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机外骐书》 楔子 今年开春。 唐古拉山南麓消融的雪一直流淌到格尔木。 我从孤儿院做完最后一道领养手续,开始记下这个故事。 当我试着回忆多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那种不真实感又会笼罩全身。 我并不想被任何人知晓,但又不得不去记述些什么,当你从腺体里了解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行动。整个事情也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并且脱离了我能力所能控制的范围。 无论你觉得整个故事是真是假,此后你所熟知的这个世界的真相必然会有所改变,这既不是结束的开始,也不会是开始的结束。 我欠你的很多,终生无法补偿。 第一章紧急调派 1977年,一场无雪的冬天。 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以后,我回到西安地质大学,修完了剩余的课程。 之后在部队里又服了半年有余的兵役,最后加入当地的地质工程大队,成为了一名地质勘探队的队员。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会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老一辈的人应该都知道,大炼钢时期的教训,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了国内重工业资源短缺的问题,地质勘探没有民众想得那么光鲜亮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一批较早毕业的基层工种,将自己的大半青春挥洒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到处钻老林子,寻找石油和煤田。 80年的夏末,几个人背着沉重的测汞仪,作为一支地质勘探分队在秦岭做地质填图作业。 我们每天保持着高强度的作业,在岩石横截面上以十二乘十二立方米的标准采集岩矿样本,做好分类和标注,等着省里的干部过来验收。 经过半个多月来的跋山涉水,汉江一带的水文和岩层构造已经基本测图完毕,然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进展,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潜在矿床的迹象。 那个年代的地质队员们都有一股高昂的革命奋斗精神,吃苦耐劳等字眼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跟毛选一样能够倒背如流,我们驻守在秦岭,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其实枯燥乏味。 年轻时候的我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补给站外的一块岩石上,默默地抽烟,看山下的大江大河。 队伍的领队时常走过来,接过我递过去的烟抽上,说,“怎么,想女人了?没事,谁没年轻过。” 领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学究,干了一辈子地质勘探,从农场回来后也不退休,和一群小伙子干一样的活。 那个时候的我还可以不置可否地笑笑,让山风吹起自己被汗水浸成一坨一坨的头发,直到...... 直到那个晚上,勘探小队所在的补给站外,响起成串的警报,还有螺旋桨切割空气发出的巨大轰鸣。 队员们都从睡梦中被惊醒,有人突然从卧铺上跳将起来,高声叫喊着,“快,快进地窖!” 同时在屋子里打着转乱跑,跑了两圈才发现这里是秦淮以南,南方的房子基本都没有地窖。 大家都笑起来,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有些爷爷辈的地质队员,在建国初期受过不少的防空训练,一听到警报声就会条件反射地找地下设施,这种行为习惯几乎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驻山下广播站的通讯员走了进来,大致解释了一下,说大队上下了命令,今晚就要紧急抽调队员去往成都军区,然后开始通报姓名。 通讯员报了几个名字,我当时正在打哈欠,通讯员报了两遍,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名字赫然也在里面。 补给站里留了几个地质员继续剩下的工作,我跟另外的队员被几个穿迷彩的军人领到外面,一架军绿迷彩的直升机就停在草坪上,机身上红蓝交替的警示灯照得四周黑暗的林子一片通明。 走南闯北三年多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一架真实的飞机,我们几个都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时国内其实还没有能够自主研发直升机的技术,很多都是二战缴获的运输机改装的,在苏共关系破裂后,就从美国或者日本买淘汰下来的民用机。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草坪上,向我们端正地施了个军礼,然后示意我们上飞机,我注意到直升机的机身似乎被重新喷涂过,脚轨处有剥落的旧漆,机身腹部的编制号码也明显被刻意涂掉了。 我暗自咂舌,这是机密任务里常用的保密措施,当时大陆上还有很多隐秘的特务组织,军用番号等都是严格保密的。 几个队员就不乐意了,谁都不想不明不白地被带走,那时有用这种方法抓特务的,说是做隔离审查,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领队上去和那个军官沟通了两句,需要看组织上的文件,像我们这种学院派出身的人,也是最难糊弄,那军官只是笑笑,然后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过了很久我们才看到领班黑着脸走回来,紧抿嘴唇,问什么也不说。 我从没见过脾气随和的领队有这种表情,最后被我们追问地急了,就丢过来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最终看问不出什么,队员们索然无味,都爬到直升机上,靠着座垫坐下,心里忐忑不安地又不敢睡,加上飞机离地拔高时产生的失重和眩晕,相信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应该都有同感。 我是队伍里最没心没肺的一个,白天爬山消耗体力太多,困得不行,随着机身的摇晃,螺旋桨的声音震耳欲聋,然后稳稳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明,我们才到达成都军区。 军区里非常热闹,大量的军用卡车进进出出,遍地都是墨绿色的军用帐篷,像是草原上牧民的蒙古包,不少工程兵正在搭建临时的会议大棚。 几个人被打散,被几辆吉普分派到了不同的军区帐篷里。 车上其他人都是一脸长途跋涉后的疲累神色,我不清楚这一车生面孔是不是都是搞地质的,那个年代这方面的专业人员还属于比较稀缺的工种,我甚至是从土木工程被导师强行转到地质专业,如果这一车都是地质人员的话,必定是从天南海北集合而来,从这一点看,这任务的规格,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高。 等到了指定的地方,我们都被分到了各自的帐篷里去休息。 帐篷区的对面就是水泥刷的军区大楼,一般是领导和干部的住所,我还没走进帐篷,注意到军区大楼下面站着一个人,梳着大背头,头发黑白错杂,穿着那种老式的中山装,正冷冷地看向这边。 这是一张熟面孔,在我还不长的地质生涯里,曾经见到过几次,他是地质圈里有名的专家,在一般的地质勘探小组里都属于技术顾问的地位。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看他,把头转向别处,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大前门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这中年人脾气不阴不阳,性格乖戾,一靠近他就能嗅到一股陈年的烟味,平时和谁都不交好,有点自鸣得意的感觉在里面,我们圈子里都叫他老烟,像我们这种机关里的齿轮角色,一个月也就五十多块的工资,跟普通城市的蓝领也差不了多少,一般只能抽两块钱一包的中南海。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有小兵过来喊我们吃饭,我们地质队的,也与一群工程兵挤在一块,在食堂抢难得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有一个地质队员抢得最凶,浑身上下黑不溜秋,壮得像个小牛犊,听旁边的工程兵说这人是个横子,吃起饭来不要命。 我看到这个黑汉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以前在乌海那一会,和这人共事过不短的时间,此人名叫王大军,东北人,文化程度不高,是走基层干上来的,大家明面上叫大军,暗地里都叫他王大,家住在东北叫什么老母猪岭的疙瘩地方。 人倒是不坏,就是做起事来毛毛糙糙容易坏事,我心眼小,工作上怕出差错一直躲着他,没成想这次又碰到了这个灾星。 我转身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背后响起洪亮的嗓门,“呦,笑面国,怎么又是你个狗东西,你小子还没死啊!别介,来来来,过来大伙边吃边唠。” 我看到那黑大汉笑容灿烂如同一朵菊花,不停地招手,心道错失良机难以脱身,叹了口气也走了上去。 吃完饭,炊事班的人把东西都收了下去,一群人把餐桌拼成一圈,也不嫌脏,围在一起讨论。我象征性地和王大军聊了一会最近的国家大事,大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次任务的话题上来,王大军嗓门最响,开始胡乱猜测起此次任务的内容。 说什么可能要收复台湾,现在在筹集兵力,要直接把浮桥架到海峡对岸去,或者在四川发现了另外一块油田,准备秘密开采,唬得大家伙一愣一愣的。 王大军程度不高,但那张嘴特能说,芝麻大点破事都能黄狗扯羊肠越扯越长。 我心里其实也直犯嘀咕,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废了这么大周折,集合了这么多人,这次的任务肯定非常不简单。 眼看王大军的话匣子一打开,越跑越没边,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身材有些发福,穿着洗得发黄的旧军装,额头上秃了一大瓢,双眉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示意大家安静,开始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郝建林,是这次行动的副指挥,我看到他肩膀上的军衔,好像是个少尉。 郝健林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档案,把帐篷里的所有人都请点了一遍,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好,这次这么紧急地把大家调集过来,真是幸苦各位了,大家都是上面严格筛选之后,留下来的技术骨干,我希望之后的行动,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共同完成!” 之后又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官话,我伸长脖子环视一圈,发现整个帐篷被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几个警卫还守在帐篷的四角上。 帐篷里满满当当坐了起码有五十号人,都是些生面孔,我有些惊讶自己还坐在这里,没有看到一起来的地质员,估计是在材料方面被刷掉了。 郝健林让手下的小兵把厚厚一叠纸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表情肃穆,“接下来,会给大家展示一部分国家档案,你们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数,这种程度的文件绝不能有泄漏的情况发生。” 我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做地质工作的难免要涉及到国家保密工程,比如68年青海地下的核武器研制基地,一直到90年代才被国家公布,现在发下来的多半是保密协议。 席间大家开始低头不语地签字,我这里默默留了个心眼,把写了一半的舜生两个字用口水抹掉,又签了刘立国上去,十年动乱的时候和老爷子分家后,我就自己偷拿了户籍改了名字,一般在单位里大家都习惯叫我立国,算是耍了个小聪明,心想不写真名就算不得数。 大家把保密材料都交了上去,就眼巴巴地等着郝健林的下文。 郝健林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头,帘子突然被拉开,老烟也不打招呼,背着手径直走了进来。 郝健林瞪着老烟,却也不好发作,只能退到一边,跟在老烟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轻女性,手里捧着一大堆资料,和一台老式的放映机。 我看到这女的,心里就突了一下,这里要澄清一下,倒不是一见钟情的心动感觉,而是这女的我们地质圈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名叫张雪燕,留过洋回来的,是老烟带出来的学生,搞地质的资历比我们老得多,在圈子里以铁腕般的管理手段著称,跟她一块做勘探工作没有哪个人不叫苦连连,我认识的一个大胖因为跟她去云南收集喀斯特溶洞群的勘探资料,回来后瘦了三十多斤,完全变了个人,一想到这次任务要跟这女人共事,底下不少人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张雪燕将那台放映机和链式发电机接好之后,就在帐篷里拉了块发黄的幕布,下面几个工程兵和地质员都开始兴奋起来,那个时候这种节奏就是要看洋片机,当时的娱乐活动很少,只有每年冬至放映队才会来分场一次,放现在就跟看电影一样,是个很稀奇的事物。 张雪燕站在幕布前,用手把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然后开始给我们做说明,但是在听的却没几个,大家伙都只是盯着张雪燕看。 说实话,张雪燕虽然比我大个两三岁,但是刚刚那个动作还是挺有魅力的,而且五官端正身材匀称,是圈子里不少人的梦中女神,像我们这种搞地质勘探的,基本都是大火烧竹林一片光棍,往林子里一钻可能四五个月都见不到女人,难免会有些浮想联翩。 我也已经记不清张雪燕讲了什么,只是老烟最后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我再次声明,我和张教授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可能有人还不是很清楚,这次地质工程的重要性,接下来,我们会放映一段绝密的零号影像资料,在座的所有人,都会记入档案,一定要严格保密!” 听到零号这个字眼,台下变得一片死寂。 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零号这种命名方式,基本上扯上零号有关的事情,都是属于极度机密的范畴,像什么大兴安岭零号区,零号档案,跟赫赫有名的52区差不多一个级别,这里面有属于几百年后才能揭秘的机密情报。 那个时候,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一个漩涡卷着自己的双脚,如果知道了接下来的内容,那就无法退出了。 第二章绝密影像 随着放映机缓缓转动,幕布上逐渐出现了老式电影里常见的黑白影像。 那似乎是一副卫星图,我能看到起伏的山川和河流,像蛛网一般在大地上交错,随着镜头的拉近,画面不断放大,但依旧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和沟壑。 在那副卫星图上,我似乎在画面中央,看到了一圈颜色很深的斑点。我眯起眼睛使劲观察,才发现,那一圈颜色很深的斑点,很像人为开凿出来的一圈防火林,中间影影绰绰似乎还矗立着房屋,只是因为画面清晰度太低,我始终没有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 胶片到这里戛然而止,张雪燕又换了第二卷上去,这一次,我们看到是飞机俯拍的航空画面。 整个飞机似乎飞进了一片未知的茫茫群山之中,画面里除了斑驳的树木就是黢黑的石头,就在我以为这一圈胶片也要这样结束的时候,那飞机似乎悬停在了空中,下面不再是树林,之前以为是防火圈的地方,出现了一圈很明显的分界线,分界线里的地表颜色更深,随着画面移动,渐渐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屋出现在镜头里,还有好几个高大如同巨碑的方形建筑,已经被植被覆盖的严严实实,而在大量的植被缝隙下,显露出的是一种颗粒状的黑色土壤,甚至还有一截破旧的轨道若隐若现,不过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 看到这些景象,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转而有些吃惊,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那方形石碑一样的巨大建筑,应该是直立矿井,而那些黑色土壤,都是细碎的煤渣。 这是在哪里?为什么在茫茫群山深处会有人为建造的煤矿区? 镜头又缓缓移动,我们看到,在那圈子的中央,隆起了一个巨大的山包,一件非常巨大,并且古怪的东西躺在山体的裂缝里。为什么说他古怪,因为它不像是人为建造出来的什么东西,但却又是一个有棱角的事物,呈现出弧线形的形状,像是西方教士佩戴在胸前的十字架,被藤蔓掩盖得严严实实,我反复琢磨着,那个形状的东西不断在脑中闪现,突然我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飞机,一架完全被掩埋的飞机,它的尾翼微微翘起,整个机身都陷在山包里。 还不等我细细琢磨,张雪燕已经换上了第三卷胶卷,也是最后一卷。 画面里出现了黑色和白色的色块,就像一张透视图,里面东西的形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好像各种大洞套小洞,小洞又连着大洞,放在透视图里就是无数线条在画着不规则的圆弧,硬要去形容的话,这个东西很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 “他娘的,给我们放这玩意整嘛玩意吗,搞得我又有点饿了。”工程兵的角落里响起个粗旷的声音,几个年轻的小兵听了都在那里偷笑。 张雪燕瞪了一眼王大军,从那堆资料里抽出了一张注释图般的文件,我看到那上面还画着非常精细的比例尺。 这里我必须说些题外话,因为有些人可能不是很了解,早在六七十年代,苏联方面就已经有了能够通过声波检测地下构造的仪器,一般也可以用来检测地震波,虽然这种仪器最后反馈上来的数据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堆无用的线条和数字,但是在专家的数据分析之后,可以用图像的形式还原地下的情况,我当时就在想,我们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东西。 如果没错的话,这第三张胶卷,是某一个地区的地下构造图,看那比例尺所标示的范围,可能有半个北京城那么大,而且这个地下构造,呈现出来的,是无比复杂的镂空结构,就如同,是的,一颗蜂巢。 后来我在一些科学探险的电视节目里看到过一些因为板块运动形成的巨大海沟,这个地下构造,可以说像是马里亚大海沟的复数,最终环叠成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而在那环形结构的最中央,是一个颜色极深的斑块,仪器最后给出的反馈是,深度未知。 三样东西都播放完毕,台下先是一片死寂,然后响起了无数的窃窃私语。 我没有去参与任何的讨论,半蹲着用手杵着下巴思考,脑中里不断回想刚才所看到的东西,这是我从事地质勘探以来养成的行为习惯,归纳和总结。 也就是说,这三段影像想要透露给我们的。 第一,在某一个未知的原始丛林,有过偏现代化的人类活动痕迹,至于是什么人现在不得而知。 第二,在这个活动范围内,除了矿井和轨道,甚至还有一架被掩埋的飞机。 第三,在这个区域的下面,有着一片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央空洞最后的深度,未知。 在当时那个年代,基本没人会质疑这些影像的真实性,不像现在的电脑特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常年受着唯物主义思想教育的结果,就是对事物的存在有着非常理性的辩证态度。 这是当时我们看到这一系列绝密影像之后的普遍共识。 老烟粗重的咳嗽声,制止了下面一系列的交谈。 他扫视着我们所有人,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们其中一定有人也很兴奋,如果这几段胶卷的内容都是真实的话,就是说,我国境内某一区域的地下,有着一个无比巨大的空洞,而且那里早就已经有人为活动的痕迹,这不仅仅是建国以来的一段历史空白,也是一个地理上的大发现,可能对地球构造学的一次挑战。” 写到这里,你肯定会觉得很扯,我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搞地质的对地球构造的理论是基础中的基础,从地壳到地幔再到地核,温度会逐级升高达到千万摄氏度,一个地下空洞要形成的条件,非常复杂和严格,70年代中期,苏联人曾用石油钻探技术,钻出了世界上最深的钻井,但是这个钻井连地壳都没有穿透,而透视图里的黑色斑点,我猜想,它的深度可能要超过十万米,连声波都无法到达,这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下溶洞体系都要不可思议。 “国家曾对那一带的山脉进行过一定程度的搜索,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老烟用手指的关节不断敲击着桌面,“直到最近,卫星等有关探测设备的成熟,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他顿了顿,“我再强调一遍,这次的任务有着不小的危险性,每个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天晚上,从老烟口中得知了此次任务的始末,大部分的队员都没有入睡,所有人都裹在被子里激烈地讨论这次任务的内容。 我也没有睡着,索性点了一支烟,站在帐篷外面一个人低头默默地抽。 这一次的任务老烟他们虽然说得玄乎,我却没有多少放在心上,而且大致已经能够猜出那个地点到底在哪里。 对于这次地质任务,上面派出了不少人,连老烟他们这种技术骨干都亲自披挂上阵,除了我们这些勘探队员负责主要的地下推进工作,还有二十来号人的工程部队,负责开山筑路和搬运器械,承担主要的体力劳动。 那个时候的我,对整个事情的发展心里没有太多的想法,一个人最常做的,就是随波逐流。 在抽烟的当儿,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立国,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张雪燕,眼睑下面有一层黑眼圈,一脸疲倦。 我没有想到她还会记得我的名字,一下不知作何反应,就嘿嘿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有点闷,出来抽支烟,马上就回去。” 张雪燕没有回话,她看着我的右腿,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之前的伤,已经没事了?” 我低头看了看右腿,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我参加地质队的时间不长,只跟张雪燕有过少数几次共同勘探的经验,我这人在很多事情的判断上,容易顺着自己的思路走,那一次因为和张雪燕在决策上起了争执,大概有了不小的隔阂,后来确实是张雪燕的决策导致了掩体塌方,我的右腿被立井的承重梁砸得险些骨折,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才好转。 张雪燕像极了那个年代典型的女性,独立要强,绝不拖欠人情,做事有板有眼。 我拿手摸着后脑勺,还是嘿嘿笑,“没事没事,小事情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张雪燕看着我的眼睛,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是偏无为的那种性格,对人对事既不主动也不热情,总是呵呵笑的模样,所以他们经常叫我笑面国,张雪燕看我不清不楚的回答,估计是不知从何下手。 “刘立国,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虽然毛病不少,但很有自己的想法,”她顿了顿,突然说道,“这次的任务,你最好退出。” 第三章进入深山 我听了一愣。 “退出?” 张雪燕又看了我一眼,“这次地质作业的情况有些复杂,上面分了好几个小队,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好像有不少意见,把你分在了最后一批。” 我叼着烟没说话,心里知道自己是个刺头,不少领队都看不惯我。 说完这句话,张雪燕转身又回到了军区大楼里。 杵在原地,我看着军区大楼闪烁的警示灯,远处两辆军绿色油布包裹的解放牌大皮卡正发出轻微的发动机声,工程部队的二十多号人被几个拿枪的军人簇拥着,一大堆的电缆,钻机和野外工程装备,都被那些工程兵搬运到了皮卡上。 我是在第二天凌晨,被外面皮卡的引擎和飞机掠过的破风声所惊醒。 地质队的一堆老爷们都跑出去看,外面风很大,我竖起领子,尽量不让冷风灌进去。 军区大门敞开着,负责开山筑路的工程部队都先行出发了。 到了下午,王大军才气冲冲地找到我,说自己材料上出了问题,被从第一分队摘了下来,他写了好几份的交代材料,上面的人都没有理会,我说他多半是违法乱纪的污点太多,所以被记了黑名单。 之后休整的两天里,我们在军区里游手好闲地转悠,王大军一直闷闷不乐,用东北话发组织的牢骚,那个年代,这就好像古代将军被发配边疆一样是很掉份的事情,我资历不高,对这种东西倒是毫不在意。 很快第三天,工程部队就回到了军区,老烟和张雪燕他们是第一批地质小分队,所有的技术骨干都坐上直升飞机,剩下几个工程兵也都神色激动,上了那些大皮卡。 我知道如果进展顺利,根本就轮不到我们出场的机会,就推脱自己**病的胃炎又犯了,赖在帐篷里没有出来,领受了不少白眼。 期间王大军过来探病,一看到我就骂,“你小子又在装病!” 我咳嗽两声,示意他小声一点。 他一屁股坐到床边,接过我递过去的烟抽上,故作神秘地问,“笑面国,我知道就你鬼点子多,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听说你往组织上提交归队申请了?” 我吸了口烟,说,“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次的任务,有古怪?” “什么古怪?”他拿烟的手一下就不动了。 “在那种深山里,怎么可能两三天就完成筑路工程,我估计,那地方肯定好久之前就被发现了,说不定老烟他们根本不是第一批人。” “什么意思,你是说老烟他们在扯谎?” “也不一定,可能他只是透露了一小部分,还有很大的隐情他没有说出来,而且我怀疑,”我凑过去,“早就已经有其他地质队的人进去过了。” 事情是在第六天上午出现了变故,我还蹲在洗脸池旁边刷牙,就看到整个军区乱哄哄的,不少工程连的人都在跑进跑出,上头似乎还组织了领导开了好长时间的会,也不知是闹哪一出。 我找人打听,好多部门没有权力进去,只好找那些当兵的下手,可他们知道的并不多,等把烟都派完了,都没翘动一个人的嘴巴,最后还是王大军路子广,从侦察组哪里知道了些始末。 他把烟使劲吸着,脸转过来阴晴不定地看着我,“奶奶的,刚派出去的地质小分队,好像失联了。” 失联了? 我有些惊讶,有那么多带枪的工程兵,还有通讯员跟着,好好的一只小分队怎么会失联,难不成在大山里迷路了? “不光是人,直升机也没有开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掉到哪个山沟沟里了。” 之后一天军区里气氛变得很是肃穆,领导大大小小开了好几次的会议,包括几个老资格的地质员也参与了,回来后几个人都神秘兮兮的,对我们几个小辈也是缄口不言,只说,“不该问的,别问!” 还没等我琢磨明白,郝健林就找到了我们,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只说上头开会做了决定,人员部署上做了调整,剩下的人给分成了三组小分队,今天就出发,共同进山。 我的归队申请被退了回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心事重重的样子。躲不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和王大军去领了沉沉的装备包,又去军区大门集合,和小分队的人上了一辆大皮卡,我们是落寞的最后一批人,没有人送行,只有几个工程连小兵在给他们的班长站军姿敬礼。 车里堆着一些帐篷和无烟炉等物资,空间虽然不小,但几个人挤在一堆器械中间,王大军身上浓重的汗臭味混合着铁臭味还是让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皮卡的引擎随后打响,沿着水泥路摇摇晃晃地开出了军区。 在车上,我并不清楚行进的路线,整个车厢也被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王大军这人心眼很直,几次想要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都被两个当兵的人拿枪制止了。 车里又很是沉闷,我也想缓和气氛,都被他们用沉默和毫无表情的脸给挡了回来,只好耐住性子等待。 车子一开始行进的还比较平稳,越到后面就越是颠簸,还能听到外面树木枝干被刮断的声响,可能已经开出省道,进入了附近的老林子。 王大军的经验其实很丰富,他凑过来悄声跟我说,他不用看地图都知道,成都军区附近能有老林子的地方,只有松潘县才有,现在多半是开进了岷山的山区。 关于这一点我只能不置可否的笑笑。 浑浑噩噩地在车上熬了半天,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车上的几个工程兵,应该是一个班的成员,坐在我对面年长点的,身材精瘦,脸上的肌肉线条分明,被另外三个小兵叫做李班长。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大概看我面相是个知识分子不太可能做出违反纪律的事情,他偷偷瞄了眼驾驶室里郝健林的光脑门,还是一手接了过去。 “谢谢。”他道了句谢,一边抽一边看着车库后面的帘子,就没有其他话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李班的中年汉子参加过当时的对越反击战,十几岁就入伍,没有军功,当了二十多年的班长。 我心里知道,这种人在那个年代也很典型,出身赤贫,不当兵就吃不了饭那种,比起现代人的郁郁寡欢,他们在对事情的态度上会很死板和墨守成规。 另外两个小战士看上去都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看到班长的脸色缓和下来,似乎也就不那么紧绷,不再紧盯着我们,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休息。 我随意闲扯了几句,那两个也确实是他的兵,背着武装带的小伙子留着寸头,很精神,叫陈学兵,跟人很熟络地开,喊了句哥就来找我要烟抽,被李班狠狠地瞪了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 还有一个背着无线电发报机的通讯员叫熊子,说话带一股子川味,眼神有些犀利,看人的时候不带眨眼,好像要把人一眼看透似的。 “我俩都是新兵蛋子,熊子进通讯连也没有多久,平时在部队里胆子最小,训练都不敢放枪,哥,我看你那样子好像老有经验了,可得罩着我们点。”陈学兵抱着枪打趣,倒挺会拍马屁。 “侬说啥子,那能叫怕吗?”被叫作熊子的通讯兵也不跟他客气,两腮都气得发红,“打枪的事情,那说的准吗......”随后就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仙人板板之类的东西,惹得大家伙都笑了起来,气氛好不快活。 王大军开始闲扯他在老母猪岭抓穿山甲的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一直颠簸的车子这时突然停了下来,我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有个人从驾驶室里下了车,随后帘子就从外面被掀开,一缕阳光直射而入。 郝健林站在车厢外面,他身后一大片墨绿色的林子,阳光像利剑一样从树木的枝杈间射下来,仿佛要将这个半秃的男人刺穿。 他看着我们,些许是气温偏高,不断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神色看上去很是不自然。 “到地方了吗?”王大军把头探出来,想打量外面的环境。 郝健林没有说话,紧抿着嘴唇,他示意了一下,随同的汽车兵从车厢后面走了出来,神色看上去有些慌张。 我们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我说不清楚,你们自己问。”郝健林把手帕收起来,指了指汽车兵。 “六子,怎么回事?”李班一脸严肃,撑住车沿打算跳出车厢。 叫六子的汽车兵滚了滚喉结,才开口道:“报,报告班长,前,前面没路了。” 没路了? 我们听了都一头雾水,怎么可能没路了,我原本以为是南方降雨充沛,新生的草木把工程部队开辟的山路又给盖住了,下车后看向汽车兵所指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外,再往前就是一大片川藏地区特有的灰柏,每一株都有成人环抱大小,遮天蔽日。 我们的卡车如同一辆塑料玩具,被遗弃在这令人心悸的绿海之中。 我回头看来时的路,车辙的痕迹深深地陷进泥土里,大量枯死发黄的草木沿着一条蜿蜒的曲线延伸,也不知道积了有多厚,很快又被其他植被覆盖,再也看不到了。 一般来说老林子里的路是极其难以开辟的,因为地面上有大量的树根盘错,人走在上面一不留神还有可能掉进树根的缝隙中去,但是这一段路却很平坦,甚至平的有些过分。 王大军跑到前面,剥开好几层灌木朝深处张望,但也完全没有发现有路的痕迹,就摸着后脑勺朝我们嘀咕,“怪了,这段路好像是一截古河床,现在完全干枯了,都快被这些灌木埋得看不见了。” 六子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我,我们来的路上一直都有工程兵做的标记,也没有岔口,可直到刚才,我越拐越深,很快就找不到路标了,整个路到这里就到头了......” 我吸了口气,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觉得满眼的绿色让人头脑发昏。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李班阴沉着脸,蹲在地上用手指揉搓着一截干枯的水芦苇,“这里**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不像是个林子该有的那种安静。” 