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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刑都市》
第一节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一日,四谷区发生了一起疑似人为纵火的火灾。火灾发生的确切地点,位于新宿四谷区二丁目,四谷火车站对面的一幢出租楼房里。
警视厅搜查一课凶杀案侦察组的中村吉造,正站在窗户边,默默地思考着什么。突然,搜查主任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中村连忙回过身来,绕过纵火案调査组拥挤的办公桌,向主任的位步走去。
主任正在接电话。从时间上推测,电话可能是四谷警察署的纵火案侦破组打来的。中村知道每次任务,都是在主任接完电话后开始的。
“中村先生,”主任放下电话,对中村说道,“四谷出租楼的这起火灾,经过四谷警察署的勘察,发现烧死了一名保安。他们觉得这名保安的死有点蹊跷。我想让你和小谷先生马上去一趟,直接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査。”
中村看到,主任身后的小谷,已经穿好外衣等着了。
“主任,您觉得这可能是起凶杀案?”中村问道。
“目前还很难确定。”主任回答道,“这起案件的确存在不少疑点,那名保安年纪轻轻,却被烧死在值班室里。火灾发生后,既不逃命,也不报警,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你不觉得奇怪吗?”
中村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上贝雷帽和外套,脑子里塚磨着主任刚才说过的话。的确,这起案件确实有些蹊跷。
小谷是一名年轻的警员,和中村搭档还不到一年。按照日本警察界的惯例,处理案件一般都是两人一组。这么安排,除了有以老带新,锻炼年轻警员的目的外,也许,多少还有点互相牵制的意思。警察在工作中,难免会知道不少有钱人不雅的桃色新闻,个别品行不端的警员,可能会经不住诱惑,把它作为敲诈勒索的资本。但中村平时做事喜欢独来独往,虽然嘴上没说,私底下对这项规定,还是多少有些抵触情绪的。
失火现场暴露在清晨的阳光里,再没有比这个更能吸引闲人聚拢来看热闹的了。
中村钻过隔离人群的警用隔离带,看见纵火案组的冈江警官正在忙碌着。
“从外面看,这火烧得不算很大嘛。”中村冲冈江说道。
“哪里啊?里面烧得可惨了。”年轻的冈江警官回答道,“看来犯人是瞄准了,位于地下室的仓库下手的,点火以前,在那里泼了不少煤油呢。”
“嗯,有可能。你说那名保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一边并排踱着步子,一边小心地讨论着案情。
“我也觉得挺奇怪,目前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死者在值班室里睡得太死了。”
“睡得太死?……能睡到烧死了还不醒吗?”
“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的。这名保安姓土屋。值班室里有张供他休息用的床,尸体被发现时,土屋就躺在床上。”
“死者身上有没有外伤?”
“确切结果,要等验尸报告出来才知道。”
“哦!……”
“不过,刚才我初步观察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看来还真是睡得太死了啊。”
“这种可能当然不能排除。不过,在我把这个观点,向保安公司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却一口咬定说不可能。他们说:从土屋的日常表现和为人来看,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会在值班时间睡觉,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们还求我千万保密,别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媒体知道。”
“那当然,传出去会影响他们的声誉嘛。有人昨天晚上,来找过土屋没有?”
“你是说到这里来找他吗?……好像没有。也没发现有人用过的茶杯之类的。现场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听说丢失或损坏了什么物品。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在土屋的挎包里,找到一个装有安眠药的小瓶。”
“安眠药?……”中村忽然一惊,“土屋平时都随身带着安眠药吗?”
“据保安公司的人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服用安眠药,更别说随身带着了。”
“这样啊!……”
“他们还一直强调,说土屋这名保安,工作特别负责,根本不可能在上班时间睡大觉,您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确实有些蹊跷。如果验尸结果证实,死者的胃里确实有安眠药,就几乎可以肯定,死者属于非正常死亡。不过,就算那样,也不能断定就是他杀。”
“您是说,还有自杀的可能?”
“当然了。”
“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那是您的专长。可是据我了解,死者本人并没有什么理由要自杀。相反,听说他近来遇上了些好事,心情相当不错。”
“什么……遇上了好事?”中村突然感到很有兴致,急着问道,“具体说说看。”
“具体是什么事,请您自己向保安公司核实一下吧。我只是听人随便一说,具体的也说不好。”
“好吧。你把保安公司的名字,和死者的姓名告诉我。”
“这家保安公司在西新宿,叫日伸保安。日本的日,伸长的伸。全名叫日本伸兴警备保安。死者的名字叫做土屋昌利,今年二十六岁,小田原人氏。”
冈江把保安公司的地址和电话都告诉了中村,中村把它们都记载到了随身带的小本子上。
烧毁的楼房里,满满当当地,挤着不少餐饮店和小公司的事务所,一共六层,里面居然没有一间空着的房间。受损最严重的是地下一层,这层有四家餐饮店,一层是几家茶馆、药店和书房。
整幢大楼里,晚上并没有人居住,因此,被烧死的只有土屋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受伤。地下一层的四间餐饮店,都被烧得非常严重,几乎完全损毁。一层的几家有些完全被烧,有些被烧了多半,大火还蔓延到二层和三层,那里的租户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土屋的尸体,是在一层的保安值班室里找到的,值班室紧挨着楼梯和电梯间。
推断的起火时间,大约是在半夜十二点之后不久;而土屋的死亡时间,还不十分明确。中村把这些基本情况,都记了下来以后,又在现场简单地看了看,然后,不等尸检报告出来,就拉着小谷,先到西新宿去了。
日伸保安公司,是一家正式员工不足五十人的小公司,另外雇有一百多名学生当临时工。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名叫木村的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日伸警备保安专务董事的头衔。他介绍说,死者土屋昌利,在K大学就读时,就在日伸保安做临时工,大学毕业以后,他在一位和他关系较近的员工的劝说下,直接转正成了一名正式保安。
“土屋入职时的保证人是哪位?今天在公司吗?”中村问道。
“不在。他姓福住,已经离开公司了。听说搬去另一个城市了,干的还是类似的工作。”
“哦,你刚才说,有一位员工和他的私人关系比较好,那位员工叫什么名字?”
中村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这间用几块木板,隔出来的接待室里的办公桌。
木村专务做作地用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天花板,支支吾吾地说道:“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
这时,一位女办事员端着茶进来了。中村和小谷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专务停下刚才的话,让他们先喝茶。
“土屋这个人嘛,怎么说呢,为人很老实。他在公司里很不起眼,不是那种一呼百应的人。要说他的朋友嘛,我也能算一个,公司里的人,应该都是他的朋友吧。”
木村专务的这番话,听起来极不自然,中村想进一步探探他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公司。办公室就这么一小间,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人,员工就像一家人似的,互相之间有个什么事都知道。土屋跟每个人的关系都差不多。相比起来,或许跟我更近一些吧。”
“但是专务,你和他毕竞有年龄上的差距,他就没几个岁数差不多、平常能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的……”
“没有,可从来不喝酒的。”木村专务伸了伸手,像是要拦住中村的话似的。
“一点儿都不喝吗?”
“倒也不是,啤酒的话应该可以喝一杯,烧酒最多也就那么两、三盅。所以,他没在酒桌上交到什么朋友。”
“这样啊,你刚才说,你对土屋的情况比较了解?”
“是啊,我想应该是这样。”木村专务点了点头。
“那你先给我们说说,他的基本情况吧。”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木村顾虑重重地应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显然是说:干吗非问这个不可?
中村其实很清楚,这家伙顾虑的是什么。从一开始接待自己,他首先考虑的,就是会不会影响公司的形象。对这种小公司来说,形象问题几乎就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他编造种种理由,说和土屋比较熟的同事全都不在,也是因为他担心,那些人会不小心,说出对公司不利的话来。
就这件事来说,土屋昌利显然已经给公司造成了不少负面影响。不管有什么特殊理由,他毕竞是在值班时睡着了,给纵火犯有了可乘之机。这对专务来说,实在是件非常忌讳被提起的事情。作为一名上司,他当然希望,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一开始和他接触,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他首先考虑的,是怎样把大事化小,所以,才会这么消极地对待警方提出的要求。
而中村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这桩纵火案背后,是不是有故意杀人的可能,如果不是,起码也是自杀。倘若是前者,就要了解被害人土屋,是不是曾与人结怨,是不是喜欢赌钱,有没有金钱问题或男女问题?这些都是警察最关心的问题。因此有必要对土屋的情况,做一个全面而准确的了解。可要想了解这些情况,找这位光想着维护公司形象的专务,算是找错人了。
在调查情况的方式上,警察大致可分两类。一类警察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问什么;另一类则问得比较隐晦,中村就属于后面这一类。他从来不会直接询问对方“你认为土屋被谁杀害的可能性比较大”这类问题。
“说起来,这位土屋先生嘛……”木村专务总算开始回答了,“身高一米八零。身材魁梧、壮实,肩膀很宽,在我们公司里,算是身体最棒的了。可能是当学生时练过柔道,算是保安这行里,最理想的人选。
“他性格比较内向,不大擅长与人交往,生活态度和工作表现,都可以用‘认真’两个字来评价,人老实得有点过分,工作上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不爱跟女人来往,也不喝酒,赌博更是从来不沾。会打几手麻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他去哪儿打过。”
“他抽烟不抽?”
“抽,他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嗜好了。各种赌博,不管是赌马、赌艇,还是赌弹球,只要跟赌有关,他都不参加。”
“看来他还挺规矩,那他都有什么爱好?”
“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什么都不爱好。”
“照这么说,他在公司里,还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
“还真是这样。因此,我们就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次的事,实在是不明白啊。”
专务说的看起来像是实情。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情,将来他很有可能,成为公司的骨干,能担当公司的大任啊。”专务苦笑了一下,“是倒是,只是……”
“听你这么说,土屋的未来发展,可是不可估量啊,当一名董事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也得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了,将来的事很难说啊。”
专务的这番话,谁都听得出内在的意思:他是说这个人,虽然说各方面都挺认真负责,可就是脑袋瓜儿不那么灵。
他这么一提,中村也想起,要说土屋毕业的K大学,99lib.确实没有什么名气。
“既然刚才提到土屋工作比较认真,不喝酒,赌博这些也不沾,那么,他自然不会到处借钱吧?”
“我看不会,起码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借钱的事。也没听说他向公司里的其他人借过钱。”
“那就更不会去借髙利贷了吧?”
“那种地方他根本不会去。”
“这么说,金钱方面不会有问题?”
“是,他的生活比较朴素。”
“他跟人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得罪过谁?”
专务此时好像才真正理解了,今天警察来这里的目的。他慢慢地点了两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看土屋绝对不可能有这些问题。”
“他跟公司里的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要说处得特别好,倒也没有,但是,他本来就是那种老实内向的人,平常不太引人注意,也不容易与人结仇。我看不会有人恨他。”
“哦……”
“说他恨谁,倒是有可能,可要说招人恨,不大可能。”
“是吗?……”中村有些失望。想了想,继续问道,“土屋还没有结婚吧?”
“还没有。”
“有女朋友吗?”
“听说有,还订婚了呢,但没人见过他女朋友。唉,那种性格的人嘛。不过,这件事可能有人比我更清楚一些。”
“他订婚了?”
“我也是听说的,有人说,最近土屋总是闲不住,一天到晚乐呵呵的。”
自杀的可能性看来已经可以排除了。
“他那个女朋友的基本情况,你知道吗?比如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刚才也跟你们说了,他那个人,不怎么爱说话。”
“土屋昌利生前住在哪儿?”
“住在小田快速轻轨线的千岁船桥站附近。他读的大学,就在这条轻轨沿线,从上大学起,他就一直住在那里。公司里有他的住址和籍贯记录,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们复印一份。”
“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我们在现场勘察中发现,土屋随身携带的包里,有一瓶安眠药。我想问问,他平常有随身携带安眠药的习惯吗?”
“安眠药?……”专务睁大了双眼,说道,“不可能吧?……据我所知,土屋这个人,平常身体特别好,哪里需要吃什么药啊!……要说他要靠吃安眠药睡觉,别说是我,整个公司都没有人信。”
“您确定吗?”
“他不可能随身携带安眠药的。况且,安眠药现在管得严,没有医生开的处方,是买不到的;另外据我所知,土屋就算生病了,也不会吃药的。”
看来跟专务的谈话,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最后中村提出,让他找一位和土屋昌利岁数差不多的人,来了解一些死者的情况。专务马上叫来一个正好在公司的、名叫池内的男子。这位男子穿着一身保安制服,说他今年也二十六岁,和死者土屋昌利同龄。
他的性格比较开朗,对中村提出的每个问题,回答得都很认真,但最终也没有提供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也证实,土屋这个人不喝酒,不找女人,更不会去赌博,基本上算是品行端正的年轻人,也没有容易招人恨的性格特点。
不过,也有可能是专务教他这么说的,完全来得及事先统一口径。在被问到安眠药一事时,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意外。他解释说,这件事已经听纵火案调査组的警察们说过了。刚听说的时候,他也一样大吃一惊。
“小谷先生,你有什么要问的吗?”中村转身询问自己的同事。
“我有一个问题,听说土屋从不向别人借钱,这我能理解。那他有没有借钱给谁过?”小谷问道。
这位保安的回答非常干脆:“这种事完全没有可能!反正,他没有把钱借给过公司里的人,他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肯把钱借给别人的那一类人。”
池内回答问题时,总是这种口气。说土屋不不是怎样的一类人——不是肯把钱借给别人的一类人、不是会跟人借钱的一类人、不是玩女人的一类人、不是爱喝酒的一类人,还有不是爱赌博的一类人……等等等等。
那么,土屋到底属于哪一类人呢?属于默默无闻,人在不在都一样,没人会注意,整天不说话光干活,下了班就默默回家的那一类?……不会还分什么容易被人发现,死在火灾现场的一类吧。中村想到。
接着,中村突然问了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个土屋,什么爱好都没有,赚来的钱不花,那肯定存了不少吧?”
“我确实听说他存了不少钱,但我们这里工资很低,能存个一两百万日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知道他存那么多钱,准备干什么吗?”
“大概是想结婚吧。”
“结婚?你是不是也听说他订婚了?”
“对,听说他女朋友长得还挺漂亮的。”
“是吗?有人见过他女朋友吗?”
“不知道,我是没见过。都是一个传一个,这把火到底是从谁那儿烧起来,我还真不知道,需要我去问问吗?”
“那就麻 烦你了!”
池内轻快地站起身来,走到隔板后面,跟几个女孩子说了几句什么。
中村想起他刚才用的“这把火到底是从谁那儿烧起来”这个说法,不由得重复了一遍,露出一脸苦笑。
“问出来了,这话是从今野那里听来的。听说他今年夏天,在经堂街附近,亲眼见过土屋和他女朋友在一起。”
“今野现在在吗?”
“不在,昨天他在涩谷值夜班,这会儿可能还在家睡觉呢。”
“他家住在哪儿?”
“就住在经堂,和土屋一样,在小田快速轻轨沿线,所以,他才会偶然碰见啊。我帮你查査他的住址吧。”
“好的,多谢了,有的话请帮我复印一份。”
中村拿着复印好的今野和土屋的住址、土屋的相片,还有土屋在小田原老家的地址,匆匆地离开了日伸保安公司。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放眼望去,新宿的楼群,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亮光,远处传来一阵“铃儿响叮当”的歌曲声。
“也许这不过是一起普通案件。”中村吉造乐观地想道,“看情况不大像是谋杀案,不管多复杂,顶多年底前就能结案了吧。”
事实上,他想得太简单了。
第二节
中村两人搭乘小田快速线电车,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中村往上扶了扶茶色的眼镜片,拿出土屋的照片,仔细端详起来。新宿成排的楼群,在窗外慢慢地掠过。
照片上的土屋,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眼睛偏小,脸颊稍窄。圆圆的鼻头,看起来没什么棱角。从相貌上来看,确实让人感觉比较老实。这种照片,在警视厅每年的新人名册中,最为常见了。
“你看看,感觉怎么样?”中村把照片递给旁边的小谷刑警。
“看起来挺面熟。”小谷刑警答道。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小谷就是这种脸型。
“怎么看,也不能算长得好看。”小谷略显丧气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着自己那剃得很短的平头,“总的来说,他这种长相的人,既不会遭人嫉妒,也不会招人嫉恨。这么说,也许对死者有些不敬,但在我看来,他这条件,不像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99lib?娘,会主动想嫁的人嘛。”
“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说,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被人谋杀的话,我感觉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女孩儿儿身上。除了跟他订婚的那个女孩儿以外,他其他各方面都很普通,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如果出了问题,原因就一个——就是那位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女孩儿。一点不正常的因素,有时候都可能会引起大问题,甚至丢了命都有可能。我看,得尽早找到那名女孩子。”
两人在经堂站下了车,在车站旁边的一家中餐馆,简单地吃了点饭。就向今野的住处走去。四、五年前,这条街上,曾经发生过一起奸杀女大学生的恶性案件。最后发现,凶手竞然是一名警官。作为警察,那件事实在让人难堪。
今野住在一幢式样比较陈旧的木造小楼里。由于楼梯设在楼内,所以,上楼还得脱鞋。一层的角落里,有一部粉红色的公用电话机。
两人在今野的房门上敲了几下,一名正在走廊边刷牙的男子,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猛地回过头来。这人双眼略微有些浮肿,头发竖得高高的,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这名男子正是两人要找的今野,
中村掏出警官证给他看,今野连忙请二人进屋,这才想起被子还没叠,赶紧冲进屋,三下五除二地叠了叠,两人只能先站在门口,看着他把这些做完。叠被扬起的灰尘,飞得满屋都是。
三个人分别在电暖桌旁边坐了下来。今野客气地起身想给二位警官泡点茶,中村抬手拦住了他,问道:“这幢楼房里面,住的都是单身男性吧?”
“是的,没错。”今野想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我们这里这么脏,哪个女的肯来住啊。”
今野看上去显得很年轻,顶多也就二十岁出头,可能是长相比较显小。九九藏书
“你来日伸保安公司多长时间了?”
“正式干还不到一年。但是,若要算上以前读书时,做兼职的年头,也算挺长的了。”
“你也做过兼职啊,那你也是K大学毕业的啦?”
“不,我是S大学毕业的,我们公司里,就数K大跟S大出来的人多。”
“是吗?占到公司员工的一半以上?”
“差不多,不过,还是K大学毕业的最多,我们S大学的嘛……可能跟T大或者W大的差不多吧。”
“你们来公司,主要九九藏书是靠学长介绍的吧?”
“做兼职时,大部分都是学长介绍来的,干着干着,觉得还不错,毕业以后,就正式进来干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社会上许多事情,都是久而久之的,也就习惯成自然了。”中村想道。
“你跟你们公司的土屋昌利很熟?”
“认识。”
“关系怎么样?”
“嗯,不算太近,那个人不怎么好相处。”
“你们都住在小田快速轻轨附近,不经常来往吗?……他没有偶尔过来坐坐,或者请你去他家玩吗?”
“从来没有过,公司里很少有人,到同事家串门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下了班,就各干各的,没什么来往。”
“这样啊。那你知道土屋在公司里,跟谁的关系最好吗?”
“没人跟他特别要好吧。”
“专务和他关系怎么样?还有那个叫池内的呢?”
“他们两个跟我差不多吧,大家跟他的关系都很一般。”
“在K大学毕业的、年轻点儿的呢?”
“那个人才不管是不是同在一所学校毕业的呢,即使遇到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校友,他也不会特意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他对谁都一样……咦,您总问土屋,他怎么了?”
今野发觉有些不大对头,变得紧张起来。
“今天的新闻你还没看吧?四谷有幢楼房被烧了。”
“啊……”今野顿时神色大变。
“土屋被烧死了。”
“他死了?真的?……”今野显然惊呆了。在中村看来,他的吃惊反映,十分正常,不像是装的。
“太吓人了。可是我今天下班前,给公司打电话时,那边什么都没说啊。”
“因为有好多问题还没搞清楚,他们不想让你回家睡不着,所以,才没跟你说吧。没别的。”
看起来今野总算稍稍放心了。
“听说土屋昌利已经订婚了,是真的吗?”
“订婚?……”
“你不知道?……”中村竖着眉毛问,“我们听说公司里,就你一个人见过土屋的未婚妻,你见过吗,在经堂街上?”
“啊!……”今野沉吟着点了点头,“没错没错,我见过。”
“我们想找到那个女的,询问一些情况,你对她了解多少,请都告诉我们。”小谷在一旁插嘴道。
“可是,我只见过她一面,还是今年夏天时候的事了。”
“就见过那一回?”
“我保证,就那一回。”
“跟她说过话没有?”
“我跟他们是在街上碰见的,我跟土屋打了个招呼,他只是回了一句‘你好’,就没了。”
“没停下来说几句吗?”
“没有。”
“那个女的究竟长得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长得挺好看的,不过个子倒不髙,只到土屋的肩膀跟儿,可能有一米五左右吧。”
中村掏出记事本,把情况记了下来。
“具体长相,你还记得吗?”
“不好说啊,长得挺讨人喜欢的,就是在电视上经常能见到的那种女孩儿,眼睛大大的。”
“她留什么发型,你还有印象吗?”
“头发大概到肩膀这里,现在的女孩子,都爱留这样的发型,并不是太时髦的那种。”
“头发有没有染过?”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儿印象,好像染成了茶色。”
“还有什么特点没有?请您认真想想……比如说,是不是像从事服务行业的那种女孩儿,妆有没有化得特别浓之类的。”
“没有,没有那种感觉。普普通通的,像一个女大学生,我印象中好像没怎么化妆。”99lib?
“没怎么化妆?……这么说,她的岁数应该不大吧?”
“可能,我看她就像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穿什么样的衣服,你还记得吗?”
“好像穿着运动短裤,夏天的打扮,上衣穿的什么,没什么印象了。”
“后来你有没有问过土屋昌利,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
“没问过,我不怎么关心这类事情。你们去土屋住的地方,找她问问不就知道了?”
“啊!他们两个已经住在一起了?”
“土屋没说过,我也没直接问过,知道得不是太清楚。但好像听谁这么说过。”
“有人这么说过吗?”小谷十分吃惊地问。
“可能也是瞎猜的吧。因为土屋上夜班的时候,经常自己带盒饭。”
“有道理。带的盒饭不是外头买的,而是自己做的?”
“好像是的。”
土屋跟这位个子不高、长得挺可爱的女孩儿已经同居了?虽然还没有正式登记,但男方显然已经在准备结婚了。
如果现在赶到千岁船桥上、土屋昌利的住所去的话,也许还能见到那名女子……
“警官先生,土屋是怎么死的,能不能告诉我?”今野突然乞求说,“你们警察都来我这里调査情况了,也就是说,有犯罪的可能性?……不会是被人杀了吧。”
“就是被火烧死的。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要赶到千岁船桥去看看,没时间跟你详细谈了。你要想知道,就打个电话,到公司去问问。谢谢你,告辞了。”
说罢,中村和小谷站起身来。
第三节
从小田快速轻轨千岁船桥站,到土屋昌利租住的住宅,步行大约需要十分钟。
土屋租住的地方,比刚去过的今野的住处,看起来要好得多,但也不是钢筋混凝土造的楼房。从铁梯登上二楼,只见走廊上排列着好几台洗衣机。看来,此处居住的大都是夫妻组成的两口之家。
土屋住的屋子,在往里数的第二间。门上用图钉钉着一张日伸保安公司的名片。中村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然而,半天都没有人回答。
稍微等了一会儿,中村又敲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中村干脆边敲门,边大声喊土屋的名字,但是感觉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中村想,这位女子该不会出门买东西去了吧。
一楼有个主妇模样的女人在洗衣服,中村下楼,向她打听到了房东的地址和电话。
房东是位老人,领他们回到土屋的房间门口,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门开的同时,房东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中村第一个跨进门,在玄关处铺的三合板前停住了脚。没看见女人的鞋或拖鞋。
屋里整理得异常干净,这证明这里确实住过女人。然而,即使仔细察看,在这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依然找不到半点儿女人待过的痕迹。
中村打开玄关处的鞋柜,要是有女人穿的鞋,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遗憾的是,鞋柜里只有男人穿的运动鞋、木屐和拖鞋,一双女式鞋都没有。
中村马上感到了其中的异样,出现这种状况,多半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是不是有个女人,跟土屋先生一起住在这里?”中村回头问站在门口的房东。
“我不知道,我不住在这幢楼里。”老人答道。中村轻轻点了点头。
凭直觉,中村觉得那位女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对不起,我要进屋了!”明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中村还是冲屋里喊了一声。
两位警官仔细翻査了一遍鞋柜,和抽屉里的东西,然后,尽量把它们物归原样。又看了看厨房角落,最后连冰箱都检查了一遍。
一切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书籍和报纸,平平整整地摞在一起,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好了放在衣橱里。女人穿的衣服和内衣,一件也没有找到,
厨房里也一样,冰箱里只有几罐可乐和其他饮料,洗碗池旁边的塑料筐里,整齐地摆着洗净了的碗和咖啡杯,上面还盖了一块干净的抹布。在厨房的抽屉里,只找到一双男人用的筷子、几双一次性竹筷和几把汤勺。
整个房间就像一座坟墓,或者说是一间病房。既整洁、安静,又隐隐地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冷气息。
中村在灶台边,呆呆地站了好久,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还是来晚了啊!”
的确,那位女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一切果然不出中村所料。
即使那位女子,只是偶尔来这里住住,不管她多么小心,也总会或多或少,留下些许来过的痕迹。除非为了刻意隐瞒自己的存在,否则,不可能把痕迹清除得如此彻底。
从现状分析,那位女子不大可能,是在看到电视里报.99lib.道火灾的新闻之后,才匆忙离开的。因为从时间上来说,她做完这一切,根本就来不及,更难收拾得如此彻底。
显然,女人早就计划出走了。如此一来,不管在房间里投入多大的精力,恐怕也很难找出对査明,与该女子下落有用的东西了。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判断,这名女子近期,肯定在这里待过。不,确切地说,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她的逃跑,反而证明她心里有鬼。这名女子一定和土屋的死,有着某种联系,而且极有可能是直接关联。
“你完全不知道有个女人曾在土屋先生这里住过?”中村转过身来,又问了房东一次。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摇着头,断然答道。看起来身为房东,租户的突然死亡,还真是让他叫苦不迭。
“快看,这里有个东西!”小谷从柜子后面,捡起一本相册似的东西喊道。
打开一看,里面塞着许多彩色照片。一页页透明的塑料纸中,正反两面整齐地插着一排排的照片。
中村取出带来的薄手套戴好,小心地翻开了相册。土屋身穿保安制服的照片,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但也仅有这一张,其他照片上的土屋昌利,都是普通打扮,以山或海为背景,摆出各种姿势照的,从背景推测,这些照片,应该都是在东京以外的地方拍的,可能是他外出旅行时照的吧。可是,所有照片上,都只有土屋一个人,没有一张别人的照片。
中村马上意识到,或许可以从照片中发现点什么。他对着照片,仔细地端详了好久。既然照片上只有死者一个人,那么拍照片的,就很有可能是那名神秘女子。除了她以外,土屋也没有其他亲密朋友,可以一起玩了。如此一来,只能解释为,这些照片,是那个女人和土屋一起旅行时拍的。既然是一起旅行,拍摄的相片中,女人的照片,应该至少占一半以上才对,可这里连一张也找不着。
经过认真的检查,中村从这本相册中,发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照片的排列毫无规律,中间经常莫名其妙地缺了几张。透过空白处的塑料夹层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曾经夹过照片的淡淡痕迹,和一丝模模糊糊的影像。显然,原来放在这些位置的照片,已经全都被人抽走了。而且越往后,被抽走的照片越多。也.99lib.就是说,最近新拍摄的照片,被抽走的比例最大。
不用说,这些被抽走的照片,极有可能拍的是那位女子,或者是别人帮忙拍的两人的合影。那名女子在逃离这里之前,把自己的照片全部处理了,一张也没有留下,整本相册就像缺了一半牙齿的老人,只剩下几张土屋昌利的留影,孤零零地留在上面。
相册和屋子一样,已经被精心整理干净了,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小谷又将屋子仔细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99lib?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个屋子的地上和桌上,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留下。桌子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可以想象,之前放在里面的,一定是那位女子的照片,或是她与土屋的合影。可惜的是,这一切只能靠凭空想象了。
中村心有不甘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抹了抹相框,白手套上一尘不染。窗沿上也是一样。看来这屋子里的一切,都经过了反反复复的清洁。也就是说,最早在昨天晚上,等土屋出门上夜班以后,这名女子用抹布,把整个房间擦过好几遑,把自己的照片从相框中取走后,连相框边缘,都用抹布仔细擦过,处理得非常彻底。这一切都是在不久以前完成的。
这么一来,想在这间屋子里,找到这名女子留下的指纹,恐怕就很困难了,这次清扫的目的,很大意义上就是为了这个吧。
中村再一次把目光,投注到那本相册上。他敏锐地觉察到,如果想继续追寻那名女子的踪迹,这本相册,很有可能是唯一能打开局面的突破口,然而,女子的照片一张都没有留下,因此,只能从留下的信息中做文章了。
除了开头那张土屋昌利穿着制服的照片,其余的全部都是在旅行途中拍摄的。那么,从照片的背景,是不是可以推测出,他们旅行的地点呢?如果沿着两人旅行的路线走一遍,应该有可能发现一些,有助于找出那位神秘女子的东西。
带着这个思路,中村又一张一张地,把照片重新过滤了一遍。遗憾的是,这位女子在走之前,对照片进行了精心挑选,把背景中可能出现地名、车站名,以及能判断出拍摄地所在的照片,也都全部抽走了,剰下的大多是土屋一个人的近影,和面部特写照片,少数几张有部分背景的,也都是随处可见的山或海,毫无特色,很难从中发现任何与地点有关的信息。
中村和小谷锁上房门,走到走廊,敲了敲土屋家左边那户人家的门,没人应门,看来是没人在家。房东轻声在后头提醒他们,这家住着的夫妻,白天基本都不在家。
接着中村又敲了敲右边邻居家的门,这次门很快就开了一道缝,―位四十多岁、主妇打扮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朝外看了看。中村连忙掏出警官证,递到门缝前,又简单地把情况说明了一番,主妇这才露出客气的笑容,把门打开了。
中村开门见山地说,是想来了解一些隔壁土屋的情况。
“隔壁土屋家是不是还住着一个女孩儿?”
主妇露出疑惑的神色,点了点头。
果然,那位女子在这儿住过。
“她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
“这个…….她今天不在家吗?”主妇有些犹豫地反问道。
“不在,可能出去了吧。这位女子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大概是夏天那会儿。”
“夏天,几月?是八月吗?”
“对,就是八月左右。”
“她是每天都住在这儿吗?”
“对,她怎么……”
“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
“长相吗?这可真不好说……反正年纪不大。”
“您看她像是有工作的吗?”
“对,是上班族。”
“您知道她是白天上班,还是晚上上班吗?”
“白天上班啦。”
“每天早晨出去上班,然后傍晚回来?”
“对!……”那名主妇狠狠地点了点头。
中村边问,边将这些信息,迅速地都记在本子上。
“也就是说,这两口子都是上班族。那么,她是刚搬来时,就每天上班,还是搬来一阵之后,才去上班的,你知道吗?”
“这个,应该是搬来的时候,就是在上班的。”
“从八月份起,一直都在工作?”
“对。”
“哦。请您说说这个女人,是个怎样的人吧。”
邻居主妇听到这个问题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中村告诉她,那位女子巳经离开这儿了,她才皱着眉头,开口回答。
“那个女人不怎么好说话呢。”主妇说,“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我每次主动跟她说话,她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还挺摆架子的啊。”中村顺着她的话附和道。
“嗯,有那么一点儿,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呗。”
“能举个例子吗?”
“例子啊……唉,突然这么一问,我也想不起来。哦……对,有一天我想洗衣服,结果发现我家的洗衣机上,搁着她的几件东西,我就对她说:‘对不起,你家的东西能不能挪一下地方?’要是一般人,肯定会急忙说:‘真对不起,这就给您拿开。’可她呢,就在屋里冲外面喊了一声:‘等会儿。’就完了。”
“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合适。”
“刚才您说,那个女人搬走了,难道她不是他们家太太?”
“听说她还没结婚呢。”
听了这句话,主妇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
“您觉得她大概多大岁数?”
“我想大概也就二十二、三岁吧。”
“问过她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儿吗?”
“没问过,我不怎么过问邻居家的事。况且,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您跟她不常来往啊。”
“对。”
“那个男的呢?您跟他熟悉吗?”
“那个男的也不怎么好说话呢。”
“你们这幢楼里,有没有谁,跟他们家比较熟悉?”
“我看没有吧,这两口子都不怎么爱答理人。你刚才说,那个男的死了?”
“对。那个女人的名字,你知道吗?……”中村还是不想轻易罢休,“您有没有听到过,那个男人是怎么称呼她的?”
“名字?好像没听见过……”
“哦。您昨天趴那位女子吗?”
“见过。”
“大约几点?”
“大概是下午吧。”
“昨天晚上呢?”
“傍晚以后她在不在,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对邻居的事,不怎么关心。”
“今天呢,见到过吗?”
“这么说起来,今天还真的没有见过呢。”
“要是再见到她,你能认出来吗?”
“我想应该能吧。”
“之后可能会请您配合我们,画一张她的模拟画像,可以吗?……您还记得她的特征吗?”
“这个,是她把那个男的给杀了吗?”
“不是,只是以后可能要请您帮忙……可以吗?”
“哦,没问题,我有印象。可是,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我们只是问问情况,给您添麻烦了。最后还有一件事,您要是想起什么跟她有关的事情——不论什么事都行,请随时联系我。”
“好的。”
“什么事都行,比如说她长得像某位歌星或演员什么的。”
“这倒没有……”女人低声说道,忽然,她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哦,对了!……不知道这个情况,对你们有没有用,那个女人说话有些口音。”
“有口音?”
“平常说话时她很注意,听不出来,我也是偶然听到的。”
“哪儿的口音?”
“我觉得像是东区的。是这样的,有一天,他们家那个男的有急事找她,可他们家没装电话,就打到我家来了。我叫她过来接,听见她跟那个男人讲话时,口音挺重的。”
“这件事对我们很有用,实在太感谢您了。”中村要了这位邻居的电话号码,接着便起身告辞了。
两位警官又在楼里,挨家了解了一下情况。不过,也没有问出什么更有用的信息来。
第四节
中村二人回到了警视厅以后,死者的验尸报告,也已经出来了。冈江把收到的报告,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验尸报告表明,从死者土屋昌利的胃里,检测出了安眠药,但药量远远不能致人死亡。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半夜一点半左右,这也和推断的纵火时间大致吻合。地下室开始起火的时间,是半夜一点稍过,而大火蔓延至地上一层的保安员值班室,大约需要三十分钟。
死者的直接死因是被火烧死。初步推断,死者因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而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导致大火烧身仍毫无知觉,最终被活活烧死。死者食用自带盒饭的时间,推断为午夜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冈江为此专门打电话到日伸保安公司确认。夜班保安确实通常都在这个时间就餐,土屋昌利当然也不例外。
安眠药应该也是在这个时间,被受害人吃进去的,之后不久,他就陷入了昏睡状态。安眠药通常在服用一小时后,药效最强,因此,可以说死者是在痛苦较小的情况下,被火烧死的。
死者午夜食用的食物,主要是米饭和醋熘里脊,饭菜都像是自己做的,盛饭用的塑料饭盒,已经在现场发现了。此外,在保安室的桌子上,还发现了一对用过的茶壶和茶杯。由于只有一个杯子,由此推测,死者可能独自一人喝过茶。但也不排除凶手在喝过茶之后,偷偷地把自己用过的杯子,从现场带走了的事实。
装安眠药的瓶子,是在死者的一个塑料挎包底部找到的,这个挎包,是死者用来装书和杂志用的,但当时在挎包里面,并没有发现这类物品。看来,当天死者只用它装过盒饭。
“安跟药有没有可能,是混在茶里被死者喝下的?”中村转过脸问冈江。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这位冈江警官虽然岁数不大,办案能力却相当强。
“你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死者平常给人的印象,是工作踏实、负责,可单单昨天晚上,他偷了懒,过了十二点,他就以为没事了,吃完夜宵就着茶水,吃了点儿安眠药,想好好睡一觉,结果出了事?”
“有这种可能性,所以.99lib.,他才会把瓶子收回到挎包底层。”
“嗯,但这种解释,说服力不强啊……死者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昨天,也就是十一月三十日傍晚五点左右,死者到了公司,六点左右,公司订的盒饭送到了,他就跟大家一起吃晚饭,之后休息了―会儿,七点整离开公司,到四谷的那幢楼去上班,到那里时大概是七点半,跟白班的保安做了简单的交接后,就一直待在那里了。”
如果按这么推算的话,土屋昌利应该是在下午四点,最迟四点半,从位于千岁船桥的住处出发的。中村双臂交叉在胸前思考着。估计土屋一出门,那名女子就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离开了。
当天晚上,那名女子是在土屋的住处过的,还是一收拾完就离开了呢?关于这一点,就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还无法做出推断。但她在离开之前,把自己遗留的痕迹,全部消除得干干净净,这说明,她早就知道那个男人,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吧?
不对,还不能如此断言,还要看两人的交往程度。要是土屋也跟我们目前一样,对那个女子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认识她的家人、朋友,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上班,她就完全有可能,趁土屋昌利上夜班时离开,让你再也找不到她。而凑巧在那天夜里,土屋值班的楼房起了火……
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啊?另外,还有安眠药那个谜。
况且,这两个人从今年夏天起,就在一起同居了,这一点已经得到了邻居的证明,土屋公司的同事,也在经堂街上,亲眼看见过两人走在一起。这么算来,两人的同居关系,至少维持了四、五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女人就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吗?如果邻居的证言无误,那她应该是东北地区的人……
这种情况应该不多见。土屋都准备要跟她结婚了,他们怎么开始交往的先不管,可都到快结婚的地步了,男的应该了解女方家里的情况才对。什么都不知道就结婚,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太可能发生吧。
听说土屋最近心情不错,这说明,女方已经对他有所承诺了。关系到了这种程度,通常不会一听说男人死了,就偷偷跑了吧,还刻意把屋里的痕迹,全部消除干净?
中村认为,目前基本可以断定,这位女子在出走以前,就知道土屋会死。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此案的重要关系人,必须全力把她找到。
表面上看来,这名女子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留下,但如果全力在土屋所有认识的人里面去问去找,还是有可能追踪到的。尽管土屋不怎么和人交往,可了解他情况的人肯定存在。哪怕再找到一个见过她的人,也可能会有所帮助。
还有一条途径,那就是从土屋的亲属那边着手调查,如果他已经打算跟这位女子结婚,就极有可能会带她,去过小田原市的老家。
中村吉造一直默不做声地思索着,直到冈江小声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才回过神来,把自己今天的调查结果说了一遍。
“哟,果然是个像幽灵一样的女子啊。”冈江说。
“应该说是个幽灵一样的女子呢。”
“这么说来,目前,我们对她的了解,只有两点:一是岁数不大,二是说话带一点东北地区的口音,也就这些了。”
“还有一点,不是说长得很漂亮吗?”
“哦,对!……另外,我还有一个疑问。”冈江补充道。
“你想说安眠药的问题吧?”中村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我觉得,刚吃完饭就急着吃那么多安眠药,这看上去有点儿不大可能。这是安眼药,又不是治胃病的药,要赶在饭后服食。而且,也不用专门倒水服用。所以我的想法是,会不会那位女子,在做的醋熘里脊菜里面动了手脚,偷偷地放入了安眠药,这么解释是不是更合理?”
