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和师兄的捉鬼轶事》 第一章山间仙府 山门口,寒风中,一位驼背的老妇跪倒在地,眼前是一级一级高大的石阶,弯弯曲曲地拐进山林之中。 不多时,就有两三个少年来到半山腰,伸长了脖子朝底下张望。 山中仙府,青瓦白墙,木门石阶,宛若江南一隅的世外桃源。 一个通身雪白的翩翩少年领着脏兮兮的老妇人,一路直达仙府,这个少年正是我在山中仙府下拜的师兄。 老妇饿极,在厅中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张面饼,就着桌上的茶啃了起来。 我和师兄们躲在大厅门后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自打被师父收养以来,我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头过日子,甚少和生人来往。 那个一嘴花白的老头从后院蹒跚而来,此人正是山府主人我的师父仙老翁。他正襟危坐,和一旁团成一坨啃饼的老姆俨然形成对比。 见我师父来了,老妇也不好意思吃东西,拿手背抹抹嘴,向老爷子递过一袋银钱,絮絮叨叨地说着。 原来,老妇人来自邻镇的一个小村落,小孙女出生那年小村子就开始闹起饥荒,几年后女孩的生母再诞下一名男婴,却打娘胎里病弱,村子里不时有人家里的牲畜离奇死去…… 去岁,这老妇的幺孙不幸病死,小孙女更变得行迹古怪,夜里时常低哭,一个小村落为此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我的师兄们纷纷认为这是小鬼附身孙女作祟,只须他们几个稍稍一出手,必然能还给小村庄一个安居乐业。 师兄们跟着老爷子日子长,道行深得很,他们的定论我不敢反驳,凭他爱是什么鬼就是什么鬼,我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儿,也是最令他失望的一个。师兄们十二三岁便能作符降鬼,唯独我左右也画不好符纸,如今师父的得意门生我的白衣师兄已经能以己灵力驱散妖邪鬼怪。他似乎对其他师兄的观点抱有疑议。但他不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屁大点事也能在肚子里憋个十来半个月。 果然,就连老爷子也觉得这老妇人的孙女被小鬼上身,他也乐意师兄们历练,说着就招呼几个师兄过去,正商量让他们下山行道。 这会子白衣师兄也没招,其他几个师兄拥在一块已是准备动身出发。 翌日清晨,几位师兄在老妇的千恩万谢声中消失在仙府山门处,我叼着树枝在一旁偷听,叫老爷子看见了,拂尘横扫而来就是一通胡打,我急急躲到白衣师兄身后。 老爷子格外疼白衣师兄,他护着我,老爷子也就拿我没辙了。 不过这次我们仙门山着实看走眼了,师兄们对鬼怪的认识是三千世界之尔尔。几日时间,自告奋勇去小村庄收鬼行道的几位师兄前前后后被送了回来,他们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掉了舌头没了眼珠子。 老爷子为他们治伤,解开衣物一看吓得脸色发白,这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恐怖。当天夜里老爷子收拾行囊转告我要带师兄们前往璧雍山去拜访他的师祖寻求治伤的秘法。 老爷子看到师兄们的伤势时,脸上露出的神色,那是我从未瞧见过的错愕,他素日里行事从容,临危不乱,照师兄们跟我讲的事迹,几年前老爷子带着他们几个蛋娃子去老山林里捕尸,当时林间有一临时放置无名尸首的老房子,他们进去颂符镇邪,几个小子头一回出门办事经验不足,愣是记错了老爷子教的画符法,画错了镇邪符,他们贴符镇压的一屋子数十具尸首到了入夜极阴时悉数暴起向他们袭来,停放长久的尸首会发生尸变袭击活人,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上一口性命难保,几个小子除了白衣师兄都吓得湿了裤裆,还在外边布阵的老爷子突然举着拂尘飞入,沾了甘露水的拂尘逐一击退僵尸,又从腰间摸出白符封印在僵尸身上,一支蘸满朱砂的紫狼毫龙飞凤舞,片刻之间点画好符纸。 我心目里的仙老翁虽然对我极其严厉,平日教育起我来非打即骂,但是师兄们对他的崇拜让我深深明白这个胡子花白的老爷子实力强大。 可如今就连老爷子也把仙府甩手,带着师兄去寻师祖,究竟是什么样的鬼怪如此难对付?这自然不在我考虑之内,我的任务是替老爷子留在仙府中看家守门。而我的白衣师兄也在此期间失踪,只有我独自一人留下。 老爷子的仙府待客是贵贱不分,受他人委托驱除妖邪,收取的费用是贵有贵的取法,贫有贫的取法,上至达官权贵的家财万贯,下至平头百姓的米面菜果。好在这深山仙府人迹罕至,可谓久年无客,老爷子倒是很放心将它托管于我。我只把这门户看住,别叫老爷子回来连个床榻都没有。 夏日炎炎,我一人住进后院的小竹屋,屋前有鹅卵石铺的鲤鱼池,十数红白相间银光闪闪的鲤鱼在水波底下来回穿梭。我捕了山鸡烤炙一番,配了椒盐滋味甚佳,再拿井水浸泡过的野果解渴,烈日屋檐下打盹,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这日天光和水波交替,几尾鲤鱼幽幽晃过,木盆里的井水倒映着青绿的青梅和红艳的山莓。我眯着眼,嗅着竹林散发出来的泥土气息和凉风。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有人?不应该的。