第四章迷魂凼 我们都侧耳去听,确实,周围除了偶尔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就连林子里常见的虫鸣和鸟叫都没有,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这点倒是没有什么太好奇怪的,”我把头转回来,“这里的林子这么密,这些灰柏把阳光都挡住了,下面的低矮植物进行不了光合作用自然就枯死了,而那些植食性动物没有食物就会自行离开,剩下的肉食性动物也就不会再来关顾,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我这么说,三个胆子小点的小兵就安心了不少,虽然那个时候唯物主义的思想几乎刻到了人的脑子里,但是遇到不能解释的事情,人还是还不自觉地恐惧起来。 “上车,我们往来时的路开,应该是在哪里走了岔路。”郝健林摸着光脑门看了很久地上枯死的草木,才一声令下,我们只能照办,纷纷上车。 卡车发动,艰难地打了个弯后开始往来时的路开去。 又开了约摸半只烟的功夫,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岔路口,车子在林子里又颠簸起来,就在大家以为会开回到林子外围的时候,车子突然猛地急刹车停了下来。 大家伙纷纷下了车,这次不用汽车兵提醒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来时的路也消失了,后方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林海。 郝健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成想任务还没有正式开始执行就如此出师不利。 我在车子的周围查看了一圈,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段人为砍伐的树干,立在地上形成一个箭头的标志,只是看上去有些时日了,几乎快被疯长的灌木遮盖住,六子走过来说这个就是工程兵所做的标记,他一路过来都是沿着这个行驶的。 我心下纳闷,既然这里有标记,那么应该是没有脱离路线,先头部队能够正常行进,到我们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难不成这林子里有古怪? 熊子在一边看着我的举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俺们,该不会遇上什么鬼打墙一类的啥子事了吧?” “胡扯,一切牛鬼神蛇都斗不过工兵和镰刀!”郝健林不能接受现状,叉着腰给我们打气,“掉头继续开,我就不相信它还能把我困死不成。” 众人无话,车子掉了个头后又继续出发,这次没走多远,周围的草木都稀疏了起来,车底下仿佛是一块柔软的沙地,车轮发出剧烈的摩擦声艰难地转动,六子在驾驶室里不断切换刹车和油门,却只能一点点地挪动。 双方僵持良久,终于车底下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整辆车发出剧烈的颠簸,然后就熄火不动了,六子在驾驶室里焦急地打了好几次火,只听到引擎点火的轰鸣,却没有其他效果。 整辆车一下子被抛锚在一片未知的原始丛林里。 我和王大军说实话,也不是第一次参加野外探险作业,这时候倒也没有显得有多慌乱。 我猜想车子可能是轮胎陷进了泥沼里,毕竟这种温带落叶林,雨季长而且落叶常年累月的堆积,极有可能形成小型湖泊或者沼泽。 下车查看之后,果然卡车的两个后轮都深深地陷进了淤泥里。 林子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看样子太阳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山,我掏出地质队专用的指北针看了看,指针完全不听使唤像陀螺一样左右摇摆,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我们刚好处在一个稍高的土丘上,坡上没有任何植被,我猜测这里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在干扰指北针和植物的生长。 郝健林好歹是部队出身,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示意大家先原地休息,准备一下保暖的东西和篝火,今晚可能要在这个林子里过夜。 搭建帐篷的时候,熊子一直在调试那台老式发报机,打着电键噼啪作响好一阵,我问他有没有收获,他直摇头,说这里林子太深了,无线电信号本来就不好,现在根本就截取不到任何的波段。 我们七个人坐下来合计接下来的对策,现在这种情况,郝健林作为领队,是有主要责任的。 我说,“郝同志,下来的时候,上面没有交代过这里的情况吗?” 郝健林紧抿着嘴唇,“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没有想到,严守全他们也没有透露,有些细节属于机密,我不能说。” 严守全是老烟的本名,我知道他们这一派人有他们做事的风格,自己也并不想掺和,颇为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车上都是勘探设备,没有太多食物和水,贸然行动太浪费体力,”我蹲在地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大致说了一下,“我不知道严守全是否也遇到了与我们一样的情况,但如果他们早就安全到达目标地点,那我们就需要自己想办法,找出离开这片林子的方法。” 我一向有严重的保守倾向,王大军知道我的性格,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其他人都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地面。 李班属于行动派,一声不吭,默默地从车上搬下了好几捆麻绳,和王大军他们开始将车的后轮系到高一些的树杈上,我也把一些工程器械的配件拆卸下来,将扁平一些的配件垫到前轮的下面,借此来增大一部分表面积,看看有没有可能靠引擎的驱动把车子从泥沼里拔出来。 然而忙活了很久,车子确实打响了,却纹丝未动,只是把所有人都溅了一身的泥水。 我点起一根烟抽了两口,看王大军走过来就给他也扔了一支,他接过后一屁股就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看着地面,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大军,我想,我可能知道咱们遇到的是什么情况。” 王大军听了一惊,“什么情况?” 他声音很大,其余人纷纷转头,凑了过来。 我苦笑一下,“我不确定,以前小时候听家里的老爷子讲过,在一些深山老林里,特别是像这种路径复杂湖泊交错的地方,有一个说法叫做‘迷魂凼’,进入这里面之后分不清东西南北,就跟丢了魂魄一样,不知不觉失去理智和判断,这种地方,又或者说现象,在四川还有很多。” 说完后我就摊了摊手,我原本并不打算提自家老爷子那一套,也不想宣传一些封建迷信思想制造队伍内部恐慌。 然而这一次郝健林却出奇的沉默,低头在那里抓着秃头思索。 老实说,这种东西你说他迷信不迷信其实没有意义,迷魂凼的说法,确实也有科学点的解释,比如磁场说或者视幻说,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对解决现在的困境来说毫无作用。 王大军找了块平坦的草甸子,支起无烟炉就开始用固体燃料生火,又煮了锅挂面,大伙围成一圈,放在洋盆里打散了,开始吃这没什么滋味的粗粮。 林子里被夕阳照得发红。 众人吃了饭,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木柴,就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稍作休息。 我刚想躺下,这时借着火光,看到停车的土丘上,一直抛锚的卡车似乎突然动了一下,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卡车还是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只是好像车头比之前小了一圈。 我心里生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把王大军拍醒,这里也没有蚊虫叮咬,他刚准备进入睡眠,被我弄醒就显得很不高兴,我示意他看卡车的方向,微弱的火光下,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在那里矗立不动,只是这次,我觉得那卡车头似乎又小了一圈。 王大军没看出什么端倪,“咋回事,黄狗吃豆腐脑闲不住了?有需求自己去后面的林子解决。”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时候,李班他们都站了起来,似乎也注意到了车子的异动。 队伍里只有李班和陈学兵有两支56式制式步枪,李班紧了紧装弹药的武装带,因为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和陈学兵压低了身形悄悄地摸了上去。 其余人也都靠过来,朝卡车的方向望去。 等李班他们摸到上面,端枪环视了一圈,学兵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大喊了一声,“不好,车子要陷进去了!” 我们也都冲了上去,等跑到卡车边上的时候,就看到卡车下面,塌陷进去好一大块坑洞,半个车头已经掉进了地面的窟窿里。 六子冲在最前面,急地直跺脚。 汽车兵一人一车,这车平日里漆皮都被他擦得鋥光瓦亮,跟心肝宝贝一样极为重视,一看这情形,就慌忙去开车门,但半个车门都陷进了地面,他扯了几下车门纹丝未动,又把半个小身板都挤到了车的保险杠下面,想把车子抬出泥沼。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整个身子也是猛地一沉,大量的沙石开始朝卡车陷落的地方滚去。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意识到了大大的不妙,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怪自己没有提早发现。 这个古河道下面,可能是个喀斯特地貌下的地质空壳,因为长年累月上面堆积了大量风化岩石和腐烂的落叶,现在这些沉积物承受不住我们和卡车的重量,开始塌陷,而这下面应该是地下溶洞或者暗河,人掉下去以后必死无疑,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这里要塌陷了,拿上装备,马上离开!”我大吼了一声,猛地冲到车厢后面,拿起一个装备包甩到身上,就往坡下冲。 其余人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也动作迅速地纷纷照做。 李班和学兵冲到车头的地方,想要帮六子将车头抬起来,突然卡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车身猛然一震,车头一下子就压进了地里。 六子还挤在车头下面,半个身子一瞬间就被保险杠顶到了地壳之下,那卡车的重量又是何其之沉,保险杠压住他的胸口,直压得他满脸病态的红,嘴角已经渗出鲜血,却因为无法呼吸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学兵吓得脸色发白,忙解下武装带,套住六子的一只手腕,死命地往外面拉扯。 我刚跑下土坡,发现李班和他两个兵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时李班和学兵的双脚都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泥沼里,六子除了一只手还露在外面,整个身子都被卡车顶入了地质空壳里,知道再不跑,这三个人都得完蛋, “妈的!”我咒骂了一声,跑过去就要把剩下的两个人揪回来,“来不及了!快放手!不然你们也要掉下去!” “不,我一定要把六子救上来!”学兵嘶吼着,整个卡车发出嘎嘎吱吱的怪声,正在缓缓下陷。 我冲到李班边上,想去拉扯他背后的武装带,李班却突然回头,一双眼睛已经因为情绪激动而充血,他死死地瞪了我一眼,手臂上青筋暴起,又回身不要命地去推搡那庞大的车身。 我被他血性的样子吓住了,心里突然明白像他这种编制的队伍,要他放弃自己班里的兵,那比杀了他都要困难。 “班长,我,我......”六子虚弱的声音从车底下传来,他从保险杠下抬起的半张脸,满是鲜血和泥污,神情已经有些涣散,“别,别松手啊,班长,我还......” 话音刚落,卡车突然发出一阵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整个车体完全倾斜,像一把利剑,猛然刺入地下,所有人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学兵抓着的武装带的另一侧,喷溅出大量浓稠的鲜血,一只断肢被他甩了出来,飞到高高的半空。 他整个人当场就呆在了原地,李班在卡车插入地下的前一刻已经脱身出来,身手很是矫健,将学兵夹在腋下,用最快的速度从土坡上翻滚而下。 与此同时,整个地质空壳一声轰鸣,地表的岩层完全塌陷,连同卡车和六子的叫声一同坠了下去,能听到一阵极其沉闷的落水声,而这水声仿佛要将所有人的心都击穿。 第五章毒瘴 林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靠着树干,低头不语。 李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将那只断手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立了一个简易的墓碑,另外两个小战士**地立在墓碑两旁,已经维持军礼将近二十多分钟。 我站起身走上去想拍拍李班的肩膀,对方却突然回身,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扑倒在地,我作势扭腰躲闪,但哪里是当兵的对手,一下就被他用膝盖压倒,死死地抵在地上。 王大军和郝健林一看乱了纪律,跳起身忙跑过来要拉开我们两个。 “他妈的别过来!”我厉声骂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谁都不是孬种,我也不会认怂,年轻时候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头不怕锤的老牛,可以一直生猛下去,不过这些不成熟的表现,也都是后话了。 李班捏紧了拳头,作势要招呼上来,在空中悬停了良久,却终究没有落下。 他的手劲很大,我感觉脖颈处项链的链子被对方捏的生疼,那只膝盖也顶得我胸口憋闷。 直视了我良久后,李班却像突然被抽空所有力气,颓然地站起身,拿着枪走到了林子的角落里。 熊子想要追上去,被学兵一把拉住,“让,让班长自己一个人静静。” 我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扫视着众人,其他人都盯着我,队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微妙。 我不是那种看不惯生死的人,以前在新疆戈壁上,打钻机挖探槽,自然环境恶劣工作条件艰苦,白天一起风就刮沙尘暴,到了晚上气温能降到零度以下,出去放水都能把鸟给冻成冰柱子,加上队里雇的当地民工,每半个月都要死个人,自己见过的死人也不会比那些上过战场的人少多少。 我在为人处世上恪守着中庸的态度,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得不那么高尚,那个年代像我这样耍滑头弄小聪明的人不少,只是自己更加内敛而已。 我安慰着自己,但想到汽车兵那张年轻的脸孔,明明还没有享受到人生的滋味,就已经沉入了不知边际的地下暗河中,却又不自觉地酸楚。 “虽然出现了伤亡,我们还是要继续前进,不能因为这样就退缩。”郝健林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打起精神来,我给大家唱首军歌,咱当兵的人,老好听了。” 其余人都看着他,郝健林最终还是没能亮开嗓门,我知道他混到这份上不容易,现在不光死了人,物资也全丢了,灰溜溜地回去不仅要停职处分,军衔也可能保不住。 王大军给六子的墓碑洒了些草木灰,据说是他们家里的传统,然后过去清点了一下剩下的装备,装着必要物资的背包都被我们抢救了出来,还有一些地下勘探作业的轻型工具,列如气压表,登山绳,工兵铲和石工锤一类的,至于剩下的,全都和卡车一起掉进了暗河里,剩下六个人每个人背一点装备,倒也是依然可以行进。 林子里已经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天上开始隐隐约约出现一轮模糊的毛月亮,四下里极其安静。 虽然是八月,但南方这一块正经历过梅雨的季节,从东南方飘来的季风还夹带着一股的湿气,这种老林子晚上的气温又很低,说不定还有可能结霜。 我们远离那个坍陷的土包,又谨慎地找了处平坦的地方,确认了底下不是枯叶和淤泥,然后把所有装备归拢,支起一堆篝火,火焰可以让野兽不敢靠近,还可以让轮班守夜的人减轻心理上的负担。 王大军提议到附近再捡一些干柴回来,还略有深意地拍了拍的我的肩膀,像是有话要说,我不动声色,站起身两个人并肩走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他娘的,这破林子连只鸟都没有,想打个野味开开荤都不行,”王大军一边走一边咒骂,队伍里有两把制式步枪,原本大家是想打些山鸡野狍之类的,可这一片林子,跟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一样,静谧的可怕,除了我们就没有其他的活物。 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忙让他别扯犊子,讲正事。 他瞄了眼身后,见没有什么动静,就压低声音说道,“老刘,我感觉你之前说得没错,这一次的任务,是真他娘的有古怪。” 我眉毛一挑,心里明白王大军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别看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神经跟大腿一样粗,但这就是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在外人无法察觉的外表下,王大军有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力,这些也是我在与对方长期的合作中所发现的,忙让他继续说下去。 “咱们这个队伍的组成太有问题了,也不知道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会把我们这几个歪瓜裂枣编在一起,你不觉得,就好像有人故意安排的吗?”王大军粗犷的嗓门压得极低,“说实话,现在队伍里,我真的信任的人,只有你。” 我听得分明,听他后半段的意思,好像真的掏了心窝子,才肯跟我讲这些话。 从我编入这个任务开始我就很奇怪,那个时期刚刚结束十年动乱,阶级思想还是非常重,特别是部队上做事情很讲究名正言顺,而我的出身并不好,毫不夸张地说自己的太爷爷是土匪,老爷子是封建迷信,分家以后在学校里闹过工农阶级革命,就成了反动派,城里单位不收红卫兵也当不成,去了大西北做了两年的知青,政治面貌上就有问题,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第一个刷掉,却怎么都没想到一直走到了这一步。 “然后,我觉得这个什么,迷魂凼啊,也有问题,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引诱我们进来似的,我原本怀疑是六子,但现在人家死了,说句不好听的,也是死无对证......” 刚刚人家李班还差点对我大打出手,听他再说下去就要上升到个人问题,忙让他打住,低头思索了一阵,却也没有更好的打算,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多想,先走一步看一步。 两个人又捡了些柴火,就转身折返。 林子里的光线已经非常黯淡,我们俩走的急,都没带手电,几乎到了十步开外,就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走了没多远,我突然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我感觉,前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接近。 王大军眼神比我好,他盯着看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往扎营的方向跑。 “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王大军没有回答,快步往回赶,我又回头看了看黑暗的林子,只看到似乎有浓重的雾气在翻滚,好像大冬天锅炉房的炉子被打翻,大量的水蒸气疯狂地涌动。 还没到地方,我看到有人打了一盏军用手电筒,不停地在林子里四处乱晃,就好像担心周围有东西会突然蹿出来。 等到了地方,王大军也打起一盏军用手电,这种手电的射程极远,光束都集中在一点,如果照在生物的眼睛上可以造成短暂的致盲甚至失明。 但是这次的手电光束,照到我们身后的林子里后,就仿佛被黑暗吞没了一般。 队伍里所有人的都在观察周围的林子,我打量着所有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正常,脑子里想起王大军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所有人,不用管装备,全部上树,能爬多高爬多高!”王大军突然大喊一声,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率先找了棵两人合抱的大柏,以与他那壮硕的体型极不相符的敏捷动作往上攀爬。 “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这个是毒瘴!等它过来吸上两口就可以要你的小命!”其他人似乎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找了一棵大树开始攀爬,王大军看我还不动又咒骂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老子不会爬树!” 王大军似乎在上面骂了一句东北话,他找了根粗壮的枝桠稳住身形后把自己的裤腰带拆下来,又和武装带等系在一起抛给我,“抓紧绳子,爷拉你上来。” 我把两只手紧紧缠在武装带上,被王大军缓缓地吊了起来。 说实话,搞地址勘探这么多年,钻洞打孔的事情我做的多了,但爬树一直是我的弱项,一直觉得人怎么可能抱着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就可以往高处爬。 人在半空,我再往下面看去,地面已经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所笼罩,那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还在不断地往上延伸,就像要抓住我的脚。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一片林子没有生物栖息,这一大片的枯枝烂叶之下,说不定还埋葬着大量野兽的尸骸,这种毒瘴在南方的很多深山老林里都有,白天受了高温照射一入夜就放射出有毒的瘴气,其中有很多可以致死的微生物,我以前听说过一队的勘探人员,在野外探险作业时由于没有做好防范措施,所有人都在帐篷里,在睡梦中被瘴气毒死,无一生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大军将我拉到他所在的树杈上,离地面大概有十来米高,看下方的雾气基本不再上升,就又找了根树杈跳过去,半路裤子一直滑到膝盖,差点掉了下去。 他嘿嘿笑着系皮带,看我像个壁虎一样地趴在树杈上不敢动弹,还不忘嘲讽两句,“呦,练蛤蟆功呢,悠着点。” 这个时候了都没个正经,我没有搭理他,突然从另一株树上射过来一道手电光。 “行了,抓紧时间休息,这里说不定还要其他危险,等雾气散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郝建林在一旁的树上靠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小心翼翼地摆弄了一下,大概是在调整时间。 另一边,李班和熊子他们也各自找了个粗壮的树杈做落脚地,用武装带将自己绑在树干上,开始稍作休息。 在这种地方,以这样难受的姿势,我肯定是无法入睡的,万一睡着了掉下去,那他们第二天就只能捡我的尸饼回去。 我双手双脚死死地抱住树木的枝干,同时让自己的身体中心下移。很多年以后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非洲的花豹在树上睡午觉的情景,觉得跟我现在也差不多。 东北山多林子密,王大军是爬树的行家,在树上过夜,对于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他把武装带扣在腰上,背靠树干,兴许白天真得累的够呛,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其他人估计跟我一样,都不好受,只能保持的着意识的清醒,在树上熬到白天。 就在我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我仿佛听到黑暗里有人在叫我名字,声音隐约是从下方传来,我强打精神努力睁大眼往下方看去,之间朦胧的雾气还在翻滚,雾气之中似乎有一个黑影在缓缓地往树上爬。 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游上来。 是的,我看到那团黑影,就仿佛蛇一样蜿蜒着朝我的树上蛇行而来,我嘴角抽动了一下,下一刻,我看清了雾气中探出的脸。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肿胀的脸。 他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树干,剩下的一只手在树干上不停摩挲。 六子?他没死?还从地下暗河里爬了上来? 我突然全身发寒,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六子肯定是已经死了,下面的是什么,是他的鬼魂?靠,害死你的也不是老子啊,干嘛喊老子的名字喊得这么亲切? 就在这时,我的身子突然一轻,居然直直地朝着下方掉了下去。 第六章麦比乌斯 我睁开眼的时候,眼睛被头顶上透过来的绿色阳光刺得生疼。 “怎么睡得跟死猪似的,快起来,搬砖了搬砖了!”王大军提着裤腰带,似乎刚在树上放完水。 天光已经大亮,林子下方的瘴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个梦,我嘘了口气,感觉心情沉重,自己向来不怕鬼神之说,只是六子死在这种鬼地方,我们连收尸都做不到,莫名有些唏嘘。 三个当兵的,已经爬到地面上,开始整理装备。 我们简单休整了一下,因为没有具体的行进路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沿着这个临时的据点往外探索,但能不能发现其他工程兵留下来的路标或者标志性景观来判断方向。 路过塌陷的地质空壳,能听到里面传来地下暗河隆隆的流水声,如果运气好的话,这条暗河或许可以一直通到岷江最后汇入珠三角。 我们又在六子的墓碑前默哀了数秒,才各自收拾心情开始上路。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峡谷,”郝健林把一部分的行动目标提前告诉了我们,“那里,大概是中国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悬崖村。” 众人背着沉重的装备,在地形复杂的老林子徒步跋涉,每隔五十米,王大军都用工兵铲在附近的树上刻一个王字,我觉得刻大字效率更高一点,被王大军用阶级思想太重的歪曲理由给顶了回来。 虽然进度缓慢,但我们走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回到卡车行进过的古河道,也没有看到其他的工程路标,周围都是参天的柏树,大量的岩壁断层纵横交错,不是会冒出数丈宽的断崖和裂缝,让我们不得不一次次的偏离既定路线。 一直走了有半个多钟头,我都腰被装备包压得都有些直不起来,走在前面的陈学兵拨开了半人高的蒿草,突然就不走了,在原地呆立了很久,才回头看着我们,表情僵硬。 我们都探头出去看,只见前面是一个土丘,土丘上有一个解放卡车大小触目惊心的窟窿,不远处的低洼平地上,有一堆黑色的固体燃料和木炭,上面我们离开时浇上去的水渍都还没有干。 我突然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就好像被安排好的套路,我们回到了原地。 林海无垠。 距离第一次探路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所有人都把脊背弯得像头老牛,两眼无神地行走在柏树林里,拨开眼前的蒿草丛,还是熟悉的地质空壳,还是湿漉漉的篝火灰烬,我们再次转回到了原地,就像一个往复循环的诅咒,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王大军把装备都卸下来,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说什么都不肯再爬起来。 郝健林等人靠着树干,掏出水壶补充水分,脸上的绝望神色挥之不去,我们都明白,如果再走不出这个迷魂凼,我们随时都面临毒瘴的死亡威胁。 我半蹲在王大军的身边,抱住脑袋死命地思索,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个人习如果不保持这种拉屎般的姿势我几乎就无法思考。 一路上所做的标记已经非常之多,周围一大圈有特征的柏树都被刻满了大大的王字,如同什么古怪的祭祀仪式,指北针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完全派不上用场,我们就好像沿着一个封闭的环在前进,最终总会回到原点,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幻视或者行为诱导导致的方向偏离,这里完全就像是一个局,完全隔绝的死局。 我实在没有什么头绪,郝健林让众人又围坐成一圈,开始集思广益,我看着他们希望有人能率先发言提一些有用的想法,但是我很快发现,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我。 “立国啊,你也别谦虚了,除了你在座的都是当兵的大老粗,你要是没有办法,我们能怎么办?”郝健林的秃脑门上全是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光。 “妈的,要我看,一把火烧了这林子算了!”王大军的建议简单粗暴,我心里苦笑,如果到时候真的走不出去,可能只有这一条路子了,蹲号子总比死在这种无人山区的好。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只手颤颤巍巍地举起,又颤颤巍巍地放下,我看到熊子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是年轻人脑子活络,子熊,你有什么意见就大胆地说,只要对大伙有帮助,回去一定给你记三等功!”郝健林露出和蔼的笑容,但我们都知道记军功根本不是他的权力所能办到的。 “我,我觉得,”熊子弱弱地说道,“还是鬼打墙。” 郝健林嘴角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众人嘘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我身上。 我说,“虽然现在是白天,但熊子说的鬼打墙,未必没有可能,这个林子很古怪,很多东西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姑且先作为保留方案记下来,”说着,我捡了段树枝,在沙地上潦草地写了鬼打墙三个字,想了想,又在上面写了个火字。 有了两个方案之后,众人又陷入了沉默,王大军凑到我耳边嘀咕道,“老刘,你他妈的会打鬼吗?我听说老林子的鬼最凶,咱们应付地过来吗?” 我白他一眼,“打鬼我不敢说,我太爷爷做土匪那段倒是打过鬼子。” 熊子又颤巍巍地把他的手举起来,“会,会不会是六子,还在这附近?”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看向那个土丘,周围突然挂了一阵阴风,吹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王大军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好几遍的阿弥陀佛和上帝保佑,不知道他信的到底是哪门子的教,“六子哎,你要走就好好地走呗,别隔这里跟我们瞎闹腾了,你那道远,晚了怕喝不上孟婆汤咯。” 学兵忙在一旁补充,“应该不会吧,这个迷魂凼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有了,倘若真是六子的鬼魂作怪,我们是战友,他也应该帮我们才是。” 王大军瞪着一双牛眼,“你懂什么,搞不好这林子有千年老鬼作祟,六子他道行不够斗不过人家呢?” 我被他们吵得头疼,觉得思路也被他们带得越来越歪。 “我,倒是很久以前听说过一个东西,”对我有不少芥蒂,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班,突然用低沉的声音开口道,他蹲在原地想了很久,似乎是在想应该怎么表达,随后干脆伸出两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两个反向套住的圆环。 王大军看了不解其意,打趣道,“老李,你这套暗语,我好像见过,不过现在的老玻璃们早就不用了。” 我忙让他别打岔,好在李班这人生性孤僻,完全没有理会王大军,吞吞吐吐地说:“我看过有这么一种环,叫,叫什么爱你如斯圈,好像说如果把一个蚂蚁放到环上,那蚂蚁就会一直在环上面爬行,永远走不出去。”李班明显词汇表达匮乏,说了好久也没有解释明白。 “什么爱你如斯,想不到老李你还这么肉麻,看不出来。” 我瞪了眼王大军,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笑了一下说,“你说的这个东西我虽然不知道它具体叫什么,但我也见过,是不是像一条弯曲的带子穿在一起?” 李班像被一语点醒梦中人,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对,对!应该就是这个!” 所有人一下子又转头,都死死地盯着我。 我干咳一声,尽力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接近立体的圆环,只是画技拙劣,无法很完美地展现出来,心想他们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吧。 为了叙述方便,我这里需要直接交代一下,这种封闭环的原理是把一根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后,两头粘接起来做成一个纸带圈,然后就会具有魔术般的性质,如果将一只小虫放上去,那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 “这种环的原理确实跟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相像,”我画完立体环后,又放了个小石块作为起点,然后用树枝画了个线条,围绕圆环画圈,“如果我们以这里作为起点,一直沿着中间画线的话,”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动作,那条线在我的树笔下,最后又从带子扭曲之后的另一个截面穿过,回到了原点。 “我靠,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打了个轱辘又转了回来!”王大军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兴奋地大叫道,其余人也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满脸期待地看着我,学兵和熊子甚至已经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但是,”我的声音沉了下去,“在现实生活中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情吗,这几乎已经涉及到了立体空间的变化,这需要多大的空间才不会让我们察觉到自己所走的截面已经悄然改变?”我用树枝哆哆地瞧着地面,将顶端指到圆环两个截面开始发生交替的地方,“如果周围的地形和林子真的有这种结构的话,那当我们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所指的那个截面苦苦思索。 “会发生什么?”我长嘘了一口气,脸色也很不轻松,“我们的头就会朝下,而脚会朝上,最后......” 站着的王大军脑子转得很快,一张黑脸很快起了变化,罕见的有些发白。 “会,”王大军颤抖着嘴唇,“会掉下去。” 第七章八门遁甲 在长时间的缄默后,我在鬼打墙后面又加了空间两个字,探讨在这里陷入了僵局。 其余人都放弃了思考,躺在周围的沙地上,满脸愁苦。 李班抱着步枪强打精神,学兵手脚并用地爬上一棵柏树开始警戒四周的林子。 已经接近下午两三点钟,柏树林上白炽灯泡一样的太阳,开始西斜。 我从始自终都半蹲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三行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周围静谧的林子和脚下干涸的古河床。 期间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想法,开始在我脑中闪现,仿佛形成一条锁链,不停地打转,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刘,刘公!”就在我感觉腿部肌肉发麻,开始抽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自己。 我回头,学兵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爬了下来,他摸着后脑犹豫片刻才道:“我,我好像,在树上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我有些纳闷。 “我也说不清楚,那东西好像是,一幅画。” 等我们两个都爬到树上,我顺着学兵所指的方向举目望去,只见墨绿色的古河床,延伸出一整条洼地,之后是起伏的山丘和断崖,和四周的树木形成一条条造型诡异的线条,因为视线的阻挡,再往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哎呦,这林子的轮廓,还真像我在广西吃过的螺蛳粉,他娘的,再磨蹭下去又到开饭时间了。”王大军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 如果光看林子和古河床的布局,倒确实像是一口大碗,中间山川线条的摆放如同各种食材,被王大军一说我就有些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 “刘公,我觉得这个景象,好像不是自然形成的,我觉得这倒是像一幅画。”学兵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插嘴道。 我看着周围的地形和山脉的走势,之前一直被我否定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股的恐惧。 我猛然回头望着众人所在的古河床,周围山脉的走势如同卧龙,还有那个幽深的地质空壳,所有的一切现在看来,反而像是精心布置好的棋盘,只待落子。 “这古河床,是他娘的人为断流的,被改造成了两条阴阳鱼,这里是一个阵局的阵眼!” 在一部偏纪实风格的文章里,提到这些东西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我还是不得不交代某些东西,因为当时的我觉得这个东西并不重要,但它对之后事情的发展却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家里老爷子搞封建迷信那一会,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给人测吉凶选墓穴,手上收藏有一本书名作者都不详的古书。 家乡地处黄河沿岸,自古就有锁龙井的传说,这本古书据说是老爷子那辈开始,从一口锁龙井里所得,之后就流传于整个家族,小时候我背不出书上的内容准会被抽手心,但感觉自己终究不是那块料,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和家里闹翻,分了家改了户籍,独自去了西北的大山深处,走的时候,绿皮火车的月台上,没有一个为我送行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那也确实是一本奇书,书上杂糅了各种义理和玄学术数,包括先天周易和后天八卦一类,甚至有失传已久连山归藏易的残卷,不过写的都是古文,晦涩难懂,老爷子把这古书视若珍宝,藏在家族祠堂里,破四旧的时候都没有被红卫兵搜出来,我当知青那两年里,没有其他读物,就偷偷带走了古书,农场里活干累了,经常会拿出来翻一翻。 从那本奇书上,让我对古代地理和风水布局的事情略知一二,也正是以此契机自己加入了地质队,而让我感到恐惧的是,这个迷魂凼,让自己想起了古书上所记载的阴阳八卦图。 “人为断流?太夸张了吧,笑面国,你又要扯什么阴谋论了吗?”王大军很不以为然。 “人为断流这种事情并不稀奇,黄河历史上都改道了很多次,难保不会有奇人从中做了手脚,而且你们应该都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那可是真正记载在史书上的。”我敲着地面,环视着重新围坐成一圈的众人。 “立国啊,这里就你懂这些东西,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们都听你的。”郝健林无奈地摊着手,显然他已经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根据我的推测,这个古河床被人为断流后改造成了八卦阴阳鱼的一部分,那个地质空壳就是其中的一个阵眼,而这一切,都是利用了周围的林子和山脉的走势,将这里做成了一个阵局。”我在地上,将自己在树上所看到的景象大致临摹了一下,绘制出了一幅粗糙的八卦图。 “阵局?”所有人面面相觑。 “不过很奇怪,八卦也分先天河图和后天洛书,所谓八卦之象,申而用之,可是这里的卦象我只是觉得相似,真的推敲起来却又有不同,可能布置这个局的人,比我所知道的还要古老。” 众人似懂非懂地听我讲完,王大军第一个放弃思考,看向我,“笑面国,你刚刚说的什么八卦啊,阴阳鱼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你老实交待啊,都是搞地质的,怎么就你怪力乱神的东西特别多呢?” “哎呀!你怎么就这么贫,现在是做这种阶级斗争的时候吗?你忘记我老爷子以前是做什么的了?这些东西都是他小时候硬要我背的,说考国文的时候准有用。” 看众人都露出狐疑的眼神,又岔开话题,指着那个丑陋的八卦图形,“这里的卦象我没法破解,但这些东西说起来玄妙,其实都是百变不离其宗,你们都听过八阵图没有?” 郝健林摸着他的秃脑袋,直点头,“嗯,这玩意我也见过,好像是古人兵法一类的东西,破四旧那会我烧过不少。” 我抬头看着众人,“三国演义里面有一段说刘备兵败,被陆逊一路追到了夔关,而那里有诸葛亮入川时,用石头在沙滩上所排成的八阵图,直接困住了对方的人马。” “唉,好像是有这么一段,”王大军第一个拍手叫道,“我在老北京胡同里听说书人讲过,话说宋江最后到底到了西天没有?”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比划着,在那幅简陋的八卦图上,又按照方位各画了八笔,“据说这种八卦阵是按照奇门遁甲所布,共有八门,各自对应了五行方位,一旦进入其中就会飞沙走石遮天盖地,能够困住十万精兵,虽说古人说是半真半假,总有夸张成分,但我们不免一试,去破破现在的这个死局!” “甲乙东方木,南火是丙丁,戊己中央土,庚辛西属金,壬癸北方水,五行方位真......”我咬着下嘴唇,看着地上的三行字,脑中回忆起以前背诵过的五行方位歌,这里的古河道被断流,五行里火和水都被剥离,剩下的空间也因为方位被完全打乱,无法推断,我需要用其他方法找到离开这里的位置所在。 “八门中只有三门象征着吉兆,我记得没错的话,分别是乾宫所在西北方位的“开”门,坎宫所在正北方的“休”门,艮宫所在东北方位的“生”门,这三个门或许能够出去。” 我走到郝健林的身边,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郝副官,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郝健林身上揣的那块怀表,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相好送他的,昨晚我就听到他在树上,迷迷糊糊地摸着这块表娟啊梅的直叫唤。 “这附近一定有巨大的磁场,我们的指北针无法使用,你那块表是机械的吧,并不怎么受磁场影响,恐怕要暂时让它为组织做些贡献了。” 郝健林听到要拿他那块宝贝怀表,很不情愿,但是看到我们一群人眼巴巴的目光,也只好叹了口气,嘱咐我小心点,见表如见人,弄坏了他就掐死我。 我接过表,因为时间紧迫,只将分针对准了太阳的方向,等了三分钟,再次查看12点刻度与分针的角度,大致推断了一下现在所处的方位,随后指了一个方向,“反方向是正南,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东西的角度,只能朝正北走,应该可以找到休门所在的地方。” 众人背上装备包,开始重新上路。 我回头看着所有人,“因为没有罗盘或者更精确的设备,如果我弄错了的话,走进其它门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摊摊手,“自己也无法预测。” 第八章磁像 话落,众人再次钻入林子。 走了约摸半只烟的工夫,王大军也没有闲心再去树上刻字,只是埋头跟在我的身后。 每走一段我就停下来,用怀表对着太阳再次确定一遍正南的方位,就这么走走停停,很快我们周围的王字越来越稀疏,来到了之前碰到过的一处断层崖壁旁, 崖壁边上满是藤曼和大量斜生的灌木,几乎填满了整个崖壁,往下只能看到一条极细的银带,应该是山涧的溪水。 看着十米开外,对面崖壁上一大堆的草甸子,王大军咂咂嘴,“笑面国,怎么说,你该不会是要我们跳过去吧,丑话说在前头,我虽然之前说了全听你的,龙潭虎穴也只要你一句话咱也敢闯,但这武侠小说里的情形咱还是不敢做的,下面还指不定有没有武林秘籍呢。” 我额头上冒了细密的汗珠,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举着怀表观察了好一阵,看着那崖壁点头,“没错,这里就是休门所在,方位绝对没错。” 郝健林接了怀表回去,用手帕仔细地擦拭过后,也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立国啊,这悬崖怎么看都是死路啊,别说现在我身子发福了,就是放在年轻时候,这十米宽的悬崖我也跳不过去啊。” 学兵和李班他们,显然也是将信将疑,不断地打量着悬崖。 我抬头观察着四周环境,周围柏树已经少了很多,喀斯特的红岩地貌显得凸显,不少地方都裸露着黑红色的山石,我目光一亮,突然看到一座低矮的山头上,一块黑色的巨石颇似人形,上面有很明显的人工雕刻的痕迹,那人形巨石脖子细长,一只手指着正北,也就是草甸子的方向。 几个人跑到石像的下方,王大军拿工兵铲敲打几下,发出铁器一般沉闷的铮铮声响,“哎呦,奇了怪了,谁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雕了这样一个古怪的人像,怎么感觉还想是铁铸的,不知道扛回去值不值钱。” 我摸着人像斑驳的表面,沉吟道,“这不是普通的铁,是磁石,这迷魂凼里应该不止一座,八门每一门都对应一个磁像,也就是这种东西一直在干扰指北针。” 说完,我眺望着远处的草甸子,“不会错,这就是仙人指路,也就是吉兆。” 之后众人蹲在断崖上,合计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因为没人愿意第一个跳下去。 最后抓阄,我严重怀疑郝建林他们做了手脚,骂了一声娘,就解下背包,递给王大军,然后挪到崖壁边上。 脚下是万丈深渊,看上去无比真实,我一开始觉得是视觉幻想一类的障眼法在搞鬼,可一旦真的拉出来耍把式,心里有些点犯怂。 几个人都站在后面眼巴巴地看着我,王大军喊了一声,说建议我把遗书写一下,出去后他会亲手交给我家老爷子。 我气的鼻子差点没歪过去,当下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古人诚不欺我,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脚步。 我的身子一下就消失在了崖壁上,而我的双脚也很快直挺挺的着地,由于完全没有准备,我双腿绷得笔直,这一下冲击差点没把大腿筋震断了。 我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下到了崖壁的下面,两三米上去都是密密麻麻的草叶和泥土,脚下是一条窄小的石头栈道,对面的崖壁上还架着一条完全由岩石形成的扭曲的石桥,我一看,居然是喀斯特地貌下才有的那种仙人桥。 感叹了一下大自然的巧夺天工,居然刚好运用了崖壁的视觉死角,制造出了底下空无一物的错觉,当下朝着上面大喊了一声。 “我靠,笑面国,你还活着?”我听到王大军粗犷的声音,随后众人一个个从上面闭着眼睛跳到石梁上,熊子看来下了很大的决心,跳下来之后双腿都软得像面条。 众人满脸惊讶得打量了崖壁下的景观,我没有多做停留,背上装备当下第一个跨过那座仙人桥。 等上了对面崖壁的草甸子,微凉的山风吹得人脑子一阵清爽。 举目望去,我们站在较高地势的草甸子上,前方还是一大片林海,却已经可以看到不少不同的东西。 我们看到一段陡峭的悬崖和峡谷交相辉映,耸立在茫茫山林里。 夕阳垂到悬崖顶上的时候,我们到了峡谷下方的谷地,从这里的低洼地带出发,一条充满泥泞的土路一直通到身后的密林里,四周都是被工兵砍伐出来的灌木,再往外一圈便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森林景象。 我们沿着山谷继续往前行进,因为坡度不是很大,走起来倒也不是特别吃力,一直到身后那片迷魂凼缩小到棋盘大小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峭壁所在的位置没我回头看好不容易走出来的迷魂凼,只觉得那里的树木和山岩,似乎真的有种奇异的规则,排列成一个复杂的图形,形同八卦。 这地方,太有猫腻了,我心里突然这么想道。 回头观察悬崖,我仰起脖子,感觉后颈处的骨头嘎嘎作响,眼前的悬崖仿佛耸入云天一般,目测起码有六百多米,人站在下面,只是不自觉地感觉渺小,难以想象,是怎样的毅力能够让人世代生活在这里。 悬崖几乎被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的茅草覆盖,峭壁上有大量横梗交错的巨大凹槽,呈现片理结构,是很明显的片岩构造,几条极其老旧的绳梯从悬崖顶上垂挂下来,还有不少藤条编织成的网状绳索相互缠绕,我估计是悬崖村里的人上下山所用,现在在悬崖每隔二十米的地方又增加了不少铆钉做的固定点,底下有着不少未曾使用的绳索废弃在那里,想必是先头开山部队的人留下的。 对于这种悬崖村,我心里倒也没有太多惊讶,中国地域辽阔,在我的地质生涯里,就遇到过许多古怪的村庄,像什么山东的文武八卦村,广西的绝户村,都是确有其事,还有一些为了躲避战乱藏在深山里的村子,一直到改革开放可能都还不知道抗日战争已经结束。 我们没有浪费时间,开始用底下的滑轮把绳索全部举到被布置好的的固定点上,再把沉重的装备捆绑在绳索上,打算上去后在做回收,王大留在了最后负责回收绳子,他满不情愿的在一旁骂骂咧咧,却还是麻利地接好了安全扣,把剩下的绳索都抗到了肩上,开始负重攀爬,接着李班打头,每爬二十米就再上一个人,一直到六个人都陆陆续续像蚂蚱一样挂在了峭壁之上。 就在我们爬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那悬崖边上,突然探出了个小脑袋,系着个古代儿童才有的那种垂髫的发型,不断地打量着我们。 “嘿,娃娃,帮叔叔们把这些绳子挂上去好不好!?”一看上面有人,王大军欣喜若狂,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震得山谷都在隆隆回响,兴许是他的大嗓门吓到了人家小孩子,那小脑袋缩了一下就没敢探出来。 郝健林数落了王大两句,没有他发话不得多说半个字。 爬了将近有四十多分钟,饶是心里提前有数,还是累得满头大汗,我已经爬到了三百多米的地方,不敢低头往下看,只是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半块天空。 我攀崖次数非常之少,只是常年的野外生存经验,让我的体格比以前要好了不少,但第一次爬这种直上直下的山壁,心里很是发毛,我感到手臂酸胀,靠近一条足有两人宽的山体裂缝想要休息一下,刚靠过去手掌心似乎刮到了岩壁上什么尖锐的东西,当时一阵麻痒,我翻过来一看,发现掌心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鲜血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我使劲捏了捏,也不是很痛,想必伤口不是很深,再往那岩壁上一看,我却突然发现,峭壁上覆盖的茅草下面,似乎有一张狰狞的人脸。 第九章悬崖村 这一下猝不及防,让我抓着绳索的另一只手也一下落空,整个人被安全扣悬吊在了半空。王大军在下面眼看快快追到我,被我这一下吓得不清。 “我的姑爷爷,你搞什么幺蛾子?” 我额头冒了不少的冷汗,勉强稳住身形,逐渐扶起上半身让自己保持平衡,等半个身子都重新趴回岩壁,才舒了一个气。 再定睛一看之前那张鬼脸,却只是一个石壁上的浮雕,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加上风雨侵蚀,已经斑驳不清了。整个雕刻只是有一个人脸的轮廓,甚至连五官都分辨不清,但是看着这张脸,我心里却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常年的职业习惯,让我从兜里掏出记事簿,开始拓印起来。 王大在下面等急了,不断地咒骂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拓印下来之后,我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这张脸,确实有鼻子和嘴巴,只是已经很模糊,但是眼睛却只有一只。 中国古代有很多神话传说,也有很多古老奇特的远古崇拜,但是信奉独眼的宗教传说,我却似乎没听说过。四川曾有着轰动世界的三星堆的考古发现,不过那里面出土的确实三眼神像,还有很多神话故事诸如封神演义二郎神之类的神灵。也都是以三眼的形态示人的。 一时间想不透,我将拓纸收好放回兜里,才开始继续往上攀爬。 李班身手矫健,已经到了悬崖顶,开始将吊着装备的绳子一点点往回提。 等我到了上面,其余五人也基本都已就位,王大肩上抗了一大堆的绳索,最后一个呼哧呼哧地爬上来,上来后就要伸手掐我的脖子,我躲开他,逃似地往前面开阔的林地里跑。悬崖后面,地势开始逐渐平坦,但是连绵过去,却是一片更广阔的原始丛林,层峦叠嶂,天光晴好,美不胜收。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穿着少数民族特有的彩色服饰,正站在一片空地上,好奇地打量我们。 郝健林做出和善大叔的模样,凑上去问那小孩:“小朋友,叔叔们不是坏人,是过来给你们村子做脱贫指导,共同富裕的,你能不能带个路啊?” 那小孩吸了口鼻涕,看着众人,突然伸出小手,“给我那个,就带你们去。”孩童的普通话发音有些奇怪,但是声音却很清脆。 “那个?哪个?”我们几个都是面面相觑。 郝健林咳了两声,捅了捅我的腰,“带钱了没有,粮票也成。” “钱?”我面露难色,“郝副官,这样不太好吧。” “咋还磨磨蹭蹭的,这是给组织做贡献哩,回去之后给你算在公帐上。” 我从兜里只掏出了五毛和一分的,郝健林一把把五毛的抓过去,放在孩童的手心里,那孩童面露狐疑地端详了好半天,一甩手直接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我不要这个,要整的。” “怎么办?他要整的,我身上没有啊?”我无奈地摊摊手。 “那啥子,”站在最后面的熊子弱弱地出声说道,“娃娃说的整的,应该是要吃滴东西。” 王大军又从包里拿出他的压缩饼干递过去,“别不识抬举啊,爷就只有这些东西了,这可是爷的晚饭。” 那小孩看了眼压缩饼干,一把接过,麻溜地拆开包装袋,塞进了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唔唔,就要这个,你们跟那个大姐姐一样,都有好东西,我现在就带,带你们去见丹木吉爷爷。” 听到孩童的话,我们心里一下都有了数,看来张雪燕他们确实是提前到了这个村子,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没有走错地方。 熊子是四川人,上去和小孩搭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们也听不懂,回来后就告诉我们,前面离这不远是有一个很小的古寨,寨子里好像都是些羌族的末裔。 小孩没有等我们讨论完毕,已经就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往林子的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也陆续跟上,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又看到树林后面露出一块平缓连绵的山脉,从山脉上一条极细的银带流淌下来,一直汇入到开阔的山脚下,隐隐能看到,林子上方飘来几缕袅袅炊烟。 “到了,就是这里,”孩童指着前方,林子里影影绰绰有不少的干栏建筑,走进了,就见是一个大约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寨,和图画书上看到的少数民族的聚落一样,呈现一个巨大的环形,那些竹楼或木楼都围着寨中央一棵巨大的石柱而建,围着一圈一圈的栅栏,房檐下挂着熏肉和干菜,还能听到不少家畜觅食发出的声响。 这里属于古江源地区,以前确实有不少羌族彝族等少数民族的先民在此活动,这种寨子,我在云南那一带也见过不少,似乎叫做“乖脱”,在松潘县城的四周还零星残留着不少这种村寨,都是古代先民们利用岷山的地理特征所发明的一种巢居的聚落形式,。 王大军冲到寨子旁的河滩上,狠狠地抹了把脸,我们几个也纷纷卸下装备,补充水分和把身上的泥水擦去,也不在乎咯人的碎石,几个大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河滩上,感觉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我们很快就见到了孩童带过来一个羌族老人,丹木吉老爷子须发鬓白,柱了根拐杖,眼睛上仿佛蒙了层阴翳,灰蒙蒙的,打量了我们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来了就都是客人,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他转身领着我们进入古寨,“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几位,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里歇息一下。” 丹木吉的普通话说得虽然吃力,但是基本能够交流,据说年轻的时候经常采药下山贩卖,懂得些汉语,他告诉我们,寨子已经几十年没有外人来过,现在只有些老的残的和跑不动路的,恐怕再过不久,整个寨子就会消失在茫茫群山中。 周围的木屋屋檐下,几个上了年纪庄稼人打扮的老汉,都一边磨着剪子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看那副样子好像并不是非常欢迎我们的到来。 郝健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老烟他们的去向,我看到寨子最中心的石柱上,系满了五彩的布条和麻线,据说这种寨中心的石柱,叫做纳萨,是一种祭祀用的石塔,纳萨石塔的周围,还放着一大堆的东西,都用油布盖的严严实实,我挑开了看了一下,才发现是帐篷和工兵铲铁锹一类的,想必是老烟他们留下的。 我们到了最大的一间木屋前,上了木梯就到了里屋,丹木吉又给我们倒了些青稞磨成的茶和糕点。 王大军嘴里塞满青稞糕饼,双颊鼓得老高,“那,那什么,老爷子,寨里的年轻人都去哪了,国家已经改革开放,怎么改革的春风没有吹到这里?镇上的干部就没有扶贫政策?” “咳咳!”羌族老人咳嗽两声,立刻没有回答,“日达!日达!”又对着外屋喊了两声,之前给我们引路的小孩跑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支旱烟。 丹木吉用火柴把烟草点燃,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这才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寨子在这种山沟沟里,平日里除了一些运货的马帮,谁愿意来?外面的姑娘嫁不进来,年轻人都跑到外面去咯。”说着,老人灰白的眼睛看着众人,“而且,寨子外的林子一直都有古怪,除了寨子里的人,谁都走不进来,据说以前镇上的扶贫小组过来,都在林子里迷了路,走了好多天才走出去,从这以后,就更没有人来咯。” 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日达的小脑袋,“可怜了日达这个娃,从小没爹没娘,也没得学上,只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子里,之前来的一伙人里,有个女娃子说要带日达去城里,可去了山里面五六天哩,都没有出来,唉......”老人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那里直摇头。 听到老爷子把话头扯到了我们这次我们的任务上来,郝健林忙又追问道:“那之前来的那一群人,都是进山啦?他们有交代些什么没?” “那几个年轻人呐,都跟着女娃子去了纳黑西咯,还有那个什么,呼啦呼啦能飞的东西,能带老多人嘞,也开进山里去了。” 纳黑西? 我们听了都一头雾水,丹木吉把旱烟放下,推了把小日达让他自己出去耍玩,才接着开口道,“那纳黑西嘞,邪性的很,以前寨子里的巫师在那里做祭山会,后来有年下大暴雨,那雨大的哇,劈里啪啦跟劈毛竹似的,寨子里的河道都被冲垮了,山上也出现了一大片的走山哩,整个山塌下来一大块,原本几座的纳萨全塌了,下面就露出来这么大一条缝,”老人说得绘声绘色,用双手夸张地比划那个裂缝的巨大程度。 “那裂缝邪乎的很,飕飕往外吹阴风,有村里人下去,走了很远才走到头,那里面,地面上还有好多的大洞,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从那以后那一块就经常有寨民失踪,村里都说是山神纳黑西发怒了,要给拖到纳黑西的山府离去,渐渐地也就没人敢去了,那女娃子就带了七个年轻人,打了绳子从那些洞里下去了,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哩,唉,造孽啊。” 说罢,拍着桌面一脸惋惜的神色。 我们听完丹木吉的叙述,都对视一眼纷纷看向郝健林,觉得事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倒不是对老人所说的什么山神纳黑西感到惧怕,而是老烟和张雪燕的行动完全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从军区方面来看,这第一支地质小分队是失联了之后,我们才紧急出动的,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郝健林干笑两声,“这个嘛,我之前也只是从工程部队那里得到一点汇报而已,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好像他们来了以后,也发现了那个叫什么纳黑西的地质裂缝,老烟说这个地质裂缝很有可能和他们要找的地下空洞相连,一队人就分成了两个队伍,老烟带了一队人用运输机继续前往煤矿区,而张雪燕他们则直接下了那个地质裂缝,在之后,军区的无线电就联系不上这一支小队了,专家说可能是无线通讯设备出了问题。” “已经下去了有三天多了吗?”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张雪燕的性格,她一定会用最极端的食物分配来让队伍用最高的效率保证走到最深的位置,按照一般洞穴勘探所能携带的食物量,他们在第四天左右就必须折返,也就是一切顺利的话,第一批次的人差不多在之后的一天时间里就会回到地面和我们会合。 “能找人带我们去一趟那个什么纳黑西吗,老人家,这是国家上面的任务,不能耽搁。”郝健林嚯地站起身道。 丹木吉又吸了两口旱烟,有些惊讶,“怎么,你们几个娃子也要进去,那里可太危险咯,去不得啊!” 接下来郝健林又搬出一套毛选语录,给丹木吉老人上了趟政治思想指导课程,才让老人松了口,他朝着外屋又用大烟嗓喊了两声:“日达!日达!” 叫日达的孩童又跑进里屋,手里还拽着一把鸡毛。 “来,把我的拐杖拿来,再带点那个什么,压缩饼干?咱们一块去见拉巴。” 小日达应了一声,又伸手跟他爷爷要整的,被丹木吉老人拿拐杖杵了好几下脑瓜子,“你个青沟沟娃娃,还要上瘾来哩!” 第十章纳黑西 当我们见到拉巴的时候,这个拥有伟人般宽阔额头,穿着脏兮兮羌族服饰的老男人,正在勘探队丢弃的废物堆里,翻找着属于他的宝贝。 他虔诚地将那些罐头上的拉环和铁质的零碎物件都扯下来,装进胸前的口袋里,又将不同颜色的塑料片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用彩绳系在身上,走起路来兜里的财宝就叮当作响,看上去活像一门独特的行为艺术。 拉巴看到丹木吉和我们,突然就叫了起来,“嘛!嘛!” 王大军牛眼一瞪,“妈什么妈!谁是你老母啊!” “哎,闭上你的臭嘴!”郝健林骂道。 小日达把带来的压缩饼干和肉干都给了拉巴,拉巴没见过这种聚乙烯材料制成的塑料包装,端详了好久把塑料纸拆下来装进口袋,又将饼干都丢到了废物堆里。 “唉,这个拉巴其实不是我们寨子里的,好多年前逃荒逃到这里,来的时候就这样疯疯癫癫,也不会讲话,只会叫唤两个字,寨子里的人看他可怜,就每天救济着一点,”丹木吉神色惋惜地看着拉巴,他正和小日达坐在废物堆上,像个孩子一样吃着晒干的狍子肉,“你们要去纳黑西,只有找他,那个地方只有拉巴敢去,而且他还能活着出来。” 王大军偷偷凑到郝建林身边耳语,“副官,找个傻子给我们带路,靠不靠谱啊?” 山里面黑得快,夕阳逐渐坠入山脊,尚且蔚蓝的天幕上已经可以看到些许星光,而星光之下就是一条蜿蜒逶迤的山间土路,其上荆棘丛生,沟壑众多,行走起来极为吃力。 我们就跟着拉巴,越过村寨后面的山脊继续朝山腰上进发,重新深入到一片丛林之中。 据丹木吉所言,一个礼拜前张雪燕的队伍也是由拉巴亲自带进去,让我们大可放心。 大概走了两三里地,已经能够清晰地俯视到整座大山的全貌,属于很常见的褶皱断块山,不少崖壁都有被雨水冲塌的痕迹,不远的山麓上开了一小块的梯田,上面种植了一些黄绿色的青稞苗,俗话说,背斜找油向斜找水,这块地方一眼就能看出它的贫瘠之处,完全是黄狗舔碾子没多大的油水,我估计这里应该快接近川藏板块阶梯的分界点,虽然海拔也不低,却没有藏区那么透冷,所以这些青稞的长势并不好。 一直走到夜幕彻底降下来,借着星光一行人又打起几盏手电,照得路两旁的林子不断晃动出姿态诡异的黑魆魆影子。 拉巴对这些都毫不在意,走起来轻车熟路,口袋里的财宝叮当作响,不时像个老顽童一样去抓路旁的蛇莓来吃,都被郝建林制止了下来。 一行人越走越深,到这里就已经看不到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 又翻过一道山梁,走在前面的郝建林突然一摆手示意我们都停下来,自己站在山路上冷冷地盯着拉巴的背影,“等等,好像,有问题,” 周围的林子里没有一丝虫鸣鸟叫,除了毒蛇吐信一般嘶嘶的风声,整个林子静的可怕。 我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知他整的是哪一出,忙问,“怎么回事,前面有东西?” “不是,”郝建林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我觉得,这个傻子有问题,他这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走在前面的拉巴看我们都不动了,突然也不走了,不再发出那种意义不明的叫喊声,站在黑暗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熊子见这幅情景,也缩了脖子跟着说,“我,我怎么觉得,这四周的林子,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是有问题,”我揉揉肩膀,“我也感觉到了,那种被人从黑暗中盯住的感觉很强烈。” “妈的,我看咱们估计遇到匪村了,不光是这个拉巴,整个寨子都有古怪,你们听过那个故事没有,”王大军压低了声音,已经把自己腰上的地质锤顺到了手上,“以前闹饥荒,有闯关东的人,到了一些深山里,没地方住,就找山里的村子投宿,然后就被......”说着他伸出舌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人白天下地干活,到了晚上就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跟解放前的马匪一样,不光咱们,要是严指导他们也着了道......” 我忙让他打住,“就你危言耸听,咱这么多人,还有枪,若真要发起难来,还不知......” 我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身旁的陈学兵突然怪叫一声,我们都回头去看他,只见学兵已经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拿枪指着我们身后林子的一个方向。 “怎么回事?”王大军的身子一下绷得笔直,拿军用手电迅速照向那片阴暗的林子。 “我,我,”学兵坐在地上,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好像,看,看到那棵树上站着一个人!” 我眉头一皱,林子里静悄悄的,树上也是什么都没有,再看拉巴,他已经走到了我们近前,脸上没有了那种痴傻的表情,直盯着那片林子看,嘴里不知嘟嘟囔囔着什么,开始拉扯我的衣服。 “我,我确定有东西站在那里,跟成人一样大小,不过好像弓着背,脑袋都垂在脖子下面,”学兵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刚,刚才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看,看我们,手电打过去,一下就不见了!” 