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职与使命》 伏击(一) 淋沥的细雨从黑沉沉的空中飘落下来,虽说时令已近小满,接连两天的雨使得淮北山区犹如三月份天气,山风挟着雨丝吹落到身上,冰凉刺骨。刘天民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驳壳枪插回腰间,臥在洞口。他抬头望了眼天空,目光落在数丈外的一棵松树上。经过连日激战,山洞周围的草木折损不少,那棵松树仿佛有神灵佑护,无论炮弹、手**,还是子弹,居然都伤不到它。安然无恙的松树,在两军交战中连松针也没震下几根,这等怪事即便是冷兵器时代也足以使人称奇。战士秦川慢慢地将身子挨近刘天民,轻声叫道:“连长。”刘天民向后瞧了一眼,战士们相互依偎着睡的正香,目光又移向那棵松树,压低嗓音说:“你不睡觉,过来做什么?”“连长,我睡足了,你歇一会儿吧,我来监视鬼子。”“不用,你快去睡觉,今天恐怕要有场恶战,得养足了精神才行。”刘天民向他挥了挥手,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那棵松树。秦川向洞口挪了挪身子,将怀中的汉阳造伸向洞外,做出射击姿势,侧脸面向刘天民,问道:“连长,你说鬼子还能跟咱们耗几天?”“鬼子又凶狠,又能吃苦,跟咱们以前遇到的国军不一样,什么时候退兵不好说。”刘天民这支队伍已陷入绝地,弹药也将告罄,秦川那话不过自我宽慰罢了,刘天民见他执意不去休息,只好由着他,顺着他的话说。秦川忽地眉头一皱,说:“连长,我听爷爷说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咱们杀鬼子保家卫国没有错,可为啥要穿国民党的衣服,替他们打掩护?大伙这几天都窝着一口气呢。”“窝气?”刘天民收回目光,斜眼望着秦川。秦川点了点头:“咱们红军…。”刘天民打断他,圆眼一睁,说:“命令是老团长下的,你们窝什么气!”秦川见他发火,转头望向洞外,不敢多说。刘天民说话语声大了些,有两名战士被惊醒,身子动了动,朦胧中见刘天民脸色铁青,即又闭上眼,假装熟睡。刘天民警惕性极高,这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暗叹了气,目光缓缓移向那棵松树,此刻他的心情已被秦川打乱,耳听得雨水在洞顶汇成水流,滴答、滴答地落在洞口左侧的一块青石上,半月来的情景从脑海中浮了出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刘天民带部队埋伏在一座山谷附近,打算伏击落单的散兵。年后以来,游击区常有溃败的国民党兵经过,这些溃军的军装有灰、有黄,还有黄绿、墨蓝,武器五花八门,刘天民只认得中央军,见他们和许多杂牌军一样,多者几十,少者三五个,惶不择路地从眼皮底下穿过,大捞好处之余,顺便知道了他们是被日本人打败的,心中犯疑:“日本鬼子远在东北,怎打到了皖西?”刘天民这支部队属红二十五军。三年前,重建后的红二十五军离开鄂豫皖苏区,经鄂豫陕转移到了陕甘宁根据地。刘天民所部做为牵制敌人的疑兵之一,带着少量兵力及伤病员留下来打游击。漫长的三年中,部队因缺衣少食,加上国民党围剿,仅一年便由原来的一百多人锐减到不足三十人,战友的牺牲使剩下的同志对革命愈发坚定。刘天民率领这二十多人与敌人在伏牛山周旋两年后,于去年秋天来到了皖西,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幸喜未再遭国民党围剿。刘天民这三年里东躲西藏,行宿皆是无人之地,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不知外面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见这阵子收缴了不少枪支弹药,只要再弄二十来条枪就可重建一支连队,想起往日由于谨慎带的人少,撞上三十以上的溃兵便不敢缴他们的枪,今天他倾巢出动,准备干一票大的。中午时分,一队约三十来人的国军垂头丧气地从东面而来。刘天民眼睛瞪的大大的,看服装这队国军是中央军,只见他们或背、或提、或跨,皆是清一色的步骑枪,外加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人人腰间挂有数量不等的手**,有一小半头戴钢盔,其余的有戴军帽者,有光着脑袋的,还有几个头上缠着绷带,伤腿,伤胳膊的到没有看到,带队的是个尉官,只因离的太远,瞧不清他的军衔。当时,秦川也在刘天民身边,他见敌人装备这么好,一颗心兴奋的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语声轻轻、带有颤音地说:“连长,你看,有机枪!”刘天民心中的激动不亚于秦川,不过几年的出生入死使他练就了一张刚毅,而又平静的面孔,嗯了一声,低声说:“看见了。”秦川只有十七岁,自十三岁那年跟刘天民打游击,算是一名老战士了,与刘天民相比他总缺乏一种耐心。其实刘天民也只有二十岁。秦川见敌人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占有优势,亢奋之心转为忧虑,用商量的语气低声说:“连长,这伙国军的火力太强,要不放他们过去?”刘天民尚没答话,身边另一人不服地说:“强什么?不就多了一挺机枪吗。连长,咱们可都等了一上午了,若是错过,等两天也未必有这机会。”“栓子,机枪威力太大了,万一他们……。咱们实在伤不起。”刘天民双手紧握步枪,眉头紧缩,直觉告诉他,这伙溃兵是中央军精锐,战斗力极强,他有把握赢这一仗,又担心困兽难斗,出现秦川说的情形,心想:“这支队伍确实伤亡不起了。”可就此放过,又觉得可惜。说话间,那队溃兵距他们已不足百步,只听得他们骂不绝口,语声乱哄哄的,似在指责友军协同不力。秦川和栓子恐惊动敌人,停止了争论,目光望向刘天民,等他下决心。刘天民凝视那个尉官,只见他神情落魄,一脸倦怠,帽子掖在腰间皮带上,领口下两个扣子不知掉在了何处,衣领向外敞开,这时已看清他领章上缀有两颗**,是中尉军衔。刘天民见这军官的年纪跟自己不相上下,心里有了底,猜想他定是刚从军校毕业不久,没多少实战经验,慢慢推弹上膛,跟着枪口抬高,低声吩咐说:“准备战斗,尽量不要伤人。”秦川是刘天民的警卫员,兼传令兵,见他决心要打,不再多说,当即把命令传达下去。