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窥世局》 章一:石心(1) 开盛六年,木叶溪边。 听着溪边那几个小姑娘的话,忽有一道灵光闪过李衍的脑海,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发生府库官银失窃一事想了个七八。 一般来说,府库贮存的官银是十成银。若有在铸造中不慎掺入杂质的,只能铸造出来八成银和九成银,成色会糟一些。这种银锭若要进入府库,一定是要比十成银多些重量的。 府库官银的怪就是出在这里。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监守自盗的事,不过临到跟前了,例行公事的人来了,及时补上,上边的为免麻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次因为涉及的银两数不少,那些人不及补全,又赶上个刚正不阿、不受贿赂的上官,这才败露。 昌平盛世,白日昭然。 平州境内横穿一道清澈的河流,细细簌簌地流淌着,这里地域好,四面畅通,生活虽不说多富足,但也能安居乐业。 “大人请看,这是府库的出入账目,您查。” 平州州衙的司民伸手将府库的账本递到李衍的面前,面上带着官场礼貌性的笑,并没有丝毫掩饰的样子 这个平州府衙中的人都不简单啊…… 几月前,大辰皇帝收到密报,说是平州地方府库官银缺失。已经是派了好几拨人前去查察,但接到的回禀均是并无错漏。 皇帝却并不相信,因为这些官员的回奏当中的说辞俱是一般,什么‘经过核查,平州地方府库银钱未有缺失’,又是替地方官说了一堆好话,给个皇帝看得恼火异常,一怒之下,将那些官员处了个罚俸三月、闭门思过。朝野上下顿成紧张之势。 于是,皇帝又从外地调来了一批官员,他李衍就是被选定查察府库官银一事之人。 他是从陆路来到这平州州衙之中,未做停留,道明来意。平州的知州倒也是个爽快人,当即下令,着平州之司民配合李衍查办此事。 是狐狸,总有尾巴。查察府库账目和所贮银钱之时,倒叫他发现了点破绽。 此府库当中贮有各种成色的银锭,十成银自然是多数,也不乏八成银和九成银。 八成银是流通的最低标准,其他掺杂更多的是不允许在市面上流通的,无法用来交易。 铸出的银锭无法流通,这样的银作坊,也就不用开了。 府库中的银锭抬出,与账本一对照,经过查验,数目是正确的,只是…… 原本,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于是从三种成色的银锭中各拿了一锭,只说要回去细研,想着找一个眼力老练的商人帮着瞧瞧。 同知州大人道了别,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地撞见一个身着华丽的青年男子正不依不饶地于街上刁难一个贫民模样的老翁,围着一层层看热闹的人。 他皱了下眉,凑近想要看看,他本是平民出身,做起这样塞挤的动作来,倒是毫不含糊。 这男子看着通身的气派,不似市井之人,眉目间却隐隐带着一丝遮不住的凶狠,乍看之下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人伸手在空中虚指着老翁,冷冷地说:“老头子,你可别真不要脸。” 老翁看起来很是为难,白发在日光下显得更加刺目。看他的打扮确实不像能拿得出这男人要的银两来的人,可以说是贫民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从他们口中,李衍得出一个结论,此青年男子乃州中一个恶霸,横行霸道、欺压乡里之事,自然是没少做。 有意思的是,他对银钱之事总是亲力亲为,更像是一个商人的作风。 从面目上瞧,虽说这人不能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该是个恶霸,有时候瞧着他的凶狠更像是装腔作势,一举一动没有商人的精明,反而透着些英气,也可以说是奇哉怪也了。 不过,官场上有句话叫做,大奸似忠。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那么几匹披着人皮的狼,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位大哥,您看这大爷欠了您多少银钱,我替他付。” 恶霸是在向老翁收取保护费的,这些人净挑着老弱欺凌,待到将官银之事查明,回了皇帝,便能一同将这帮人整治了。保护费这东西本不该交的,李衍此时出来说这话,自然也有用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锭十成银交与恶霸,“您看,这些可够啊?” “好。我张某人向来只认银子,谁给都行。”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立时散了去,一边谈论着方才看到的事情,有谁会去在意后续发生什么呢。 老翁对着李衍自是千恩万谢,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说那图报的话,连恩人替自己给那恶霸的银两,他这把老骨头在有生之年都不知如何还,又拿什么还报呢?于是显得更加忧愁了。 李衍怎会不知老者的想法,于是宽慰他说:“老人家切勿提及归还之事,……” 生民疾苦,将朝廷下拨的官银用之于民,是地方父母官理应做的事情。 