“有这个可能。然后,这名女子又把装安眠药的瓶子,偷偷地放在了土屋昌利挎包的底层,而土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挎包里面,还有这个东西。”
“对,这样一来,也能跟日伸保安公司提供的‘土屋从来不吃安眠药’的情况对得上了。”
“这个女人可真够厉害的啊,先装作没事儿似的,把死者土屋送走,再等安眠药发生作用时,跑到他值班的楼下,倒上煤油纵火,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土屋会在几点,把带去的饭拿出来吃,两人同居的时间不算短,自然会很了解他的习惯。”
“这么分析很有道理,可能性也极大,只不过……”中村按了按贝雷帽,想了一会儿。
“你快点儿说,‘不过’什么啊?”冈江等得不酎烦了。
“我基本上同意你的观点,只不过,按照常理来看,采用这种方式杀人,是不是太大张旗鼓了?只是要把土屋杀掉,那个女的,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方法。比如带他去一个没人的山里,或者郊外的荒地之类的地方,然后给他下毒,弄死他不就完了。”
“可能毒药不容易弄到吧?”
“要是毒死有困难,也还有别的手段啊。比如先让他吃点儿安眠药,再把他从山崖上推下去摔死;或者把他带到东北的什么地方,拿雪把他埋起来,让他冻死……我看办法多得是。”
“的确,这么说来,这样杀人确实有些大张旗鼓了,专门跑到大楼去放火,还不是在值班室里放,而是跑到地下一层,等火烧上来。这样必然会引起骚动的。另外,当天的大火确实是烧到值班室里来了,可万一有人及时发现,把火提前扑灭了,计划不就失败了?……还有,把安眠药放进菜里,要是那天土屋没把饭吃完,摄入的剂量不够大,起火后马上惊醒跑掉了,计划不也泡汤了?”
“你这么说,也确实有些道理,如果所有案件,都这么分析,可能都会发现更髙明的方法。问题是对方毕竞是个女的,当面把人杀掉,还是会有所顾忌的。放一把火烧死他,然后装作与己无关跑掉,这种做法,更符合女性的特点。”
“如果真的是那样,这名女子就得在半夜一点,跑到99lib?位于四谷的那幢楼去放火。这样一来,她必然要使用交通工具,比如出租车什么的,如果我们花点儿时间,在这个问题上査一查,说不定会有些收获。怎么样?试试看吧……”
“总之,今天晚上就出去摸摸情况吧,可能真会有发现,或许,有夜里摆小摊的商贩,当时的确看见了什么呢。”
“凶手有没有在现场遗留下什么东西?”中村突然问道。
“没有。犯人是用煤油引燃的,这东西现在很容易买到,特别是主妇,就更简单了,因此从这方面入手挺困难的。这件案子就靠中村警官您了。”
“行啊。看来,今天晚上的睡前小酒,可是喝不成了,半夜我到那地方转转去。”
“那就辛苦您了,可得穿暖和点儿啊。”
第五节
按照日伸保安公司提供的号码,中村给土屋昌利的老家打了个电话。刚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问了一句“您儿子的遗体打算怎么处理”,接电话的老人,就已经慌得说不出话来了。
中村有些不知所措,看来,日伸保安公司,还没有把土屋昌利的死讯,告知他的家人。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日伸保安公司对待死者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公司对于死者,自然会抱有同情;而另一方面,公司也认为土屋昌利的死,影响了公司的形象,拖累了公司,多少有点责怪他的意思。因此在对待死者家属方面,就多少有些不周到了。
这同时也从侧面说明,土屋昌利这个人,确实没什么朋友,公司里要是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会马上通知他的家人吧。
接电话的可能是土屋的父亲,听声音,感觉岁数已经很大了。而且,一听到这个惊人的噩耗,又立刻显得苍老了许多。中村赔着小心,先安慰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正题上。中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向对方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生起气来,日伸保安公司怎么搞的,这种告知工作,明明该由他们来做,居然连死者家属都不联系一下。
终于把事情经过交代完毕了,中村听见老人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遗体怎么办?”中村无奈地再次问道。
老人回答说,马上就去把他领回家处理,家住得离新干线车站不太远。言外之意是说,让儿子孤零零待在那里,于心不安。
中村原本想劝对方明天再来,但转念一想,有些情况早一点问出来,可能会更有帮助,于是说道:“我们会派人去东京车站接您。”
然而对方却说:“不用了,我还得和他妈商量一下,坐哪趟车还没有决定,你们就不用接了。东京我们多少也认得路,我直接上警视厅去找你们吧。”
中村答复说:“那也好。”然后,把自己的办公室号码告诉了老人,然后挂上了电话。
接着,中村又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跟土屋亲属联系的经过,告诉给了专务。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是吗?……这样啊。”
中村一听,不由得来了气,问道:“你们公司是不是觉得,把不幸的消息告知亲属,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哪有你们这么做事的?”
专务一听对方的口气不对,显得有些惊慌,口中连连赔罪,并解释说:自己以为公司里,已经有人通知了死者亲属,自己的确做事不周,并以这两天实在太忙为借口。最后还特别强调说:“后来发现,土屋把值班室的起火自动报警装置给关上了。当然,这事不一定就是土屋当天干的,也许这套装置之前就有故障。”
中村马上就明白了,专务说这些话的意思。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我们公司虽然处理不周,但死者本人,也有对不起公司的地方,你们也就别一个劲儿地埋怨我们了。
中村说:“死者的家属,马上要来东京了,他们的住宿,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对方答复说,我们这就去安排,并且会准备好把土屋的遗体,送回小田原的车子。
中村最后说:“死者家属到了之后,我会再通知你。”这才挂上了电话,他却总觉得心里的气还没有消。
土屋的父亲在傍晚七点钟来到了警视厅。接到电话后,中村赶紧坐电梯,来到了一楼的大厅,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慢慢走近的中村,两人低下白发苍苍的头,行了个礼。土屋的父亲应该有六十多岁,但看上去精神很矍铄,仪表堂堂,身高近一米八,虽然体形偏瘦,却相当结实。
土屋昌利的母亲也很高,相貌和死者土屋十分相像。有一对这样的父母,也难怪土屋昌利的身材那么棒。中村连忙把两位老人请进了接待室。
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两位老人却依旧一言不发。中村问道:“喝红茶行吗?”两位老人几乎同时,不假思索地点头说了声:“行啊!……”
中村向两位老人,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同时摘下了贝雷帽。土屋的父亲解糊,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干了,所以没有名片。
中村连客套话也省了,单刀直入地直奔正题:“我听说你们的儿子已经订婚了,是真的吗?”这是中村最想问两位藏书网老人的问题。可以说,让两位老人来这里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就在这个。
“哦,你是想问和他订婚的那个女孩儿吧。”土屋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中村的心里一阵暗喜,对下面的对话,简直充满了期待。
“我儿子在信上提到过两、三次。”
“提到那个女孩儿的姓名和家庭情况了吗?”
“这些他没有提过,只说有个女孩儿儿,想跟他一起过日子……”
“那么,您二位有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呢?”
“没见过。”
“两个人都没见过?”
“是的。”
“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所以,是不是真的订婚了,都很难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中村的失望之情,已经非常清楚地显现在了脸上。两位老人忍不住,低头叹了一口气。接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向中村问道:“是不是那个女孩儿也出事了?”
“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急于找到她当面问清楚,不少事情只有她才知道真相。”中村小心地说着,“你们的儿子,已经和她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了。听邻居说,这个女孩儿年纪很轻,说话带些东北地区的口音。目前我们就只知道这些。怎么样?能想起什么,和这个女孩儿有关的事吗?您儿子跟您提过,她的什么事没有?……”
“这……这个。”土屋的母亲像是有什么要说。
“喂,老伴儿啊,知道什么就快说啊!”
但是,土屋昌利的母亲,却重重地摇了摇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俩跟昌利的交流一直都很少。他不爱给家里打电话,我们想打,可他那里又没有安电话。平时就靠写信沟通,但每次他都只写几个宇,可能是懒得多写吧。”
“信写得也不多?”
“是啊,一个月顶多一封信……不对,没这么多,一年也就四、五封吧。”
“这样啊。他在信里,是怎么说那个女孩儿的?”
“他只说今年过年,想带她回老家,跟我们见个面,说一切都等见了面再说。”
“哦,原来是准备过年时带回家啊。可是,他连那个女孩儿的名字,都没有提过吗?”
“是的,最近寄来的三封信里,都提到了那个女孩儿儿的事,不过,确实―次都没说她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样的陈述,中村不禁歪了歪脑袋。在好几封信里,都提到了那个女人,还说过年要带她回家,却不提名字,这实在不太正常。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非要这样做呢?莫非是女孩儿刻意不让他写?
不过,至少从两位老人口中得知,土屋昌利准备过年时,把那个女孩儿儿带回家,这多少算是一个收获。
由此能得出一种推论:那个女孩儿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跟土屋结婚了,但土屋死缠烂打,死活不肯分手,于是双方产生了矛盾。女孩儿执意离开,最终下狠心,把男的给杀了。
这并非不可能。中村当警察这么些年,这种案例可没少见过。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那个女孩儿杀死土屋昌利的原因,就是时间紧迫,从现在到年底,满打满算也就剰下一个月了。
“最近寄来的三封信,分别是几月份收到的?”
“最近的一封,不是十一月中旬,就是十一月初收到的。前面那两封,我想想看……可能是九月吧,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回家看一下邮戳就知道了。这样吧,回去我把那几封信,给你寄来吧,如果想要,今年收到的信,我都还留着。”
“那太感谢了,麻烦您都给我们寄来吧。”中村说。
“警官先生,你们这么认真地调査这件事情,是不是说,我们家儿子的死,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是不是昌利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杀死的?……”
“这倒不是。”中村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一句,但看到土屋的父亲一脸困惑的样子,又不禁解释道,“首先,这起火灾看起来,像是有人蓄意纵火,另外,日伸保安公司说,您儿子土屋昌利,工作一向认真负责、表现优秀,对于他在上班时间睡着了这件事,大家都有些不相信。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个犯困打盹的时候,事实到底是怎样的,现在还不好说,也可能是我想得复杂了。哦,对了,土屋昌利有兄弟吗?”
“只有一个哥哥,他排行老二。”死者的母亲说道。
“他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在小田原老家,结婚之后,他就接手了我家的文具店,我们老两口就不干了。”
“他叫什么名字?”
“叫健太郎,媳妇叫美智子,也是小田原人,托人介绍的,结婚好多年了。”
中村掏出记事本,把一些重要信息记上了。
“健太郎在东京待过吗?”
“没有,他是在名古屋念的大学,没在东京待过。”
“我看您身体很棒,是不是经常锻炼?”
“不行不行,已经老啦,以前,我还练过一段时间剑道和田径,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您可真厉害,身体真好啊!”
最后,中村又向土屋的母亲,询问了土屋的血型、镶金牙的位置,以及左脚踝的旧伤,究竟是怎么来的等一些琐事,所有都和法医的鉴定结果相吻合。死者就是土屋昌利,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询问到此为止,中村决定,带他们去停尸房。土屋的父母还算坚强,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并没有像中村想象的那样,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中村多少放松了一些。
趁他们在停尸房收拾的空当,中村赶紧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土屋的父母现在就在警察署里,专务答应,马上安排车来接他们。
把两位老人送进涂有“日伸保安”标志的车后,中村回到六层的办公室,给住在土屋家隔壁的那位主妇,打了个电话。
中村说,自己是刚才去过的那位警察,主妇马上说“知道、知道”,然后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住在你们家隔壁的土屋昌利先生藏书网,在昨天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出去上班时,您有没有刚好碰见过他?”
中村心里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主妇回答得很肯定:“有,有,我碰见过他。”
“啊……您见过?几点?”
“大概是四点半吧。”
“你肯定是他吗,没看错吧?”
“错不了,我亲眼看见的。”
中村有些气恼,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刚才怎么不说。
“那么,那位跟他住在一起的女孩儿,是几点钟离开家的,您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主妇想了想,回答道,“也就前后脚,隔了一小会出去了。”
“家庭主妇整日闲着没事做,别人家的事,倒是知道得不少,再问估计还能问出东西来,比派个警察守着还管用。”中村暗暗想到。
“前后脚,能说出大概几点吗?”
“具体几点还真说不准。我记得,最多也就在他家那个男的,出门后一个钟头吧,可能还没那么长。”
“那个女孩儿走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怎么说呢?……那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她好像身上背了个大包。”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假设那个女孩儿,是在昨天五点左右离开家的,而土屋值班的大楼在半夜一点起火,中间就有八个钟头的时间,这八个钟头里面,那个女人会去哪儿、干什么呢?
“再请您想一想,她出去以后,有没有再回来?”
“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一直到你们来我家那会儿,都没见到她回来过。”
“实在太感谢了,这些情况对我们非常有用。”
“等一下!……”正说话的中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位女子不是一直在上班吗?昨天是一月三十号,礼拜二,又不是休息日,她怎么会在家,下午五点左右才出的门。她一天都没去上班,跟单位请假了?”
“等一下,昨天不是休息日啊,您却看见她白天在家?”
“是啊,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呢。”电话那头的主妇,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语气坚定地说:“我敢保证,昨天白天,她的确一直在家。”
“她平常是每周礼拜天休息吧?”
“没错,是这样的。”
“像昨天那样,不是礼拜天,却在家的情况,时常发生吗?”
“这我倒说不准,应该不多吧。不过我也不太清楚。”
“好的,我知道了,那个,不好意思,麻烦您现在过去看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回来。”
“现在吗?不在家。”
“要是您看到她回家了,就马上给我打电话,可以吗?……给您添麻烦了。”中村向那女人求助,“另外,你再想想,隔壁的男人,是怎么称呼那个女孩儿的,要是想起跟女孩儿有关的任何事,都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拜托了。”
中村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第六节
负责在失火大楼附近调查的警察,几乎没有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为了半夜的现场勘察,中村准备先回家一趟,想吃点儿饭,休息一下再出发。
中村吉造家所在的地方,原本叫小石川·大冢仲町。不过,由于政府实行了不得民心的地名调整政策,原来挺好的地名,被改成了什么“文京区……大冢仲町三丁目”,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来劲。
中村走出了警视厅,向霞关地铁站走去。虽然从警视厅旁边的櫻田门站,乘坐地铁有乐町线,到护国寺下车也可以,但中村更愿意走到霞关站,乘丸之内线往池袋方向的地铁。乘坐这条线,要绕过东京车站,距离比有乐町线远,但从大冢仲町站下车,比从护国寺站下车,离家更近。
大豕仲町的这处房子,是父母传下来的,中村吉造就出生在这里,他这辈子也没在别的地方住过。在周围多为东北地区出身同事的警察署里,他是99lib?个为数不多的、地地道道的东京人。
虽然是地道的东京人,但中村说话时,会带点儿卷舌口音。这本是在东京卖苦力、做小生意的底层居民的口音,中村曾有意模仿,慢慢地竟然说习惯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中村出生长大的大塚仲町,自古被称为“山手”,人们说话时的用语都十分客气,中村的父母也从小就教育他,说话时要用敬语。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一习惯慢慢地有了十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进行了地名调整,这里变成了文京区大冢仲町三丁目之后。到底是向髙档住宅区靠近了,还是降低了,这本是仁者见仁的事情。但大多数东京市民,都把这一地区,看做是底层庶民住的地方,中村在日常办案时,对此感觉得十分清楚。
在中村自己的意识中,这片地区已经算是城外了。现在提到“山手”,就只包括本乡、小石川、四谷、青山、麻布和高轮这几处。也就是在旧城中心画一个圆圈,圈内的地方算城里,稍微出去一点儿就算是城外了。
可是东京这个概念也在变,整个城区都在不断向外扩展,因此,圆圈也变得越来越大,甚至连近邻的县市,也都进入了东京的通勤圈。在这么大的东京范围内,文京区应该还算是都心区吧。
中村在逐步认识到,这些地理概念的改变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学了一口以前认为很没品位的语言,想想倒也挺有意思的。
父母亲在知道这种变化以前就去世了,这或许可以算作是一种幸运吧,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的,肯定会骂这一代人堕落。
尤其是中村的母亲,她有一些传统文化人所特有的、崇洋媚外的思想,中村还小的时候,她就想把他培养成一位画家。她自己就喜欢画画,并坚信绘画基因遗传给了中村。她认为,反正中村这辈子,不用为买房发愁,家里有房子留给他,生活再怎么,都不至于没法过,不如培养些髙雅的爱好。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中村长大后,竟然当了一名警察,母亲当时就极力反对过,在她的观念里,去当一名“捕吏”,跟做坏人差不99lib?
多。
然而,中村就是认定了要当“捕吏”,他发誓,要尽可能多地清除罪犯,同时为父母争一口气。
接近半夜时,中村在头上包了条围巾出门了,结果还是扑了一个空,打听来的消息,和白天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几乎没有一点收获。本以为能从小摊贩那里,问出点什么,可到现场一看,所有摊位都离着火现场很远,而且,都是固定摊位,无法随意挪动。卖荞麦面的摊主说:当时,他看见着火了,但没工夫跑去凑热闹。中村只好将就着吃了一碗面,扫兴地回家了。
失火当晚,那幢楼里没与人在,冈江以及其他纵火案组的警员,在附近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但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局面确实非常难以打开。作为纵火案吧,几乎没有任何线索,调査起来十分困难;按谋杀案来处理,又没有找到明显的杀人动机;而按偷盗无人看管的住宅案来考虑,却又不知道常在这一带作案的罪犯名单。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和其他类似案件并案处理,可近期的纵火案,就这么一件。
最糟糕的是,所有参加案件调查的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员,明显全都信心不足,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能在规定限期内破案。
况且,目前这起案件,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只是死了一个值班保安,没有其他受害者。一幢破旧的出租公寓,在半夜发生火灾,要是把责任归为夜班保安工作不负责、值班时睡觉,没发现起火,结果自己也被烧死了,也可以草草结案。要是过两天,再发生几起凶杀抢劫之类的大案,这件案子就更会不了了之,最终谁都想不起来了。
局里也没成立专案组,专门处理这起案件,这表明,对于土屋昌利的死,上面还没定性,是否属于他杀。这个判断一直都是由主任来做的。
可是,中村吉造总是掂记着这件事。土屋只是偶然被火烧死,这种简单的结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说这名保安是自杀,也让人无法理解。接下来,可能会继续顺着这个思路,再做一些调査,但从死者土屋昌利近期的各种表现来看,这根本就不可能。
得出“自杀”这个猜测,是因为在死者的包里,找到了足够量的安眠药,可是据了解,死者平常从来都不吃安眠药。
这里头还有一个摸不清楚底细的女子,据说已经跟死者订了婚,并且同居在一起。可她为什么要在土屋走后,马上离开他们共同的住处,从此消失不见了呢?
据邻居主妇说,这名女子从八月起,就跟土屋住在一起,也就是说,两个人共同生活了四个月。土屋本人肯定知道,这名女子各方面的情况,包括老家地址和工作单位。土屋很爱她,不可能就这么抛下她去自杀。就算这名女子趁他上班的时候逃跑了,也没有什么用,土屋一定会找到她,讨一个说法。明知如此,那个女人还是跑了,这说明:她知道土屋在十一月三十日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换句话说,她知道那天土屋昌利一准会死……为什么?因为人就是她杀的?……
也正因为如此,为了逃避警方的追查,女子把土屋住处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全都带走了。这是目前中村的推理。
这名女子到十一月三十日为止,一直都住在土屋那里,这一点,隔壁的主妇可以证明。这一事实更能有力地证明,中村的推理是对的。
神秘女子的存在,强烈地刺激着中村吉造的第六感,她的身上,隐隐散发着犯罪的气息。
这件案子毕竟涉及一条人命,若是蓄意为之,就属谋杀重罪,中村吉造在心里暗暗决定,哪怕要把整个东京翻个遍,也一定要把这名女子给找出来。
第一节
第二天一大早,中村吉造刚刚上班,桌上的电话铃就响了。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土屋昌利的父亲打来的。他说自己昨天晚上,被安排住在新宿的京王大厦饭店,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可从那略显沙哑的嗓音中可以听出,他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
死者土屋昌利的父亲,十分客气地说道:今天准备到千岁船桥,儿子的住处去一趟,把里面收拾一下,想把儿子留下的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带走,不知道警察同不同意。
“完全没问题。”中村答道。具有参考价值的相册,已经在警方的手里了,屋里的其他东西,也都翻看过一遍,没觉得有什么重要的。最想得到的是那几封土屋写回家的信,中村希望老人回家以后,能尽快把它们寄来。
接着,中村又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让负责人把员工依次叫来,中村在电话里,再次挨个询问,有没有平时和土屋昌利关系比较好的,他不相信死者土屋,真的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接电话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池内和今野都十分肯定地回答说,公司里连能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来往亲密的了。其他接电话的员工,也都证实了他们所言不假。
听到这里,中村不禁有―种感觉,这个土屋昌利,似乎有些病态地讨厌和他人交往。
中村问他们:死者土屋昌利,是不是不喜欢与人交际?他们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根本就不想和别人交往。又问土屋有没有经常去的酒馆,或者是居酒屋之类的地方?他们回答说土屋是天生不喝酒的人,连咖啡馆都很少去,比起出门喝一杯,他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结果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问出来,不管一个人多不喜欢和人来往,也不会孤立成这个样子的。原本中村以为,土屋昌利会愿意接近女性,从她们那儿寻求一些共鸣和安慰。看来,这样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
土屋昌利的交际范围,基本上就是日伸保安公司里的那几个人,但那位神秘女子,并不是他们中的.99lib.某个人给土屋介绍的。土屋不愿意与任何人,有更加深入的交往。他是一个不交朋友、没有亲近同事、跟邻居也没有任何来往的人。
正因为如此,谁都不清楚那位失踪女子的情况,长相、名字、性格、人品、职业和籍贯,通通都没有人知道。中村想从土屋认识的人里面,找出那位女子的消息,希望几乎为零。
中村吉造对这位女子的印象,只停留在她是一个与不喜欢与人交际、有病态自闭性格的土屋昌利之间,悄无声息地生活在一起的,矮个子的女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中村隐隐觉得,或许正因为土屋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位女子才会想逃走。她甚至把和自己有关的物品和相片,全部都带走了,任谁都无法发现,她曾在此居住的线索。
中村心里还有个疑问,那就是这位女子,是怎么和土屋昌利这样的男人认识的?……这实在令人费解,是个大谜团。这两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极为不般配,土屋虽然有健壮的身体,但他的性格却很孤僻,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而据今野介绍,那位女子长得十分漂亮,几乎堪比那些电视演员。她怎么会看上这位自闭、保守的男人?她是怎么被他弄到手里的?……
或许那位女子走投无路,只好让土屋收留?这倒是可以理解。然而,这么一个新潮的女孩儿,为什么非得投靠土屋昌利这样的男人,并和他近乎与世隔绝地住在一起?这又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通常的情况是,两个人在某个酒吧认识,交谈了解之后,慢慢的便走到了一起。而即使是这种普遍情况,放在一个工资不高的小职员,和一位长得天仙一般貌美的女子身上,也需要发挥超强的想象力了。更何况土屋昌利还不去酒吧。
再说,要是喝酒时认识,而最终走到一起的话,也没有必要避讳自己的同事啊,让他们知道,又没什么大不了。
抛开这些因素,单就土屋昌利这个人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怎么吸引人。他性格孤僻、思维简单、做事近乎一根筋,这种人要是碰上自己喜欢的女人,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死缠烂打。如果失恋了,也最容易想不开,甚至有可能选择自杀。
这么说来,土屋自杀也并非不可能,他那种性格的人……
啊,对了,中村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豁然开朗。一定是这样的,这样―来,屋里的情况就没什么不自然的了。整理、收拾的不是那位女子,而是土屋昌利自己。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去寻短见,很可能会先把屋子收拾干净。
不过,照片倒可能是女子拿走的,但这样做,未必是为了让别人找不到,而是两个人事先说好的。说定了要分手,男的决定去死,女的赌气先离开了……
中村吉造交叉着双臂,向后仰了仰身子。中村还是觉得,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还存在各种问题得不到解释。
首先是遗书,没有看到遗书。不过,类似这种情况的,也有不少没留下遗书。因失恋而自杀的男人,不管留下封信给谁,多少都感觉不太光彩。
第二个问题是,装煤油到四谷去纵火的容器,警方始终没有找到。如果是自杀,就是死者自己倒上煤油点了火,那么,装煤油的容器,只可能扔在现场附近。可是冈江他们没有找到它。
另一方面,如果土屋想自杀,那天下午出发到四谷值班之前,和同事们一起,在公司吃饭的时候,或多或少总会流露出一些异常,然而,公司里面却没有一个人感觉到。
还是不对!中村觉得,土屋绝不可能是自杀。
中村去了一趟K大学,借来土屋昌利当年所在班级的花名册,和参加的柔道社团的团员名单。他觉得,既然从土屋现在的朋友圈子中间,找不到与那位女子接触过的人,就只能把调査范围,进一步扩大了。没准能从以前认识的人中间,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说不定。
中村和小谷分头把两份名单整理出来,挨个儿打了电话,询问他们最近是否见过土屋昌利,以及土屋那位有些东北口音的矮个子女友。用了大半天时间,才做完这些调查,几十通电话打下来,时间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结果却依旧令人扫兴,这些同学在毕业后,没有一个见过土屋昌利的九九藏书。
这让人或多或少有些惊讶。K大学的这个班,从来没有组织过类.99lib.t>似同学会的活动,前柔道社的队友,虽然之后聚过几回,但都没有叫上土屋。的确,跟土屋这种人,坐下来一起喝酒,显然会很没意思,也难怪没有人主动邀请他。从这里也能反映出,土屋昌利的孤僻,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第二节
中村吉造让小谷先回家,然后,自己站在窗户边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片如森林般,逼近内护城河的高大楼群。远处的树木,一点一点地融入夜色之中,紧接着楼群里的灯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那位神秘女子,现在会在这座大都市的哪个地方呢?都怪自己那天迟了一步,就差那么一小会儿,那位女子就和自己擦身而过,躲进了这座都市的黑暗之中。没能揪住一丁点儿有关她的线索,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离开自己,越飞越远了。
既然从公司的同事、邻居,以及大学同学入手,都没有能够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只能把调查范围,进一步扩大了,去査一查土屋昌利在老家读高中时的同学了。可既然大学同学这边的调查已经落空,还能对他髙中时代的同学,抱有希望吗?
再剰下的,就只有他小时候的伙伴了,这些只能向他父母打听,不过,中村同样不抱什么希望。真的没有人见过那位女子吗?
一定有的!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够多少有所帮助。可是,到底该到哪儿去找那个人呢?以土屋昌利曾经带那位女子去过的地方为目标,最容易追査的,首先是旅馆,但那样就如同大海捞针。在东京生活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去咖啡厅、髙档餐厅或酒吧之类的地方,可偏偏这位土屋昌利,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男人。
中村又回到办公桌旁边,再次翻开放在桌上的,从土屋昌利的家里找到的相册。相册外封上,印着一行金色的英文字母“PHOTO”,看起来像是任何文具店都能买到的便宜货,正适合收入不高,租住着便宜房子的年轻夫妻,躺在一起翻看。
相册里保存着土屋从大?99lib.学时代起的许多相片。有穿着柔道服的留影,也有在毕业典礼上拍的纪念照,大部分都是两、三个男人一起的合影。大学时留下的照片很少,剩下的应该都是入职日伸保安公司后照的。
越往后翻,相册里被取走的相片就越多,这证明越往后,那位女子跟土屋的关系就越亲密,最后,这本相册几乎成了两个人的生活记录。
中村又把相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可很快相册就翻到头了,还是没能从中发现任何和女子有关的线索。相册的最后一页,塞着一张土屋身穿着T恤衫,站在海边拍摄的照片。
依旧看不出照片是在哪儿拍的,但可以确定,是土屋和女子出门旅行时留下的。而且,可以推测有三次旅行,这能从土屋身上穿的衣服看出来。从直观的感觉判断,前两次旅行的目的地,并不太远,估计就在东京附近藏书网 ;准确来说,连旅行都算不上,也就是趁休息日,一起到郊区转了转而已;第三次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因为背景里,头一回出现了大海。
海边的风景,的确相当美丽。平静的海面上,有许多形态优美的礁石群,洁白的沙滩上干千净净的,看不见一点垃圾。远处能隐隐约约看到,建在海滨的小楼,东京附近可是绝对也找不到这么僻静的地方。
照片正中是身穿T恤衫、双手叉腰站着的土屋昌利。
从土屋身上的服装来看,季节应该是夏天,有可能就是今年的夏天吧。
之前两次旅行留下的照片中,土屋昌利也都穿得不厚,应该是春天或夏天时拍摄的。
中村本打算向日伸保安公司询问,今年夏天,土屋昌利什么时候休过假,但转念一想,即使知道他几月几日休息了几天,也很难猜出他们去了哪里。
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发现了。那位女子的确厉害,考虑问题十分周到,而这一点,更坚定了中村认为有犯罪行为存在的想法。中村决定,放弃对这本相册的检査,他有些不甘心地嘟嚷着,合上了相册。
相册外面,还套了一个硬纸板做的纸盒,中村想把相册放进纸盒里,于是一手拿着纸盒,把它口朝下倒过来,方便对准。这时,从纸盒里掉出一张小纸片,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中村见状,急忙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长方形的纸条,刚拿在手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张白纸,仔细一瞧,发99lib.t>现上面用钢笔写着小小的两个字,中村不由得紧张起来,纸片上写着“寒子”,
由于之前这张纸条,一直放在纸盒的紧里边,所以,虽然检査过好几次相册,却都没被发现。
中村把纸片捏在手里,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这也许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可这张纸片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由于有了新的发现,中村又一次把相册打开,从头开始仔细端详起来。他发现许多照片底下,都能够隐约看出有贴过纸片的痕迹,应该是给照片配的说明,标注拍摄的日期和地点等信息。透过光仔细一看,那一小块粘贴痕迹的大小,正好和中村捏在手里的纸片一样。
看来,那位女子不仅抽走了部分照片,还对剰下的照片做了处理,把贴在下面的小纸片,全都揭下来取走了。遗留在纸盒里的,正是那些纸片中的一张。
“寒子”极有可能是那位女子的名字,其他被取走的纸片中,或许还有写着“昌利”两个字的。这张纸片原来就贴在某张照片的下面。中村小心翼翼地试了好久,找到两、三处可能贴着这张纸片的地方,其中有一处就是土屋昌利身穿T恤衫,站在海边拍摄的那张照片下边。
照片拍摄的季节,虽然是在夏天,但天空阴沉沉的,让人感觉有些冷,这倒和“寒子”两个字相当一致。可以想象,旁边被抽走的相片,很可能是那个女人站在海边,缩着脖子,在海风中瑟瑟发抖。
这么说来,“寒子”未必就是女子的名字,因为照片上人的样子,显得冷飕飕的,就随手写了“寒子”两个字,来做照片的说明,也说得通。况且,这本相册里面,大部分都是这两个人的照片,还专门标注上照片里人的名字,从常识上看,实在没什么必要。
再仔细想一想,一个女孩子叫“寒子”,感觉实在有些奇怪。这样一来,就又削弱了这是女孩儿名字的可能性。
不管“寒子”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贴在照片下面的说明纸片,都已经和照片一起,被那名女子带走了,手里的这张,是她不小心凋落入盒子里的。这其中,肯定藏有某个重要的信息。
这张小纸片……不,确切地说,是纸片上写着的“寒子”两个字,成了追踪那名女子的唯一线索。
第三节
中村吉造给土屋昌利在小田原的老家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把土屋念髙中时,班上的同学名录寄来。并顺便问了问土屋的母亲,有没有从小跟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结果可想而知,回答又是没有。
第二天——也就是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三天——星期六,中村终于收到了土屋父母从小田原寄来的,土屋写回家的那四封信。中村把信一一展开,摆在办公桌上,信上的笔迹,显然和纸片上的“寒子”两个字一模一样。
除了土屋昌利的信件,寄来的还有土屋母亲写的短短的几句话:请您费点儿心,一定要把凶手抓到,还我儿子一个清白。中村心想,两位老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从信封上的邮戳来看,第一封信寄出的时间,是在三月十九日,接下来分别是七月八日和九月十日,最近一封是十一月十二日寄出的。第一封,即三月十九日寄来的信中,完全没有提及那位女子,只写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和日常近况,内容十分平常。
信很短,读起?99lib?来有点儿像流水账。从信的内容大致可以看出,那时的土屋昌利,还没有开始和那位女子交往,
七月八日寄出的第二封信里,第一次提到99lib.了那位女子。但内容极其简单,就下面几句话: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了。我要是个女孩儿,爸爸妈妈大概,巳经在为我的婚事发愁了吧。不过,请您二老不用操心,最近我巳经交到女朋友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下面就是其他事情了。第三封,九月十日寄出的信件里面,也有类似的内容。
上封信提到过的我的女朋友,她长得不错,性格脾气也很好,各方面都比我强,您二老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夸我找到了一个好媳妇。她这个人很稳重,并且对我非常好。详细情况以后再细说,反正,我打算和她好好过日子了。
那位女子的名字和其他情况,一句话都没有提及,也没有说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但却已经透露出,土屋打算和她结婚的意思了。
最后一封信的落款处,写着十一月十二日,离他的死亡,仅仅相距十九天。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其中有个特别的地方,信中间大约有三行字被涂掉了。
上一次跟您二老说过我女朋友的事情,这次想跟你们说一声,我打算明年一月,带她回小田原一趟。本打算今年年底就回去,但考虑到家里过年比较忙,并且,一直到十二月三十一号,我都要值班,所以,还是准备过完年以后,一月二号左右回去。那两天车上的人,可能也会少一些。
我今年二十六岁,巳经是个大人了,请相信您儿子挑的对象,一定错不了,希望你们能对她热情一点。我特意这么说,是怕您二老看不上她,我巳经打定主意,跟她过一辈子了,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和家里有什么矛盾。
我看她这个人挺好,也很可靠。请一定相信您儿子的眼光。不妥之处也请多多包涵。
从这里开始,下面的三行字完全看不清楚了。中村凑近看了看,发现那三行字是被人仔仔细细地涂掉了。中村心里猛然一惊,双眼紧紧盯住被涂掉的地方,这三行字被人用同样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画了许多道,所以,不管斜着看,还是翻过来对着光看,都无法看清楚,原来上面写的字。紧接着这三行后面,土屋又写了些与哥嫂有关的话。一直到信的结尾,都没再出现和那位女子有关的信息。
中村吉造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径直往鉴识科走去,想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几行涂掉的字复原,能让人看到写的是什么内容。鉴识科的人仔细把信看了很久,最后无奈地告诉他,目前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准确判读出上面写了什么字。
中村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重新把这四封信并排摆在桌上看了起来。第四封信里面,被涂掉的那几行文字,到底写了些什么,又是被谁涂掉的呢?
根据前后文的内容来分析,不难判断出,这一段话的大致主题,一定是有关那个女孩儿的情况介绍,比如姓名、籍贯、父母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正月就要带她回老家见父母了,回家前两个月写的信里,都还不提女方的名字,岂不是有些不正常?……一般人很难理解吧。因此,基本可以断定,这一段话介绍了那位女孩儿的基本情况。
那么,是谁涂掉的呢?涂抹时下手十分重,将原来的字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都看不淸楚。不像是土屋在写完以后,又自己涂抹掉的,如此一来,这件事只能是那个女子干的了。
那名女子很可能以帮土屋昌利寄信的名义,将写好的信骗到手,之后拆开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里面有一段话,对自己不利,于是,她就仔仔细细地把它涂掉了。涂抹时用的笔,和写信的笔颜色相同,甚至很可能就是土屋写信用的那支笔。这个女子考虑得可真周到啊。
也就是说,在写这封信的十一月十二日,那位女子就已经决意,要除掉土屋昌利了?……不,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起码表明,那个时候,那名女子就已经做好和分手、一走了之、让他永远找不着的打算了。因此,她希望知道自己姓名和出生地的人,越少越好。
就算涂掉了信的内容,要是土屋回家时,告诉家里这些情况,结果还不是一样?换句话说,只要土屋还活着,这么做就毫无意义,而且,把信做了涂改的事情,迟早都会暴露出来的,如此一来,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在她把那一段话偷偷涂抹掉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下定了杀掉土屋昌利的决心。
除此以外,从面前的这四封信里面,还能看出些什么?土屋写第一封信的时候,也就是三月十九日,可能和那名女子还不认识。也可能两人已经认识了,只不过,土屋在信里没有提及;但再看看第二封信,又感觉不太像,因为七月八日寄来的第二封信里,明明写着“最近我已经交到女朋友了”。
不过,这些都是推测,实际情况很可能并非如此。但中村觉得,死者土屋昌利和那个神秘的女孩儿,应该是在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这段时间里认识的。在土屋房间发现的那本相册中,从有照片被取走的那部分起,就没再见过土屋穿冬装的照片,这也能够间接证明,这一推测的合理性。
住在千岁船桥土屋家隔壁的主妇也证明说,那名女子是从八月份开始,就和土屋住在一起的,保安公司的同事今野,在经堂街上看见他们俩走在一起,也差不多是同时的事。这些都足以说明,到了写第二封信的七月八日为止,那位女子还没搬来,跟土屋昌利一起住。可如果那时,两人才刚刚认识不久,土屋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把握,就在信里面说“最近我已经交到女朋友了”呢?
土屋不算是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他哪来的把握说这句话?是他自己的主观意愿呢,还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有这个把握?……
刚刚认识就给父母介绍,莫非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了肉体关系?但就算有了关系,之后对方还是可以不跟你结婚。土屋能如此确定地告诉父母,一定有什么理由。关键是:这个理由是什么……
除了以上几点,从这几封信中,还能得到哪些信息?在第三封信中,土屋写道,“她长得不错,性格脾气也很好,各方面都比我强”,这些都是出自土屋昌利自己的感觉。
值得注意的是,他努力夸奖那位女子的为人和能力,却只字不提她的学历和工作。土屋的双亲年岁已高,肯定都是比较传统的人,不会不计较她读过几年书。土屋写这些话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弱化父母对女朋友学历的关注。
如果那位女子有一定的学历,土屋完全可以在信里直说。他刻意不提,就证明,至少那位女子,应该没有念过大学,甚至可能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是个文盲吧。
另外,这封信里还有一句“她对我非常好”,用这句话来形容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实在显得有些微妙哦。如果顺着刚才的推断,即他们才刚刚认识两、三个月,这时就说出“对我非常好”,表明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而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土屋甚至在信里面,清清楚楚地写道“我打算和她好好过”,明白地表示:自己要和她结婚。但他却没有跟家里提过,那位女子的基本情况,总给人一种该说的没有说,不该说的倒抢先说的感觉。这种做法也颇为蹊跷。
总之,那位女子浑身都是谜。中村吉造甚至觉得,读了这四封信后,非但没有解开已有的谜团,反而又増加了几个似的。
第二天,土屋的父亲把土屋髙中班级的同学的名单寄到了。中村粗咯地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这所髙中虽然在小田原,但学生中家住东京的人却相当多。中村决定,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打电话。可还没打完三分之一,他就觉得打不下去了。这份名单,是在这个班级的学生毕业之后才编的,上面许多人的登记住址,不是根本不存在,就是因为搬了家,或者干脆回老家了,因而无法联系。
土屋昌利在上大学的时候,还和高中的同学,在小田原聚会过一两回,但大学毕业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土屋跟大学同学的关系尚且那样,高中同学就更指望不上了。根据打通电话的那几位同学提供的信息,可以推断,其他同学那边的情况,应该也都差不多,从他们的口里,很难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与其这么一个一个茫无目的地打下去,倒不如想想,有什么别的路子,也许更有效。
中村继续着昨天的思路,假设看了那四封信以后,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土屋和那位女子,是在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之间认识的。土屋昌利不喝酒,没什么喜欢的娱乐活动,也不擅长和别人交往,因此,他的日常活动范围十分有限。
而土屋的同事,都对这位女子的情况一无所知,可见,他们俩不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想找出他们相识的地点,至少可以把公司周边、员工集体旅行,以及土屋和同事平常聚餐的餐馆排除在外。可排除了这些,像土屋这种性格的人,还能上哪儿去认识女孩子呢?难道这真成了一件谁也说不清楚的怪事吗?……
土屋昌利的住所附近,和他值班大楼周围,有没有可能呢?如果从日伸保安公司,调取来土屋这段时间的值班地点记录,再逐一进行详细排查,会不会有什么发现?……虽然这个办法有些笨,但只要多花点儿工夫,应该不会一无所获吧。
“从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这段时间可不算短,要是知道他们具体是在几月认识的,也还好办一些。”中村吉造暗暗想道,“反正目前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下星期就先这么试试看吧。”
第四节
然而,中村吉造还没有来得及那样做的时候,事情就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转机。星期一临近中午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名叫久松的男子,他自称在新桥的一家旅行社工作。久松在用略显惶恐的语气,做了自我介绍后,他说:“警官先生,听说您正在寻找土屋昌利的女朋友,是吗?……我是听一个朋友说的。”
“啊……你认识她?”