栓子是一名班长,兼狙击手,从看到那名中尉,枪口便对准了他,听到命令,调整完枪口,问道:“连长,为什么不能伤人?”刘天民道:“他们是因为打鬼子才落到这副田地,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们。”栓子想再问,一瞥眼,见左侧林中人影晃动,心尖跳了一下,轻声说:“连长,那边山坡上有人。”说着向左一指。刘天民顺他手指一看,只见林木深处影影绰绰地似有几个人,问道:“能看清是什么人吗?”栓子是猎户出身,眼睛比常人犀利的多,凝目一瞧,说:“他们穿的是老百姓衣服,可能是附近的山民。”就在这片刻间,那队国军又走近了几十步。秦川有些急燥:“连长,下命令吧。”刘天民心想来人不可能是这队溃兵的援军,但做为队伍的指挥官,他必须将所有不利因素都考虑在内,向秦川命令说:“你带两个人去看看,如果是百姓,你劝他们不要过来,若是土匪或其他什么人,一定要设法稳住。记住,不要跟他们动手。”秦川急忙带两名战士去了。刘天民选的埋伏点是谷口右侧的一条山沟,四周的野草灌木有一米多高,进可出其不意,退可借山沟撤离,那山谷是皖西进入河南的一条要道,方圆数十里去河南必走此路无疑,不足之处是,因为这是条要道,往来皖豫两地的百姓也不少。等秦川走出山沟,那队国军也来到了近前。 伏击(二) 刘天民扣动板机,随着“砰”的一声,栓子带十几名战士如猛虎出笼跃出山沟,成散形扑向国军,跃出山沟之际,战士们各放了一枪,以做震慑。他们现在富裕的很,若换作以前,这等放空枪的事想到不敢想。国军中尉和手下官兵听到刘天民的枪声先是一怔,随之或拔枪,或举枪,反应的极为迅速,不过还没等他们子弹上膛,机枪架好,红军战士再次推弹上膛,口中喝道“不许动!”将他们围了起来。这队国军训练的十分有素,虽说刚吃了败仗,又乍然遇袭,待看清栓子等人的面孔,见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人数少,枪枝乱,误以为是逃难的百姓或土匪,瞬时之间,便由惊惶转为镇静,骂道:“他妈的,什么东西也敢打劫中央军,活的不耐烦了,滚!”跟着“咔咔咔”地拉枪栓,上子弹。栓子等人的军装早就穿烂了,现下用来裹身的衣服可谓形色各异,也难怪让对方看不起。栓子又朝空教放了一枪,吼道:“废话少说,要命的把武器留下来立马走人!”国军中尉在战场上吃了一肚子气,正没发泄处,瞧了眼栓子手中的汉阳造,嘿嘿笑了两声,忽地举枪朝空中连放了两枪,喝道:“奶奶个熊,叫花子也敢在龙王爷面前耍宝,把机枪给老子端过来!”机枪手在队伍中间,闻声抱着机枪冲到那中尉身前,枪口对准了栓子。便在此时,圈外又响了几枪,却是刘天民带其余战士迂回到了两侧。枪声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栓子见连长已经到位,枪口对准了国军中尉,轻蔑地笑了笑,说:“有机枪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看你们的命重要,还是我们这群土匪的命重要,快放下枪!”他说自己是土匪,是担心敌人知道他们是红军后派重兵围剿。战士们跟着栓子喊道:“放下枪,快放下枪!”国军士兵仗着武器精良,毫不相让:“你们放下枪,快放下!”有部分士兵一边嚷嚷着,一边做出向前踏步的样子。刘天民藏身草丛,右手食指扣在板机上,枪口朝下,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敌人,只要谁敢上前一步,他就立刻开枪警告。国军中尉想不到眼前这些土匪还有外援,怕对方打冷枪,而打冷枪头一个打的肯定是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虚,向部下扬了扬手,让他们稍安毋燥,向栓子说:“我们是中央军74军51师的,你们是哪个个山寨的?”栓子又是轻蔑地一笑:“打听我们山寨做什么,老子劫的就是中央军,乖乖的放下枪走人,其他的少罗嗦!”说话之际,眼角睨着机枪手,嘴巴轻扬,神态间显得有恃无恐。国军中尉见中央军的名头震不住对方,而两边草丛中不知有几支枪口正瞄着自己,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若不留点什么,肯定讨不到好处,沉吟片刻,吩咐身旁一名上士:“拿五十块大洋,再挑五条好枪。”一面说,一面向他使眼色。那上士明白他的心思,却自恃中央军的身份,丢不下面子,叫道:“五条枪?副连长,凭什么又送大洋,又留枪!”说完,眼光如剑般射向栓子。栓子见国军中尉服软,心中暗暗得意,嘿嘿冷笑两声,说:“看来你真把我们当成要饭的了,五支枪便想打发吗?全部留下,快点!”最后一句的语声十分严厉。那上士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双方士兵望着栓子和国军中尉,哑口无声。国军中尉说:“兄弟,大洋不够可以再加,枪,我们要留下来打鬼子,一条也不能多给了。”话刚说完,只听左面有人扬声说道:“凭你这话,我们一条枪也不留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十步外的灌木丛中齐刷刷地闪出三个人来。刘天民听到那人的声音,不由的浑身一震,原来他说话的声调像极了李团长。李团长是他革命的引路人,三年前随军主力转移,却不想来到了这里。刘天民又惊又喜,又疑又惧,疑惧是李团长说话的地方距他不过二十步远,竟没有发现,倘或是敌人,自己岂不要……。刘天民这些念头不过一瞬之间的事,他循声瞧去,见秦川与两个穿灰色长衫的人正向这边走来。那两人一个五官端正,一个英姿勃勃,正是李团长和他的警卫员小关。刘天民心头一颤,便要与李团长打招呼,一转念,又忍了住。李团长今年三十岁,只见他历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五六岁。国军中尉凝望着李团长和小关,见他俩身板挺直,步伐有力,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寻思:“难道他们是打散的部队?”握枪的手禁不住一松。李团长走到近前,向栓子说:“把枪收起来。”栓子参加红军是李团长走后的事,不认得他,其他战士到认得,只是碍于保密纪律,都不与他相认。栓子朝李团长一努嘴,问秦川:“这位大哥是哪条道上的?”“跟咱们一条道上的,大伙听李大当家,都把枪收起来。”秦川一面说,一面向栓子眨了眨眼。栓子听了秦川的话,猜想李团长必是大有身份的人,打量了他一眼,向国军中尉说:“咱们一起收枪。”