!让开!”这时,远处驶来一辆疾驰的马车,车上的车夫扬鞭高喊,路上的行人受到惊吓,纷纷仓惶躲闪。 “糟糕!”司马瑾突然喊道。 原来是两个小女孩儿呆站在路中间,看到人们乱作一团,一时吓得不知所措。 马车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态势,而是直冲向两个女孩儿。千钧之际,司马瑾急跑过去,想要将两个女孩儿推到路边,结果没想到却将两个女孩儿推倒在地,眼见马车就要撞到司马瑾等人,皇太孙司马遹大叫一声捂上眼睛,不敢再看。 危机时,周处挺身挡在了司马瑾身前,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大吼一声,只见那匹拉车的马突然急停下来,前蹄腾空而住,马首对空长嘶。 马车失去重心,车夫被甩下车来,眼见马车将要翻车,周处大步上前,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把住车辕,稳住了受惊的马匹,定住了将翻的马车,终于避免了一场祸事。 车夫摔伤了腰,躺在地上一直喊疼,人群中议论纷纷,都不知道拦下马车的是什么人,简直就是神人。 周处长舒一口气,转身看看司马瑾。司马遹跑过来怒斥司马瑾道:“你不要命啦!干嘛突然跑出去!” 司马瑾却问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孩儿有没有事。大女孩半低着头,眉眼狭长,质若璞玉,令人怜惜,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脸却很干净的,头发盘得很整齐,头上叉了一根手工削好的木钗以作簪,显然有精心梳洗过,怀里则紧紧抱着另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同样破旧,头发不长,抬着半张脸,模样周正,双唇抿着,如咬牙状,眼睛盯着围观的众人,眼里闪着刚强。两个女孩儿只是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公子打扮的人从马车里出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斥责倒在地上的车夫道:“你是怎么驾的车?怎么敢突然停下来?不想活了吗?” “不是我,是那个,那个人把马车拦下来的!” 那公子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看到周处,打量了一下,质问周处道:“是你马车拦下来的?” “是我拦下来的,怎样?” “你是什么人?” “我叫周处。” “周处?我只听说江东有一个周处来了洛阳,你莫非就是那个周处?你为什么要拦我的马车?” “因为你的马车差点撞到人!” “撞到谁?” “差点撞到我!还有这两个女孩儿!”司马瑾走上前怒斥那公子。 那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和那两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他见司马瑾虽然锦缎稠衣,但是那两个女孩儿却身穿布衣,且十分破旧,不免轻视地问道:“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司马瑾道:“别管我是谁,你的马车在洛阳城内横行无忌,就不怕撞到人吗?这里可是洛阳城!”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洛阳,所以才不怕撞死人!” “你!” “出门连马车都没有的人,撞死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处道:“你敢视人命如草芥?” “跟我要办的事比起来,他们的命,确实都是草芥。” “因为买不起车马,所以在你眼里连活着的权力也没有?”周处越来越生气。 “我没有不让他们活,只是死不足惜。洛阳近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每天都有死的,你管得过来吗?” 躲在大女孩儿怀里的小女孩突然说道:“哼!你的命,不如猪狗!” 那公子听完十分恼怒,捡起马夫掉在地上的鞭子,朝两个女孩走了过去。 “住手!”司马瑾见那公子要打人,一声喝止,挡在两个女孩前面,“洛阳城内,你敢仗势欺人?” 