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借我一条河流》 第一章水鬼。1 清晨的湄公河支流,雾气从泛绿河面升腾三尺,逐渐薄透稀疏。 船过之处,雾气朝两边劈开,然后再兜拢聚集,如同行至仙境,或鬼域。 我努力望向前方混沌不明之处。两岸植被,河道状况或是远处稀疏房屋,都不能给出明确线索眼下是在东南哪一国境之内,或去向何处?太阳刚过地平线,将船身一侧勾勒出朦胧金光,看在眼里却并不温暖,一股不知何处飘来的寒意让我把衣领竖起。 “狗天气!” 身后传来一句低声抱怨。幺大明站在甲板上,手上端了杯咖啡,廉价墨镜随他脑袋转来转去。他虽然没在看我,但显然话是说给我听的。 这应该是我跟他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昨天晚上刚上船时,夹脚拖拉着我逐一介绍着他认识的人,灯光昏暗,我当下记得的当下就忘了,但这人有一个奇怪的姓,加上如此昏暗的场合墨镜也不肯摘下,反倒让我印象深刻。 夹脚拖后来贴我耳朵告诉我说,他其实跟这些人也不太熟,尤其是这个幺大明,总之四个字,好自为之。 这话他不光对我讲,也是对他自己讲的,甚至是讲给上了这条船所有人的。 三个月前,我的二级转交给我一封信,提到一场神秘聚会,只有会中三级会员佼佼者才可参加,随信还有张请柬,上面有我的名字,汪浩。 关于聚会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但来源多为从未上过船的低层级会员,他们甚至连请柬都没亲眼看过,就有模有样地描述船上种种:那种载满了观光客的巨型邮轮,对外封闭的主会场;几十位任君挑选的各国佳丽金丝猫。。。名目虽为交友,但实质上是选拔,从三级人才中挑出胜任者升至二级,甚至可直升至一级。 我每次都扮演一个倾听者,好像永远与我无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加入这里不足两年,已到三级,这是别人需要四五年甚至更久才能达到的阶段,但三级以上,轮资排辈早已是不公开的秘密,我也不会贪心到拼命表现,除了上次我把一个烧伤的四级会员背离开荷兰警察包围的铸币厂。所以当二级把信交给我时,我明显能看出他多少有些讶异,但他隐藏地很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贴在耳边说:“别紧张,就当是度假。” 我不知道那天我的表情是否做得到位?当下的反应本该是紧张,惶恐,还有些许莫名的兴奋。事后回想起来,我总觉得当时有些不足,心里太过冷静,眼神恐怕已经出卖了我。 “总有一天,你会害死我的。”我对浴室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说。 一身精实肌肉,搭配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笑一下吧,或者痛苦一下也好,手指用力按压身上众多疤痕中的一道,湿漉漉的脸却告诉我这招无效。没错,这些伤疤,痛在心里,痛在脑海里。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勋章,是吸引异性好奇心的资本,对我而言,我巴不得它们全部消失,让记忆都消失吧,我累了。 “在跟我说话吗,亲爱的?”那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异国女子问道。 “当然。”我披着浴袍走了出来,“我说我洗好了,着急了吧?” 女子摇摇头,我看到她手伸向桌上那张请柬。 我的二级贴着我的耳朵说:别紧张,就当是度假。还有,这张请柬,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我试图轻描淡写:如果看到了怎么办? 二级没告诉我答案,他的眼神阴森森的,瞳孔乌黑,像枪口。 就在女人要碰到请柬之际,我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小心啊亲爱的。 她同样环抱着我,我们脸贴着脸,我决定多给她小费,让她现在就走。 “游艇聚会?哦天啊。”好奇心让女人成为最顽强的物种,“哦,原来你叫。。。” 话没说完,她已经晕了过去,我托住她的脖子,将她慢慢放倒在地上,将那张请柬拿了回来。 是隐喻吧,也许这张卡片所带来的,只有危险。 稍早之前我就已经得到线报,我——汪浩——将会成为船上的一份子。至于船上将发生的事情,我也大致了解:这是一场仪式,也是一次考验,将会在登船后隔天一早举行:两位二级会员将当着我们的面处罚一位违反了会规的低级会员,手段极其残酷(但透露秘密的人告诉我,这些都是事先编排好的,是假的),然后会让我们上去参与惩罚,要求必须全身心地投入,接着其中一位二级会员会根据事先得到的名单,以处罚不够用力为由将我们中的一位单独带进小屋训话,如果我能走到这一步,就会从这位二级会员口中得知,被处罚的人是冤枉的,而冤枉他的正是另一位在场的二级会员,今天真正的任务就是除掉他,你愿不愿意完成这个任务? 只有你能听到这句话,其他几个被训斥的会员听到的则正好相反:你才是今天该被除掉的人,谁成功结果掉你,谁就当场荣升二级会员资格。透露秘密的人说,其实能听到这句话,就表示他们愿意吸纳你成为二级成员了。而如果你听到的是第一句,很有可能,他们想越级提拔一个他们非常赏识的人。 能不心动吗?我的表情在秘密面前,就要瓦解了。 你不要想太多。透露秘密的人冷冷地看着我说,十年之内破格提拔至一级者只有一人,余下九年根本没有适合人选。 我当然不在乎这个,我急切地问:“我想知道的是,一旦我被要求动手,不管是解救人质杀死二级,还是躲避其他同级兄弟的追杀,是不是都来真的?” 他点了点头:“对,但会有人在最后关头阻止这一切发生,然后就结束了。” “不会有麻烦?”我又问。 “一旦给了你任务而你却不投入或者无法完成,你就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接下来几年,甚至这辈子都别再想得到请柬。”他用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我,“不要忘了,爷可在你身上下足了本钱。” 他的眼神阴森森的,像枪口。 可某一瞬间,我甚至渴望有子弹,能从那里射出。 2 被人用杀人般的眼神注视着,我还真不想继续对视下去,倒不是心虚什么,只觉得我在别人眼里的作用只是筹码,更糟糕的一种心理状态是,我似乎也用这样的眼神审视过别人。 这世界,每个人都好像是筹码,掂量别人,和等着别人掂量自己。 “我知道。”我平静地回答。 