国军中尉见事有转机,连声说:“好,一起收枪。刘班长,快让兄弟们把枪收起来。”刘班长就是那上士,听到命令,极不情愿地说道:“大家听副连长的,收枪。”双方战士纷纷收起了枪。李团长微笑着问国军中尉:“你们是74军的?”国军中尉见他说话和气,更证实了心中想法,说:“不才是74军51师151旅301团三营一连的连副,姓张,阁下是?”李团长仍是微笑着说:“我是115师的。张连长,74军是好样的,今天的事是场误会,我替手下的兄弟向你们道歉,你们可以走了。”张连长一怔:“115师?115师不是……啊,你们是十八集团军,**的部队!”想到对方居然是与中央对抗了十年的红军,神色立时大变。刘班长等国军士兵吓了一跳,慌张着想再操枪。李团长说话时慢慢挨近了张连长,此时猛地拍向他的肩膀。张连长欲要躲开,李团长距他既近,出手又快,指尖一搭上他的衣领,一拉一抓之下,五指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肩胛骨,另只手顺势按在他持枪的手背上,笑吟吟地说:“张连长,难道你忘了,现下国共合作了,十八集团军是按国军战斗序列改编的。”张连长如梦初醒:“对,对,咱们是友军,请李长官放手。”李团长说“好,放手。”手腕倏然一翻,一牵一引间轻松地夺下了他手中的枪,于此同时,另只手松开了他的肩膀。李团长夺枪时手法极快,仿佛张连长把枪送给他一般。国军土兵见他玩弄着手枪,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自己的长官,不禁倒吸了口气,深怕他趁势要挟,缴了己方的武器。栓子又是欣喜,又是佩服,斜目瞧了秦川一眼,心想:“你离开不到片刻功夫,从哪里找来这等人物。”他先前见的那几人中没有穿长衫的,并不疑心是他们。李团长掂了掂手中的枪,右手母指抚了抚枪柄,说:“勃朗宁M1911,美国货,弹匣装弹七发,分解结合方便,枪是好枪,就是射击时后坐力太大,影响射击了精度。张连长,感谢信任,让李某见识了你的佩枪。”说着,伸手递了出去。 任务 时间一晃过了十天,李团长说要到山东联络鲁南的抗日队伍。此时徐州会战接近尾声,鲁南皖北皆已沦陷,大批的国民党部从安徽撤往河南。刘天民恐路上遇到鬼子,提议护送李团长前去。李团长初始不同意,后来想到鲁南的部队刚和鬼子打了几仗,可以向他们学经验,做的知己知彼,于是让刘天民挑选一些骨干跟他去鲁南。皖西支队这十天来吸收散兵和逃难的百姓,扩充了百十人,刘天民重新找回了连长的感觉,不过他现在的称呼已变成了支队长兼代政委,李团长在344旅另有职务,他来皖西只负责把队伍拉起来,并不任职。 刘天民挑了秦川和栓子等十五名老红军,任命一名红军班长代理副支队长,在此之前,他把招来的新兵编成十个班,并选了十名红军战士为班长。刘天民这个连经过三年的游击,包括指导员在内,班排长几乎全牺牲了,干部虽然奇缺,但残酷的斗争使剩下的战士个个锻炼成了可以带队作战的干部。刘天民嘱咐那名班长在他离开后把工作放在改造新兵思想上,不得擅自行动,并让那班长向他保证。李团长十分满意刘天民的安排,现下皖西尚没有日军,国民党正忙于西撤,只要不生事,不会有人注意此地驻着一支队伍。 前天上午刘天民等护送李团长来到皖北,遇上一队日军追击中央军,他迅速掩护李团长登上一座山头。刘天民见日军不过百余人,国军足有一个营的兵力,却被打的节节败退,到不是他们不肯尽力,而是国军似乎顾忌什么。这是红二十五军以抗日第二先遣队名义长征后,刘天民第一次见到日军,说:“团长,鬼子除了个头比咱们矮,也没长三头六臂啊,国军怎这样不经打?”李团长在115师是团职干部,见这队国军最高军衔是少校,轻重武器齐全,完全可以打胜日军,便想利用国民**授予他的职务命令他们迎战,说:“你想不想跟鬼子打一仗?”刘天民愣了愣,说了个想字。李团长说:“好,你随我去见他们。”大步奔向那少校。小关赶紧跟在后面。刘天民向栓子说:“你们在这里守着。”自己则和秦川追上了李团长。 李团长截住那名少校,向他亮明身份,掏出国民党发的军官证,说:“你们是哪部分的?”那少校忙于逃命,被拦住本来十分恼火,待听李团长说出115师,又见他证件是真,随即和颜答道:“回长官的话,我是51军113师的团副。”李团长大为奇怪:“51军是东北军,贵部怎么穿中央军的军装?”那团副叹了口气:“这是上峰的命令,让我们扮中央军吸引住鬼子,掩护主力西撤。”他二人说话间,国军停止撤退,在一命连长的指挥下就地阻击。李团长知道这是中央军想利用鬼子消耗东北军的实力,心中暗骂国民党无耻,问团副打算撤到何处。那团副一脸悲愤:“我部一个团现在只剩下一个营,参谋长和两个营长牺牲在徐州战场,团长和三营长昨天让鬼子炮弹炸死了,我们这些兄弟逐次抵抗,能坚持几天是几天,没有去处。”李团长动了收编他们的心思,可又怕他们不坚定,日后让国民党知道了,落下破坏抗战的口实。 刘天民不懂政治的复杂性,见鬼子人数少,反而敢发起进攻,可谓嚣张至极,气愤之下,操枪接连打死了两名鬼子,皆是一枪贯脑。栓子见他动手,双手奇痒难耐,但不得命令,不敢私自开枪。日军连日追击,斩获多,损耗也不小,见国军反击大异往曰,知道讨不到好,只得暂时退却。 原115师和113师曾同属51军,原115师在陕北又遭红二十五军重创,西安事变后,国民党缩编东北军,将115和120、129两师的番号给了红军,红二十五军与115可谓渊源极深,加上东北军痛恨蒋介石扣押张学良,许多官兵对共产党在民族大义上做出的决择十分敬重,那团副待日军退后,向李团长敬了个礼,说:“职下姓黄,感谢长官帮我们打退鬼子,可战区的命令是让我们做疑兵,吸引敌人,直到参加徐州会战的部队全撤到河南为止,你帮了我们,却保不住众兄弟们的命,请长官立刻离开这里,这股鬼子退了,很快会招惹更多的鬼子来。”李团长不禁耸容,想到在国民党停止内战,促成抗战这件事上,东北军功劳之高,牺牲之大,心中一横,说道:“黄团长,贵军任务由我们来完成,你带部下先撤到皖西,那里有我党的游击队。” 黄团长摇头说:“不行,命令是战区下的,没接到新命令之前,我们只能留在皖北。”李团长说那番话前,知道他不会同意,因此想好了另一个主意,唬着脸说:“我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向你下命令。”黄团长一怔:“命令?”“是命令,在国民革命军中我的职务比你高,向你说的话就是命令。”“可是…。”李团长喝道“没有什么可是,战场不执行长官命令者,军法处置!”他与黄团长既不同属一个战区,也不是一支部队,更没有作战任务授权,自知说这话太过勉强,说完又软声道:“黄团长,51军伤亡惨重,给张少帅留些余脉吧。”