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又看了看周围,没有见到他的随从侍卫,轻蔑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司马瑾道:“你在洛阳打人,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公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惹恼了我,我把你全家赶出洛阳,赶回江东!” 皇太孙司马遹扑哧一笑。 司马瑾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潘安听过吗?当朝太傅杨骏的主簿,深得杨太傅赏识,与左思陆机齐名,我与潘主簿从小一起读书,我是他的侍郎!我知道你是有身份人家的公子,但是,得罪了潘主簿就是得罪杨太傅!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我若想抓你,谁也救不了!” 潘安这个名字洛阳人都知道,是出了名的名士,貌美不凡。所谓看杀卫阶,貌比潘安,都是指男子美貌。 “你还是没说你自己的名字。” 那公子冷笑一声道:“我叫孙秀,记住了吗?” “记不住,也懒得记,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你敢辱骂我?你的车马和随从在哪里?” “我没有车马也没有随从!” “什么都没有,还敢为别人出头?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没有报自己的名姓,今天我就是打了你也是白打!”孙秀说着抡起鞭子朝司马瑾抽了过去。 第十二章解围 周处一直对这个司马瑾十分好奇,他觉得这个孩子生而不凡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但是周处不能让司马瑾受伤,看到孙秀的鞭子要抽到司马瑾时,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抓住了那条鞭子。 孙秀刚要抽,却发现鞭子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见是周处,说道:“我知道你在江东很有名,但这里是洛阳,即便是陆机、陆云也不敢的罪于我!” “你既然知道我,就应该知道我周处从来不怕得罪什么人!我不管你是谁的主簿,我周处都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当道!” 孙秀冷笑道:“你可以不怕得罪于我,但是我不信陆机、陆云等人不怕得罪杨太傅!说到底,你我都是小人物。” 这时,远处跑来一队官差,周处见来了官兵,便放开了孙秀。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过并不是在替谁说话,而是猜测这些人的身份。 南华仙人和斗魁也站在人群里,斗魁问道:“老师,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看的呢?” 南华仙人笑道:“斗魁,你可知那个大汉是谁?” “他叫周处,我在汝南王的酒宴上见过他。” “那个孩子呢?” 斗魁摇了摇头。 南华仙人道:“周处号称武神,恐怕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而出头的那个小子,跟你一样,拥有着天命之相。” 斗魁重新审视眼前那个司马瑾,半信半疑。 “司马瑾旁边的那个孩子,有着帝王之相,论年纪,应该是皇太孙。” 斗魁点了点头,方想起司马瑾和司马遹这两个人,他在酒宴上都见过。 官兵们控制住局势,一名尉队长询问事由,孙秀掏出一个铜符递给他看,尉队长见后连忙对孙秀恭敬起来。 孙秀道:“把他们都抓起来,送到廷尉府去吧!” 尉队长犹豫了一下,这时司马遹走过来掏出一个金符,真真亮瞎了洛阳西部尉的眼。名符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能有一个木符就说明是有地位的,拥有铁符则说明他是有官职和权力的,拥有铜符则必是权贵,而拥有金符的人在洛阳简直是凤毛麟角,即使是巨富石崇也不过是拥有铜符而已。这金符只能是皇亲国戚,或者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才有。 尉队长从未见过金符,楞了一下,立马对着司马遹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围观的人群一时间噤若寒蝉,就连孙秀,也看直了眼,吓得一身冷汗,说不出话来。 司马遹没有理那个尉队长,只是得意地看着司马瑾。 所有人都愣住了,围观的人连话都不敢说。 南华仙人对斗魁道:“天下要想乱,孙秀那样的人必须得势,周处那样的人必须得死。我们走吧!”说完,南华仙人与斗魁悄无声息地走了。 