我守着这仙府闲了十来日,这山林里人迹罕至,鲜少有人寻上门。 我心中疑惑,莫非是像那位老妇人一样长途跋涉到仙府求助的人,老爷子走了十天半个月没见他来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边疑边赶去开门,但愿只是些闹小病小痛的,送他几道老爷子留下的符咒就是了。 打开门,石阶之上是一个身穿粗布衣裳面带刀疤的高瘦男子,我心里犯怯,毕竟这位要是打家劫舍的贼人,照我的身量那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眼见这厮双目吊起,嘴角下撇,面黄唇黑,腰里还佩着陌刀,很是凶神恶煞,他大跨步上前,我吓得急急倒退,差点连门带人给他关到外面去。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开口就要找仙老翁也就是我家老爷子。我晃过神来带着他入屋。 “在下何离,小仙人,事情紧急,求您快快请仙老翁出来随我走一趟。”何离向我抱拳,他嘴里的话倒很客气。可我就犯愁了,是真没法给他变一个老爷子出来,听他找老爷子的语气就知道事态严重,便同他实话实说。 “山中仙人不是打着降妖除魔解救一方的旗号吗?如今有难相求竟然这番说辞推脱,谈何解救!”何离怒斥。 我心中怒骂老爷子把名号吹得这么响,这下好了,摊上事了,我可挽回不了仙府的名声。 何离看我不说话,急了又问:“阁下当真无法?要不小仙人随我去也成!”说完何离拉着我的衣角就要把我带走。 “诶!诶!诶!”我欲哭无泪:“我符都画不完整,喊我去打酱油咩?老爷子去了璧雍山,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你倒好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会子!” “璧雍山又是何地?” 璧雍山在哪?我也不知道,就算何离问我我也回答不出来,老爷子说过仙家山府往往设置多重结界,就算有心人知道方位,一路前往也是寻不得门道的。 正如《桃花源记》所志: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让人向往的世外仙界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呢。 何离很执着,见我一再推脱,就让我先听着他的事。这个何离是个江湖行走的刀客,素日里依靠接杂活谋生,为了满足自己每日二两酒水的需求,他什么活都接,时常还要做那等刀口上舔血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得多就易遇见鬼。何离就着了道。话说半月前,何离收了一位老爷十两白银要替人家到附近一处叫做平安镇的地方灭口陈昧生一家四人。何离是个爽快的,收了定金备足酒水干粮就赶往平安镇。这一路都挺顺利的,何离杀过人,一刀抹脖子的事情何其容易,他靠着这门路赚到将自己养活至今的银钱,唯一需要的是舍弃自己的良心。 原本何离以为这又是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意,直到他踏入平安镇,一切都变得吊诡起来了。和他去过的每一处小镇一样,平安镇的入口立着三个字的石碑,他来时已是午夜,应当是家家户户闭门歇息的时分,大街上却灯火通明,摊贩买卖之间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小小镇子竟然闹起夜市,何离担心自己提着陌刀面相凶恶太引人注目,着急要把自己隐藏一番,却看到两个提着纸灯笼和糖葫芦的小女孩笑声连连从自己身旁跑过,她们压根没有看见何离,不仅仅是小女孩,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没有留意他,甚至是看不见他一般。 何离心想完成任务要紧,不多理会旁事,沿着路边的小径步行,按照那位委托人老爷给的地点,很快摸索到陈昧生的家宅。小屋子修在镇上一角,门栓是破木头做的,稍微花费点心思就能打开。何离瘦削的身形就如鬼魅一般钻进陈家的房屋,院里养的鸡看见他进来急得咯咯叫,但是屋里不见任何动静乌黑一片,他从窗户一角探入半个身子,得见里边空空如也,心想外头正在闹夜市,没准陈昧生一家子都出门了,于是何离找了个柜子和墙角夹着的角落,委身隐藏正想等陈昧生一回来就抹脖子灭口。 他蹲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未见有人回来,那段时日天气越来越热,夜里蹲在这种闷热的小角落里实在叫人难受,当时就感觉衣服穿得紧了,何离用袖子擦了擦汗,扯了扯领口透气,正当他扭过脖子松领口时,才发现屋里竟坐着个人。 他进屋半个时辰之久,期间无人进出也未听见什么动静,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动不动坐着有半个时辰了。想到这里何离发怵了,他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甩到跟前,火折子点着桌上的油灯,屋里瞬间通亮,一个男子面色发青两眼瞪大死死看着何离。 何离吓得一跳,抽出腰间陌刀连忙挥砍,一阵狠手后冷静下来,男子仍旧保持坐姿一动不动,那双暴突的眼珠子让何离有些做贼心虚,可转念一想他的十两银子还有一半未到手,他大着胆子上前检查男子身上的刀口,锋利的陌刀切开了他的皮肉,可是没有流血,内里是发白的肉层和干枯发黑的血,这说明这个男人早在何离动刀之前已经死了,何离心有余悸又拿刀子走出房门一看,厅里是一个妇人抱着小孩,他们和那个男子一样一动不动坐着,何离也拿刀砍了,同样是已死之人的面貌,再到浴房,里头有个正在洗澡的老妇人,泡在热水里一动不动驱干四肢早就泡得发肿发白,何离也给她捅了一刀。