看我态度有些冷淡,他绕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之后几个升至二级的成员会被渔船接走,剩下的三级成员则在某一码头上岸离开,至于升上一级的人最后怎样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经历过。但你知道,上面对你抱有很大期望,总之,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会有其他人跟你接触,而你的任务将会越来越艰巨。你的身份是我们的最高机密,所以一定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也包括你?”我问。 “对,包括我。”他说这话出乎意料地轻松。在这个泰北小城,我跟他见面不超过五次,每次不超过三十分钟,从没聊过彼此的生活或家庭。但他是我在这里唯一信任的人,是在一起可以暂时忘记危险的那种人,这是他一直给我的感觉。而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站起身,留下一叠钞票:“还有一件事,船上有我们的人,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暴露身份的。” “为什么上面要安排两个人在船上?” “测试。”他看着我的眼睛,“放心,这不是怀疑你,我们之前有过教训,只能如此。”停顿了几秒钟后他补充:“对了,那个人叫,水鬼。” 一阵湿黏热气吹过来,我摩搓两把脸,站了起来。 “这也叫风?”显然幺大明昨晚没有睡好,看见什么都想抱怨。“我们东北老家那儿才叫风呢,一起来乌烟瘴气的,嗷嗷直叫唤,逆风走不动顺风走不停,这是啥啊?兄弟,你老家哪儿的?” “中国。”我故意绕一下。 “我当然知道你是中国的,哪个省的?” 上一次,我装四川人,上上一次,我说粤语。每次他乡闻乡音,都让我加倍小心,这个幺大明,真的是东北人吗?未必,他只想表现得看起来毫无城府,可我谁都不想信赖,即便是那个,水鬼。 “嗯,河北吧,祖籍河北,生下来就居无定所了。” “那你是北方人,咱俩算老乡。”幺大明热情了起来,“老乡,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俩可得互相照应着,我是鼠字辈的,你呢?” 龙虎蛇鼠狗,这是所有三级成员所在的五个分区,分别各由五个二级成员管理,各区成员一律平等,说是没有字面上的区别。传说还有个隐藏级的象字区,但也只存在会员们的口耳中。 “我属狗。”狗字辈三个字我说不出口,感觉像黑社会一样。 幺大明点了点头:“狗好,虎也不错,我们那不行,真跟耗子洞似的,一天到晚破事不断。” “这不更说明你是优秀的?”我看着他说。幺大明的眼睛躲在墨镜后面,叫人实在看不透他的眼神是否和他的话一样热情,还是冷得像刀子似的? “彼此彼此。我反正就当出来玩了,兄弟我看好你,以后高升了别忘了兄弟。” “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呢,不光是我,好几个人昨晚都提到你了。”说到这里幺大明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故弄玄虚地小声说:“包括那朵花呦,她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 不等我回应,舱门打开了,正是那朵花。 我和幺大明说的花其实是个人,一个女人,长发,一袭长裙,头上总插着朵当地淡紫色的花,奇怪的是我总能在一堆浓重香水味中分辨出她的香味,那种淡淡的,还带点儿甜的味道,似乎可以触碰到那股柔软,就像……果冻? 因为船上除了她都是男的,她也就像鲜花开到蜜蜂窝一样惹人关注,我只远远看过她几眼,船上亚洲面孔的成员太少,她太显眼。当下只觉得她似乎是个调情高手,没太靠近,不过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宋如君。 “找你们半天了,原来躲在这儿呢。”宋如君并不近前,手握着门把手只探出半边身子,但这姿势足以吸引幺大明把对我的注意力全部转移。 “什么叫躲啊,我可是为了让你睡个好觉才出来的。对了君君,昨晚我没打呼噜吧?” 宋如君笑了:“说得好像我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似的。” 幺大明假装会过意来,回头跟我说:“别误会啊,大美女跟我的房间挨着。对了,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浩浩,这是君君。” 我真是受够了幺大明这种**的称呼,于是直接走上去,主动伸出手:“汪浩。” 她跟我握了握手:“宋如君。” 手很小,也很冰。 “摸到美女手了也不笑一个,你是酷还是害羞啊?”幺大明挤兑我。 “不管是酷还是害羞,我都喜欢!”宋如君替我解围。 “成了,成了!你说我这媒婆命啊。”幺大明夸张地表现着。 “其实我。。。”我低声想要解释自己并无不敬之想,宋如君打断了我的话:“马上要开会了,进来吧。” 其实我想笑一下的,可惜面部肌肉并不太听使唤;其实我很久没见中国女人了,可惜这并不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其实我不是来交朋友的,我只是筹码。 可惜,这个筹码并不单单只是筹码。 在赌局中,牌重要,还是筹码重要?最终你想要的,是牌,还是筹码? 我只知道,我是筹码,也是牌! 玩这个游戏的人,还是我!! 幺大明有说有笑地跟宋如君走了进去。他们不知道的是,从这一步起,演出就正式开始,如果我想改变心意,想做个正常的普通的人,想做个人,恐怕只有现在了。 于是我回头看了一眼前方,雾气已经消散,河面上金光闪跃,不时有气泡浮出水面,前方水路转入草木深处不可见。 我将这画面收入脑中,然后跟上他们的脚步,走了进去。 3 全球绿色共生会,我们私下里叫它“绿社会”。 不用说也知道,上面的名字只是幌子,只要需要,随时可以变成另外一个。全会自下而上分为六级分别是五级到一级共五个级别,最上层则是长老会,原来有七人,现在据说还剩五个,全部都是世界上有头有脸,富可敌国的人物,但他们是谁,我们都不清楚。夹脚拖有一次跟我说,当年的联合国秘书长就是长老会之一,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只知道当初七人创建了这样一个庞大不见天日的组织时已明确表示,长老会人数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也就是说,当最后一名长老会成员去世后,一级会员将完全掌握整个绿社会在世界各地的运作。 