司马瑾扶起两个女孩,大女孩见司马瑾富贵公子模样,又长得甚好,不禁低下头颔首给司马瑾道了一声谢。待要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散落下来,原来刚才受到惊吓时,自己头上的木钗掉了,大女孩急忙利落地束起头发,捡起木钗时才发现,木钗已经不知被谁踩坏了。大女孩脸上十分尴尬,自己虽然穷,天性中依然爱美,如今披头散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司马瑾见状,从怀里掏出那支刚买的银钗递过去,大女孩见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敢收。司马瑾将银钗塞进女孩手里,女孩不敢抬头,只道了一声谢,把那支银钗插在头上。 司马瑾问他们是哪里人,大女孩自言她们两个是北方来的流民,姐姐叫江离,妹妹叫江坷,都住在洛阳西边的白马寺,与乡人杂居,因近日官府不再施粥,粮食他们也买不起,姐妹饿了几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城外采摘些野菜和树皮充饥。 “这些东西怎么能够吃呢?”司马瑾看着姐妹俩手中的野菜和树皮,有些不可思议。 “去年有个姐姐,也是这样,才没有人饿死,只要挨过了这个月,官府肯施舍粥米就好了。”姐姐江离说话时,不敢抬眼看司马瑾。 司马瑾有些心疼两个女孩,说道:“我回去会与我的父亲说明你们的情况,官府一定会给你们派送粮食的,这样你们就不用吃这些野菜、树皮了。” “官府?哼!官府就是欺负百姓的,没有官府,我们才过得好呢!”妹妹江坷恨恨地说道。 姐姐江离说道:“我们因战乱而无家可归,我们在北方时,本来是有官府下发的粮食的,可是官府让我们用钱买,我们没钱,只得跟着大家一路往南边走。” 刚刚妹妹江坷那番话,司马瑾没有生气,司马瑾看着姐姐江离,说道:“你们饿了这么些天,吃这些野菜、树皮是不行的,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府,吃点东西,换身衣服,不至于饿坏了自己。” 江离看着司马瑾感激道:“感谢公子,我知道公子是好人,只不过……只不过白马寺里还有很多人在挨饿,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吃饱,看着他们挨饿……” 司马遹摇摇头对着司马瑾笑道:“叫你充好人,现在整个洛阳城的流民交给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司马瑾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好人做到底,待我与家父说明原因,让家父送发粮食给白马寺,这样你们也就不用挨饿了。” 江离激动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我们愿意为奴为婢! 司马瑾摆摆手道:“我不要奴婢,好好的做什么奴婢呢!这些野菜、树皮你们是不能再吃了,先跟我回去吧,你们放心,到时候家父会把你们和粮食一起送到白马寺。” 江离想了一下,想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人家的,愧无可报地只能点点头。 司马遹道:“那我就回宫了,诶?那个孙秀哪里去了?” 此时大家才发现,那个孙秀早已溜的无影无踪。 司马瑾道:“恐怕见你亮出金符时,就已经溜了。” 周处道:“他跑不了!这种人不教训他一次,难消我胸中这口恶气!” 司马瑾就此与司马遹告辞了,周处一路护送司马遹回宫后,径自来到潘安府上,待下人通禀后,被请入府。潘安早就听说周处之能,有除三害的故事,周处又是原东吴周鲂之子,算得名士之后,所以潘安见到周处,十分殷勤。周处快人快语,直接问了孙秀这个人,并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潘安听后大怒,命孙秀即刻来见。 孙秀心中不安,满脸晦气,一瘸一拐地来见潘安,见到周处,吃了一惊。 潘安冷语问孙秀:“你的铜符拿来我看。” 孙秀怯怯道:“什么铜符?” 潘安冷哼一声问道:“你今天不是拿出了铜符,要打人吗?你好能耐,连铜符都能弄到手!” 孙秀还在妄想狡辩道:“并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有铜符呢……” “还狡辩!”潘安终于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要打的那个人是谁?那是汝南王之子,另一个则是皇太孙!” 