想来这四个人就是那位委托人老爷说的陈昧生一家四口,虽然无冤无仇,可见到这等诡异情形,何离还是速战速决,清洗了刀子跑路。 等他走到街市上一看,方才热闹的夜市就像在一瞬间消失一般,空旷的街道上不见一人,各家各户大门紧闭,空荡荡的店铺门前飘过几串冥纸,一户人家门口还停着两口小小的棺材。何离突然感到头皮发麻,提着陌刀飞快跑出平安镇。 如果这事到此为止何离也不会四下询问找到这里来。平安镇一夜后,何离像往常一样跑来熟悉的店家喝酒接生意,一夜赶路的惊怕他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可他总会在梦中看到陈昧生那对睁大的眼睛瞪着自己。他在那位老爷那里先得到了五两定金,办完事回来整日不安宁,就拉着几个平日一起喝酒的弟兄一块到人酒馆子掰扯,谁知道喝完酒后,几个弟兄一齐得了一种怪病,高烧不止身上的皮肉也开始一片片发青,何离去找老爷要钱,一打听岳家老爷前几日得了怪病如今妻室正四处寻医,又一打听,这个老爷也是高烧不止皮肉发青,眼见兄弟们痛苦不已,自己的双臂也遭祸了,听到那酒馆掌柜说起仙门山的仙老翁,何离问了方位就一路找来。 我细细听完何离的事情,点点头呢喃道:“这是中了尸毒。”我原先当他是什么捉鬼降魔的麻烦事非要找老爷子不可,我掀开何离的衣袖一看,像瘀血一样大面积发青附有少量溃烂的迹象,果然是尸毒,若是治个尸毒,相比老爷子要我学得死去活来的画符和剑法,这事对我而言好办多了,何离见我有招脸露喜色:“小仙人是否能行?” 我笑着答是,回过头想着取一些治尸毒的药物以及几张老爷子画的护身符赠给何离,但一想他跑到仙门山就用了两日之久,万一中间出了什么茬子耽搁了他几位兄弟的救治那就是几条人命的事了。我先用糯米和几味祛邪的药草一块捣烂敷在何离手臂上,再收拾些衣物准备和他一块下山救治中了尸毒的人。 药敷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尸毒就退一大半,何离释然一笑看着我说:“小仙人良善,往后我不再做这当子生意了。” “好说,好说。” 我把老爷子留给我的符纸全部装进桃木盒里,清点治疗尸毒要用的药材,何离也过来帮忙,我心里有些高兴。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我何离可以弃恶从善,也算是修得一桩功德。 到了日落时分,我打包好行囊和何离一道出门。却见仙府石阶下一个单薄的身影直直站着,这人脸皮发青,瞪着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我瞧这个人鬼里鬼气不像是什么好物,山中多阴邪,不过敢闯到仙府门前发呆的这还是头一遭见到。 或许是仙府里某样东西吸引了它来,这样东西自然不会是我,也不会是老爷子停放在里头镇妖驱邪的物什。 我思索着扯了扯何离的衣袖,问他:“这人是谁?你可认识?”何离刚看到眼前怪人,伸出手来一直哆嗦,这样一个高大凶狠的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他瞪着脚后退并在嘴里大吼着:“是他,是他,他竟然能走路,是陈昧生!他一直跟着我,他竟然一直跟着我!”何离跑回客室,这下子怎么也不敢出去。 死去的陈昧生一路跟着何离!还跟到我仙门山大门口!眼前无疑就是老爷子从小到大训练我们一众师兄弟降服的僵尸,僵尸乃是活人死后不得安好继而尸变所化,身上带有尸毒,受活人气息诱引善于攻击活人。 老爷子的仙府附有仙障,这等琐碎自然是进不来的,眼下要不被这陈昧生伤害只好乖乖待在山府中,可这样一来何离的兄弟还有那位岳老爷怕是性命难保了。 我突然很悔恨自个没有好好学习那些降妖驱魔的本事,面对守在门口的陈昧生竟然束手无策。何离被吓得没个人样,坐在屋里念念叨叨,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求求您了小仙人,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挂念,就那几个酒肉兄弟平时喝喝酒说说笑,我不愿连累他们,您救救他们吧!” 我再到门口看了看陈昧生,他果然还守着,隔着老远也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腐臭气味。我突然明白为何何离身边的人一个个得了尸毒,这是陈昧生的杰作,陈昧生是要报复何离,可为何偏偏是何离呢?我想不明白。而且何离本人反而无事,我回到屋中扒开何离的衣服,何离缓过神一愣,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 我又气又笑,直到从他身上找到了一枚护身符,我把护身符拿给他说清楚扒衣服的缘由。 何离松了口气,接过护身符,说他做的脏事多难免心虚梦魇,遂在一个摆摊游走的瞎子师傅摊前买了一枚像模像样的护身符,当时那瞎子还跟何离吹了好大一通胡话。 原来是半吊花子,这是仙老翁老爷子对何离口中摆摊师傅的形容,半吊是指他对仙府道法所学不精,只是个半吊子,花子则是说他们用这样的仙术道法四处摆摊捞钱十分不上台面如同乞丐一样。我解开他的护身符一看,好家伙,那黄符画得歪歪扭扭比之我还要差上几分,这样的作品要是给老爷子看到非打断双腿不可,不过它笔墨用的朱砂倒是极正,还有符包里面放的药草均是祛邪正气所用,亏得这几样正经物件才让陈昧生不敢伤害何离。 