李班已经不知何时,端枪屏吸,挪到了他所指的那棵树的旁边,他巡视了一圈树的周围,又用手电照着枝叶繁茂的树冠,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学兵的情绪稳定下来,显然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也走到那棵树下,拿手电打量了好久,确实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妈的,”他狠狠地踹了一脚身边的树,“什么鬼东西要是再敢冒出来,我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李班狠狠瞪了学兵一眼,毕竟是自己的兵,在我们面前出洋相他也觉得尴尬,就训了学兵几句,苦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悻悻地走回来,才走到一半,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双目圆瞪又死死地盯着我。 “靠,”我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心里不免一突,“又整这一出,老子不吃......”话还没说完,我却发现王大军和郝建林也一下子转过头,都死死地看向我,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王大军还使劲朝我挤了两下眼睛,我这才明白,他们看的似乎是我身后,我身后,有东西! “嘛嘛!”拉巴突然拍着手大声叫喊起来。 多年来地下洞穴探险的经验,因为时常要面对突然的岩层塌方等危险,让我的反射弧锻炼得异常敏锐,几乎是在我明白过来的一瞬间,我就已经一个懒驴打滚,朝着前方的人堆里一下钻了进去,队伍瞬间乱成一团,与此同时,身后的树上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模糊的黑影从我身后的一棵桦树上蹿到了另一边,速度非常之快。 “砰!”与此同时,李班的手里的56式自动步枪也响了,跳跃中那个黑影只是晃了一晃,随后猛地就扎进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我脑子有些发蒙,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班和王大军一个箭步都钻进那片林子,过了一会才灰头土脸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呸!妈的晦气,”王大军把嘴里的草叶子吐掉,“那东西动作太快,看不清是什么,块头倒不大,不过确实好像是人。” “会不会是只山猫子,趴在刚在的树上。”郝建林拿出肉干,让拉巴安静下来以后,也跟着我们去到树的下来。 “我刚才确实打中它了,你们看,这里还有血迹。”李班用枪指着地上一小块紫红色的液体。 “会不会是野人?”熊子缩着脖子,“俺听老家的人见过,这种深山里,说不定会有那么野人。” “老刘,”王大军又偷偷靠过来,“这野人值不值钱,抓回去放到自然博物馆里说不定咱俩还能评个先进代表当当。” 我白他一眼,刚想说话,拉巴已经自己走到一处山梁上,站在那里朝我们叫喊。 我们都走过去,站在山梁上,举目望去。 说实话,接下来看到的,是我干地质以来,碰到的为数不多几次让我震撼的景象,对于羌族老人所说的他们先祖祭祀所用的纳黑西,一开始我并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只看真正看到,才感受到古人对于自然的敬畏和崇拜。 众人目光穿过一片杉树林,平坦的山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巨大圆盘,那圆盘占据了一大片的山体,通体是用石头砌成,直径估计有上百米,背靠着沟壑纵横的山壁,由外围向中心凹陷,上面有大量倒塌的石塔或石堆,此刻已经被茂盛的藤蔓植被覆盖,不少彩色的神旗和杉树枝已经残破不堪,在风中凌乱摇摆。 几个人下了山梁,走向石盘,整个纳黑西的祭祀石盘里一片死寂和萧瑟,脚下都是藤蔓和落叶,一脚踩下去嘎吱嘎吱作响,穿过那些倒塌的纳萨石塔,在黑暗中,石盘的另一边突然露出了个奇怪的东西。 我一下子收住脚步,手电光照不到那里,那个东西黑不溜秋,有棱有角,看上去像是个张开的簸箕。 “是栅格天线!”走在后面的熊子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俺们找对地方了,张副官!严指导!”说完,他就背着发报机小路小跑,往天线的方向跑去,郝建林一下子没有拦住,就回头看了眼李班,大致是埋怨他的兵太无组织无纪律。 李班黑着脸,刚要追上去,熊子跑过一堆巨石垒成的石塔后,突然就不跑了,呆呆地停在那里,似乎是不敢再前进。 我心里涌起了一丝不安,“不对,这个地方,**静了!” 第十一章溶洞 等我们几个都跟上去,放眼过去,石塔中间的一部分区域被清理了出来,上面搭着军用帐篷,足有十多顶,应该就是上一批地质队所留下的营地,有些帐篷积了厚厚的一堆落叶,在风中微微摇晃。 然而整个营地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音,既没有篝火也看不到守夜的人。 “会不会是都睡了?”熊子哽着脖子,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兴奋。 “是很奇怪,军部上说第一支分队一个礼拜前失联了,我估计是他们的通讯设备出了问题,可就算他们全都下地了,也总该留一两个人在上面接应才是。”看着一片死寂的营地,郝建林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大军嘴里啧了一声,他没什么忌讳,直接就径直走进了营地。 我和熊子走到那栅格天线的下面,发现这确实是部队里临时通讯常用的那种集中波束的天线设备,用黑色金属支架做了个天线塔,固定在营地中央,有两层楼那么高,它形如簸箕的栅格网状结构能够很好地抵御山里的狂风。 只不过天线似乎没有通电,塔身上的信号指示灯全都是灭的。 其余人掀开几个帐篷,里面除了堆放着一些器材以外,就是折叠放好的军用睡袋,王大军上去把一个睡袋反过来,一抖就抖落下来一层霉斑,呛得他直咳嗽。 我也捂着鼻子翻看那些睡袋,“妈的,都快长蘑菇了,看来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几个人陆陆续续又到后面的几个帐篷里检查了一遍,无一例外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帐篷里,唯独没有一个人。 “妈的,第一分队搞什么名堂,留下来待命的人呢?”郝建林坐不住了,开始咒骂起来。 我从一个看起来像是指挥室的大帐篷里,翻出了一大摞地形测图,都有些发潮,几个箱子里还放着从岩层横截面上采集下来的岩矿样本,看来之前队伍的人,却是在这里做了不少的工作。 我们都在帐篷里一筹莫展,外面响起了李班他们的声音,我们都跑出去,原来几个工程兵顺着天线塔的缆线找过去,找到了丹木吉所说的那个地质裂缝,只见圆盘后的崖壁上极其扎眼地豁开了一个口子,洞口上好多犬牙一样的嶙峋石柱倒悬着,就好像整座山真的长了一张嘴,看上去很不舒服。 地质裂缝的入口还摆放着几台柴油发电机,没有一点动静,李班和郝建林上去捣鼓了好久,其中一台发电机才吭哧吭哧地运作起来,像一头被累坏的耕牛。 郝建林马上让通讯员熊子去到帐篷里,把发电机和无线塔接上,熊子又把发报机也都调试好,然后不断地敲出哔哔哔的声音,开始试着和外面的部队联络。 地质裂缝里每隔十米就装了一盏工业矿灯,发电机一启动,洞里就亮起昏黄的矿灯光,和架设在洞壁两旁的电缆交相辉映,延伸到洞穴深处的黑暗里。 我们不可能让拉巴一个人在深夜回去,就把他安顿在帐篷里,几个人又清理了几个帐篷出来,将装备都妥善整理。 我和王大军边探讨这里的地质地貌,边和李班他们剩下三个人,走进去打量这个地质裂缝。 裂缝里到处都是石头和石柱,洞顶并不高,近距离观察,显得比之前看到得还要瘆人,就如同一张深渊巨口,要将人吞噬其中。 走过了满地的碎石,再往后就是常见的石灰岩溶洞地表层,大量的钟乳石和石笋反射着矿灯的光芒,一条条手臂粗细的电缆,就像巨蛇一样匍匐在地面上。 我咽了咽口水,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山体空洞,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山体内要形成空洞的条件很是苛刻,一般在造山运动的过程中,地表下面的可溶性岩石被水流侵蚀以后,让整个内部出现了空洞,但是这种空洞极其不规则,很多挂满钟乳石的地下溶洞就是这样,然而像这次的山体洞穴,却有些平整的不像话,就好像有人细心地打磨过一般。 洞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其中还有一些不大的岔洞,能隐隐听到一些流水声,就像指甲在刮擦岩壁,从来没有体验过洞穴环境的人,一定很难适应。 我打量一下那些溶洞口,里面黑漆漆的,说这些可能与地下水脉相连,走进去就有可能掉到地下湖里去,不能随便乱走,几个人就一直沿着电缆前进,又走了好一会,才看到尽头。 尽头处的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水囊将我们包围,山体岩壁上有着大量皮肤般的褶皱,几盏工程用汽灯还亮着,地上铺满了凌乱的电缆和悬吊用的绳索,几台发电机运作的轰鸣声不断在洞穴里回荡,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煤油的焦臭味。 在那些褶皱下方,有着大大小小十来个黑漆漆的洞口,几个稍大的洞口都被工程兵装了立井支护,周围还固定着不少的锁降装置。 我将手电往一些洞里照,深不见底,似乎还有飕飕的冷风在往上蹿。 “看来张雪燕他们,确实应该是从这里下去的,”我打量着这些洞口,沉吟道,心里也估摸着,按照张雪燕的行事风格和一般的洞穴探险经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应该从这些洞口里出来和我们汇合,然后重新进行补给 王大军看着那些深洞,在一旁直砸嘴,我心里也不禁感到有些发毛。 这个原本羌族人祭祀所用的纳黑西,地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洞穴体系?难道这下面,真的是丹木吉所言,是山神老儿的住所? 越想越瘆得慌,我使劲晃晃脑袋,几个人又开始原路返回。 王大军走到一个半人多高的溶洞口,往里面张望,我让他小心点,这种溶洞不能乱走,进去以后说不定就掉进了地下水脉,一冲人就没影了。 他刚走到那岔洞边上,脸色突然一变,回头后,表情很不自然,“这里面,有,血腥味。” 其余几个人互相看了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不安。 李班走上去,谨慎地朝着那个溶洞口,将军用手电的光打进去,洞口很狭小,里面没有架设矿灯,漆黑一片,手电光照进去,能看到不少的钟乳石,再往里地面坑坑洼洼,像是河滩一样,上面铺了一层的碎石和黑糊糊粘稠状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似乎没有什么危险,几个人胆子大起来,都纷纷摸上去,王大军性子急,已经一脚踩了进去,脚底糊满了那种黑色物质。 “妈的,这玩意味还挺冲!”王大军一边用工兵铲去刮脚下那层东西,一边用手抠下来一块,放鼻子前直闻。 我摸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就说,“这东西,好像是夜明砂,我老爷子用它做过药引子。” “夜明砂,这玩意还是矿石?值钱吗?”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大军在手上把玩那些东西,“亏你干了这么久的地质基础作业,这夜明砂就是蝙蝠的粪便,不稀奇。” 王大军听完脸一绿,忙把手上黑色粘稠的蝙蝠粪便都甩到地上,“你不早说,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一听可能有蝙蝠,李班和学兵迅速地把56式都端起来,手电朝着洞顶照去,然而并没有看到预想中,夜行性动物那种明晃晃的眼睛,洞顶上空空如也,连一只蝙蝠也没有。 我把他们的枪口都压下来,说,“这个溶洞的形成时间已经不短了,到处是溶蚀性岩层,应该是由于走山导致了地壳变化,这些溶洞才能相互连通,以前这里或许有蝙蝠,看这些粪便的腐烂程度,或许都迁徙走了。” 郝建林此刻已经走到了前面,正打着手电招呼我们,几个人都沿着河滩一样的蝙蝠粪道,等走到了才发现,郝建林正用手电照着地上一滩紫红色的痕迹。 “是血迹,”李班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还没干。” 学兵一下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之前在山路上,碰到的山猫子?被它跑到这里来了?” “这东西受伤了,跑不了多远,走,上去看看!”王大军的兴奋劲一下被提了起来,当时一甩胳膊就往黑暗深处追了过去。 溶洞不大,但是却很狭长,往前是黑漆漆一片,几个人戒备着周围的东西,一直往溶洞里又探了有二里多地,整个溶洞似乎没有尽头,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地上的血迹也逐渐增多,到最后那血迹,就像是被人拖拽着在地上划拉出来一大条。 我看着地上古怪的血迹,一下子有些不敢再追,看着前方的黑暗,想让其余人也都停下来。 突然脚尖一疼,像是嗑到了什么硬物,我把手电往地上一照,只见满地的夜明砂中,露出半个死人头骨,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我。 “靠!这里面有问题,别追了!”看到地面上出现死人尸骨,我一下子心叫不妙,大喊一声,然而最前面的王大军跑过了一个倾斜角度不大的转角,就直挺挺地站立住,不再往前。 李班和学兵也都冲上去,学兵趴着王大军的肩头往前看了一眼,脸色就是一变,转头哇哇地呕吐,晚上吃的还没有消化的挂面,像猪馊水一样被他吐了一地。 我捂住鼻子凑上去,只见溶洞前方,已经到了尽头,地面上同样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孔洞,只是比外面地质裂缝的孔洞要小得多,尽头的岩壁前,好几具血淋林,骨肉模糊的尸体,横陈着倒在地上,地上还零星有好多的尸骨,都铺着一层血浆。 第十二章尸体 我们都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逐渐适应了那种腥臭的血腥味,几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谁都不肯认怂,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尸体。 李班用枪把其中一具尸体反过来,那尸体全身皮肉绽开,有些腐烂发黑,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和尸斑,穿着羌族人打猎时的粗布衣,嘴张得极大,五官扭曲,表情甚是可怖。 剩下的几具尸体我们也都检查了一遍,都是一样的死状,看他们穿的服饰,应该就是寨子里失踪的寨民。 “是野兽吗?”王大军用工兵铲拨弄了一下那尸体的喉咙,喉管里似乎还噎着什么东西,手电光照进嘴里,只能看到血红色的一团,像是肉瘤。 “可能是,”我说,一边用工兵铲挑弄一具尸体绽开的皮肉,“这些人死的时间不短了,已经开始腐烂,可是这些伤口太奇怪了,就好像,是从身体里面撑破的一样。“ “你们快过来看这里!”走到角落里的学兵突然大叫起来,指着地面上的两具尸体。 我们都跑过去,就看到两具尸体,背靠着背,横躺在一个低洼的坑洞里。 尸体上都是淋漓的鲜血,不过能看到出来,他们都戴着头盔,穿着军绿色的工程服。 “妈的,就是上一支地址分队穿的队服!”王大军难以置信地叫道。 我们把两具尸体从坑洞里搬上来,让尸体平躺在地面上,擦掉他们脸上的血污,能看得出来,虽然表情夸张扭曲但,两个小兵看上去都很年轻。 郝建林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摸了摸地上两具工程兵的尸体,直摇头,“脖子都僵硬了,没救了,要把他们的尸体抬出去,告知他们的家属。” 学兵眯着眼睛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脸看了好半天,突然像回忆起了什么,叫道,“是黄毛,二班的黄毛,跟我一块进的地质连的,训练的时候我见过他!”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他也参加这次任务了,但,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之前理应留在外面营地接应我们的工程兵,此刻却死在了这复杂溶洞的深处,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李班把两个工程兵的狗牌都取下来,擦干血迹小心地包好,我半蹲在旁边打量,脑子里纷乱如麻,面对着尸体那极度大张的嘴巴,心里直发麻,就想找工具把尸体嘴里噎着的东西弄出来,让他们死的时候也死得舒服点,不要下了阴曹地府喉咙里也被异物给咯着,怪难受的。 我拔大腿上的军用匕首,慢慢把刀尖神过去,想把那肉瘤一样的东西挑出来。 面对着一具可怖的尸体,还要压低身形凑到他的脸上,这感觉绝不好受。 我憋住气,不去闻尸体嘴里的那股子血腥味,刀的尖端慢慢伸过去,靠近那团肉瘤,突然,那肉瘤像有生命一样,现出筋络一样的纹理,蠕动了一下。 我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看其他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打算把这些尸体都搬运出去,好生埋了。 我转头再一看那肉瘤还好端端地卡在尸体的喉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暗骂一声,觉得自己干这行久了,神经确实脆弱,应该早点休息,心里想着就把匕首又捅过去,刚一碰到那肉瘤的表皮,传来一种皮肉紧致的触感,突然肉瘤就猛地一缩,滑进了尸体喉咙的深处。 我吓了一跳,一下子朝后坐倒在地面上,沾了一手的蝙蝠粪。 “怎么回事?”李班端着枪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样子,满脸的莫名其妙。 “这,这......”我手指着那具尸体,语无伦次。 这让我怎么说呢?说那具尸体喉咙里的东西被我捅了下去,还是说那喉咙里的东西无组织无纪律自己钻到尸体肚子里去了? 我张着嘴巴半天,李班不理我,自顾自用枪拨开了一具工程兵尸体的衣服,表情一下就变了,他直勾勾地看向我,“不对,这具尸体,是被我开枪打死的。” 第十三章坍塌 我一下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李班没有多做解释,拨开工程兵制服的衣襟,我就看到,在尸体的右胸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弹孔,上面的血浆还没有凝固,在缓缓往下滴落。 和其他尸体都不同的是,这具尸体上居然有枪伤,这怎么可能!? 其余人听到这里的动静,都纷纷围了过来, “上面的枪伤好像就是56式步枪干出来的,他娘的,这地方太邪乎了,不会真是那什么纳黑西的山神老儿在玩我们吧?”王大军搓着牙花子,又去打量溶洞内部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孔隙。 我抱着脑袋,觉得一切都太匪夷所思,自从我们作为第二支地质小分队进入这岷山深处,就各种怪事连连,如果这个工程兵真的我们在山路上碰到的那一个,那他之前一直不出来,反而躲在树上看我们,这怎么想都觉得诡异非常。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黄毛尸体,一根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我闭上眼揉揉太阳穴,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还没等我再次睁眼,旁边的学兵就叫了起来,“哎!尸,尸体动了!” 我睁开眼,几个人就看到,浑身都是绽开的伤口,胸上还有一个碗口粗弹孔的黄毛,正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从地上缓缓爬起来。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都呆住没有动,黄毛站起来后,布满血污的脸低垂着,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对方的喉咙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学兵站在最前面,回头朝着我们兴奋地叫道,“黄毛,黄毛他没死!太好了,我们赶紧给他包扎止血!” “别过去!”郝建林沉声怒吼,我看到他的牙床打得咯咯作响。 我浑身上下也是一股莫名的恐慌,刚才全都检查了一遍,黄毛肯定是死了,再说都成这副模样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学兵被郝建林一吼,停住了从背包里掏医用绷带的动作,不知作何是好,他身后的黄毛已经彻底爬起来,站在学兵的身后摇摇晃晃,慢慢抬起了脸。 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没有表情,大张着嘴巴,最重要的是,眼睛里全是黑的,没有眼白,看上去非常瘆人。 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黄毛突然朝着学兵的半边脸,腐烂的血嘴一口就咬了下去。 “啊!”溶洞里传出凄厉的惨叫,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在一瞬间,学兵已经半边脸都是鲜血,一只耳朵被对方连着血肉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他痛苦捂着半边脸,转身歇斯底里地拿**砸向黄毛的脑袋,一下就把对方砸倒在地。 李班一个箭步蹿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学兵,大吼道:“冷静下来!马上给伤口止血!” 学兵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枪也被他甩脱了手,脸上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不停地簌簌发抖,“班,班长,我,我摸不到我的耳朵了,我,我以后是不是要聋了?” 话音刚落,被打倒的黄毛身体颤动了一下,又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直勾勾盯着我们,然后像僵尸一样朝着我们挪动,他的右腿似乎骨折了,一下一下捣着地,拖出一道血痕。 王大军发狠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把学兵的56式自动步枪捡起来,熟练地拉开保险,对准黄毛,“站住,管你是人是鬼,再过来就让你尝尝人民正义的子弹!” 地质队的人不是不会用枪,我们也属于部队编制,比较有名的就是闻名遐迩的黄金部队,承担着国家黄金矿产的勘查任务,而我们进入地质队的第一关其实就是体质测验和熟练掌握必要的武器,但是地下探险很少会使用枪支,主要是在地底下空间一般比较狭小难以施展,而且极少有能够伤人的大型野兽,而且真要有,比起枪我更信任自己手里的地质铲。 李班一下又压住王大军手里的枪,怒喝道,“你要干什么,这是咱们队伍里的兵!” 王大军怒骂,“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还是人吗!?” 李班被王大军一吼,一下子哽住没再接话,只是阴沉着脸呼吸粗重。 黄毛的喉咙里还在发出咕咕咯咯的声音,像是什么骨头摩擦声,与此同时,周围密密麻麻的十几具尸体,都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全部都动弹几下,从地上扭曲地爬了起来! 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幅景象,我当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周围寨民的尸体,包括两个工程兵,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双腿腐烂站不起来的,就用手抠着溶洞地面,朝我们爬过来。 惊惧间,我看到王大军的枪口微微一抬,一阵火光曳动,枪声几乎让我怔在了原地,只见一具行尸的胸口冒出了一大蓬的血雾,这一下把对方打得连退好几步,却没有倒下。 这玩意居然用枪都打不死!?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王大军已经一把拽过我的胳膊,“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早就跑在前面的郝建林,已经抡起一把工兵铲,砍翻了两具行尸,打开了一个缺口,大喊,“你奶奶的,往这里跑!” 李班扛着学兵,我和王大军两个人垫后,也不敢怠慢,纷纷冲到缺口处,然后朝着溶洞出口疯狂地逃蹿! 我回头看,手电的照射下,十几具尸体,翻着没有眼白的眼睛,似乎是适应了过来,原本僵硬的身体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姿势,速度也逐渐加快,朝着我们追了上来,有几个动作快的,甚至已经到了我的身后,再一两步那些血淋淋的手就可以抓到我的肩膀。 我肝胆俱裂,感觉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王大军把枪的背带系到肩上,脚下生风,一下就把我甩开,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我心里暗骂,痛恨自己平时没有注意体能训练,此刻只能咬牙埋头狂奔。 可越急越容易出错,加上溶洞地面全是碎石,我一不留神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狠狠地摔到地上,啃了一嘴的蝙蝠粪便,剧恶中低头一看,居然是之前被自己踢到的死人头骨,奶奶的,小爷不过无意踢了你一脚你还来报复小爷不成? 我翻身想再爬起来,身后一阵劲风,混乱的手电光下,我只看到黄毛那张阴惨惨的脸孔,然后一道黑影就直直朝我扑了过来。 “砰!砰砰!”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随后又是接连两下点射,黄毛和另外两具行尸被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蝙蝠粪便里, 我回头看,却发现李班单膝跪在地上,正在给步枪重新上膛。 他的枪法极好,这么黑暗混乱的环境下都能精准地射中移动的物体,后面的几具跑动的行尸都被他纷纷射倒,不过之前被打倒的那些行尸很快又从地上挣扎着跑起来,张着血红的嘴巴,又疯狂地冲过来。 借着这个空挡,我不敢再怠慢,也顾不上自己嘴唇上的蝙蝠粪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等跑过了李班的身边,他才收枪挂保险,就跟在我身后做掩护。 看着对方紧锁的眉头,和他开枪射击那两个工程兵救下我的动作,我第一次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兵汉子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 这个时候,我看到学兵被过到了王大军的肩上,他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很快被我们两个追上。 学兵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他半边的衣服已经被不断躺下的血水染红,意识有些模糊,被王大军驾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涮猪耳朵一类的胡话。 “这样下去不行,这些东西打也打不死,等出了溶洞咱们也没有办法对付啊!”王大军喘着老牛一般的粗气,大吼道。 “如果有喷火器就好了,我们可以把这些,”跑在最前面的郝建林发福的身子一抖一抖,说着他就犹豫了,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些在身后追击我们的,是叫他们人还是什么。 “他娘的,别扯没用的,现在去哪里整这么高级的玩意,据说只有老美的部队里才配发,”王大军大骂着,他浑身上下被甩满蝙蝠粪便,臭气熏天,“我,我倒是知道有个办法!” 他说着,也不管我的意见,一下就把学兵过到了我的肩上,随后两手乱摸,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包黄澄澄,砖头一样大小的事物。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小包工业**。 “我靠,你疯啦,你会把我们都活埋在这里的!”我大叫。 王大军却嘿嘿一笑,“没事,我有分寸,这次咱用量少一点,我只把溶洞出口炸塌,这样这些东西就出不来了。” 我知道这种**的威力,这种主要材料由硝酸甘油制成的工业**爆感度很低,一般只有在打探槽的时候才会动用,这里溶洞这么狭窄,不论怎么控制用量,都有可能把整个溶洞体系炸塌,到时候一被活埋,一点生存的希望都没有。 我还在震惊之中,身后的东西发出一阵嘶吼,有的已经碾到了我的屁股后面。 妈的,没辙,拼了! 我提住一口气,和李班双双驾着学兵,已经依稀能看到溶洞出口的亮光,王大军没了负重,很快追上郝建林,路上已经在着手安装引爆用的**。 我真担心他在这种状态下,手一抖就把**引爆了,心里急得要命,脚下的动作更是加快几分,再差几步就可以奔到溶洞的出口。 “快!快!”郝建林站在出口大喊,王大军已经迅速地布置好了爆破点,**包被他卡在两根钟乳石的缝隙里,几根**的引线也接到了外面。 身后十几道影子在手电光下如同群魔乱舞,我和李班冲到出口,先把学兵扔了出去,随后两个人如同配合默契的跳水运动员,两腿一蹬就朝着出口扑了过去。 “趴下!!!”混乱中不知是谁撕吼了一声,紧接着我耳边就传来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轰鸣,身体刚趴到地上,就被一股气浪掀飞出来,撞断了一株石笋,只感觉喉咙一甜,差点晕死过去。 随后整个地质裂缝都震动起来,两边的溶洞顶全部崩塌,无数的钟乳石,构造岩和石柱砸落下来,卷起漫天的烟尘,我身上也盖了一层的碎石,不过好在没有被大石砸到,不然非死即残。 震动持续了有半分钟之久,等到动静平息下来,我们又在地上趴了良久,才慢慢从碎石堆里爬出来。 郝建林就趴在我的旁边,喘着粗气似乎在大声咒骂什么,他运气不好,屁股被一块飞溅的尖石划开个口子,鲜血几乎把整条裤衩都染红了,我估计接下来几天他只能趴着睡觉。 王大军也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我看到他耳朵根全是血,他也不在乎,朝着我大声嚷嚷着什么,我的耳朵里还是嗡嗡地响,估计耳膜被震出了些问题,我听了好半天,才听出来他说,“他娘的,好像放多了!” 我转头去看之前跑出来的溶洞,洞口已经彻底炸塌,被各种巨石堵死,那些东西也不知在这种爆炸下是死是活,不过一时半刻是肯定出不来了。 李班这时候也半跪着坐了起来,他一把将学兵从碎石堆里提出来,然后转头看我,我看到,他的一只眼珠直接就掉到了地上,那只没有眼球的眼睛空荡荡的。 第十四章暴雨来袭 李班却毫不在乎,从地上把眼珠捡起来,擦一擦就又塞回了眼眶里。 原来是只假眼,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在越南边境时战争留给他的证明,从那时开始,我再没有因之前的纠葛和用小人物一样的想法去揣测那些人民子弟兵,这是个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硬汉的男人。 因为爆炸的气浪,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各自搀扶着,朝地质裂缝外走去。 此刻外面已经是深夜,没有一丝亮光,山谷里刮着略带寒意的山风,周围只有柴油发电机马达的轰鸣声。 郝建林喊了几声熊子的名字,声音被山风一带就飘忽不定,几个人都到了放发报机的帐篷里,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妈的!人呢?”我心里暗感不妙,熊子这兵我们都知道,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不可能会一个人乱跑,可是他没有留在帐篷里调试发报机,又会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栅格天线的脚手架上,一个黑影打着手电一下跳了下来,等他跑近了,我们才看清是满脸满手都是油污的熊子。 他一看到我们全员负伤的状态,非常吃惊,“那么玩意,这地质裂缝下面是沼气池?怎么还整出爆炸了?” 我们几个都沉默了,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不管那么多了,先处理伤员!”李班掀开一顶帐篷的帘子,把学兵放倒在睡袋上,郝建林拍了几下对方的脸颊,让他保持清醒。 熊子看到学兵的伤口,也是吓了一大跳,帮着我翻箱倒柜好一阵,却也没有找到医药箱,估计都被张雪燕他们带走了,李班拧开一枚556的子弹,把**倒出来磨碎了,“脖子上的一根动脉被咬断了,普通方法止不住血。就先用这个吧。” 学兵失血过多,似乎要进入了休克状态,胸口剧烈的起伏。 “来,咬住。”我把一块木头塞到他的嘴巴里,随后小心翼翼地把他脸上的肉翻过来,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王大军点燃了一瓶工业酒精,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压住学兵的双肩,“学兵,咱们条件有限,你忍一下。” 虽然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是他显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看我又看看王大军,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三,二,”我还没数到一,李班已经把**粉末迅速地倒进了他的伤口处,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王大军紧接着把燃烧的酒精洒了上去,只听“哧”得一串闷响,随着一阵白烟升起,我的鼻尖就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学兵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叫喊,含在嘴里的木块一下被他吐了出来,作势就要坐起,却被我和李班死死地压在床板上。 “啊,放开我!放开我!”学兵在床板上疯狂地挣扎起来。 “学兵,坚持一下!”我低吼着,心里也明白,这种皮肉烧灼的感觉无亚于酷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 “他娘的,别让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郝建林正全神贯注,将他伤口处的皮肉粘合起来。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一次却是从我嘴里发出的,王大军这孙子一把将我的手腕塞到了学兵的嘴里,对方的牙几乎要将我的皮肉咬穿。 