话音未落,恶人便插口:“是啊,你个老小子运气好,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他颠了颠手中的银锭,“这些足够你一两年交了。” 他这话听着实在不是个滋味,夹杂着冷意和不屑,甚至恶意,老人年迈,已是风烛残年,不知能撑多少日子。 老翁又是连声道谢。 正要离去时,恶霸开口叫住了李衍,他的猜测也因此得到了验证,这官银果然有问题。不觉大皱其眉。 “兄弟,你这可不厚道,这银两不对啊。” 这才叫厚颜无耻!倒像是李衍该给他银两似的。 “此话怎讲?”明知有怪,却不知怪在哪里,李衍作大惑不解状。 恶霸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看他的确不是个识货的,只恶声道:“你的银子,不是足银。你这公子哥怕是花钱都不知该给几两吧。” 果然如此…… 银锭足是不足,平常官员哪里分得清呢?只有那些常常与银钱打交道的人,才有这样尖细的眼力。 难怪说官银失窃,却查不出错处,这把戏耍得倒是巧,利用平常人不识得足银与成银的细微区别,偷梁换柱。 不管善人恶人,只要有利可图,用得上其人,那就可以做朋友。 李衍有事相询,对恶霸客客气气。他既认为他是公子哥,公子哥能对他如此态度,当是令他颇有些扬眉吐气,心下舒服了,自然就有好说话了。 李衍请他到附近一处酒楼喝酒吃饭,路上他知晓了恶霸姓张名毅。 本是想找个有雅间的酒楼,好谈些事情,但他对本地并不熟悉,若是张口询问,恐怕被他看出不是本地人。索性不必提及太多不该说的,况大隐隐于市,在喧闹的酒楼上谈事,并不会过于引人注意,在雅间更怕隔墙有耳。有秘密的人才怕人知道,越有秘密越让人想探听,听墙角这事,什么人不能做? 话说回来,这世上,谁又没有一两个秘密呢? 张毅既认定李衍不识货,若要问起足银成银的区别,只当是公子哥新鲜劲来了,也不会多想。 果然当李衍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张毅连说起话来的语气都是飘飘的。 “成银掂起来会比足银轻上一些,但是一只足银,就是掺了杂质,也轻不了多少,一般人自然摸不出来。” “可成银同足银比,其成色也会不同吧?”看着手中银色白亮、色泽合宜的银锭,李衍不觉发问。 但凡对银锭有些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足银成银的成色不同。只是这成色不同的成因,他们并不了解。 好像早就料定李衍会这么说似的,张毅嘲弄地看向他:“呵,一知半解。” “成色不同是因为掺入了银之外的东西,或者铸造未冷却之前接触了扬尘之类有颜色的东西,从而影响了银锭的颜色和光泽。”张毅将银锭拿在手中,瞥一眼李衍,对着阳光观看。 说话间,将银锭是转来转去,似把玩又似在寻找着什么,然而面上表情却纹丝不动。 李衍猜测他应是在寻找能向他这个外人解释明白这只银锭不是足银的证据,光靠重量似乎不足以说明。 只是看他神色,怕是没法说清,这倒合了李衍的心意。 能够证明官银有问题,已经是个不小的收获了,何况他之所言,的确值得细细思索,凭直觉,他的话虽未点破玄机,但着实说中了要害。也不需他将话说得太直白,引人怀疑就不好了,思及此,李衍将话题转向张毅本人:“不是足银便罢,也不需多在意,叫人去换了一批就是了。倒是李某有个问题想请教张兄。” “什么事情?”张毅端起酒碗灌了进去。 “怎么看张兄都不像是个能横行乡里的恶人啊。”虽然知道人不可貌相,李衍却不得不有此一问。 “哦?李兄抬举了。那还要请李兄猜猜,我能是什么人。”张毅没打算告诉李衍,说来也是必然,萍水相逢,认识还没一天的人凭什么对你推心置腹呢。 更何况,张毅岂能看不出李衍同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这,哈、哈哈……可否有幸同张兄做个朋友?” 他这话回得见不出有多聪明,听起来却是更加云深雾绕。 平州这事,棘手,不好办呐…… 李衍在心中有了计较,吃完酒饭要付钱的时候,他从怀中取出在九成银的银箱中拿的银锭,扔给小二,看似无心地偷瞧了张毅一眼,见他眼中透着不屑,却面无表情。 看来这次的银锭确实没错了,是成银,而不是足银。 张毅的表现也的确奇怪。 他能理解张毅的不屑。被人看轻,他心中确实不是滋味,若张毅在他知道的事情上看轻他,以他的心性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奈何张毅所言他真的不知,所以并不冤枉。 但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回到驿馆之后,李衍拿着最后剩下的那一只银锭不断地思索:虽说那两只都是成银,但这也并不能证明这只就一定是足银。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是成银,那么究竟是几成?是八成银还是九成?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官银失窃一事究竟有没有作用,也不得而知。 要破案,就要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看似对结果没有影响的事,加在一起,却可能正是事情的最终答案或者关窍。 民生多艰,百姓堪怜。 章一:石心(2) 张毅是什么底细,可能与此案并无牵扯,但此人也绝不简单。 