可这符画得太次,陈昧生纠缠何离,虽然没有伤害他,但是尸毒也染上何离的双臂。如果这枚符纸无恙,何离此时应当完好无损才对。 第二章焚身符 我琢磨着何离身上这枚护身符,若是它里面配的药材能对陈昧生起效,那我照着做一个药材成分一模一样的,应该就能够和何离一起下山。除了再给何离符包里放进一个老爷子亲自画的护身符,我又给自己比对着做了个一样的。 我又不大放心,毕竟是两个对邪祟毫无招架之力的人,尤其何离还惹上它了,就把老爷子屋里画符的朱砂也带上。 我们再次来到门前,陈昧生依然一动不动站在石阶底下,我和何离佩戴好护身符一路下去,陈昧生没有任何动作。从他身旁经过,他也不做任何事。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下沉,伸手握了握颈间的护身符,心里无比慨叹自己的机智灵敏。 就当我们走过几步时,身后传来转身的声响,我们都顿住了。我知道那玩意跟上来了,我回头看它,依旧瞪着两个眼珠子呆呆望着正前方望着我和何离,它两眼无神,大概它死前就是这个样子吧。我拉着何离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再听到声响,但是回过头一看,它又动了大概一步的距离。 因为护身符,陈昧生不敢靠近,保持着我们走几步它动一步的距离。“这可怎么办,他之前就是这样跟着我的吗?”何离恐慌。 “之前保持的距离应该更远才能让你发现不到,进了仙门山吸收了山中阴气这才养的它有能耐靠近你。”我解释说。 何离有点崩溃:“仙门山不是仙老翁的居所么?怎么反而养了这东西!” “除了老爷子封结界那地方干净,你看看这山,还有大型的墓葬地和乱葬岗呢!送你一句仙门山的口诀:命硬夜不行山林。八字再好也不要轻易跑去林子深处。”我骂骂咧咧从兜里拿出朱砂笔,在陈昧生额间点下一点。 从前老爷子教过降服僵尸最简单的方法,画一十六道焚身符贴在邪祟周身,起火焚尸,待腐败全除,一切就化为灰烟消失殆尽。 但我目前还学不会画符…… 看它闭眼倒下,我拉着何离一路下了山也不见它跟来,总算是摆脱了。 下山后何离又惊又喜:“它这算是给降服了?” 我否认:“虽然把它定在自家门口心里头怪隔应的,不过有老爷子的朱砂它暂时是动不得了,这玩意等老爷子回来处理吧。” 我们下山以后天色见晚,赶到镇上一家客栈准备歇下。店里两桌客人正在用饭,店小二就问了我们,我们只要了一间上房,还有两碗素面,要他送到房里来。 坐到床榻间我不禁感叹,早上还在仙府里享受,这会子竟跑得这么老远,从前老爷子极少带我出门,难得出来玩,我就出屋外头和店里两桌客人说起话来。 其中一桌客人,他们是拉货的货郎,正准备到附近几个小村落卖茶米油盐。 天变得越发阴沉,几个响雷哗哗下起雨了。 “哟,盛夏雷雨,今晚难得睡个凉快。”这桌客人感叹,店小二也笑着附和顺便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呵呵,阴雷阴雨养阴物,夜半时分屋莫出,哪里是好事呢。”一个独占一桌饭菜的黑色长袍男子嘴里振振有词。 听到这里我心中有些不悦,因为这是老爷子在我刚入仙门山时教给我的口诀,自家学问到了别人嘴里说的没几分像样,我自觉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 何离见我没有回屋跟着过来一看,突然喊道:“文师傅,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您!”我瞬间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就是卖护身符给何离的半吊花子。 他是个瞎子,很快听出何离跑来的方位,生硬地把脑袋拧过去,但没有正确看向何离的位置,他笑了笑:“是何官人?您这是摊上**烦了呀!” 何离大惊,马上把自己的遭遇和他说上一番,瞎子听完若有所思,他伸出长着长指甲的双手去抚摸何离的手臂,当他碰到上面的糯米时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何官人这不是已经有人在为您救治了么?我想不出三日这尸毒就能好全了。”瞎子收回手,摇起一把写着“悬壶济世”的折扇,笑咧咧的。我皱眉看着瞎子的手,他黑里发青的指甲让人不寒而栗,我隐约记得老爷子在我小时候领我看的百年老僵尸爪子上才有这样的指甲,老爷子还告诉我这样的指甲里都是剧毒,稍碰上一丁点小命就没了。 何离淡淡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过我心里对瞎子还是有几分敬佩的,我们安然下山靠的是他配的护身符,纵然是个半吊子,那点子实力也强过至今不曾收服僵尸的我。 夜深,我和何离两个人草草收拾挤一张床就睡下了。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白衣师兄和老爷子从前实在把我宠过了头,我甚至不知道一天一夜不洗澡和一个糙汉子睡在一块是这样子的滋味。我闻着他身上的汗臭和尸毒散化发出的腐烂气息头疼难耐,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老爷子揍我,还有白衣师兄背着我买糖葫芦。 我的父母走得早,老爷子是我们家远亲,姨母为了带我投奔老爷子翘了自己两桩婚事,她把我交给老爷子的时候哭泣道:“这娃娃诶往后的日子不好熬了,姐姐都不在谁来管教噢!”