折腾了三分多钟,我们才将学兵的伤口处理完毕,我捂着咬出一排深深牙印的手臂,眼泪差点没出来。 学兵还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满脸的是汗水,但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众人都是一整天没有休息,此刻累得够呛,我又把自己身上几个划开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靠着一个物资箱,感觉胳膊都抬不起来。 熊子正在擦拭他满身的油污,我就问他电报发出去没有,有没有收到军区的回应。 熊子的表情一下变得很紧张,他说自己尝试了很久,信号就是传不出去,他估计是天线出了问题,就一个人爬上脚手架去检查配电盒,结果却发现了让他怎么也想不通的东西。 几个人都看着他,熊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包着绝缘体的电线,说,“俺发现,配电盒里的供电线,好像被人故意剪断哩,信号根本发不出去。” “什么!?”我眉头一皱,“被人剪断了!?” 王大军激动了,直接就冲上去揪住了熊子的衣领,“你扯犊子呢,你怎么做通讯兵的,你是说这下我们也失联了?要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头?” 郝建林让王大军冷静下来,现在互相埋怨没有一点作用,要想办法,通知地面下面的地质小队,然后全员撤离。 “撤离?怎么撤离?”我苦笑着,“我可不确定自己还能再走出一遍那个迷魂凼,而且如果地下的小分队也出了事情,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等到老死为止吗?” 所有人都不在说话,沉默地看着地面。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没有睡着,我努力装出睡着的样子,想让自己通过睡眠回复一些体力,然后一闭眼,眼前就会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同巨口的地质裂缝,密密麻麻的山体孔洞,还有野兽一样扑人的尸体。 一直熬到第二天天明,我起来解手,外面的风很大,刮得帐篷猎猎作响。 天上出现阴惨惨的云层,远处的天边不少黑压压的雨云聚拢过来,如同黑猪过境,直压地人喘不过气来。 “要变天了。”我听到王大军在背后突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吓得我把尿全抖到了手上。 等我们把需要保持干燥的装备都搬进地址裂缝里,只听天上一声炸雷,瓢泼的大雨就倾泻了下来,山谷上的河川也发出阵阵奔腾的水流声。 这场大雨,来的不是时候啊。 我心里暗叹,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洞穴探险,其实最担心的就是下雨,不仅容易造成山体滑坡掩体塌方,而且溶洞内部的洼地,如果被雨水大量堆积,还会像大水冲毁堤坝一样,被雨水倒灌形成地下的堰塞湖,倾泻下来,整个过程不亚于百米瀑布下坠的冲击力。 熊子已经支起了一口锅,正用无烟炉煮着一锅的素食面条,只是煮的时间似乎有点长了,面条糊成了一整块,他吆喝我们开饭,其实谁都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地祭了一下五脏庙。 学兵的状态好了很多,毕竟年轻恢复的也快,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帮着我们搬动一些不重的物资,有些时候他会站在地质裂缝外面,看着外面的大雨,呆呆地摸着自己左半边的脸颊,我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兵以后只能做一只耳了。 吃过饭后,我们几个光着膀子,由于洞里都是碎石,只能吭哧吭哧地跑去外面挖土,然后运到洞里地势较高的地方,砌成临时的泥墙,一定程度上减轻雨水的倒灌。 王大军站在洞里,一边咒骂一边脱掉上衣拧水,雨水在洞里的地面上,已经汇成小溪开始流淌,我看着外面的惊人雨势,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已经第四天了,张雪燕他们还没有返回的迹象,加上这突然的暴雨,恐怕凶多吉少。 郝健林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急得如热锅蚂蚁,死死盯着发报机发呆,有时候会像垂死病中一样惊然坐起,我们都能看到他下巴上胡渣的浓密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额头。 又熬到下午,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山谷河川的水流声震耳欲聋,郝建林开始让众人收拾下洞用的装备,如果张雪燕他们今晚还是没有返回,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大部队过来之前,下去争取时间。 我们还在整理装备的当儿,一直在操作发报机的熊子,突然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我们看过去,他指着放置在角落里的电报机,那电报机的发光二极管正一闪一闪,蜂鸣器也开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有,有电报发过来了!?” 我们听了都兴奋起来,纷纷围拢过去。 熊子掏出纸笔,正打算把电码记下来,电报机嘀嘀嘀的声响突然就消失了,发光二极管也陷入平静。 “怎么回事,这玩意是不是故障了?”王大军发了句牢骚,伸出大手掌就要去拍电报机的机身,被熊子慌忙制止了下来。 几个人围着电报机左摸又看,熊子说可能是因为下雨,电线沾了雨水造成短时间的短路,刚才的滴滴声未必就是电码,而是电流击穿绝缘体的声音。 几个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打算继续整理装备,电报机的蜂鸣器突然又呲呲啦啦地响了两声。 这一次响了几下,声音就停住,然后断断续续又发出了有规律而且长短不等的脉冲信号。 王大军还想大叫,被我按住肩膀,熊子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在大腿上用记号笔在劳保本上打一些点和线条,我知道熟练的电报员,甚至可以实时翻译,不过熊子才写了一会,那电报又停住了,他盯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好一会,回头看着我们,“不,不对,这电报码俺没听过,好像不是部队里的。” 王大军牛眼一蹬,“没听过,你专业技术过不过关?” 其余几个人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都是大眼瞪小眼。 “这电报的来源也不太对哩,”熊子说,“这应该不是从军区发过来的,没有天线,信号不可能传到这里。” “不是军区,那是哪里?”我也有些愠怒,事情进展无论如何就是不顺利,“难不成是张雪燕他们,他们还带了电报机下去?” 熊子直摇头,“这更不可能了撒,地底下又没有天线,无线电波在岩层里没法传播。”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熊子想了想,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的大山,“有可能,是从山里面传出来的。” 第十五章幽灵信号 “什么意思,山里面的信号?”王大军干笑了几声,“鬼信号?” 然而没有人笑,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以前在部队里确实听人说过有这么一种幽灵信号,据说在那些打过仗的边境线上,驻守部队经常能从深山里接收到一种求救信号,派人组织去信号来源地搜救后,连搜救的人都会失踪,再也回不来了。 可能给我讲这个故事的老兵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不可否认有这种可能,截至目前为止,世界上还存在不少这种幽灵电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找一下资料,比较有名的是俄罗斯4625kHz的神秘电台,现在如果有收音机的朋友还可以收到这个电台发出的电波,只不过这些电波都是单调的滴滴声,有时候还会有口音极重的俄罗斯男声播报电台呼号——“MDZhB”。 对于此类事件,科学点的解释也有说无线电信息这种东西,就像磁场一样,可以在大气中存留很长时间,有时候受到气候等条件的影响,还有可能在时隔数年后,继续发送到可接收的设备上。 李班这时抱着枪说,“会不会是山里面那个矿场?” 我点点头,也想到了在大山里修建煤矿的那批人,难不成这信号是他们发出来的,但是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什么发报机还能继续工作到现在? 刚要开口,电报机又出了一声呲呲啦啦的嗡鸣,这一下来的突然,声音又格外刺耳,吓得靠在机身上的郝建林一下跳了起来。 接下来又是跟之前一样的滴滴答答的脉冲信号,如同幽灵一般穿越时空和空间,在岷山深处一处悬崖村的祭祀之地,再次被我们所接收到。 学兵接触过一些无线电培训,他对熊子说,“你总该记得电码表吧,不管懂不懂,你先听码,把听到的都记下来。” 熊子挠着后脑勺,“俺试试。“然后眉头紧锁,专心致志地去听这一段电报。 这里要插一句题外话,因为有人可能就是搞这一行的,专业知识肯定比我来的丰富,那个年代流行的谍战片都有这种听码破解特务讯息的俗套桥段,我就不再赘述,只是我们这一次碰到的情况很是特殊,熊子听了很久,才在劳保本上画了一排的点和斜线,是国际很通用的编码形式,然后再一个个翻译成电码表对应的信息,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把那串东西抄到了自己的本子上,才得以在这里再次重现。 当时他写的是一串数字。 4794700247272127821908240004436010141991。 我完全不懂什么电码和发报机的原理,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当时这串数字的意思,这也并不属于当时流行的摩斯电码,而属于四角号码的一种,用最多5个阿拉伯数字来对汉字进行归类,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想到,这一串信息会对之后事情的发展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什么意思?”郝健林拿着那张纸头,看了半天又递给我。 “俺,俺不知道,”熊子支支吾吾地说,“有些像摩斯电码,但是解码出来,只有数字。” 我知道按照当时国际上的电报码标准,关键部分都是用英文表示的,但是这电码只有数字,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事情有些迫在眉睫,郝建林做了最后的动员,说无论如何,失联的第一批小分队一定出了问题,加上现在的暴雨,下面的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在大部队到来之前,下去进行营救。 剩下的几人,把下洞前的准备工作都做完,开始往地质裂缝的深处走去。 我头脑发胀,从自己裤腰的口袋里摸出已经湿透的香烟,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气得我直接甩手扔到了地上,“大军,还有烟没有?” 王大军没有回答,也没有递烟的动作,在很多时候,线条粗大的他总要比我冷静和更加富有激情。 我原本还抱有意思侥幸心理,但现在看来,死去的两个工程兵,行动的尸体,幽灵信号,这里确实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怪事。 我苦笑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也拿起一个装备包,沉甸甸的,检查了一下,该有的都有,里面准备了三天左右的压缩干粮和水,还有照明弹,都是俄文标志也看不懂,为了应对地下构造洞的复杂地形,地下勘探作业一般还会配备充气皮筏艇和便携式睡袋,王大军没有多说什么,已经把这些最沉的装备背到了自己的肩上,加上一些餐具叮叮当当地直响。 李班从帐篷的铁箱子里,拿出最多的是556弹药,装了半个背包,重量不小二十斤。 和王大军互相对视了一眼,我狼狈地从地上把扔掉的香烟捡回来塞进裤兜里,随后便进入了洞穴的最深处。 洞内深处还是跟之前一样,洞口架着升降装置,这种简易的滑轮结构,就像悬梯一样,不仅可以从上往下悬吊重物,在返回时还可以利用机械轴承较为省力的从下往上爬,方便回收,我和王大找到一个较大的洞口,手电光照进去依然深不见底,洞口旁还多了一些脚印,非常凌乱。 我感到很奇怪,看着那些脚印,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对了,拉巴呢,那个傻子呢?”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郝建林大叫不好,确实从昨晚开始我们就没见过这个傻子,都把他给忘到了脑后,这会才想起来。 李班蹲下身检查了那些脚印,又看看洞口,阴沉道,“恐怕,他下去了。” 第十六章下洞 到这里为止,我想叙述上还是稍微缓一下。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我们下洞营救的决定,到底是错误还是正确的,如果当时没有轻率地下结论,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人的成长总是要伴随着欺骗和牺牲,人生大抵如此。 我们当时围着立井做了好一会的准备工作,重新搭建绳索和锁降装置。立井支护被一圈圈钢筋焊死,王大军掰了两下纹丝不动,异常结实,这种立井在南方的喀斯特地质勘探中很常见,主要是用来控制地层压力,维护井筒围岩稳定,防止开裂漏水,工程用料都非常扎实。 准备工作结束以后,我们几个原地稍微做了一下伸展运动,就系上锁扣开始一个个下洞。我们选的洞口是这里直径最大的一个,但在王大军那牛犊一般的身材面前,如果洞的直径往下缩小,那双肩还是有被卡住的危险,六个人里我的身材最匀称,携带的装备也最轻便,在洞里容易施展,当即第一个打先锋。 我问学兵吃不吃的消,他估计是怕被我们一个人留在上面,头捣得像蒜一样。 我笑了笑,往洞里扔了支荧光棒,一直下坠了八秒才听到轻微的落水声,计算了一下大概深度在二十五米左右,和其余的人打了个手势,抓紧绳索开始向下攀爬。 洞口的石壁因为连日大雨的冲刷,变得很是光滑,我用脚有节奏地蹬着墙面,匀速下降,同时打开头顶矿灯,观察起周围的环境。石洞壁上长了一些苔藓和蕨类植物,蹬在上面倒是非常柔软,整个岩层呈现出非常典型的多旋回构造,不同的岩层由上到下均匀分布。 洞的直径没有喇叭似收缩的迹象,完全足够人通行。 一直用了五分多钟,我才缓步下到了洞底,一从绳子上挂下来,脚就踩到了冰凉的水里,登山靴一下就湿了一大半。我把矿灯向四周照过去,地势倾斜向下,之前丢下的荧光棒已经被水流带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周围都是黑黢黢的山岩,从山体的裂隙中不断有水汩汩流出。 我回头用力扯动了几下绳索,又将矿灯的光束朝上方点灭三下,随后其余的几人也都陆陆续续荡了下来。 两个工程小兵张着嘴巴,打量着洞穴的结构,都显得有些兴奋,王大军开始给他们讲解这个洞可能的形成原因。 李班看着前方的黑暗和在石砾间静静流淌的水流,一言不发,我知道这个老兵有过野外作战的经验,虽然在到岷山之前在军区也做过地下勘探的基础教育,但是等真的进入地下,还是克制不住脸上惊讶的表情。 脚下是一大片连绵的碎石滩,倒也不怎么硌脚,因为张雪燕他们如果真的遇难,那真的是争分夺秒,加上拉巴这个傻子不知和缘故下到了这个洞里,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把他追回来。 整理了一下装备我就把头上的矿灯开到最大功率, 几个人排成一条纵队,开始往前方进发。 整个溶洞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和脚踩在水里发出的声音,有时候矿灯打到洞壁上,还会反射出五彩的光斑,都是些极其细小的玻璃质矿岩。 王大军说这里以前一定有过火山活动,这些矿物质只有在熔岩作用下才会形成。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四川一直属于喜马拉雅地震火山带的边缘,难保这里在几千万亿年前不是一座活火山。 埋头走了有两个小时,地势一直是平缓往下,水位上升到了我们脚踝的地方,抬头往上矿灯已经能照到洞顶的样子,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柱从头顶上悬挂下来,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一把光束打上去,光线就在钟乳石间不断折射,一片五彩缤纷的绚丽景象。 我们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往前,前方出现了两个岔口,黑漆漆的,矿灯都照不了多远。 几个人在原地合计了一下,绝对暂时分成两个队伍,往前再探个五百米左右,不管岔洞能不能通到下面,都要再回来汇合。 我和王大军铁打不动的要走一条路,我没想到的是李班也走到了我的身边,他说他们工程兵的职责就是保护我们,不可能让两个地质员去冒险。 剩下的两个小兵跟着郝建林,我们分了头,开始继续前进。 才走了没一会,没留神我的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失衡就一下扑进了水里,头上的矿灯也掉了。 其余两个人吓了一跳,李班跳下来就要把我拉上去,我嚯得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才发现脚下还可以着力,忙叫他不要慌,留在上边别动。 我又潜到水里把矿灯摸回来重新戴好,才发现这里出现了一小段地质断层,水直接没到了我的胸口,看来接下来的路,靠两条腿是走不了了。 王大军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他从背上卸下背包,把充气皮筏艇扯出来,开始用便携气筒充气。 我从水里爬上来,觉得这水冰凉刺骨,暂时这里又没有条件生火和取暖,只好把外面的冲锋衣脱掉,只穿一件拧干了水的背心。 皮筏艇就快就被三个人合力推到了水里,大家把肩上的装备都卸下来放到艇上,又把艇上的应急灯打开,照着前方。 王大军第一个跳上去,像黑珍珠号的船长一样指挥着自己手下的船员。我没有理他,抱着双肩冷得上下牙关直打颤。 皮筏艇顺着水流一直向下漂,期间我拿出气压计计算了一下,我们大概已经到达了地下五百米的深度。这种深度,在一般的构造洞里已经算是比较深了,但在这里这个洞好像没有尽头,我们甚至连之前队伍的痕迹也没有看到。 等我们漂流出去两三百米,前方视野一下开阔,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身后还是那两个岔洞,我暗道这似乎是一种毛细管结构的构造洞,最后这些洞穴都会连接到一个大动脉上。 等了一会,没有看到郝建林他们从另一个岔洞漂出来,突然王大军叫了起来,“快看,前面好像有东西!”他手指着前方,正在转动应急灯的角度。 我们都眯起眼睛去看,只见不足三十米的地方,确实好像浮着一个发光的东西,就像活物一样一会冒出来一会又隐入水中。 我心下疑惑,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洞穴里的发光生物? 李班咔嚓一下就把56式的枪栓拉上,瞄着那个东西一动不动。 等我们靠近了,前方的黑暗渐渐又露出了三个黑黢黢的巨大洞口,周围还有不少脸盆大小的洞,不规则的分布着。刚才我们以为是活物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荧光浮标,漂在最中间的那个洞口外面。 我把浮标捞起来,就是我们这一批队伍所携带的那种,我当时觉得是郝健林他们留下的,因为张雪燕他们到达岷山的时候,并没有下雨,这种溶洞很难在旱季积累到可以这种程度的水量。 没有太多犹豫,我们把皮筏艇的头转到中间的那个洞穴,打算再往前漂流一段,看能不能追上郝建林他们。 头顶的钟乳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坚硬的侵入岩,而且逐渐压到我们的头顶,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整个水溶洞的气味也变得有些古怪。 到了后面,我们甚至无法站在皮筏艇上,随性几个人都坐下,一边看着各自的脸数麻子的数量,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我不停地用矿灯打量头顶的岩层,时不时会冒出来大小不一的孔洞,矿灯打上去也是黝黑一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越到后面数量就越多,如同马蜂窝。 我想起在军区集合时,老烟给我们播放的那张地质构造图,里面的岩层结构很像一个蜂巢,当时很不可思议,等我真的看到眼前的东西,才开始相信起来。也许这里以前不仅是一座活火山,还可能是处在海底的活火山,在造山运动的过程中,山体内部存在大量气泡,在熔岩侵蚀成型后,就形成了这种错综复杂的孔洞结构。 我突然就有些担心,如果这个洞到了后面,上下的岩壁逐渐闭合导致无法通过,那张雪燕他们会不会通过其他孔洞继续深入,这些洞穴最终都会通向那个深度为止的深渊吗?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突然“噗通”一声,从船尾响起了很清晰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精神都紧绷起来,齐刷刷地往船尾看,王大军站在船尾上,见我们都看过来,尴尬地搓搓手,“嘿嘿,我看气氛忒有些压抑了,就打个水漂玩玩,几位别紧张,别紧张。” “妈的!”我心里暗骂一声,投去一个鄙视的目光,心想这家伙果真不靠谱,这种鬼地方也有心思整幺蛾子,不怕人吓人把人吓死。 王大军被我们一数落,又坐了回去,压抑的气氛有些缓和。 就在我们的皮筏艇又恢复安静之后,突然又是清晰的一声,“噗通”,像是针扎一下传入我的耳朵。 我一下就怒了,“王大,你有完没完?” 王大军看我变脸,本来也是暴躁的脾气,忙回嘴道,“哎,笑面国,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了!?” 我的身材比王大军差了一个肩头,拿他没办法,我不是个好面子的人,也承认自己的懦弱,只好坐回去,闭上眼想自己的事情,突然又是一声“噗通”响了起来,还是在船尾的位置。 这回船上几个人都面色发生了变化,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神情惊疑不定,王大军挠着头,用东北话骂了一声,“他娘的,这水漂还会延时生效的?”抬起矿灯就往船尾的水里看。 我们几个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几盏矿灯都打向水里,黄澄澄的灯光照在黑黝黝的水里,显得有些眩目。 第十七章地下瀑布 然而水里什么都没有。 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王大军眯起着一双大眼,不停往水里打量,突然一缩头,摸了一下后脖颈,一脸嫌弃地朝身后的我骂道,“他娘的,笑面国,你吐痰能不能吐远一点,都吐我领子里了!” 我还在看水里的动静,听他这么说心下也很疑惑,王大军要比我高一个肩头,我得多缺德才能把痰吐到他领子里? 突然脑子里一个抖机灵,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就缓缓地把矿灯往头顶挪去。 只见一个黑魆魆的孔洞里,突然有一张长满灰白色绒毛的鼠脸一闪而过。 王大军把领子后面的东西放鼻子下面闻了一下,黑色的黏糊糊一颗球状物,还带着一股子恶臭,他还想伸舌头尝尝味道,看到我的脸色不对,就没敢下嘴。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洞口,似乎能听到那些孔洞的深处,传出了悉悉索索的洞壁摩擦声,数量还非常多,正在不断靠近。 其余两个人也都听到了动静,一个个都看向我。李班又要举枪瞄向洞口。我一下压住他的枪口,把声音压得极低,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听到,“别开枪,血腥味会引来更多这种东西,”又指指水里,“皮筏艇不能要了,全部下水!” 我话音刚落,只听头顶传出来吱吱两声,两个拳头大小的鼠头又从孔洞里钻了出来,一张嘴又细又长,一对毛绒绒的肉翅有成人躯干那么大,一看到我们张开尖嘴就发出刺耳的叫声,矿灯打到它们脸上,那对嗜血的鼠目里反射出诡异的光,下面还有一排细长的獠牙。 “快跑!”我大喊一声,已经顾不得太多,压住矿灯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随后,头顶上就传来密密麻麻极其嘈杂的翅膀扑腾声,和一大串的吱吱声,此起彼伏。 我听到王大军在艇上用东北骂了句滚犊子,随后就是应声几下落水声,水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狼狈的身影在慌乱地朝前方游动。 水面上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的蝙蝠群,它们贴着水面在皮筏艇周围来回飞行,艇上的应急灯一下子就被打翻跌进了水里。 我面如死灰,之前在地质裂缝里没看到蝙蝠,以为都已经迁徙走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估计是盘踞在各种溶洞的孔隙里。 这种白翼吸血蝙蝠,我在广西乐业的天坑里遇到过不少,是一种喜欢集体行动的小型蝙蝠,名副其实的以血为食的可怕生物,习性非常贪婪,抓到猎物后每次的吸血量差不多要达到自己体重的一半,如果被咬伤,还可能感染各种不知名的传染病,这个鬼地方缺医少药的,生病几乎就等于宣告死亡。 我死命屏住呼吸,几个人都把头顶的矿灯关了,借助着水里微弱的反光,在水底拼命游动,只希望离皮筏艇越远越好。我的水性很一般,一下就被其余几个人甩了下来,王大军速度最快,我已经快看不到他的背脊。 头上的孔洞还在像下饺子一般钻出大量的吸血蝙蝠,索性这种洞穴生物有趋光性,全部被皮筏艇的应急灯所吸引,我们头上的蝙蝠数量并不多,就在我感觉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整个人也感觉越来越憋闷,忍不住想要探出水面吸一口气的时候,游在前面的王大军,又不要命似的,飞快地朝我游了过来。 我心下有些感动,觉得出生共死过的兄弟就是不一样,看我掉队还要回来拉我一把。 很快我就发现不对,除了王大军李班也掉了头,没命地朝我游来,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脸色憋得青紫。 怎么回事? 我穷极目力往前方的黑暗望去,只见黑洞洞的地下暗河一直往下,借助着应急灯的散射光线,我好像隐隐看到前方的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朦胧水汽。这个时候,我感觉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水流的走势一下加快,简直就是推动着我在前进。 王大军顾不得头顶的吸血蝙蝠,有几只已经落到他的脑袋上,用爪子死死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听到他像老牛一样粗重的喘息,还夹杂着一股,隆隆的水流撞击石壁的声响。 马上我就明白了什么,那股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形成震耳欲聋的声势,而那些弥漫的水汽也将我们淹没。 前方,出现了一个落差极大的地下瀑布。 王大军游到了我的身边,才累得再也游不动了,停下来一把扯掉头上的两只蝙蝠,狠狠得摁到了水里。这里是瀑布的外围,水的流速并没有那么急促,我呆呆地浮在那里,任由水流缓慢把我带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下面的瀑布落差有多大,下面的水位又有多深,浮力能不能抵消我们下落的重力,如果瀑布是阶梯式的断层结构,那我们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 李班他的体力没有王大军那么好,游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放弃了抵抗,任由水流把身体带得离那瀑布越来越近。 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复杂,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坚毅的汉子半浮在水中,朝着我俩敬了个军礼,突然身体一沉,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李班他牺牲了?又死了一个?最后连我自己也要牺牲吗?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一直觉得看透了人心,时不时耍小聪明的我,在真正的危机面前,谁都救不了。 几个蝙蝠扑到了我的背上,贪婪地吮吸我的血液,它们嘴里分泌的神经毒素让我没有一丝痛觉,王大军骂骂咧咧地帮我拍打这些蝙蝠,看我没有反应,用手使劲地扇我耳光,“他娘的,立国!你振作点,李班还没有牺牲,放弃就等于死亡!我们现在要想办法,下去救人!” 他这几下下手有点重,把我的半边脸打得肿起来一大块,但我确实清醒了不少,我一把推开他,头顶上的蝙蝠还在肆虐,我拍掉几只一头扎进水里,从背包里取出一捆绳索,示意王大军照做。 我们两个把绳索系在一起,起码有三百多米长的绳子,借助着浮力的倒也不是非常沉。 我再次打开矿灯,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水底,水里都是大量碎石,有的只有拳头大小,有的有卡车头那么大,我游到一块巨石的旁边,开始打绳结。 因为常年受着水流的冲击,原本不规则的岩石也被打磨成了光滑的球体,我们两个人合力绕着巨石才打了个十字绳结,我拉动了一下,很结实纹丝未动。 两个人又各自系上滑锁,紧紧地抓住绳子,开始往瀑布靠过去,一直到达瀑布的边缘,水流的冲击几乎让我站立不稳,耳边尽是隆隆的水声。 前方除了迷茫的水汽,就是无尽的黑暗,下面到底有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身后的吸血蝙蝠没有再追过来,我和王大军对视一眼,不需要交流,对方也没有客气,朝我敬了个礼,率先抓住绳索,顶着水流的冲击,开始沿着下方瀑布突起的狭小石台往下攀爬。 我死死抓住绳索,感觉手心都被我攥得发疼。 我看到王大军的矿灯光已经下到了二十米的地方,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顶着水流的冲击一下子钻到了瀑布里面。 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刚要招呼他动作快一点,他又从瀑布的水流下钻了出来,用矿灯光给我打了个信号,然后在下面放声大喊些什么,我凝神细听,才听清楚,他在喊,“瀑布的岩壁上有铆钉!” 我听了一愣,突然整个身子往瀑布边上滑了有半步之多。 王大军正好悬挂在没有落脚平台的地方,这一下让下方的绳子晃动了起来,吓得他不断用矿灯打信号。 我心里却冒出了一股的不安,更加用力抓紧了绳子,整个人向后倾倒,把重心全部压倒了腰部,企图减轻巨石的负担。 但是很显然,我们高估了那块巨石的重量,加上不断受着同一个方向水流的冲击,我能清晰得感觉到那块巨石被我们的重量一带,正缓缓朝着瀑布的方向滚动。 下面的矿灯停止了疯狂的照射,我最后掉下去的时候,同样悬挂在瀑布外的王大军,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两个人一同掉下了漆黑的瀑布,消失不见。 第十八章热液矿床 我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还是在家族的祠堂里,我爹就站在那些灵位前面,满头的白发像是蒹葭一样被堂风吹得飘起。 我爹是续弦,我的娘亲要比我爹小了二十岁,看上去还很年轻,我被娘亲抱在怀里,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围绕着。 “到时间了,”我听到老爹对着那些灵位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从祠堂的供箱里拿出了一把青色的锁,是那种封建年代小孩子常戴的长命锁。 我爹走到我的前面,按住我的脖子,表情一下变得狰狞,“舜生,马上就好了。” 我突然就害怕起来,身子在娘亲的怀里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而我爹手里那把锁,突然变成一条青色的蛇,缠上了我的脖子...... “啊!”我猛地从水里面坐了起来,呼吸急促胸口还在不停起伏。 我感到一阵干呕,头晕目眩,捂着脑袋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睁开眼睛,艰难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周围一片漆黑,哗哗的水流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前方的水底下还有一团黄澄澄的矿灯影子,大量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呼吸困难。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肋下一阵剧痛,兴许是掉下瀑布的时候撞在哪里骨折了,我用手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却感觉手心很暖和,我有些疑惑,又探了探水温,并不像上面那么冰凉刺骨,这里的水有一定的温度,周围的水汽也并不完全是瀑布冲击形成的飞沫,还有蒸腾作用在里面。 这下面,居然是个温泉? 我站起来,绕着自己所在的一块黄黑色的巨大石台走了一圈,发现石台并不规整,像是岩浆熔铸形成的矿床,上面坑坑洼洼都是裙边一样的褶皱,还有不少罕见的云母等矿石,整个石台朝着远处的黑暗延伸出去好一大块,因为水汽的遮挡,看不清楚前方有什么。 我捂着钻心疼痛的腹部,下到水里想把水底下的矿灯捞回来,这时才发现腰上还系着矿工绳,我心里突然就燃起了一丝希望,顺着这个绳子,我应该可以把王大军找回来。 一想着,我不免抓紧了脚步,三步并做两步下到水里,水里其实很舒服,一到水里就全身暖烘烘的,像泡澡一样让人昏昏欲睡,但我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休息,强大了精神又憋了一口气潜到水里,离那盏矿灯越来越近,突然,一团白色的影子从矿灯边上一闪而过。 我一下子没憋住气呛了老大一口水,慌乱地从水里把头又顶了出来。 矿灯因为是朝下覆盖着,光线只集中在极小的一圈范围,我完全没有看清刚才的东西,但肯定是活物。 我屏住呼吸打量着周围的水面,没有一点声音。我咽了咽口水,这回更加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了矿灯边上,矮身就要潜下去捞,霎时间,从黑暗里那团白色的影子又窜了出来,光溜溜手臂粗细,一下绕到我的身后,贴着我的背脊游了过去。 我只感觉到一阵冰凉和滑腻,皮肤好像跟什么软体动物接触一下,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从黑暗里,又陆陆续续游过来好几条这种东西。