东北军听了这话,想起战场上受到的不公,无不动容,纷纷说:“团长,咱们东北军被分割的七零八散,何苦再给中央军卖命,听这位长官的,咱们撤。”黄团长心里也恼中央军心狠,嘴上却吼道:“嚷嚷什么,少帅说过,东北军就是一连,甚至一排的被分别调到任何地方去作战,都要接受上级指挥,这样才配做一个现代军人。李长官,黄某谢谢你深情厚义,然则我部決意死战。” 刘天民不知西安事变,猜不出李团长一意让国军撤退的原因,却知国军倘若真走的话,定是红军战士来替他们完成任务,心想:“就算是国共合作,也不能让红军当炮灰。”便说:“团长,鬼子转眼就到,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李团长瞧了他一眼说:“后面的路由小关陪我,你带栓子他们在这里打游击,直到黄团长安全转移。黄团长,说句托大的话,游击战你不如我们,三天的时间够吗?”刘天民见他终于说出这句话,心中极不情愿,当着国军的又不好说什么。黄团长话是那样说,却不愿真死在这里,听李团长语声诚挚,知他不是虚让,心想:“红军的游击战神出鬼没,倘若肯帮忙,确实胜过我们跟鬼子死打硬拼,只是不知他们有多少人。”目光向栓子所在的山头瞧了一眼,说:“鬼子凶狠善战,贵军如果因我们受了损失,黄某过意不去。李长官,黄某感谢厚意,你还是赶紧走吧。”李团长听他话语动,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黄团长,借几身军装用用。”黄团长说:“这……。”他不明李团长借军装的企图,迟疑着不肯答应。 李团长说话之际,时刻担心日军纠集部队重新杀来,说:“黄团长,无论贵军撤不撤,我们都会留下,于其两军都被动挨打,不如留一支打游击,也好为抗战保一份力量。”话说到这里,黄团长面子上做的足了,只担心上峰知道他私自撤退,会怎么处置,说:“贵部有把握吗?”李团长听出了他弦外之音,说:“三五天没问题。”黄团长说:“三五天足够了,贵军有多少人?”李团长把人数加了一倍。黄团长命一名连长脱下三十套军装,挑二十枝步枪,两挺花机关枪,一挺轻机枪,外加五箱子弹,五箱手**,一并堆在李团长身前,见刘天民使的是步枪,便想把自己的佩枪送给他。 刘天民望着眼前的枪弹,油然生出一股当财主的感觉,瞧了瞧黄团长手中的马牌撸子,有些看不上眼。黄团长遂又命那名连长把他的驳壳枪连同枪套一并让让出来,刘天民最心仪的便是此枪,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心想:“有这么好的武器,不跟鬼子干一场真是亏了。”原来的不满一扫而去。黄团长留下武器,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率队去了。刘天民打手势让栓子过来,大伙早看到满地的枪支弹药,一个个心花怒放,却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生死之战。刘天民把弄着驳壳枪说:“团长,咱们为什么要帮东北军?” 李团长神色凝重地说:“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天民,记得完成任务后,一定要把队伍好好地带到鲁南。”刘天民有他的小九九,痛快地答应下来。李团长瞧出了他的心思,叮嘱他至少坚持三天。刘天民又痛快地答应了,他想,鬼子再怎么厉害,终究人生地不熟,我带着他们在山里转悠,加上这么多的好武器,别说三天,十天也坚持下了。孰料交手后才知鬼子不但战斗能力极强,还有汉奸做向导,从前天接上火便没有逃出追击,更可虑的日军前卫部队察觉虚实后,只抽出一个中队就地围歼,其余的追击国军去了。刘天民是泥菩萨过江,无力去顾黄团长,他边打边撤,最后退到这洞之中,幸亏山前的路极为陡峭,山后又是悬崖,日军伤亡数十人始终攻不上来,不过红军想出洞也难。 阻击(一) 刘天民想到栓子等人在国军围剿下,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却又为国军落到这等地步,因得武器之喜转化成忧虑,低声嘀咕道:“这事有些划不来。”秦川见他目光凝滞,多时不语,正想引他说话,见他开口,说:“什么划不来?”任务是当秦川的面接下的,刘天民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后悔,抬头瞧了天空,灰蒙蒙开始发亮,说:“今天是第三天了,等天黑咱们就撤。”秦川侧头睨了栓子等人一眼,见他们兀自酣睡,压低嗓音说:“连长,你觉得咱们还出的去吗?”刘天民虽有此担心,但经他一说,反而激起心中的豪气:“不是还有手**吗,实在不行就炸个口,从后山下去。”秦川吐了吐舌头,暗想:“只怕口子没炸开,山洞先塌了。” 拂晓时分,日军开始了新一轮进攻,和昨日一样,先是迫击炮轰击,跟着轻重机枪扫射,火力十分凶猛,但一来日军是仰攻,二来红军有山洞作为掩护,日军炮弹或落在山顶,或落在洞外,就连子弹终因不会拐弯,多半打在了洞口的石头上。但听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洞顶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个不停,由于细雨蒙蒙,落在洞口的炮弹只升起些许的白烟。炮火既伤不到人,又无浓烟可掩护冲锋,日军仍这样做,无非是想恐吓刘天民等人,迫使他们投降。 刘天民在炮击开始伊始,便命栓子将轻机枪和花机关枪摆在洞口,布成最强的火力。前日他们用这两样东西给日军造成不小的杀伤后,日军只逞枪炮之威,土兵不再冲锋。栓子听着子弹打在石头上如炒豆般响个不停,眼睛盯着洞外,扣板机的手指一伸一弯地生出汗来。这数日战斗,红军无人受伤,弹药却消耗极重,机枪弹只够装满两个弹匣,花机关枪威力的固然不小,可使起来简直是吃弹的机器,东北军留下的五箱子弹中有两箱是花机关枪弹,可手指一搂便下去半梭子子弹,根本不经用,但若非如此,日军也不会相信他们是国军精锐,而用一个中队的兵力围一个山洞。 栓子低声咒骂东北军拥有这么好的武器丢了东北,还有脸让红军替他们打掩护。刘天民侧身望了眼外面的动静,瞪视着栓子说:“栓子,你现在是中队长了,觉悟咋还这么低!”栓子不敢还嘴,心里却顺不下这口气。刘天民转脸问一名中队长:“铁匠,能打响的步枪还有多少?”铁匠是那中队长的绰号,姓柳,名长保,因他是打铁的出身,参军后又常帮战士们修理枪械,久而久之,大伙不再称他姓名,而直呼铁匠,与栓子一样,也刚从班长刚提为中队长,说:“不到十枝了。”