“不……不……不,我们谈不上认识。本不想冒昧打扰您的,我说的事情也许对您帮助不大,但我想,没准能帮上点忙呢。”
“你别客气,知道什么请尽管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连那名女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见过的一个人,和警察署的描述非常相似,说不定您要找的就是她。我见过那个女人。”
“啊!……你见过她?……”中村兴奋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我想我们最好坐下来谈谈,电话里说不大方便。这样吧,我这就过去找你,现在有时间聊聊吗?”
中村刚说完,久松就马上答应下来,并说了一家咖啡馆的地址,两人约定午休时间在那儿碰头。挂上电话,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中村就起身,往对方所约定的地方赶去。
中村准时赶到了指定地点,肥胖的身子刚刚陷进店里的靠背椅,久松就推开门进来了。他年纪很轻,瘦瘦的,留着一头长发。两人简单地打过招呼以后,中村马上说起了正题。
“我想先问问,你和土屋昌利,是在哪儿认识的?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关系不算太近,我和他是高中同学,确切地说,也只有髙三那年同一个班。”
“原来是这样啊。”中村记起来,土屋的髙中同学名单里,确实有一位叫久松的,不过没有打过电话。
“我的另一位高中同学,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是正在调查土屋昌利的女友,他无意间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想或许我能帮上点儿忙。”
“可是帮了大忙啊。”中村吉造感叹着说。
“也算是为了朋友吧。”
“你们俩原来是同学,突然听说他死了,是不是吓了一跳?”
“是啊,能不吓一跳吗?……不过,我刚才也说过,我们并不算非常熟悉,平常不怎么来往……说实话,刚听说土屋昌利死的时候,我都记不起来是哪个人了。”
“是吗?……你说你见过那个女的?是在哪儿看见的?”
“在新宿的一间咖啡馆,就是那种通宵营业的店。土屋和那个女的在一起。”
“你说你跟他的关系不算亲近,那他怎么会约你出来喝咖啡?”
“不是他约的我。那天我们在新宿开同学会。”
“是高中同学会?”
“对,忘了是谁组织的,大家已经两、三年没有见过面了。读大学的时候聚过几次,最多的一次,来了三十多个人。那一次来了大概十四、五个吧,好多人都已经离开东京了。”
“哦,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嫂把他的女朋友,带到那次同学会上了?”
“不是,他根本不会那样做的!……”久松摇着头说道,“土屋昌利可不是那种人。每次他都是一个人来,然后,不做声地找个角落坐着,随便喝几口就走了,一点儿都不引人注意。”
“那你是怎么见到那个女人的?”
“那天完全是凑巧。我们是在啤酒花园开的同学会,大家许久未见,一起喝完之后,又各自分开喝,一直闹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每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了,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我是在东边门口,和大家分手的。”
“我听别人说土屋不会喝酒,怎么那天那么能喝?”中村突然问道。
“他根本就没喝几口。”
“那他一晚上都在干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次聚会,他的确也参加了,是不是一直都在,我也记不清了,也可能中间出去了。”
“哦,对不起,请你接着说。”
“解散之后,我就往家走,结果发现他就走在我前面,而且跟我同一个方向。我要往甲州街方向去,准备叫辆出租车,边等车边沿街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赶上他了。那一整个晚上,我好像都没跟他说过话,念高中时有没有说过话,我就记不清楚了,可能有过吧。”
“是你先跟他搭话的?”
“好像是吧。”
“他说什么了?”
“他看起来挺高兴,脸红彤彤的,大概是因为平常不喝酒,那晚又多喝了几口吧,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那么爱说话。”
“他说了不少?……”
“是啊,那天他很健谈。或许他那个人,在两人相处的情况下,会比较爱说话吧,反正后来跟我在一起时,他还挺能说的。我记得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家伙平常不声不响的,看不出还挺能说的啊。”
“后来呢?”
“后来他约我一起去咖啡馆,说想喝杯咖啡解解酒。我当时也确实想喝杯咖啡,就答应了。没想到土屋接下来说,今天我女朋友来接我,就在那家咖啡馆等着呢。”
“啊?……”
“这句话从土屋嘴里说出来,我真是吃了一惊。都这么晚了还来接他,可见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至少已经住在一起了。我起初有些不相信,就问他:‘你结婚了?’”
“他怎么说?”中村发现事情渐渐进入关键阶段,便更加注意起来。
“他说没有,不过很中意现在这个。”
“后来呢?”中村紧追不舍地问道。
“被他说的,我开始对他女朋友有点兴趣了,心想,这女孩儿这么晚了,还跑来接他,对他感情很深啊。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就跟他一起去咖啡馆了。”
“见到那个女孩儿了吗?”
“见到了。”
“她长得什么样子?”
“长得还真漂亮,我吃了一惊。心想挺可爱的一个女孩儿,怎么会看上他了呢?……”久松带笑说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羡慕他。”
“有那么漂亮啊?那个女孩儿看到你,有什么举动吗?”
“她看见土屋带我一起进去,有点不知所措。看起来人很老实,我觉得那个女孩儿真的不错,真的。”
“你跟她说过话吗?”
“说了两、三句吧。那天晚上,一直是土屋昌利那个小子在说话,可能是太髙兴了,加上之前多喝了几杯。”
“是因为交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他才那么髙兴的?”
“我觉得是这样。”
“久松先生,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们现在正在全力寻找这名女子,她是案件的重要当事人之一,必须尽快找到她。而到目前为止,跟她见过面且说过话的,就你一位。因此,请你仔细回忆,那次跟她见面的过程,每个细节都不要落下。”中村吉造忽然一脸严肃地说。
“你说她是案件的重要当事人,是不是怀疑她把土屋怎么样了?”
“这一点我们正在调查。”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警官先生。”
“为什么?”
“我虽然说不敢保证,但就是感觉到,不可能会是那个样子的,那女子看起来岁数很小,还是个小姑娘,不会不会,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哦,为了避免误会,我们也希望,尽快找到她,把问题给清楚了。土屋给你介绍过那个女孩儿的情况没有?”
“没有,我看他光顾着高兴了,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不知道干什么好?”
“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拿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光在那里瞎闹。”
“他怎么叫她的,你听见没99lib.有?”
“好像听到过几回。”
中村顿时紧张了起来:“土屋是怎么叫她的?”
“感觉好像有点儿怪,叫什么……”久松以手掩面想了一会儿,中村心里焦急,却也只能坐在那儿等着。
“啊,是叫‘寒子’,土屋那小子好像是这么叫她的。”
“寒子?……”中村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的……”久松摸着后脑勺喃喃道。
“你确定吗,叫‘寒子’?……没听错?……”
“不会,不会听错,我听他叫了好几次。”
中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女孩儿儿叫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之前在相册里发现的小纸片上,分明就写着“寒子”两个字,当时不也考虑过,这是女孩儿名字的可能性嘛。
中村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把你听到土屋叫那个女孩儿名字时的具体情况说一下。”
“我能记起来的就那么一次,是说到空调的时候。当时,店里的空调的确开得有些凉,女孩儿说她有点受不了,土屋则半开玩笑地说,‘喂,这么点冷你就受不了了,还叫什么“寒子”?’我记得土屋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怎么这么对自己女朋友说话。”
“土屋还有没有说起过,那个女孩儿的其他情况?比如说,她是哪儿的人?”
“这些他一句也没有提。”
听到这里,中村不禁叹了口气。
“不过我记得,好像听到土屋昌利说过,最近好像去过她的老家。”
“去过她老家?在哪儿?……你有没有听到?.99lib.”
“具体在哪儿,我就没有听到了,也不好问。唉,当时我要是多问几句就好了。不过,应该是在东北地区的什么地方,我记得听到他们说,在上野车站上的车。”
“嗯,这就对了。”中村吉造想到,“看来土屋家隔壁的那位主妇说得没错。”
“啊,对了!……”久松突然大喊一声,“我记起来了,土屋还对那女孩儿,说过这么一句,‘等到十一月,就又有让你高兴的事情了。’”
“十一月?”
“对,具体是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同样也没有说,当时我也没反应过来。不过,根据我的工作经验,好像能猜到一些,有可能是上越新干线开通的事情。”
“哦,如果说到十一月的什么事,上越新干线通车,确实可以算一件。可那边也不是东北啊,东北方向的新干线,早就通车了。”
这确实是一个重大发现。这么说,寒子的老家是在新泻方向?……不过,即使这样,包括的范围还是太大。
“在他们的对话里,有没有出现过新泻的什么地名?”
被中村这么一问,久松歪着脖子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这个啊……这个……我真的记不起来了,那天我喝醉了。不过……”
“不过什么?”
“记得土屋提到过,说那个女孩儿的家,在离海边不远的什么地方。”
“在海边?”
“不知道有没有听错,有点儿不确定,真不好意思。”
如果久松说得没错,那这一点可真是太重要了,寒子的老家,在离海不远的地方,那么,最可能的就是上越新干线终点站附近的新泻沿海,或者途中日本海沿岸的某个车站,内陆地区就可以忽略不管了。
“‘等到十一月,就又有让你髙兴的事情了’这句话,土屋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
“我记得是聊到去女孩儿家的时候提到的,大概是的吧。”久松又说着摸棱两可的话。
这样一来,把新干线通车和高兴的事联系起来,就比较合理了。
“你还记得那次同学聚会的具体日期吗?”
“八月十四日,是个星期六。”
八月十四日。也就是土屋第一次在给父母的信中,提到这位女子后的一个月零一周。千岁船桥的那位邻居,也说他们两人开始同居,也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
两人在谈话中,多次提及去寒子老家的事,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当时刚从女孩儿老家回来没几天?
“他们俩是不是刚从女孩儿老家回来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
只要抽空去一趟日伸保安公司,査一査那段时间,土屋的休假记录,就能知道这个情况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名女子让土屋见过她的父母,这一点相当重要。这说明那个时候,女孩儿是很明确地打算跟土屋结婚的,但最后却坚决地离开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此之外,土屋还有没有提到什么,跟这位女孩儿有关的事情?”
“其他就没什么了。刚开始感觉,那个女孩儿好像有心事,显得闷闷不乐的,说了一会儿话以后才知道,她的性格还是比较开朗的。就这些了。”
“土屋昌利是不是老喊她‘寒子’、‘寒子’什么的?”
“是的,我还笑话他呢。”
和久松分手后,中村马上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土屋昌利在八月九、十、十一日三天,向公司申请了休假。因为八日是星期天,因此,实际上土屋是连休了四天。估计他是利用这四天假期,和那位寒子一起,到她越后的老家,见女方的父母去了。
想起来了,相册里土屋身穿T恤衫,站在海边拍的照片,一定就是在那次旅行中留下的吧。可以推测,寒子也站在同一片背景下,拍了一张照片,土屋还在那张照片下面,贴了一张写有“寒子”两个字的小纸片。
然而,土屋昌利竟然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提过这次旅行,他又没什么朋友,因此没人知道这件事,导致调查时中村一点儿也不知道。要不是久松想起来,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位女子和她的父母了。土屋究竞为什么,不把这次旅行的事情,告诉父母呢?
“土屋在申请休假时,有没有说过要去哪儿旅行?”中村向日伸保安公司的人询问道。对方回答说“没有”。
中村要求对方,提供一份三月十九日至七月八日,土屋值勤过的地点名单。对方虽然并不十分情愿,但还是答应,傍晚前准备好。
中村一边向警视厅走去,一边思索“寒子”这个叫法的含意。也许是一种呢称,土屋昌利谷雨用谐音,戏谑地称她为“寒子”。
此外,这个奇怪的名字,还有一种可能的解释:这名女子是从东南亚某国,或韩国来的外国人。她原本名字的发音和“寒子”相似,于是,土屋就按照发音,给她取了这么个日本名字。
但中村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和之前推测的,她老家在东北或新泻相矛盾。
中村想了想,又走进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土屋的邻居打了个电话,问那位主妇,平常土屋是不是叫那名女子“寒子”。
“寒子?”她大声重复了一遍,接着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不是的。”过了一会儿,主妇说道,“不是这么叫的。”
“你能肯定不是这么叫的吗?”
“能肯定。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昨天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是想起她的名字了吗?”
“是的。”
中村心想,那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莫非一般人都不喜欢主动给警察打电话?
“他是怎么叫她的?”
“叫她由子。”
“由……由子?”
“对,我记得那个男的,是那么叫她的。”
又冒出一个新名字。
“他一直都这么叫她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他这么叫过。”
中村想,这位主妇说的话,还是比较可靠的,可是“寒子”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呢?
中村告诉主妇,土屋的朋友曾亲耳听到,土屋昌利曾叫那个女子作“寒子”。她听了之后想了想,然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这么―来,好像也听他这么叫过……”
“你真的听他这么叫过?”
“记不太清了,这件事过去好久了,而且,我本来就听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有好几次,觉得土屋叫那女子时的发音很特别,这会儿被你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的确是那么叫的。”
“叫她寒子?还是由子?……”中村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好像是的……”
“请你再说得具体一些,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怎么叫她的?”
“我想想,他总是喊,‘喂,寒子……’好像是叫她过来帮忙。”
“是吗?……可是最近没听见这么叫了?”
“最近……对,最近不这么叫了,改成喊‘由子!由子!……’了。”
“你还记得听见他喊‘寒子’,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件事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觉得他的叫法很特别。我想大概是在夏天吧。”
“夏天?……”中村顿时吃了一惊,“他在夏天曾叫她‘寒子’?”
“对,是这样的。”
中村向主妇道过谢,挂了电话。
越来越奇怪了,现在称呼又变成了两个。那个女孩儿在夏天时,被土屋称为“寒子”,之后又变成了“由子”。不过,主妇的说法,和久松提供的信息并不矛盾,久松见到土屋那天,是八月十四日,正好是夏天。
中村又想了想,自己和久松说起女孩儿名字时的那些话:“把你听到土屋叫那个女孩儿名字的时候,具体的情况说一下。”
“我能记起来的,就那么一次,是说到空调的时候。当时,店里的空调,的确开得有些凉,女孩儿说她有点受不了,土屋则半开玩笑地说:‘喂,这么点冷你就受不了了,还叫什么寒子?’我记得土屋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怎么这么对自己女朋友说话。”
因为久松不知道“寒子”两个字怎么写,无法理解也很自然。
另一个称呼是由子。
“总之,不管怎么样,那名女子不是叫‘寒子’,就是叫‘由子’!”中村暗想。
不过对比起来,“由子”比“寒子”更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有可能“由子”才是女子的真名。但也说不定是简称,全名或许叫由里子或由美子之类的,“寒子”则可能是爱称,叫的时间不长。.99lib.
可是,这爱称是怎么来的呢?
土屋为什么会在夏季突然改口把“由子”叫做“寒子”呢?还在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下面,贴上了这个名字。
中村忽然想到,不知道一起出去旅行以前,土屋是怎么叫她的?会不会是在那次旅行之后,他才改口这么叫的?也就是说,那次旅行,是改变称呼的转折点,也许就是在旅途中,土屋给她起了这个外号。等到旅行的记忆逐渐变淡以后,土屋也不再叫这个名字了……
嗯,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中村越想越觉得这一判断是对的,这个称呼就是在那次旅行中产生的。那次旅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平常话不多的土屋昌利,把“由子”改称为“寒子”了呢?
中村跑了一趟日伸保安公司,拿到了三月到七月之间,土屋执勤过的地点列表。说是列表,其实就是用圆珠笔,把执勤的地址,抄在一张纸上而已。中村粗略地看了一眼,除了有几幢大楼的名字以外,还有许多只写了街道名,有的在后面注明“交通协管”四个字。
中村向把名单给他的年轻男子问道:“上面写的‘交通协管’,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路口协助指挥交通?”
这位名叫长内的年轻男子笑了笑,答道:“当然不是了。这些地方正进行道路施工,或者在埋设管线,导致车辆无法双向通行,因此要在路口派一个人,指挥车辆轮流通过。这就是所谓的‘交通协管’。”
“那这一行写的‘工事现场车辆管理’,又是什么意思?”
“遇到在市中心的施工作业时,施工车往往会找不到停车位,就需要保安人员,来指挥车辆的停放。”
“也就是帮忙移动车辆,来充分发挥停车位的作用?”
“不,原则上保安人员,是不能挪动车辆的,不过,也要看现场情况,随机应变。”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中村总算大体明白了这些特殊称谓的作用了。
剩下的就是夜间执勤的大楼了。其中有些是新盖好的楼房,在移交给业主以前,需要有人负责夜间看护,这项工作与普通的楼内执勤,基本一样。
值勤的地点有的是一日一变,也有的是连续在一个地方,执勤一个月。中村数了数名单上列的执勤地点,竟有十三处之多。若是逐一进行调查,恐怕会相当费事。
“这些长期执勤的地点,是不是也要每天在去之前,先到公司报到呢?”
“不需要,实际上大多数员工,都是从自己的住处,直接到执勤地点去的。”
“哦,可土屋死之前的那天下午,为什么还要来公司一趟呢?”
“他可能正好路过公荀,就顺便过来吃饭吧。”
“你们的员工,一般会在哪儿换保安制服呢?”
“制服都发到了本人手里,他们基本上都是先放在包里,到了执勤的地方在换穿上。”
“那鞋子呢?也一样吗?”
“鞋子也是,先带着。”
“我听人家说起,你们保安穿的鞋,都是特制的?”
“对,鞋里事先装了一层铅板。”
“是用做防身的武器吗?”
“这……怎么说呢。我听人家说起,穿着那样的鞋子,即使脚面被车轧了都没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在负责交通协管的时候,真的有被车轧到脚的99lib?危险。”
“哦,有道理。”
中村扫了一眼长内递过来的名片,右上方印着的“指令室长”几个字,十分显眼。但眼前这名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轻,顶多也就三十多岁。
“你这头衔可不小啊,‘指令室长’……听起来可真够吓人的。”
长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个称谓而已,因为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叫法。”
“你的‘指令室’在哪儿?”
“就是这儿。”
中村和这位年轻的指令室长,闲聊了一会儿,离开了日伸保安公司。
第五节
人实在是种不可思议的动物,偏偏越到年底,越是有人出来干傻事。本来就够忙的了,这些人还非要添乱。盗窃、抢劫、调戏妇女、深夜打劫超市、抢劫出租车、喝酒闹事、打架伤人,恶性事件层出不穷。另外,东京都内还有多个地方发生火灾,实在让人心里添堵。不过,这几起火灾,并非都是人为纵火,其中不少,是由于流浪汉在野外生火取暖,引燃了周围的枯枝烂叶,而引起的意外事故。
几起火灾多集中在浅草地区,每年在这附近发生的火灾件数,算是全市最多的。原因之一,是浅草地区有个著名的浅草寺,寺庙周围总会聚集一百多个流浪汉,到了年底,更会突破两百人。这些人晚上常会点火取暖,进而引发火灾。
令警方为难的是,虽然知道引发火灾的原因,却又不能在巡逻的时候,一看到生火取暖的,就将其一把泼灭,因为真要这么做的话,第二天清晨,又会发现不少冻僵的尸体。
要追究年底火灾多发的根源,还得从目前这种不合理的雇工制度说起。流浪汉中的很大一部分,是靠打短工挣钱度日的苦工,临近年关,这样的工作日益难找,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得已只能流落街头。这些住在市郊廉价出租屋里的打工者,本来平常打工赚来的钱,就只够勉强糊口,一旦丢了工作,就会连一天几百日元的房租都缴不起。被轰出租住屋的他们,只能聚集在寺庙周围,靠生火取暖,露宿街头。比起那些爱惹事的,这些人还算老实。
他们中总有个别人,不愿意好好待着,精力过剩又无处发泄,加上道德水平低下,就到处招惹是非,违法闹事。有的溜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趁打工学生不注意,抢了东西就跑;有的则是抢出租车;有的抢下班的白领,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连单身出租公寓都敢抢。
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酒精依赖症患者,哪怕兜里只剩一点儿房租钱,只要酒瘾上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拿去买劣质烧酒喝。喝过酒后就会丑态百出.99lib.,最后只得被关进警察署的醒酒所了事。东京市内共设有四处醒酒所,每到年底总是爆满,热闹得不得了。其中“日本堤醉酒者保护所”的规模最大,但到了年底这段时间,更是天天人满为患。
每到这个时候,警视厅的通信指.99lib.挥中心,就变得像战场一样。宽敞的指挥中心值班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仿佛市民求救的哀鸣。受此影响最直接的,是警视厅的机动巡警大队,他们的办公室,就在搜查一课楼下,负责这类事件的巡警队队员,根本在办公室里待不住,整天没完没了地处理一桩又一桩治安事件,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接着,就是交通警察和刑警了,中村当然也包括在内。难怪人常说,年关年关,警察的难关啊。
搜查一课的同事们,看来已经认定,这起四谷纵火案,不过是每年年底多发的火灾中,极其普通的一起。中村觉得,要是不顾同事的看法,自己跑到外地,去调查那位神出鬼没的女子,这多少有些不妥。可此案实在蹊跷,就此定案,心里又不甘。
于是,中村决定独自一人,承担起调查土屋执勤过的十三处楼宇的任务。通过走访发现,土屋在执勤中,遇到的事情还真不少。
四月五日,他遭遇了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的恶性事件。当天土屋被安排在神田神保町一处,正在施工的大楼附近,负责协助停车和指挥交通。
大楼旁边就是一家银行的营业部,一位银行职员,刚刚走访完客户回来,从车上下来往银行走去,这时只见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男子,迎面走去,二话不说,就在那位职员的肚子上捅了一刀,然后抢走职员手上的挎包,扭头就跑。土屋正好回头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和路人以及施工工人一起,狂追出去一百多米,共同把劫匪制伏夺回挎包,并将凶犯扭送到了警察署。
因为土屋并不是追在最前头的人,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表彰。事后他还特意到医院,看望了在事故中受伤的银行职员。这位职员名叫田村,此时早已痊愈,回银行上班了,中村直接到银行拜访田村,想听听他的讲述。
田村说,土屋给人的印象不错,是个好青年。得知土屋的死讯以后,他还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不过据他所说,他和土屋昌利见面的时候,两人并没有谈论其他事件。
五月十一日,土屋被调往池袋的一幢大楼值勤。这幢大楼的二层,有一家高利贷公司,这家公司的玻璃窗,在当晚被人多次用利器划伤。从手法上来看,作案者执意划破玻璃的意图十分明显。并且,从现场痕迹判断,作案者在第一次划伤玻璃的数小时后,又回来接着划。是一人作案,还是团伙犯罪,目前尚无法判断,但基本上可以断定,犯人是因借贷问题,而与该公司结怨,与土屋没有关系。
紧接着六月十日,在土屋负责的楼房里,又发生了一起盗窃髙利贷公司的事件。但事发一个多小时后,才轮到土屋值班,因此,此事也与土屋基本无关。
另一件事发生在七月一日,当时,土屋被安排在中目黑执勤,碰巧目击一辆汽车在撞人后逃逸,性质相当恶劣。被撞的人受了重伤,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事件发生在土屋值班大楼前的十字路口上。当晚十点,一辆白色轿车,和一辆摩托车发生碰撞,骑摩托车的青年当场被甩出老远,小轿车却停都没停,直接开走了。土屋看到以后,急忙拨打急救电话,叫来救护车,把受伤青年送到了医院,事后,土屋昌利还到了医院,看望过伤者。
中村找到那家医院,把受伤青年的姓名和住址记了下来,伤者今年刚刚十九岁。
此事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有目击者称,逃逸司机是一位长发女子。由于事发当时已近深夜,现场目击者很少,且包括土屋在内的目击证人,都没有记住肇事车辆的型号、车脾号等重要证据,因此,此案至今未破,肇事司机也未被逮捕归案。
中村本能地想到,有没有可能,肇事者就是这位“由子”,而目击了这场事故的土屋昌利,不知用什么手段找到了她,然后以不告发为条件,和她进行了某种交易,就这么把“由子”弄到了手?
当然,这是一种把人往坏处想的推测,而到目前为止,査明的几桩相关事件中,当事人对土屋的评价都相当高,公司的同事也说,他是个不错的青年。中村不希望这一猜想成为事实,但不能否认的是,表面看来很不错的人,却在背地里干出坏事的例子并不少见。
作为一名警察,不能因为主观的好恶,而忽略调査。
在这起事件中受伤的青年,名叫下枝邦晴,事发后被送进目黑救济会医院,住了三个月,现在已经伤愈出院,回家后继续从事汽车修理工作。他住在神奈川县川崎市多摩区的登户,乘小田快速轻轨电车,可以直接到达,中村马上想到,那里和土屋住的千岁船桥,不是在同一条线上吗?
中村拨通了下枝住院时留下的号码,接电话的人自称是房东,说下枝在上班还没回来,中村问下枝在哪里工作,房东说,就在离住处不远的地方,走几步就到了。根据指示,中村独自一人,找到了这家位于世田谷大街、规模不大的修理店。
店面很小,刚进门是一间玻璃围成的展览室,里头才是修理间。接待中村吉造的,是一位身穿蓝色连身工装的年轻人,得知是来找下枝的,他马上把中村引到车间后面的一个角落。在那儿干活的,是一个资着卷发的小青年,发型十分时尚,显得非常潇洒,一看就是喜欢骑着摩托,在街头飞驰的飞车少年。
中村本以为这位就是下枝,不料这名青年,让他在冷风中冻了好久,才到后面的什么地方,叫来另一位青年,介绍说这位才是下枝。
中村一看,下枝的头发,烫得比刚才那位小伙子还要爆炸,就像戴着一顶假发似的。他身穿黄色连身工服,脸色苍白,一副“暴走族”的模样。走近了一瞧,那脸型.99lib.神态,分明还是个孩子,至多不过二十岁,他的眉毛很浓,完全没有修过。
中村向他出示了警官证,下枝的脸立马绷紧了,也许是误以为又是警察来找麻烦了。中村赶忙把来访目的,简单地对他说了说,特意强调,只是想问问七月份发生的那起事故。正说着,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人,自称是这里的老板,客气地说外头太冷,请中村到会客室坐着慢慢谈。
中村被领进靠近门口的展览室,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室内,感觉一下子比刚才暖和了许多。展览室里只放了一辆摩托车,显得空荡荡的,这个房间很宽敞,照理说,应该摆得下一辆展示用轿车。
中村一问,果然是这99lib.
样,下枝说,原本这里的确放着一辆轿车,但因为昨天有位客人要得急,就直接把样车开走了。他还特意介绍了一下那辆轿车,不过中村一句也没有听懂。
―位女子端来了茶水。
中村吉造当下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约莫下枝已经从紧张情绪中放松下来后,他才进入了正题。下枝这个年轻人,并不像外表看来的那么随便,回答问题时态度认真,用词尊敬,十分礼貌。
然而遗憾的是,下枝对那起车祸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也没有看清楚,撞伤自己的肇事车辆是什么型号。他说当时汽车从背后撞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等再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被人抱上救护车了。
中村又问,他知不知道司机是男的还是女的?下枝回答说,事后听人说肇事车是一辆白色的三厢轿车,司机好像是一个女人。但自己对当时的情况,一点印象也没有。
中村有些失望,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这样的话,土屋也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事实上据下枝回忆,事后土屋来探望他时,并没有打听有关肇事司机的任何情况。相反,他刚才提到的那些情况,还都是从土屋那里听说的,记得土屋当时好像还说过,逃逸的司机,很可能连驾照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中村也有同感,发生了这种交通事故,司机通常都会把车停下,因为撞人逃逸,一旦被警察抓获,受到的处罚,要比单纯的车祸重得多。如果事故是发生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选择逃逸还多少有点胜算,可那次事故是发生在闹市,逃跑时若碰上红灯或堵车,马上就会被抓获。司机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要坚持这么做,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无照驾驶或者没有投保。
这条线索的希望不大,即使事实真如中村推测的那样,土屋所获取的有关司机的信息,也不是从下枝口中问来的。可能是土屋亲眼看到的,或者从其他目击者那里,听到了什么,然后把所有情况串起来、通过分析得到的。具体情况如何,如今已经无从知晓了。
从下枝那里还得知,虽然他和土屋昌利,都是住在小田快速轻轨沿线,但事发后,两人并没有特别来往。
当中村告诉他,土屋已于几天前死亡的消息时,下枝一瞬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撼。下枝解释说,自己有两个好朋友,都是在交通事故中死去的,因此,对这类事件早已有些心理准备。
中村向他道了谢,站起身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转过身问下枝:“你有没有听说过‘寒子’这个人?”
“寒子?……”
“对!……”中村点了点头。
下枝想了想说:“没听说过。”
中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嘱咐他如果回忆起什么,请直接打电话,说完便推开门,走到了寒风呼啸的大街上。
第六节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圣诞节,一九八二年没剩几天就该过完了。虽然并没有人催促这件案子,但中村自己,已经暗暗焦急起来了。
说起来,这实在是个极难处理的案件,既有可能潜藏着巨大的阴谋,也有可能只是一起单纯的一般纵火案,目前可供判断的线索寥寥无几。万一自己判断失误,最后发现,并非什么恶性事件,那这一番辛苦,最终就只能成为笑柄了。
而不下全力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心里又有所不甘。况且,其中的疑点,确实无法解释。并不是中村天生喜欢侦査取证,也不是被唤起了强烈的责任心,只是无法下决心,轻描淡写地草草结案,总觉得有必要继续深挖下去。
中村吉造回到99lib.了警视厅的办公室,主任叫他过去一趟。
“这段时间,你还在追查四谷失火楼房里,发现尸体的那桩案件……对吧?”
主任直奔丰题,中村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认为这就是一起谋杀案,这点我毫不怀疑。”中村回答得特别坚决。
“我想你也知道,年底这段时间,总是事情多,加上人手紧,小谷先生那边,已经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些中村怎能不知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因为自已埋头一心调査这件无头案,导致本该由自己和小谷搭档,去做的不少事,现在只能让小谷刑警一个人扛着。
“而且,我看不太像啊。”
“不太像……”
“发生火灾,不幸死了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我看没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是。”中村小声应道,虽然他很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有力的理由。
况且,此案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但他心里,就是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心。最终他说道:“死者死前服用过安眠药,并在他包里,发现了装有安眠药的瓶子,这点非常可疑。”
“你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長自杀身亡的?”
“不,我觉得他是被人杀害的。”
“畜生!……是谁那么大胆,敢跑到保安的值班室放火?”
“不,火是从地下一层烧起来的……”
对了,还有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仍无法说服自己。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要杀害土屋昌利,那何必跑到地下室去放火,直接烧了值班室,岂不更干脆利索?
“土屋平时,从来没有服安眠药的习惯。”中村加了这么一句。
“中村先生,照你这样,每件小事都追查,那是会误事的,你不觉得吗?即使一个人平常不喝酒,你能肯定,他到死都绝对不会碰一滴吗?”搜查主任严厉地对他说道,“正是因为平时不会出现的不利因素连续发生,才会酸成各种事故,这个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懂?不论是交通事故,还是其他意外,不都是这样发生的?”
中村暗想,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原则上都没错,可单就这件案子来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轻易放过。
“总之,你看着办吧,那件案子弄得差不多,就该放手了,如果光凭兴趣,就不管不顾地埋头去做,会影响其他人的积极性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正忙着,能放的就先放一放吧。”
“知道了。”中村只好无奈地应道。话虽这么说,可隐藏在心里的那份疑惑,却始终无法忽略。
另一方面,案件的调査,已经无路可走,怎么都无法査到那位神秘的“由子”,土屋昌利的朋友实在太少了,工作时的同事、住处旁边的邻居,甚至连高中时代的同学,都被纳入了调查的范围,但得到的有关那位女子的情况,却少得可怜。见过那位女子的,除了住藏书网 在同一幢楼的住户,目前知道的,就只有久松和今野两个人。然而从这两位口中,连那位女子的姓名、出身地等个人基本信息,中村都没有问出来。
中村反过来一想,又觉得这很自然,正因为没有人认识她,那位女子才会想到失踪。她在决定消失以前,肯定充分考虑了这些情况,认定和土屋有关系的人,几乎没有人见过自己,更无法提供找到自己的线索。不然她不会如此大胆。
目前拿握的线索,只有很少的几点:这位女子说话带有东北地区口音、老家大致在越后方向、年纪很轻、身体个头儿不高、长相相当清秀、名字的简称类似“由子”、夏天时不知为何,被土屋一度叫做“寒子”。想来想去,也就这些了。姓什么不知道,照片也没有,仅凭这些,就要从一千万东京市民……不,应该是要从全日本的国民中,找出这位失踪女子,可能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答案就一个字——难。
其他辅助性的线索还有几条,一个是他们俩相识的时间,大概应在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之间;其次是八月十四日以前,土屋对这位女子的称呼,已经非常亲昵了。可单凭以上几条线索,还远远无法从人群中找到她。和那件撞人后逃逸的交通事故一样,此案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一直毫无进展。
投入的精力不断增多,案件的调査,却没有特别明显的进展。在那以后,类似的纵火案件,也再没有发生过。中村现在正面临艰难的选择:要么就此罢手,停止侦査;要么不顾领导的不满、同事的指责,硬着头皮査下去。说实话,这两个选项对于中村来说,都相当不易。稍微有调査价值的线索,就只有“寒子”这个称呼,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在了中村的心里。而其他几条线索都太模糊,个子不高、长相清秀、名字简称似乎是“由子”、东北地区人……符合这些条件的女人,在东京不知道有多少。
名叫“寒子”却十分少见,这几乎等同于长着和常人不同颜色的毛发,这条线索最有力,极具深挖下去的潜力。这个呢称——姑且就当做呢称吧——实在独特,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叫出口的,而是有什么原因。最可能的解释是,两人在那次旅行途中,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最初见到纸片上写的这两个字时,中村还以为是冷的意思,最简单的联想是,女人是从寒冷的东北来的,因此被土屋称为“寒子”。但在知道了发音后,中村就推翻了这一猜测,因为东北人是不会把这两个字读成那个样子的。
如果这两个字是在旅行中得来的,那么,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地名了。
中村踱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日本全国地图前面,用手指着新泻县靠近日本海一侧,开始逐一寻找可能和“寒子”有关的地名来。但找来找去,一个也没有发现。
接着,中村又思考起地方特产、民俗和民谣中的句子来。由于自己对这方面知道得不多,中村还特意找来一位老家在那里的同事,向他请教了一番,但也没有什么收获。
如果这个称呼,真的与地名有关,最自然的联想,就是那名女子的出生地,和“寒子”发音相近的,只有北海道的阿寒湖,这一点已经和久松讨论过了,与之前关于这位女子的老家,可能在越后的推测不符。而且久松说,土屋提过女子的老家在海边,极有可能是在日本海附近。
中村找来列车时刻表,翻到第一页的全国铁路图。他从新泻算起,把连通日本海沿岸的越后线,从北向南逐站数了一遍。白山、关屋、小针、寺尾、内野……这张全国铁路图上,标出了所有列车停靠站,连很小的车站都有。然而,无论怎样绞尽脑汁,都无法将这些地名,和“寒子”联系到一起。
再试试另一条,新崎、早通、丰荣、黑山、佐佐木……中村在地图上慢慢地移动着指头,逐一念着地名,打算一直找到男鹿半岛上。经过村上站以后,有几个小站紧紧地排在一起,看着看着,中村的食指突然在其中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越后寒川。
越后寒川?这里不是有一个寒字吗?……中村吉造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歪头思索,难道……是这里?
难道说,那名女子是来自越后寒川,因此,土屋开玩笑地把她称作“寒子”?……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值不值得自己专门到那个日本海沿岸的小镇跑一趟?
如果能到那里看看……中村想到这里,翻到上越新干线时刻表那一页,同时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张清晰的照片,就插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土屋缩着肩膀,站在海边,唯一不同的是,土屋的脸变成了那位从未见过的神秘女郎。不知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想。
也许事实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夏天,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镇,“由子”因为觉得冷而缩着肩膀,看到她这样的土屋,在一旁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怕冷。”然后就用这个镇名的独特发音,给她起了个有些别扭的外号。
“喂,你可是‘寒川’人啊,还这么怕冷!”