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条浑身晶莹剔透,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鱼。这种鱼全身上下没有鳞片,眼睛的部位是一个白点。 我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地下溶洞里常见的盲鱼,由于常年生活在冰冷黑暗的地底,它们眼睛部位的器官已经退化,全身的皮肉也变得如同水晶般通透,可以清晰地看到鱼身下雪白色地骨头和青色的血管,在水里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的难以发现。 我心里想着也许晚上可以加餐,煲一锅鱼汤,又猛地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妈的正事都还没办,得赶紧找到王大军和李班他们!” 我一面拉着绳索往另一边寻找王大军的声影,一面打量着水里的洞穴生物,除了透明的盲鱼外还有一些小虾和叫不出名字的蜉蝣生物,心下就觉得很奇怪,这些盲鱼能长这么大,肯定有一个循环并且支持他们繁衍的生态系统,可这里是地下五百米的深处,没有阳光,寒冷孤寂,怎么可能存在一个庞大的生态圈? 我用手在水里的捞了只白色螯虾,又举起矿灯照向周围,地下瀑布下面的整个空间很大,我能看到一面的黑色岩壁非常陡峭,上面长着一些羊齿和地衣,回头看那由矿石充填的巨大石台,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猜错了,这里不是什么地热温泉,而是一个热液矿床。 也许在几百万前,这里的火山归于死寂,岩浆填充了整一个山体内部,不仅形成了大量气泡孔洞,剩下岩浆成因热液就留在岩洞里形成了现在的地热环境。 这里的温度,完全谈不上寒冷一说,如果之前在瀑布之上有那么多的蝙蝠生存,如果存在依靠真菌和热量就能生存的植物的话,形成一个封闭的生态系统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着,又沿着石台摸出去一两百米,一直到把绳子摸到尽头,也没有看到王大军的身影。 他提前醒过来,解开绳子走了?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说明他没有死,还有充足的行动能力,但我又觉得不对,王大军再傻,这种时候他应该选择避免单独行动,顺着绳子找到我才是上策,为什么会选择单独离开? 就在我观察着手中绳子的时候,突然背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我回头去看,只见几个脑袋巨大的人,举着刺目的手电走向我,照得我睁不开眼。我完全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看到他们穿着非常奇怪的服饰,像是什么黄黑色的橡胶制品,满是褶皱包裹着全身,脸上还带着古怪的面具,嘴巴的地方很不协调的凸起一块。 其中一个人影,举着一把枪,走到了我的面前。 第十九章深潭铁轨 那个人影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一摘头上的橡胶面罩,一脸激动地看着我。 我一看,居然是熊子!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把面罩摘下,分别是郝健林和陈学兵。 看到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提着的一股气顿时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下就漏了,整个人身子一软就栽在了水里。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军绿色的帐篷顶,头上一盏昏黄的矿灯光一闪一闪。 迷糊了几秒,就想要用胳膊肘撑着坐起来,肋下还有些发痛发痒,一摸已经上完药还缠上了医用绷带。 等坐起来,才看到帐篷里还躺着一个人,李班额头上包着一大块纱布,整个纱布几乎被血染红,他脸色苍白如纸,还发着烧,处于半昏迷状态。 我探身过去想要看看他头上的伤势,刚一动,帐篷的帘子就突然被掀开,一个湿淋淋的橡胶人就立在外面,随后那人把头罩摘下,把身上的水原地抖了好几下才走过来,“刘公,你总算是醒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是陈学兵,他的半边脸缠着纱布,不过已经没有了血迹。 我问李班的伤势如何,他垂下脑袋和眼睑,看着昏迷的李班,嘴角抿得笔直,“李班在掉下来的时候,运气不好,磕到了瀑布底部凸起来的岩石上,头上开了个大洞,郝公说只能暂时让他静养,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我听完心里很不好受,看了看躺在那里的李班,这个沉默坚毅的男人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恐怕要看天意了。 想来一路上死了人,现在又出现了伤员,这次的任务必须要叫停,等待大部队的救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想着自己应该出去和郝建林摊牌,就爬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还是那一块巨大的矿石石台,四面都是一股子浓重的水汽,人就好像走在棉花里一样,帐篷周围放了好几盏汽灯,但我只能看到身后的坚硬高耸崖壁,再往前还是一片漆黑深邃,有几盏军用手电在前面的水里晃来晃去。 我走过去,看到王大军穿着臃肿的潜水服,在那里骂骂咧咧尺寸太小。 这家伙体力比我要好的多,恢复的也快,看到他已经有多余的力气骂娘,就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看我走过来,他也丢过来一套潜水服,“醒了就别瞎愣着,现在咱们必须下水找出路,不然还是得困死在这里。” 我接住潜水服,沉甸甸的,发现是那种气压式的老式潜水设备,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就被彻底淘汰掉了,现在在博物馆里有时还能看到这种TF-3式的潜水装备。 “困死在这里?什么意思?”我说着开始把潜水服往自己的身上套。 郝健林这时也从水里像个水怪一样爬了出来,他把身上的潜水服脱掉,一脸凝重,“这里,好像是一个封闭的水嚢,没有出路。” 接下来,他就给我大致讲了讲他们下来的经过。 从第一个岔洞口分开后,他们很快也遇到了一样的地质断层,然后选择坐充气皮筏艇,一直到了第二个岔路口的时候,他的叙述上出现了一些让我觉得很不合理的地方。、 他说,“我们先是看到了最左边岔洞的荧光浮标,以为你们提前先到达了那里,就进了左边的岔洞看能不能追上你们。” 听到这句话,我和王大军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吭声。 他接着说,“然后我们遇到了一个坡度很大的落水洞,皮筏艇停不住,一直就冲到了这里,”他又指着不远处的帐篷,“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下来后发现的,应该是张雪燕他们留下来的,” 听完他的话,我半蹲在地上,感觉纷乱如麻。 我们三个在那个三岔洞口,也是遵循了荧光浮标的指示,才进入中间的岔洞,如果郝建林的描述没有出错,那就与我之前猜测背道而驰,难不成是有人挪动了浮标的位置,那又会是谁? 首先我不认为这个浮标是张雪燕他们的队伍所放,因为时间完全就对不上,我有留意过这一带的气象数据,张雪燕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使用皮筏艇的条件,他们很可能是徒步走到地下瀑布的位置,然后通过打铆钉的方式从瀑布上爬下来,之前王大军在瀑布水流下看到的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 但如果不是张雪燕,也不是我和郝建林的队伍,那这个浮标又是谁放的呢,我想到拉巴,又觉得实在不可能。 王大军咬着手指头,对我说,“你忘了咱们头顶上的那些帐篷,都潮得长蘑菇了吗?” 我脑子一激灵,没错,这个猜测之前一直在我心里面打转,营地里的帐篷,真菌那种程度的繁殖速度,不可能是两三天里形成的,就是说这里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一支队伍?一支可能早于一个礼拜就来到这里的队伍。 王大军这时却似想通了,囔囔着对组织有意见,我也开始和郝建林摊牌,自己没有什么救死扶伤的高尚天职,我宁愿等到地下水脉停止涨水,从落水洞里爬出去,或者就在这里等大部队下来救援,也不愿意再深入冒险,这次的任务怎么都不能再走下去。 郝建林叹了口气,“现在咱们的情况确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整个石台我们都找遍了,这里就这么一个深潭,似乎已经到头了,到处都找不到上一支小分队的踪迹。” 这时水潭又响起出水的声音,熊子也气喘吁吁地从水里爬出来,嘴里直嘟囔着,“哎哟喂,哎呦喂,俺的肺要炸了。” 之后我们暂时放弃了下水探索,几个人稍微休整了一下,把现在有的装备都整理出来。 王大军和陈学兵下水抓了两条盲鱼上来,众人把无烟炉围成一圈,吃了好几天的压缩干粮和面糊糊,都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鱼头。 野外作业没有什么调料,郝建林他们的背包里还有一些盐块,得亏没有像我们一样掉进水里全融化了,几个人掰了几块盐巴扔进锅里就算煮了锅鱼汤。 吃饭的时候熊子跟我说,他们用潜水服往水潭的外侧探索,越往外,水潭就越深,也用绳索测量过,目前到过的最深的地方能有一百多米,最往外他们就没敢去了。 叹了口气,我回到帐篷里看了看李班的伤势,对方没有要醒转的迹象,但是烧已经退了不少,也得亏李班的身体素质不错,应该是要不了命。 休息了二十分钟,郝建林给了我们一个折中的办法,说地质勘探的任务确实到这里就应该中止了,但是上一支小分队的人生死未卜,我们再试试到水潭里找找看,说不定能发现尸体或者其他出路,至于能不能发现幸存者,就尽人事看天命了, 我们几个人想想,觉得说的有些道理,如果就待在这个矿床上,什么都不做,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五个人又穿上潜水服,按照熊子的统计,周围一圈的水潭他们大概都探出去有两百多米,越到外侧,头顶的石壁几乎都压到了水潭里,这种老式潜水服能储存的氧气含量极少,无法从水里探头出来补充氧气,他们最后只能退回来。 我下到水里,走到水潭比较深的地方,看着幽深黑暗的潭底,心里是不自觉的发虚,俗话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山西老家就有不少深潭里飞出蛟龙的传说,虽然知道这些都是编造的神话故事,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各种奇怪的东西。 王大军从后面推了我一把,示意自己往左,然后一头就扎了下去。 我把手电打到前面,果然就看到了一大片黑魆魆的岩壁,像是什么怪物的上颚一样,深深地刺进这片水潭里。 郝健林他们也都行动起来,扑通扑通跳下水,几束手电的光线就朝着深处而去。 我深吸了一口去,一个猛子也扎了下去,挑了一个没人的方向,就开始往前游动。因为热液矿床的缘故,刚开始一段水里并不是很冷,再加上厚厚的潜水服阻隔,我一面计算着面罩里的氧气使用量,一面打量周围和水底的环境。 水底都是细沙和一些黑色的成煤植物。组合起来像是什么生物的巨大脊背,在水里夸张地延伸。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那些在吸血蝙蝠巢穴附近一样构造的孔洞,黑乎乎一团,不知有多深,似乎还有一些微弱的气泡从那些孔洞里冒出来。 我想潜下去看得再仔细点,换了姿势缓缓沉下去,感觉胸腔有了轻微压迫的感觉,估计这里的水压已经不下百米。我潜到一个孔洞的旁边,举起防水水电想要去照,眼角余光一瞥,突然好像在细沙的下面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抬起身子探过去,用手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细沙给拂掉,沙子重量极轻,被我的外力一搅就打着旋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但我还是看清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段木头,不,更准确的说,是轨道的一小截,我能看到深埋在细沙下,已经锈成黑黄色的铁轨,几乎和周围的成煤植物融为一体,牛郝他们一直在水里企图寻找出口,要不是我缺心眼下来观察这些孔洞,可能也无法发现这截轨道。 沿着那节残缺不全的轨道又往前找了一圈,果然细沙下面还深埋着不少这种锈蚀严重的铁轨,一直通到手电照不到的黑暗里。 这似乎是矿车的铁轨,有人曾经在这里面开矿!?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感觉异常兴奋。这个发现太可怕了,在四川岷山的茫茫丛林境内,地下五百多米的深处。有人在这里修建了铁轨,是谁,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在群山中留下飞机的那些人? 我一下忘了所有的危险,还想往前摸两段,看看这轨道到底通到哪里,突然脑子里一阵眩晕,很快眼前就冒出金星,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糟糕,缺氧了! 我这才意识到面罩里的氧气已经耗尽,几乎每呼吸一下肺部都在抽搐,我慌忙转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来时的方向游去。 头顶是一片黑压压的岩壁,时不时又冒出那些黑魆魆的孔洞,像是一双双黢黑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我想朝着这些孔洞游过去,企图探进去借一口空气,但是重型的橡皮潜水衣,在水里根本就扯不掉,我手忙脚乱地扯了一会头上的面罩,却只是把氧气管拔了下来,水流很快就顺着氧气管道涌入了面罩里,将我的整个头颅淹没,我来不及调整呼吸,一下子就呛了一大口进去,又无法咳嗽,几乎晕厥。 很快我的手脚就变得无力,肺部像是要爆炸一样,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就在我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了一股力道,一双手就抵着我背把我狠狠地往矿石平台的方向推去。 等我被那个人也推出水面,鼻涕眼泪全呛了出来,不住地咳嗽,倒在石台上全身痉挛,抽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王大军从水里站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喘着粗气骂道,“真让人急眼,爷还以为你中邪了呢,趴在水底一动不动,怎么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水里?” 我没有力气跟他拌嘴,等呼吸顺畅过来后,其余的人也纷纷从水里爬了出来,我就把在水下的发现同他们讲了讲。 “铁轨!?”几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第二十章水下 我非常肯定,“这里既然有人为修建的铁轨,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另一端绝对能通到其他洞口,”我又指了指那些潜水服,“那里的深度并不适合穿戴这种供氧量不大的潜水服,我们需要借助石壁上的孔洞进行换气,显然张雪燕他们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没有携带这些潜水衣和过重的装备。” 郝健林郑重地点点头,很快就吩咐其余几个人把防水的装备整理出来。 因为已经不打算太过深入,我们讨论了一下行动计划,就决定轻装出发,除了一些必要的工具,其他全部都留在矿床上,几个人再往前探索一部分。 我用气压表再次计算了一下,整个地下瀑布已经处在了大约一千米的深处,这种深度,连我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 李班受伤不轻,肯定不能下水,我们必须留个人照顾他,不然在这种地方如果发生变故,丢下他基本等于谋杀。 最后所有人里,还是熊子第一个举手要留下来,我们知道他胆子小,也没有勉强,就让他留下照顾伤员,其余几个人都背上装备。 学兵的神情有些落寞,站立在李班的铺盖旁良久,随后把身上的枪解了下来,珍重地摆放在李班的床头,我叹口气,我们没有水下气枪这种防卫武器,这些火器带在身上也是累赘,安慰了一下学兵,两个人就走出了帐篷。 再次看着黑漆漆的水潭,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再往前就是一个退路的悬崖,或许张雪燕他们的队伍就在另一边。 然而,我们五个人没有人退缩,那个时候的革命精神异常坚固,信基督的信徒可以祈祷上帝减轻痛苦和恐惧,我们只能依靠心里无产阶级的信念来砥砺前行。 “跳!”郝健林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像是列队行军操一般,众人再次纷纷跳入了水中。 熊子站在岸上喊了一声什么,我没有听清,他的身影也很快被水波切开,模糊不清。 重新沉入灰蒙蒙的水中,众人游到了那巨大石穹的下方,便一个个下到水底。 我屏着呼吸,双颊鼓得老高,抢先游到潭底,失去了潜水服的格挡,水压已经让人的胸口和脊背发疼,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我趴在沙地上找了一会,才找到那截潜藏在沙砾下的铁轨,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沿着铁轨的走向一直往前。 五个人的手电光像是利剑一样,在水里刺破朦胧的黑暗,但很快就被周围愈发浓重的黑暗吞没,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缩小成茫茫深水下的一个光点。 这个感觉非常瘆人,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虚无死寂的空间里,孤独地游动着。 我渐渐感到肺里的氧气耗尽,瞄准了一个孔洞浮上去,把半张脸探出水面,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下潜。这感觉绝不美妙,这些孔洞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外界,是否也是那些蝙蝠往来的通道,反正空气里就是一股氨水的味道。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照做,因为铁轨年代久远腐蚀严重,不清理铁轨上的细沙和碎石根本看不出来,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摸着铁轨前进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我估摸着已经走出去了三四百米,感叹着这个水下溶洞的构造之复杂。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游在前面的王大军突然停了下来,我一头就撞到了他身上。我还疑惑,往前看得时候,发现水底居然出现了一排铁栅栏,上满挂满了锈得稀烂得铁丝网,几乎阻挡去了所有的去路。 学兵和王大军凑上去,掏出工兵钳想要把这些铁丝剪短,铁丝上满是红黄色的氧化铁,一剪就腾起一层的锈水,把四周的水染得一片浑浊。 郝健林忙让他们住手,这种铁栅栏跟水利工程里用来拦截大坝底部过水口的装置很相像,非常牢固,靠剪不知道要剪到猴年马月。 我顺着铁栅栏游了一圈,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的铁丝网较为稀疏,上面还开着一个不大的洞,估计是张雪燕那支队伍通过时弄开的,我朝着其他人招了招手,自己先靠上去,水底下的视野不是很好,之前被他们一搅合带着整个铁丝网区域都浮着一层红锈,等我游进了才发现那个洞的后面还挂着一个黄色的破旧麻袋。 我凑上去,伸手想把那个麻袋扯出来,手抓上去一用力,从那麻袋后面一张被水泡的肿胀的脸就转到了我这一边,几乎与我的脸贴到了一起,我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圆睁着,充满了惊恐,好像临死前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其恐惧的东西。 这次我没有吓得再被呛一口水,说实话,我碰到的一惊一乍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神经都变得有些迟钝。我只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却也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这时郝健林他们也都游了过来,看到这具尸体也是非常惊讶,虽然无法说话,但还是用我看不懂的手语在那里交流起来。 我再次游过去,刚刚以为是麻袋的东西,其实是尸体身上的登山服,只是已经残破的厉害,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过一样,脸上也全是被利器一样的东西划出来的伤口,里面翻出来的肉都被水泡的发白。 我想起来今天煮的那顿鱼汤,我们就是用的这潭里的水,想到这水潭里居然一直泡着一具尸体,胃里就有些翻腾。 郝健林游过来,伸手去掏尸体的衣服口袋,很快就掏出了一盒稀烂的香烟和金属盖子的工作证,他举着手电端详了一阵,才朝我们点点头,意思是,确实是张雪燕队伍里的人。 我们都面面相觑,这里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一个队员就这样死在这里确实很奇怪,难道是水性太差淹死的? 我们现在也腾不出手来妥善处理队员的尸体,只好把他从铁丝网里拽出来,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登山服,然后轻轻推到了远处。 我感到肺里的空气快到极限,浮到孔洞上去又换了口气,催促他们快点,我已经不想在呆着这个鬼地方。 在这里碰到了一具尸体确实晦气,周围沉寂的潭水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安定,黑暗处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让我浑身不自在。 显然其余几个人的心里也不好受,王大军咬住手电,用手拨开那些铁丝网,第一个游了过去,然后郝健林,陈学兵,我是最后一个,等我游过铁丝网,无意间朝后面瞥了一眼,刚把头转回来,想要追上前面的王大军他们,突然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之前我们推出去的尸体,不见了? 这里的潭水极深,水质看上去也非常干净,估计是从瀑布还有石缝间的地下暗流得到活水补充,但是这里的水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也没有什么大型生物,刚才的尸体,去哪了? 我觉得头皮发炸,不是外力的影响的话,难道是尸体自己动了? 我想起在纳黑西扑人的尸体,心脏就差点漏跳了好几拍。 前面的几个人看我停在那里发愣,都转头过来看,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很不好,因为所有人一下子也都不动了,似乎被我的脸色吓到。 王大军很快也注意到后面的尸体不见了,他的一张黑脸沉得像碳一样,打了个手势,就不管不顾地向前方卖力地游去。我们几个呆了一下,也很快跟上,仿佛身后被什么未知的怪物追赶一样,只想着赶紧游到出口的地方。 不管尸体刚才是怎么消失的,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预料的事情。 游了没多远周围的潭水突然收拢,不只是头顶,两边的石壁也像是不断合并的机关墙一样压了过来,很快就变成了一条四五米宽,直通远处黑暗的通道,水底是一大片的黑色石头,还出现了大量人为活动的痕迹,我看了几辆完全破败的矿车,周围是大量的碎石和铁制工具,几乎与水底的细沙融于一体。 我潜下去探了探,居然从水底的石头上刮下来好多的黑色渣滓。 这里不是普通的矿道,加上水潭外面大量的成煤植物,我加深了心里的判断,这里曾经居然是一个煤矿的开采通道!? 两边的岩壁上,人为凿开了大量的四四方方的小洞,就像是轮船上开的舷窗,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王大军找了一个小窗洞,拿手电往里面照,深不见底,除了石头却是空空如也。 一路过来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我心里那种不安渐渐消退,浮到上面换了一口气,重新沉回水里,又无意地朝身后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让我肝胆俱裂。 只见身后朦胧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团模糊的黑影悬浮在水里,一动不动。 这回我不淡定了,明明身后一直都是什么都没有的,一开始芒刺在背的感觉,难道就是这东西一直在跟着我们?他娘的,这到底是人是鬼,难道是刚才那具队员的尸体? 我心里哀嚎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出狗刨飞快地追上挡在我前面的学兵,他还在照着周围岩壁上的窗洞,被我一撞差点就掉进其中一个脸盆大小的洞里,略带不满地朝我摆手。 我惊慌地指着身后的黑暗让他看,由于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喉咙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学兵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搔着后脑勺转头去看来时的路,那里却空空如也,刚才的黑影不见了! 我几乎就要疯了,却又无法跟他解释,就在我几乎暴走的时候,从学兵的背后,突然探出了一张阴恻恻的脸来。 第二十一章水猴子 那张脸,长的有些像人又有些像猴子,面皮灰白就像死人的脸一样,在脸颊外面一圈长着青绿色的鳞片,整个脑袋很小,没有毛发,我的手电照过去,这个东西突然对着我一笑,然后张开了嘴,嘴角几乎就咧到了耳朵,露出一排尖牙,异常可怖。 我几乎想都没想,已经一把拽过了学兵,同时在水里放平身子,一双脚就蹬了上去。 由于水里阻力极大,我的动作并不快,那个东西在水里行动起来却非常迅速,我踢出去的一瞬间,它已经如同一条青色的泥鳅,哧溜就滑到了另一边的岩壁上,趴在上面用一双泛着青光的眼睛,阴恻恻地望着我们两个。 我这才看到这东西的全貌,体型和人非常相似,皮肤是灰白的,全身上下都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好像鱼鳞一样泛着青绿的光泽,手脚上都长着肉蹼,胸口还垂着一个巨大的像是水嚢一样的肉瘤。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我心下大骇,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听过那些老一辈的人讲过一些传说,就有一种在水下生存,形似猿猴的生物,民间叫“水猴子”,也就是常说的水鬼,生活在池塘和水潭里,逮着落水的人就会将其拖入水底,用淤泥塞满人的七窍,使人窒息死亡,光看外形似乎和我现在碰到的东西非常相似。 学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一口气没换上来,直接就呛得在水里扑腾起来,我忙拽住他,两个人没命地往王大军和郝健林的方向游去。 王大军和郝健林还在水底的一辆矿车上翻看里面被泡的发烂的绳索和麻袋,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都把手电光照了过来,很快他们也面色一变,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就毫不犹豫地往通道的另一边狂游。 我心里又骂了一声娘,学兵已经调整了过来,能够自己划水。我放开对方的手臂,正打算回头用手电照照那东西在哪,突然水流一阵搅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速度飞快地朝我游了过来,我猛一侧身,一道青绿色的影子就从我的身边窜了过去,尖利的手爪一下就抓破了我的登山服,我只感觉手臂上一麻,一股鲜血就从伤口处渗出,染红了周围的潭水。 水猴子闻到血腥味,似乎更加兴奋,在水里就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不断地朝我们两个扑来,我只能抽出工兵铲艰难地抵挡,很快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工兵铲在水里不仅速度减慢,力道也远远不如岸上那么大,我打中了几下水猴子的身子,却也只是让它微微停顿几下,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这东西似乎只有一种单调的攻击方式,而且对我们造成的都只是些皮外伤,我趁那东西调转方向的空挡,压住学兵的肩膀,用手指示意,一个人往左,一个人往右,学兵很快会意,点点头就率先游到了左边的岩壁上去,背靠着岩壁手举工兵铲,我也靠到右边的岩壁上,让自己的后背无法被攻击,两个人呈现犄角之势把水猴子围在了中间。 水猴子一看我们分开,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去攻击哪一边,在原地焦急地打了好几个转。 我看这招有效果。当下底气也足了起来,手里的工兵铲更是握紧了几分,打算等着那东西冲过来的时候,一口气劈掉它的脑袋。 水猴子打了几个转后,突然停止了攻击,呆在原地不动,我看到它张开嘴巴,胸口的水嚢出现了有规律的鼓动,似乎有种我无法听到声音在水里传播开来。 很快,周围一些黑魆魆的窗洞里,又钻出了一个个青绿色的小脑袋,同样长着一身的鳞片。阴恻恻地望着我们两个。 我掂了掂手里的工兵铲,看到对面的学兵表情都扭曲了起来,突然猛地甩掉手里的工兵铲,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跑!” 我肺里的空气已经被积压的所剩无几,在水里进行剧烈运动更是要大量消耗氧气含量,我的大脑很快进入缺氧状态,几乎是在超负荷运转,学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但他毕竟是当兵过来的,每天的五公里负重让他的体力要比我好不少,此刻已经渐渐甩下了我。 身后的水猴子在水里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就像一股青色的浪潮一样朝我们压了过来,不过好在这些东西智商不高,完全没有排队礼让的意识,通道的空间本来不小,但这么多水猴子挤在一个横截面上,很快就造成了拥堵,虽然他们在水里的动作很是迅捷,但这么多水猴子同时冒出来反而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我和学兵又往下沉了几米,借助着底下矿车和碎石的阻挡,躲避那些游在前面的水猴子,就像游在人生的游泳池里,谁都想第一个上岸。 最前面的郝健林和王大军已经拉开了我们有一段距离,我看到很多水猴子没有一股脑地过来袭击我们,反而速度奇快地朝王大军他们杀了过去。 这回可能真的是在劫难逃了,我看到学兵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似乎已经在翻白眼,我知道再到不了出口,我们两个绝对撑不下去了。 前面的王大军奋力地用工兵铲将那些水猴子拍飞到岩壁上,水里面到处都是混乱的影子,一片模糊。 突然,我看到前方的水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光,在手电光的晃动下,那层绿光若隐若现,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我突然就从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力气,说不定,那里就是出口! 我使出吃奶的劲拽了两下学兵,让他振作一点,然后也不管那些水猴子锐利的爪子在撕扯我的衣服,朝着那个方向没命地游去。 郝健林和王大军很快也注意到了那团绿光,郝建林放下挥舞的工兵铲,屁股上还咬着两只水猴子,却也毫不在意,飞快地朝绿光游动。四个人就像饥渴的人遇到绿洲,积年的色狼遇到美女,什么都顾不上,只是一个劲冲向那团绿光。 顷刻间我就达到了那团绿光的下面,一个猛子探出水面,一口略带咸湿腥臭的空气涌入肺里,一下子让我有了精神,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周围的岩壁上都是发着绿色荧光的矿石,一截石岸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水猴子被我带出水,力量似乎一下子就小了很多,我用工兵铲打掉身上的几只水猴子,迅速游到岸边,一边使劲拍打下半身咬着不放的水猴子,一边单手撑着石岸往上爬。 等我爬上去,一下就仰躺在长满青苔的石岸上,水里的水猴子还在叫唤,有几只还在争先恐后的往岸上爬,王大军头上还咬着一只土狗大小的水猴子,他也不去摘,不停地用脚把那些爬上来的水猴子又踢下水。 郝健林像老牛一样喘着粗气,“这里不能多待,这些东西数量太多了,我们赶紧继续走!”说完就率先往洞穴一处敞开的洞口里跑去。 我浑身酸痛,却也强撑着爬起来,和学兵互相搀扶着跑过去。 洞里的地面全是水,岩壁上也湿漉漉的,我们跑了大概半只烟的工夫,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水猴子的叫声,才停下来扶着岩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几欲呕吐,都被自己忍了下来,一看王大军的头上,那只小水猴子还咬着没放,被他一路带了出来,他似乎现在才发觉,骂了一声从头上把那水猴子摘下来,一把摔倒了地上,那水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淌出一地青红色的浓稠的血液,让人看了直发毛。 我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从水下矿道出来以后,又是一条狭长的洞穴通道,洞穴石壁的下部是那种灰绿色的石英砂岩,上部则镶嵌满了会发光的绿色萤石,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出魔幻的色泽,并且呈现非常明显的交错层发育结构。 我一遇到这种奇特的地质景象,就忘掉了刚才的生死恐惧,像妇科大夫检查妇科病一样,用手摸着石壁,头顶的钟乳石还只有肉芽大小,就推测这里的形成时间应该不是很长。 王大军趴在那里观察水猴子的尸体,嘴里嘀嘀咕咕这到底是什么生物,我感叹完后也凑过去,想要仔细研究一下,我看到这东西除了长着鳞片,外形和人类基本无异,就说这可能是水猴子,王大军眼一蹬,说还真有这种东西,以前家里的老人也说过,他觉得是为了让小孩不要随便下河耍玩,编出来吓唬人的。 但这让我怎么说呢,那个年代人的思维其实很僵化,明知道有些东西是空穴来风子乌虚有,但真的把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都接受不了。 “不,也许,”学兵已经走到了石洞的一个角落里,正用脚踢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他们是人呢?” 第二十二章巢居石城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学兵到底发现了什么,三个人都凑过去,只看到学兵所在洞穴的一角,地上胡乱摆放着几个碎裂的陶罐,上面的釉已经氧化得非常严重,被一层浓密的绿苔覆盖。 郝健林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碎片,手一碰就碎成几瓣,有的更是直接变成了粉末,我们几个都是倒抽一口凉气,如此看来,这些东西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可以直接当化石了。 这种地方,怎么有人为制作的陶罐? 王大军乐了,“这东西是那种水猴子做的?看来它们已经进化到能够使用工具的程度了。” “这些东西的制作工艺虽然看上去粗糙,但应该不可能是那种生物做的,”郝建林摆出一副专家的样子,“这些,可能是远古时期的东西,年代或许不比周口店遗址晚。” 我想了想说,“你们想想那个悬崖村,这里原本会不会是有羌族的先民在这里活动?” “我更愿意相信是那些水猴子进化了,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这地底一千多米的地方生存,更何况还是原始人。”王大军一边说把手指上陶罐的粉末吹掉。 郝建林叉着腰,回头看看身后来时的路,“现在怎么办,是往前走,还是,回去?”他的表情怪怪的,我们几个脸色也像吃了屎一样,回到那条满是水猴子的水下矿道是不可能的,原本打算前进一段距离就退回去,结果现在弄得进退两难。 王大军用拳头砸了一下岩壁,咒骂着这个鬼地方,又走出去几步,突然发现了什么就在那里招呼我们,等我们跑过去,才发现,在岩洞一个转角,整个岩壁被挖空,在山体里孤零零的立着一间,石屋。 没错,那确实是一间用黑色岩石筑造的简陋的屋子,能看到面向岩洞的一边,还有一扇半人高的窗户,只是窗框和上面原本覆盖的遮挡物早已腐朽得不见踪迹。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石屋保存的还能完整,只是门板被水汽侵蚀得如同一层泡沫,一碰就碎成了飞灰,手电往里面照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像是家具一样的事物,都被一层厚厚的白灰覆盖着,这里湿度又高,那些白灰都变成了浆糊一样黏在一起。 这里居然真的有人生活过? 我们所有人都惊讶地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地下接近一千多米的深处,我们发现了一间人为修造的石头屋子,是百万年前的先民在这里居住,还是原本在地面上的远古遗址,随着造山运动和地壳变化,出现了地质塌陷沉入了一千米的地下? 我脑袋涨涨的,举着手电毫无目的地往前又走了几步,转过角度极大的转角,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我看到了让当时的我无比震撼的一幕。 我所在的地方,整个石洞突然扩大,就像一个巨大的防空洞,一条足能并排开三辆解放卡车的街道横梗在整个空间的中央,我就站在整条灰黄色街道的尽头,在前方,洞顶变得极高,只能看到模糊的坚硬岩石,两边的石壁像是图画的透视图一般,夸张地朝着远处的黑暗延伸,而那些石壁,都被深深地挖开,一排排的石屋傍着整个岩洞,整齐的排列着,一直到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这些房屋全部都破败不堪向下倾斜,像是一个个垂手而立的信徒,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归来。 写到这里可能有人觉得不信,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在地底下看到这么巨大的建筑群,也很难接受,但这就是小说和纪实性文字的区别。 郝健林他们也追上来,和我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我们过了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王大军在那里苦笑了一声,“这一次的行动,我回去以后可以吹一辈子了。” 这个古城给我一种很悚然的感觉,我们没有直接走进石城,在边上休整了一小会,合计接下来的对策,很显然,进入古城寻找其他出路我们现在所能做的。 几个人身上都没有带水壶和食物,背包里除了手电,就是一些工具,稍微回了些气力,王大军就带头,一行人一边在这条布满厚厚灰尘的街道上行走,一边用手电打量两边的房屋。 从前方有一股微弱的风吹过来,透着一股咸湿和阴冷,周围的房屋有的隐没在黑暗中,有的被我们的手电照亮露出斑驳不堪的墙面,房屋下面还垒着好多像是生活设施一般的棚子和土台。 我闭上眼,耳边仿佛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我就站在一条繁华的地底街道上,看着模糊的行人和拉车,不时有人撞到我的肩膀,就像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现在却一片死寂,只有灰尘和不知名的地底生物徘徊。 王大军踹开一间较大石屋的门,从里面涌起一大蓬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我走进去,能看到屋子里的陈设一应俱全,桌子椅子还有床,我甚至还看到一个不大的灶台,上面摆放着完全被灰尘覆盖的陶罐和石碗,石碗里似乎曾经装着什么东西,不过现在已经腐烂成了一坨黑色的不知名物体。王大军拿起桌上的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杯子,里面早已经干了。 我环视一圈,整个房间除了灰尘以外,所有东西都非常整齐,似乎主人刚刚做完饭,不慌不忙地打算用餐,突然就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片建筑群完全陷入死亡。 直到多年以后,我在电视节目上看到有关于庞贝古城的考古发现,才对当年经历的事情有了那么些认同感,整个庞贝古城据说是被火山灰掩埋,所有的居民都在一夜之间被高温炙烤而死,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被学者发掘出来。而我们看到的建筑群,在此后我查阅资料之后,才知道叫做巢居,是古江源地区,氐羌部族利用岷山多石的条件创造的石碉系统,当时我以为这种在山体内部开凿巨大洞穴用来定居的建筑已经足够震撼,但是等我真正看到围绕那个巨大深渊而建造的邛笼体系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们现在不是考古学家,王大军和郝健林也没有心思研究这些东西,我们携带的手电电池电量已经不多,统一换上备用电池后,学兵就露出了难看的表情,“我们的电池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尽早找到出路的话......” 我们几个不说话,其实也是心知肚明,这种地方失去了照明也就等于死亡,煤矿道盘踞满了水猴子,我们现在没有退路,必须找到张雪燕他们,汇合后想办法一起找出路。 我们还在合计,走在前面不停张望石城的郝健林突然直挺挺地站住,他回过头来看我们,脸色很是古怪。 “前面,好像有光。”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纷纷往郝健林指的方向看去,在各种巨石堆砌的巢居城的深处,似乎确实有一团燃烧的火光在跳动,只是很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是谁在那旮旯里烤火?他娘的,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了,”王大军从腰后面把地质铲抽出来,说完就要摸上去。 我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别轻举妄动,还不知道是不是张雪燕他们队伍的人,在这种鬼地方莽撞准没好事,我们先在远处观察一下,如果是那种水猴子一样的东西,我们到时候就太被动了。” 王大军也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的人,说实话真要一个人摸上去他也心里发虚,有了个台阶当时就下了。 众人压低了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贴着石城的阴影角落走,慢慢靠近那团火燃烧的地方。 等我们都到达那火光不到百米的地方,几个人挤在一堵破墙后面,我探头出去瞧,能看到远处的黑暗中,架着一口石锅,石锅下是一堆已经烧成青黑色的固体燃料,火光微微跳动,映照在周围的地面上,各种古怪的影子不断摇晃。 我眯起眼睛观察了片刻,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这口大锅,用几块石头垒了个灶台,在那里孤零零地杵着,里面似乎还在煮什么东西,咕咚咕咚冒着水汽,似乎还隐隐闻到飘来肉香。 我们几个人的胃都开始有些不争气起来,我眼睛看着那口石锅就有些发直,进了水道后又是半天的折腾,除了呛水就没吃过东西。 但是这一锅东西太奇怪了,很显然这应该是地质队留下的东西,可是他们人都去了哪里?一下子我们谁都没有动,虽然饥饿却也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或者蜘蛛的人。 王大军看到那口石锅,早就在那里囔囔着肚子太饿,需要补充军饷,他终究没有那么多忌讳,忍耐了片刻就又骂了声娘,“他娘的,管他是不是鸿门宴,放了老鼠屎老子今天也要吃了它。”说罢,第一个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我一下没拉住他,王大军直接绕过破墙,大摇大摆地走向那口石锅。 我们都屏息注视着王大军,看他径直走到石锅前,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直接席地坐下,用一柄石头勺子从那石锅中,舀出一坨黑红的肉块,就在那里大快朵颐起来。 我们几个相视良久,看王大军吃得脸红脖子粗,周围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变,都安下心来,纷纷冲到那口石锅边上,学着王大军的样子从锅里舀肉,我一开始对这肉还不太放心,尝了一口就发现,居然是我们常采购的那种压缩牛肉,当下也没再那么多顾忌,坐在地上大祭五脏庙。 等几个人吃饱喝足,郝健林嘿嘿一笑,和王大军把那口石锅里的汤也喝了个干净。 我摸着肚皮,这才有精力观察周围的事物,只见这似乎是一个中央广场,形同一个圆盘,四周都是森然耸立的石头房屋,黑魆魆一大片的门洞就像巨大的眼睛,朝着这里张望。 在前面的一幢破石头屋子前还有不少人类活动的痕迹,那里散乱着一些牛肉罐头和包装塑料,一个被人擦拭干净的石墩上面还有一件湿透的白内衬没有拿走,似乎之前的人走的极其匆忙。 郝健林又上去检查了一下,罐头全都空了,里面的残渣似乎还有些发馊。 我们几个都面色难看,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一群人慌忙离开。 一直抱着装备包坐立不安的学兵,看着广场一面的黑色石门洞,突然古怪地叫了一声,“那里,有人!” 我们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站立在一处破败不堪的门洞下面,似乎感受到了我们的目光,突然转身朝着古城内部跑去,速度飞快,一下就没了踪影。 第二十三章钟声里的恶鬼 王大军气得直跺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说罢如同离弦的黑箭,第一个冲了出去,我们几个不敢怠慢,怕追丢了那个黑影,装备包也顾不得拿,几个人恶狗抢食一样一哄而上,追着那道黑影在古城的遗迹里乱窜。 周围黑压压的石头房子像火车车窗的景物一样随着我们的奔跑后退,王大军的体力最好,渐渐我只能在手电光的照射范围里看到他甩动的两条粗腿。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太奇怪了,如果是地质队的人那他为什么要跑,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个人影又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这古城的深处?我想要停下来,但几个人都已经是箭在弦上哪里是说劝就能劝下来的,我没有办法,只能跟在郝健林和学兵的身后埋头没命狂奔。 追了两百多米,地面已经到处都是凝结成块的碎石,非常难行,逃跑的人影速度也慢了下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狼狈地在碎石间爬行。我看到前面的王大军突然停了下来,他像老牛一样喘了口粗气,掂了掂手里的电筒,似乎在试分量,突然手腕凌空一甩,手电在空中划开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令老牛心悸的破风声,朝着刚要从地上跑起来的人影的膝盖,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这种老式手电,外壳都是精铁做的,防水层下面装着婴儿手臂粗大号电池,那份量当武器使连豹子都能给你打晕过去,还得亏这王大军关键时刻还算靠谱,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那人关节腘窝的地方,直接将他砸得跌倒在地,爬了几下都没有爬起来。 我们几个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王大军已经把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只见此人也穿着我们这次地质行动的军绿色工程服,身材微胖,头发乱糟糟的都是粘结的灰尘,鼻梁上的眼镜碎了一半,露出后面充满惊恐和迷茫的小眼睛。 “老改!”王大军似乎还认识这个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叫老改的中年男子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被王大军拽着疯狂地拉扯对方的衣领,嘴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钟,钟,钟声!钟声里有恶鬼!”喊罢就一口咬在王大军的虎口上。 “他娘的,你疯啦!“王大军吃痛,直接把对方推到了地上,老改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嘘气声,在地上乱爬,躲到一个石堆的角落里后,就抱着脑袋低声地抽泣起来。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电,的亏没摔坏,然后照着对方的脸,发现对方的眼神完全没有焦距,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尿骚味,整个人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似乎已经在这地底下有段时间了,我又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对方也只是痴傻地看着我,当下摇摇头,“看来真的已经疯了。” 王大军还不死心,揪住老改的衣领大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然而对方只是发出惊恐求饶的呜咽声。 “他刚刚,好像说什么钟声?”郝健林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低头沉思道,“还说,钟声里有恶鬼。”| “钟?”几个人面面相觑,完全不解其意,什么钟?钟声里有恶鬼又是什么?难道听了钟声人就会发疯? 王大军又恶狠狠地扯了几下老改的衣领,“什么送不送终的,老改你振作点!你老婆还在山东等你呢!” “算了,大军,”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也冷静点,“人家已经疯了,让他自己安静一下吧。” 几个人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我蹲在地上,这已经是我的个人习惯了,思考问题的时候如果不保持这种姿势我就无法思考。 我掐了两个手指出来,脸色阴沉下来,推到几个人的面前,“水下煤矿道里死了一个,这里又疯了一个,张雪燕带下来的队伍总共就八个人,剩下六个人不知道在哪里,而且对于这个地方的情报,我们也知之甚少,” “明哲保身,这地方太古怪了,我们还是回到水道去。”我敲着坚硬的地面沉声道。 学兵的表情,显然是不太能够接受这种放弃战友的做法,在那个年代的部队训练里,任务的重要性永远放在战友之后,我不是多少高尚的人,不可否认这种有爱国主义情怀的想法, 但是在必要时刻,我更愿意选择成为不牺牲的那一方。 就在我们沉默的当儿,一直在角落发抖的老改突然站了起来,侧起耳朵,转动着身子,不停地伸长脖子,似乎在聆听什么。他缓慢踱了几步,然后就定格在了原地,脸上的肌肉僵硬,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嘴角流着涎水,就那么伸着脖子侧耳倾听着静谧无声的古城。 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心里有种堵得慌的感觉,却又完全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老改的举动,心却越沉越低,似乎要沉到谷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等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妈的,你们还真的信了一个傻子发的疯!”王大军咒骂,就伸手过去要拽老改,一直保持着诡异姿势不动的老改,似乎因为没有听到那所谓的钟声,王大军的手还没有伸到,他就突然惊叫一声。 “钟,恶鬼,”他的瞳孔张得极大,复又拍着手笑起来,“来了,来了,它们来了!” 来了?什么东西来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难道是纳黑西我们所碰到的行尸?还是水下煤矿道碰到的水猴子? 说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老改狂笑着,在我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撒开丫子,朝着身后的一大片漆黑的石城废墟中跑去。 “又来这套!”我几乎被这疯子搞得神经脆弱,身旁的学兵和王大军却毫不停留,立马就蹿了出去,几道身影又在石城里追逐开来。 郝健林毕竟四十好几,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这几番折腾已经让他的体力接近极限,没跑两步就扶着断垣残壁不住地摇头喘气,我怕他掉队,只好又折返过去一边搀扶着他发福的身子,一边尽力跟上前面的三个人。 结果这次并没有跑出多远,老改在转过一个被人为堆满石头栅栏的拐角后,一个猛子就扎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石屋里。 王大军他们跑到石屋前一下子刹住车,突然就有些踌躇不前,军用手电照进屋子,黑黢黢的一片,似乎从屋里还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王大军站在石屋外面狐疑地盯着里面的黑暗,从屋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去,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到了阵前我们就都有些发虚。 “我王大军就不信这个邪!”骂了一声,王大军甩着膀子就直接迈进了石屋,我们几个对视一眼,如果里面真有什么古怪,我们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进去喂了那些魑魅魍魉,当下不再迟疑,前脚进后脚就跟了进去。 石屋不大,整个都蜷缩在洞穴的最深处,有一大半都是傍着山体而建,不仔细找还真不好发现。 等我们都走进去,里面确实光线晦暗,手电只在地上照出一些已经干涸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腐败发霉的味道,地上好些破损的石台,被凌乱地堆砌在石屋的门后,我转身去看屋外一片狼藉的景象,感觉就好像在这里经历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冲突。 王大军已经走到了石屋的最深处,并没有发现老改的踪影,他用手电指着地面的一角,那里居然有跟北方地窖一样的翻盖式入口,只不过上面的木头早就烂透了,一眼就能看到下面黑魆魆的黑色石壁。 “老改,下去这里面了?”答案显然易见,我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一遍。 王大军没有多做停留,直接用嘴叼了手电,坐在脚地上,用手撑住地面两条腿已经伸进了地窖里。 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忙拦住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支荧光棒,拧亮了投进地窖里。 “咚咚”两声,地窖不深,在地面上弹了两下就朝着地势较低的侧面滚了过去,但这一下已经足够我们看清下面一部分的情况,地窖里,堆了一地已经腐败发臭的压缩罐头和各种包装袋,隐隐地在荧光棒微弱的光线下,我们看到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只苍白的手。 第二十四章多了一个 “好像是张雪燕他们队伍的人,他们全都在这地窖下面!”郝健林这时气也喘匀了,看到那只苍白的手惊叫起来。 我的心沉了一下,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的那只手,看上去很纤细,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手,我的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既然下面是人,我们几个不再有丝毫的犹豫,纷纷跳下了地窖。 到了下面,那种腐败的气息更加浓郁,不光是里面食物腐烂发出的味道,我用手电扫视一圈,发现地窖的墙面上斜靠着五个身穿地质工作服的人,全部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郝健林上去摇了摇那些人的肩膀,没有一点反应,尸体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地上有一层干涸的血迹。 郝健林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张了张嘴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大军摸了摸每个人的颈动脉,摇头叹道,“没救了,血管都硬化了,死了有三四天了。” 郝健林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呆呆得看着地上几具勘探人员的尸体,一直精心打理的头发从半秃的额头上耷拉下来,老脸上写满了悲痛和悔恨。 我的心也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着,面对着他人的死亡,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心悸,我呼吸粗重,缓缓挪动步子,转到那具女性躺着的方向,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影子整张脸都埋在墙面里,在那里簌簌发抖,嘴里只是含糊地重复着,“钟,恶鬼,钟,恶鬼......” 任谁在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地下待上一个礼拜,并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死去,不疯了才怪。 我走到那在绝望中努力伸出一只手的尸体旁边,她俯面躺着,一头短发披散着垂在地面。 我突然有些不敢面对那个女人的脸,虽然我们在茶余饭后都偷偷地传着她的流言蜚语,觉得这个女人手段很高明,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爬到了地质队领队的位置,肯定是沾了老烟的光,说不定白天下地勘探,到了晚上他们两个就会睡同一顶帐篷。 我苦笑一下,自己不是没对张雪燕动过歪脑筋,这是每一个心理生理正常的男性都会做的一件事情,但如果要我在这里面对她的尸体,我的心里就像空了一个巨大的洞,探不到底。 这时王大军突然就走了过来,他动作很快,也没有什么忌讳,我还来不及阻止,一下他就把地上的尸体翻了过来。 我看到的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确实是一名女性队员的尸体,但显然不是张雪燕的。 我忙把老改从角落里扯了出来,逼问道,“张雪燕呢,你们队伍里的领队呢!?” 老改显然是被我的神态吓到了,涎水流了我一手,体如筛糠,“我,我不知道,恶,恶鬼在追他们!” 我蹲在被腐烂罐头堆满的地窖里,感觉脑子里像炸了锅,张雪燕他们在这地下古城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他们都全部都躲在这间隐蔽的石屋地窖里,是在躲避什么吗?老改说的恶鬼在追他们,到底又是什么?剩下的人会去了哪里,张雪燕她还活着吗? 我们把所有的尸体都搬出地窖,用石梁为了一个简易的圈,把尸体一具具整齐地摆放在里面,就当作是他们的临时墓地了。 几个人包括老改,都默默得看着这些尸体,许久没有说话。 老改虽然疯了,但似乎也知道一直跟自己下地勘探多年的队友们都死了,他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这些尸体,有一阵子哭得老泪纵横,最后似乎哭累了,像个孩子一样靠着一段倒塌的石梁睡了过去。 我们几个人都是一筹莫展,郝健林的情绪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他说,“我们接下来,必须要好好找出路,这些尸体我们一下子带不走,只能先委屈他们,只有等我们先出去了,让大部队过来运他们出去,然后发表彰,建烈士坟,还要抚慰家属,有些人的家庭条件不好,我们就要......”说着说着他就自己掩面啜泣了起来。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痛,我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抽烟,这会烟瘾有些犯了浑身难受,但是场面又不合时宜只好一直忍着。 在那里给尸体整理仪容的学兵,突然发出了咦的一声,他踌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又清点了一遍尸体的数目。 “怎么了?”我问。 他回头,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不对,人数不对。” “人数不对?” 他咬着手指,一下就有些紧张, “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古井 “多了一个?”王大军扒拉着嘴,“我看你当兵当傻了吧,十以内的加减法都忘了?” 他也上去,数了一遍尸体的数目,总共六具,刚好数落学兵,突然也浑身一震,回头说,“他娘的,确实多了一个。” 张雪燕的队伍一共八人,水下矿道一个,加上老改和张雪燕自己,这样就变成了九个人,多出来的一个,是谁。 王大军上去仔细看了看每个人的脸,大部分都不认识,地质队里女性同志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王大军还想上去扒人家亲自验尸,被郝建林臭骂了一顿。 确实很奇怪,难道是,我想到可能早于张雪燕他们出发的,一直隐藏在任务之外的那一支地址小分队,难道是他们的人? 我看向郝建林,他苦着脸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副指挥就是个空架子,他知道的不比我们多。 众人又哀悼了好一会,我们拉起熟睡的老改,开始往之前的中央广场过去,逝者已去,生者还要前行,我们的大部分装备都还放在中央广场,那里有光源还有石锅可以煮东西,和一堆尸体待在一起,总会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还是觉得可以找到张雪燕和剩下的一个人,因为中央广场的那锅压缩牛肉很可能就是他们所煮的,最后吸引来的不仅是已经疯掉的**,还有我们,只是最后他们两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回到中央广场后,我把那堆固体燃料的废渣重新归拢,又在上面倒了一些自己携带的燃料做补充,然后把火生往取暖,下来之后我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地下世界没有光照,永远是那种湿冷,很容易感冒。 等有了明火光源,我们又把多余的手电都关掉,其余几个人都把湿掉的衣服挂在火边烤,我们背包里的照明弹都湿的一塌糊涂,纷纷拿出来放到火堆旁边晾着,我也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看着火苗抱着膀子直搓得皮肤发红。 郝健林从那对尸体的背包里找了一些压缩干粮出来,又给老改喂了一些,他显然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种粗粮不掺水很咯喉咙,噎得他伸直了脖子连连咳嗽。 一行人脚底下或多或少都起了些水泡,我提议用这石锅烧锅热水烫烫脚,郝健林虽然觉得这种行为奢侈,但嘴上也没有表示反对。 几个人翻了翻,发现都没带水壶。 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很显然没人想回去那个爬满水猴子的水下矿道,我想了想就说,“这里既然曾经是一处居住区,那肯定有生活用水的设施,我们在周围找找看,说不定能发现水井或者水道。” 其余人也表示同意,最后通过抓阄的方式,又是我出局,学兵运气也比较差,两个人成了探路的先锋,只好只穿条裤子,光着膀子,打了手电开始在周围的房屋附近搜索起来。 我们两个不敢走太远,学兵显然是被这种地下死寂空虚的环境感染了,一直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一有什么响动就会把他吓得身体紧绷,我叹口气,也放弃了心里逗他玩念头。 两盏手电光,如同黑夜里的孤舟,在死寂的石头城里缓慢移动。 “刘公,这,这里好像有井,”很快,学兵就在我身后传出声音,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一处像是院子的大石头屋子中央,有水井特有的栏杆,也全是用那种黑石砌成,顶上原本应该是有悬吊水桶的吊索,只是年代久远全部都烂没了,我趴在石头栏杆上往下面张望,一片漆黑看不到底,也不知下面到底还有没有水,我捡了块碎石扔下去,只能听到沉闷的回声。 我不死心,压低了身体用手电往里面观瞧,水井的井壁上长满了黏糊糊的青苔,被我一挤压就流出大量的绿汁,变得滑溜溜的。 在手电光的晃动中,我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很小,似乎是被手电光照过的一瞬间,有了那么一下的反光,但这反光也却不是石头一类的物体,很像塑料或者金属制品一类的折射光。 “刘,刘公,”学兵在我身边大气不敢喘,看着四周黑压压地石头屋子只是一个劲地咽口水,“实在没有水咱们就回去吧,我感觉这地方怪阴森的。” 我不置可否,干地质的就不能有怕鬼神之说,我就不信这荒废了不知几百年的地下古城里还能跑出些个僵尸不成,当下把腰上的攀岩绳解下来,扔到学兵的手里,“抓好,我要下去看看。” 学兵的脸都有些发绿,瞪着那口水井,“刘公,你,你还要下去?” 我没有等他回话,井的直径不大,一翻身已经两只脚横跨在了井壁上,“下面好像有东西,我要去看看。”说罢咬着手电,两手抓着身子开始一点点往下荡。 马德苟见状也不好多言,一提气扎紧了马步,把全身的重量都吃在绳子上。一点点地辅助我把身子放下去。 怕了约摸半支烟功夫,我略有喘气,想不到这井挖的这么深,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如果整个巢居城的用水,都是经由地下河道从外界的山体里引入水流的话,这种程度的深井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我猜想的没错的话,这样的井应该还不止一个,它们的底部结构很有可能还跟新疆荒漠地区的坎儿井一样,是相互连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水量的运输平衡。 就在我快到井底的时候,我用一只手取下手电用下面照去,又是那种塑料质感的反光闪现,这回更加清晰,井底似乎还真有一层不深的水流在流淌,隐隐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水里若隐若现。 我用力拽了两下绳子,从上面又往下放了五六公分,我一直下到那团白影的身边,才看清楚,那是具尸体,穿着跟我们一样的工程服,脸朝下地俯卧着,黑乎乎的头发在水面上微微浮动。 我心里已经没有太多触动,面无表情地把那具尸体反过来,泡涨浮肿的脸大张着黑洞洞的嘴巴,满脸惊恐,我对这个人没有太多印象,但肯定是张雪燕队伍里的人。 打量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反胃,就又把他翻了回去,这才看到他手里似乎还死死拽着什么东西,只露出了一角,手电光打上去就发出一小串反光。 我强忍着恶心,把死尸泡烂发肿的手指掰开,才发现他手里紧紧拽着地居然是一**作证,似乎是在慌忙之中被他从谁的身上扯了下来,只剩下一个金属扣和刷着反光材料的塑料壳。这种号码牌我认得,基本上我们所在的地质大队,都是同一种规格和材质。 我摸着下巴思索,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看他手里死死抓着不放的工作证,难不成是被人推到这下面来的? 这么想着我突然听到,底下的水里发出了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扑腾。 底下除了一具尸体,还能有什么? 我突然就有些害怕起来,脚底似乎触碰到了一团冰凉滑腻的东西,我想要大叫,又不敢低头去看,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才意识到上面的学兵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忙使劲拽了两下绳子,想让对方把自己拉上去,可等了很久也没有反应,我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我脸色发白,整个人悬在幽深寒冷的古井里,底下是一具泡烂的尸体,下面扑腾的水声似乎越来越大,我努力抓着绳子想要往上爬,可爬了两下手里的劲突然一松,整截绳子都从上面掉了下来。 我全身腾空,仰面栽了下去,背部顶到水里的那具尸体,一并沉入水中。 