孙秀瞪大了眼睛,瞳孔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再也难以狡辩了。 潘安继续说道:“你自小与我一起读书,我见你聪明,提拔你,不想你却在外不仅败坏我的名声,还差点给我惹出了大祸,念你多年劳苦,杖击二十,出府去吧!” 孙秀还想磕头求饶,潘安道:“你若不跪,我还念你情分,你这一跪,把你最后那一点自尊自爱也跪没了。杖击四十,出府去吧!”潘安说罢,一摆手,命下人们将跪在地上求饶不跌的孙秀拉了下去,周处拱拱手,准备告辞。 潘安谢道:“若不是子隐(周处字子隐)兄相告,我几乎得罪于汝南王矣!” 周处道:“潘主簿是非严明,我周处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潘安大喜道:“好,好!请等一下,我这里有几首刚写好的诗文,因为久慕士衡(陆机子士衡)盛名,劳烦子隐代转士衡一阅。” 周处点点头,告辞了。 且说司马瑾回府后与司马亮说了流民一事,司马亮欣然应允,并在司马瑾的两个兄弟面前夸赞司马瑾有仁德之心,即刻命人装了五百袋米,还有一些肉和一些盐,准备第二天用车一起送到白马寺,并答应以后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如此救济流民。 当晚,江离与江坷安稳地睡在一张床上,江坷高兴地说,明天就能回白马寺了。江离只是笑了笑,若有所失。 翌日,司马瑾与江离、江坷一起来到洛阳西边的白马寺,两姐妹刚一进寺庙,一个中年女人厉声道:“江离、小坷!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大家昨天找了你们一天吗?你吴伯为了给你们从树上弄了两个鸟蛋,差点连腿都摔断了!你们倒好,一天也不回来,真是急死我们了!” 江坷跑过去拉着那个女人的手,管她叫吴妈,那个女人一下子就不再生气了。江离也走过去,对她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并说汝南王送了几车的粮食,还答应以后每年都送。吴妈大吃一惊,有点大相信,出院一看,果然白马寺门外停着许多车马,地上堆放了很多粮食,吴妈真是又惊又喜,激动地喊白马寺里的乡人出来帮忙。 司马瑾见事已办妥,要与江离辞行,江离低下头,泪在眼眶,心中有一丝离别的酸楚,司马瑾刚要走时,不料那个吴妈一下子拉住司马瑾,并给他跪下。司马瑾大惊,慌忙将她扶起。 “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请你将这两个女孩带走吧!她们两个都很懂事,她们留在这,就算不饿死,也没有出头之日,求你就将她们带走吧!” 江坷见吴妈竟然跪下,有些生气地说道:“吴妈妈,您这是干什么!我们跟了他,就是奴婢了!” 吴妈对江坷道:“你还小,不懂,相信吴妈,吴妈不会害你们的。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的。”说罢,吴妈再求司马瑾。 司马瑾看着吴妈眼角泪流不止,连忙答应,扶起吴妈,然后问江离、江坷是否愿意,江离点了点头,江坷只是抱住姐姐把脸埋了起来。 江离、江坷与大家告别,随司马瑾回了汝南王府。 一只飞鸟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声音。 孙秀被潘安赶出了府,一个人走在街上,有点狼狈,一边悔恨,一边考虑着以后的生计,此时的孙秀只恨自己不是名门贵族出身,所以才落得如今下场。正想着,迎面撞上一个银发银须的老者,老者看着他笑了笑,好像熟识。 “你是谁?干嘛看着我笑,你认识我吗?” “你叫孙秀,现在一无所有无家可归。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拜我为师,我不仅能让你拿回你失去的东西,还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孙秀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老者,问道:“我失去了什么?” “地位。” “我想要什么?” “权势。” 孙秀眼睛一亮,当即跪在了地上,拜其为师。 第十三章帝薨 且说山涛那日在汝南王府大哭一回,回到家中便长病不起,久治不愈。这一天,山涛强打起精神,叫来嵇绍道: “世人皆道汝父无情寡义,其实不然,汝父一生知己,两三人耳,吾深知其为人,义不轻断,友不乱交……” 山涛咳了几声,嵇绍忙递过一杯水。 “当年我劝汝父为官,非贪名利,实为保全其性命,当时,朝廷腐败,为官者大多攀龙附凤,官场其黑如墨,汝父愤不为官,作《绝交书》与我,流抄于市,我知其有玉碎之心,义不牵连于我。想当年,我七人于竹林畅怀作赋,讽时骂世,最后唯有嵇康一人持节不变,每次想起,愧而痛心。” 