“就因为我是‘寒川’人,所以才特别怕冷,本来我就是‘寒子’嘛。”
于是,“寒子”也就成了两人之间的爱称。回到东京后,也一直这么叫着。
中村觉得,这些场景和对话的想象,极为99lib?合理,便立即做出要到那里一探究竟的决定。哪怕出差申请得不到批准,要自掏腰包,也―定要去那儿看一看。
没想到,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主任,竞然法外开恩,什么也没说,当场就批了申请。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的早晨,中村坐上了刚开通不久的上越新干线。中村坐在座位上,在心里感叹,别看主任嘴上说得难听,其实,心里还是理解我这个固执的部下的。这算是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圣99lib?诞礼物了吧。
第一节
新开通的上越新干线列车,坐起来的确很舒服,即使全速行驶的时候,车身的晃动也非常小。与东海道的新干线相比,可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运行十年后,是不是还能保持得这么好,那就难说了,也许摇晃得更厉害也未可知。
过了越后汤泽车站以后,窗外开始出现雪景,但今年的雪,积得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深,也许是暖冬的缘故吧。
在新泻车站,换乘羽越本线特快列车;然后在村上站,换乘慢车去往越后寒川。中村是早晨八点刚过就出门的,估计到越后寒川,至少要到下午两点。
中村翻了翻列车时刻表,不禁心里吃了一惊,原来白天经停寒川车站的列车,只有三趟,其他通过的都是快车,这种小站根本不停。
在村上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待换车时,窗外已经飘起了小雪。对中村来说,这还是今年头一次见到下雪。
列车出了村上车站,沿着日本海一路向北开去。从中村座位左边的车窗望去,冬天的日本海,显得阴郁而寂静,这种风景,似乎在土屋昌利的相册上,早就已经见过了。
眼前不时闪过几块高耸着的、形状怪异的巨99lib?大岩石,有些甚至延伸进海里。如果窗边连续出现岩石群,就意味着不远的前方,将有一条隧道;没有岩石出现时,窗外就是一整片荒凉的海岸。沙滩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沙子的颜色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靠海的一侧绝少见到人家。
比起其他地方的海,还是日本海这边的风景要美得多。放眼望去,湛蓝色的海面,无遮无挡地展现在眼前,不像其他地方的海,被高大的工业厂房,和拓得越来越宽的街道,随意地切割着,几乎很难看见一幅完整的海滨图景。
天空中布满了厚重的乌云,如果碰上个好天,可以清楚地看见海中的栗岛,今天却只能看见朦膽胧胧的一个影子。海对面是大陆,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平原。就横亘在那边。从那里吹来的强风和寒流。与这边的湿润空气共同作用,化作一场漫天大雪,飘然降落在海边的陆地上面。
单调而荒凉的景色,一直持续到抵达寒川为止。这一带的海岸线,形状十分优美,素有“笹川流最佳景观海岸”之称,同样是海,同样是岸,却还分出各种各样的流派,想想也真是有意思。姑且不论这些,光是海天一色的茫茫雪景,就足够打动许多异乡游客的心了。中村很久以前,看过一本旅游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介绍过这边的景色,有些说法还依稀记得。在各家旅行社的宣传广告中,这里也是有名的推介景点,记得有家旅行社,还曾推出过“伴着西伯利亚寒风,走遍北方海岸”的主题旅游,光听名字就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再没有比乘车来到北方,沿着积雪的海岸漫步,更让人享受的了吧?”中村在心里暗想。今天终于身临其境,果然名不虚传。
下午两点过后,列车终于停靠在了寒川这个小站,跳上寒风瑟瑟的站台,中村环顾左右,空荡荡的站台上,只站着自己一位乘客。
走出车站,中村吃了一惊。虽然原本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小城镇,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小。没有主街,也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商店,甚至连最起码的站前小路都没有。眼前突然耸立着一座陡峭的大山,山坡上到处都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枯树。
车站左右看不见人家,只有零星的几幢小房子。车站对面有一幢木造的二层小楼,挂着一副招牌,上面写着“住宿”两个字。除此以外,似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中村只好走到那幢房子前,透过紧闭的玻璃窗,向里面看去,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回头看看刚才下车的车站,中村突然感觉,那车站比这间民房还要小。车站屋顶的瓦片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后面就是大海。这哪里像个小镇啊?……中村无奈,只得返回车站,向那里的工作人员询问,最近的派出所在哪里。
离海不远就是山,在山与海之间的一小块平地上,并列着一条铁路和一条公路。中村沿着公路,往车站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走了好远,一路上只看到了三辆汽车。
天阴沉沉的。中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可天却黑得像是到了傍晚。雪还在下着。
派出所上方,悬挂着红色的标志,所以,找起来一点都不难。门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村上警察署寒川派出所。中村透过挂着一层水汽的玻璃门往里瞧,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这间派出所的样子也很怪,一幢房子里,只有一半是派出所,另一半好像住着人,上面挂着一个门牌,写着住户的名字。也许这里原本就是民居,只不过其中一半,租给警察署做派出所了。
中村一边推开玻璃门往里走,一边大声喊着:“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一位中年警官,带着浓重的口音问道:“有事吗?”
中村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得知来的是警视厅总部搜查一课的警察,这位警官马上用夹杂着恭敬和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中村一番。
“我叫渡边。”警官自我介绍道。
对方显得相当热情,从天气谈到这个海边小镇,根本不给中村插话的机会。中村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半天,好容易才瞅准时机,把话题转移到了此行的目的上来。
中村刚刚简单地把这起发生在东京的案件说了一遍,渡边警官就马上接过话头,抢着说道:“这么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了?啊……还劳驾您专门跑来我们这个乡下小地方一趟,实在是太辛苦了。请到里边来,这边暖和一些。”说着,示意中村往火盆旁边靠一靠。
两人脱下鞋,坐在火盆边的草席上,渡边警官又把坐垫向中村这边挪了挪。
“您要找的是位年轻女子,名字叫做‘由子’……是岩船郡山北村一带的人吧?”
“现在还不清楚她是哪儿的人。不过,从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很可能是这附近的人,乘火车要从寒川车站上车。你能帮忙找找吗?名字叫作‘由子’,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现在在东京工作,今年夏天曾带着男友回来过……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些,能找到她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要她是我们这儿的人,査査户口登记簿,我想就能找到,这一带居住的人并不多。哦,请您稍等一会儿。”渡边警官说着,站起身来。中村把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风力也逐渐加强,在屋里都能听见外头呜呜的风声。以及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海岸时,发出的声音。
渡边警官打开办公桌上方的文件柜,抱出一摞户口登记簿,回到火盆旁边。先用手掸了掸落在表面的灰,才把它们摆在了火盆边的茶几上面。
“年轻女孩儿,名字叫由子,二十岁出头,现在到东京去了……对吧?”渡边警官一边翻着户口簿,一边轻声重复.99lib.。
中村警官默默地点了点头。探出身子看了看登记簿,努力按捺住心里的焦急等待着。
“咦,是这个吧。?99lib.”渡边警官突然大声喊道,“是食品店家的女儿由纪子吧。”
“找到了?……”中村不由得大声惊叫起来。
“这个,应该是她吧……不过……”
渡边警官的后半句话,突然变得含混不清,似乎有些后悔,自己把她找出来了。
“您刚才是说,和一件杀人的案子有关吗?”
“不错。”中村坦率地答道,接着迫不及待地问,“她全名叫什么?家庭背景如何?……”
中村的急切已经完全显露在脸上了。
“嗯,名字叫渡边由纪子,家就在往前不远的那间食品店。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她。”
“家里都有谁?出生年月呢?……”中村一边问,一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
“家里只有她母亲和她。”
“啊,这么说,她父亲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去世好多年了。”
“您对这一家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是跟他们有亲戚关系?”
“不,没什么关系。这条街就这么几家人,我对各家的情况,都知道一些。您说和一起杀人案有关,那肯定不会是这个女孩儿干的,这孩子挺不错的,就是镇上的高中毕业的。”
“她是在老家读完髙中,然后上东京工作去了?”
“是的。”
“他父亲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记得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母亲叫什么?”
“叫什么荣……”
“荣?……”中村顿时全身一震,“是光荣的荣吗?”
“对,光荣的荣。这条街上的人,都管她叫荣荣大姐,她丈夫好像是在船上出的事。”
“哦?……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两艘船相撞,他没站稳,一下子摔在甲板上,摔成了半身不遂,在家躺了好几年,最后死掉了啦。”
“这是哪一年的事?”
“我记得好像是一九六〇年还是一九六一年……反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他是哪年死的?”
“好像是一九六三年左右吧,事故发生之后两、三年死掉的。”
“这么说,渡边由纪子是她母亲一个人养大的?”
“对!……”
“这个女孩儿的出生年月,你知道吗?”
“我来查查,嗯……是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算起来她今年二十二岁?”
“嗯。”
“她在东京的住址你知道吗?”
“她一九七九年高中毕业,马上就去了东京,在足立区北千住赤札堂百货公司工作,住在足立区千住曙町牛田庄。不过,这些都是一九七九年的记录,现在可能早换了地方了。”
中村飞快地在本子上,把这些全都记了下来。心想,这个问题过一会儿,直接找她母亲问问就知道了。
“女孩儿是一九六〇年出生,他父亲出事是在……”记到这里,中村不由得心里一惊。女儿是一九六〇年底出生的,父亲却在一九六〇年意外摔伤,是在半身不遂的情况下,有了女儿吗?这好像实在有些奇怪。
“发生意外后,她父亲住过医院吗?”
“住过。”
“是这里的医院吗?”
“不是,这附近没有医院。好像是去了府屋的医院,住了大概两年吧。”
“哦,那怎么还能生孩子啊?”
“这个……那会儿我还没调过来,这些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她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你是问荣姐的丈夫叫什么吗?哎哟,还真不记得了,年头太久了。”
“她丈夫是本地人吗?”
“是啊,这条街上住的全都是本地人。”
“这位荣姐也是?”
“不,荣姐好像是从村上,还是新发田那边嫁过来的。”
“她们家一直都以经营食品店为生吗?”
“不是,这家店是她丈夫出事以后才开的。她丈夫以前是渔民。”
“也就是说,丈夫摔伤后,失去了生活来源,她才开了家食品店。”
“对,是这样的。”
目前,中村还无法断定,这位渡边由纪子,就是从土屋住所消失的那位“由子”,他没有见过“由子”的照片,自己口袋里只装着土屋昌利的照片。
“你听没听说过,渡边由纪子在东京,和一个叫做土屋的人订婚了?”
“哦,我没听说过这类事情。”
“她今年夏天,还把未婚夫带回这里,见了她的母亲,这件事情你听说过吗?”
“啊?由纪子还……哦,不,这件事我也没听说过。”渡边警官回答道。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诚、善良。
第二节
按照渡边警官的指点,中村吉造顶着风雪,大步向集市走去,渡边警官交代,只要顺着海边的这条铁路,一直向前走,就能看见一片市集。那里只有一家食品店,到了马上就能找到。
拐了个弯,又穿过一条隧道,中村的脸已经冻得发麻了,单薄的皮鞋,挡不住脚下传来的寒气,脚趾也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随着太阳慢慢偏西,海上的风浪,似乎也渐渐大了起来。
中村慌着走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又这样走了十五分钟,才远远地望见几幢小房子。房子又矮又小,紧紧地挤在一起,仿佛是因为怕冷,而互相靠近取暖。走到这里,中村才终于看到了两、三个把脸裹得紧紧的当地人。
公路到这里突然变窄了,从市集的正中间穿过去。镇上的每户人家,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街上也见不到人。天已经暗下来了。
中村有一种处在一个狭小而细长的空箱子里的感觉,又像是走在一条低矮而漫长的走廊。这里阴森幽暗,透不进一丝阳光,但能感觉到拂面而来的冷风。雪花在身边四处飞舞,耳边是大海低沉的咆哮声。
中村缩紧身子,感觉自己正走在舞台中央。走着走着,突然从两旁的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射出了灯光,把脚底的道路,一下子照亮了。
两旁屋子的屋顶上,都没有多少雪,这有些出乎中村的意料。不少人家的屋顶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石片,像电影里看到的古时候的房子,石头上也几乎没有什么雪。身处此地,中村终于明白,在屋顶上铺石块的原因了,肯定是因为从西伯利亚吹来、穿过日本海、来到这里的冷风特别强,居民们怕风吹掀了屋顶。在中村前方不远处,大风正卷着雪花打着转,仿佛空中的旋涡。
风瞬间又变了方向,朝左手边的山脊刮去,只留下阵阵刺耳的呼啸声,像是在恐吓住在这里的人们,向他们示威一样。
透过相邻两幢房子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波涛汹涌的大海。岸边的浅滩上,停着几艘渔船,看来,这里原来是一个渔村。
中村有一个多年养成的习惯,喜欢一边走路,一边看路边民居前挂着的名札,没想到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两边房前挂着的房主姓氏,绝大多数都是“渡边”,其他姓的只有几户,相比之下,简直是凤毛鱗角。中村不由得想起,不但要找的那家食品店店主姓渡边,刚才拜访过的派出所里的警官也姓渡边。
旁边一家门上挂的木牌上,写着“餐厅”两个字,字写在黑漆漆的木板上,歪歪扭扭的,不怎么好看。店门紧闭,不知道是打烊了,还是已经关张。前方是一小块墓地,几块墓碑就竖立在道路两侧,有的墓前还建了一人多高的佛塔,在风雪中孤零零地立着。再往前走,就又是山与海的交界处了,除了公路和铁路勉强穿过以外,看不到一户人家。这片市集占据了镇上仅有的一小块平地。再往前走,就什么都没有了,中村觉得自己一定是走过头了,他站在墓地边,犹豫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往回走。
走到一处用细竹枝编成的矮筲笆前面时,几位主妇模样的女人,正好从篱笆后面出来。她们的头全都用布包得紧紧的,其中一位手里捧着一个塑料盒子,盒子里摆着几件像是收音机零件似的玩意儿,估计是利用空闲时间,干点儿组装的活计挣钱吧。中村迎上前去,向她们打听渡边食品店在哪里。
中村按照几位主妇的指点,顺利地找到了渡边食品店。这家小店建在公路与海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墙面几乎紧紧地贴着公路。
门上没有任何招牌或名札,正面的玻璃橱窗朦朦胧胧的,很难看清里面的状况,只能大致看见货架上,摆放着一些东西。这种店要是开在东京,估计不会有人肯来光顾,但在这种小地方,大家也就没那么挑剔了吧。
中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店里横七竖八地挂着一些土里土气的彩带,中村这才猛然记起,今天是平安夜。他回头把门轻轻掩好,把屋内仔细打量了一番。整个屋子的密闭性很好,隔着玻璃和铝合金门窗,外面的风声和海浪声,都减弱了许多,中村几乎冻僵的身子,也马上感觉暖和了起来。
货架上摆着不少食品,大酱、酱油、糖块、巧克力……什么都有。这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胖妇人,慢慢从里屋走了出来,眼神迷茫地看着中村,连一句“欢迎光临”的招呼也没打。想必这就是渡边由纪子的母亲渡边荣了。
中村也看着她,妇人细眉细眼,模样长得不难看,脸上完全没有化妆的痕迹。乱蓬蓬的头发中,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仿佛刚从外头回来。
妇人脸上的皱纹很深,皮肤呈现古铜色,样子算不上整洁。然而若仔细打量,仍能看出妇人的鼻梁十分挺拔秀气。根据渡边警官的说法,妇人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四日出生,今年应该是四十九岁。中村猜想,这位妇人年轻时候,一定很有几分姿色吧。
“要点什么?”那妇人面无表情地问道。中村马上听出,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当地人那种难听的口音。
中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警官证,向她亮了一下。妇人绷得紧紧的脸上,似乎又增添了几分敌意,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我是从东京来的。”中村开口说道,妇人仍旧一言不发,“是来调查一起事件的。”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您女儿渡边由纪子,现在还在东京吗?”
看到对方一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中村的口气不由得变得严厉起来。
“我们可什么坏事都没干。”妇人略显得激动地说道,声调明显提高了,语气也十分尖刻,似乎想要先发制人。
中村被她说得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是例行调査,想问您几句话,请您尽量配合。”
妇人还是不做声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答道:“现在我手头有些事,待会儿再说吧。”
中村马上想起,刚才碰见的那几位妇人,想必她也和她们一样,正在装收音机什么的吧。
“你叫渡边荣?”
妇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有一个女儿,叫作渡边由纪子……对头哟?”
妇人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是一九六〇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生的,现在在东京,对吧?”
一听到这句话,妇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警官大人哦,你有话就直接说吧,我的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故?”妇人的双眼,仿佛着了火般,直勾勾地盯着中村,“真的是由纪子出事了吗?”
“不……不……你别乱想。”中村马上委婉地否定道,“我会详细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不过,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中村意识到,如果直接对她说:“你女儿牵扯进了一件谋杀案”,就休想再从眼前这位母亲口里,套出一句话了。
“你先回答我,渡边由纪子现在还在东京吗?”
妇人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安和戒备,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住在足立区的千住曙町牛田庄……”
中村说着眼光离开手里的本子,慢慢落到妇人的脸上。这次妇人没有点头,但那表情也不像是,要主动更正中村的话。
不用说,如果在千岁船桥与土屋同居的女子,就是渡边由纪子,那她一定早就搬离了牛田庄。
“然后又搬到了千岁船桥……对吧?……”中村死死地盯着妇人,看到妇人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
“她和小田原市出身的土屋昌利先生——一位在新宿日伸保安公司工作的、年龄二十六岁保安订了婚,今年八月八、九、十号三天,她还把土屋带回这里,让你见过,没错吧?”
妇人还是呆立着,一言不发。
中村心里已经有了底。要是自己说得完全不对,妇人肯定会当场翻脸,没准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这些都是警方经过调查,掌握到的事实,你也别想隐瞒了,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
“八月八日到十日,你女儿带着土屋先生回来过吧?”
中村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土屋的照片,放到妇人眼前,就是从千岁船桥,土屋的住处找到的那张。
“你看看,你女儿带回来的男子,就是这个人吧?”
中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激动得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今天的成果,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从一星半点的线索出发、锲而不舍地慢慢发掘,才得来的。
“他只待到十号就走了。”妇人突然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外面的风声太大,中村没有听清。
“他十号就走了,没有待到十一号哦。”
中村吉造心里一阵狂喜,久违了的快感,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中村髙兴得想大喊一声:“畜生,总算找到你了,那位失踪女子。”
“和你女儿一起回来的,就是这位土屋昌利,没错吧?”中村又把照片,在妇人眼前晃了一晃,确认道。
妇人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这次总算用力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我女儿怎么了?”妇人赌气似的问道。仿佛在向中村强调,下面该轮到自己发问了。
中村飞快地扫了一眼妇人的表情,立即断定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她女儿什么都没告诉过她。
“是这样的,”中村把土屋的照片放回口袋,想着该怎么回答,“这位土屋先生,几天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忽然丧生了,由纪子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你吗?”
妇人摇了摇头。中村故意在“意外事故”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土屋身边的人,我们全都调査了一遍,得知你女儿和他订了婚,我们就想找她来,了解一些情况,可到处都找不到她,没办法,只好跑来她老家,希望您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中村刻意说得很轻松,好像是早就知道,她的家在这里一样。
既然女儿对这位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她一定会认为,警方是根据土屋身边的人提供的线索,找到这里来的。不过奇怪的是,听说土屋死了,这位妇人的脸上,竞然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惊愕和悲伤。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妇人问道。
“十二月一日。”
“我女儿跟他的死有关系吗?”
“这正是我们想找她了解的。现在请您告诉我,由纪子在什么地方?”
妇人没有回答,反而把嘴唇闭得更紧了。
“你刻意隐瞒,其实没用,我们能找到这里,就肯定也能找到她。”
“你们觉得……我女儿和这件事情有关?”
“不……我可没有这么说。我们只是有话要问问她,走走形式,不然我们没法结案。”
“我女儿绝不会干坏事,她不是那种人。一定是……”
“所以,我们才希望尽快找到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妇人又呆呆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了,不过能看出,在她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半晌,她才说:“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哪儿,没听她说过,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她以前,住在世田谷区千岁船桥,二丁目的一处出租房里,但听说早就搬走了。我接到过她的一个电话,说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里,正在找房子,等找好了以后,会再打电话告诉我。可那以后就没再跟我联系,连信也没写来一封……”
“是月初打来的电话吧?”
“嗯。”
“你知道她的那位朋友,现在住在哪儿吗?请告诉我。”
妇人低着头,垂下了眼睛,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向里屋走去。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99lib.张纸,上面好像写着些字。中村暗暗期待,她拿出的是女儿写来的信,但看起来不太像。
“警官先生,你认为我女儿跟土屋的死有关系吗?”妇人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纸,问道。
中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妇人凭借母亲的直觉,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现在还不好说。”中村如实答道。
如果告诉她,没什么关系,接下来的谈话,或许会变得容易,但这样的谎话,最好还是不要说。中村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教训,对嫌疑人的家属,说了宽慰的谎话,结果惹来了许多麻烦。
“请让我看看。”中村说着,飞快地将妇人手里的纸抢了过来。上面写着:
荒川区西日暮里四丁目
丸谷庄
井比敦子
“这位井比是……”
“是由纪子的高中同学,两个人一起到东京去的,并且,一起在赤札堂百货公司上班。”
“她也是寒川人?”
“不,她老家是府屋的。”
“她现在还在那家百货公司上班吗?”
“不知道还在不在,大概还在吧。”
“由纪子已经不在那儿干了吧?”
这完全是中村的大胆推测,听土屋的邻居说,由纪子天天都去上班,但住在千岁船桥,要去位于北千住的百货公司上班,中间的路程似乎实在太远了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妇人点了点头。
“她是一九七九年高中毕业的,如果一毕业就开始工作,算起来,她也干了不少年头了。她是哪年离开百货公司的?”
“我不清楚。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辞职的,我是今年才知道,她已经不干了,夏天的时候,她突然带土屋昌利回来,并且跟我说,她已经从百货公司辞职了。”
“她搬到世田谷区千岁船桥二丁目之前,一直都住在千住曙町的牛田庄吗?”
妇人又沉默了。
“我们听说,她还搬过几次家。”
这又是一次大胆的推测,没想到妇人听后,又点了点头。
“那么,麻烦你把她至今住过的地址,全都写给我,有劳了。”
妇人磨磨蹭蹭地转身,又进到里屋去了。
看来这几步走对了,不停地给她施加压力,强迫她不得不合作,哪怕有多么的不情愿。折腾了半天,终于知道了一些有价值的情况:由纪子到东京以后,最早的住处,在千住曙町的牛田庄。其实赤札堂百货公司为员工提供了宿舍,但由纪子嫌宿舍不方便,便自己搬了出去,租住在牛田庄。
和她一起去东京工作的,只有高中同学井比敦子一个人,一开始,两人都在赤札堂百货工作,但井比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里。
次年,也就是一九八〇年,由纪子搬去了台东区浅草六丁目。她母亲认为,这时候,由纪子已经从赤札堂辞职了。
只过了一年,即一九八一年,由纪子又搬到了新宿区市谷富久町。同年秋天,又搬去了淫谷区千驮谷。
一九八二年,她再次搬家,去了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不久以后,住进了土屋在世田谷区千岁船桥二丁目的住处。
她不久前打电话,告诉母亲,自己借住在同学家,但现在应该已经搬走了,具体搬去了哪儿,尚不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她母亲看起来.99lib.不像是在说假话。
从她母亲说的话,以及讲话的语气可以发现,由纪子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她似乎不喜欢母亲过多地干预她的生活,因此,双方的往来不多。频繁搬家后的新住址,由纪子并没有及时告诉母亲,母亲是从她写来的信上,得知的新住址,再从中推测,她每次搬家的时间的。
既然这么不想和母亲交流,又为什么写信呢?……中村吉造估计,这是因为,她每月都要给母亲寄些钱,便在寄钱的同时,捎上几句简单的话,如此而已。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搬家的次数,都过于频繁了。四年里竟累计搬了六次家,如果现在又搬去了一个新地方,加在一起就是七次了。
中村在脑子里,把东京地图回想了一遍。由于职业原因,不用看,他也能记得清清楚楚。他马上就注意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当然,也许仅仅是一种偶然,和事件的本质,不存在任何关系。他注意到,由纪子每次搬家,都向西挪了一点,准确地说,是从东京的东北地区,逐渐向西南方向搬去。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实,在和土屋昌利同居以前,由纪子住在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住在那里,如果要乘轻轨电车,通常会选择小田快速线,从参官桥车站坐起,和土屋所在的千岁船桥站,在同一条线上,中村设想过各种两人相识的途径,但一直找不到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或许在同一辆电车上,相识也是一种可能。
接着,中村向妇人要来了由纪子的朋友——井比敦子老家的地址和电话,逐一记录在了本子上,从妇人口中得知,井比敦子在东京的住所,没有装电话。中村又问妇人:有没有井比敦子的照片,哪怕能找到一张也好。事情调查到这里,需要尽快和她见上一面,而且是越快越好。然而,妇人却说,家里一张井比敦子的相片都没有,连髙中毕业时的合影,都被女儿带走了。
中村与她默默地对视了好久,最终只能作罢。目前只能请她配合,自己不具备对她采取任何强制措施的能力。
中村看,也问不出什么了,正准备合上本子告辞,妇人却反而不想让他走似的,主动问起了事件的经过,急切地向中村,打听土屋死亡的原因,和事故发生的过程。
“他是被火烧死的。”
在回答的同时,中村偷偷抬眼,观察了一下妇人的反应。他清楚地看见,妇人略微凹陷的眼睛,因为惊愕而突然睁得很大。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包在棉袄领子里的下巴,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着。
“你怎么了?”中村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听到中村的问话,妇人茫然张望着的眼神,才慢慢地转回到中村身上,嘴里小声地“咦”了一声。中村心里有点慌,怕妇人因受不了刺激,而突然情绪失控、歇斯底里。
“你不要紧吧?”中村又问了一句。
然而,对方仍旧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无论中村怎么问,她都只是愣愣地坐着不吱声。过了好久,妇人才吐出一句:“没什么。”
中村只好告辞。推门走到屋外,立刻被抛入呼呼作响的狂风中,他拉紧衣领,低头迎着风向前走去。稍一抬头,隐约还能看见西边的太阳。
中村走过食品店前的空地,转身向大海的方向走去。海浪声比来的时候更吓人,汹涌的海浪,把溅起的浪花抛得高高的,看样子暴风雨就要来了。
中村漫无目的地向海边踱去,满脑子尽是刚才渡边荣因恐惧而睁圆了的眼睛,久久挥散不去。
第三节
渡边食品店背后并不是海滩,而是一条由混凝土筑成的不高的提坝。靠海一面的斜坡,也是用混凝土铺成的,上面并排摆着几艘已经弄上岸的、体积不大的渔船。
从东京这类大都市来的人,大都没有见过大海的这种架势,狂暴的海浪在雪花和狂风的助阵下,就像一群不要命的士兵,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一边不知疲倦地向前冲击。浪头运足了气力,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堤岸上,碎成一片片白沫和水花,再被背后刮来的风,送得很远很远。
狂风肆意地撕扯着中村吉造那小子的衣服,在他耳边呜呜作响,既像是盛大的迎宾曲,又让你震慑于它那充满敌意的威力。
中村心里暗暗称奇,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日本海如此喧闹、嘈杂的样子,大自然的各种声音,在北国的冬日里,竟然如此令人震撼地协调、融合。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激情四射地演奏着天籁般的乐曲。在这海天之间的合奏曲中,他似乎隐约听见了几声,被风浪盖住了的说话声。远远望去,只见那几艘渔船边,有两、三个人影,正在风雪中忙碌着。
中村把身子探出堤防,无边的大海,顿时整个展现在眼前。海浪仿佛是从地心滚滚涌出的,向前扑去又退回,如同大自然这头怪兽那狂跳的脉搏。
中村俩着身子,顺着堤防,向远处望去。前方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直挺挺地耸立着,仿佛是从山上,直接掉落到海里的,在海面上迎面抵挡潮水的袭击。真是一处独特而美丽的海岸风景。
中村从口袋里掏出土屋的照片,照片上,土屋身穿T恤衫,站在海风中,身子似乎有些瑟瑟发抖。风太大了,手里的照片几乎要被刮走,他只能粗略地将照片里的背景,和眼前的这几块岩石做个对比。一点不错,这张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中村又走回到公路上,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天黑前还有一点时间,中村舍不得就这么匆匆离去。他本能地感觉到,渡边母女身上,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中村打算利用这点时间,在附近继续打听打听。
虽然和渡边荣谈话的时间并不长,但中村的心里,已经抑制不住地,产生了几个疑问。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渡边荣最后那惊愕的神情,到底有什么原因?……同时,这对本应是相依为命的母女,关系却并不算亲密,这到底是为什么?……然而,女儿每月都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点儿钱寄回来,这一举动又让人觉得,女儿对母亲的生活非常关心。母亲在这偏僻的渔村,开了一家小店,按理说,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关系不是很好的女儿,为什么还每月按时给她寄钱?
除此以外,虽然双方联系不多,女儿却千里迢迢,专门把对象带回家里来,让母亲见见。这对母女的关系,委实有些奥妙啊。
此时中村的身体,已经冻得实在受不了了,似乎每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对于在都市里生活惯了的人们来说,北方的这种寒冷天气,是根本无法忍受的。中村现在只想喝上一杯热咖啡,实在没有,能来几口烧酒也好。
可惜的是,这条短短的街上,根本找不到一家热饮店,无论是咖啡馆还是小酒馆,一家都没有。由于工作的关系,中村至今为止,已经跑过了不少地方,也常去偏僻的农村。然而,像这种连口热水都喝不到的地方,恐怕还是头一回遇见。
转了一圈,中村又回到了刚才路过的餐厅门前,里面依旧毫无动静,看起来没有一点营业的样子。但仔细一瞧,灰蒙蒙的玻璃门,似乎并没有关严。中村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回身把门关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雪花在脚下飞舞。
屋子中间摆着几张吃饭用的桌子,桌边坐着一位老人,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几眼。看起来像是厨房的门后面,露出一张老妇人的脸,年龄估计五十岁出头,像是这里的老板娘。店里一个吃饭的客人都没有。
屋子的角落里,取暖用的煤油炉,吐出橘黄色的火焰,中村本能地快步走到炉边,蹲了下来。同时回头大声说道:“劳驾,能给我弄点儿吃的吗?”中村觉得自己的脸颊,被冻得硬邦邦的,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变了。
“实在不凑巧……”老板娘一张口,就让中村的心凉99lib?了半截;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半句。老妇人的眼里充满戒心,似乎对来历不明的外人并不欢迎。
“我们店只对固定的钓鱼客开放,冬天不营业。”老人在背后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不用说,这两位一定是夫妇店店主了,说话时都带有浓重的当地口音。
“那能不能让我喝一杯茶,或者咖啡,来杯烧酒也行,喝几口暖暖身子我就走。”
中村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想到要再回到外面的风雪里,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这条街上只有这一家餐厅,除了这里,连个待的地方都没有。
要再回派出所去吗?可那里也只有一个房间,不能睡觉啊。
“红茶可以吗,我可以给你来一杯。”老板娘在里屋答道。
“太好了,太好了,就来杯红茶吧。”^中村迫不及待地连声应道,并在老人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向老人让了让,老人默不做声地伸手拿了一支。
“这个地方,实在太冷了!”中村髙兴地凑近老人搭讪。老人不发一语。
“这里姓渡边的人好多啊。”中村换了一个话题。
老人还是跟没听见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个姓有什么渊源吗?”
“咳,在俺们乡下有的是。”那老汉含混不清地答道。
“是不是都是同一个祖先,同一个家族的?”
老人暧昧地点了点头,似乎也不太确定。
“您家也姓渡边吗?”
“是啊。”老板娘答道,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杯红茶,旁边还有一小包糖和一把勺子。
“听口音,你是从东京来的吧?”老人开口问道。
“是啊,今天刚到,是头一回来这儿。”
“嗬,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吧?”老板娘在一旁问道。
“有点儿工作上的事。”中村含糊地回答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
“有什么要紧事吗,这么大冷的天来?”
看得出来,两个人早就想问这句话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罢了。
这个季节,跑到这种连旅店都没有的偏僻地方,要说是来旅游的,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中村在脑子里,飞快地把可能跟这里有关的业务,统统都想了一遍,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海鲜生意,和组装收音机的家庭副业了。
“看样子,你是来这儿画风景画的吧?”老人说道。
中村已经习惯了在各种场合,扮演不同的身份,于是决定,先用既不算否认、也不算承认的暧昧微笑作为回答。
这种场合,最好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万一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他妈就是警察。”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很难再从当地人这里问出什么了。
在这个没几户人家的小镇上,如果说自己是东京来的警察,并指名道姓地说,想了解渡边荣家的情况,那么不出一个晚上,这一消息就会人尽皆知,渡边食品店的生意,也别想做了。在进店前,中村本打算以一个好奇游客的身份,随便问几句,可没想到当地老百姓,对不明底细的外乡人,竞然抱有如此强烈的抵触心理。
中村想,要不然,就以帮别人了解由纪子家庭背景为借口,做些调査吧。可这样一来,老夫妇一定会以为中村是“对象”家里的人,来老家摸女方的底细,除了一堆好话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说。
中村狠了狠心,掏出警官证,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老夫妇脸色大变,马上紧张了起来。看来警官证的效果,确实在乡下比在城里灵。两人突然变得恭敬起来,似乎为刚才怠慢了这位客人而惴惴不安,心里的慌乱和紧张,毫不遮掩地显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斜对面那户人家,就是渡边食品店,有个女儿叫渡边由纪子,你们认识吗?”
两人同时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儿怎么样?”
“怎么样?……挺好的啊,是个好姑娘,人勤快又懂事,而且……”那个老头子抢先答道,
“是啊,像她那样好的女孩儿不多见,人挺好的。”老板娘接着说道。
“大家都觉得,那个女孩儿挺不错的?”
“是啊,镇上的小青年,哪一个不喜欢她?”
“是吗?……你们听说,她已经订了婚吗?”
“订婚了?没有啊……”
“你们不知道?”
“由纪子订婚了?……真的吗?”
“哦,我也不确定,只是问问。”
“由纪子在东京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是她,是她的一位朋友,出了事故死了,我们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
“她母亲叫渡边荣,大家都叫她荣姐,刚才我去找过她,她是从外地嫁到这里来的吧?”
“是啊。”老人回答道。
“她娘家在哪儿,我听说好像是村上镇的?”
“是村上那边嫁过来的。”
“不,我听说是从新发田嫁过来的。”老板娘提出了异议。
“当年是别人介绍来的吗?”
“这个嘛,我……”老人刚开口,又停下了。
“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请您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吧。”中村和蔼地劝老头儿。
“这个,是新造,就是她去世的丈夫。新造当年在新发田,开了一家餐馆,听说她曾经在店里帮忙,后来,新造干脆也就娶了她。我听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有多少年了……?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至少二十年了。”
“那就是……一九五五年前后?”
“是吧……还要再晚个两、三年,大概是一九五七或五八年……”
渡边荣是一九三三年出生的,这么算来,结婚时她二十四、五岁。
“她老子娘的家,是在新发田吗?”
“不是……听说是从横滨,还是横须贺过来的。”
横滨、横须贺,这两个地名,强烈地刺激着中村的神经。
渡边荣二十岁上下的时候,在横滨或者横须贺待过,几年以后——也就是一九五五年前后,又孤身一人流落至越后,在小镇上的一家餐饮店打工。这么算来,渡边荣很可能做过专门接待美国大兵的女郎。中村想起今天听渡边荣说话时,几乎不带什么口音。
“渡边荣在这里有亲戚吗?”
“亲戚?这里貌似没有。”老人扭头看了看老板娘,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老板娘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中村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有没有听说,她当过陪酒女郎。
“我听说,渡边荣跟她的女儿由纪子,关系不怎么好,是真的吗?”这多半出自中村的推测,“刚才您说由纪子这个姑娘挺懂事,人又勤快,可为什么和自己的母亲,相处得不好呢?”
听到中村的这个问题,夫妇俩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中村本以为,他们会一口否定,说没那回事,没想到老人的回答,却十分地耐人寻味。
“这个……怎么说呢?有些事,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已经多少年了,这一家子啊……那个时候,由纪子还小。”
“到底出了什么事?”中村急切地催促道。
“这个,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怎么说呢?这位荣姐有点儿……脾气有点儿急,对孩子又打又骂的,由纪子小的时候,经常会哭着跑到我们家来。”
“能举个典型例子吗?请一定要说具体九九藏书一点儿。”中村转身面向老板娘问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晚上,都快半夜了,由纪子哭着跑到我家来,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母亲把她赶了出来,还把门锁上,不让她进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老记不住汉字,写不出来,就被母亲痛骂了一顿。我摊开她的手一看,手心里尽是用铅笔戳的口子,满手都是血。腿上、膝盖上也有好多铅笔戳的黑点,跟文身似的。那小姑娘小时候挺可怜的。”
“哦,有这种事……”中村嘴上应着,脑海里闪过渡边荣那张铁青着的脸。
“荣姐的丈夫叫新造……对吧。他去世了吗?”
“是啊,死了好多年了。”
“那么,由纪子是她母亲一个人养大的了?”
“是啊。”
“不容易啊,一边还开着店。”
“是啊。”
“受了不少苦吧?”
“没错,是受了不少苦。”
中村没再追问下去,他以为对方会接着说点儿什么,结果却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得又开了口:“我听说,荣的丈夫,是在女儿出生前后去世的?”
“是啊,由纪子出生那年是……”
“一九六〇年。”
“啊,对对,我记得新造死的时候,由纪子还没有出生呢。”
“对,是孩子没出生就死了,我记得很清楚。”老板娘补充道。
“听说他出了事之后,就躺着动不了了?”
“嗯。”
“那小子被摔得半身不遂,还能跟女人生孩子吗?”
“这个……”老夫妇听罢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打算作任何表示。中村觉得,两人冷漠态度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人说起这件事吗?”中村追问道,“你们知道什么情况吗?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而且最迟明天就回去了,咱们说的话,不会有人知道的。”
老夫妇俩还是一言不发。中村耐着性子,等了好久,正想着该如何诱导他们,把话说出口时,老板娘突然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些愤怒。
“由纪子并不是新造的孩子。”
一听这话,老人急忙转向妻子,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你瞎说什么啊?都是无凭无据的流言!”
“你心里不是也清楚得很,谁不知道这件事?……看看那姑娘的长相就知道了,你不是也老在家里说吗?”
“由纪子不是新造亲生的?”中村惊道。
“这是明摆着的事啊,一个残废人,动也动不了,连意识都有些不清楚,怎么能做那个事啊?……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吧?”
“那由纪子是谁的孩子啊?”中村小心地问道。
“还不是元太那个浑蛋的!……”看来老板娘准备和盘托出了。
“元太是谁?”
“日高家的元太郎,原来就住在这条街后面,年纪不大,胆子可不小,趁荣姐的丈夫在医院住院,就跑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他胆子真是不小啊。”中村叹息着附和道。
“可不是,这件事人尽皆知。”
“由纪子长得像那位元太郎?”
“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你看由纪子的眼睛,双眼皮,又大又亮,再看新造,眼睛小不说,还是单眼皮。”
“这样啊!”中村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那对老夫妇,“那么,这位元太郎,又是做什么的?”
“什么正经事都不干,一天到晚东游西逛的。”
“什么事都不干?……这儿的人,不都是靠打渔为生的吗?”
“以前打过几年渔,后来得了白内障,眼睛看不清就不干了。家里人让他去盲人学校,学习些按摩技术,也好谋个生计,可他嫌累,就那么每天到处闲荡。”
“元太郎当时有多大?”
“不过二十五、六岁吧。”“是单身汉?”
“哪里呀,老婆孩子都有。”
“那他老婆也就二十出头?”
“嗯,二十二、三吧。”
“眼睛不好,就自暴自弃,什么事都不做?”
“可不是嘛!……”
“元太郎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吧?”
“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呢!”
“很长一段时间?……”中村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他停下来想了想,最后说道,“很长一段时间,那就没有人管吗?”
“这……怎么说呢……”老板娘说着,很尴尬地笑了笑。
“是因为在这种小地方,就算知道了邻居家的丑事,也不想出面阻止吗?”中村自问道,“还是因为荣姐不太引人注意,一时没人发现?或是因为她不是本地人,大家觉得与己无关?又或者是大家知道她以前的经历,觉得她就是那样的女人?难不成是对那位自暴自弃的日髙元太郎,抱有几分同情和宽恕?”
“元太郎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自杀了,就在那边那座山后面,往自己身上泼了好多汽油。”
“他留下遗书了吗?”
“没有留下……不过,他以前就曾经说过‘自己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那他妻子呢?现在还在这儿吗?……”
“走了,都走光了。他们日高家,本来就不是这儿的人。荣姐好歹姓渡边,算半个自己人,因此,大伙儿凑了点钱,给她开了家小店,元太郎我们就管不上了。”
“他们一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知道吗?”
“这个我们怎么知道啊,可能是搬到新泻去了吧。”
“他有几个孩子?”