也许是为了姨母这句话,老爷子对我很严厉,学习仙道术法稍有松懈抽出竹条一顿追打。而白衣师兄则会无条件护着我,老爷子告诉我白衣师兄在闹饥荒的年日里和弟弟走散了,找到他弟弟的时候那孩子的躯体已经被野兽啃得零碎,我年纪和他弟弟相仿,所以他把我当成那个死去的弟弟。 清晨,我正预备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醒转过来,突然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是何离的声音。我一激灵翻起身看到他已经站在门口一脸惊恐。我顺着看过去,竟然是陈昧生!陈昧生跟着何离来到客房门口。 “您不是说他被定住了?怎么还能跟过来!”想必这些日子何离遭受怪事折磨早已精神恍惚几近崩溃之势,他向我发问神情里没有昨日相见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癫狂错乱。 陈昧生的额心显然没有我点下的朱砂痣,我想到深夜那场大雨明白过来。是雨水冲走了朱砂,才导致后半夜陈昧生凭借何离的气息追踪过来! 这玩意实在阴魂不散可怕得很,不止是何离,一时想不到主意摆脱它的我也恨不能一刀剁碎了这个鬼东西。 而陈昧生瞪大了双目死死看着前方,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泛着青白的肌肤,口里吐露出阵阵腐臭。 我取出朱砂笔故技重施想要再次定住陈昧生,尽管把它定在人家客栈里实在有些缺心眼,可再任凭它四下乱跑万一伤了人,后果难负。可我的笔墨点上却无法着色,我不由大惊,昨夜的雨水让陈昧生的一身肌肤变得湿滑,我抬手想给它擦擦额头,突然这厮一双冰冷的爪子向我挥来。何离反应快马上把我拉开,可陈昧生转过身又向我们扑了过来。 一夜之间,这个忌惮护身符的邪祟竟敢攻击我们了。 瞎子说的:“阴雷阴雨养阴物”在我耳侧响起,我恍然大悟,恐怕是冰冷的雨水助长了它的阴邪之气,才使得这玩意有压制护身符的能耐。 陈昧生的双手已是发出长长的指甲,它如一匹野兽盯着我们蠢蠢欲动。何离抽出陌刀一鼓作气捅了它好几下,可我知道刀剑对死人是不起作用的。 我问何离:“从这儿到祁县最快要多长时间?”“怎么着也得一个日夜呀!”何离告诉我。我知道,我们逃不掉了,我越发后悔老爷子揍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认真学习。 陈昧生再次向我们发动攻势,一个生前血肉做的人现下硬生生扯断了何离的陌刀,何离也是被逼急了,嘴里念叨了一句该死,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陈昧生把它撞倒在屋中一角。 我赶紧拉起何离一路狂奔逃出客栈。楼下围满了人都是被我们闹出的动静引来的,我回头望见瞎子也在人群中一脸茫然。 原先我和何离计划在镇上购买马匹,依靠马匹走过山林到达目的地祁县。如今离开小镇对于我们而言无疑是自掘坟墓,如果陈昧生一路紧随,我们贸然进入山林必定要和它搏斗,打不过可就是死到无人知晓的境地。 我问何离:“非得走这条路去祁县吗?能不从林子走吗?”“还有别的路。”何离告诉我,有一大路可以去祁县,但是要从平安镇穿过,是那个让何离梦魇的荒凉的平安镇。 深山老林的僻静小道和诡谲阴森的平安镇大路,我一时不知如何抉择,一想到日落之后陈昧生行动越发灵活起来,我牵着买来的马匹寸步难行,所幸当下天中放光,几片日花照下来,陈昧生一时半会不敢轻易露面。日照除腐败,是僵尸的天敌。 一路逃命,我们暂时歇在城门口的茶水站里。 何离在饼摊上买了饼递给我一个,我说我不爱吃葱蒜,他倒真让老板把葱油饼里的葱给挑了,我哭笑不得地接过,心里有些怀念我那个行踪不明的白衣师兄,从前我吃葱油面的时候他也会细心地挑去里面的葱花。 这时炎热的天忽然乌云密布,几滴雨水砸落。 “糟糕!”我仰头望天,内心无比绝望。因为乌云遮日,陈昧生又可以自由行动了。何离看我神色也猜到我心中所想,连声问我如何是好。我拉着他先躲到人家马舍里,这是最近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周遭的人看到雨来一下子跑得干净,茶站的老板收拾一番躲雨去了。 空荡荡的小镇街道弥漫起雨雾,不远处一道瘦弱的诡异身影慢慢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何离紧张得屏住呼吸,他的陌刀毁了,他拿起马舍里一根粗木棍作随时进攻的姿态。我的手里则紧巴巴捻着老爷子留下的朱砂笔和几道黄符。 雨里陈昧生的行动明显快了许多,和活人没有两样。 我们等待着陈昧生的进攻。雨水冲开了它破烂的衣物,里面的皮肉有着横七竖八的刀伤,发青的肤色透着黑黄暗沉和凝固的血液,一股恶臭袭来。 我做好陈昧生扑将过来的反击,拿出朱砂笔跃跃欲试。谁知身后的马棚突然一声巨响,倒落的木头柱子撞翻了我和何离,我们回头一看,是陈昧生踢碎了马棚,我们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互相搀扶着连连倒退。 如今陈昧生的力量完全在何离之上了,何离试着用木棍敲它,反而把木棍敲折。我想死马当成活马医,拿起老爷子留的符冲它贴去,它竟紧紧抓住我的手腕,雨水一下子打湿了我的手臂和符纸,长长的指甲慢慢陷入我的皮肉。这厮力气大得霸道,我如何也挣脱不开,它的指甲呈青黑色,是老爷子提过的剧毒。 眼看无计可施,我吩咐何离带着我的包裹去救人,里面有我备好的药材。而我自己小命估计要交代在这里了,我决定能帮何离拖住一会是一会。 