我无意中被引入这个组织,源于一次街头抗议。那是在罗马,我与数百同龄者抗议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国际环境保护会议,当时抗议人群把整个建筑围成一圈,每当出席会议的各国政要想要开进去就会有人躺倒在汽车前,我是其中之一,躺在我左边的是我当时的室友joey,右边则是我当时的女朋友,小文。我们依次被警察抬出去,又依次有其他同伴堵住去路,后来警察开始不再客气,用软皮警棍驱离现场,冲突开始爆发,双方你来我往,joey头上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头打破了,鲜血变成了兴奋剂,让我们开始更加忘我地战斗。记得好像是法国总统的座驾最后抵达,它就成了我们发泄的对象,在与警察的拉锯中汽车寸步难行,一列警察上前挡住汽车门口,我突然有个预感,法国总统会步行进入,于是冲出重围跑了过去,小文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看我朝前跑,她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果然,法国总统下了车半低着腰准备朝咫尺之遥的大门跑去,突然发现前方一个抗议牌立在去路上,拿牌子的正是我,我忘记了我当时喊了些什么,只记得法国总统有些发白的脸,朝我头上挥过来的警棍,以及小文聪明又骄傲地撩起T恤,把整个漂亮的上半身留给了在场的照相机。 这之后我卧床一个月,现在每到阴天头部还隐隐作痛,这是我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当然知道的人也有限,只有joey和小文。事后他们俩接受无数采访,而每次新闻播放这些采访时总会出现那张照片,打过马赛克的胸部旁边,是我狰狞的脸,旁边是一群警察如群魔乱舞般朝我扑来。在我卧床的那一个月,这张照片已经变成一种象征,一个符号,但也很快被人忘记。 在小文离开我与joey远走后的第3天,有人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意愿加入他们的组织,做些大事。我对他说的大事很好奇,但并没有答应下来。几年后我做过各种工作,始终一事无成,但人也跟着成熟,对当初的作为虽无悔,但开始觉得自己的信念是否真靠得住?我写过几篇文章,探讨环保与**运作规律,以及环保如何被绑架成为国与国博弈的筹码,这些如今看来狗屁不通的文字登在几个著名大报的垃圾位置,竟也引来一位记者的采访,隔天他又来了,说带来了口信,这个组织第二次向我敞开大门,我想了一夜,答应了。 钱当然不是主要原因,但绝不能低估它的威力。我从五级做起,主要工作是与各地环保积极(激进?)份子或组织保持联系,不时提供一笔资金,以便能在需要他们的时候派上用场。因为接触的大多是学生,因此交流起来还算顺利,就这样的工作,他们竟然每个月给我数倍于原工作的工资,这还不算其他收入。生活稳定之后,我开始重新对环境保护产生兴趣,并开始相信和缓的抗议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解决我脑中问题的答案一直摆在我眼前,那就是,四级会员。 如刚刚所说,五级会员的工作主要还是组织发起和参与抗议活动,不管是现场还是虚拟的互联网上,不论环境,能源,战争,污染或是血汗工厂,香烟,皮草,总有我们在背后与我们竖起的反方靶子进行博弈。声势,延续性,话题性是主要考核指标,而抗争越激烈我们就会获得越多的额外分。为了快速升入四级,我一方面动员各种社会力量参与进去,另一方面也与当地媒体甚至警方秘密合作,共同造势,因此我主导的活动总是会在国际媒体上引起话题,成为相关国无法回避的政治议题,而我也在进入绿社会八个月后正式成为四级会员。 四级会员的工作有一项很吸引我,物色合适人选。就如同他们当年选中我一样,现在我也有同样的高度可以在世界各地游走,寻找我喜欢的角色。当然,最终的定夺还是要由我的上级,也就是我直属的三级会员来作决定。但已经足够了,我可以借助会中的资源,由着自己的方式找自己想找的人。 我想找小文! 我能接受她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背叛。找到她,也就能找到joey,这两个背叛了爱情和友情的叛徒,我甚至希望他们还厮混在一起,让我寻找起来少些难度,我想看到他们两个一起痛哭流涕的脸! 于是我上路了。 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我一直绕着地球寻找,凭借五级会员手中掌握的资料,我不断排查追访,竟丝毫没有他们的线索。最初我总有一个感觉,小文就在我身前半步的黑暗之中,只要我再快一点,就一定能抓到她,到了后来我开始疲惫不堪,心生魔念,总感觉小文在我身后半步,我走慢了,就会被她抓住。那时常常睡不好觉,加上头痛不时来袭,让我每每夜半不停诅咒这个女人,然后开始酗酒,几次参与当地的活动我都是在半醉下上场,却也因胆大无畏而得到赞许,最后一次喝酒我记得是在一次爆炸活动之前,那时的我早已抛开绿色恐怖主义的沉重包袱,在虚实之中我被提前爆炸的巨大声浪震醒,然后神使鬼差地,我竟然背着受重伤的同伴逃离警方严密封锁,事后当地媒体报道这是一起煤气管道泄漏引起的爆炸,警方带走了管道公司的负责人了事。逃过此劫,我决心彻底解除酒瘾。 4 戒酒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另外一个人,暂时叫他船长吧,他把我的人生引入了另一条路,明里我是某知名环保组织的一员,暗里我则是另一个身份,这个以后我再详细说。总之,船长对我的要求就是尽量向绿色会的上层前进,并把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提供给他,当然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作为交换,他会帮我找小文和joey。不出一个月,joey被一辆旧货车带到我的面前,我摘下joey的眼罩,他花了半天时间才认出是我,是的,我的相貌比起当年变化得厉害,我问他小文的下落,他说两人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分道扬镳,还说小文后来找过我,但是没找到。Joey请求我的原谅,说是年轻才犯的错。我经过数次行动的洗礼,对请求原谅和接受原谅这种事极其不耐烦,看他实在说无可说,于是用拳头捣碎了他英俊的脸。 