刘天民嗯了一声,说:“节省子弹。”柳长保说:“连长,这事怪我。黄团长他…。”刘天民向他一扬手:“这是我的过失,怎能怪你。”柳长保还想再说,秦川叫道:“连长,你快看,鬼子上来了!” 刘天民张眼看去,只见蒙蒙细雨中,十几个鬼子分成散形已爬到了山腰。拴子骂了一声,说:“石头,给我拿杆步枪。”一名叫石头的战士给他递过来一枝步枪。栓子反手接过,见是汉阳造,反手向后一送:“不用这个,给我拿杆东北军送的。”石头说:“栓子哥,东北军没安好心,枪好使,子弹只给了一箱,已没子弹了。”“一颗也没有了?你们都给我好好翻翻,看谁口袋里还留着一颗。”栓子头也不回地说。刘天民正为步枪的事苦恼,听了他的话,白眼一翻,说:“怎么,打了两天好枪,就不会用汉阳造了?”“那枪只不过射的远,算不上什么好枪。”栓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将汉阳造的枪口伸出洞外,眼睛瞄向一个日本兵。 九一八之前,东北军有好几家兵工厂,装备在全国各军阀部队中称得上是最好的,单以步枪而论,便有仿德国的辽十三式和仿日本的三零和三八式。辽十三式与汉阳造口径相同,可发射同样的子弹,黄团长送的那二十枝步枪却是仿三八式,与红军缴获的汉阳造配不上,偏偏战士们见那枪好使,跟鬼子交战时嫌汉阳造累赘,有大半战士丢了汉阳造,而留下了仿三八式的,等到仿三八式的子弹用光,才知道汉阳造所用的子弹根本使不上。出现这样的事也难怪刘天民窝火,原来打游击时是缺枪少弹,或有枪无弹,现下有枪有弹却只能干瞪眼,战士们悔恨交加,骂自己合该是穷苦的命,那丢掉的汉阳造要换作以前可都是做梦都想得到的武器。 栓子将满腔火气都聚在了扣扳机的食指上,眼瞅着那鬼子愈来愈近,便要结果了他,忽见鬼子队伍中举起一面小白旗,一怔之下,骂道:“奶奶的,鬼子要搞什么鬼。”原本弯曲的食指不由的舒了舒。秦川也看见了,笑着说:“连长,鬼子向咱们投降来了。”刘天民将目光瞧向那面小白旗,见打旗的头戴一顶日军军帽,身穿黑色缎褂,腰间斜挎了一把盒子枪,不知是害怕,还是脚下湿滑,身形一晃一晃地极为笨拙,分明是前天与鬼子遭遇时见到的那个汉奸,他不时瞧向身边的一个少尉,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向他说些什么。刘天民冷笑说:“不是投降的,是来劝降的,栓子,把那面白旗给我打了。”栓子早看那白旗不顺眼了,应了声:“好嘞!”枪口瞄准旗杆,手指猛地一搂,但听“砰”的一声,只见那白旗从中而断,众鬼子与那汉奸一齐趴在了地上。随之便见那少尉挺身而起,口中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众鬼子听后从地上跃起,个个神情严肃,做出冲锋之状。栓子哼了一声,说:“鬼子劝降不成,这是要开打了。”枪口瞄准那鬼子少尉正要干掉他,却见那汉奸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挥舞着喊道:“山上的国军兄弟,皇军没有恶意,你们不要开枪,千万不要开枪!”此时,鬼子立身之地距山顶有一百多米,这距离虽在汉阳造有效射程之内,但红军自刘天民以下没几个有把握打中敌人,机抢到是可以,弹药偏又不够。刘天民想把鬼子放近一些打,说:“栓子,看他说些什么,先不要着急开枪。”栓子想,汉奸能有什么好话,嘴上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听那汉奸喊道:“国军兄弟,现在整个皖北都失陷了,你们已成了孤军,没有哪支部队会来救援,国民**也抛弃了你们,皇军敬佩诸位的品格,只要你们肯归顺,横山队长不但保证诸位的性命,还会重重有赏。”栓子骂道:“赏你奶奶的头,王八羔子,狗汉奸,把你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 阻击(二) 那汉奸恼羞成怒,向日军少尉说了几句,手掌虚劈了一下,劝他杀了刘天民等人。那少尉挥手打了他一记耳光,命他继续劝降。那汉奸捂着半边脸,欺负日军不懂汉语,将各种许诺翻倍说出。他说的天花乱坠,心里却恨的咬牙切齿,盘算着等红军归降后如何整治。刘天民心疑鬼子突然改攻为抚,向秦川说:“你让这个汉奸上来。”秦川大声说了。 日军少尉让汉奸把秦川的话翻译给他听。那汉奸怎敢见刘天民,便欺骗说刘天民提的条件极高。日军少尉半信半疑。日军所以招降,是因抗战以来中国军队大改往日不抵抗作风,使各部伤亡惨重,另外随着战场扩大,兵力也有些捉襟见肘,于是想借这支坚持在沦陷区的队伍做文章,诱使他们投降,从心理上击跨中国军队的抵抗意志。当然,日军不知道被他们围住的是红军,而并非意向中的国军精锐。 刘天民注视鬼子少尉的一举一动,见汉奸不上来,心知他没有把话传给鬼子,向秦川说:“你给他们打手势。”秦川摘下帽子,扬了扬,学着鬼子的腔调叽里呱啦地喊了一通。日军少尉不明所以,让汉奸翻译,秦川那话是乱说的,汉奸怎知道他说的什么,愣在当地,半天也翻译不出。洞口的几名战士见了,哈哈大笑,他们年龄不大,但经历三年多的艰苦岁月,早把生死看的极淡。 僵持片刻,汉奸又喊道:“国军兄弟,太君要和你们谈谈,两军交战,善待来使,你们可不许放冷枪。”说最后几个字时,他语音有些发颤。秦川笑着说:“连长,鬼子送上门了,咱们正好抓他做俘虏。”刘天民嗯了一声,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秦川大声说:“好,上来吧!不过只能上来两个。”汉奸答应了。 稍顷,日军少尉昂首走到距洞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见他满脸横肉,身躯墩实,上唇留了两撇胡须,年纪约在三十岁以上。汉奸自然也跟上来,只见他贼眉鼠眼,步履萎缩,想是怕挨枪子,躲在曹长后面,始终不敢上前。 日军少尉以刀触地,侧头向汉奸说了一句。汉奸弯下身连连点头,跟着从少尉身后慢慢走了出来,说:“太君问你们谁是带兵的长官。”刘天民和秦川、柳长保自日军少尉一上来便出了山洞,栓子仍保持射击姿势,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穿的是普通土兵的衣服,日军从服装上难以分出身份。刘天民说:“我是,你要怎样?”