何离先是犹豫,见我被抓得疼痛难忍,抄起地上的布包大吼着:“小仙人大恩大德!告知我你的尊名大姓!” 我笑了笑:“张夙玉。”我大吼着告诉何离陈昧生身上的尸毒越来越重了,在拖延下去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 何离在我的叫声里仓皇逃跑。我看他身影逐渐消失,这才撒开胆子和陈昧生拼搏,我拔下绾发的木笄刺穿陈昧生的手掌,可它怎会察觉到疼,依然紧紧抓住我,我的手腕开始流血,我又抬起脚借力往它腹部踹了几脚,眼前人就像块木头纹丝不动。 耗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我的手臂开始发麻,被抓伤的部位也发青发黑。我挂着满头大汗庆幸自己没有老爷子说的那样当场毙命,反正双手都被抓破,我尝试忍住剧痛把手臂抽离。 “天!”我惊呼,这钻心的疼让我想放弃挣扎。 当是时我以为我就要在此地交待了,一道绳索凌空飞出绕住陈昧生的脖颈,我一愣,只见这怪物呜呜叫着松开了我,接着我一屁股跌坐马粪堆里。当空的绳索一收这力大无穷的陈昧生居然被拖出去几丈远。 我捂住伤口追过去看,一条浸染朱砂的细绳牢牢捆住陈昧生,操纵绳索的是一袭熟悉的雪白衣袍。“白芷师兄!”我大喜,这下自己得救了,来人正是我的白衣师兄,他一把抽起绳索,陈昧生被掀翻滚入一旁破碎的马厩,翻掌之间将一十六枚黄符落在陈昧生周身。 十六道焚身符,一泼酒水,一把火。 尸体腐臭从浓烟中酝酿出一股更加难闻的气味,我抖着受伤的手臂往自个鼻孔塞了点薄荷叶。我们看着黑烟滚滚,火焰噼里啪啦作响,很快我和白芷师兄皱起了眉头,因为一把大火过后陈昧生的躯壳没有半分损伤。这厮身上的黄符烧毁了还没有被消灭,它刚起身就要扑向我,师兄挡在我前边又把六十四道焚身符封在陈昧生身上,再一次火焚。 天空还有些微雨落下,火烧的不旺,白芷一边添柴火一边为我处理伤口,我疼得昏倒在他白色的衣襟里,顺带糊了他一身马粪。 我昏迷了小半日,火烧了小半日。雨停以后,不少镇民出门,我在迷糊中听到师兄白芷和他们解释的话语,后来有位好心的婆婆送来两包荷叶裹着的蒸饭给我们填肚子。 白芷师兄跟我解释,是因为陈昧生身上邪气冲天才导致双手指甲发黑,并未有百年老僵尸爪上那样的剧毒,所以用祛尸毒的药治伤就能好。 我和师兄回到镇上的客栈歇息,两人重新捯饬一下行李,换洗衣物,他一脸平静的问我:“那个和你并行的人你还去不去追?”他语气平淡得仿佛没有我刚才生死一线的事。我却急得差点跳起来,抓着师兄的袖子大叫:“何离!何离!他今晚一定会冒险走夜路赶回祁县的!陈昧生能缠着他,他的妻儿老娘没准也会跟过来!万一他往平安镇走那就更危险了!” 这时,师兄又平静地告诉我:“我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人往平安镇的方向赶路。” 我再次绝望,尤其面对师兄这种格外的平静。 师兄问我:“你知道之前来我们仙府求助的老婆婆正是平安镇一带村落的村民吗?” 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我歪头看他,他似乎又有想法了,但他没打算开口,像以前那样把心里的想法憋着,憋个十天半个月不说。不过师兄不说我自己也猜到了,村落的怪事和平安镇的诡异怕是有些联系在其中。 我无法在客栈的房里等上一夜再去祁县。打包好行囊以后我直出小镇,赶了几里路黄昏已至。老爷子常说,阴雨黄昏时莫要紧赶路,凡是阴盛阳衰的时分都不要贸然赶路,途经荒山野岭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更加危险。这些话听到做生意的货郎耳朵里也会有几分道理,他们害怕货物被劫或者碰到贼人威胁性命,而我们这类人害怕遇到难以对付的邪祟。 夜幕降临,我脚下放慢速度,师兄也跟了上来,他的身上带着杨柳枝条,说是方才问客栈店小二要的,在他们客栈后头碰巧栽了两树,这使得我安心许多。杨树柳树是驱邪镇妖的灵树,虽不及桃木来的厉害,可行夜路的人要是身上带有杨柳,就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小时候老爷子让师兄们去山里捡柴火,捡到夜里经常碰到鬼打墙,后来就用了这个法子解决。 第七章一个人头 这几日黏着白芷师兄学画符,日子倒还安定。这晚照老规矩,我半夜起来解手,路过回廊时发现远处墙头似乎和平日不大一样,仔细一看,一个鲜红的身影倚在松树一侧。 “是阿柔?”我心一下子悬到喉咙口。 我生怕自己没睡醒眼睛发花,拿手揉了揉,再看,瘦弱的小女孩已经靠到我身前了。 “哇啊!”我吓得整个跌坐在地。 女孩轻蔑一笑,悠悠地打我身旁走过。 “你是她的转世,怎么会这么没用?”一道浑厚的男声从阿柔的身体里传出。 “你不是阿柔,我见过阿柔的灵,你抢了她的躯壳代替她在麟趾村生活了七八年?”我赶紧跟上她,质问道。 “你不蠢嘛。”男声轻笑。 阿柔信步走进我的卧房,还坐到我的床上,我跟过来,她突然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望着我,看得我全身炸毛。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稚嫩的脸蛋上流露出极不协调的深沉。 或许应该说是他,他似乎对我这张脸蛋特别感兴趣,坐在那一动不动光看着我的脸。 “你是青墟?”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孩露出坏笑:“明知故问,你不是还让那个老不死的在《太阴志异录》里瞎写,把我胡记一通嘛。” “那你来找我干嘛?