我对船长和这个组织的行动能力深感佩服,也担心过他们到底图我什么?船长一次暗中跟我透了底,他的老板,就是原来长老会七人之一,只因跟其他人理念不合,一气之下另立门户,那些长老们有一个大秘密,船长没再说,倒不是卖关子,只因为他也不知道。船长希望我能帮上忙,不是为他,不是为他的老板,而是为了全人类。 说实话我对这种动辄提及全人类的普世观已经麻木,我做的事何尝不是以老百姓为出发点?但结果呢?所以当船长让我抓紧时间想办法升入三级时我并没多想,同时拿着两边的酬劳,已够我过我想过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小文。 那次是参加一个电视会议,我听得百无聊赖,这时只见电视上一个女人走到讲话之人旁边耳语了几句后离开,我一下子清醒了,不需要看清正脸,我就可以百分之百确认那是小文,她似乎比以前更白也正有女人味了,会议结束之后我不断询问所有与会者是否知道这个女人?我的三级以为我被盲目的爱情冲混了头,善意提醒我人家是二级会员,你想认识她不现实也不可能,森严的等级制度让我们不能对上层了解太多,三级所知也有限,但他开玩笑的话让我当了真。 真想见到人家,就升到二级去! 我坐在沙发一角,和房间里的人一起沉默着,一个自称是二级会员戴船长帽的人念着祷词,我听过其无数遍,今天听来却有另一种味道。我暗中提醒自己,错过了今天,就会错过一辈子。这时一只手忽然附到我的手上。宋如君不知何时看到我手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头,于是暗中帮我一指一指地打开,但她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看向我,在祷词结束的一瞬,她似乎轻握了我一下,然后迅速把手抽离。 她的手,除了冷,还是冷。 面包是硬的,水果是热的,饮料是凉的,空气是湿的。 没有对错之别,只有能不能接受之分。 我们在空洞单调发动机背景音下默默进食,彼此之间尽量减少目光直视。大家心照不宣,接下来一定是场竞争,一次较量,竞争就会有胜负,较量就会分高下,但没有人能摸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在我斜对面,一个叫雷的加拿大人偷偷拿了几块巧克力塞进口袋,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在他离开后,又有两个人也先后上前取了些巧克力,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毫无秘密可言,大家一拥而上,大方地把巧克力往口袋里塞,仿佛有人告诉他们,接下来是一场食物紧缺的耐力赛,而巧克力就是制胜关键一样。 夹脚拖走到我旁边,摊开手,让我拿走一些“紧俏物质”,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不爱吃这东西。夹脚拖似乎从我语气中寻找出一丝嘲讽,于是划清界限似地,把手中的巧克力朝窗外一抛,说其实他也不爱吃。 我与夹脚拖认识时间不长,他在会中资历足够,却有个不安分的毛病,喜欢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这样跳来跳去,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从龙跳过来,逢人便讲述让他愤然出走的种种不公,这是夹脚拖另一个招人诟病的原因,他有一肚子故事,和一张关不严的嘴,不管你何时见到他,只要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说,说,不停地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跟着大家一起叫他的绰号:夹脚拖,这称呼来源于他的长脸。 夹脚拖人不坏,至少对我很好,但因为他待不住的特性,请柬至少迟了两年才到手,这是他的原话,他还对我说,他手上有很多二级的黑材料,如果这次还是没有他,大不了同归于尽。不得不说,这种做事方式非常中国,华人多的地方却也非常有效,而虎狗都属于华人较多的地方。 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夹脚拖就已经跟这十几号人混得烂熟,他跟我说这些人的典故,宋如君不知何时也感兴趣地凑上来听,夹脚拖丝毫不避讳,或者说,有个漂亮女人在场听他说话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他的舌头也就加速运转,似乎想把所有知道的内容在几分钟内全部释放。 一个西装笔挺的外国男人走到我们面前,夹脚拖把话题一顿,开始跟我介绍:“这位是秦过川,过川老弟,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汪浩。” 秦过川伸出手,跟我握了握,他不说话,我也就无法回应什么。手还没抽走,秦过川的眼睛就已经飘到了宋如君身上,只见他笑着对宋如君说:“又见面了,宋宝贝。”看他接下来的动作,似乎是要给宋如君一个拥抱,宋如君显然不想接受他的热情,于是手拿果汁护在胸前,同时半个身子自然地撤到我身后,右手不经意贴在我后背,礼貌地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我当时心里闪过一丝杂念,但也仅仅是闪过,不敢当真,不能当真。 5 秦过川是美国人,中文只会几句,但句句标准,透支完这几句中文后,他开始讲英语,大意是问夹脚拖会议怎么还不进行? 夹脚拖告诉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还没上船,我们只有等下去。 这就是夹脚拖,刚刚跟我讲了那么多无聊且无趣的大段文章,而关键内容竟然需要别人问才会提供,转念我忽然发觉有些轻视他了,这想法让我无端感觉有些危险。 宋如君在我耳畔轻声说:“不如到甲板上晒晒太阳。” 我点了点头,她率先离开了,我假意应酬两句,便借故离去。 等我上了甲板,发现宋如君正背对着我,迎风面对前进方向扶栏而立,花色长裙被风带起,如旗帜般招扬。刚刚被我压沉的念头又漂浮上来,我如同精神分裂般提醒自己,单是船上唯一女性这一点,已表示她绝对是个人物,这些三级会员平日训练最多的就是斗争,虽是假正义之名,但方式方法上三路下九路各有千秋,我会龄短,只掌握些皮毛,若一对一,我未必有把握赢。 就在这时,宋如君突然“啊!”地大喊了一声,我过去问她怎么了?只见她手指着河面,我看见一条青色飞鱼扇动翅膀,斜斜地扎到侧前水中。