第二十六章地下水渠 落入水中那一刻,我全身一个激灵,立马条件反射地翻身,踩住尸体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水深只到腰部,我感到脚底滑腻腻的,赶紧挪开身子,紧贴井壁,手电在水底的散光将井底的水面照的透亮,看着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又从水里缓缓浮起,布满惊恐的烂脸还好死不死地朝向自己这一边,尸体黑洞洞的喉咙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 全身紧绷和尸体对视了良久,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我深深咽了口口水,心里还在防备之前水底下发生的水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只手试探着去取沉入水底的手电筒,摸索了几下好不容易摸到个铁质冰冷的东西,赶忙一把拽了出来,可刚拽出来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地碰撞声,手感和重量也完全不对,我低头一看,原来手里拽着的是一截手臂粗细浑圆的铁链,这短短的一截,重量就不下十斤。 我心下疑惑,完全不知道这水底的铁链是做什么用的,又使劲拽了两下想把它拽出来,却发现这铁链极长,沉在幽幽的水底,似乎还连结到别的地方。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道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学兵这小子整什么幺蛾子,难不成撂下老子自己跑了? 我又把尸体翻过去,尽量不去看那张烂脸,把锁链丢掉捡回手电,朝着上面喊了两嗓子,声音从幽深的井里传出,已经被削弱地非常严重,最后只有缥缈的回声在庞大死寂的石头城里回荡,喊了很久,不论是学兵还是王大军他们都没有任何回应。 “妈的,真晦气!”我有些恼怒,扯着身上的绳索,开始后悔自己如此冒失地爬下来,这石头井起码有二十多米高,我使出吃奶的劲抠住滑腻的井壁,妄图攀爬上去。石头井壁也砌地非常平整,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才爬了两米不到就像蜗牛一样滑了下来。 我看着高不可攀的井口,狠抓头发琢磨起来,心里琢磨对策,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是那种会蝎子倒爬城的奇人轶事。 我以前听老爷子说过,祖父曾经跟着一个军统,在太原那一块做过一个大户人家的炮手,所谓炮手就像是现在的雇佣兵,当时军阀割据马匪众多,一些大地主需要雇佣这种武装势力来守城。 没过一个年头,大地主家里经常发生盗窃案,丢失了好多的钱财,大地主开始不高兴起来,觉得是军统手下的士兵失职守城不力,各种克扣工钱。 祖爷爷他们追查了好久都没有线索,其一大地主的宅子高墙大院,虽不及北京城那种规模,但墙院也有百尺来高,有匪贼想要爬进来谈何容易,其二大院每隔二十米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专人岗哨,真是守备森严,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一直到入冬,有女婢起夜将夜壶倾倒在院墙上,到半夜结了一层薄冰,放哨的炮手正在上眼皮打下眼皮的当儿,突听得墙下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坠落得地的声音,以为是山上的马胡子又下来偷偷地扎营想要打家劫舍,赶忙点篝火通报。 祖爷爷他们去到墙垣下面才发现,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人头朝下倒在地上,脖子已经连根断了,眼前就是活不成了。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人是民间使得那蝎子盗爬城功夫的艺人,世道混乱民为匪良为娼,此人每到半夜,也不需要借助绳索飞虎爪等工具,全身紧贴院墙,头朝下就像蝎子一样蹭蹭地往上蹿,到了里堂就偷些珠宝首饰,谁成想今夜院墙上结了层薄冰,此人大概是脚底打滑落得个凄惨下场。 我想了片刻,苦笑一下,心想这种本领其实多半和现在登山所用的三点固定法差不多,只是夸大其词,如果是奇门遁甲一类的阵局自己或许还有办法破解一下,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当下只能另找出路。 我又开始往水底下打量,摸着那段铁链想要看看头尾有没有洞口之类的,摸了一下就发现,整段铁链贴着水底,确实顺着两个脑袋大小的石洞一直延伸到井壁的两端,我摩挲着其中一端的井壁,上面有着很明显的人工砌造的痕迹,等我把上面厚厚的地衣都剥下来,才看到,这一面的井壁居然不是用石头,而是用青砖垒成的。 我朝后仰了仰身子,用脚使劲地踹了踹那堵青砖墙壁,才踹了两脚,整个墙面就松动起来,开始朝着里面凹了进去。 我一看有戏,心下大喜,又卖力地踹了几脚,只听扑簌簌地几声,那些青砖全部被我踹得朝后崩陷,扑通扑通砸进水里。 我把半个身子从开出的砖洞里朝里面看,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只有缓慢流动地水流反射着一层白光,空气中是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 我才打量了几下,就发现整个空间很像是城市里的下水道,水流经的地方像是用石头打磨出来的水渠,周围的石壁都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只是非常简陋,两边还有狭长的石台,差不多刚刚能够人通行,像我这样的还需要佝偻着腰才能不磕着头。 我暗自点头,看来之前的猜想没错,这下面多半是巢居城排水所用的地下水道,再看水底下的黑色铁链,纠缠着一直延伸到黑暗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我越看着黑色铁链心里就有些发毛,感觉这铁链不像是简简单单固定在地下水道里,倒像是要,拴住什么东西。 我蹲下身观察了一下水流的走势,水往低处流,我们一直在朝地下前进,从我们进来的地方只有这一个水井,如果这个地下水脉真的相互连通,那我再往下走应该还能找到其他的水井,这样逃出去的几率就大大增加,王大军他们找不到我,如果选择继续前进的话,那应该也是朝着水流流动的方向前进,我们相遇的可能性也更高一点。 敲定了决心,我一步踏进这水道之中,开始朝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我沿着地下水渠缓步前进,脚底下都是尘封已久的腐烂物,一踩就陷进去半截,臭不可闻,整个石台又窄又矮,佝偻着身子前进,比在外面所消耗的体力要大的多。 现在身上的装备只剩下这个手电筒,为了节省电量,我关掉手电几乎是闭着眼前进,心里估摸着走一段后再打开手电,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当然周围一直都是不变的景色,只有水流潺潺。 贴着滑腻的黑色石壁,又走了大约五六分钟,还没有看到周围的地势有什么变化的迹象,我光着膀子冷得牙关打颤,打亮手电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姿势猥琐地做了几个俯卧撑,又打了几套直拳,让血液流动起来,才觉得稍微好转。 再起身往前面的看的时候,却看到黑漆漆的水渠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排的人影,都直勾勾地看着我。 “妈的,刚才干的蠢事都被人看到了!?”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多害怕,在这一千五百米深的地底,不可能还有其他人,当时固执地以为是张雪燕他们队伍的人,可等了几秒,那些人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声音。 我心下泛起嘀咕,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再次凝神去看,那一排人影或站或倚,或蹲或靠,姿势都不一样,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脖子都特别长,像是拼尽了全力伸长脖子,就像是疯掉的**那样,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难不成又是一群疯子?”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跳起来,壮起胆子走上去,用手电照过去,只见一排排用黑色山岩雕刻出来的人形石像,姿势形态各异,歪歪斜斜地矗立在黑幽幽的水面上,再往后影影绰绰还有好多影子,却看不清楚。 我松了一口气,靠近那些石像,发现所有石像只剩下了模糊的肢体轮廓,脸部和身体结构已经无法辨识,脖子的部位确实很长,脸框上耳朵的部分也奇大无比,看上去格外瘆人。由于常年的侵蚀,这些石像浸入水下的部分,几乎全部碎烂,粘结成一大坨的黑色石床,再往后密密麻麻都是这种石像,几乎把整个地下水渠都堵死了。 我把手电朝头顶上照去,这一块的水渠穹顶要比其他地方高了不少,大量的黑色巨石和石梁横亘在顶部,其中夹杂着不少被碾碎的石像,形同一个簸箕把这一片区域严严实实地罩住,我叹口气,估计这里的地面可能发生过塌陷,这些石像都是从上面砸落下来,口子也被重新堵住,想往前似乎只能从这些石像的缝隙中穿行过去。 没有办法,我虽然不信教,还是装模做样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 “多有冒犯,请勿怪罪。”我做了个揖,忐忑不安地挤过最前面石像腋下的缝隙,然后见缝就钻,在大量诡异的石像中艰难穿行。 走了没多远,我就累得有些气喘,靠着一具还算结实的石像原地休息一下,手电打出去,映出对面石像的脸差点把我吓得从地上弹起来。 周围实在太黑了,刚才手电一晃,那具石像还没有模糊的脸部特征,就暴露了出来,有嘴巴有鼻子,乍一看好像一张毫无生气的大脸。我心下咒骂,又觉得这石像的脸部特征,似乎在哪里见过,石像大脸额头部位,似乎曾经也雕刻着什么,我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把一直随身携带的记事簿翻开来,那上面还描摹着我在悬崖村崖壁上看到的那个独眼雕刻,脸部特征和现在看到的石像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石像的额头,原本刻着的也是一只眼睛? 我站起身环视四周大片僵直死寂的黑色石像,这些石像是祭祀还是有其他用途,越看心里对这个地方的猜测就越是纠结,像理不断的线,一开始我们猜测这里属于羌族一个原始部落的遗迹,不管是悬崖村里纳黑西的古怪仪式,还是大量的诡异石像,似乎都在表明,这里曾经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文明,一直藏匿在地底深处。 我脑子乱成一团,就在这个时候,我手里手电的光突然闪了两下熄灭了,周围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 第二十七章追逐 我用力敲了两下,没有一点反应,估计之前掉进古井的时候,已经被里面的零部件磕坏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暗骂一声娘,加快了脚步,在石像穿行,眼睛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无意中,我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黑色石像,似乎突然动了一下。 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强烈怀疑是因为周围太黑眼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十步开外靠在水渠外侧的一个黑色影子, 和其他石像一般无二, 只是脖子似乎没有那么长,也是一动不动。 大概是神经太过敏感,任谁在这种地方待上一会,不疯才怪,我暗暗自嘲一下,正要把手电的光收回来,那个黑色影子突然再次动了一下,这回动得更加彻底,几乎是从水渠里跳了起来,然后疯狂地朝着另一边的水渠深处,跑了过去! 哇靠!还真是个人! 我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一下子愣在原地,很快就大骂一声,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甩开膀子就追了上去,不知撞倒了多少石像,有挤不过去的地方,就一脚踹翻然后跳过去,前面那个黑色人影显然也不轻松,虽然速度不慢,身材也要比我要瘦小得多,但在石像群中也要不断变换着角度,而且似乎体力并没有那么充沛,追了几分钟速度就慢了下来,很快我与对方的距离就越缩越短。 眼看着就剩几步远的距离就可以够到那个人影,我借着手电的光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对方身上穿的军绿色工程服,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一次行动的人员。 突然那个人影猛地朝着前面一扑,随后朝着左侧方一转,人就没了影,转角的地方只零星躺着几个石像,已经走出了石像区域! 我卯足了劲,也很快冲出石像群,一个箭步蹿到转角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空洞的黑暗。潮湿阴冷的风吹得我整个人差点被掀翻在地,我没有再往前追,因为前面就是出口,水渠的水像是一道小瀑布一般从黑色石洞里朝外倾斜,那条巨大的黑色 铁链也还悬挂在石洞之外,被瀑布倾泻向下的冲击力冲击地发出嘎啦嘎啦的巨响。 整个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看不到对面有什么,头脚都是一片虚无,周围的石壁上还有大量的石洞,从里面同样倾泻而下大大小小的瀑布群,一条条黑色铁链好像形成一串蛛网,延伸到脚下,一个没有边际的巨大的深渊里去,我刚才差点没有刹住车一脚踩空掉下去,心脏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整个人都要被那弥漫着朦胧水汽,刮着巨大罡风的无尽的深渊所吞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我们在地下构造图里看到的那个巨大深渊? 脚下的铁链传来很不寻常的律动,我小心翼翼地爬到洞口边上,只见铁链一直垂到底下的一个石洞前面,一根人工打造的石梁正横亘在洞口之外,那个穿着军绿工程服的人,正手脚并用顺着铁链滑倒石梁上,眼看就要脚踩实地然后跑到洞口里,这样下去我绝对再也追不上对方。 这么想着,我估摸了一下距离,深吸一口气,直接顺着铁链,跳了下去! 这种剧烈运动完全不符合我的人设,我想着,刚起跳我就后悔了,在半空中我无法调准方向,想要回身抓住边沿,却已经为时已晚,耳边只剩下飕飕的风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就朝着下方深渊的石梁上掉了下去! 下面的人刚好到达石梁上,似乎也没有想到我会直接从上面跳下来,躲闪不及直接被我砸中背部,我只听到一声女性的惊呼,“啊!”,然后身下就压到了一团柔软的事物,两个人一下子滚倒在了一起。 幸好两个洞口相距并不是很远,下面又有肉垫,我只是觉得膝盖稍稍有点擦伤,其他倒也并无大碍。 穿工程服的人还在我身子下面挣扎,只不过身子朝着下面,我只能看到对方一头的短发披散到肩部,已经在水渠里被打湿地紧贴身体。 “哼,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冷笑一声,用身子压住对方的扭动,然后把对方手里的手电夺下来,发现还能打亮,就把对方的脸掰了过来。 我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灰尘和污垢的脸,可以看得出这张脸的主人原本很是清秀,此刻却双眉紧蹙,两眼仿佛都在喷火。 “张雪燕!?”我差点惊叫出来。 第二十八章要命的女人 “刘立国!你反了你,快给我起来!”张雪燕被我压在身下,手脚完全动弹不得,带着一股子的愠怒瞪着我。 居然会是她? 我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被张雪燕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一下肚子,才醒觉过来,悻悻地从她身上爬开。 张雪燕也坐了起来,她背对我,一边用手整理凌乱的头发,一边看着后方无尽的深渊和黑暗,我杵在那里干搓着手,也觉得这种相遇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说实话,我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女人的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洪水猛兽不可理喻的一种生物。 张雪燕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完头发和衣服,把脸上的灰尘和污渍用袖子一擦,回过头来看着我,神色复杂,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们,不该来的。” 其实直到我到了而立之年的年纪,都还猜不透张雪燕当年那句话里面到底蕴涵了多少的含义。 之后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张雪燕开始沿着下来的石洞,快步朝里面走去,我一下子扯不开话头,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进入这个高大的石洞,我发现整个石洞的内部也是那种巢居石城,只是规模要比我之前掉下来的那层要小得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石屋,石栏,石梁和破败的街道一应俱全。 张雪燕的速度很快,就好像在被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赶,她不断警惕着四周的环境,时不时停下来用手电观察地上的痕迹,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和上层的石城里我见过的一样,这些脚印都像是赤着脚跑出来的,我原本以为是张雪燕他们一队人留下来的,但是看她的神色,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脚印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是你们留下来的吗?”我蹲在张雪燕旁边也同她一起打量这些脚印。 “你们,难道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吗?” “什么东西?”我一头雾水。 “嘘,”张雪燕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跑。”说完她就迈开步子朝着前方黑暗的石城里走去。 “张雪燕!”我在后面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而对方却脚步不停,已经渐渐融入到石城的黑暗里。 我的脚步一顿,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这个张雪燕,太奇怪了。 之前在古井下的水渠里,被我发现后就直接选择逃跑,作为勘探队伍的领队,整个勘探队伍的人几乎都死绝了,难道她连一句解释的话语都不屑与我说吗? 张雪燕埋头一个劲往石城深处走,就好像要将我引诱进去一般。 这娘们到底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头脑发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字眼——西贝货。 难道这个张雪燕是假的?真的张雪燕早就已经死了,这里站着的是这个地底世界的怨灵所化? 我没有再挪动身子,死死地盯着张雪燕渐渐远去的背影,对方似乎察觉到我没有跟上,也停下脚步,侧过半个身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感觉太诡异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抑制地跳动。 “张,张雪燕,我,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压住心里的恐惧,决定先打破这种僵局,不管她是人是鬼,都要想办法先确认一遍,“你,你说说看,去年在云南,大胖因为地质塌方受的伤,到底缝了多少针?”大胖是我认识的一个比较年长的勘探队员,跟张雪燕做过不少的勘探任务,她绝对认识,其实地质勘探做好保全措施很少会有受伤或死亡的情况发生,而且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那次事故受伤的人不是大胖而是我,如果这个张雪燕是个西贝货的话,那她绝对回答不上来。 “刘立国,你在发什么神经?”张雪燕并没有直接回答,站在阴影的角落里很不满地应道。 “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刘立国!”张雪燕一字一顿地说着,在原地急地直跺脚,“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了。”说完她真的就转身继续往石城里快步走了过去。 “妈的!”我一下血气上涌,忍无可忍,这个女人要是再这样神秘兮兮地吊人胃口,我准会被她折腾地疯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追上去拦在她的面前,“不管你是不是行动的副指挥,现在我必须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其他队员的尸体我们都见到了,老改也疯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在这里做些什么,刚才你的逃跑,我可不可以认为,是你在躲着我?” 张雪燕看着我的眼神许久,最后反而嘴角一勾扑哧一下笑了。 我被她搞得莫名奇妙,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刘立国,你真的一点没变,生性多疑,”张雪燕笑得脸颊上显出两个小酒窝,她不像是南方女孩普遍的那种小巧精致的脸,她的鼻梁很高,五官也很立体,笑起来煞是好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现在真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她一下子压低了嗓音,“我们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什么时间不多了? 在张雪燕说话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变得毫无血色,张雪燕没有再理会我,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就跟老改当时做的一模一样! 我靠!难道张雪燕也是疯的!?但是她表现得也太像正常人了! 只是这一次,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落地,我的耳朵里似乎也听到了一声极其飘渺灵动的声音,这声音太过轻微,我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去听,过了片刻,终于听清了开始在巨大石城里逐渐扩散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当——当——当——”那飘渺浩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铁器击打的钟声,却又比普通的钟声来得更加空灵,如同没有实体抓不住的薄纱,又具有一股神奇的魔力,紧紧地揪住了人的耳朵,一直传导到耳膜的深处,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的景象,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的虚空里,脚下的深渊无边无际,恍惚中,好像有一只眼睛在那深渊中凝视着自己。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就在我的精神都被这股钟声迷惑的时候,有个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我手腕上的肉,一下子将我从那副空虚的景象中拉回,对方下手极重,疼得我眼泪都差点出来。 “它,它们来了!”张雪燕整张脸白的像一张纸,抓住我手腕的手不断在颤抖,嘴里念叨着同老改一样的胡话。 这时候的我,也感觉到周围气氛的不同,好像有一股极其躁动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整座石城仿佛都复活了,我没有感觉脚下的地面有震感,但石城好像在微微摇晃,大大小小模糊林立的黑影,如被巨大的罡风刮着,不住地摇摆。 妈的?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无比眩晕,快要站立不稳,一旁的张雪燕一下将我拽住。用唇语对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快——跑!” 张雪燕猛地一甩手,自己已经斜刺里朝着石城方向冲了过去,我才反应过来,大骂一声也甩开膀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追着前面的手电光束没命地狂奔! 我们两个附身挤过一道道倒塌的石梁,越过一条条沟壑一般的塌陷深坑,逐渐就深入到了石城的深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很多凌乱的脚步声,空气也更加躁动,就好像有很多人尾随在身后一样。 身后到底有什么!? 我不敢停下来,慌乱中回头去看,只见破败的石城废墟里,无数模糊地黑影在穿行,如同四足着地的野兽一般,速度奇快无比,带动着无数凛冽的劲风哗哗作响,将那些拦路的石梁和栏杆撞得粉碎。 我简直是肝胆俱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转头的下个瞬间,一直跑在前面的张雪燕却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虚掩的铁门 我一下愣在原地,身后无数的劲风和黑影仿佛梦魇一般朝着我迅速靠近。 “这里!”脚底下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我看到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直井,张雪燕整个人趴在井沿上,用手电光示意我也往下跳,说罢,身影就消失在了直井里。 我不敢再犹豫,两腿并拢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直直地往直井下跳去! “噗通!”又是一道落水声,但水位并不深,我的脊背一下就触到了底下的地面,一截粗大的铁链被我撞击地不断扭动,冰凉的水让我意识清醒不少,迅速从水里站起身,张雪燕已经全身湿漉漉地爬出了水面,站在一边的水道上用手电指着一个方向。 “那边!”话毕也不理会我,迅速地冲了出去。 整个直井的下面,跟我在上层石城里碰到的地下水渠差不多样式,只是两边的水道来的更加狭窄,我手脚并用,狼狈地跟着张雪燕手里的手电光奔爬。 才跑了没多久,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岔口,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低矮的石洞,张雪燕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矮身钻进了左边的石洞里,我也紧跟其后,之后奔跑过程中又出现了好几个一样的石洞岔口,看外形根本就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张雪燕却根本不需要思考就选择了其中一个岔口,我非常诧异,这个女人在石城下水渠的地形非常熟悉,难道这一个多礼拜以来,她一边躲避那种钟声里的怪物,一边把这里的路线记得滚瓜烂熟? 脚下水渠的水越来越浅,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周围的水道开始变得宽阔,水到了这里就流进渠井里,整个通道在这里好像进行了加固和精心的修缮,不再是那种简陋的石头开凿的墙壁,而是慢慢出现了人工铺设的砖瓦,好像一个地下的甬道,深不见底。 我正想着,跑在前面的张雪燕转过一个拐角,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就熄灭了。 我跑过去,却看到了一大堆的,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大堆的人形石像,只是这里的石像保留得更加完整,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狰狞的面部特征,颀长的脖子扭曲着,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我。 张雪燕已经关了电筒,如同一具雕塑,藏身在两具石像中间,看我还在那里傻站着,忙压低声音喊道,“快,藏好,这里是我跑到过比较深的地方,相对比较安全,那些东西一下子找不到这里。” 我反应过来,也小心翼翼地钻到一大堆的石像中间,然后靠着两个姿态如同跳着钢管舞的石像,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周围还不断传来那种凌乱的脚步声,好像都在我们头顶上徘徊,渐渐地,大量的脚步声远去,周围开始恢复一片死寂。 我站在黑暗里,盯着周围一片的混沌,却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这种姿势还要保持多久,张雪燕那边没有一点声响,好像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等了约摸半只烟的工夫,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想出声叫喊,看看张雪燕到底还在不在,又担心那些东西还在周围徘徊,就那么杵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咳不出也咽不下,非常难受。 就在这时,我的屁股好象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摸了一下,我心里一惊,难不成是古城里色心不死的哪头老鬼? 摸完之后对方好像也很惊讶,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是张雪燕? 我一下松了口气,觉得对方再要强也是个女人,这种诡异可怖的情况下,心里不可能没有脆弱的一面,靠过来想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来减轻恐惧也是正常的,当下挺了挺腰板,心想你要不敢待在石像中间,靠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告你耍流氓。 可等了片刻,对方却没有一点动静,就在我疑惑的时候,隐隐地感觉有个人就站在我身旁,脸上已经可以闻到她嘴里喷出的微热的气息。 这口气还带着一股子臭菜叶的味道。 妈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怎么还有口臭,虽然地下的条件不允许,但是基本的口腔卫生作为一个女孩子,可万万不能松懈。 我忍不住别过脸去,就在自己被这股口气熏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一束手电光突然从对面两具石像中射了过来,我看到张雪燕蹲在两个石像的中间,一脸骇然地盯着我。 张雪燕怎么在对面,那我身边的是谁? 我猛地转头,只见一张灰白,布满青筋毫无生气的脸,卯足了劲想要挤出石像手臂下的空隙,那双布满血丝,只有巨大瞳仁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夭寿了,我的心脏仿佛漏了半拍。 就是这种东西一直在追赶我们?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有我们在水下矿道里见到的水猴子一样,这种东西也有着人一样的四肢,只是什么没有那种青绿色的鳞片,难道这还是同一物种,这种东西还他妈分水陆两栖的? 那东西猛地从石像后把两只灰白的手伸了过来,几乎就要摸到我的胸口,那双手跟常人无异,只是皮肤灰白,上面布满了一块一块的青黑色斑块和疖子,也不知是常年的污垢还是皮肤病,因为石像的阻挡,它一下子够不到我,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想到刚在就是这东西在我耳边哈气,我就觉得无比恶心,一转头再看张雪燕,却发现这个女人早就已经抓着手电,堆到大片的石像,朝着甬道的更深处跑去。 “被发现了!继续跑!”她已经快跑到了下一个拐角,声音在甬道里不断回荡。 “张雪燕!”我大吼了一声,往石像后的东西狠狠地踹了一脚,把它连同石像一起踹到在地,然后朝着张雪燕的方向,再次使出吃奶的劲头,撒腿狂奔! 身后“簌簌簌”传来一大片什么东西飞快穿行的声音,甬道如同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把一大堆杂乱的脚步声无限放大,又不断撞击着我们的心脏。 奔跑中我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古代才有的戟,似乎还是青铜铸成,只是除了头部的青铜其他部位都烂了个干净,这一停顿,我一回头,就看到一大片的黑影几乎挤满了整个甬道,如同潮水一样朝我们涌来,跑在最前面的东西,正是被我一脚踹倒的那个,张着血红的嘴巴,里面似乎伸出了一条极长的舌头,双眼死死地盯住我不放。 我头皮发炸,哪里还敢多做停留,撒腿就开溜,感觉自己这辈子就没有跑过这么快过。 又转过了好几个拐角,脚下青铜铸造的古代兵器越来越多,几乎密密麻麻铺满了地面,身后的声势不减反增,我心里生出绝望,这条甬道跑到尽头要是没有出路,或者是那悬挂着铁链大网的深渊,那我们前无生路后无退路就真的是死定了! 我想着,前面的手电光突然停了下来,张雪燕不再奔跑,呆呆地站立在了甬道里。 我从地上捡起一把断裂成两截的青铜古剑,心像实在不成也要做困兽犹斗,却看到张雪燕前方的甬道居然到头了。 前面不是石墙,而是一扇两人多高的巨大青铜门,手电光打在上面隐隐能看到一些已经剥落的雕纹,极其复杂就如同蜂巢一般。 身后的怪物们已经越逼越近,再过一个拐角估计它们就可以蹿到我们的面前,然后将我们两个人刨胸挖肚,生吞活剥。 我原本以为青铜门是关闭的,无法进入,所以张雪燕才停了下来,就大喊看还有没有办法在另找出路。 张雪燕却僵硬地指着青铜门的方向让我看,我只瞟了一眼,发现青铜门居然是虚掩的,右侧被人打开了一道手臂粗细的缝隙,里面黑洞洞一片,如同一截黑色的石柱镶嵌在门上。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我举着手里的青铜古剑大喊。 张雪燕回过头来看我,我看到她的嘴唇哆嗦,脸色也很苍白,“我之前来的时候,这道门是关着的。”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