索命?”我有些惶恐。 青墟撇了我一眼,蔑笑着转过脸:“你的性命对我没有半分好处,我杀你做什么?” 我想也是,人家载入《志异录》的堂堂鬼王,哪里值得和我一个小小的修术者动手。 我感觉自己有些不知好歹,红着脸不敢作声。 这时青墟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银铃铛递给我:“拿着,这是你的东西,我今天特意还回来。” 我接过物件,是一串我从未见过的铃铛,我还把它放在耳边摇了摇,不响,我纳闷:“它是坏的诶,你给我这个干嘛?” 一抬头,屋里除了我,只有我的床榻、书案、柜子,哪里还有他人。 次日一早,我被鹈鹈丢松子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妙松师兄正来喊我。 原来何离又上山了,我心说这小子不会又扛了一袋粮食来送我吧,一路赶去花厅还在措辞让他不要太客气,结果一看,何离正在和我师父说话。 我一进去,何离忙对我招手:“小仙人,你来了正好,我正要说呢!” 我问:“啥事呀?” 何离突然严肃起来:“我今早去祁县进货,看到岳府在办丧事呢! 我当时想去问问事,结果人家岳老爷直接缠上我,非要我把你请过去,他们说是有个吃人皮的恶鬼,岳老爷疑心是自家的狗屁聚灵阵搞的鬼,老狐狸怕了,好说歹说一定要我把你请去看看。” 老爷子半辈子驱邪捉鬼,还是第一次听说鬼会吃人皮,他认为这事不能放任不理,当即吩咐我和白芷师兄一同查探。 临出门时,大师兄跟了过来。 “你们两个辈分最小,师兄告诫一句,凡事不要妄下判断。”如果之前在麟趾村,大师兄等人能多加查探,一定能发现阿柔的事情不是小鬼作祟那么简单,也就不会掉以轻心反过来被邪气伤害。 我能看出大师兄心中多么悔恨。 去往祁县的路上,何离继续把事情补充完整。 岳府死的人是岳耀祖那个行迹有点古怪的媳妇,跟她一样离奇死去的还有一位更夫和天香茶楼的老板娘。 三名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我随口问起岳夫人的死因,谁知何离黄脸一青,摆手道:“小仙人你去看了就知道。” 到了岳府门口,我并没有看到岳耀祖,迎接我们的还是那位样貌儒雅的年轻管事。 我们一路穿过回廊,灵堂里我看到的岳耀祖和之前那副生意人的精明模样完全不是一回事,他面色惨白像一条丧家犬低低伏在棺木前边,有几位亲眷陪在一旁,岳耀祖看见我,攥着册子扑过来:“仙家,仙家,你救救我,救救我,书给你烧,院子你想怎么折腾咱就怎么折腾,你救救我呀!” 师兄示意我他要先看看岳夫人的尸首,岳耀祖允了,何离却远远躲开,我一脸狐疑,跟着师兄走到棺木前,棺木盖子尚未封死,几个家丁帮忙抬开盖子转眼就灰溜溜躲到一旁。 当我正眼看到岳夫人的尸首时,我毛骨悚然,师兄趴在棺木边十分仔细地查看,我也跟着,看得我脚底打颤,双腿发软。 完事后我抱住何离跑到院里的茅房吐了大半天。 回过神来,我都不敢肯定棺木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我大概看见有个人的形状,这个人的皮肤全都没了,只看见剩下殷红的肉块肌理,没有皮层保护的肉块腐烂成饺子肉馅的模样。 何离过来拍我,感同身受地说:“我刚见到的时候吐的比你还厉害。” 我嗅了嗅怀里的薄荷叶,问:“另外两人也是这么死的?” 何离点点头:“对,吃人皮的恶鬼!” “我从没听说过鬼会吃人皮,僵尸都不会,别说我,老爷子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我还在犯恶心,说话的时候喉咙里直冒气。 “你的意思是?”何离问,白芷也跟出来,直说:“这事报官府不是更妥当么?” 看来师兄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一起恶性的杀人事件,他又说:“皮肉间的切口十分工整,像是人为用利刃一点一点剖下,鬼和灵是利用阴气伤人,僵尸虽会咬人但会留下咬痕,尸体上除了平整的刀伤什么都没有。” 何离愣愣的盯着白芷镇定的神情,感叹:“你竟然把那团东西看得这么仔细。” 何离再提,我又忍不住冲进茅房里干呕起来。 随后我和师兄把风水宝书和聚阴煞的事情处理好,继续往下一位死者家里赶去。 更夫李狗子住在祁县毗卢村,相对偏僻,我们边走边歇,赶到时天边露黄,我找到一处石墩趴下,两条腿又酸又疼,怎么也不肯起来了。 一个门前请了神荼郁垒的人家缓缓推开门,里面的女人隔着门缝悄悄观察我们,毗卢村和祁县挨得近,几处宅院的门庭都比较开阔,但也显得更加阴森。 “你们……是来帮俺家那口子的?”门缝里的女人问,她自称是李狗子的媳妇名唤春桃,知道我们的身份后主动邀请我们进屋。 根据春桃的描述,李狗子的死因和岳夫人一样,被人活活剥下皮层痛苦死去。 “你丈夫生前可有什么异样?”何离问她。 春桃有些害怕何离,在他靠近的时候往后躲了躲,她思考了一下,忽然眼里一亮:“俺记得他死前几天老跟俺讲他碰见不干净的东西,门口的那什么门神也是他问一个老先生要的,他还常常做噩梦!” 白芷问:“他平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春桃茫然,她想了一会,慢慢地开口:“他一个白天睡觉晚上打更的人,朋友都没几个,别说得罪谁了,跟谁都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过节。” 后来春桃和我们说起一件发生李狗子出事前某天夜里的怪事。 