我松了口气,笑她大惊小怪,宋如君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但她强调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飞鱼,并好奇地问我,听说这种鱼在海上出现,怎么河里也有了?我无法给出答案,只好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我跳下去帮你问问,不知美女愿不愿同游?宋如君笑了半天,然后抛出一句:我不会水。 都说跟美女相处时间过得特别快,我怎么感觉有点度日如年?小文走后,我刻意封闭情感,倒不是说自己有多专情,而是这种自我营造的孤独感会让我产生一种道德上日渐强大的错觉,这洁癖让我赢得好名声,而我有时会想,当再度与小文面对面,我敢直视她满是内疚的双眼,她敢吗? 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幺大明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侧过头吐了口烟,然后换上嬉笑嘴脸说:“你们俩真会挑地方啊。”我正要反驳,宋如君抢先开了口:“都知道我们在这儿了,你还过来打扰?”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但脸上又是带着笑说出来的,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玩笑? 幺大明脸色明显一沉,然后瞬间变回刚才的表情说:“你看我,总坏别人的好事,我再多一句嘴,说完就走,成不?”我和宋如君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只见幺大明把手中的烟头一弹,红点抛物线一样飞进船身排挤出的浪里。幺大明把刚才的表情收敛了些,刚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幺大明说:“武术大师李老爷子说的好,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咱三个能在这遇到也是缘分,屋里那个大长脸我跟他不对付,其他洋鬼子我话都懒得和他们说,我幺大明日后就指望你们了,以后你们吃肉,兄弟要求不多,喝碗粥就行,升不升二级无所谓,就怕上船一趟连个朋友都没交下来。” 这话他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一次,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在等我表态,而是在等宋如君的意见。有时候男人吹捧或是忌惮女人,很可能是因为他更想吹捧或是更忌惮女人背后的男人。说实话宋如君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但我懒得猜她水有多深,却同样很期待她的反应。 宋如君把风吹乱的头发拨了拨,似乎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我是新加坡人。” 幺大明早有准备:“那怎么了?我们早把你们当自己人看待了,是不是浩浩?” 他把话题狡猾地丢给我,我回不回答都为难,于是说:“风有点儿大了,进去吧。” 就在我们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只听见一阵摩托快艇的马达冲刺声逐渐靠近,随着马达声骤然减弱,一股汽油味飘到身边,把快艇甩到身后。倒不是我们有多好奇,只不过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以下这一幕:一艘快艇和我们的船并肩慢行,从我们这边伸出一只手,接过快艇那边伸出的手用力一拉,一个男人借势跳上我们的船,还不忘朝我们这边点头致意,然后才走进了舱内。我直觉见过此人,却不记得在何时何地?幺大明说:“跟哥们儿玩近乎,他谁啊?。。。不对,怎么感觉见过?” 宋如君平静地说:“你一定见过他。苗辉,会中红人,两个月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由二级贬为三级,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现在看来,原来一切自有安排。” 听完宋如君暗藏潜台词的话,我一下子想起这位是何等人物来了,会内每月会定期出版一本刊物,叫《足迹》,这个苗辉,光是去年以他的照片作封面就不少于三次。当时传说他被降级,我还以为是谣言,今日宋如君不但证实了,还顺便提醒了我,这极有可能是一次先抑后扬的逆操作,目标直指三升一。显然,二级之间竞争一级的难度,远大于与三级竞争一级那么激烈,和残酷。如果他真是一位空降的规则破坏者,他就一定会知道今天的游戏玩什么?怎么玩?我庆幸自己没把目标定在不切实际的一级上,但还是不免有些忿忿。 会议由那个带船长帽的二级会员主持,他首先请各位再次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以便增加印象。当然,首先由他开始,他说他本来叫海伦,来自俄亥俄,就因为生他那天他爸在酒馆里跟人打赌输了,所以给了他这名字,等他足够大了,同时也受够这名字带来的尴尬羞辱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改了自己的名字,现在他叫艾伦(有老外回应着:嗨!艾伦。我感觉又回到了戒酒会)。艾伦开了个好头,把气氛弄得很融洽,于是每一位成员介绍自己之后都会有掌声响起,轮到苗辉则例外,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出现掌声,而他只说了句“大家好,我是苗辉。”然后就坐下了,好像大家不认识他才不正常一样,有人私下窃窃私语,他也视而不见。 待大家都自我介绍完毕,艾伦说话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感谢各位过去所做的贡献。当然,我们一向赏罚分明,赏,大家都很清楚,罚,你们可能还不太了解。先说件扫兴的事情,就在昨天,有人跟我反映,在现场,有一个人,拿着假请柬混在我们中间,这样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理?” 