忽的一道精光闪过他的脑海,赶紧将银锭举到蜡烛前细细照过,却是一无所获,难道,…… 比起失窃的那三十万两,他今日拿的三只银锭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何况是为了查案,向来皇帝也不会责怪。 李衍心中有事,连觉也睡不踏实。 他有一个习惯,遇事不决之时,喜欢到处溜达。第二天,正在他溜达到横穿平州的那条木叶溪的溪边时,看见有几个女孩子站在河水中。 水这个东西,时常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触。清溪还是浊流,不在乎水的本身,而是因为水中混了东西,把这些东西除了去,水还是水。 一开始,他只是盯着溪水,也没想着去探听人家这些姑娘的话,却是抵不住随风入耳的阵阵女声。 几个十多岁的姑娘凑在一块,挽起裤脚,光着一双双白嫩的脚丫踩在河水当中,蹲着身子,手里还攥着几块花花绿绿的石头,时不时地从水中捞起一块石头与手中的一对比,显得分外难以取舍。 “这石头好漂亮,看,这绿得和翡翠似的。” 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姑娘一眼看中了一块绿色的石头,伸手拿了起来,冲着同伴炫耀。 “我还是,更喜欢红的,看着喜庆。” 一个看着年纪大些的姑娘莞尔一笑,却是低下身,从水中“欻”的捞出了一块深红色的石头,放入自己的手中,面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容。 听了这话,旁边一个眉眼精细的手上还滴着水,伸手点在那姑娘的背上,笑着打趣说:“哎呀瞧瞧,要成亲的人就是不一般,看啥都得喜庆的。” “这还有紫色的,色泽华丽,那些贵夫人不就爱用紫色?” “什么颜色都有,光滑圆润的,可不招人稀罕?” 忽的一道灵光窜入李衍的脑海,就好像一根线将官银案的线索一个一个的串在一起,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链。豁然开朗…… “田忌赛马啊,高手。”李衍不觉感叹一句。 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李衍当即赶回府衙,请知州大人将平州那位司民叫到府衙后堂,又在知州耳边吩咐了几句,却见平州知州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好似不敢相信这位大人的权力竟如此之大。 就算是钦差,那么重要的一处地方,没有皇帝的旨意,也是不能妄动的。 何况他李衍也不是个大人物,不过是一个被皇帝从地方征调来的,想来背后也没什么人撑腰,从个芝麻小官一跃成为钦差。 但是……上面的意思,谁又知道呢? 知州看上去左右为难,犹豫着要不要向这位钦差索要皇帝的许可。 原先看着知州大人是个爽快人,李衍还道他不会与此案有涉,如今看来,他对案子或许是不知情,但一定知道点什么。 于是拿出皇帝在他临行前派人赐予他的玉佩。 皇帝的玉佩,不一定就代表皇帝的意思。 只是知州知道这块玉佩是皇帝之物,才选择听从李衍的话,派人将司民叫来后堂,向李衍请了辞,调官兵去“请”铸造坊的坊主来府衙叙话。 那玉佩上刻一条盘旋的龙,其雄踞之状和所用之玉,无不显示出皇帝的威仪和龙驭天下的气势,这是从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便随在他身旁的。 平州知州大人乃是当朝三品大员,又年高德重,会认得这块玉佩,并不奇怪。 阳光明媚的街上,从府衙中冲出一队官兵,直向着平州境内的铸造坊而去。 平州一向太平,虽不说路不拾遗,民风也还算淳朴,很少发生什么恶性案件,像是张毅那种欺压百姓的恶霸,或者平州境内富商家的贵公子,就算是时不时地闹腾上府衙,也没出过什么大事。这次的官银失窃一案,可说是许多年来平州发生的最大的一起案件了。 故而,此事在平州境内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之前几次来的那些查案的京官一个个前呼后拥、风风光光地一路从京师赶赴平州,那可好家伙排场,简直叫人不得安宁。 只是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还谈什么走露风声?明摆着告诉那些贼人要来人查办他们。这帮酒囊饭袋,花天酒地,正经事不做一件。就是真让他们查,他们又能查出些什么? 何况,皇帝限期一个月查察,平州与帝京之间往来一次最快也要半个月,如李衍一般轻装简从,一趟下来也要十天,留给他查办案情的时间算下来也只十天。 至于那些人么,来一趟平州就几乎半月,就他们停留的那点时间够干什么的?贪污受贿么?签了查批令,就这么结事了。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师,跟他们对此案有多上心似的。 铸造坊,那是铸造官银的地方,朝廷的重地,自然也是有重兵把守的。府衙就派这么两个兵去铸造坊,还想拿人?!可不是在说笑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两方对峙,亦不在人多,而在于,代表的是谁。 府衙后堂之中,上坐李衍和平州的知州,两边围着大批官兵,下站平州司民和铸造坊的坊主。 李衍和知州的位子之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并不放茶,而是放着三只银锭。 