山涛说到此,恨恨而泣。 “那日在汝南王府,陆机弹得一曲,颇似汝父生前弹的《广陵散》,本以为余生再不闻广陵曲,不想又得以闻,故而痛哭。我死以后,你向陆机求得曲谱,与我同葬,我瞑目矣!” 山涛说完,溘然长逝,嵇绍以父礼葬之。 与山涛同年去世的,还有刘毅、杜预、贾充、荀勖等。而武帝司马炎也因纵欲过度,重病缠身,性命只在弥留之际,朝中事务只交杨骏、司马亮二人打理。 这天皇孙司马遹、齐王司马囧一起来汝南王府,找司马瑾玩,只见司马瑾正于后园与江离抚琴吹笛,江坷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司马瑾得拜陆机为师学琴,十分认真,加上天资聪慧,很快就弹得一手好琴。每当司马瑾弹琴,江离就呆望着司马瑾钦慕不已,司马瑾见江离好学,不仅教会了江离抚琴,还教她吹笛。哪知江离于音律上较司马瑾聪明十倍,不多久,抚琴、吹笛皆胜过司马瑾。 司马遹、司马囧听江离吹奏一曲,十分好听,不禁叫好,纷纷提着礼物来见江离,说是给江离过生日,江离受宠若惊。原来皇孙司马遹见江离在汝南王府一年来,出落得美艳窈窕,竟比公主还要漂亮,便愈来愈倾心于她,苦无计讨她欢喜,便问计于年长的齐王司马囧,司马囧见过江离,也很喜欢,派人去白马寺打听到了江离的生日,于是皇孙司马遹决定到汝南王府来给江离过一个生日。 司马瑾不知道今天是江离的生日,司马遹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支翡翠玉环簪,送给江离。 “这支翡翠玉环簪是我着人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成色比皇宫里的都要好,看你头上那一支,实在和你的衣着不搭啊!” 司马遹说着要去取江离头上那支银钗,江离急忙退了一步道:“这支银簪是徵羽公子所赠,江离不敢嫌弃,纵玉石再好,我也不会弃旧的。” 司马遹不失礼貌地笑着点点头,尴尬间,还是把那玉簪送了出去。 齐王司马囧好武,送了一把镶满珍宝的七星匕首给江离。 “这是一把仿七星刀的七星匕首,上面镶满了珍宝,十分好看。” “女孩子哪有会喜欢匕首的啊!”司马遹笑道。 这时站在一旁的江坷突然眼睛一亮,说道:“这个我喜欢,送给我吧!” 江离看了看江坷又为难地看了看司马囧,司马囧笑了笑说:“既然送给你了,你想给谁都可以啊。” 江离道了一声谢,将匕首给了江坷,并嘱咐她要小心保管,江坷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司马瑾道:“珠宝虽好,终不若换成米肉给那些可怜的人。” 江离心里这样想,却不好提出来,听司马瑾这样说,笑着说:“公子能想到百姓,江离就很高兴了。” 司马遹见状,眼睛一转,说道:“早来之前,我已命人准备了许多米肉,给白马寺的那些穷苦人送过去了!” 江离听罢,给司马遹作揖表示感谢,称司马遹仁德爱民,将来一定是一个好皇帝,司马遹大悦。 司马遹问江离:“江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听听。” 江离想了一下道:“我只想要天下太平。” “现在不就是天下太平吗?” “北方还在打仗呢,还有很多流民,等北方不打仗了,人人都能吃得饱,睡得好,没有流民了,才是天下太平呀!” 司马遹突然挺起胸膛道:“放心吧,等我做了皇帝,一定让天下太平!” 齐王司马囧道:“到时候,请让我为你东征西讨。” 司马瑾道:“我为你辅国安民。” 司马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晚上,江离依旧和江坷睡在一起,江离给江坷盖好被子,江坷突然问江离:“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司马瑾?” 江离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 江坷一下子坐起来:“不行!我不干!” 江离见状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反正我不干!” “为什么啊?” “就是不行,你和那个司马瑾就不是不能在一起!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江离看了看江坷一把抱过来,笑道:“徵羽公子是好人啊!是咱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个大好人,我喜欢他,小坷不可以跟我抢哦!”