汉奸打量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柳长保和秦川,点了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话,转头跟日军少尉说了。日军少尉凝望着刘天民,见他身躯结实,神态冷漠,脸上尽显风霜之色,眉宇间却又英气毕露,与往日见的国军军官不同,怔了怔,低声向汉奸说了几句。汉奸一面听,一面口中“嗨嗨”着弯腰点头,末了昂首挺胸地向刘天民说:“太君问你的姓名和职务,隶属哪支部队。”刘天民想起了张连长,便将他的官衔和番号说了。 日军曹长听汉奸翻译后,眼帘一亮,右手母指翘起,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果然是七十四军,哟西!”嘴巴向汉奸一扬,催促说:“快快地,快快地。”刘天民不知他这快快地是何意,目光望向那汉奸,只听他说道:“太君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肯投降,每人官升一级,赏大洋十块。”刘天民说:“条件够丰厚的,喂,我有几句话问你。”“什么话?你尽管好了。”汉奸听他有投降之意,立时喜上眉梢。刘天民说:“这附近有多少鬼子?” 汉奸不加思索地说:“一个中队。”随之双眼一瞪:“你问这做什么?”刘天民不答,又问:“后山有鬼子吗?”汉奸明白了他的企图,泠笑着说:“皇军一个中队抵得上国军一个团,你还是打消逃脱的念头好。刘天民说:“鬼子就算有一个中队,可上山来的就一个,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汉奸听着话头不对,身孑哆嗦一下,说:“咱们可说好了的,两军交战,善待来使。” 刘天民说:“是说好了的,这个鬼子是传话的信使,我不动他分毫,你这个民族败类我可没答应要饶。”汉奸吓得浑身发颤,想说几句讨饶的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日军少尉在旁边冷眼旁观,见汉奸神色不对,问他刘天民说了什么。汉奸不敢据实相告,按前话欺骗说,刘天民提的条件太离谱。日军少尉问怎么离谱。汉奸想了想,说刘天民想当团长。日军少尉只负责传话,至于他想要什么条件,他做不了主,便说:“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示横山队长。”汉奸怎敢独身留在山上,可他知道鬼子说出的话向来不容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日军少尉看了刘天民一眼,下山去了。 刘天民望着日军少尉的背影,问汉奸他为何下山。汉奸实言告诉了他,说:“长官,我也是混口饭吃,你可不能害我性命。”刘天民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鬼子的布署,就放你下山。汉奸无奈,只得将日军的兵力分布说了出来,他自己不懂军事,说时怕刘天民听出有差,一点也不敢隐瞒。刘天民听完,捉摸了一会,觉得汉奸的话是真,一抬头,见那少尉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一名日军军官,心想:“一定是横山答应给我团长的职务。”说:“你下山吧,记得自己是中国人。”汉奸如蒙大赦,他惟恐刘天民反悔,转身朝山下奔去。山路崎岖湿滑,他跑的猛了,连摔了几个跟头,浑身火辣辣地疼,不过与性命相比,这些不算什么。日军军官见汉奸慌张下山,情知有变,急拉那少尉俯下身,等汉奸奔近后,问他山上情形。汉奸说刘天民反悔了,不愿再投降。那军官问反悔的原因。汉奸慌乱之下编不出别的来,便以己度人,说刘天民突然觉得团长大小,不值得投靠皇军。那军官大骂刘天民贪心,拉着那少尉向横山汇报去了。 刘天民前天被日军追的慌不择路,率部躲进山洞,到今日知道对方虚实,心中萌生了突围的念头,待汉奸一离开,他即返回山洞商议。栓子见汉奸跟鬼子叽咕了一阵,然后下山,虽不知他说什么,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说鬼子劝降不成,一定会发动进攻,突围前要有打恶仗的准备。打恶仗便意味着要消耗子弹,柳长保担心剩下的弹药撑不到天黑。正说着,负责监视敌人的石头说道:“连长,鬼子上来了!”刘天民忙探身看去,只见数十名鬼子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以战斗队形已爬到半山腰,说道:“栓子,把那个鬼子军官干掉。”栓子向外一张,见那鬼子军官正扬刀指向山顶,心想:“鬼子目标大,只打他不算本事。”说:“连长,我先打刀再打人。” 刘天民嗯了一声,尚没明白他的话意,栓子已利落地端枪,瞄准,射击,随之又是瞄准、射击,数套动作连贯地完成了两次。但听得两声枪响过后,那鬼子先是刀落在地,跟着身子仰天滚下了山坡。如果不是栓子先说出先打刀再打人这句话,大伙均认为他朝人打了两枪,而没有刀。刘天民喜滋滋地说:“行啊栓子,这么远的距离都能连发连中。”秦川佩服的五体投地:“栓子,这是你打死的第二个鬼子军官了。”“让你看看第三个。”栓子摆动着枪口说。他们说话之际,日军换了一名军官,在炮火掩护下一窝蜂地扑了上来。 刘天民指挥战士们沉着应战,有这座天然碉堡护身,炮弹难以伤人,大伙打的从容不乱。刘天民所部本要去鲁南,身上都带有干粮,连日雨水给他们提供了水源,若不是缺少弹药,在这易守难攻的地方坚持七八天决没问题。日军攻了一阵,伤亡十几人,见硬攻不行,便退了下去。 中午,雨停了下来,天空由灰变白,太阳慢慢地露出脸来。刘天民望了眼日光,心中直埋怨它出来的不是时候,此日是农历四月中旬,晚上必然明月高悬,原想借黑夜掩护的指望算是没有了。天空放晴不久便刮起了山风,山风愈刮愈烈,直刮的那棵松树的树枝起伏不定。 恶战(一) 刘天民又将目光望向那棵松树,他所以对松树这么关注,是因为他父母被地主恶霸吊死在松树上,那时他被绑在树下,看着父母活生生地从挣扎到死,眼中喷出的怒火恨不得将杀害父母的恶人焚烧,可那时自己的命尚在人手,又何谈除掉仇人。当地主想斩草除根,杀刘天民时,李团长救了他,并带他参加了红军。那以后,刘天民每见松树脑中便浮出父母临死前的情形。突然,半空中响起炮弹呼啸之声。秦川说:“连长,鬼子又开始打炮了。”话刚出口,炮弹“当啷、当啷”地落在了洞外。大伙听到呼啸声时便躲进洞内,令人奇怪的是,只听得炮弹落地,却没有爆炸之声。 秦川先自向外一看,只见四五颗碗口粗细的炮弹,屁股朝上,齐刷刷地斜插进地下,说道:“连长,鬼子的炮弹咋没炸开呢?”