大家互相打量着,满是狐疑,我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心里满是不屑,如此自导自演的痕迹是不是太重了点? 当我看向宋如君时,她正和艾伦对视着。艾伦注视她好久,那是种能把人惹毛的挑衅眼神。 艾伦开口了:“宋小姐,你说怎么办?” 6 宋如君和我相距不过一巴掌的距离,但我没看她,我得思索对策。 脚下感受到的是从旁边附带花香身体血管末端沿地板传递过来的细微却坚强的心跳,耳道旋涡中回旋的是上紧发条机械时钟滴答滴答不可逆转的紧迫齿轮推进声。下一步,下一步会是怎样?我要怎么做?我开始懊恼刚才跟她走得有些近,懊恼我稀薄的荷尔蒙刚刚还不知疲倦地工作,更懊恼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 这船,比我想象得更复杂。 艾伦继续问:“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宋如君站了起来,眼睛看着艾伦,没有一丝惊恐与慌张:“没错,请柬是我一个好姐妹的,她生病了不能来,又不想浪费掉这个机会,就让我替她来了。” 这番话听上去底气十足,似乎在怪艾伦大惊小怪。 艾伦继续面无表情:“首先,这里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其次,你口中的那个所谓好姐妹,现在正在重症病房里等待救治,你不去陪她而宁愿跟我们挤在这里,实在有些遗憾,也不能不让人产生更多联想。考虑到近日不断传闻说有间谍混入组织高层,我想杀错总好过放过,不过在此之前,在座的各位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如君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脸上表情不变地说:“对不起,没有准备。我不是为解释而来的,该说的我都说了,做决定是你的事。” 要想激怒一个人,不光需要上面这番话,还同时需要一个能火上浇油的表情。 宋如君做到了,艾伦的脸开始阴晴不定。 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我们这群围观者,艾伦很有可能就会猛扑过去,双手紧紧钳住宋如君的脖子前后摇晃直到她无法呼吸,实际上,就是他马上这样做,我们也无法出手阻止,森严的等级制度只教导我们服从和协助,现场能制止他的,除了他自己,就只能是另外那个二级会员了。 但他是谁? 没等我得到答案,艾伦已经后退了两大步,在我们的脸上巡视着,缓缓地说:“这关系到大家的利益,我不能自己做决定,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得知,她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她的同伙,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我只能以心不心软来做判断。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的敌人,我会提供不下三十种在近年学到的方法让她体验痛苦,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也别以为这一船人都是善类,激进环保主义或者说环保恐怖主义早就是我们全球抗争不可或缺的急先锋,去年一位俄罗斯贵妇惨死就是我的杰作,把她全身剥光,在她表皮上贴高档貂皮,关进铁笼,放进几只饥饿的活貂,她得到这一切只因她之前的一些过激言论惹到了我们,而我每次都仿佛看到小文扭曲地脸在苦苦挣扎,我既痛苦又享受,既和她一起死又获得了新生,而每次行刑后我总如同吃不饱的饥汉,贪婪地等待下一个猎物早日到来。 但我心水的杰作,和别人相比却还是存在差距。在俄罗斯贵妇惨叫之时,一个南非男人同样在忍受痛苦,这个男人是当地贩卖象牙的大户,我们多次通报当地**与警局,无奈对方早已买通相关人等,让我们数次无功而返,然后,就有人半夜去他森林中的秘窟找到了他,把他钉在十字架上,呈耶稣造型,铆钉用象牙制品替代,墙上用血写着圣经七戒。重点是,等到他的手下找到他时,他还没有死,手下把他抬上车,刚关上车门,就看见几头体型庞大的非洲象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而车轮之下,则摆放着他们前天刚杀来取乐的一只幼象尸体。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做这件事的人叫苗辉。 艾伦的眼睛探照灯一般,在我们的脸上巡视来又巡视去。大家皆默不作声,不是为了保护宋如君,而是大部分人同我一样,还没清楚整个来龙去脉,不如用沉默来明哲保身。当然,不排除有人已经想好了办法,但此时如何表现自己也是门学问,不光要考虑二级的高看一眼,更要考虑我们这些同级的怀恨在心。 椅子吱呀响了两声,我们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幺大明在我斜对面站了起来。 艾伦笑了,亲切地看着幺大明,眼神满带鼓励。 幺大明盯着宋如君看了看,说:“我建议,烧死她。” 看吧,当你晋升到三级会员时,死就变成一个常常要听到的词,从五级的小打小闹,到三级的阴谋诡计,从阳到阴,从小卒到刺客,为什么我们的组织行正义之实却见不得光?就是如此,我知道后就不再惊讶过。 我惊讶的是,三十分钟前,这个建议“烧死她”的人,曾主动跟我们表决心献殷勤。因为得不到而心生恨意?那他应该冲我来才对啊。还是其实他也是在演戏,只要单纯看戏的人才蒙在鼓里?我越来越糊涂了。 艾伦扬了扬下巴,示意幺大明坐下后说:“背叛会规就是我们的敌人,背叛兄弟姐妹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需要怜悯敌人,更不会收留敌人。刚才这位会员提的建议很好,但你别忘了,我们是在船上,在船上玩火可是危险的。” 艾伦刚说完,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皮外国人站了起来说:“死不能解决问题,何况这件事情管理上也存在责任。” 艾伦看着这个外国人的眼睛,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是我的责任?” 外国人有些紧张:“我是说,她之所以能上船……” 没等他说完,只见一个人影冲了过去就朝那老外肚子上猛力一踹,那外国人连人带椅子一起朝后方倒了下去,我仔细一看,是夹脚拖! 