听到最后一句话,江坷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离,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江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独自睡觉去了。 看着江坷好像睡着了,江离幽幽自语道:“我们是平民啊,就算喜欢他……也未必能在一起啊!” 公元289年冬,武帝的病愈加沉重,春至后,改元太熙元年。就在武帝司马炎重病之时,朝中大权渐落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手里,人称“三杨”。此时朝中虽有汝南王司马亮、太子少傅卫瓘等,却不能制衡三杨的势力,而张华此时正在督幽州诸军事。 这一天,武帝司马炎突然醒来,见榻前众人除了杨骏之外,其余的人自己都不认识,心中不悦。杨骏见武帝醒来,急忙近前问武帝有何圣谕,武帝喘息片刻断断续续地说:“汝南王……离京否?” “未曾离京。” “传……朕谕,命汝南王……留京,与卿……共同辅政。” 武帝司马炎说完就又昏睡过去。 中书省官员遵皇命起草诏书,写好后交给杨骏,杨骏见武帝迟迟不醒,便扣旨不发。 太熙元年四月二十日黄昏,武帝又一次微微睁开双目,气息奄奄。他见病榻前只有杨骏及皇后杨芷二人,问道:“汝南王……来,否?” 杨骏起身答道:“尚未。” 武帝拼命地想坐起身,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皇后杨芷见状急忙扶住武帝,突然,司马炎长叹一声,便薨了。 这位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凡事有始无终,虽比不得秦皇汉祖,毕竟统一了全国,结束了中国近一百多年的分裂割据,在位二十五年,享年五十五岁。 武帝一死,杨骏便赶紧加快行动,独掌大权,当夜就发出卜告,同时命杨珧率兵稳住洛阳,杨济率禁军守好皇宫,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杨骏在太极殿会集群臣,扶白痴太子司马衷继承皇位,史称晋惠帝。改太熙元年为永熙元年,尊杨皇后为太后,封原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立司马遹为皇太子,同时降诏,让杨骏一人辅政,命汝南王归藩。 杨骏扫了一眼群臣,不见汝南王,问道:“汝南王呢?” 一官员答道:“汝南王在司马门,没有到太极殿来。” 杨骏知道汝南王胆小,不禁冷笑。 此时汝南王司马亮因怕遭到杨骏暗算,不敢入宫,只在司马门外向北大哭,正哭时,见卫瓘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到汝南王面前,气喘吁吁道:“汝……南王快走!杨骏有害你之意!” 汝南王听后,也顾不得礼仪,起身就跑。刚跑出皇城,司马亮命侍从速回府通知管家周氏,备三辆马车,只接王后并几个子女,火速出南城门,只说祭祖。 汝南王府内,司马瑾正与江离还有江坷玩闹,经过一段时间,江坷心里逐渐放下了对司马瑾的抵触,但也没有对司马瑾十分恭敬,反正司马瑾也没有把她们当作奴婢,也不在意。 汝南王身边有一亲信郎将,名叫李龙,李龙奉汝南王命,急急找到司马瑾说道:“公子,你可让我好找诶!快快跟我走!”司马瑾问出了什么事,李龙也不回答,硬是带司马瑾出门上了车。江离和江坷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 马车上,司马瑾惶恐不安地看着李龙,一直问去哪儿,周管家只说去见汝南王。三辆马车急急奔城门而去,直到出了城门,见到了汝南王司马亮,众人才稍稍安下心来。 司马亮见重要的家眷已到,便命马车直奔豫州而去。司马瑾一听,急着要回府,司马亮怒道:“难道为你一孺子而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司马瑾见父亲发怒心中有些怯怕,咬了咬牙道:“父王若怕,只管自去,我一个人回去!” “胡闹!”司马亮大怒道:“平日里宠你爱你,竟使你变得越来越任意妄为起来,为了两个捡来的布衣之女,竟不顾大体,看来我对你的希望都白费了!再不坐好,我便一剑杀了你!” 旁边司马瑾的两个哥哥听见父王要杀司马瑾,一边请父王消气,一边规劝司马瑾,不让他再说话,司马瑾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对他生这么大的气,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乖乖听从安排,心里却恨恨地听着马车颠簸的声音,离洛阳越来越远。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