话说七月十六日的深夜,李狗子还像往常一样提早一个时辰上街,他打更主要绕着祁县的街道走,等他从家走到祁县这边差不多戌时了,有的人家早早关门睡觉,一片寂静之中还能看到几户仍燃有烛光。 李狗子熟悉地沿着小径钻进一家面馆。 老板看见是熟客,忙招呼他:“哎呀,是狗二啊!” 李狗子把竹梆和铜锣往条凳上一放,叫到:“一碗青菜面,大碗的。” 民风淳朴的县城里,戌时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老板多半是为了打更人才把面馆开到二更天,这个时辰就只有李狗子孤身一人坐在客栈里。 老板端上来一碗脸盆大的细面,笑着:“来,这几夜冷得很,多吃几口热汤垫肚子。” “狗嗳,你晓得不,最近咱们这一带晚上不安宁。”老板忽然说。 李狗子“呲溜”嗦了一嘴的面条,咕噜咕噜道:“啥不安宁呢,人老早都歇下了,就我一个人挨饿受冻的不安宁呗。” 老板一手拍在桌子上,说:“嗨呀,我说的不是这个啦,我昨儿听你们隔壁村几个小瘪三讲的,他们喝酒喝到二更天,撞见那个东西啦。” 李狗子怎会不知道面馆老板暗指的东西,人就住在他家隔壁,他也听那些嘴碎的婆娘提起。从李狗子的老爹做更夫那时起,他们守着诸多忌讳,比如:白日莫念叨人,夜里莫念叨鬼。所以李狗子没有和老板继续这个话题,老板知道规矩,只是李狗子临走的时候嘱咐他一定要戴好在山里求的护身符。 李狗子从面馆出来,他摸着鼓鼓的肚皮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他舔着唇正回味面汤的鲜美,墙头一只通身漆黑的猫凝神屏息地注视着他。李狗子吓得浑身发毛,他掏出吃饭的家伙敲着铜锣把猫吓跑,嘴里叨叨着:“晦气,太晦气了。”村里的老辈说过:白猫招财,黑猫镇宅,镇宅的黑猫要是擅自离开家宅,要么是它不愿继续守护主人,要么是宅子里的鬼怪太过强大以至于黑猫的灵力也压制不住。 一路上李狗子有些心神不定,他敲起竹梆,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每绕一处街道李狗子都如此喊着。 春桃告诉过我们,打更是两人搭伙一块喊的,后来隔壁村的那人不干了,李狗子为了养家糊口一个人接了两份活,她起初不大乐意,李狗子他爹打更的时候就出过事,让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街道走动她很不放心。 二更天的时候,李狗子开始喊:“防贼防盗,闭门关窗——”他掏出兜里的酒壶子喝了一口,给自个壮壮胆。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杨家废宅的大门口。杨家是祁县的大户人家,几年前马贼闯入杨宅洗劫一空,一家老少尽数死在马蹄和刀锋之下。据说杨老爷是北方人,为了做生意在祁县买了房屋,家族亲眷都不在南方,杨家遭此横祸个把月也没人来给他们收尸。 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出力善后,但是县里的人都说杨宅大凶,走过路过无不躲得远远的。 之前李狗子好几次打更经过杨宅,都是宅门禁闭,门前还上了链条。 而今夜看到的大门不但没有链条,还开出一道半人宽的门缝。 “打更不怕鬼,怕鬼不打更!”李狗子心里念叨,但还是觉得毛毛的。他想莫非是杨老爷北方的亲属过来整饬杨宅,但又想就算有人来杨宅何必三更半夜开着大门。 李狗子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猫着背想从门缝探进去看看究竟,门内乌黑一片,他睁大眼睛刚靠近大门,一个长发的人头从门缝后边晃过,他吓得从大门石阶上滚了下来。 那夜李狗子继续在祁县打更,但他没敢再从杨宅门口经过,天亮回家后他病倒了,躺了一日又坚持回去上岗,再之后人们就发现他死在杨宅大门口。 白芷问:“你刚才提到李狗子身上有护身符?” “是奥,俺们爹以前打更被脏东西缠上了,在仙门山求过一道护身符。” 我从春桃手里接过一块血迹斑斑的符包,里面的符纸十分精美,是老爷子亲手所画的驱邪符。和白芷画的护身符相比,这枚驱邪符的效果更加霸道。春桃说她给李狗子收尸的时候他手里正握着这枚护身符。 白芷低着头反复查看那枚黄符,他告诉我和何离:“符包没有任何损坏,李狗子绝对不是被邪祟害死的。” 离开李家的时候,春桃抱起角落里的婴孩低低啜泣,我看着李家四壁萧条,把身上仅剩的银两都留给春桃。 夜幕降临,新上岗的更夫当当敲起竹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师兄问我们要不要顺道去看看春桃说的杨家废宅。 我登时吓得小脸发青,表示不愿意天黑以后去杨宅打探,下山以来我逐渐见识到老爷子和师兄们口中所说的妖邪鬼怪,我从最初的新鲜和好奇到现在明白过来什么是恐惧,为何人们会对鬼神产生敬畏。 白芷却有些不满,他一向宠我,很少带着失望的口气和我说话:“仙家修术之人没有值得恐惧的东西,你从前不这样的。” 我从前确实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因为我对鬼怪的了解来自老爷子口头的三言两语,看到师兄转身,我不想叫他失望难堪,心一横,拉着何离追上去:“走,咱一块去,我不怕。” 何离才反应过来:“什,什,什么?你要去你去,你还带上我!” 我心说今早去看岳夫人,何离这小子也不提前给我点个醒,分明故意要看我被尸首吓唬的糗样,这趟去杨宅我怎么也不能放过他。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