外国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瞪着夹脚拖,夹脚拖也不示弱,仰头回看着。两个人就差一个火星,就能爆炸个天翻地覆了。 7 “兄弟们,冷静!”艾伦拉开夹脚拖。 那白皮老外显然还怒火中烧,朝夹脚拖竖了个中指,显然把夹脚拖激怒了,他试图再次近身踢上一脚,劝架的人也因此多了起来。 “你不过去帮忙?” 耳边低声传来这句话,伴随淡淡花香。她竟然施施然坐下来看起了戏,还不忘调侃我一句。离家多年汉语丢得太快,那个形容一个女人既漂亮又有胆识的成语叫什么来着?我苦苦思索。 “够了!”艾伦大喊了一声,在火苗就要跳进**桶的刹那制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现场安静了下来。 艾伦回过头,眼下宋如君的优雅坐姿只会让他的不快更增添几分。我暗自寻思,这宋如君到底是何来头?是不是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是该配合演出?还是该默不作声?正整理着这些理不顺的思绪时,一根手指指向了我。 艾伦说:“你来说,怎么处置?” 我又该如何处置? 余光中,宋如君似乎也微笑着看了过来。 这一刻,我成了主角。 —————————————————————————— 湄公河,源自泰语,意为万河之母。 每年四月雨季开始,河水泛浊。其中暗流回流无数,如水鬼之口,人畜船只皆可在自认最安全的水域消失无形。 再次回到甲板上,我还是我,宋如君还是宋如君,不过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如君被绑了起来,身子弓着,负责绑她的黑人似乎怕瘦弱的她会使缩骨功一样,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可是这种如同包粽子一般的绑法非但没让宋如君变得虚弱可怜,反而更让现场的人产生一种置身某种色情场景中的幻觉。 如果不是脚下流水声不停地提醒我们身在何处。 我知道,让她置身此时此景皆因为我。 十几分钟前,当艾伦指着我,要求我给他一个答案时,我一时有些恍惚,站起来之后所说的话如同被人附身。 我说:“把她扔到湄公河里吧,她不会水。” 艾伦对我提供的方案存疑,但表示愿意一试,但他违背了我的初衷。我的原意是,让她受些折磨,喝上几口水,然后随便漂流到哪里自寻生路。尽管宋如君之前说过她不会水,但我只当是玩笑话。基于我的经验判断,生长于东南亚海边的人不会水的比例不会比四川不会吃辣的比例更高。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经验判断错误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死,与其说相信宋如君会水,不如说我更相信艾伦他们精心设计的游戏不会在我的提议下草草结束,你见过电影刚开场十分钟就出结尾演职员表的吗? 可是艾伦接受了。 他做了改进,以防我提供给他错误资讯,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五花大绑,再在她脚下系上一个浮漂球,其实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最后,他把系在宋如君身上的绳子末尾一端抓在手上,环视着大家说:“我说过,这是惩罚,不是刑罚。所以,如果宋小姐真的不会水,我希望能有人帮助她一下,不至让她更痛苦。有谁愿意?” 艾伦高举起绳子的尾巴,连在绳子另一端的宋如君此刻如同奴隶一样毫无自由可言,但她却始终微笑看着我,看着这个非但没作骑士,反而落井下石的人。 我不去看她。 我说过当时配合演出身不由己,说出口之后自己也被吓到,我从不介意别人说我冷酷,见识到我冷酷的只有我的敌人,但同时我也不是会让人感觉温暖的人,不是性格使然,是必须如此。 不知觉间,船速明显变快了,不断向两岸排出更多的水,前面不远是条主河道,河水相对较缓,仁慈的人,应该会愿意多等上这几分钟的。 但艾伦显然不是仁慈的人,他看旁边没人愿意取过他手上仅余的绳尾,竟把它掳了两下后,摆放到了宋如君的腿上。 宋如君的脸色明显变白了,这是让她自生自灭的暗示,没人不懂,却没人动。我看了看之前曾对宋如君献殷勤的秦过川,此刻他惬意地靠在栏杆旁,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任里面一枚青色橄榄随波逐流。 如果这里面有人愿意作英雄,那个人会是谁?我的目光不停扫视着,最终定到了苗辉身上。 苗辉也正在看着我。 艾伦端着宋如君的下巴,盯着她漂亮的眼睛问:“Sorry,Party is over。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如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生为人杰,死作鬼雄。谢谢大家成全我作个水鬼。” 艾伦听完一笑,抬手就把宋如君扛了起来,走向船边,绳子末端也就跟着他的脚步,像条水蛇,朝河腥回荡处滑去。 宋如君这句话,全部用汉语所说,在场能听懂的只有四五人,而她唯一希望听到这句话的,是我。 她是水鬼! 我一下记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她是自己人,我必须做点什么。而我已经超负荷运转的脑袋里面半天只浮出一个大字:活。 不过这却是最重要的,我必须要先保证她活下来,至于其他,那是以后的事了。 我决定做那个英雄! 只见艾伦把手臂抬高,宋如君吓得闭紧双眼。眼看绳子尾端就要离开甲板,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双腿突然爆发一般冲了出去,就在艾伦用力挥臂的瞬间,我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抓住绳尾,想用尽身体的力量拖住她。 可是我错了。 就在宋如君身子飞向半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手上的这根绳子,并没有跟着它的主人同时腾空,而是如同断掉的井绳一般,截留到我的手上。艾伦刚刚做了手脚,用一截短绳做成诱饵,等待扑火的飞蛾。 他成功了。我被引了出来,而且人也没能救成。我茫然看着艾伦脸上的笑容,却只见他面色由晴转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半截身子都快落到船外,手上紧抓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如君。 