他这一说,好几人跟着瞧去,瞅了瞅,正感奇怪,石头指着一颗炮弹说:“你们看,那炮弹冒烟了!是黄烟,哎呀,另外几颗也冒烟了!”他这一说,其他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栓子枪不离手,眼不离准星,神情冷峻地瞄向向山下,心里想:“鬼子发这不响的炮弹是要搞什么名堂?”刘天民见从炮弹散出来的黄烟愈来愈浓,山风一吹,像云雾弥漫整个山顶,空气中更有股臭臭的味道,心中悚然一惊,失声叫道:“不好!”抓起一把花机关枪冲到洞外。秦川紧跟着出洞。众人也闻到了臭气,一名战士说:“中队长,鬼子跟咱们耍障眼法。”他这话是说给柳长保和栓子的。 栓子在秦川出洞时,便跃身而起,正要出洞之际,却见刘天民与秦川先后摔倒在地。栓子吃了一惊,叫道:“连长!”方想奔过去看,一阵山风挟着黄烟扑面而来,他只觉头晕恶心,忙用手掩住了口鼻,向柳长保说:“快去看连长!”柳长保自闻出臭气便觉不妙,待见到刘秦两人摔倒,蓦然想起往日打铁时曾听人说过毒气,慌声说道:“鬼子放毒气了,大家快掩住口鼻!咳咳。”他一面说,一面与栓子奔出去救人,使得毒气吸入口中,直呛的热泪横流,头晕恶心的难受。众人听了他的话,即使不知毒气为何物的,见到眼前情形,或举起衣袖,或摘下帽子掩在口鼻间。等众人将刘天民和秦川拖进洞里时,毒气已漫到洞口。战士们为避毒气,一个个走向洞中深处。 柳长保搀着刘天民,也要向里挪,刘天民紧紧抓住柳长保的胳膊,眼睛瞪的大大的,喘吁吁地说:“铁匠,你把我留在洞口监视鬼子。”此一语提醒了柳长保,说:“我怎忘了这个。石头,你扶连长尽量往里走。”石头闻声和另一名战士走过来要扶刘天民。刘天民先是摇手拒绝,即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柳长保,奔到洞口,俯身望向洞外。栓子正扶着秦川,两人对望一眼,栓子将秦川交给身边的战士,顺势拿过他的步枪走到洞口,趴在刘天民身旁。柳长保深识刘天民的性子,见他这样,知道劝也没用,想了想,摘了两名战士的帽子,连同自己的一并用水浸湿了分送给刘天民和栓子一人一顶,让他们捂着口鼻呼吸。湿帽混合汗臭与雨水的气味,刘天民一吸之下,神志清醒了不少,说:“铁匠,还是你有主意,快把这法子教给大伙。”柳长保大声吩咐了一通。 从日军发射毒气弹到柳天民以湿帽捂口鼻,不过几分钟的事,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日军迅速接近了山洞。但这时,愈来愈大的山风忽将毒烟吹的七零八散。刘天民蓦见一群头戴面具的鬼子出现在眼前,骂了声“狗娘养的,敢算计老子”,抛下湿帽,抱起架在洞口的机枪就是怒射。他那枝花机关枪在方才倒地时落到了柳长保手中,柳长保见鬼子攻了上来,几乎与刘天民同时开枪。两枝自动武器加上栓子百发百中的枪法,只片刻间便将鬼子撂倒了一片。 日军原想利用毒气弹来个出其不意,孰想对方反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督战的指挥官见身旁的士兵如割麦子般倒下,气的哇哇大叫,军刀向前做了个劈势,沉声用说了句日语,身旁的曹长当即命士兵发起冲锋。刘天民所部占据的山洞位于整座山的脖颈间,洞外似丘陵般有十几丈方圆的斜坡,那棵松树长在坡崖边,山后是面断崖,这个自然生成的山洞不但为红军战士提供了生命保障,更成了日军难以攻破的堡垒。 围攻刘天民的这支日军属第五师团,是日本组建最早的师团之一,也是日军少量的机械化师团之一,素有“钢军”之称,自组建以来,从朝鲜打到东北,又从东北打到关内,为日本侵略立下了赫赫战功,向来骄横无比,在中国可谓目空一切,不意今日被一个山洞难住,造成不少的伤亡,虽则他们只是一个中队,但此事传闻开,将大大折损日军的声誉。因此中队长横山武夫前日受拙后,逐级报请上官,说收编要比消灭的意义大的多。昨日晚间,第五师团部同意了横山的方案,不料上午那汉奸怕追究泄露军情,在横山面前造谣生非,借刘天民之口大说日军的不是,惹得横山恼怒心起,报请联队借来了毒气弹,准拟先狠狠教训刘天民,再进行收编。横山恐联队长责备自己无能,把汉奸的话又加了三分。联队长见刘天民如此不识世务,也想让他先吃些苦头,于是从毒气分队中抽出一个班赶来支援。其实汉奸就是好言哄骗,日军答应刘天民所谓的想要高官,刘天民也不会投降,当然日军不知道这点。 刘天民发现日军时,距山洞已不足五十米,这距离在他更换弹匣之际,即是有柳长保等在旁边阻击,日军仍扑到不足二十步远。此时栓子汉阳造中的五发子弹正好打完,他不及重新装弹,从腰间摘下刺刀,装在枪管前端,向后喊道:“上刺刀!”当先冲出洞外。攻上山顶的日军原有三十多人,被子弹消灭一半后,人数依旧占优。 刘天民自恃部下身经百战,跟着命令道:“用东北军留下来的枪。”说着,撂下机枪,从战士手中抢过一把上好刺刀的辽十三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战士们见连长拚命,谁敢落后,除秦川外全都出洞应敌。日军见红军挺刀而出,即停步退弹,上刺刀,摆出拼刺的架式。此时红军枪中都有子弹,见日军退弹出膛,任凭它掉在地上,均立身愣住当地,不知鬼子又要耍什么把戏。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不知是谁走了火,还是有意开的枪,但见一名日本兵手捂胸膛,倒地身亡。日军指挥官瞧了他一眼,怒目瞪向站在面前刘天民,吼一声“八嘎”,挥刀猛砍过去。刘天民挺枪迎上。他二个一斗,双方士兵各捉对厮杀。 日军单兵作战能力极高,像第五师团这等精锐部队,先不说大半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就连随战补充的新兵也都自幼接受了军事训练,比红军战士的格斗技能强过许多,加上人数上又略占优势,甫一交手,红军便伤了好几个。日军极是凶残,出招凌厉,每一刀必尽全力,每刺中必将红军战士刺死为止,纵然红军战士也不惧生死,但斗志和精神同等的情形下,体格与技能便决定了胜负。 突围(二) 这是刘天民所部第一次与这样凶狠的敌人比拼刺术,像半年前八路军在平型关一样,他们用对待国民党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国军部队常常一看到红军准备拼刺,便先自气馁,日军却是愈发昂扬。那次战役的对手也是第五师团,不同的是参战部队中虽有红二十五军改编的几个团,但打的是伏击战,伏击的是辎重部队,兵力也比日军多了好几倍,今日刘天民所部遇到的是准备充分的野战部队。