气氛出奇地凝重,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能听得见“咚咚”的声音,却是李衍曲指敲击在桌面上。他神色肃穆,目带冷意,死死地盯着铸造坊的坊主。 两人身旁各敞开摆着三口大箱子,里面全是银锭。 “参见钦差大人、知州大人。” 司民、坊主双双跪下,口中参拜。 铸造坊的坊主说罢便抬起头来,静等着两位大人叫他们起身,而府衙的司民仍是保持俯首的姿势。 这大概就是平日里所处地位不同吧。司民虽是官,却只是平州府衙中一个不过七品的小官。坊主不是官场之人,打交道的却都是富甲一方的大商、甚至直接与太农令有所接触,一般不受地方官员管制。 李衍停住敲击桌面的手,冷眼看向坊主,问:“还没请教坊主高姓大名。” 坊主低下头,恭敬道:“回大人,小民姓成,单字虔,成虔。” 成虔,恭敬谓之虔,这名字起得真叫讽刺,一个商人,他,只会对钱恭敬。李衍如此想。 “先跪着吧。” 李衍没有忽略坊主成虔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有些人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这种人就不能给他好脸。 不是所有人,你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所谓年少轻狂,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改变想法。 “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么?”在李衍的示意下,知州开口问道。 “下官/小民,不知。”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但知之偏要作不知,可就不太正常了。 “看看你们身旁的银箱,告诉我,都是什么成色。” 在辨认出第二口箱子中的银锭是八成银之后,坊主原本因为第一口箱子中的银锭而产生的紧张心情霎时间放松了下来。 打乱顺序让他们辨认,绝不会是为了考他们的眼力。原以为这位钦差真是什么神人,能这么快就明白其中奇妙之处,看来还是高估了他。 到底只是个商人,不懂得宦海沉浮中,喜怒不形于色,才能有一席之地,屹立不倒。司民瞥一眼坊主, 坊主报出顺序:“回大人,第一口银箱所盛放的是九成银,第二口是八成银,第三口是足银。”也就是成色排序为九、八、十。 而司民给出的顺序却是:第一口盛放足银,第三口盛放九成银,第二口盛放的是八成银。也就是成色排序是十、九、八。 谁知李衍陡然变色,抄起手边的银锭就向成虔掷去,恨恨道:“你也知道!”他的怒气这时看来,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他是想直接砸他头上的,克制之下,只甩到了成虔脚边。银锭从他跪在地上的小腿边擦过,还挺疼,银锭最后停在第三口箱子紧外边,可见李衍下手是毫不留情的。 “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水越清澈,越不知深浅,水近浑浊,也一样是莫测高深。它淹死的人,可以是不知进退的,更可以是辨不清水的深浅的。 李衍缓缓起身,踱步到成虔眼前,缓缓开口:“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叫田忌的将军,经常和国中公子赛马。赛马总有输赢,然而将军好胜,于是将军手下一个谋士便出主意说,将军用上等马和对方的中等马赛跑,用中等马和对方的下等马赛马,那么即使将军的下等马输给了对方的上等马,将军已是取得了两胜,按照规则,还是将军胜了。” 说这个故事自然不是讲赛马,在场的几位都是聪明人,哪个听不出来他的话中是将银锭代以三种品类的马? “大人是说,小民将送给府库的银两调换,自己吞下了其中的差银?!”成虔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惊怒,话中又带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颤抖。 “钦差大人是说,他将足银换作八成银,而用九成银替代足银?”虽说如此交换正好符合田忌赛马的规则,但知州却觉其中有怪。 他也是个老狐狸了。 “知州大人错了。”李衍转过身来,开口否定了知州的说法。 李衍既然讲出田忌赛马之故事,这句错了,自然不是说银锭没有被调换,只是调换的方式并不如知州所言。 “大人之意,便是如何都不肯信小民了?!” 撂下一句“要人相信,得说实话”,李衍走回位子,向旁一撩袍服坐了下来。“知州大人请看,”李衍将桌上三只银锭的位置稍一改变,“他们的换法是将八成银与足银互换,而隔出九成银不动。” 他这话,却也只是说对了一半。 想起司民报出的顺序,成虔忽然觉得情形有些不妙。将事情连起来想了一遍,成虔又认为并未有甚不妥,反而镇静了几分,此时又听他如此说,更是心下发笑,到底是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不知小民何处得罪了大人,大人要诬指小民做下这等大逆之事?大人说小民偷换官银可有证据?” “你怕我找不出证据?” 找不出,固然不可,找得出,又当如何,何况,还不知道他这找的证据,能证明什么。 