做成英雄的不是我,是苗辉。 (待续) 8 苗辉拼尽力气抓住宋如君,可眼下他既无法把宋如君拉上来,又面临着自己也有可能被拖下水的两难状况,他用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快来帮忙!” 马上就有人冲过去了,一个黑人,另一个则是幺大明,但他们绝对不是帮忙,而是上去争夺苗辉的手,好让他早些放开。 突发状况伴随着宋如君的惊呼声让甲板上乱成一团,但大部分新人都被这一连串事件吓到而没法举动,艾伦则一脸阴沉的靠后旁观着,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苗辉力气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现在只余一只右手紧抓住宋如君,而这只手也有快要松开的迹象。 然后那个黑人突然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接着面无血色地坐倒在地上。幺大明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急忙回头去找,于是看到了紧缠在黑人脖子上的绳子,以及拖紧绳子的我。 我把手松开,跨过伏在甲板上喘着粗气的黑人,朝幺大明走了过来。幺大明似乎是想用眼神告诉我这里没我的事,可我只想让他松手,于是上前一把薅住他的头发,用力朝后一带,他的人跟着走了半步,我的手里多了半缕头发。幺大明疼地忙把目标转向我,嚎叫着朝我扑了过来。 无法躲避的我被幺大明扑倒在地,手不知被旁边什么人按住,只能靠左右摇摆身子和头躲避幺大明的拳头。这时另一个人影冲到苗辉那里,仔细一看是秦过川。我暗觉无力回天了,却不曾想秦竟然是过去帮苗辉的忙,协助他把宋如君拉上来。 眼下我的危险比他们更大,骑在我身上揍我的是幺大明,抓住我右手的是刚才被我偷袭的黑人,他也有准备加入战局的意思。这里不会有人救我,我只能靠自己,可我该怎么办?手被人抓住一只,另一只被幺大明按住,我的头上脸上已经挨了两下,可看样子他并不打算住手。我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在幺大明收拳准备再出手的瞬间,我突然两肘撑地身子朝上努力弹起,然后用头狠狠地朝幺大明的头撞了过去。 嘭!好大的一声。 幺大明捂着脸朝后倒去,我趁机起身,在黑人的拳头到来之前朝他裆部用力扫了一腿,这样不对,我知道,可我还没潇洒地补上句对不起,就感到后脑一痛,像肉突然收进头骨般一个激灵传遍全身,腿部使不上力垂坐到地上,火山自后脑勺迸发,一股热流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只一个回头的动作就要耗尽全部力量,等我看到艾伦拿着沾血的铁钎时,第二下就已经迎了上来。 我忘记了第一次飞是什么感受,只记得甲板上的人如同慢动作般地集体看向我做出的低空抛物线,每个人的脸清晰又模糊,以至于我觉得每个人都在暧昧地笑。 接着我的身体堕入浑浊河底,暗流裹我前行,不容我停留,眼睛刚分辨出边界,一块大石自模糊中浮现,朝我扑面而来。 其实我才该叫水鬼才对。 (待续) 第二章寒鸦。1 喝过红酒后的深吻就好像鲸鱼搁浅,挣扎看似力大无穷却充斥着无力感。 小百合的脸红得发烫,不知是太多红酒的关系,还是温泉?我捧着她的脸亲吻,手指稍稍用力,她感觉到了我的冲动,陶醉地闭上眼睛,可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别被酒精和女人麻痹,我跟她绝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一小时前的邂逅是假的,聊天内容是假的,临时起意泡温泉也是假的,现在的激情就更应该是假的。 可是,真的好久没接吻了。 特别是像小百合这样漂亮的女人,她的面孔和身材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会抱起她离开温泉,把她摊在床上,用嘴唇燎遍她全身,然后再温柔地进入,最后相拥而眠。可我今晚的任务就是杀她!就在吻上她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死亡,制造单身女子酗酒溺毙的假象,小心地布局到现在,怎能被一个拥吻打乱? 她还真是个接吻高手,轻轻发出鼻音,脸随着舌头的位置扭动。身子吸附着身子,手在背后温柔地滑过,停在身上揉搓,相比之下温泉都好像没那么热了。 不过可不可以,内心忍不住在讨价还价,上了床之后再行动呢?大脑转得有点慢,我缓缓睁开眼,想知道内心到底如何选择,却看见她一双眼睛正盯着我,见我睁眼后立刻闭上,吻得更加动情。 总是如此,因为不果断而陷入被动,最后感受这甜蜜的深吻吧,不过只剩下几秒钟了,如果再不行动,死在这里的也许最终是我。三,二,一,出手。 嗷呜呜。 一头小黑猪被我打翻了个跟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跑进了草丛中。 我缓缓撑起头,看不出这是哪处河岸,头昏沉沉的,半截身子尚泡在河水中,我没力气爬起,也没心思考虑刚刚为什么想起亲吻的事,脑袋必须放平不然炸了,就这样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张单人床上,脚临门,右臂贴墙,我因头顶剧烈疼痛一下子坐起,却发现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在我身旁,顽皮地企图撕掉我头上的纱布。男孩见我起身飞快地跑出门去,却不跑远,只躲在门后伸出半截脑瓜看我,我朝他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他不为所动,远处有女人带着口音的说话声,他寻声音而去,我则躺平身体,知道了此刻身处在哪里。这应该是泰柬交界一带偏泰国这边,小村虽然避世但出门不需一里就有可能踩到**,周边也不太平,但此刻,这里简直是我能想到的最理想的避难所了。 吃饭时男孩紧盯着我,对于一个陌生人他展露出足够的好奇,好奇到鼻涕流到碗里也没觉察到。女人将汤递给我,她说:“喝吧”。还做出喝汤的动作,我点点头,接过看起来黑糊糊不知是放了什么东西的汤,他们两人都没有,也许是招待我这个外人,或者是用来治我脑袋上的伤。女人拉过男孩,将鼻涕揪了干净,再用男孩的衣服擦干净手,动作一气呵成,她说:“赶快吃饭,阿比”。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