“就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小子都有四、五岁了……哦。对了,名字好像叫源一。听说这个源一前几年,还回来过一次,是听谁说的来着……”
“回来过?”
“是啊,回来逛逛,看样子,那小子在外头混得不错。难得他还记得这里,啊……听说人长得挺精神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年,还是大前年……反正有两、三年了……”
“就他一个人回来,还是跟她母亲一起?”
“听说是就他一个人。”
“哦。还有一件事,您家里有由纪子的相片吗?”中村只是随便一问,心里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老板娘想了好久,突然间猛地一拍巴掌,站起来说:“有!……有!……”然后走进里屋,抱来一本厚厚的相册,“记得这里有一张。”说着,她把相册摊开,放在中村面前。
相册里满满当当地,放满了黑白老照片,老板娘一页一页地翻过,最终停在了一页上。
她把相册倒过来,递到中村手里,说:“就是这张。这是我们家重新装修时,留下的纪念。由纪子那阵子,天天过来帮忙,装修完了,大家一起照了张相。那时候,由纪子还在上髙中呢。”
眼前这张照片,也是黑白的,照片里一共有十个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着,老板夫妇自然也在里面。
老板娘用手指着前排的一位。相片上的女孩儿穿着校服,坐在椅子上,双手按着膝盖,微微地笑着。留着短发,身材娇小,皮肤很白,脸圆圆的,看起来的确很漂亮,
中村马上想起今野和久松的证言,相片上的这位少女,应该就是追寻已久、从千岁船桥的租住屋,消失了的女子。中村暗想:“畜生!……小贱人,我终于看到你了!”
“这是好多年前拍的,现在可能有些变化了吧。”老板娘说。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我这个店,是那年重新装修的。”
啊,是在四年前拍的。
“今年夏天,由纪子回来的时候,你们见过她吗?”
“见过……见过,当然见过。”
“感觉她变化大吗?”
“变化挺大的,越来越好看了。”
“她还留着短发吗?”
“不是的,具体什么样子,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头发留长了。”
“她烫发了没有?”
“没有。”
“是和这个小伙子一起来的吗?”中村从口袋里,掏出土屋的照片给他们看。
“对对,是跟他一起回来的。这就是跟由纪子订婚的那位吗?”
“算是吧。”
“这么说,订婚这件事是真的啦?”
“看来是的。”老板娘并不肯定地说。
“你们这里不是有不少年轻人,都很喜欢她吗?看她带回来一个小伙子,没人为此吃醋、生气吗?”
“不会,虽然有些小伙子不大高兴,但还不至于为这件事生气。”老人说道。
“以前没有人追求过她吗?”
“好像没有!”老板娘摇了摇头说。
中村本想向他们,借用一下由纪子的照片,但发现照片是用糨糊粘在相册上的,也就没有再开口。
中村站起身,掏出钱包准备付红茶钱,但夫妇俩推来推去,怎么都不肯收,中村只好作罢。他向夫妇俩道了谢,正要转身出门,老板娘突然说了声:“警官先生,您等等!……”
中村停住脚,回头看着她。
老板娘接着说道:“死的就是由纪子带回来的那位吗?”
中村点了点头。
“真是他啊,这一家真是中邪了,怎么老是出事!”老板娘轻声嘟嚷着。
中村走出门外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海浪的咆哮声越来越大,雪也渐渐大了起来,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中村走出好远,在要进入隧道以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刚离开的小市集,孤零零地立在山和海中间仅有的,一小块狭长的平地上,从住户和小店透出的亮光,整齐地排成一排,仿佛是从一列驶过雪原的列车,车窗里透出的灯光。
夜里的海面一片漆黑,辨不清楚它的方位,只能听见发自其深处的吼叫,在整个夜空里回响,如同一头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在向世界发出威吓似的狂叫。远处的村落,在大海的衬托下,显得冷清而寂寞,看起来感觉更小了,仿佛是为了熬过这个漫长的黑夜,而紧紧地挤成了一团。
中村的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他一边向派出所走去,一边思考着:渡边荣年轻的时候,在横滨或横须贺待过几年,后来又怎么会跑到这个荒凉的海边小镇呢?她在新发田和新造相识,然后,搬来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一个人从热闹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并且越走越偏,仿佛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故意躲进黑暗的角落里,令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简直就像一个逃亡者,一直在躲避着谁。
她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为了躲避什么吗?
然而,虽然成功躲进了黑暗的角落,她的生活还是充满了不幸。婚后不久,丈夫新造就受伤瘫痪了,邻居日高元太郎,趁机闯进家里,占有了她。二十多年前,在男人们的眼睛里面,渡边荣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吧。
当时本村的邻居,态度格外冷酷,大家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人挺身而出保护她。不久之后,丈夫就去世了,渡边荣怀着元太郎的孩子,艰难度日,最后生下了由纪子。这时,邻居们才开始出手相助,集资帮她开了家小食品店。日髙元太郎则自焚身亡了。
想到这里,中村不由得低声叫了出来:“混蛋!……”
当时,渡边荣为什么会大惊失色,原因不正是在这里?母女两代人,竟然有着如此相似的经历,分别和她们有过肉体关系的两个男人,最后,竟然都离奇地暴死于熊熊的烈火之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中村吉造的耳边,不由得响起老板娘最后说的那句话,“这一家真是中邪了。”
中村暗想:“难道真是这样?这个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回到派出所以后,中村向渡边警官打听,附近是否能找到住处,却得知最近的旅馆,也在很远的村上镇。劳累了一天,中村的肚子,早已经空空如也,可附近又找不到任何餐馆。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接受了渡边警官的挽留,将就着在派出所里借住一宿。
晚饭是渡边警官张罗的。饭后,中村一边喝茶,一边向渡边警官打听一九六〇年,日高元太郎自杀的事情。渡边警官推说,当时自己还没调到这里,只听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对其细节知道得并不清楚。感觉得出,渡边警官似乎有所保留。
“那么,当时对死者的尸体,做过解剖没有?”中村趁势问道。
“我想没做过吧。”渡边警官答道,“有没有留下遗书,我也不知道,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警察,现在已经去世了。”
“日高元太郎是在由纪子出生以前,还是出生以后自杀的?”
“我记得听人说过,是在她出生前……不过确实有点记不清楚了,大概是荣姐怀孕后不久吧。”
这个晚上,中村裹着被子、躺在派出所的地板上,久久地无法入睡,耳边传来尖厉的风声和海浪的怒号,使初来乍到的他无法安静。派出所后山上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不停摇动,枝叶剧烈地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山和海的呼喊,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
这一片喧闹声经久不绝,仿佛是大自然送来的战书,得意扬扬地宣告,俺随时都可以将人类灭绝哦。
朦胧中,中村似乎突然看透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他们表面上沉默寡言,日子过得简单平淡,内心却像狂风暴雪下的土地,僵化而冷漠,简直就是一片荒漠中的冻土。
各地的自然条件,都会对当地人的行为和观念,产生巨大的影响,也许正是这里的气候,造就了这些人的性格。这里的人,一辈子生活在肆虐的暴雪和狂风中,如同后山上的树木,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渐渐在寒冷中,变得僵化而冷漠了。
能来这到里,亲眼目睹这一切,实在是太好了,中村忍不住感叹。自己只在这风雪里待了一天,手脚就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这里的寒冷和严酷,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当地人们的心情。
黑暗中,中村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渡边荣那忧郁的眼神,还有她女儿由纪子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中村不停地思索着,久久都无法睡着了。
第一节
中村吉利造刚刚回到东京,就在大宫车站下了车,直接往西日暮里井比敦子的住处奔去。东京今年又是个暖冬,连雪都不曾下过。
井比敦子当然不在家,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上班。房东告诉中村,井比敦子现在还在赤札堂百货公司工作。从房东嘴里他还得知,井比曾和一位女友一起住在这里,不过,现在那位女子已经搬离了。中村决定,与其在这里傻等,不如等井比下班后再来跑一趟。
中村利用这段时间,匆忙赶回警视厅的办公室,向搜查主任和小谷刑警,详细报告了这次到越后寒川去的情况,主任十分高兴,不住地称赞,这次出差取得了巨大的收获。而小谷更是满脸兴奋地预测,这个案子用不了几天,就将水落石出,很快就能交差了。
其实,中村心里何尝不这么想,只是多年的经验,使他不像小谷那样,会把兴奋之情表现在脸上。他认为:虽然本案的动机,目前尚未查明,但已经有下手之处了。抓捕凶手可能还不行,但只要通过井比敦子,查找到渡边由纪子的下落,把她传唤到警视厅一问,一切就都会清清楚楚了。到那个时候,这个案子就剩提交一份报告了。
渡边由纪子99lib?莫名其妙地,突然从同居的土屋昌利身边失踪,还把可能追查到自己的痕迹,一一消除得干干净净,甚至近乎神经质地,把所有指纹都擦得一个不留。如果她不是凶手,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虽然认定她就是嫌疑犯的证据,现在还不充足,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中村早早地吃过晚饭,觉得井比差不多该下班了,就又赶去她家。没想到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井比敦子仍然没有回来。
中村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急急忙忙地给赤札堂百货打了个电话。虽然中村说不出她是哪个部门的,但因为这个姓名十分罕见,人事部负责人,很快就查到了她的信息。对方告诉他,井比敦子是四层婴儿用品柜的导购员。中村又99lib?
问,早上过去能不能见到她?对方回答,她们全科人前几天出去旅游了,可能昨晚深夜才到家,预计还要休息半天,下午一点才来上班。
中村打算下午去店里找井比。虽然这样,多少会对她的工作有些影响,但还是尽早见上一面妥当。如果实在不方便,也要和她另约个时间详谈。总之,一定要尽快从她口中,问出现在渡边由纪子究竟在哪里。
中村草草吃了几口午饭,就直奔千住的赤札堂百货,上到四层,很快就发现了婴儿用品专柜。
负责这个柜台的,只有井比一个人,她身材瘦削,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胸前别了一个写着“井比”两个字的工牌。
正好柜台前没有顾客,中村连忙上前,向她出示了警官证。井比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看来人事部的人,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
自我介绍之后,中村首先问道:“你老家在府屋,不过是在村上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我说的对吧?”
对方心怀戒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寻找渡边由纪子。”中村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你和她曾经是朋友吧?”
井比又点了点头,紧接着反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有一起意外事故,牵扯到她,我们想找她问问情况。”
“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这个……”中村心中有些不快,很少见到接受警察问话时,还抢着打听情况的人。
“你和她的关系比较好,对吧?”
“算是吧……”
“渡边由纪子的朋友多吗?”
“不多。”井比低声答道,似乎不太.99lib.想回答,“除了我以外,没听说她还有别的好朋友。”
“这也是我专门来找你的原因。”
“是有关土屋昌利的死亡事件吗?……”
“没错,我们想尽快找到渡边小姐问问情况。听说她已经不和你一起住了?”
“对,她说找到房子了,搬走了。”
“搬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欢迎光临!”井比突然大声喊道,原来走来了一位主妇模样的顾客。中村只好耐心地,等两人把话说完。
“她搬到哪儿去了?”主妇刚离开,中村就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搬到神乐坂那边去了,她说就在地铁东西线神乐坂站不远的地方。说是公司帮她找的房子,就在店附近,走路一99lib.会儿就可以走到。”
多说了几句话,井比的北方口音,就开始显露出来了。中村想起,当地人那种待人冷漠的性格,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让人感觉别扭了。
“请告诉我,她住在神乐坂的哪儿,具体的门牌号码。”
“她没说具体的地址,她说过几天再告诉我。”
“告诉你电话了吗?”
“这个……可能她住的那里还没装吧。”
“她租的那幢房子,叫什么名字?”
“没听她说过。”
这么看来,井比也无法联络上由纪子,中村不禁露出扫兴和失望的表情。
“她搬走多久了?”
“让我想想……可能有一个星期了吧。”
都搬走好几天了,也该和这―友联系了啊。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应该能找到她。”
也许是看到中村脸上失望的表情,井比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啊?……”
“我知道她上班的那家店的地址和电话。”井比敦子突然说道。
中村不禁眼前一亮,这个新消息让他喜上眉梢。
“混蛋……快告诉我,那家店在哪里?”
“在饭田桥的神乐坂,名叫‘布袋屋’,是一家卖和服料子的店。她在那家店里负责公文事务和店面销售,电话是……”
井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电话本,本子的外皮上,印着动物的图案。她很快翻到其中一页,对着上面念了电话号码。中村连忙把它抄在记事本上。
“她是什么时候去那家和服店工作的?”
“好像是从今年夏天起吧,我似乎听她说过。”
也就是自从搬到千岁船桥,由纪子就一直在饭田桥的这家和服店工作了。
“你和她是好朋友,她跟你提起过土屋的事吗?”中村继续连声问道,“你知道她搬到千岁船桥和土屋同居了一段时间吗?”
“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去过千岁船桥,她和土屋昌利的住处吗?”
“我?……没去过。”
“你见过土屋昌利这个男人吗?”
“也没有。”
“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她突然搬来和你一起住……对吗?”
“是的。”井比敦子点头说道。
“没说什么原因?”“说了,说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中村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没具体说分手的原因吗?”
“没说清楚,只说两个人的脾气合不来,没法再跟他相处了。她就说了这些。”
“不是因为吵架?”
“不清楚,不知道他们吵没吵。”
“关于土屋昌利的事情,她以前还说过什么吗?”
“他们两个刚开始交往时,她总说土屋这个人不错,只是两个人的脾性不同。记得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既然知道脾性不同,还搬去跟他一起住?看来,她是真打算跟土屋结婚了吧?”
“可能吧,也可能是……也可能是还没遇见更合适的。”
“哦?……”中村一边听着,微微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后来她遇上更合适的了?”
“怎么说呢,也许吧。”
“她没有跟你聊起后来的事情吗?”
“她不怎么爱跟我聊这方面的事,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男朋友吧。”
这时又来了客人,中村只得又中断谈话等了一会儿。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由纪子跟土屋是如何相识,到为什么她连续搬了好几次家,这些全都想问个明白。
“还有不少事想问问你,方便的话,今天晚上我到你家一趟可以吗?”客人一离开,中村便问道。
“这个嘛……”井比吞吞吐吐地未作回应。估计是担心,家里突然来了个警察,周围的邻居会指指点点地,议论个没完。中村掏出名片,递给了她。
“要不你下了班给我打个电话,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直接到警视厅来找我也行。”
井比听到这样的邀请,顿时显得有些紧张。中村一看连忙笑道:“怕什么呀,现在的警视厅也挺漂亮的,没什么好害怕的,你来过一次就知道了,那地方甚至比咖啡馆还亮堂呢。”
说完,中村离开了堆满婴儿车和学步车的商场四层。
第二节
从饭田桥车站下了国铁电车,中村一个人朝着毗沙门天方向漫步,一直走到了神乐坂。沿街全都是久居此地的老住户开的店铺。
从明治时代起,这里就是供奉佛教四大天王之一——毗沙门菩萨的寺庙所在地,那时每逢进香的日子,街边就会挤满小吃摊和卖零食的小店。在明治和大正两个朝代,这里可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热闹地方,素有“山手银座”的美称。但就今天的样子来看,已经很难想象得出,当年熙熙攘攘的模样了。
中村就近随便走进一家商店,一打听,马上就知道了“布袋屋”所在的位置。看来这家和服布料店,在这里有很高的知名度。
在坡道前的空地,向右一拐,就能看到店门。中村在玻璃门边停住脚,抬头一望,店门上方,挂着一块颇具古代遗风的大招牌,上面写着金色的“布袋屋”三个字。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一名女子,正忙碌地接待着顾客,在店里买东西的不止一位,还有两位在门口站着,等里面的客人出来。
店里的电话响了,那名女店员只得丢下客人,小跑着快快地去接了电话,显然这会儿,店里只有她一个人。
中村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先隔着门,端详起这位女子来。女子的肤色很白,身材娇小却很匀称,穿着一身和服。能看出她年纪很轻,动作十分麻利。有几次她正好转过脸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中村一下子就认出,她就是在越后寒川的小饭馆里,看到的照片上的姑娘,
“真不容易啊,我终于找到你了。”中村在心里默默地喊着。但看到她正忙着接待顾客,中村正想推门而入的手停住了。还是等她做完这几笔生意之后再说吧。
中村靠在门边,面朝街道站着。这时,一位老板模样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去,年轻人的眼睛很大,关门前还回头盯着中村看了几眼,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年轻人是这家店的老板吗?……事实上,很难说这个人的岁数有多大,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可脸上浓密的胡碴儿,又让人感觉他有四十多岁了。
“布袋屋”的旁边,是一家小巧玲珑的髙级餐馆,两店之间仅隔一条窄窄的小巷。巷子两旁的黑色墙壁,一直通到很远,巷子的地面上铺着石板,上面有泼过水的痕迹。一位老妇人,正沿着小巷向这边走来。
中村又走回到大街上,在旁边的小店买了包烟,顺便向店员打听了一下“布袋屋”的情况。
店员告诉他,这家“布袋屋”属于一个姓永井的家族,元禄年间就存在了,不光这家店,旁边的高级餐馆、转角的寿司店,还有“布袋屋”旁边小巷里,那幢带院子的漂亮老屋,都是永井家族的房产。而店员渡边由纪子,则于每天晚上六点左右下班。
离由纪子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中村打算先去北千住一趟。乘坐东武伊势崎线电车,第一站就是牛田站,下车后稍一打听,就知道千住曙町的牛田庄在哪里了。
这是一九七九年,由纪子到东京后的第一个住处,中村打算从这里査起,把她四次搬家的原因,好好地调査清楚。
也许因为由纪子搬走以前,一直在百货公司工作,也没有任何男性朋友来这里找过她,因此,从牛田庄的管理员口中,没有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接着第二年,她就搬到了台东区的浅草六丁目,住在一个叫作“弥生庄”的地方。于是,中村又坐上地铁前往浅草,下了地铁一看,这里正好在雷门的正对面,站在大街上,就能看见高高的仁丹塔。
中村到雷门派出所,打听到了浅草六丁目的位置,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中村还是穿过仲见世商业街,走到了那里。
弥生庄是一幢大木料建造的住宅楼。楼板已经很旧了,呈现出一片脏兮兮的黑色。中村在门厅处脱下皮鞋,走进中间的走廊。楼里黑洞洞的,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凉气。走廊尽头是一间很难见到阳光的公用厨房,里面有一位背着孩子的妇人正在烧水。
中村在长年的警察生涯中,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凡是东北地方出身的人,来到东京以后,都喜欢住在日暮里、赤羽或千住这几个地方;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们会尽量避开中央线和京王线这些交通要道。也许是因为在这几个地方,经常能听到乡音,家乡的气息更浓一些的缘故吧。
渡边由纪子也一样,她跑到东京以后,先住在北千住,然后搬到浅草。随着慢慢习惯了东京的生活,她又一次次地往西边搬。为什么她总是一点点地往西搬呢?……
幸运的是,从弥生庄的管理员和邻居口中,听说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中村本以为,由纪子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在赤札堂百货公司上班,可他们说不是这样,看来由纪子母亲的直觉是对的。
综合几个人的话,中村得知,由纪子搬来东京以后,先是在一家名叫“东京俱乐部”的电影院上班,不久后换到一家餐馆。那时她每天都很晚才回家,后来可能因为在餐馆打工挣得太少,夜里她还会去一家夜总会里继续工作,也就是说,那段时间,她几乎二十四小工作。
过了没多久,由纪子把晚上在夜总会的工作辞了,转而到一家酒吧干活儿,接着又换到另一家酒吧。不过没多久,她突然把白天的工作也辞了,可能是由于晚上工作得太晚,早晨起不来,所以,干脆只在晚上上班了。中村觉得,渡边由纪子会作这样的决定很正常,中村知道,不少女孩儿都有和由纪子一样的经历。
到由纪子的下一个住处,新宿区市谷富久町的住宅楼时,房东对中村说,一开始就看出,由纪子是个酒吧的陪酒女郎了。因为经常看见男人进出她的房间,还有好几个男人,在她这里过过夜。这样一来,今野和在旅行社工作的久松说的话,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中村问对方,知不知道和由纪子来往较密切的几个男人的底细,房东说都不认识。中村拿出土屋的照片给他看,他摇摇头说,没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下一处住宅位于千驮谷。由于房东住得比较远,又很少过来看,因此,并没有从他口中,打听到什么信息。但从邻居口中得知,由纪子住在这里时,他们都不喜欢她,原因是她的房间总是很吵,让人不得安宁。她经常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吵得大家无法入睡,有时还能看见,她抱着个又哭又闹的婴儿,进进出出的,有人曾问过她,那是不是她的孩子,而她回答说,是帮一个朋友暂时看几天,婴儿并不是自己的。这里的人倒是没见过男人进出她的房间,但邻居们都知道,由纪子是夜间工作者,据说,就在新宿的什么地方上班。
中村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多了,来不及再到参宫桥的公寓看了。中村一边往神乐坂走,一边思考着。渡边由纪子慢慢把家往西边搬,越来越靠近新宿,一定有她的道理。中村马上根据自己的经验,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猜测是,渡边由纪子的频繁搬家,和她的工作大有关系。在因为某种原因,辞掉北千住百货店的工作后,由纪子上班的时间就越来越晚,后来完全变成了夜间工作者。但原因是什么,现在还无从知晓。
如果她希望从事这种陪酒卖笑的职业,以获取更高的收入,自然会到酒吧集中的银座或新宿来。但一般住在银座附近的,都是无论长相、交际,还是待客能力,都更胜一筹的“高档女郎”,因此,由纪子只能选择去新宿发展。
从事夜间服务的女子,必然会有一群男人围在身边,何况,她这么-个从越后的小乡村出来的年轻女孩儿,更是那些如苍蝇般男子,竞相追逐的目标。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打听到她的住处,然后在附近等候。这肯定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精神负担,为了摆脱这些男人的纠缠,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回到神乐坂,中村又一次到“布袋屋”门前看了看。店里还有几位客人,由纪子也还在忙着,和四个小时前的情况基本一样。店前的空地,和神乐坂大街呈丁字形交叉,路口正好有间小茶馆,可以望见茶馆右边毗沙门天寺的石门。中村走进了茶馆。
此时正好六点,中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眼睛紧盯着“布袋屋”。坐在这里,可以把进出“布袋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无论由纪子出门后,朝哪个方向走,都逃不脱中村的眼睛。
中村耐心地等待着。然而三十分钟过去了,还没看到由纪子出来。中村回过头,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悠闲地回想起神乐坂这?99lib.个地名的由来。
中村早就耳闻,“神乐坂”这个地名,有着很深的渊源,不过,真正源于何处,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其中一种说法是,根据古画《江户名胜图绘》中所描画的场景,江户时代,在这个坡道的右侧,建有一座名为“高田穴八幡社”的会馆,馆内经常演奏一种古代神乐,因此称此处为“神乐坂”,听说“名胜图绘”上,还附有明确的文字记载。
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说在这附近,曾建有一座八幡宫神社,那里逢年过节,演奏的祭神音乐,站在这个坡上都能听到,神乐坂因此而得名。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中村记得,自己有一次,还真在一张古老的“江户大地图”上,寻找过八幡宫,结果在这条坡道中间、靠近市谷方向,稍后一点的地方,真的有一座重建过的神社。照那张古地图上所标注的方位来看,假如在八幡宫里演奏神乐,确实有可能在不远的坡道顶端听到。至于高田穴八幡社会馆,就没有在那张古地图上找到了。
重修过的八幡宫神社至今还在,但如果现在在那里演奏音乐,站在坡道上,肯定是听不见了,音乐会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汽车噪声中。如今的这条旧街,已经变得索然无味,根本无从寻找江户时代,那些名胜古迹的踪影。不管走到哪里,都只能看到千篇一律的街道,和高楼的巨大身影。
说起来,连中村自己都怀疑,他做警察是不是入错了行,其实他最爱做的事,是研究江户时期的地理和习俗,也正因为有这种“江户情结”,不管走到哪儿,他都会尽量收集一些旧地图,闲下来时,就对着这些地图比比画画,寻找现在那些古迹的方位,并在脑中设想,当年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民俗民风。
中村总会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江户遗风曾不止一次地,清楚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梳着发餐的男人和挎着腰刀的武士,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被人踩得结结实实,质量不亚于现在的柏油路的泥土街道上,人流如织、熙来攘往;从商店招牌下的门帘里,露出掌柜的脑袋,他正把水喷洒在路面上,以防行人的脚步扬起尘土;盛装的妇人从驶过身边的敞篷车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着。
这就是数百年前的街景,现在说起来简直无法想象,就像是在说国外的事情一般。
中村正想到这里,只见对面“布袋屋”的店门开了,渡边由纪子已从店里走到空地,正缓步向自己这边走来,身边没有其他人。中村连忙把早已预备好的零钱放在桌上,起身快步出了店门。
由纪子沿着坡道向上走去,穿过毗沙门天的鸟居,径直往地铁神乐坂站方向走去。她已经换上一身西式套装,身材更显娇小;中村快步追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渡边由纪子吧?”
由纪子回头看了看,却并没有作答。她看上去十分镇定,完全没有惊慌,
“是吗?……”中村又问了一遍,这次,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中村向她出示了警官证,“关于土屋昌利的事,我有话要问问你。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请你跟我走一趟。”
说完,中村抬手招来一辆刚开上坡的出租车:“请上车吧。”中村打开后车门,闪身站在车旁。
“是要带我去警察署吗?”由纪子冷静地问道,中村没有回答。
“我没什么可说的!”女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我已经在外面等你很久了。看见你正忙着接待客人,为了不让那家店的老板不愉快,也不想让你难堪,才一直等到你下班。请你理解我的用心,请吧……”
中村催促着,由纪子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瞪视着对方,那表情相当惹人怜爱。
由纪子上了车,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也许是不想让出租车司机,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吧。
在开往警视厅的路上,中村隐隐地觉得,坐在旁边的由纪子,双肩在微微颤抖,看来虽然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所谓,内心的惊恐,却还是无法隐藏,她似乎早有预感,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突然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冷得受不了似的,瑟瑟抖动着。
在车子到达警视厅前,由纪子就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这样做,就能抑制住心里的慌乱。
中村径直把由纪子带进了审讯室,并把小谷刑警叫来,让他站在由纪子的坐椅后方。中村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即便开始了讯问。
最初自然是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姓名、年龄、籍贯、学历,以及履历等,一一问完了之后,中村将她几次搬家的地址,依次念了一遍。由纪子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中村紧接着,又把自己到越后寒川去的情况,对大家说了一遍,还特地强调,见过了由纪子的母亲。对方只是默默地听着,既不点头,也不做答。中村越说,由纪子的嘴角抿得越紧,似乎正咬紧牙关,顽强抵抗着。
“你知道吗?我们这一趟找你,可费了不少劲呢。”中村放下手里的记事本,看着由纪 子的脸蛋。
女子的肩膀已经不再颤抖了。
“你离开千岁船桥的住处前,把照片、信件……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收拾一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中村语气平静地问道,由纪子却仍旧不肯回答。
“畜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中村追问道。
“我想让他把我忘掉。”
“他是谁?”
“当然是土屋昌利哟。”渡边由纪子浅声说道。
“他死了。”
“什么?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啊。”
“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他?不是还把他带回寒川老家,打算要嫁给他吗?”
“是,原来是这么打算的。”
“为什么后来又要离开他?……吵架了?”
“我跟他合不来。”
“可土屋并不是这么想的,曾见过你们两个的久松,也不这么想。”
“那会儿情况不一样!”
由纪子情急之下,抬起头看着中村说道,双眼皮下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们调查到的情况,也完全证实了这一点,土屋丝毫不觉得跟你合不来,也完全没有分手的打算。直到出事那天,离开家以前,他都是这么想的。十一月三十日,他下午从家出去上夜班,没错吧?……他相信不久后,就能跟你结婚,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同事都可以为这一点作证。”
中村看着由纪子,但由纪子一直低着头,看不出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是你想甩了他,所以才偷偷溜走的,对吧?……对你来说,土屋已经是多余的了……”
由纪子突然抬起头,中村牢牢地盯住她的大眼睛,想诱导她说出答案。
“所以,你就……”
由纪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中村不由得想起她在出租车里,抱着双肩发抖的情景。
“你就动手杀了他!”中村终于说出了这一句。
“不!……我没有!……”由纪子大声喊着,几乎蹦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连相册里的照片,都要全部抽走?”
“我说过了,我想让他彻底忘记我。”
“你不想让再找到你?”
“没错。”
“我看是不想让我们找到你吧?”
“不……不是!……”
“土屋昌利对你那么迷恋,你如果走了,他肯定会到处找,这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从夏天的时候开始,就在神乐坂的‘布袋屋’干活了,土屋早就知道,你离开千岁船桥之后,一直没有换工作,这说明,你知道他不可能来找你了。也就是说,你知道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土屋会死,因为就是你把他给杀了。”
“我没有杀他!……”渡边由纪子大声地喊道,“我只是想离开他,他是烧死了还是被车撞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好,我这儿有一封土屋写给他父母的信。确切地说,是他写了之后,又被你涂改过的信。十一月十二号在信寄走之前,你为什么要把写有你姓名,和个人情况的那一段字涂掉?这不就说明你早有预谋吗?……”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涂的。”由纪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不过,她始终不敢正视中村的眼睛。
“怎么可能!……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吗?你早就打算除掉他,终于在十一月三十号晚上动了手。半夜你偷偷潜人他值班的那栋楼,在地下室里浇上了煤油、点着火,你知道他那会儿已经吃过安眠药睡着了。安眠药也是你放的吧?……你把药混在给他准备的晚饭里,那么大剂量,足够让他睡得死死的。这些情况我们全都掌握了。你为了让他永远不再来找你,就做了这顿要命的饭让他带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给他吃过什么安眠药。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才吃的。吃完药又跑到地下室去了。他根本就是自杀。”
“我们査过,土屋从来不吃安眠药,日伸保安公司的人,都能够证明这一点。畜生,我希望你老实坦白,别想再隐瞒了。”小谷恶狠狠地插了一句。
“他是想死才吃的安眠药,这和平常的习惯,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们相信我!”
由纪子的全身又开始抖个不停。
中村没有说话,他心想:土屋绝不可能自杀。他这种个性的人,即使要自杀,也不会采取这种方式。他不会给公司和同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也不会在死前十几天,给家里写信;而且,现场没见到遗书。
所有证据都指向眼前的这个女人,从带走照片,到涂掉信里与自己有关的话,再到饭盒里掺进的安眠药。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凶手就只可能是她。
“警官先生,你怀疑他是我杀的?我完全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有证据,我能提供我没有杀他的证明,我能提供。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十一月三十日晚上,我从七点到第二天中午,都在一个朋友家里,我的朋友井比敦子,能给我证明。不信你们去问她。”她突然精神奕奕地说道。
“那天下午五点钟,我离开千岁船桥的住处,在车站前一个叫纳波里的面包店,买了一块点心,然后,就直接到位于日暮里的井比家去了。我到她家时大概七点,一直待到第二天中午,一步也没有出过家门。那天的晚饭也是我做的,我没离开过那里。
“那天晚上井比家还来了一个叫狗田的朋友,我以前不认识她,她不可能帮我撒谎。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不信你也可以去问问她。”
听到这里,中村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他觉得由纪子说的是实话,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调査出现了错误。
“我记起来了!”由纪子乘胜追击似的补充道,“那天晚上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去了她家附近,一家名叫‘沙芙兰’的小酒馆,各喝了一杯果酸酒,一直在那儿聊到十二点。那时店里没几个客人,服务生一定记得我们,请你们去问问吧。”
中村感觉,像闷头挨了一棍,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这时正巧审讯室的电话响了,中村拿起听筒,同事说有人打电话找他,中村问是谁,结果得知打来电话的,正是井比敦子那个女人。
中村不想让在场的由纪子听见,连忙让对方把电话转接到旁边的房间,然后挂断电话走了出去。
“您说下班后让我给您打个电话。”井比敦子说道。
中村赶紧先把由纪子说的,十一月三十日晚上的行动,对井比敦子复述了一遍,井比慢慢地回忆了一会儿,才开言说了起来,情况确实和由纪子说的完全一样。当晚七点左右,由纪子来到她家,不久,一个同在赤札堂工作的、名叫狗田的女孩儿也来了。
三人在井比敦子的家里,一起分食了由纪子带来的点心,晚饭也是由纪子做的。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由纪子提议,出去喝点什么,于是,三人一起去了附近的沙芙兰酒馆,一直待到十二九九藏书点左右才回去。然后,三人共睡在地板上。
中村向井比打听了狗田的电话,又问了问沙芙兰酒馆的地址和电话。但井比只能说出,酒馆的大致方位,并表示,不知道那里的电话号码。
中村马上给狗田打了个电话,她也证实,那天晚上的情况,和由纪子所说的完全一致。
中村再次回到小谷刑警和由纪子待着的审讯室,心情当然十分不快。他最后问了问由纪子,目前的住址和电话。对方说,自己已经搬到新宿区的矢来町。中村在本子上,记下地址和电话后,阴着脸告诉由纪子:她现在可以走了,她飞快地起身鞠了个躬,就转身离开了。
中村和小谷刑警互相对视了一下,似乎都有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开口。
第三节
费了很大的劲,才走到这一步,从千头万绪中,总算理出了这些线索,却很难再挖下去了。就像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虽说这一路困难重重,但起码有条路,能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前行,可到了这儿,前方反倒突然无路可循,找不到解决问题的途径了。如同在黑暗中摸到门,却发现上了锁。能打开房门的钥匙,该到哪里去找呢?……
第二天早晨上班途中,中村又给由纪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马上就到神乐坂,请她准99lib?备一张自己的近照。由纪子放下电话,就来到神乐坂的地铁站,看到中村二话不说,就掏出照片交给了他。似乎她早就知道,中村会向她索要照片。
由纪子竟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反而让中村觉得十分别扭。接着,中村把昨天由纪子叙述的情况,一一做了调查,结果证实,她所说的全是真的,但有好几处地方,让人不禁心生怀疑。
中村首先去了她说的面包店“波纳里”,按理说,对于四个星期前,来买过一块点心的普通顾客,店员应该没什么印象。然而,在向店员出示了由纪子的照片后,他们却说还记得。原因是就在那天,她把刚买的点心掉到了地上,还接连掉了两回,相当于买了三块。?99lib.
不过店里的女孩儿说,即使没有发生弄掉点心那样的事,他们也会记得那位女子,因为她常来,店里的人都对她有印象。然而中村总觉得,那是由纪子为了加深店员对自己的印象,而故意这么做出来的。
中村对此十分怀疑,他马上给井比敦子打了电话。井比说:由纪子事发之前几天,曾多次打来电话,反复确认井比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她在不在家,并且,由纪子早就得知,当晚狗田要来。
井比还说,第一次听说,渡边由纪子将在十一月三十日晚上要来时,自己曾提议,让狗田换个日子再来,而由纪子却坚持把她叫上。中村觉得,这是她希望得到第三个人的旁证,而刻意安排的。
此外,当天晚上九点刚过,狗田提出要告辞回家,当时与狗田刚刚认识的由纪子,却执意坚持要她留下过夜,这多少也有些不自然。
十一点左右,又是由纪子提议,到外面去喝一杯。中村找到那家酒馆,经服务生证实,当晚由纪子曾不小心地,把酒杯摔到了地上,因此,服务生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此可知,渡边由纪子当晚所做的一切,都有着非常明显的目的,就是想让别人对她当晚的行为,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这些作为,反而让中村感觉可疑,不过,她当晚的确不在四谷的案发现场,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
同时,中村在神乐坂和饭田桥车站进行调查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据说那个“布袋屋”的老板,最近发起了一场名叫“保护饭田旧壕会”的团体活动,在发布会和今夏组织的几次活动中,这位老板都带着由纪子一同出席。似乎把店里这位普通员工,当成了自己的私人秘书。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对这个“保护饭田旧壕会”多说几句,目前,东京市政府正在填埋从饭田桥车站西北出口,至西南出口牛込桥为止、约三百米长的一段壕沟,准备在此处,建一座多功能髙层大楼。
此方案遭到当99lib. 地居民的一致反对,不仅预订拆迁区域内的住户,就连旁边的居民,也因为担心大楼会破坏近水景观,而大为不满,还有一些知识分子和环保人士,加入了反对者的队伍。长远来看,这种填沟重建工程,确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毫不夸张地说,这种举动,无异于犯罪。在有关人士的鼓动下,周围的民众,展开了全面抗争,发誓坚决抵制施工。
这条三百米长的壕沟,俗称“神乐河岸”,又被当地居民称为“饭田壕”。“保护饭田旧壕会”是当地商户和民众,自发组织的民间社团。最初是由第一个站出来,抵制拆迁的木材商——大垣家族——在去年发起的,其后得到大批民众的支持,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大。该团体的集会初期,由大垣家族定期举办,到今年秋天为止,已经发展到每天都举行抗议集会。
“布袋屋”的老板叫永井富美郎,是该团体的重要骨干之一。他每次出席集会,都会把渡边由纪子带上,并经常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
然而,尽管该团体再三组织抗议集会,负责项目开发的“东京都再开发事业团”,却还是强行开始施工。到今年秋天,工程已推进到大垣家门前,推土机和各种施工机器,没日没夜地轰鸣作响。大垣家在当年市政厅刚刚发布该施工方案的时候,就已经郑重提交过反对意见书,但政府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是接受还是驳回,结果,突然在两年后宣布:反对意见无效,随即便开始施工。
愤怒的大垣家,在自己家门前,修建了一道防护栏,上面挂着横幅,宣告誓死与老宅共存亡。附近几所大学的部分左翼学生团体,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主动出来支持,还有人带着袖标,日夜在大垣家周围巡逻放哨。
进入十一月份后,局势变得更为紧张。东京都再开发事业团的建设局长,发出最后通牒,警告大垣家,如不主动搬迁,将实施强制拆除。不少左翼学生赶来增援,他们头戴钢盔,在大垣家门前立上纸板做的假人,还准备了自制的燃烧瓶,似乎准备奋战到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都没想到“保护饭田旧壕会”的内部,却突然出现了问题。不但会内无人出来,和大垣家并肩顽抗,相反地,以永井富美郎为代表的一部分人,反而倒向开发事业团一边,极力劝说大垣家,接受政府的主张。
九九藏书在这样众叛亲离的不利局面下,大垣家也只好妥协,在向政府提交了一份“维护饭田旧壕景观问题备忘录”后,默默地接受了对方提出的搬迁条件。大垣木材店店主在宣告抗争失败的记者招待会上,预言政府的这项开发计划,必定会失败,然后宣告结束抗争,搬离了这块祖辈数代留传下来的家园。
围绕饭田旧壕的抗争,至此总算告一段落,施工进展顺利。大垣木材店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的“保护饭田旧壕会”也已解散,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
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布袋屋”老板永井富美郎,生于一九四五年九月四日,现年三十七岁,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作为永井家的独子,他继承了其父留下的家业。永井尚未结婚,身髙一米六八、偏胖,眉毛浓密,双眼皮,眼睛很大。中村在“布袋屋”前等候由纪子那天,在门前碰见的年轻人就是他。据说此人脑筋灵活,能说会道的,在此间也算是个人物。
但对中村来说,这些情况,都对案件的侦破毫无帮助。仅凭现有的证据,很难把渡边由纪子,和这桩神秘杀人案联系到一起。
新年一天一天地迫近了,中村收到了土屋昌利的父母寄来的小田原特产——鱼糕,礼物里还夹了一封土屋母亲亲笔写的信。内容大意是,希望警方早日将杀害儿子的凶手绳之以法,还我家人死者一个公道。
第一节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完了年,一九八三年来了,元旦的三天假期里,中村吉造警官哪儿也没去,整天穿着宽大的和服,在家里悠闲地享受着难得的闲睱时光。
一月三日的晚上,中村在看完有关消防知识的节目以后,信步踱出了家门,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
盘桓了一个小时后,中村吉造才慢悠悠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妻子慌慌张张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畜生,发生了什么事情?”中村大声喊道,连木屐也没有来得及脱下,就急忙跑进了起居室,电视里正播放着火灾现场的镜头,熊熊的火舌,从一幢髙楼的窗户里喷出,摄像机正不断调节着焦距,把恐怖的画面展现在观众眼前。
中村想问问这场火灾发生在哪儿,却见妻子正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画面。中村顺着妻子的视线,看到画面中大楼的窗户外面,蹲着一个吓得不知所措的男子。
失火的是一家饭店,男子像是住宿的旅客。他所处的楼层,起码在三层以上,男子蹲在窗户外面的狭窄台子上,身后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火海,熊熊的火焰不断从窗户扑出。男子的头发已经被烧焦,这场景就像一场死亡实况九九藏书。
“坚持住!……消防车已经到了!……”
妻子的双眼一刻不离画面,大声叫喊着。可以看到现场也有许多人在大声叫喊鼓劲儿。
“火灾发生在哪儿?”