章一:石心(3) “还请大人指点。” “木叶溪中有一种叫鹅卵石的石头,石头有墨灰色的,将石头嵌入不掺其他金属的银水所铸成的银锭之中,这样从外表来看,与十成十的银锭别无二致。” 当然,仅仅是从外表看来。 “府库去你铸造坊取官银时,定是先取足银,不足数时,再按照一定比例称取九成银或八成银顶上。何况,用的是你铸造坊中的铁衡,想来铁衡之上必有机关,在称取用八成银代替的足银时,加上重量,而称取另外两种银锭时,便调整为正常重量。再说了,一般而言,若是九成银够数,自然不会再称取八成银了。那么,府库中又何来这两大箱的八成银呢?这只怕,是要问问司民大人了。” 州衙府库中八成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照大人的说法,小民呈上的八成银便该是足银的重量了?那便请大人用府衙中的铁衡称上一称,看看是否如此!” “大胆!怎可与钦差大人如此讲话!”听着成虔越来越不成活的说辞和激烈的语气,知州不由训斥道。 虽说李衍确实出身不高,在提拔为钦差之前,也不是什么达官重臣,但钦差就是钦差,钦差代表的就是皇帝!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无妨。”索性李衍并不在意,只挥手作罢,“诸位且听我一句,有了大量的足银和九成银,谁还会在意八成银究竟多重呢。” 这话也是这么个理儿。得到了最好的最想要的,谁还在意并没有多想要的东西得没得到呢。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就另说了。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大人如此说,便是不肯当众再称量,就是咬定小民定然作奸犯科了?” 瞧瞧,什么叫空口白话。倒显得他和多无辜似的,这话拿捏得可是恰到好处。 “何需称量八成银,只需将八成银和足银拿到比衡上一比较,不就知道了?” 不需要知道八成银究竟有多重,只需要知道其中是否有重量的差距,是个聪明的办法。 即使都是从同一铸造坊中铸造的同一批银锭,还都不一定是不是一样重呢,何况被动过手脚的银锭呢,因此,称量其本身的重量这一做法,并不可取。有巧言如簧者,没理都能给你说出花来,更不用说这本身就有些问题的称量法了。那么如何解决称重带来的累积误差呢?就是利用比较之法,将偶然的误差与本身既定的误差,以一个相对的方向抵消互相的影响,以使结果更加接近真实情况,更为可靠。 “那大人为何不比较九成银呢?!” 成虔此话一出口,知州不由看了司民一眼。从始至终,平州司民就好像这九成银一样,虽然事事都需要经过他,说到现在,除了刚才李衍提到他一句之外,都没有实际牵涉到他。 银子虽好,却有一样,质软。石头便不同,坚固冷硬,一般人想来,硬的东西便比软的东西要沉。 “成色不同,不单在色泽上。” 不单在色泽,也不单在重量。成虔一个成日与金银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点上犯错误。 “在一个地方上动手脚,总比在两个地方动手脚要安全。”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坊主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李衍听的。可惜,李衍如今哪里得空细思。 不算那些关系户,能做到知州这个位置,自是聪颖过人。 在你面临一个难题时,有两条出路摆在你面前,此时又有如神助一般、顺理成章地可以理顺一个思路之后,就很自然地会忽略其他问题。 雪中送炭,给你送来最需要的东西,你会不会有所顾忌,还怀疑他人另有所图? 李衍着人押着成虔和平州司民,与知州一起来到府衙中放置比衡之处,跟着一队官军,抬着装有两种不同银锭的大箱子。 将两口箱子分别放于比衡的两端,静等着比衡向哪一箱银锭一边倾斜。 说起来,李衍算是人中翘楚了,这么短的时间,能查到这里不容易,只是他暂时还未跳出思维的惯性。 任你聪明,姜,也是老的辣。 令他未曾料到的结果出现了,比衡竟是向着足银的方向倾斜! 李衍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会…… 成虔适时跳出来叫道:“大人!如此结果,是否足证小民清白!” 既然如此,李衍也是无话可说,对着坊主承认了自己急于破案而冤枉了他。 由于李衍是钦差,坊主在此过程中除了险些伤到和被责骂两句之外,也没受什么委屈,故而成虔一个不是官身的平民又能说什么呢。 官银之事到此并未结束,可却只能先暂时放一放了。一则,他需要时间重新理清一下思路,二则,平州又发生了一件大案。 这次可是人命案子,人命关天。 至于他一个查官银案的为什么要管这些民政的案子,也是因为,此次下平州,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不单是要他查察官银之事。 皇帝给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章二:烈焰(1) 有人在黑夜中争歌逐色;有人在黑夜中痛苦煎熬,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环顾四周,仍然是那般家徒四壁,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幕的掩盖下,一场黑色的交易默默进行。 世上之事都是有因必有果的,一件事情摆在你眼前,它既是过往之果报,也是来事之因缘。 李衍此人并非冲动而为之辈,然则此番行为同他一贯作风大不相同,究其原因在于皇帝此次命他下平州,并不止要他查官银一案,更重要的是体察民情、整饬吏治。那日老人一头银发令他心有所感,正当时,溪边的际遇令他茅塞顿开,好似解开了谜团,于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也好快快完结此案,也好腾出手来做另一件。 现在想来,皇帝的命令着实有些蹊跷……只给他如此短暂的时间,要他来办两件都不容易的事情,难道,皇帝根本就没想让他查出案件的真相,加上官银一案有那么大一个破绽,难不成,他要的只是一个论断,这就已经可以了,……可若是如此,选谁来说这个结论不都一样?之前几位大人都来过,他们难道不比李衍与皇帝亲近?为什么偏偏要经他之口说出来呢。 不,这说不通。 许是自己想多了,李衍不由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我太心急了。” 但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官银的案子只好先放一放了。 因为,一向安静的平州出了一件人命案子。 人命关天。 “救命啊!”呼喊声吵醒了四邻熟睡的人们。 一道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扑闪扑闪地交替着白色与红色,干枯的茅草被照得看不出枯黄的颜色,反而是呈现橙黄的美丽颜色。这种美丽的背后,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的献祭。 正因为平州一向太平,这个地方人住得又密集,起火之时,很快就被发觉。邻里乡亲的,都是一样的平民百姓,看着起火了,第一反应便是想办法灭火。 火势太大,根本进不去人,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多找些人、快些把火灭了,看看里面的人还有没有得救。 毕竟人命关天,平素再有什么恩仇,在生死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啊!”到处走动的人们,让整个场面看起来乱糟糟的。 李衍收到消息的时候,距离有人发现起火并没有多久。但是起火的是一间茅草搭成的屋子,干枯的茅草烧得尤其得快,瞬间连成一片,从点点火星燃起到将整个房子点着,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这天快到丑时,李衍还坐在桌前思索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忽听知州急唤一声“大人”,他霎时间意识到该是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 他心下一急,‘嘭’的一声推开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快,你快去看看吧。”知州大人上了年纪,连气怕是都没喘匀,官袍都来不及理,赶忙说。 这都不用出府门,那道冲天的火光几乎将天际照亮,引得人不由得抬头一望。 “快走!” 等到李衍和知州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人都已经没声了,正瞧着火场里面的人影倒了下去,随着屋子一起燃烧着,再无挣扎的余力。 那场大火很快就被熄灭了,还没等歇上一歇,打更人回到宿处,看着沙漏下到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刻痕处,这就是到五更了,打更人又起身拿起梆子和铜锣向外走去。 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街坊死在自己面前,这些贫苦善良又生活在安静平定中的人们,很长时间都逃不开这一日的梦魇了吧。 几个衙役从留下的一片废墟中抬出一具女尸。她就那么安安稳稳地躺在架子上,因为燃烧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死者还不至于被烧成焦尸,脸上蹭得黑了这片那片的,但能辨认得清模样,甚至于身上的衣物也得以留存下来。 这是一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女人,李衍抬手让他们将人抬了下去,叫了仵作替她验尸。 周围还围着几个住在附近的女人,都是垂首抚泪,她们身上的衣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显然是多次洗涤所致,衣服上还有几处缝补的痕迹,一件衣服也不知穿了几年舍不得扔。 章二:烈焰(2) 即使是平州这样能让百姓安居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人过着清贫的生活,更莫谈韵城、罹县那样的去处了。二三十万的银两在那些富人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多做几笔生意就有了,他亦是平民出身,他是知道的,对百姓来说,怎么也挣不到这许多钱财的。 