“赤坂……是赤坂的新东京大饭店。”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中村问道,“没人发现吗?”
“不知道。”妻子的眼睛仍旧盯着电视答道。
消防车终于开始喷水了,地面上腾起细细的水柱,从打碎的玻璃窗,直向大楼里浇去。
但这点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谓“杯水车薪”,火势依旧凶猛。想起一个多小时以前,电视里播的消防演习,突然感觉那只是一场秀。现实中的火灾,可不像演习那样,马上就能被压下去。
火势眼看着越来越大,眼看着整栋大楼,就快要被火包围了,火舌舔舐着越来越多的窗口,顷刻之间,大楼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中村不由得暗暗咂舌,没想到由钢筋水泥建成的大楼,也能烧得这么彻底。
此时电视画面转到大楼下方,贴着墙面架起一道云梯,一名身穿银色消防服的消防.99lib.员,站在梯子前端,随着云梯的伸长,而越来越靠近蹲在窗台边的男子。最终消防队员顺利地救下了男子,地面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中村吉造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场火很可能是谁故意放的。于是,他马上给警视厅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纵火案组主任,听完中村的分析,决定亲自赶去现场,并要求中村立即停止休假,火速赶往失火现场。
中村迅速换好衣服,向赤坂瓮城门边的现场赶去。抵达那里的时候,明火已经被全部扑灭了,火势也已经得到了控制。靠饭店一侧的街道上,停着数辆大型消防车,几名警察正吹着警笛,忙碌地指挥车辆通行。
比起去年年底四谷的那起火灾,这次围拢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中村估计,这次火灾中死伤者的人数,肯定不会少。许多住在附近、放假在家的闲人,甚至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围观,人群中还能看见许多记者模样的人,挤进挤出地忙着采访。
中村用手拔开层层围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进饭店的大堂,一眼就看见了纵火案组的冈江。中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正好十点五十分。
“故意纵火的可能性大吗?”中村大声问冈江。现场十分嘈杂,人们只能互相喊叫着说话。
“我看有点像。”冈江满脸怒气地看着天花板。他的头发乱成一团,看来也是匆匆从家里赶来的。
门外消防车车顶上的警灯,不停地闪动着,一束束红光投射在冈江苍白的脸上。冈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中村吉造立即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居然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蓄意纵火,还烧得这么大。这可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啊!”
“正好相反,这种楼还不如木头搭的房子呢。你知道墙里面,用的是什么材料吗?用墙纸贴着看不出来,这种房子一旦着了火,一下子就能烧起来。”
“是偷工减料的工程啊。”
“差不多吧。”
“可是就算这样,这火也烧得太快了吧。起火点在哪儿?”
“大火起于地下室的材料堆放间,犯人在放火之前,先泼了一些煤油。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疑点。”
“哦?……什么疑点?”中村立刻来了兴致。
“地下室材料间的门锁得好好的。”
“从早到晚都锁着吗?”
“不,中午是开着的,住店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能进去。但下午六点左右就锁上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打开过,起火时间是晚上九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要犯人在门开着的时候,先进到里面,晚上时再放火,就可以了吧。”
“可这么一来,放火的人,岂不是会烧死在里面?……门上了锁,想出也出不来。而且,火势渐渐小了以后,我们砸开地下室的门,进去看过,并没有发现尸体。”
“那你认为这是……”
“一起密室纵火案。可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饭店内部的人员,都调查过了?当时门确实锁着?”
“看管钥匙的那位员工,看起来挺可靠,他在这家饭店里,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哦,这可真奇怪。死了几个人?”
“目前已经确认的有四个,肯定还会增多,重伤十二人。幸亏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睡下,所以,死伤并不算太惨。”
“不会又是日伸保安公司的人值班吧?”
“不是,这里是由另一家保安公司负责的。”
“你觉得,这起火灾和去年四谷那起,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我也正想着这件事情呢,有些地方确实挺可疑的。”冈江警官抬手招了招中村吉造,让他随自己一起过去,“这样,咱们边看边说吧,你先戴上口罩,换双雨靴,跟我下去看看。”
中村跟在冈江后面,走进了饭店的地下室,迎面扑来一阵火灾后特有的臭气。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一看,里面就像一个又黑又热的泥潭。冈江打开手电筒,从上到下粗略地照了照,越往里走,外面的嘈杂声就越模糊。
室内十分闷热,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大汗淋漓了。踏上通往材料间的台阶,简直就像站在未发掘的古墓现场。想不到,这么热闹的大都市之下,竟然还有这么阴暗的地方。
“注意脚下。”冈江提醒着。又走了一会儿,冈江说了一声:“到了!……”说完,他掀起上衣的下摆,盖在口罩上,紧紧掩住鼻子。
材料室里还冒着浓烟,而且温度相当高。冈江把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墙上的一处地方,并慢慢向那里靠近。中村急忙跟了上去。
墙上贴着一张杂志大小的纸,像是用胶带粘上的。纸片下方大约三分之二大小的地方,已经被烧焦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已经被火烤得变了色,呈现出半焦的茶褐色,只能隐约看到上面有几个字。
“据饭店负责管理地下室的人说,这张纸下午三点时还没有。”冈江指着那堵墙说。
中村凑近那张纸,想借助手电筒的光亮,看清楚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刚看第一眼时,他觉得是“东京”两个字,再仔细一看又不完全一样,“京”字的笔画有些异样,中间的方框里,似乎多了一横,写成了“”的模样。下面肯定还有字,但是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
中村本以为京字中间那一道,是灰尘或者什么脏东西,仔细辨认之后发现,那一道确实是用笔写上去的。
“这是什么字啊?写错了吧?……”中村说道。
“是啊,我也这样想。如果这张字条是纵火犯留下的,就说明这家伙要么是不认识几个字,把京字给写错了,要么就是神精不正常。”
“嗯,我觉得他要写的就是‘东京’两个字,但即使是刚读书的孩子,也不会把东京的‘京’字写错啊。这两个字到处都是,比‘日本’二字都显眼,这家饭店不就叫新东京嘛。”
“是啊,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写字的会不会是个外国人?”
“嗯,有可能。可是,不会这么简单吧。”
中村再次端详纸上的字,虽然写得不算太好,但也算不上难看。两个字都是一笔一画写上去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么写字,像印刷体一样,笔画特别规矩。
“我记得,在四谷火灾现场的地下室里检查时,也发现过同样的纸片,也像今天这样,用胶带纸贴在墙上,但我当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想来,那张纸上肯定也写着什么字。我觉得,有必要再到四谷那幢楼里,了解一下情况,如果那张纸,也是纵火犯贴的,就说明两件案子是同一个人干的。”冈江严肃地说道。
“有道理!……”中村低头愣了好久,发现脚边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把烧坏了的洋伞。
第二天,中村刚一上班,就打电话询问渡边由纪子昨天干了什么。
一月三日一整天,渡边由纪子都在“布袋屋”上班,几乎没有出去过,唯一出门就是去吃了顿饭,还是和老板以及他的父母、姐姐一起,那几个人都可以为她作证。傍晚,新东京大饭店失火时,由纪子正和老板一家看电视,还通过转播,看到了火灾现场。
由于拖了这么久,仍旧没有突破性进展,上级终于命令中村吉造,立即中止对土屋昌利死亡一案的调查。主任还主观地得出,土屋昌利并非是被谋杀的结论,同时他认为,中村的基本调査方向就是错误的,当初让他负责此案,就不是让他去找杀人犯,而是希望査到纵火犯。不过,纵火案组的冈江觉得,有些情况还需要再征求一下中村的看法。
“现在还不能确定,四谷那幢起火大楼地下室墙上的纸片,是不是纵火犯贴的,因为事情过去很久了,楼房的管理人员不记得了。不过,我问了到过现场的人,都说起火前一天,墙上没有那张纸。”
“这么说,那张纸很藏书网有可能,就是放火的罪犯,故意用胶条贴上的了?”
“嗯,我觉得是。”
“上头也写着字吗?”
“这就不知道了。”
“那家伙应该是先把写了字的纸条贴在墙上,再在地上泼煤油、点火。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在墙上贴纸条呢?”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纸都被烧了,上面写了什么字,也无从得知了。我觉得‘东京’那两个字下面,一定还有字,因为下面还有很大一块纸。”
“对!……”冈江刑警也十分同意中村吉造的看法。
“可到底写了什么呢?”
“实在想不出来啊。另外,那天晚上,地下室的门一直锁着啊。”
“没错,这一点也很㈱。”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由于上级已经下令,中止对土屋昌利死因的调查,因此,案件已经转移到冈江负责的纵火案组了。但因为之前一直是中村负责调查,他对事件的前因后果比较熟悉,因此,没人会说他越权;而且,冈江也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中村暗暗期盼,没有新的案件发生,因为一旦手中有任务,就更没机会再插手这边的事了。
根据有关部门事后发布的公告,此次新东京大饭店失火事故中,共有九人遇难。饭店的管理层,被认定存在重大过失,主要表现为疏于定期检査火警预报装置。其次是建设过程中为节约成本,而使用了大量不符合安全标准的材料。第三是为了缩减人力成本,最近饭店消减了大量员工,导致许多安全问题无人负责。这些饭店管理方面的疏忽,一经披露,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演化为一件严重的社会问题。
而中村考虑最多的,还是纸片上写的“东京”两个字。写这个错字的,会是什么人?……外国人、精神错乱、还是写的时候太过匆忙?
总之,中村觉得纸片上的这两个字,大有文章可做。这毕竞是凶犯遗留在现场的,甚至有可能是对方专门写在纸上给警察看的,是一种示威吗?……正常情况下,罪犯都不希望在现场停留过久,能尽快离开,就绝不会逗留。那么,这张纸很有可能是罪犯在别处写好后带来的。如果不是在现场匆忙书写的,怎么会写错字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核对,不管是马虎大意,还是外国人的杰作,都来得及把错字改过来。
最重要的还是那张纸下面,究竞还写了什么?这两起纵火案,系同一名罪犯作案的可能性极大。第一次选在四谷,第二次选在赤坂,这其中又有什么理由?……
如果是出于政治目的,选择新东京大饭店还算合理,但第一次纵火时,选择那么一幢杂乱的小楼房,那就有点奇怪了。那里净是些挣?99lib?不到什么钱的寒酸餐饮店和小事务所,既没有剥削员工的大老板,也没有富豪新贵居住。纵火案组的警察,还对新东京大饭店内的所有员工,挨个儿进行了严格的审问。审问发现,大部分员工都加入了工会,其中不少人,对饭店管理层采取的管理手段,十分不满,但负责看管地下室的员工,十分可靠,基本可以排除内部人员与凶犯勾结的可能。
第二节
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天。刚刚睁开眼睛的中村吉造,就让妻子拿来早报,俯身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纸上的内容,突然,目光一下子停住了:报上登了一条最新报道,昨夜——即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十点左右,虎门的某座大楼内,发生了一起小火灾,由于发现及时,并未酿成重大事故,后经有关部门分析,是有人故意纵火。
出事地点位于虎门交叉路口附近的霞关一丁目,是一幢名为日陶大厦的大楼。罪犯在该大楼的二层,泼洒煤油后点火。但由于大楼刚落成不久,加上晚上门窗关得严,楼内空气不流通,因此,火没有着起来;而且,楼内配备了最新型的火灾报警装置,火苗刚一点燃,警铃就响了,楼内的保安人员迅速地赶来,立刻就将火及时扑灭了。
这真不算什么大新闻,可能正好这两天,没发生什么能吸引读者的大事,报纸的编辑才在这页不起眼的位置,刊登了这么一小块。另一份报纸连提都没提。
中村从床上跳起来,虽然现在还无法断定,但就作案特点来看,这是继四谷、赤坂两起火灾后,同一罪犯所作的第三宗案子藏书网的可能性非常大。
作案手法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三处纵火点,都在楼房内。一般情况下,纵火犯会选择墙边或门口附近的纸箱、柴火堆等易燃物下手,或者是点燃盖在汽车上的保护套烧起;但是,潜入大楼内纵火的案例并不多见。
除此之外,中村最关心的,是墙上有没有贴纸。如果是同一凶手所为,这次的现场,就应该也有一张同样的纸。而且,这次火势并未蔓延,那纸上所写的字,或许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样就可以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中村决定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快步跑到过道,刚要拿起听筒,电话却响了起来。中村接起电话,正是冈江打来的。
“你知道吗,昨晚虎门又发生了一起纵火案。”
中村回答说,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还说出了报纸的名字。
“这次是怎么回事儿,还是那家伙干的吗?”中村急切地问道。
“看起来有点像,不过,这次火势没那么大,只烧毁了屋子的地板和一张桌子。幸亏窗户关得严,楼内缺少氧气……”
“这些我都知道,报纸上登了,我想问的是,现场找到贴着的纸了吗?像上次那张,写着‘东京’的,这次有吗?”
“找到了,而且这次没被烧毁,原封不动都在。我已经把它撕下来,送到鉴证科去了,先査査上面有没有指纹。”
“要紧的是字!……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和上次一样吗?也有‘东京’两个字吗?”
“对,完全一样。”
“‘东京’下面写着什么?”
“写着‘万岁’,纸上写着‘东京万岁’。”
“畜生,‘东京万岁’?……这是什么意思?在四谷和赤坂现场,发现的那两张纸上,也写着这四个字吗?”
“这可不好说,可能吧。”
“京宇也多了一横吗?”
冈江答道:“没错,完全一样,和在新东京大饭店里,找到的纸条一模一样,京字中间多了一横。”声音明显有些激动。
“是吗……这家伙真怪啊……”中村的声音小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嗯……”
“负责那幢楼保安工作的,是日伸保安公司吗?”
“不是,也不是新东京大饭店的那一家。”
“需要我过去看看吗?”
“不用了,这次火没烧起来,现场也没什么特别发现。今天是星期天,你就好好歇着吧。详细情况,明天再跟你说。”
中村回答了一声“好吧”,就挂上了电话。
中村依照冈江所言,好好休息了一整天,傍晚时才出门,去了一趟上野警察署。办完事后,特地绕到虎门派出所,想了解一些关于日陶大厦火灾的情况。
日陶大厦是日陶公司名下的资产,日陶公司原本是一家生产销售盘子、杯子等陶器日用品的工厂,后来转而生产坐式马桶,近几年又开始向髙科技的精密陶瓷业发展。公司业绩逐年攀升,拥有不俗的知名度。
该公司的现任总经理,已经是日陶家族创业以来,第四代的接班人了。虽然刚刚年过四十,却目光长远、处事果断,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他一接管企业,就做出了两项重要决定:一是简化公司名称,第二就是进军精密陶瓷领域。他在这个新兴科技领域投入巨资,进行了大量的开发性实验,取得的成果,很快就被运用到与M汽车公司及N房地产建设公司的合作上。
中村在公司经营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但在日本谁都知道这家日陶公司,它已经成为了非常引人注目的现代化、髙科技企业。
然而九九藏书,这些都不能成为纵火犯,实施纵火的理由。他最初选择的,是一幢普通楼房,然后是一家饭店,这次又是一家靠生产马桶,发展起来的公司,这其中实在找不出丝毫内在规律。似乎就是纵火犯的随机选择。
纵火犯大都有一个病态心理——成功过一次以后,就收不住手。不知是不是非常享受,看到那么多人惊慌失措地奔进奔出、疲于奔命地救火的场景,犯罪心理学上,管这种心理称之为“犯罪后的快感”。据说人都有一种特性,就是在见到熊熊燃烧的大火时,反而会产生一种安全感,因此,日本各地的传统祭祀仪式上,都有许多跟火有关的节目。江户时代发生的火灾尤其多。
日本人在重大火灾过后,并不会像英、美等西方国家的人那样,吸取教训、立刻完善防火救火体系,而是平常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由此可以看出,日本人虽对火灾十分恐惧,但似乎在心里又暗暗希望,能偶尔看到与己无关的火灾。另外,几乎所有纵火犯,都有一种独特的共性——看到火着起来以后,不会赶紧逃走,而是会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或者干脆混在人堆里看热闹。
这类连续纵火案,通常都发生在住宅区,比如故意点燃某户人家的房顶,或者破坏停车场里的车,反正绝大多数纵火犯,都会选择在远离市中心的居民住宅区下手。因为位于市中心的大楼,晚上都有保安人员值班,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和酒馆这样的地方下手,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而最近发生的这几起纵火案,却恰恰相反,罪犯没有选择寂静的住宅区,偏偏冲进市中心,钻进夜间有保安值守,且不易燃烧的钢筋混凝土大楼下手。
放火的动机也不明确,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获取犯罪后的快感,那类凶犯决不会在纵火现场,特意地留上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也颇令人费解。“东京万岁”到底是什么意思,“京”字中间为什么还多出一横?
星期一的上午,中村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到了警视厅,马上从冈江那里,了解到最近发生的这起纵火案,和赤坂那起一样,现场是一个封闭的密室。起火点在日陶大厦的二层,一个仅三十坪左右的房间里。虽然这间房子没有上锁,但当时整幢大楼的各处出入口,都锁得紧紧的。大厦的主要出入口处,都装有自动升降的金属门帘,这种门帘一旦上锁,从里外两侧都无法打开。而一层的所有窗户外,都装有防护栏,唯一可以利用的出入口,位于大厦背后,但门口设有警卫室,有警卫连夜看守着。况且,失火当天,连这个出入口也上了锁,钥匙由值班保安保管。这个门的锁非常难开,现场情况,也可基本排除犯人趁保安离开时,撬门逃走的可能。保安在参与救火的时候,钥匙都没有离身,那是一位年过四十、经验丰富、看起来十分值得信任的人。
警察接到报案,来到现场时,二、三、四层的所有窗户,都从里面插上了插销。即使罪犯是从窗户,利用绳缆逃走,也不可能把插销从里面插上,总之,虽然起火点所在的那个房间 没有上锁,但整幢日陶大度,却十足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形成了一个完全的密室。
那么,有没有可能罪犯在放火失败后,躲到了大楼里的什么地方,等警员打开大门后,再乘乱逃走呢?……但是,据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说,他们逐层仔细搜査了一遍大楼,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中村满脑子净是这几个互不关联的因素:出租楼、大饭店、陶瓷厂商……他认定,既然罪犯费尽心机,选择这几处地方纵火,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虽然表面看来,这几处地点,毫无共通之处,但其背后,一定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规律。
出租楼、大饭店、陶瓷厂商……现场的大门上了锁……四谷、赤坂、虎门……怎么也连不起来。中村忙得几乎忘了渡边由纪子的事情,就这样,两天的时间又匆匆过去了。
第三节
一月二十五日早晨,中村吉造在家正吃着早饭,妻子突然提出,傍晚想去参拜水天宫。
“水天宫?……”中村反问了一句,“为什么突然要去那个地方?……”
妻子回答说,只是想.99lib.去那里祈个愿,保佑侄女能够平安分娩。水天宫位于日本桥附近的蛎壳町,建有供奉保佑产妇分娩平安之神的神社。经妻子这么一说,中村才想了起来。
中村夫妇还没有孩子,平时忙忙碌碌的,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眨眼间已年过四十,才发觉膝下空空,总是缺少点儿什么。
中村和妻子约定,下班后,在地铁日比谷线人形町车站前会合。中村提前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一下班,就急忙往人形町地铁站赶去。路上不由得感叹,自己这辈子,好像总有赎不完的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苦笑。遇事总是顾此失彼、考虑不周,到处得罪人,也吃了不少亏,负了不少罪。
和妻子参拜完水天宫后,中村提议在街上走走,于是,两人决定,从神社一直走到茅场町。茅场町站是地铁日比谷线与东西线的交会处,如果在那里乘东西线,在饭田桥站,换乘有乐町线,就能到家。也可以到日本桥站下车,在那里吃顿饭后再回去。
过了日本桥蛎壳町,两人继续往前走去,新年的气氛已经淡去,出门的人也少多了,但还是随处可以见到,身穿和服的女孩儿。妻子一直默不做声地走着,但看得出,她心里很高兴。中村也感到十分温馨,还掺杂着一份对妻子的歉疾。
这样的两人漫步,让中村吉造不由地想起,和妻子刚认识那会儿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此时他希望,能聊聊当年的趣事。中村正想着该怎么说,猛地愣住了,嘴唇动了半天,却没有说出半句话,仿佛语言在嘴边凝结住了,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脑子里突然―片空白,呆呆地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哦”的一声,惊叫出来。
原来他看到了一行大字——“东京陶瓷会馆”。这几个字是用毛笔,写在一幢大楼一层的门上的,底上铺着一层深蓝色的瓷砖。中村凝视这几个字许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之后,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东京的京字的确被写成了“京”。
这个刺眼的“京”字,如今就在眼前,中村的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许多联想。果真存在这么一个字啊。可罪犯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这样的字呢?……中村再次陷入这个旋涡,怎么都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妻子注意到了中村的失态,她停住脚步,轻轻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是工作上的事,突然发现了一个线索。”中村好容易才回过神来答道。
“有事的话你先忙,我先回家。”妻子关切地说道。
中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想放着眼前的线索不管,又觉得让妻子一个人回去,很是对不起她,好半天才想到,可以让她先找个茶馆坐会儿。刚要这么说,又觉得这个岁数的女人,这个时候独自坐在茶馆里,似乎也不太好。最后只好无奈地对妻子说了声“对不起”,妻子摇了摇头,径直向茅场町方向走去了。
中村定了定神,走进这座大楼。
推开玻璃大门,里面是一间摆了几张桌子的办公室,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正百无聊赖地在靠椅上坐着。中村亮出警官证,问道:“我问你,门上那个‘东京’的‘京’字为什么要那样写?”老人似乎没听懂,惊讶地看着中村。
“我想知道,门上的字是谁写的?”中村转而问道。
“听说是住在神田的一位书法家写的。”
“是那位书法家,故意把京字中间多写一横的吗?”
“不,那是我们董事长,要他那么写的。”
“为什么?”
“不知道,他就喜欢这么写。”
“是不是有什么出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可以见见董事长先生吗?他在不在?”
“今天他正巧来了。您等一等,我帮您问问看。”
老人抓起桌上的电话,以后,轻声说了些什么。
“董事长正好有空,请您去四楼的董事长办公室。”老人挂断电话,转头说道。
中村乘电梯上到四楼,在一间贴有“董事长室”标脾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听见回答后推开了门。一位满头九九藏书银发、慈眉善目的老人,赫然出现在另外眼前,老人把中村让进屋,客气地让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中村坐下后,立即掏出名片递了过去,老人也回敬一张,上面印着“东京都陶瓷行业协会第八任董事长馆林多久次”的字样。老人一脸狐疑,这也难怪,无缘无故突然冒出个警察找上门九九藏书来,谁都会觉得十分诧异。但中村吉造注意到,这位老人名片上的“京”字,中间并没有多一横,是个常见的“京”字。
中村掏出警官证,做了自我介绍,并向老人详细说明了来意,随即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请教老人楼门上的“京”字,为什么要写成“京”的模样。
“哦,这其实并没有多复杂的理由。”老人语气平缓地解释道,“我从小就这么写,习惯了,所以在请人写门上的字时,也特地关照他那么写。”老人停了停接着说道,“在我小的时候,京字都是这么写的。”
“哦……是吗?”
“我还记得,现在叫《每日新闻》的报纸,原来叫做《东京日日新闻》,它的报头大字就是这么写的,后来才改成了统一的‘京’字的。”
中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畜生,蠢材,怎么能不作任何调查,就武断地认为这个字写错了,他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您知道为什么《东京日日新闻》要那么写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那时候,京字有两种写法吧。”
“这两种写法怎么区分呢?”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位我的亲戚,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想他应该知道。”
“那就拜托您了。”
老人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本,翻到一页,说道:“请您记一下。”
中村连忙摊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东京都……教育厅……文化遗产调研室,电话是……”
中村吉造赶紧埋头记了下来。
“他是项目研究组的组长,名叫堂迪和夫,我在名片上,给您写两句介绍语吧。”
老人说完拿出一张名片,写了几行漂亮的草字体,大意是介绍某人前往拜访,请多关照云云。中村接过名片,对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四节
次日,即二十六日上午,中村先给这位堂迪先生打了个电话。得知馆林老先生已经打电话交代过了,但对方白天要外出讲学,中村只好与他约定,晩上六点前往拜访。
堂迪先生刚五十出头,满头的银发格外显眼,也许是因为过于瘦削的缘故,看起来个子很高。面对警察的突然造访,堂迪先生显得从容不迫,由此看来,他应该见过不少大世面。他马上把中村让进了屋里。
两人互相报了姓名,中村收下对方的名片,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了。只寒暄了几句,中村就迫不及待地,把几起连续纵火案的情况做了介绍,不过,对方似乎已经对这些情况有所了解。
紧接着,中村提出为什么“京”也能写成“京”的问题,堂迪马上站起来,从对面的书架上,取出两、三本厚书。其中一本是有彩色插图的杂志,他先打开这本,翻到中间一页,递到中村眼前。
中村定睛一看,这页图的标题是“东京银座要道烧瓦取石真图”,下面的介绍上写着,复制自开化时期,流传下来的彩锦织图,原图现存于东京都中央图书馆。
“还真是这么写的啊。”中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你再看看这张。”堂迪说着,又翻到了另一页,这页题为“天皇东幸锦绘图”,旁边还有一行小宇,写着“东京江户”四个字。中村也喜欢收集古图,但在他的收藏里,没有“东京”这样的写法。也可能是他没特别留意。
“果真如此,京字中间多了一横,恕我无知,还以为是罪犯写错了字,原来古时候就是这么写,惭愧啊!……”
“这种写法确实早就有了。”堂迪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这两种写法的‘京’字,读音都一样吗?”
“这个我倒没有考证清楚。”
听堂迪先生的口气,更像是站在某所私立大学的讲台上授课,显得那么胸有成竹。
“尤其是这种织锦图案,经常出现京字的这种写法。除了织锦物以外,当年的官府文书上,也经常能够看见。比如现存于东京都公文馆的文书‘东京府权知事’,那是明治九年的公文。还有明治十三年的‘东京府下暴风景况’,都是这么写的。有些地方,现在还在用这个字。比如专门登载东京都,旧史稿研究成果的杂志《东京市史稿》,刊名就是这样写的。
“再比如有个叫梅亭金鳶的前人,著有《东京漫游导引》一书,是一本类似于现在旅游景区介绍的书,里面频繁地使用这个‘京’字。不过,这个字当年怎么念,还找不到相关的文字记载。
“在保留下来的那个时代的文字中,也有许多是用现在通用的京宇的,而且,若从绝对数量上看,‘京’字还要比‘京’字用得更多。
“当时‘京’字大多数发的音,但也有读作‘KYO’的。当年有一份讽剌民风世俗的报纸,叫《团团珍闻》,里面有个名为‘于东京绘’的漫画连载栏目,就注音为‘KYO’。但日本音乐教育家伊泽修这么理解吧?就像当年江户的百姓,以其表达对现在的政治制度的不满?……”中村点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难道想把整个东京烧了,再回到原来的江户去?我真的没法理解,我看这像是疯子的举动。”
“如果他真想把整个东京都烧遍,那就太可怕了。可他为什么偏偏要写‘东京万岁’,而不直接写‘江户万岁’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哦!”堂迪先生点了点头说,“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些想法。”
“哦?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中村一副急迫的样子。
“有可能犯人所写的‘东京’,既不是指江户,也不是指东京,而是在两种称呼转换的过渡期使用的叫法,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梦幻中的都市,带有浪漫主义思想。其实,持这一看法的学者,也不在少数哦。”
“嗯,您的说法很有意思,请您再说得明白点。”
“也就是说,他希望江户这么一个古老的封建城市,在向东京这样的现代化都市演变的过程中,能出现一种与这两者都完全不同的、乌托邦式的城市。”
“混蛋,乌托邦式的理想之乡?”
“哦……不,可能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拿土地来说,看看以前江户城的地图就知道了,当年,普通百姓所占的居住面积,只占全城的百分之十五左右,其余的都被武士阶层和寺庙所占据。尤其是武士,光他们的土地,就占了全城六成以上的土地,而人口更多的百姓,只能挤在狭小的区域里,住在工棚一般的地方。
“千代田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当年这片土地,几乎全部被诸侯和将佐们占有,只有神田那一小块地方,留给百姓们居住。
“会出现这种状况,并不是因为武士们很有钱,而是他们借口习武,霸占了大片土地,作为自己的练武场。这种布局,充分体现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因此,城中发生火灾时,烧死的几乎全是老百姓。即使有少数武士被烧死,也肯定是些地位低下的浪人。有地位的武士,都舒舒服服地居住在有花有草、宽阔自在、营垒似的地方。
“如果按照这个意义上来看,明治维新是一场不那么尖锐的革命,它间接地消灭了武士特权阶层和富人阶层,让百姓有机会,进入到被他们霸占的广阔土地,使得当时的江户城里,呈现出一派绿树成荫、流水潺潺的田园都市景象。
“只有这样,政府才有可能,号召百姓广事农桑,把原来的空地,开垦成桑田和茶园。99lib.对于百姓来说,可以在离城市中心不远的地方,耕种采摘,还能自由地在河湖里沐浴戏水,如此美好的生活,他们以前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哦。
“说到沐浴戏水,我还要多说几句。从前的江户,可是河流纵横的好地方,素有‘水之都’的美誉。江户在古代地图上,常常被写为‘江都’,因为城市正处在河流交汇的入海口,有江河之都的意思。现在名叫‘本所’和‘深川’的两个地方,以前都是河网交叉的低洼地,四面临水,就像威尼斯城那样。人们沿河聚居,以河为道。河内的水质极其清冽,风景非常优美。以前那里还有座佃岛,从河里捕获的白鱼,尤其有名,味道极其鲜美。有记载说,当时在江户有句名言:‘尝过江户滩边的白鱼,铫子市的比目鱼,就连正眼都不值得一看了。’
“我本人特别喜欢,水景优美的地方,所以,对这一点感触颇深。我去过世界上的不少地方,特别感受到保护河流、防治污染的重要。日本的许多河流,都很清澈见底、水草繁茂,这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所剰不多了。拿欧洲来说,那里的莱茵河、塞纳河和泰晤士河,虽然河岸两边的城市,看起来非常漂亮,河水却混浊不清。再说我们邻近的国家,中国的长江、黄河,印度的恒河,这些都是非常著名的河流,我见过许多人在河里沐浴,口含河水漱洗祈福,但河水很脏,完全没有我们的河水干净。
“我最近刚去了一趟中国和印度尼西亚,参观了中国的水乡苏州。确实,那里的街巷之间尽是小河,小船来往穿梭,十分漂亮,可一看到那水质,却发现很不干净。有些地方的水,甚至是茶褐色的,看了让人痛心。
“印度尼西亚也一样,飞机刚到雅加达上空就能看见,汇入湛蓝的大海中的几条河流,显得混浊不堪,在天上看得特别明显。
“这些河流原本都应该是干净的,这是非常自然的道理。日本的河流保持得这么好,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但现在的有些人,也开始不大珍惜河流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早期江户城里的河都很漂亮,百姓闲暇时,便泛舟出游、钓鱼享乐,生活十分丰富多彩。
“然而,到了明治后期,出现了无节制的开垦填埋,砍掉了许多树木九九藏书用来盖房,当年的美景,被毁于一旦,慢慢发展成这个后来被称为‘东京’的都市。原来那个贫富不均的封建都市,被称作‘江户’,现在这个髙度发展的现代化城市,被叫作‘东京’,那么,从‘江户’向‘东京’演化的这二十年间,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莺歌燕舞的理想田园都市,也被人们称作‘东京’。虽然它在历史上,只是惊鸿一瞥,但的确存在过。
“从这个思路来看,犯人专门用‘东京’这个称呼,似乎是在暗示,希望回归当年的生活。以现代的建筑技术,有可能可以在不破坏树木、不填埋河川的基础上,建造更好的住宅和公共设施,但明治维新时期的技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这么一想,也许可以说,理想中的‘东京’,出现得太早了,反而使我们失掉了真正构筑理想田园都市的机会。”
中村吉造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个空中楼阁似的“东京”,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人类迟早会把绿树砍光、河川填平,然后在上面盖公寓和大厦。
中村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堂迪先生的长篇大论,很晚才告辞回家。
第一节
第二天傍晚,中村吉造在警察署里,接到了一通电话,接线员说,是个女子打来的,但对方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中村请她把电话接过来。
“喂,我是重案一课的中村。”
对方没有说话。
“喂,请说话。”中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一边猜想,也许是渡边由纪子打来的吧。
“喂,喂……”话筒里传来低低的女子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你好,你是哪位?”
“我是井比,井比敦子。”
中村一时有些记不起来这是谁。
“井比,赤札堂的井比,咱们在店里见过面。”
“哦。”中村终于想起来了,“对,我知道,真对不起。”
“我……我有点事想跟您说,警官先生,是很要紧的事情哦。”
井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似乎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而故意放低了声音。
“好,你现在在哪儿?”
“我刚下班,已经离开店里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碰面吧,我去找你好吗?”
“别,别,千万不要……”
“那你来我这儿?”
“有些话我不想在外头说,要不您到我住的地方来,方便吗?”
“好的……没有问题。”中村立即答应着,“你看几点?我马上就去可以吗?”
“行!……那个……要不还是在外面见吧,真对不起。”
井比这么快就改了主意,中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怎么都行,在什么地方都行。”
“西日暮里车站北口,有一家名叫‘雷诺’的咖啡馆,就到那里吧,您看行吗?”
井比敦子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十分紧张。
“好……几点?”
“两个小时以后,您看怎么样?”
中村看看表,现在是五点十五分。
“干脆七点半吧。”他提议道。
“也行。那过一会儿见,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后,井比敦子便挂断了电话。
刚七点五分,中村就到了这家名为“雷诺”的咖啡馆。他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坐下来边吃边等。
七点半过了,三明治也吃完了,井比敦子却还没有来。中村走到柜台边,取了两份杂志和报纸,慢慢地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过了八点。
当店里的钟表指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中村再也坐不住了,他心头冒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报纸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一直挨到八点五十分,中村站起身来,急急忙忙付完钱,拿起火柴,快步走出了店门。好在这儿离井比敦子的住处并不远,怎么走也还记得。中村快步向井比敦子的住处走去。
井比打电话时刚下班,很有可能因为不想穿着工作服会面,会先回家一趟,再到约好的地方来,但不可能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
中村到达井比敦子住处的时候,已经九点十分了。透过门缝望去,里面一点亮光也没有。这是一幢灰砖砌成的两层楼房,井比的房间在一层的最外侧,房顶是水泥板搭建的。中村一面探头看向屋子旁边的小窗,一面使劲儿地敲了几下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中村又大声喊了几声井比敦子的名字,但还是没听见回应。
背后传来咯瞪咯瞪的脚步声,中村回头一看,一名女子正踏着金属楼梯,向二层走去,不久以后,传来了髙跟鞋踏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中村抬头看了看,女子已经走进二楼的一间屋子,应该也是这里的一名普通住户。刚才经过身边时,看到女子的头发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洗完澡,从浴池回来。
中村转了转门上的把手,锁住了。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好在屋子周围转了转,不知是不是凑巧,一楼的所有房间,都是黑漆漆的。
离房子不到三十米的路口,有部公用电话,中村摸了摸大衣兜里的火柴盒,转身又回到雷诺咖啡馆,向收银员描述了一下井比敦子的长相,问有没有类似的女孩儿儿来过。收银员断定,刚才没有这样的女子进来过,而且她说,她仍对中村有印象,如果有人找他,她肯定会记得。中村觉得女收银员的话,应该可以相信。
不得已,只能再到井比那里敲了敲门,可还是没有听到回答。中村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要转身回去时,他的目光突然被房门上方的电表吸引住了……啊,电表上的指针,正慢慢地转着,中村立刻紧张了起来。可转念一想,或许是一直工作着的冰箱,又放松了下来。
不过这个小波折,让中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他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一种职业性的猜测突然袭上心头,那是一种可怕的预感。
中村站在原地,回想起傍晚时,井比敦子在电话里说过的话。井比当时说,有些要紧的事情,想对中村警官讲,这个普通的年轻姑娘,竟然有要紧的话,须跟负责谋杀案的警官说,这绝不可能只是约他出来喝杯茶那么简单。她那时那么想见面,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地爽约,这其中必有可疑之处。
中村想了想,大步向房东的住处走去。
前段时间,他曾特地来过一次,因此,中村十分清楚房东住在哪里。中村找上门时,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头,正在喝酒。他红着脸把中村迎进屋,似乎还一时想不起来来者是谁。
中村先表明身99lib?份,然后马上说,自己是来找井比敦子的,但房内没人,且情况可疑,想请房东打开门进去看看。房东这时才清醒了一点,认出是上回来过的警察后,连忙客客气气地一边应着,一边跑进屋里,取来了备用钥匙。因为跑得太急,下台阶时甚至有些跌跌撞撞。老头和中村一同,走到井比的房间门前,但由于刚喝了酒,又受了惊吓,他拿钥匙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好半天都没对准锁眼。中村着急地一把抓过销匙,自己打开了门锁,然后掏出一块手帕包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打开门后,中村先看了看门锁,是那种把手中央,有一个按钮的简易保险锁。接着他看向屋里,一个客厅兼卧室,再加上一个小厨房的套间。屋中间摆着一张饭桌,屋里正对大门,还有一扇玻璃门虚掩着,透过灰蒙蒙的玻璃,隐约可以看见,地上有一小摊红色的东西。
那片红色在黑暗中十分显眼,中村猛地一看,还以为是暖炉的火光映在了玻璃门上。
“井比小姐!99lib?我是中村!……”中村冲着屋子里面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里面有人吗?”中村又大声喊道,可还是无人应答。
中村看了一眼脚下,玄关处没有拖鞋。再抬头一看,发现那扇玻璃门旁边,放着一双拖鞋,鞋尖朝里摆放得很整齐。中村心里暗觉不妙,一边脱鞋一边回头嘱咐房东,千万不要乱动,更不要伸手触摸门把手。
中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用手帕包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了玻璃门。门打开的时候,意外地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玻璃门里面是一间约六张榻榻米大的小屋,地上铺着地毯,中间摆着一个下面放有棉被的电暖桌,棉被的一角被掀了起来,从玻璃门外看见的红色,就是从这里透出去的亮光。
电暖桌后面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中村仔细一看,竟是个脸朝上躺着的人。面部正好被电暖桌下的取暖灯照着,通红通红的。眼睛微微睁着,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躺在地上的是谁,中村心里已有了数,但乍一看又感觉不像,也许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吧。仔细找了找,才在离她头顶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发现了眼镜。
中村单膝跪地,用手摸了摸她的手腕,冰凉,完全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玄关的门还开着,屋里很冷,中村能明显地感到,背后有一阵冷风吹来,
中村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房东站在那里,黯淡的灯光,照射着老人瘦小的身躯和头顶。他忠实地遵照中村的命令,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尊蜡像。
中村飞快地环顾屋内,没有发现还有人藏着。死者的手腕和关节,都还没有僵硬,看起来就和活人一样,所不同的是,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遇害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内。中村放开死者的手腕,把手伸进她的后背与地毯之间,感觉像伸进潮湿的棉被里一样,冰冷而沉重,只有指尖,能略微感受到一丝尚存的体温。
中村吉造把目光投向死者的头部,颈部没有?99lib?任何绳索勒过的痕迹,但能明显看见,被手指压迫后的淤血。所有特征都显示,死者是被人掐死的,用一双手掐死的。中村并不准备做进一步的勘察。
中村没有开灯,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出玻璃门外。老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中村走过他的身边时,老人冷不防地小声问道:“她死了吗?”看来,他的酒已经完全被吓醒了。
中村轻轻点了几下头,示意老人一起出去,然后掏出手帕,包住门把手,轻轻关上了房门。他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公用电话,对老人说:“我去给警视厅打个电话,你守在这里,别让旁人随便进去。”老人点了点头。
中村一面快步向公用电话走去,一面飞快地在脑子里整理思绪。虽然说这种事很难防备,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在和她约定的地方等候以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如果考虑得周到些,也许这桩谋杀案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会大意?是因为自己已经把土屋昌利的案子淡忘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确实淡忘了。井比敦子打来电话时,自己连对方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回归案件本身,这桩新发生的谋杀案,说明了什么?井比敦子为什么被杀?有什么原因,一定要除掉这个女孩儿呢?