灰暗的衣料让李衍的心也跟着,变得灰蒙蒙的了,不知转过几重心思,连她们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也是顾不得听的了。 不知她们谈到了何处,李衍的眉头愈发皱了起来,还是听到知州大人问了一句 “她家可还有何人?”才将他的心思拉了回来。 “哎呀,是了,那两个孩子哪里去了!大家谁看到她家孩子了?”方才为死去的女人哀叹的那些妇人中,听到知州大人问这话,突然喊了起来。 “快,快着人去找找!”知州急忙下令,也来不及问过李衍。 李衍在心中下了一个论断:“这位知州大人确实是个好官。” 忽觉背后一片发凉,知州猛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回过神来的知州声音低了几分,带了几分小心向李衍请示。“大人……” “无事。”李衍用眼神示意知州他的处置没有问题。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能得以安眠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地面上,李衍正在知州的陪同下,听着仵作报告验尸结果。 陈尸处,离那处废墟不远。 “报吧。” “是。死者,女,二十岁上下,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前,衣物虽稍见凌乱但还算完整,身上无火烧之外的外伤,无中毒迹象,面色发红,眼中红血丝,该是火焰灼烧所致,口鼻中有烟灰,可以判断,是死者于火场中呼救时,烟灰自口鼻而入,呛至肺部,因火势太大,无法脱身,最终呼吸不畅、窒息而亡。” “你是说,她是窒息而死?” 虽然是亲眼看着女人倒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衍心中总有些不安,对她的死因十分怀疑。 “是的,大人。”这死状,怎么看都是火烧呛咳窒息而死的,却是不知这位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大人的意思是……”经他一问,仵作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像是想说什么。 李衍却是不曾注意到。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所谓殊途同归,做过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在世人面前。至于有没有人注意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这场火灾的起因,…… 谁又说得好这场大难可是天灾?家里住茅草房的人,对待用火向来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犯这等错误? 官银失窃之事还未完结,又出人命大案。平州,不太平了。冥冥中,似乎昭示着即将有大事发生。 李衍似乎对妇人的手特别感兴趣,抬起她的手细细查看,她的手有些微微握拳的样子,听得仵作在一旁道:“大人,此妇人是丑时死去的,这个时间死去之人的手该是呈舒展状态。” 是不是因为他将妇人的手抬起来,而她刚死去不久,才让她的手自然下垂的?这么想着,李衍将妇人的手慢慢放下,却发现她的手仍旧是微微握拳的。他也不是专门检验尸首的,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即使她方才被抬出来的时候,手指还是软的,可是经过半个多时辰的验尸过程,尸首早该僵硬了,自然不可能和身体柔软的活人一样手指会自然下垂。 就这么耽误了一些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她的死亡时间存疑?” “小人并未如此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大人……”仵作看起来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 仵作上前将妇人的手掰开,放在鼻尖,仔细分辨味道,却没有闻出什么来,又尝试将妇人的口撑开,最后却只能皱眉,将妇人的手放下,对李衍摇摇头,之后默默低下头去,对自己的行为并未对此案提供什么线索表示歉意。 看到仵作的动作,李衍若有所思,想起方才架子抬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闻到的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颇有些刺激,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妇人的手中或者口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正是。”原以为现在味道散去了,这话就无从说起,不想这位钦差大人居然能注意到这个。 平州的知州心思却不在这里,之前他看着那起火的房屋,便已明白这妇人断然不会是自杀。何况自杀之人,也不会喊出“救命”的话来。 他这等心思的人,只怕要抢了钦差大人的风头。 只是,年轻气盛这四个字也早已用不到他的身上了,二十几年的宦海沉浮,为官之道看得比谁都明白。