井比敦子说:她有事想告诉自己,还主动打来电话,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话,给她召来了灭顶之灾。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凶手不想让井比把什么话说出来,想永远封住她的嘴。
井比敦子想告诉自己什么呢?……肯定是与土屋昌利的死有关的事,别的不太可能。这样一来,就恰恰证明了,在那次火灾背后,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中村懊恼地埋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意,自己不是早就觉得土屋的死,决非那么简单了吗?这是根据自己多年从警的经验,而得出的结论。如果当时能接着查下去就好了,最终自己还是屈服于周围人的意见,愚蠹地把办了一半的案件放了下来。正是自己的半途而废,导致井比这个女孩儿丢掉了性命。
中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名之火让他十分气恼,就像新东京大饭店的火灾一样,从上到下几乎要把他整个烧毁了。这时中村的耳边,突然响起井比敦子在电话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通话的时候,井比敦子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却在快要挂上电话以前,她突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用爽朗的声音说:“那过一会儿见,给您添麻烦了。”
此时,恰恰是最后这句爽朗的话,在中村心里留下了难以挥散的阴影。
第二节
鉴证科的船田法医打来电话,告诉中村吉造,井比敦子的死亡推定时间,是晚上七点半,那时,中村正坐在咖啡馆里等她。
中村吉造心想,当天晚上七点半,井比还在自己屋里,这样显然赶不上在约定时间,到咖啡馆了。她那么着急地,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为什么么磨磨蹭蹭呢?……
井比敦子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是五点十五分,她说自己刚刚下班,也就是说,她当时在离北千住不远的地方。如果挂掉电话后,立即赶回西日暮里的住处,到达时间最迟是六点,这么说,从六点到七点半,她一直都在房间。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犯人和她认识,她是被和自己关系很近的熟人杀害的。
井比的屋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现金和贵重物品都完好无损。警方在周围调査后得知,案发时,也就是当晚七点半左右,一楼的住户都不在,二楼和三楼有人。但他们中间,没有人听见有什么动静或喊声。这些似乎也可以证明,凶手就是井比的熟人,因此,进屋时她并没有叫喊。
负责现场取证的船田法医说:从尸体上提取到一些不完整的指纹,集中在颈部。除此以外,房间里还有大量模糊不清的指纹,极难鉴别。能在皮肤上提取出指纹已属不易,然而,通过对比分析,并没有找到相符的选项。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如果凶手是井比的朋友,为什么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任何招待客人的痕迹呢。茶杯和茶壶都不像是用过的样子,所有的杯碗勺盘,都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经过船田法医的鉴定:井比身上没有遭受性侵犯的痕迹,现场也没有发现,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烟蒂等可疑物品,因此,无法断定凶手的性别,更无从知道凶手的血型。不过,船田法医认为:从井比是被人扼死的情况来看,可以推测,凶手的臂力很大,即很可能是男人。
既然凶手作案的目的,就是要封住井比敦子的口,此案就一定与杀害土屋昌利的案件有关联。如果两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极有可能也和那几起纵火案直接相关。也就是说,凶手说不定就是那个把写有“东京万岁”的纸,贴在现场的人。中村觉得,案件越来越乱,发展成了两个大谜团,一个是连续纵火,另一个是连续杀人。
两个链团的谜底,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说新东京大饭店纵火案的目的也是杀人,似乎有些牵强;这次井比敦子的遇害,则完全不同,显然凶手来这儿哈儿的目的,就是要杀掉她。那么,在新东京大饭店火灾中遇害的人中,有没有和井比敦子一样,是凶手非要除掉的人呢?中村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把火灾中的死者,一一地逐个进行调查。
这么说来,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完全判断错了?刚刚发生的这起案件中,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没有纵火的迹象,如果自己刚才的猜测没错,这一连串案件的凶犯,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凶手作案的目的,很有可能不是纵火,而是连续杀人。纵火很可能只是为了达到杀人的手段。
可是,日陶大厦的纵火未遂案,似乎不能用这个观点来解释。那次火没着起来,而即使纵火犯得逞,烧掉的也只是楼房,不可能有人丧生。还有,那张贴在现场的纸片,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据堂迪先生说的话来判断,凶手的目的就是纵火,不是杀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这一连串案件都非常复杂。每一桩都很难找到明确的动机,连续纵火案的动机不明,最新发生的井比敦子遇害案,只知道直接动机是杀人灭口,真正的目九九藏书的是什么,现在还很难弄清楚。
灭口……凶手为了灭口而杀死井比敦子,可她究竞知道什么秘密?是土屋事件的秘密,还是连续纵火案的秘密?……
还有渡边由纪子,这个渡边由纪子,和这些秘密,到底有什么关联?……土屋昌利的死,和渡边由纪子毫无关联,接着连续发生的纵火案件,看来也都和她无关,几起案件之后,最初的嫌疑人渡边由纪子,却离案件中心越来越远。而这次,她唯一的好友井比敦子遇害了,她也再次被拉回到重点嫌疑的位置。
想到这里,中村马上站了起来,他想尽快见到井比的另一位朋友——狗田直美。这次主任没有阻拦,实际上,中村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受到谁的阻担,都一定要把此案一查到底。
中村吉造要求狗田小姐,把与井比交往密切的人,一一告诉自己,狗田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井比敦子也是个极不善交际的人,算得上朋友的,就只有狗田,和同乡渡边由纪子两个人。
此外,狗田小姐还告诉中村吉造,井比敦子的确从来没谈过恋爱,没有男朋友。平时和她有来往的,只有百货商场里同一层的领班、几位同事,还有就是住所附近沙芙兰酒馆的人。但井比和这些人的交情都不深,至多也就是见了面,和她们寒暄几句话而已。
中村接着又问,有没有渡边由纪子和井比敦子,两个人都认识的人,或者和由纪子关系比较密切的男性朋友,或者最近突然和井比关系变得密切的人,但狗田小姐都说,自己不知道有这样的人。
中村还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现,井比敦子有什么心事或者烦恼?她有没有一九九藏书些神神秘秘的举动?……”
狗田直美回答说:“烦恼倒看不出,但有时的确感觉,她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因为井比敦子性格内向,即使有心事,也不喜欢跟别人说,因此狗田也弄不清她身上到底有没有秘密,更不知道秘密是关于谁的。
通过进一步地了解,中村才知道,其实狗田和井比的关系很一般。并不像别人想的那么好。虽然彼此到对方住所拜访过几次,但并没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井比敦子平常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中村不由得想到,在偌大的东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孤独地生活着,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能相互信任的朋友。对井比敦子来说,能说得上心里话的,大概就只有渡边由纪子一个人了。然而九九藏书,渡边由纪子来东京不久,就搬走了,两年没再见过面,就只是互相通过几次电话而已。
接着,中村又不辞辛劳地,走访了井比敦子所在的赤札堂百货公司的领班和同事,以及沙芙兰酒馆的老板等,但凡和她有过来往的人。并通过让他们看照片、向他们要名片等方式,巧妙地取得了这些人的指纹,拿回去和在被害人身上发现的凶手指纹进行对比,但结果全都对不上。
能做的工作,全都做过了,中村警官只好回过头来,把重点重新放在调查渡边由纪子身上。他准备对和她来往密切的人,做一次彻底的调査,而渡边由纪子本人的指纹,早就对比过了,也和凶手的对99lib?不上。
经过多次在神乐坂街道附近走访,中村终于打听到,一条有意思的消息。据说,渡边由纪子和“布袋屋”老板永井富美郎,已经正式订婚了。
中村心里,再次对渡边由纪子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这种怀疑,说到底还是和土屋昌利之死有关。
渡边由纪子与“布袋屋”老板,于一月二十二日在附近的宾馆,举办了订婚仪式,男方租下了整个宾馆一层大厅,仪式热闹非凡。那时,中村正为发生在新东京大饭店,以及日陶大厦的两宗纵火案,忙得不可开交。
神乐坂周围的居民,对这两人订婚一事,并不感到意外,许多人认为,这是迟早的事情。在为保护饭田旧壕而召开的集会上,永井富美郎就总把渡边由纪子带在身边,谁都能从两人的亲密程度,看出这位年轻的老板,看上了美貌的渡边由纪子,因此,大家对此早已心中了然。
说到底,背后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渡边由纪子自己最清楚,到别人知道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由纪子去年八月来“布袋屋”工作,也许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看出老板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凭经验,猜到这个男人,迟早要向自己求婚。这对出生在日本海边一个贫瘠小渔村,只身来到东京打工,不幸从售货员,堕落为卖笑为生的陪酒小姐的渡边由纪子来说,简直是个不可能的梦。能当上这么一个从江户时代、传续下来的老字号和服店的老板娘,她那位在越后寒川,过着贫苦生活的母亲如果知道,准会高兴得整日合不拢嘴的。
这么一来,土屋昌利可就成了妨碍她一步登天的唯一障碍了。不知道他们两人,最初是怎么认识的,反正土屋肯定不嫌弃.99lib.她是位陪酒女郎,也许正是出于对土屋昌利的感激,由纪子才打算嫁给他。但在认识了永井富美郎之后,由纪子就觉得,土屋只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保安,与堂堂“布袋屋”的老板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由纪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土屋。但由纪子知道,土屋昌利这个人性格固执,并且真心地喜欢她,要跟他分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下决心杀掉他。
去年刚接手这件案子时,一直找不到她害死土屋的动机,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跟他过了,就下手杀人,显然有些说不过去。但如果背后还有这么一桩美事等着,从道理上来说,这就好理解了。
“混蛋!一定是这个样子的啦,没错的啦!……”中村吉造在新里暗暗赌咒。
然后是杀死井比敦子的凶犯。中村吉造在此之前,对纵火犯虽然气恼,却还没到憎恨的地步,在听了堂迪老先生的话后,更是生出了几分理解。但此时,他已对杀死井比的凶手,恨得咬牙切齿,一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抓住他。如果是出于信仰不同而犯罪,多少还有些惋惜之处,然而,杀人这种事,却不可饶恕,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够原谅。
为了灭口而杀害无辜的人,这种暴行决不能放过。罪犯为了保护自己,竟杀害了一个手无寸铁、软弱善良的女孩儿,这简直令人发指。中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将他辑捕归案。
由于出了井比敦子遇害一事,局里也放松了对中村调査这一系列事件的限制,虽然主任并没有明说,但显然已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中村没日没夜地思索分析案情,从灭口这一杀人动机出发,第一个需要搞清楚的,就是井比敦子到底知道了什么?最有可能的,是她知道谁是纵火犯。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以及工作情况等。而且,井比极有可能认识凶手,因为在调查中了解到,在她被杀害以前,附近的人们,并没有听见骚乱或呼喊声,屋里也没有发现抵抗过的痕迹。并且,她在和中村约好的见面时间,还待在家里,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井比敦子是被凶手扼住脖子,窒息而亡,因此,凶手极可能是男性。但根据狗田等人的证言,井比身边,并没有与她关系较为密切的男人。
井比和渡边由纪子是同乡好友,那么,这名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渡边由纪子介绍给她的?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土屋昌利的被杀、渡边由纪子的突然失踪、几起连续纵火案,和井比敦子的被杀,就像从一根链条上拆下的几个圆环,必须要把它们全都串联回去,才能够顺利破案。中村吉造断定:这一连串事件,全部出自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之手.
渡边由纪子有足够的动机,除掉障碍土屋昌利。这件事能把这一些圆环,全部串联起来吗?假设,纵火犯是与由纪子关系十分密切的人,他为了帮由纪子,顺顺利利地当上“布袋屋”的老板娘,因而除掉了土屋昌利的话,这样能不能解释得通?……
中村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名纵火犯,一定和渡边由纪子关系密切,两人之间很可能有肉体上的关系。井比应该也认识这个人,土屋死后,她把这些联系在一起,做出了某些推测。猜到可能是由纪子告诉凶手,土屋昌利那晚执勤的地点——也就是第一桩纵火案发生的大楼。为了顺利烧死土屋,她还在饭菜里下了安眠药。
然而,出于自己和由纪子是同乡,又是朋友,也许还有些恐惧心理,井比教子一直不敢往外讲。但看着纵火案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了,她终于下定决心,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这才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可为什么就在她将要告发的当口,凶手突然出现在她家里了呢?……是个巧合?……不,这样的巧合,可不是那么容易会出现的。难道这件事,也和渡边由纪子有关?是她指使凶手干的?……
这个问题目前还不能断言,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凶犯是与渡边由纪子关系十分密切的人。
第三节
为周密起见,中村吉造特地去了一趟由纪子举办订婚仪式的后乐园第一宾馆。宾馆方面负责此事的,是一名姓小泉的男性职员,说起神乐坂“布袋屋”老板的订婚仪式,小泉还记得非常清楚。这也很自然,毕竞事情过去还不到一个星期。中村问到他对典礼的印象时,小泉回答说:“非常隆重。”
“这一带的人订婚,通常都会举办这么隆重的仪式吗?”
“不,通常可并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如此隆重的订婚仪式,我想还是第一次。”从这一点似乎也能看出,这位老板,对由纪子有多么钟情。
中村吉造通过调査得知,最初由纪子是看到“布袋屋”的招聘广告,而前来应聘的,居然从此平步青云,成了订婚仪式上的主角。订婚仪式都搞得那么轰轰烈烈,等到正式结婚典礼,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不管怎么看,渡边由纪子都正处于一生中,最得意的时期。
“那天的宴会,是采取自助餐的形式吗?”
“是的。”
“有什么知名人士来参加吗?”
“姓名我倒没有记得住,但是,确实有一位重要的政治家来了,还请到了一个电视女明星。”
“哇……连演员都来了?”中村吉造很是吃惊。
“听说她演出时穿的和服,都是在‘布袋屋’做的。”
“哦,是因为这种关系,因此才请来的啊,那她当天一定是穿着和服出席了?”
“是的。”
“仪式主角由纪子呢?”
“他们俩.99lib.t>当天都穿着和服。”
“仪式上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
“我不清楚那算不算警方眼中的‘特别事件’,但确实有件事,发生得很突然。”
“什么事?……”中村急问。
“这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我……实在不方便说……”小泉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可能是后悔自己多嘴了。
“我会尽量替你保密的,即使调査需要迫不得已,也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请你简单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村吉造在此之前,已经走访调査了当天出席过仪式的人,但没打听出什么特别的事件。他还猜测,是不是仪式以后,发生过什么冲突?然而,事实似乎并不是那样。
“其实,这件事真不该由我来说,如果您去问当事人,可能会知道得更准确一些……那天出事时,我正好有事到门口去了……”小泉还是顾虑重重。
“当天参加典礼的有那么多人,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从谁口中打听出来的,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好吧,那我就说了,那天宴会开得正热闹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个歹徒……”
“歹徒?……”中村紧张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留着长头发,年纪很轻,乍看像个学生。”
“他闯进来干什么?”
“他一闯进来就被我们的人按住了,然后直接把他拖出了宾馆。”
“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不太清楚,他嘴里不知嚷嚷着什么,直接冲向订婚的两个人,样子很凶狠。”
“他身上带着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发现,好像是空手来的。”
“穿着打扮是怎样的?”
“上身穿一件最近在年轻人中,很是流行的羽绒服,就是有点像夹克的那种式样。”
“什么颜色?”
“蓝色的,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
“鞋呢?”
“鞋不记得了。”
“还有什么特点吗?”
“头发挺长的。”
“身材呢,胖还是瘦?”
“很瘦,我觉得他瘦得有些病态。”
“他戴没有戴眼镜?”
“眼镜?……哦……对,戴了副眼镜,像是玳瑁框的,镜框很大的那种。”
“把他拉出去时,你也在场吧?”
“嗯,我还扭住他一只手臂呢。”
“你离他那么近,觉得他大概多大岁数?”
“大概……二十五、六岁吧……”
“他的脸上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吗?比如痣或者疤痕,这类明显特征。”
“这些倒没有,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就记住了这些。”
“脸上有胡子吗?”
“有吧,不过不是那种很浓密的。”
“你们把他拖出去后怎么处理掉了?”
“我们把他带到保安部,去简单审问了几句。本来想是不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但没想到中途被他挣脱,趁机从后门跑了。我们也没有去追,因为当时大家的重点,都在前厅的订婚仪式上。”
“唉……就放走了啊。”中村感到非常遗憾,他觉得此人,就是杀害井比敦子的凶手。
“那家伙……是很重要的嫌疑人吗?”
“现在还没法完全肯定,但我估计,他很可能就是在新东京大饭店,纵火的罪犯。”
“真的吗?”
“大概是吧。”
应该不会有错,这名二十五、六岁、瘦瘦的男子,就是这一连串恶性事件的凶手。他先在四谷的楼房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土屋昌利,又在赤坂的新东京大饭店纵火,接下来虎门的那次,虽然没有能够烧起来,但应该也是他放的火。然后,他又掐死了井比敦子。
“畜生,这个歹徒终于现身了!”中村吉造在心里暗暗骂着。
“那个人个子高不高?”
“身高和我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吧。”
“哦!……”中村警官一边听着,一边温柔地轻轻点了点头。
“嗯……他看起来很凶,起先我们以为是个流氓,后来又觉得,像是早搞学生运动的。”
“看上去像传生?”
“有点像是读书人的样子。”
“他弄坏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闹得太大,顶多就是摔碎了两、三个酒杯。”
“他说了些什么吗?”
“记不清楚了,而且,他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大概是‘你还想干什么’这类的,然后还说了一句‘看老子宰了你’。”
“他是冲着谁说出这句话的?”99lib.t>
“我想应该是冲‘布袋屋’的老板说的吧。”
“不是冲着老板夫人?”
“也有这个可能,这我就分不清楚了。”
“那两位当时有什么反应?”
“当然非常吃惊了。”
“嗯,这很自然了……”中村吉造慌忙点头说,但接着他又问道,“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没有……我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接着,中村又把那天在场,参与控制骚乱的所有宾馆员工都召集起来,询问那名男子的长相和穿戴,了解到的情况,和小泉说得差不多。
“你们有人认识那个家伙吗?”
大家纷纷摇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如果自己的推断正确,渡边由纪子肯定知道这个人是谁。然而,她应该不会那么痛快就说出来。
“就这样吧。马上会有画像专员,来为嫌疑犯画模拟像,麻烦各位再等一会儿,不会耽误大家太多工夫的,请大家协助。另外,以后谁要是想起来什么,请直接给我打电话。谢谢大家。”
几位宾馆员工,全都听话地点了点头,中村向他们行了个礼,便让他们走了。
中村吉造打算明天起,就去找渡边由纪子一趟,最好是拿着那张模拟画像去。这对中村来说,实在是个意外的收获。凶手自动现身,还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让那么多双眼睛记住了他,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个致命的失误。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但是,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也许这个人与土屋和井比被杀案,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一个对永井富美郎心怀恨意的人,目前一切都还只是中村的推测,还要下点工夫,进一步拿到更可靠的证据才行。
然而,公平地说,中村觉得,这名男子很可能,是被渡边由纪子利用,以达到她除掉土屋昌利,这个障碍的目的。
至此,渡边由纪子已和多位男子,有过暧昧关系,这名男子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有没有可能,这名男子是想独占渡边由纪子,才帮她杀了土屋昌利呢?……没想到事情办成以后,由纪子不但没有回到自己身边,反而成了“布袋屋”老板的人,知道自己的女人和别人订了婚,男子肯定气得发疯,他打听到两人举办订婚仪式的地点,闯到现场捣乱撒气……
如果这名男子,是与男方“布袋屋”家有什么纠藏书网葛,那么,为避免进一步刺激他,闹出更大的事,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组织如此隆重的订婚仪式。
但如果问题出在由纪子身上,事件就完全不同了。她即使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也.99lib.只能闷在肚子里,不敢讲出来。因为她在那个大家族里,几乎没有说话的份儿,也无权决定任何事情。她只能遵照男方家族的安排行事,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总之,男子来订婚现场捣乱,是因由纪子而起的理由,似乎更为充分一些。
可是,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整条街的邻居,竟然谁也不提,也的确是件令人纳闷的事件。大家可能觉得,这件事有损“布袋屋”的声誉,说出来不大好,为了维护他们的面子,才不往外说的吧。
中村由此想到,发生这件事以后,“布袋屋”家的人会作何感想?尤其是这位年轻老板的母亲和姐姐,会有什么感受?……也许她们马上就想到,娶这样一个不明底细的女子,是否不太明智?渡边由纪子要在那么一个传统大家族里生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啊。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也会对这场风波,议论纷纷的吧。
第四节
嫌疑人的模拟画像,次日就画出来了,是一张用铅笔画的素描。画像上化的那个男子,是一个戴着眼镜、薄嘴唇、双颊略显凹陷的年轻人。警察试图在宾馆大厅,采集到一、两枚男子留下的指纹,遗憾的是没有成功。经过的时间太久了,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另外是因为这名男子,除了摔坏几个杯子外,其他物品他一下都没碰。
中村吉造把自己这几天调査到的情况,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推论,向小谷和主任做了汇报。同时,他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即画像上的这名男子就是四谷、赤坂和虎门三起连续纵火案的主犯。主任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而小谷刑警则十分赞同。
中村吉造提议道:将这幅模拟画像复印几份,四处张贴,并在全国发布对该男子的通辑令。这个提议马上得到了搜查主任的支持,但考虑到复印画像、申请通辑令最起码要花一天时间,中村觉得,不如先带上画像,到神乐坂找渡边由纪子。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和由纪子来一次正面交锋。
中村带着画像草稿,匆匆地走出了警视厅,先给“布袋屋”打了个电话。时间已经接近了五点半,中村以为店快关了,可以马上见到由纪子,不料,由纪子回答说,今天店里特别忙,估计要到晚上八点左右才能有空。中村只得和她约在八点整见面,考虑到在“布袋屋”对面那家咖啡馆说话,多少有些不方便,他特地和她约在离神乐坂稍远的,外壕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馆。
中村这次没有在店门外等候,而是利用这段时间,拿着男子的模拟画像,在神乐坂大街四处闲逛打探,偶尔请街上的人看看,或许有人能认出他。
和之前的推测一样,街上的商户,大多数都知道那天有人冲进订婚仪式现场的事情,但大家都99lib?不愿意多说。让他们辨认画像上的男子时,他们也只是回答说:“对,那天闯进来的就是他。”
邻居们的态度很一致。不过,当天事发突然,加上男子进来后,马上就被制伏了,很可能他们确实知道得不多。
中村并没有就此灰心,他手里卷着那张画像,从神乐坂大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同样的说明、问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一门心思地想要追査出这个杀害井比敦子的凶手。
中村不知道又问了多少家,终于有一家店的店主,说出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说,那天好像有人拿相机,拍下了那名男子。听到这里,中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想一想也很99lib? 容易理解,出席这种场合的人,大都会带着相机,这种事之前居然没有想到,实在让人气恼。
中村吉造进一步询问,是谁拍下了男子的照片?对方回答说,是对面那家照99lib.相馆的店主。那家照相馆当天受“布袋屋”老板的委托,专门负责订婚宴会上的摄影拍照事宜。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照相馆店主出于好奇,冲着对方,连续拍下了两、三张。但由于开了闪光灯,闹事的男子马上发现了,恶狠狠地冲过来,想当下就夺走相机,当然马上就被宾馆员工制伏了,不过这个惊险镜头,却恰恰被拍了下来。中村一听,立即向那家照相馆飞奔而去。
照相馆老板是一位六十岁左右、头顶微秃的老人。中村刚说自己是来调査二十二日订婚仪式的事,老人的脸上就露出了苦笑。
“我实在不该做那样的事啊。”老人诉苦道,“我既不是摄影师,也不是小报记者,只是一个开照相倌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自己岁数也不小了……”
老人还在唠叨着,中村已有些等不及了,催促道:“请您把照片给我看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张照片真有那么重要吗?”
“对不起,现在没工夫跟您慢慢说明,请先把照片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老人听罢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走进柜台后面的小屋里。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大袋子出来了。
“你可千万别说,照片是从我这儿拿的啊!”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把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柜台上,然后,一张一张地仔细挑了好久,才从里面取出两张照片,说道:“啊!就是它!……距离还是远了点儿,面部不算很清楚,但是基本上还能看清。我记得还有一张……哦,在这儿!……总共三张,那天我只拍了三张。”
照片是彩色的,其中两张是侧脸,只有一张是正对着照的,非常模糊,却已经十分难得了。仔细看着这几张照片,中村觉得,模拟画像还是抓住了这名男子的许多特征。
“这几张照片,对我们十分重要,能不能先借给我几天?最好把底片也借给我,可以吗?”
“这倒没问题,只是千万别把我的名字说出去。”照相馆老板请求着。
“这我知道,请尽管放心。”中村告别惶惶不安的老人,离开了照相馆。
中村吉造匆匆来到和渡边由纪子约定的咖啡馆,心里想着接下来的谈话。案件追査到这一步,手头的证据,还是不足以定渡边由纪子的罪。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把她传唤到警视厅,都还有些困难,想向她了解情况,就得像现在这样,亲自到店里来找她。
她已经几乎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除掉自己的绊脚石的同时,很好地隐藏了犯下的罪行,最终达到和有钱人家的儿子订婚的目的。
中村回忆起由纪子的老家——越后寒川,那天下午,他踏上冷冷清清的站台,听着扑面而来的波涛声,随后沿着鲜有人烟的小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那个小渔村。夜晚的风声、树木摇动时的沙沙声,以及喧闹的海浪声,至今还深深地印刻在中村吉造的心中。
从那个穷乡僻壤来到都市,这期间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不管她失去的东西价值如何,对她而言,如今的回报,可以说是物有所值了。她只用了年时间,便得到了这一切,成功地跻身于贵族阶层。但这一切背后,伤害了多少人,她知道吗?……
她甚至抛弃了朋友井比敦子,渡边由纪子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朋友已经死了?!
中村并不想破坏,渡边由纪子辛苦得来的幸福生活,但他也不能放过,那个杀害了井比敦子的凶手。最初,他拼尽全力,寻找渡边由纪子,完全是出于对工作的负责。如今不同了,中村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破案的决心,他发誓,一定要把杀害井比敦子的凶手查出来。
杀害井比敦子的,无疑就是那天大闹订婚仪式的男子,而渡边由纪子一定认识他。要从由纪子口中,把他的所有情况都问出来。
第五节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店门自动打开,一个身穿和服的矮小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稍微抬头张望了一会儿,接着踏着地毯,款款向这边走来。中村吉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由纪子站在眼前,中村仔细打量起她来。她脸上化了浓浓的妆,看起来似乎比上次瘦了些;眼睛旁边,有浓浓的疲倦神色,发型与和服搭配得十分协调,显得干练而大方。
“您好!好久不见。”由纪子冲中村深深弯腰,行了个礼坐了下来,但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
“我们听说你订婚了,恭喜你。”中村不无讽剌地说道。
“谢谢您。”由纪子面无表情地答道,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意。
这一次,她不再颤抖个不停了,已经看不出一丝惊慌了。时隔一个月,再次站在中村面前的她,显得比原来更自信、更成熟了。
而中村今天的打扮,还是老样子,头戴贝雷帽,身穿一件短外套。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抱着一张大大的模拟画像,看上去简直像个画家,中村突然感觉,这场景就像是一位画家,在约见自己的女模特。
“你每天都很辛苦啊。”中村吉造笑着对她说道。
听到这句话,由纪子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意,但并没有说什么。
中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客观地说,由纪子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她的皮肤很白,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就像您说的,我确实很忙。”
中村警官轻轻点了几下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迟迟未开口。他能想象,不管自己问什么,对方的回答,估计都会差不多。
中村翻开模拟画像,犹豫了一阵:“我想问你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中村仔细观察着由纪子的表情。对方没有说话。中村把模拟画像,递到她的眼前,由纪子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画像上的这个人,我想你应该认识吧?”中村决定开门见山。
由纪子用右手,提着左边的和服袖子,伸手接过了画像。
“请你仔细看看。”
听对方这么一说,由纪子条件反射似的,飞快地看了一眼中村,看得出,她的神经马上绷紧了。
“这是谁?”她反问道,“我不认识他。”
“不可能吧,这个人你一定见过。”
“我没见过。”她坚决地否认道。
“不可能,至少在二十二日的订婚仪式上见过。”
“哦!……”由纪子尖叫了一声,中村观察着她神情上的变化。
“想起来了?”
“这是那天闯进来闹事的那个人?”
“没错……是他。”
“哦……”由纪子又不说话了。
中村有些不耐烦了。由纪子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神色,如果这只是在演戏,那她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
“他到底是谁?……我们已经都知道了。”中村警官带着威吓似地说,“你和这位男子的关系相当亲密。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你说,你们已经都知道了,那还叫我过来干什么?”
“因为你和这名男子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叫你过来,把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可是我没有见过他。”
中村把从照相馆老板那里拿到的三张照片,拍在桌子上,有些气恼地说:“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他的照片。”
由纪子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把桌上的三张照片,拿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端详了许久,
“想起来了吗?”中村厉声喝道。
由纪子慢慢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中村瞬间心头一软,他看到她的大眼睛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她的嘴唇抽动着。
“你真的不认识他?”中村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下来。
由纪子用力地摇了摇头,一滴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照片上。她的嘴角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来。她把脸转向中村,眼睛里充满哀怨和恳求,嘴角依然剧烈地抽动着,表情看起来毫无做作之感。
“你真的不认识他?”中村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身子向后一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畜生,看来她真的不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好像正在对自己说着话。
由纪子的双唇泯得紧紧的,正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流满了双颊。她侧过脸去,似乎不愿让别人看见她在流泪。
中村心里已经相信了她的说法,面对眼前这个疲惫又委屈的女孩儿,他有一些自责。
由纪子一直倔犟地低着头,中村吉造掏出手帕递给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对不起,我并不想为难你,只是这件案子……”中村终于开了口,由纪子依旧低着的头,轻轻摇了摇。
“我们换个话题吧,我想听你说说,你的好朋友井比敦子的事。”中村忽然转口说。
渡边由纪子疑惑地抬起头,眼睛再次睁大。
“你搬来神乐坂之前,曾经在她那儿住过一段时间,对吧?……那你搬过来以后,还和她见过面吗?”
“井比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订婚的事情,没有对她九九藏书说吗?”
“您快说!她是不是出事了?……”由纪子激动地吼道,紧张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她应该是从中村说话的语气里,觉察到了什么。
“她死了……被人杀害了。今天的报纸上登了,你可能没看到。”
由纪子的肩膀,一下子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我今天太忙了……一直忙……所以……”
“你一直没和她联系,举行订婚仪式,也没想起要请她?”
“我……我想请她,可是……”说着,由纪子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可她不会替我高兴的,我订婚,她是不会高兴的,她……”
渡边由纪子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好朋友订婚,却不高兴?这我很难理解,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除了她,我没有别的朋友了……她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二十七号,一月二十七号晚上,七点半左右。”
“二十七号……”
“二十七号晚上的七点半,你在哪里?”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店里忙,每天的那个时候,我都在店里。是谁杀了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在哪儿出的事?……”
渡边由纪子突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嘴唇剧烈地抽动着。真没想到如此柔弱的女子,也会爆发这么强烈的情绪。
“请您老实告诉我!别再跟我说客套话了!……我不怨恨您怀疑我,我怎样都行,可是……一说到井比敦子,就请您老实告诉我!……我……我对不起她……”
“你怎么对不起她了?”
由纪子的脑袋,慢慢地左右摇个不停。中村意识到,这次约见,他已经完全失败了。
“我也是为了早日抓住凶手,才把你叫出来的,你应该也希望如此吧。所以,请你坦白告诉我。”
“您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杀害井比的这个人,你认识!……”中村用指头,重重地敲着桌子上的照片。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他。”
“你还想再隐瞒下去?你的朋友可是被他杀死的!……”中村吉造严厉地喝责道,“你让他到土.99lib.屋昌利执勤的楼里去放火,井比知道了这件事,想把真相告诉我,这个男的为了灭口,就把她杀了,就是这样。”
“不……不是这样的!”渡边由纪子突然尖声叫道。
“你这么一直隐瞒,难道不觉得难受吗?……坦白告诉我!”
“我恨不得亲手杀死杀害井比的凶手,我要是知道,肯定会全部坦白,可我不知道……”
“这个人为什么要到你的订婚仪式上闹事?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吧?……不可能是冲着‘布袋屋’。”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你未婚夫呢?”
“他也不认识。”
“你和你丈夫都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来找你们的麻烦?”
“我不知道,‘布袋屋’开了这么多年,做买卖时得罪了谁,哪能都记得清。”
“好吧,那我再问你,那个土屋昌利,就是那个保安,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是在车上认识的,小田快速线上。这和井比被害有什么关系?”
“你那时住在小田快速线上的参宫桥站附近,从参宫桥到新宿就两站,短短的两站,怎么认识?……况且,他是个那么不爱说99lib? 话的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相信也没办法。”由纪子边说,边抬起左手看了看表,手指上戴的戒指闪闪发光。
“最后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渡边由纪子立即问道。
“你真的好喜欢那个永井富美郎吗?”
由纪子从包里掏出手绢,轻轻按住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当然了。”说完她就飕地站起身来,似乎想早点这场痛苦的对话。
“我想回去了。”不等中村说话,她便自顾自地扣上挎包的按扣,发出“咔塔”一声,似乎在强调她的烦躁。
中村警官依然在坐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和死者土屋昌利分手?”
由纪子躲开了中村的视线,冷冷地答道:“您说了,刚才那个问题,是最后一个。对不起,我该走了。”说着,由纪子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瞬间,中村突然觉得,她告别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她的好友、亲人、穷困潦倒的恋人,以及白雪皑皑的故乡。这一切都被她狠狠地甩在了脑后,只留下了桌上的三张照片。
第一节
通缉海报终于印出来了,上面有两张人像——一张是素描的模拟画像,另一张是照相馆老板偶然拍到的一张,和附带的文字说明。文字说明中,不但点明此人就是四谷、赤坂和虎门三起连续纵火案的罪犯,还提到此人涉嫌杀人。海报送达全国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份了。
中村吉造又去了一趟神乐坂,想把借来的照片和底片,还给那位照相馆老板。不用说,又不得不耐心听老头抱怨了一番。中村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老头说的一句话,让他一个激灵,老头说照片上的男子,他仿佛是在哪儿见过。
这个信息,中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赶忙问对方,是在哪儿遇见到他的。老人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来。但可以确定的是,除了那天的订婚仪式,这位老板一定还在某个场合,和凶手照过面。
中村让他再好好想想,哪怕回忆起一点细节,都会很有帮助,并且带着恐吓的口气提醒他,如果案犯认识他,那将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老人又想了半天,可就是想不起来,并开始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中村只能留下-张通缉令,嘱咐他想起什么就打电话,然后,悻悻地离开了照相馆。
中村花了大量的时间,把当天出席订婚仪式的人,一个一个地问了个遍。有两个人说,感觉确实在哪儿见过案犯,但最终也都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场合见过。
贴出通辑令后,并没有什么收获。以前发布通缉令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消息反馈,可这次却一反常态,一点儿音信也没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井比敦子被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纵火案了。但另一方面,没有新线索,想抓到这名案犯,就更加困难了。
井比敦子的葬礼,和土屋昌利的一样,在家乡举行。渡边由纪子依旧没有出席。
中村见到了特地赶来东京的,井比敦子的母亲和哥哥,两人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人,走在大街上,感觉处处都新奇。中村想起井比敦子去世前的样子,俨然一个都市女孩儿,差别之大,让人不禁感叹唏嘘不已。
井比敦子的母亲神情十分僬悴,常常一句话还没说完,泪珠就哗啦啦地先掉了下来。中村陪了他们好几天,并郑重保证,一定会抓住凶手,为她女儿井比敦子报仇雪恨的。
三月份很快就要过去了,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中村每天呆坐在办公室里,甚至有些期待,罪犯再策划下一场大火了。
上次与渡边由纪子的正面接触,几乎是个完全的失败,中村觉得,以后也很难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了,她整个人就像她的老家——越后寒川一样寒冷。中村在心中暗想,在那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的人,一定都具有极强的意志力,这也就意味着,想从她口中问出罪犯的下落,会比登天还难。
面前的道路,似乎就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通过不懈的走访,来打探一切消息,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假设这名罪犯,过去曾和由纪子,有过比较密切的交往,那会是在她住在哪里时,发生的关系呢?中村翻开了他的笔记本。
足立区千住曙町——牛田庄
台东区浅草六丁目——弥生庄
新宿区市谷富久町——龟井住宅楼
涩谷区千驮谷——五月庄
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金田住宅楼
然后就是千岁船桥土屋昌利住的地方了。
基本上可以肯定,由纪子就是在住在上述这五处地方之一的时候,认识罪犯的,也有可能是在工作中。另外,已经死掉了的土屋昌利,和罪犯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这也需要调查。
要完成如此大量的走访,实在太辛苦了,光跑完这五个住处,就很不容易,再加上她不断变换的工作地点,每一处都要亲自跑到。如果由纪子是个好交际的人,或许还比较容易,从邻居那里问出点什么,问题是她朋友极少,又性格内向。朋友、同事,以及邻居这条路,完全行不通。她唯一的好友——井比敦子,也已经被人杀害掉了。
目前除了走访,似乎没有第二条出路了。中村只盼望那名罪犯,曾经常出入由纪子的住处,这样,邻居或房东,或许能够知道些什么。
中村想起上次去牛田庄调査时,听说由纪子的住处,根本没有男人来过,因此,这里基本可以排除。凭直觉中村认为,最有可能问出结果的,应当是浅草和市谷富久町。
走访浅草的弥生庄时,中村先让邻居们看了看通缉令上的照片,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名男子。邻居们说,由纪子住在这里的时候,的确经常带男人回来,但照片上的这名男子,一次也没有来过。
中村把所有居住在楼里的人问了个遍,又询问了附近其他公寓的住户,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虽然由纪子住在这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但邻居们还是认出了她,也许是因为由纪子本来就引人注意。他们说来找由纪子的,大多是工人模样的中年男子。
渡边由纪子在这间几乎一年四季不见阳光的小屋里,居住了整整一年,每天去一家名叫“东京俱乐部”的电影院上班。中村决定去一趟这家电影院。
他穿过浅草寺,按照别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终于发现了影院的后门。整幢建筑的外观,就像一个巨大的海螺,也有几分大喇叭的样子,影院里面相当于喇叭口的位置,就是巨大的银幕。因此座位离得越远,观众的视角就越广。影院的外墙被涂成了紫铜色。
影院经理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告诉中村这幢建筑是一九三一年建成的。经理和几位岁数较大的女员工,都还记得渡边由纪子。
据经理说,由纪子是大概一九七九年底,通过职业介绍所来就职的。当时她住在伊势崎电车沿线的牛田庄,经理觉得,那里离这儿太远,影院出不起交通费,但她马上说,可以搬到附近来,因此,经理立即决定录用了她。最早让她负责接待,工作方面相当不错。因为她人长得漂亮,不少来看电影的小伙子,开始主动过来追求她,当然也有中年男人在影院周围,对她纠缠不休,打发这些人可费了很大的劲。后来有家咖啡馆出高薪,挖她去当服务员,经理说,当时就像卸下了一块包揪似的。
迈步离开影院时,中村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向经理打听道:“这条雷门大街的尽头,是不是有座仁丹塔?也就是之前的浅草十二层塔,它具体在哪儿?……”
“不,您弄错了,这两座塔不是一回事儿。您说的那座仁丹塔,虽然也是战前就有,但却是模仿浅草十二层塔建的。不过我听说,真正的十二层塔,也在这儿附近。”
中村原以为,像经理这个岁数的人,对古塔应该知道得不多,没想到他竟然十分了解。
“哦……具体位置在哪儿,你知道吗?”
经理走到马路中间,伸手指着前方,热情地说:“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走就到了。那边不是有个交通岗亭吗?岗亭前面有个保龄球馆,旁边就是原来的十二层塔。之前塔边还有一个水葫芦形状的池子,不过现在应该看不到了。”
中村告别了经理,一个人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让他失望的是,这处有名的古迹,如今已经看不到了,旁边甚至连块说明的牌子都没有立。
中村对这座十二层古塔,十分感兴趣。一想起古代的东京,自然就会联想到著名的浅草,而浅草的代表性建筑,正是这座古塔。现在这座塔,却连个塔座都没留下,彻底消失了。以前繁华热闹的浅草,如今已经被划到山手线外,不再是东京的中心区,而那座雄伟的十二层高塔,也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
听刚才那位影院经理介绍,由纪子工作过的咖啡馆,就在雷门旁边的街上。店面的建筑风格比较古旧,店内十分昏暗。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大概是专为方便那些陪酒女约见男客而开的。
中村找到店主,他说,当年就是他出面,把由纪子挖来的。但他又说,那时候,由纪子并不是在电影院里工作,而是在一家餐厅,条件是让她只上夜班。
由纪子在这里的工作,表现得也很不错,她性格开朗,悟性也挺高,跟同事、顾客都很合得来。刚开始她只上夜班,后来想多挣些钱,就辞了餐厅的工作,每天在这里从下午一直干到深夜。但仅仅过了一个月,由纪子就提出不想上夜班了,理由是身体吃不消。老板看出,一定又是哪家酒吧提出了更高的工资。果然,没过几天她就提出辞职。后来听说,她在一个酒吧里,当上了专业陪酒女。
中村马上问那家酒吧在哪儿,老板说,就在后面那条街上,名叫“东方”酒吧座。中村拿出画像,问老板和由纪子接触的客人中,有没有这个人。酒保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留长发,但画像上的这个人,他可没有见过,肯定不是店里的常客。中村又掏出那三张照片,老板还是说没有印象。
“东方酒吧”很小,里面除了一座吧台,剰下的空间,最多只能坐十位客人。这家店的酒保,也还记得由纪子,激动地问她现在在哪儿?中村告诉他,由纪子已经是一家和服店的老板娘了。酒保听后,目瞪口呆地表示难以相信,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吧台里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也羡慕地感叹着:“畜生,她混得可是真不错啊!……”
听说由纪子在这儿只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辞职去了北上野的一家酒吧。可惜的是,大家都不记得,那家酒吧的名字了。酒保说,他们是听一位客人说,好像在北上野的酒吧里遇见过她。中村连忙请他帮忙,找出那位客人的电话。抄好电话后,他又拿出画像和照片给他们看,但他们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中村给那位客人打去电话,对方是一家渔具店的专务。中村表明意图,请他回忆一下,是在北上野的哪家酒吧,见过渡边由纪子的?对方马上就想起来了,说那家酒吧名字叫做“桥”。店面不大,是个很普通的酒吧,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服务项目。
这家叫做“桥”的酒吧,在上野东站附近,中村在清洲桥大街上拐了好几道弯,又穿过一片开阔地,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
从由纪子当时租住的浅草六丁目到这里,步行就能到,但也还是有段距离。中村沿着由纪子当年的足迹寻访,体会到了她逐渐堕落的生活,从电影院到咖啡馆,再到夜间营业的酒吧,一路下来,感觉像是从大街步人了偏僻的小巷子里面似的。
找到“桥”这家酒吧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不过,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中村只好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
中村走进酒吧一看,虽然这家店的店面很小,但陪酒女郎却比“东方酒吧”还.99lib.有多。此时里面已有三位,晚些时候应该还会更多。几位女招待身上,穿的裙子都特别短。
中村开玩笑地对店里的“妈妈桑”说,这些女孩儿穿得可真凉快啊。那位四十出头、矮胖的“妈妈桑”,若无其事地回答:“天气这么暖和,当然要少穿些啦。”
中村描述了一下由纪子的身材和长相,但店里的人都说想不起来,中村只好掏出由纪子的照片给他们看,毕竟她离开这儿三年了,想不起来倒也正常。
一看照片,店里的男人们全说记得,“妈妈桑”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埋怨说:“这个女孩儿在这儿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走了,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说走就走,没一点报答的意思。这孩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中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给我讲讲她在这里工作的事,你怎么对她好了?”
“妈妈桑”摇了摇头说:“我那时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和化妆品,说起来可99lib.花了我不少钱呢。”
至今为止,每一位由纪子之前的老板,对她的评价都不一样。由纪子辞掉这里的工作以后,就又去了新宿,中村问,有没有人知道她之后去了哪家酒吧?“妈妈桑”说不清楚,既然是去了新宿,肯定就是为了挣钱!
最后,中村取出画像和照片,“妈妈喿”连连摆手说,年轻人根本不会来我们店。店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由纪子离开这里,究竟后去了哪儿。
这下挨个儿查访由纪子工作地的方案,也不得不中止了。虽然知道她去了新宿,但那里的酒吧不计其数,逐一走访根本不可行。好在知道她的下一个住处在哪里,中村改变策略,决定去她的下一个住处问问。
由纪子一九八〇年的足迹,已经全部被中村探访了一遍,但依然没有发现她和罪犯来往的痕迹。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进展了,中村只好这样自我安慰。
第二节
正忙于调査走访时,中村吉造听说渡边99lib?由纪子和“布袋屋”老板的婚礼,已经在三月底举行了。
中村不可能收到她的结婚请帖,也无从知道结婚典礼的样子。但听说典礼进行得还算顺利,可以用“盛大”和“平静”两个词来形容。这次没再发生有人闯入闹事的事件。中村还听神乐坂街上的商户说,小两口选择环游欧洲,作为新婚旅行。
婚后永井家一直平平安安,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看来罪犯在由纪子婚后,并未对她.99lib.再次进行过骚扰。
这让中村感到十分意外,凶手能公然闯入订婚仪式现场,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起码说明,他对由纪子订婚一事,非常不满,此时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了。
转眼间已到了四月,中村家周围的梅花开了,南方的樱花也已经盛开。又到了赏花的季节,警察署的同事们又该忙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酒后闹事、打架纠纷一桩接着一桩,没有一刻能闲着。警察这行,每年会碰见三次案发高峰——春天的喝酒滋事、夏天的强奸和冬天的盗窃。
今年,中村吉造可完全没有心思管这些日常案件,他一边等待“布袋屋”老板夫妇新婚旅行归来,好和他们谈一谈,一边一个人每日执著地,追寻着渡边由纪子——不,现在已经是永井由纪子了——的过去岁月。
四月份已经开始热了,有时在外面跑一天,回来时衣服全湿透了。但中村无法停止,他甚至很享受到处走访,虽然这项工作极不起眼,而且,往往是白费力气,中村却每天都沉醉在兴奋和期待之中。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就像是躲在墙边,窥视别人的生活,四处探听他人的秘密,从而产生许多感慨,感叹人的性格和命运,是多么地不可思议。
中村来到新宿区市谷富久町,由纪子住过的公寓,内心充满了期待,他觉得在这里,一定能够打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他首先找到房东——一位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中村在门口坐下,侧对着公寓大门,面对着一扇小窗,从这里可以看见,二层楼上由纪子租住过的房间。
这已经是中村第二次和这位房东见面了,他尽量用聊天的语气问道:“我这次赶来,还是想问那个女孩儿的情况。她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又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这个……我记得是一九八一年一月搬来的,住到十月。”
“住了不到一年?”
“对呀!……”
“住的是那间屋子?”中村指了指二楼的房间。
房东站起身来,向窗边走近了几步,看了两眼说:“对……站在这儿就能看见,二层从左边数起的第二间。”
“她住在这儿时,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房东又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歪了歪脑袋,说:“好像没有什么……”
“是不是有不少男人来找她?”
“啊……这怎么说呢?我不住在这里,一般房客没什么大事,我也不会上门检查。不过,我总觉得,这女孩儿像是个陪酒女郎。”
“是从打扮看出来的?”
“不是,倒没有那么明显,年轻姑娘都那样。”
中村拿出由纪子的照片,递到房东面前。房东看了看,点了点头,把照片还给了中村。
“她平时妆化得很浓,我估计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可看起来像有二十五六岁。”
“来找她的都是中年男性吗?”
“不是,我见过的可都是年轻男子。”
“来的人多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有男的曾和她长期一起住在这儿的吗?”
“有可能,有一次我到她的房间,看见门口摆着一双男人的皮鞋。不过,不像是长期住在这儿的。”
中村立刻掏出土屋昌利的照片问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不是,不是,上次你就?99lib.问过我了,不是这个人。”
中村又掏出兜里的画像和照片问:“这个呢?……”中村把画像举到房东眼前,观察着房东的表情。
“不知道……”房东看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没有正面见过他,也没有跟他说过话,所以说不准,但我记得那个人不戴眼镜。”
“哦?不戴眼镜啊……”中村不由得有点失望,但还是坚持道,“你再好好看看。”
“现在的年轻人,都长得差不多啊……”
“你有没有听到,她是怎么称呼那个男人的?”
99lib?“不记得了,想不起来……好像听她喊过一次,有一天,我到她隔壁那家有事,走过她家门前时,正好她出来,回头冲屋里喊了一声。”
“她喊了什么?”
“这个……”房东低头想了好久,中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记得好像是‘石山’什么的,真的记不淸了。”
“石山?……畜生!……”中村掏出本子,赶忙记了下来,如果这就是纵火犯的名字,那可真是个大收获。
“还能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情来吗?”
房东表示想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中村问他,知不知道由纪子在新宿的哪家酒吧工作,遗憾的是,房东并不知道。中村还想再找几个住户,了解情况,但房东说,这里的住户搬进搬出、变动很快,当年的住户,已经全部搬走了。
中村只好合上本子,向房东行了个礼,准备离开,没想到房东突然拉住他的胳膊,神情激动地说:“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这女孩儿十月份搬走以后,我曾接过一个电话,听声音,打电话来的是个年轻人,他问我:‘渡边搬到哪儿去了?……’我告诉他不知道。他就把电话挂了。后来我听二楼她家旁边的住户说,他们也接到过类似的电话。”
“他问你渡边搬去哪儿了?”
“对,不过渡边没跟我,也没跟邻居说,她要搬去哪里住。我后来收到给她的邮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跟她说过,让她留一个新地址,可她就是不愿意跟我说。”
“多谢,给您添麻烦了!”中村行了个礼,离开了房东家。
第三节
看来,渡边由纪子搬走,是为了从那位石山身边逃开吗?
渡边由纪子的下一个住处在千驮谷,由于房东家离得比较远,因此没有打听出什么。房东说,由纪子连租金都是通过银行转账,自始至终,只和她见过两、三次面。
幸亏当年和由纪子做过邻居的人都还在,中村给他藏书网们看了照片,他们还能记起她来。然而意外的是,大家都说她住在这里时,没见有男人来。中村又拿出画像,以及死者土屋昌利的照片,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没见过这个人;但他们反映说,这个女孩儿十分烦人,不是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就是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出来进去,她说那是一个朋友,寄养在自己这里的。
中村又特地给由纪子上一个住处——富久町的房东打了个电话,但是对方却说,从来没有听人反映过,由纪子住在他这里时很吵。
千欤谷住宅的住户都知道,由纪子是越后人,还有人甚至知道,她在新宿的酒吧上班。但具体是哪一家,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据房东回忆,由纪子是一九八一年十月搬来的,一直住到第二年的六月。基本上每天都是下午起床出去上班,然后,下半夜两点左右,搭出租车回来。生活作息和其他酒吧女招待,基本一样,这些邻居们也都知道。不过,没有人到这里来找她,无论男女,没见有人来过,看来,井比敦子也没来找过她。
房东清楚地记得,由纪子是一九八二年的六月十七日,搬离这里的,那天是星期四,是搬家公司的人来帮她搬的,没有男性朋友来帮忙。
中村吉造走到由纪子住过的、位于一楼的屋子前面,找到几位邻居问了些话。正巧这时,现在租住在这里的人回来了。中村出示了警官证,问他能不能进屋看一看。这位住户看起来像是个学生,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当即便请中村进屋。
这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由纪子搬走,已经一年了。中村环顾了一下四周,返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门框的上沿,用图钉钉着一个装火柴的纸袋。
“这是谁的?……”中村问道。
学生告诉他,自己上个月搬来这里的时候,这个袋子就在这儿了。中村觉得火柴很可能是由纪子留下的,他决定取下来看看。
火柴盒的正面印着“新宿歌舞伎町梦丸夜总会”几个字。中村顺手把火柴盒放到了兜里。
走到大门口,中村又向几位邻居打听了一下,由纪子搬走后,又有谁在这里住过?隔壁的主妇告诉他,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推销员。这么说,火柴也可能是这个男人出去喝酒时,顺手牵羊拿回来的。中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问这位主妇,六月十七日由纪子搬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婴儿?主妇满脸困惑地回答说,没有看见。
中村头一次来参宫桥住宅区,这地方的确切位置,是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离新宿很近,是一片人口稠密的住宅区。虽然不及远处,新宿卫星城的楼群豪华,但路上也到处可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渡边由纪子是一九八二年六月十七日搬来这里的,住到七月底就搬走了,总共只住了一个半月。八月时,由纪子就搬到千岁船桥,和土屋昌利同居了。
这是一幢由医院改建的住宅楼,外墙被涂成了白色,有点外国的建筑风格。虽然屋子里铺着榻榻米,但窗户都是外开设计,算是典型的土洋结合式楼房。白墙配上深褐色的立柱,看起来非常协调。从楼梯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成排的高楼。
楼里的房间,分为六张榻榻米和八张榻榻米两种大小,总之都不大。幸运的是,当时由纪子的邻居,居然一户都没有搬走。不过,房东家离这里很远,在小田快速线豪德寺站附近。
搬到这儿以后,由纪子就不再干酒吧女招待的工作了。她的屋子对面,住着两位大学生姐妹,据她们说:渡边由纪子住在这里的时候,经常过来和她们说话,由纪子还曾说过,很喜欢这里。
她们还说,由纪子好像没有工作,每天就是在家读书、看电视,日子过得很清?99lib.闲。中村问由纪子在这里时吵不吵,她们很认真地回答说,一点儿也不吵。她们说,由纪子就像学生一样,不化妆,生活很有规律。
中村又问:有没有男人到这里来找过她。她们听到这个问题,竟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回答说有。而且次数很频繁,几乎每天都来,由纪子也像是盼着他来似的。中村赶紧掏出疑犯的画像,递给她们看,但姐妹俩马上摇头说,不是这个男人,那人的外表,看起来更加稳重些。
中村又掏出土屋的照片,这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说“哈哈,就是他”,语气十分肯定。看来,土屋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和由纪子交往了。
第四节
中村信步踱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一是想歇歇脚,二来也是想整理一下思路,把这几天走访的结果,简单地总结一下。他取出笔记本,奋笔疾书起来。
一、一九七九年四月至当年年底
住在足立区千住曙町牛田庄,在北千住赤札堂百货公司工作。
二、一九八〇年一月至当年十二月
住在台东区浅草六丁目弥生庄,分别在电影院、餐馆、及两家酒吧工作过。
三、一九八一年一月至同年十月初
住在新宿区市谷富久町龟井住宅区,工作地点不详。
四、一九八一年十月至一九八二年六月十七日
住在涩谷区千驮谷五月庄,工作地点不详。
五、一九八二年六月至同年七月
住在涩谷区代代木四丁目,金田住宅区,无业。
通过走访,中村还了解到,由纪子住在金田住宅区时,土屋昌利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而她住在龟井住宅区时,家里曾频繁进出一不明男子。这名男子可能叫石山,十有八九就是这一连串案件的主谋。另外,由纪子从那里突然搬出去,似乎就是为了躲避那位名叫石山的男子。
说起她多次搬家的原因,大多数是因为工作变动,但从第四个住处搬去第五个住处的原因,如今还不淸楚。
会不会是自为认识了土屋,因而想搬到同一列电车沿线、离他近点儿的地方去呢?可如果是这样,搬家时就应该叫土屋来帮忙,不管怎么说,都比雇搬家公司方便,还能省下一笔钱。
而且,由纪子只在第五个住处,住了一个半月,就搬去和土屋同居了。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直接从千驮谷搬去千岁船桥的土屋家,岂不更省事?
总之,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土屋昌利和渡边由纪子的相识和相恋,就发生在一九八二年六月到七月,中村找出日伸保安公司提供的执勤表,査看这段时间,土屋执勤的地点。
表上记载的执勤地点共有十三处,很分散,一一走访似乎有些困难。土屋的性格比较孤僻,不善交际,不会喝酒,又比较保守,因此,他们俩是在酒吧认识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想来想去,就只剰下值班时,出于某种原因相识这一种可能了。由纪子自称是在坐电车时,自己主动搭讪上了土屋昌利的,但中村觉得,她的说法不可信。
还可以继续缩小土屋和由纪子开始交往的时间范围,肯定是在六月十七日以后,因为这以前,土屋从未在由纪子的住处出现过,六月十七日由纪子搬家时,也没来帮过忙,所以,两人应该是在那以后认识的。
想到这里,中村立即站起身,用咖啡馆里的公共电话,给刚才那对姐妹打了个电话,问她们记不记得,那名男子第一次到由纪子住处,是在什么时候?
她们说具体日期记不清了,但应该是由纪子刚搬来没几天,土屋就来登门拜访了,大概就过了三四天吧。中村道过谢,挂上了电话。
也就是说,他们俩是在六月十八、十九、二十日这三天里认识的?中村马上去査这段时间,土屋的执勤记录,上面写着:六本木出云大社大厦,六月十四日到二十日。土屋在这个名字很特别的大厦里,值了七天夜班,中村当下便决定,次日去那里一趟。
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中村吉造兴奋地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摸了摸兜想找火柴,不料却摸出了印有“梦丸夜总会”的火柴盒,自己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中村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点着烟。仔细端详上面印着的地址:新宿歌舞伎町区政府大街。中村吐着烟圏思考着,这家“梦丸夜总会”,会不会就是由纪子工作过的店?……
从常识来判断,这包火柴属于由纪子的可能性并不大,更有可能是下一个住户——也就是那位年轻推销员,从酒吧带回来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可能家里的火柴突然没有了,她便从工作的店里拿了一些,用得只剩下这一盒,搬家时又忘了收拾。
中村又看了看火柴盒,里面一共可以放两根火柴,一根刚才点烟用掉了。中村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要不,跑完这一趟再回去吧。
区政府大街上,摩肩接踵到处是人,而且,大多喝得醉醺醺的。日本人嗜酒如命,早已世界闻名。
中村很快便找到了“梦丸”酒吧,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夜总会,闪着耀眼的霓虹灯。两位身穿黑色制服的门童,客气地把中村迎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招待,一窝蜂似地围了上来,勾肩搭背硬把中村往里拉,中村几乎招架不住。他咳嗽一声,粗鲁地甩开围着的女孩儿,亮出警官证正色道:“叫你们经理出来,我有事找他。”望着那几名正往店里走去的女子,中村心想:畜生,由纪子也曾经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啊。见惯了她身穿和服的高雅样子,中村已经很难把她和这帮女孩儿,联系在一起了。
经理是一位四十多岁、身材矮小.99lib.的男子,中村一看到他,就掏出了由纪子的照片。
“这位女子去年六月藏书网
之前,曾在你这儿干过吧?她名叫渡边由纪子,新泻县人,不过,也许在这里时用的是假名。”
那位经理愣眼看了一下,便回答说:“对,她确实在我这里干过。”
中村本来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经理的肯定回应,反而让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您确定吗?”
“肯定没错,这个女孩儿我记得很清楚,人挺老实,在我们这里很红。”
“她是什么时候辞职离开的?”
“大概是去年五月还是六月吧,我可以帮您查一查。”
“好的,那麻烦你了。”
经理转身回到店里,过了不久之后,抱着一个大本子出来了。
“査到了,是五月二十一日辞职的。”
“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偷快的事,才辞职的吗?”
“不是,她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想干了。她跟客人相处得很好,我想大概是要结婚,或者想回家了吧。请问,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就我们所知,离开这里以后,她就跟这个人住在一起了。你见过他吗?”
中村拿出了土屋昌利的照片。
“真抱歉,我们店比较大,每天来往的客人很多,我不可能都记得住。能记住这些女孩儿就不错了。”
“那就再请你看看这一张。”中村又拿出画像,但得到藏书网的回答还是一样。
“这个女孩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干的?”
“我査查……是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日开始的,总共在我们这儿干了七个月。”
“是谁介绍她来的吗?”
“不是,是她自己找到这儿来的。”
“哦?……”
“她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如果人长得漂亮,又老实可靠,也可以破格录用。要看我对她的印象如何。”
“她在这儿工作得怎么样?”
“干得特别好的,我没有看错。”
“知道她以前在哪儿工作吗?”
“问过,不过都忘记了。”
“有没有哪位客人,特别喜欢她?”
“有,还不少呢!”
“那有没有哪位客人,跟她关系比较特殊呢?”
“没有,这女孩儿十分本分,虽说选择做了这种工作,但骨子里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花钱也不大手大脚,跟我这里的小姐妹,都相处得很好,现在这种女孩儿可不多了。”
调查结果表明,由纪子从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日到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一日,一直在这家夜总会里工作。而一九八一年十一月,恰好是由纪子搬离龟井住宅区的时间。她之所以搬走,是想摆脱某男子的纠缠。男子既然能去住处找她,肯定也知道她工作的地方,因此,要想彻底摆脱那名男子,由纪子就不得不改换工作了。
由纪子为什么想摆脱“石山”呢?……
事实上她的确成功了,此后那位“石山”,就再也没有在由纪子的住处出现过。但如果这样,“石山”又是怎么知道,藏书网土屋昌利当晩会在四谷执勤,并跑去放火的呢?
不,这两个人之后,肯定又在哪儿碰见过。不排除偶然遇见的可能。然后,由纪子或许又和他恢复了关系,因为她希望“石山”帮忙,把土屋昌利那个土鳖给自己除掉。两人重逢的地点,不会就是在这家“梦丸”吧?
中村行了个礼,正想告辞,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停下脚步问经理:“你说由纪子和这里的小姐妹关系挺不错?”
经理说确实,因为由纪子为人随和,但也没有哪个人,和她关系特别亲密。中村把在千驮谷住宅区打听到的,说看到由纪子曾帮一位同事,照看过婴儿的事告诉了经理。对方不禁哈哈大笑着说,我们店里的女孩儿,可没人生过孩子,她抱的婴儿,肯定是别人的。
中村也不知如何深究,再次道谢后就离开了。那个婴儿到底是谁的呢?像由纪子这样,每天半夜才回家,生活作息日夜顛倒的女孩儿,谁会把孩子托付给她呢?……
第五节
次日上午,中村吉造又匆匆赶去了六本木的出云大社大厦。顺着三号髙速公路,从六本木交叉口,向麻布方向走不远,就能看到髙速公路上面,还有一层大道,沿着大道向青山方向,直走不远就到了。
到了大厦前面,中村吃了一惊,这里还真有一个叫出云大社的神社。99lib.大厦的一层和二层,是名副其实的神社,一条用抛光的石板砌成的楼梯,一直通到二层以上,那里才是大厦。没想到在六本木这么繁华的中心区,竞然还有这样一座神社。
中村顺着石板楼梯,上到二层,迎面看到一个巨大的香资箱,往里走便是神社的办公室,一位穿着红色短裙的年轻女子,正趴在办公桌前忙活着。见到中村进来,她连忙抬头打了个招呼。
“我是警察。”中村掏出了警官证,“想找你们这里的负责人,了解一些情况。”
女孩儿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急忙回答道:“请您稍等。”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唧一样,然后,一溜烟儿地便消失在了屏风的背后。
过了好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四十岁出头、身着和服的男人。
“您有什么事?我们社长刚好出去吃饭了。”
“那和您聊聊可以吗?……”中村警官笑着迎上前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向你们了解些事情。”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说了声“这边请”,把中村领到茶几后面的沙发上。
“具体是什么事?……”刚坐下,男子便问道。
“是有关一起案件的,去年的六月十八、十九、二十这三天里,你们这里以及大厦附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去年六月……这都快一年了啊。”
“嗯,对,实在抱歉,突然间问起那么早的事,还记得当天发生过的事吗?”
“我们这里有每天的记录,我这就立马去拿来,请您稍等。”
“麻烦了。”
男子站起身来,迅速消失在屏风后,不久之后,手上便拿着一本黑色的厚本子出来了。
“对不起,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横田。”男子首先递上一张名片。
“哦,我姓中村。”中村吉造警官也赶忙自我介绍道。
“去年的六月十八、十九、二十号这三天,正好是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吧,每天都有人举办婚礼。十九日还主持了一场霞关某钻石娱乐大厦的落成典礼呢,那三天非常忙……”横田干事犹犹豫豫地边想边说道,然后话锋突然一转,“我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哦,是这样啊……婚礼和大厦落成典礼,都是在白天举行的吧?”
“对,落成典礼在上午,婚礼都在下午。但是,上午就要开始忙着做准备了。”
“夜里的事也会记在上面吗?”
“重要的事都会记。”
“晚上你们这里还有人吗?”
“我们社长在这幢楼里还有一间房,他平时就住在这儿,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晚上则都回家。”
“哦,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背后的门突然开了,横田转身一看,急忙站起来说道:“啊,社长回来了。”说完走到刚进门的社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中村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们。社长的个子不高,已有些发福。他走到中村面前,咔嚓一声,举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您好,横田跟我大概讲了一下,你想问去年六月的事?”
“嗯,六月十八、十九、二十这几天的情况。”中村点头说。
社长仰头盯着屋顶想了一会儿,嘴里轻轻嘟囔着。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哦!……”
中村略感扫兴,仍不死心地紧接着问道:“听横田说,您晚上就住在这幢大楼里,那几天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中村其实也是在猜测,但这么说,也有一定的根据。因为如果事情发生在白天,目击者一定很多。
“真的想不起来了,横田不是给您查过记录吗?”
“嗯,那几天举办了几场婚礼,其他就没什么了。”横田在一旁答道。
中村有些不快,用严肃的口吻说道:“这件事关系到一桩谋杀案的侦破,你们的证言非常重要。”
社长听罢只是板着脸,点了几下头,问道:“是和我们这里的人有关吗?”
中村沉思了一会儿,在心里衡量,哪些话该对他们说。最终开口道:“那几天在这里值夜班的保安,是日伸保安公司的土屋昌利,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哦……好像有些印象。他出事了?”
“他被人杀害了。”
社长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真不幸啊。”
中村总觉得,这位社长的语气里,有演戏的成分,他简单地问道:“你跟他很熟吗?对他印象如何?……”
“他只在我们这里,待了一个礼拜左右,我和他打过几次照面,说过几次话。感觉上是个老实人。”社长回答道。
中村离开了六本木,乘上地铁,再次来到市谷富久町的龟井住宅区。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中村和房东彼此都很熟悉了。他先向房东表达了,屡次打扰的歉意,接着,掏出井比敦子的照片,问他是否见过这位女孩儿,来找过渡边由纪子。
房东认真端详了许久,才十分肯定地表示说:照片上的女子的确来过。
中村又问:“这位女子是不是常来?”
房东回答说:“不,顶多见过一两面。”
井比敦子和那个名叫“石山”的男子,都曾来这里找过渡边由纪子,因此,两人很可能见过面。后来由纪子不辞而别,石山十分着急,曾打电话给房东,询问由纪子的下落,还找过原来的邻居。那么,石山必然也会去找井比敦子,试图从井比口中,问出由纪子的下落。
井比敦子初次与石山见面的时候,应该不会把住址告诉对方,但可能会说工作地点。这样,石山就可以直接到赤札堂百货公司,去找井比敦子,而从赤札堂那里,打听到井比敦子的住处,应该不会太难。
但是,就算找到了井比,她会轻易把由纪子的新住址,告诉石山吗?……如果由纪子事前交代过,井比肯定会装不知道。可万一石山疯狂地逼问、纠缠呢?……
聪明的渡边由纪子,一定想到了这种风险的存在,因此对她说来,最稳妥的做法,是不告诉井比,自己的新住址和新工作单位。这也和中村在由纪子的下一个住处——千驮谷住宅区里,详细调查到的结果相符。那里的邻居都表示,没见过陌生人来找过由纪子,女性朋友也没有。这两位朋友就这样,一下子不来往了。后来由纪子主动去联络井比敦子,一定是在搬到千岁船桥,土屋昌利的住处以后。但两个好朋友之间的关系,却很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而那位石山为了找到由纪子,肯定会频繁骚扰井比敦子。
在这种复杂关系的背后,又发生了连续纵火案,和土屋昌利的被害案。井比敦子其时敏感地意识到,土屋的死,或许跟石山有关,有可能是由纪子为了除掉土屋这块绊脚石,而唆使石山行凶。三思之后,她毅然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告知警方。可石山怎么会知道,井比敦子想找警方,说明这件事呢?
一月十七日,也就是井比和自己约定,晚上见面的那天,石山可能又一次来到井比的住处,继续打听由纪子的去向。情绪激动的井比没有沉住气,说出自己要见警察的打算,也许还威胁石山、劝他去自首。没想到石山一听到对方说,想告发自己,就发疯似的扑了过去,把井比敦子给杀掉了。
中村接着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不仅石山,连井比也在到处寻找由纪子的下落。打听到线索后,她给由纪子打去电话,劝她去找警方自首。由纪子不得已,只得再去找石山,让他把自己的这位昔日旧友干掉。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第六节
中村又在通缉令上,加了一句话——凶手可能姓石山,但是仍然没有获得新线索。
五月时,由纪子夫妇结束了豪华的欧洲旅游回国了。刚一得知此消息,中村便给“布袋屋”打了个电话,指名要见永井富美郎一面。年轻老板一听警察要找他谈话,顿时有些不安。中村让他找个理由出来,不要让别人生疑。两人最后确定,在永井举行订婚仪式的那?99lib.家宾馆的咖啡厅见面。
五月六日,中村如约来到永井指定的见面地点。刚结婚的“布袋屋”老板满面春风,没说几句话,中村就感受到了他的圆滑。
他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表情近乎谄媚,表面上十分配合,可一碰到实质性问题,不是答非所问,就是干脆说不知道。中村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他恭恭敬敬地有问必答,实际上却都是在敷衍。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中村先问他,订婚那天,有人来现场闹事的事。没想到,他直接否认,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当天太忙,没有注意您说的这件事。”
中村又追问了几次,无奈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嬉皮笑脸、东拉西扯,根本不肯做正面回答。
中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照直对他说道:“你请的客人里面,有人说曾经见过他,对此你怎么看?”
这位老板很有风度地笑了笑,随即板起脸说:“我不知道,这个人我没见过!……”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中村十分着恼,强压下怒火来定了定神,接着换了个角度问道:“婚后,有奇怪的人打来电话,或直接来找你们吗?”
对方冷冷地回答道:“从来没有过。”
这回中村没再追问了。他无奈地换了个话题:“新婚旅行很不错吧?”
这个话题很对永井的胃口,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大谈旅行社是多么地无能,为他们选定的观光线路,是多么地无趣啊,结果自己如何甩开导游,租了一辆车,想去哪儿全由自己决定。他津津有味地描述着旅行中的见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中村顺着他的话问道:“这趟旅行,由纪子一定很高兴吧?”永井马上答道:“那还用说,她这一路上啊,简直开心极了。”
中村趁机小心翼翼地,把话题重新挪到刚才的事上,问了一句:“你们的婚礼,是在六本木一个叫出云大社的神社里操办的吗?”
敏锐的永井富美郎,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答道:“不是的,我没去过那里,我夫人也从来没有去过。”
中村意识到,继续盘问,已经没什么用了,永井富美郎只会继续插科打诨。于是,他交代了一句“想起什么请及时跟我联系”,就起身告辞了。对方依旧满脸堆笑地,连声答应着。然而,中村心里十分清楚,这个人永远都不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中村又把近期的走访,做了个归纳。首先,纵火犯很可能姓石山;其次,他?99lib.是在由纪子搬到第三个住处,即新宿区市谷富久町的龟田住宅区时,才开始找她的。不久后,由纪子为了从他身边逃脱,不但搬了家,还换了工作。由纪子的这些举动,都达到了目的,从此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看到石山出现在由纪子的身边。
由纪子与土屋昌利的相识,应当就发生在去年六月十八、十九、二十号这三天之中,而这三天之中,土屋昌利都在出云大社的大厦里执勤,因此,两人极有可能是在这幢大楼,或其附近认识的。
神社的人已经不记得当天发生的事情了,由纪子的丈夫则说,自己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中村本想问问当事人由纪子,但总觉得问了也白搭,她肯定会回答,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中村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既然由纪子已经成功摆脱了石山,之后两人又是怎么合谋,除掉土屋昌利的呢?……是两人偶然重逢了,还是由纪子主动去找到他?……如果是偶然遇见,那又是在哪儿呢?……
还有一件事没弄清楚,这件事中村吉造思考了好久,那就是纵火犯到底是怎么放的火?……四谷那幢大楼相对容易些,但赤坂和虎门的两起起火的房间,均处于密室状态,楼内还有保安值班。
起初,中村吉造猜测:罪犯使用了类似延时起火装置的东西,然而,现场勘察队在三处起火点,均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离奇装置的踪迹。
中村吉造心想,只要罪犯再敢放一次火,就一定能把他的手段,查个水落石出。不料,这个想法不久后,竟然成真了。
第一节
七月一日,星期五,傍晚七点半左右,虎门、新桥和有乐町三处,几乎同时发生了离奇的火灾。
经现场初步勘察认定,三起均为人为纵火。第一处位于虎门一丁目,起火的大楼,是第十三号松井大厦,属于全市范围内,松井产业名下,二十五座大厦中的第十三号,也是一幢出租商住两用楼,起火点也和之前的案件类似,在地下室的器材仓库。
第二处发生在新桥一丁目的新桥第三饭店,起火点也位于地下室的器材仓库。
最后一处发生在有乐町一丁目的日东剧院,靠近日比谷公园。这次的起火点,在剧院一层的道具服装仓库。
三起火灾中,损失最严重的是日东剧院,因为演出道具,几乎都是布料或木板做成的,一旦起火,马上就会99lib?t>失控。
火只烧了不到一个小时,整座剧院却已经几乎全毁了。紧挨着剧院的,是一家电影院和一家饭店,万幸的是,大火并未蔓延到这两处地方。有四、五个人在火灾中受伤,没有人遇难。
新桥第三饭店的起火时间较早,也发现得早,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加上不久前赤坂的新东京大饭店,刚刚发生过火灾,饭店组织员工,进行过几次实战演习谷刑警,一起在国立癌症治疗中心蹲守。
病房的走廊上,已经贴了数张石山的通缉令,中村也已反复嘱咐大夫和医院其他人员,必须时刻注意,一旦发现此人出现,要立即报告给警察。但如果真的像冈江所分析的那样,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那么,也未必每次都由石山去执行。
中村坐在癌症治疗中心候诊室的长凳上,回忆起刚接手这个案件时,正逢圣诞节,到处都能听见圣诞钟声。如今已经到了家家户户需要开空调的夏季,原本以为能在去年年底结案,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为了查出从土屋住处消失的女子,自己曾独自一人,远赴越后寒川。那漫天的雪花和刺骨的寒冷,令中村至今还记忆犹新。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说是自己判断失误,也无可厚非。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由纪子,虽然案件没有按照自己预测的方向发展,这位失踪的女子,竞和此案没有丝毫关系。
之后又发生了几起纵火案,接下来就是井比敦子被杀。井比的死,让中村怒不可遏,他决心拿下这件案子。但遗憾的是,即使辛辛苦苦跑断了腿,真相却依旧不明朗。
纵火案组的同事认为,罪犯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规模的犯罪组织。果真如此吗?至今为止发现的这些线索,真的互相没有相关吗?……中村的心里总觉得,这些看似独立的线索,必定能在某个环节串联在一起。如果贸然扯出其中一根,只会把剰余的也弄乱,导致更加难解。到事件真正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些纷乱的线条,就都能够理得清清楚楚了。
八月一日,星期一。一大早天就格外阴沉,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即使坐着什么也不干,依然会汗流浃背。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有降雨,但直到傍晚,雨都没有下起来。
中村和小谷两位警察,正坐在癌症防治中心的候诊室里看电视。一名护士走了进来,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就已经伸手把电视关了。看来是到了住院病人的休息时间。中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中村吉造只好从兜里,掏出一本文库版小说看,小谷则踱到一旁,翻阅起书架上的杂志。过了不久,护士长从值班室里探出脑袋,招呼两位警察过去一趟。中村知道,一定是有电话找他,因为事先已经说好,除非有紧急的电话,其余事情一律不得出声叫他。
中村正想站起身,一旁的小谷刑警,却已经抢先走了过去,中村只好接着看自己的小说。
突然,黑洞洞的走廊里,响起了小谷焦急的叫声:“中村!……混蛋,中村!……”
中村把书放在长凳上,扑地站了起来。护士长室的门打开了,小谷刑警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中村!……”小谷又喊了一声,“畜生!……又让那家伙得手了,这次是在数寄屋桥,顶级画展中心。”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