在你已经进入他们的视线中时,该避让的时候就要避让,上位者是不会喜欢逆自己意的人的。 至于失火之说,……知州只有皱眉摇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忙活了一夜,也来不及歇上一歇,大家都是疲累得很了,李衍叫知州他们回去休息,只点了两个差役同他一起去附近的百姓家中寻访。 远处一个黑衣男子一直紧盯着仵作他们的动作,也不做声,只默默地看着,直到看到李衍带着两名差役离去,他也提步向西离去。 西边,就是木叶溪的方向。 炊烟默默升起,原来已是快午时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活着就要吃饭睡觉的。 人在做事的时候,要是三五扎堆,准能说出个花来,有的没的,也就是个闲话,比如妇人浣纱时,比如男人赌钱喝酒时。要是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着做事。 但沉默的久了,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正要进一户附近的人家打听打听,邻里的话还是可以听一听的,他耳朵灵,还没走到废墟周围的人家,就听见有人说着这样的话。 “要我说,那个女人呐,就是该。” 向来这种话李衍是听不得的,他皱了皱眉,正要离开另寻一户人家。上官要走,当差役的自然也没有留下的道理。 “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平日里她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邻里乡亲的,怎么好这样说。” 略带了些埋怨责怪意味的声音响起,原来院内还有一个女人,她同样也认为话不应该那样说。 闾左之地,也是有知礼的人。李衍不由驻足。两名差役都被这上官忽然停住的脚步弄得有些奇怪,对视一眼。 那边又传来几下敲打声,像是在发泄心中不满似的,女人敲得很重,她应该是在洗衣。 在洗衣服的女人不服气另一个女人的说辞,颇有不满:“她不守妇道。” 听到这话,李衍猛地回身向那户人家走去,果然是有蹊跷。两名差役也迅速跟上。 “这话从何说起?平日里也没见她和什么人不清不楚的呀。”另一个女人很不赞同她的说法。 “那是……”女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外面传来的男声打断了。 “这位大嫂,话可不好乱说。”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个女人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特别是发生了这样一场大祸之后,本该人心惶惶,安安静静的才是。 多年以来,平州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多大的事,最起码,表面儿上。 “你们两个女子,还不见过钦差大人?” 跟在李衍身边的一个差役,见这两个女子许久都不说话,似乎呆住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 终于,经他这么一说,未等李衍阻拦,两个女人便匆忙下拜,口中道:“草民见过大人。” “两位请起。” “大人,您坐。”女人恭恭敬敬。 做饭洗衣的地方,吃饭不在这处,桌子凳子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张小板凳,就是刚才洗衣服的女人坐的,他们女人家,就算对方是上官,也不好请这几个大男人到屋里说话。 李衍坐下,两名差役也跟着立到李衍身后,活像两尊门神。 “多谢。” 李衍并不在意,也是从下面出身,他不讲究这个。何况,他是来打听消息的。 他也是奉旨来体察民生,不过这事,还是不要说出来得好,原汁原味的地方生活才是想见的,说出来了,就不是那个味了。 “本官一事不明,还请大嫂赐教。”他自然是要问刚才她们说那家女人的话,问她何出此言。 “大嫂何以出口便言那家女人,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这话,特别用在一个寡妇身上,在这个世界,会认为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就和说那寡妇就是个**没什么两样。何况,还是个有孩子的。 这女人看着就好生精明,从李衍说出赐教二字之后,便晓得了他之所指。 她作出一副难于启齿、转而下定决心的样子:“回大人,那女人,十分不安分。自她丈夫去世,也有五六年了,” 女人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暧昧:“许也是耐不住寂寞。” 她这话说的,直听得另一个女子不住皱眉。到底是谁不安分,这女人真是没脑子。 慢慢抬头转向女人看一眼,眸中似乎有些震惊,在场其他人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 发觉被注意之后,女子有些想抬眼看李衍的反应,似乎想看看这位上官是否因为她的动作有所不满,却又不敢的样子,赶紧将目光收回,迅速低下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