耳听得惨呼声、声声熟悉,刘天民斜眼瞥去,见部下已有半数被刺倒在地,心痛之余,无能为力。刘天民因吸进毒气的缘故,浑身泛力,双腿发虚,全凭意志与敌人拼斗。好在红军枪中都有子弹,日军头戴防毒面具,不但有碍视线,刺中后,因一时拔不出刺刀,使得红军战士垂死之时均能一枪毙敌,如此厮杀与同归于尽无甚么分别。其时,毒气弹仍向外散出毒气,不过已被山风吹的飞散开,若不然红军又岂能在毒气中与日军拼斗。 短短几分钟后,刘天民手下只剩下五人,日军有七八个。日军指挥官是个小队长,眼见部下伤亡殆尽,气的“八嘎”一声,双手握刀朝刘天民发疯似的一阵猛砍。他气,刘天民更气,倒下的同志历尽艰难,好不容易从国民党围剿下活到今天,居然为掩护国军而死,面对如此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事,他只想仰天大喊。忽然,刘天民脚下被尸体一绊,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仰天便倒。日军小队长趁势踏上,高举军刀,劲力劈下。当此之时,幸存的红军都有强敌缠斗,谁也顾不上别人。眼看刘天民就要惨死刀下,这时,秦川抱着花机关枪从山洞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眼见情形危急,照准日军小队长就是小半梭子弹。日军小队长胸前被打了好几个血窟窿,眼睛瞪的鼓鼓的,身形扭曲地倒在地上,手中兀自握着军刀。秦川上前拉起刘天民,说:“连长,你怎样?” 刘天民瞧了眼绊倒他的尸体,见是石头,悲愤之下,夺过秦川手中的花机关枪,一口气射杀了好几个日本兵。腾出手来的红军战士学着他的样子,用子弹干掉了剩下的日军。 战斗结束了,这一仗红军损失九人,栓子和柳长保活了下来,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带战士们打扫战场,横山透过望远镜见多半个小队全军覆没,骇然之下,竟顾不上收尸。那几颗毒气弹到这时已放尽了毒气,日军见风向不定,未再续发。霎时之间,四下里只听山风呼啸,不闻其他声息。刘天民走向那棵松树,那棵树应有百年了,树干挺直,树身约有半围,方圆数百米内,无论酸枣、柿子,还是核桃,或其它的树,都不及它高大。刘天民快要走近时,忽听秦川喊道:“连长,小心鬼子放冷枪!” 刘天民闻声止步,抬头见松枝随风势摇曳,树身端凝不动,他只觉石头等同志死的不值,心想:“革命之心便如树身,革命历程却似摆动的松涛,让人捉摸不透。”刘天民有这样的想法,并非他觉悟低,革命的透彻,实则是在他心中对国民党的痛恨要高于日军。 由于消息闭塞,日军的残暴他闻所未闻,李团长来去匆匆,很多抗日救国的道理还没有讲清楚,刘天民对与国民党合作的事,思想上尚没扭转过来,今日又一下子为他们牺牲这么多出生入死的同志,这般心境,让他感到十分的憋屈。 一直到天黑,日军都没有任何举动。栓子等将牺牲的同志一个个抬进洞中,问刘天民今晚是否还要突围。刘天民寻思日军吃了大亏,接下来定会使出更歹毒的办法,不突围只能坐以待毙,若突围,凭七个人力量又实无把握,盘衡之下,他决意死在突围路上,于是将心里话说了。众人都赞成他的想法。刘天民即命栓子将多余的枪支藏到那棵松树上。秦川想问这样做会不会被鬼子发现,话到嘴边,忽然想:“山洞周围全是岩石,急切间,如果没有趁手的工具很难挖出埋枪支的坑,另外挖坑时难免不惊动敌人,而那棵松树枝繁叶茂,鬼子的目标是人不是枪,知道人离开了,收尸时或许不会为十几枝枪而耽搁功夫细察,至于附近的百姓,经历这场战斗后,谁还敢上山。”想到这里,改口问道:“连长,石头他们要留在这里吗?”栓子等听了他的话,齐望向刘天民。 刘天民沉默片刻,说:“每人带四颗手**,其余的连同用不着的子弹一并放在洞口,然后做根长长的引信。”众人明白了刘天民的意思,只听他接着说:“先委屈牺牲的同志留在这里,把机抢也留在山洞,只要咱们有一个突出去,牺牲的同志和枪支就不会无人理。”话说到这份上,人人心中伤感,不在言语。栓子等默默地按刘天民说的做完,最后回到山洞,吃饭歇息。静等到午夜时分,刘天民和栓子中毒稍浅,休息过后,已没什么大碍。 临出洞时,刘天民问:“如果死在鬼子手里,你们会不会觉得冤?”众人自接了任务,心里便感到不公,今天见石头等牺牲,更觉不愤。刘天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晃过,月光下,只见他们神色默然,眼光闪烁着不敢与他对接,心知他们这是有话而不敢说,寻思:“今晚突围不知能活下几人,我不能让他们心里犯堵,认为自己死的不明不白。”说道:“跟国军打了这么多年,新仇旧恨,哪一件不仇深似海,可现下石头他们反替国军而死,这等反差,不要说你们,我也想不通。”他这一说,众人都纷纷发泄不满。刘天民等众人一一说完,说:“我想不通,却仍决意执行,是因为这是老团长的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有不满留在心里,但接下命令便要执行,死路亦是如此,这是我的心里话,你们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栓子说:“连长,既然是命令,那还说什么。”刘天民说:“不,要说。”两眼望了秦川片刻,说:“你说。”秦川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话说。”“真的没有??刘天民凝视着他问。秦川说:“原来有,但你说了,这是命令,是命令便要服从,现在没有了。“ 刘天民嗯了一声,他不愿大伙在在即将踏上的死亡路上存着怨愤,虽然他自己有这念头,目光又转向柳长保。柳长保说:“连长,我服从老团长的命令,这些与国民党无干,就算是死也毫无怨言。”其他人听了,纷纷附和。刘天民见众人明白了这点,心中略感欣慰,做为军人,只要懂得服从命令,便不需分辨什么对错和该与不该。 刘天民凝望着众人,只见他们脸上的暮气一扫而去,替而代之的是一种无畏和轻松,嘴角不由的抽动一下,想要说几句鼓励的话,口唇方张,一转念,说道:“咱们从后山下。”从后山下是早商量好了的,他说这话显然有些多余。众人均认为刘天民有话要说,他既不说,人人看了他一眼,也不好相问。刘天民所以不说,是他觉得原来那些为党,为人民的豪言壮语此刻说出来不合适。 借着朗朗月光,众人小心翼翼地或利用凸出来的岩石,或依靠石缝,慢慢向下爬。栓子手中攥着引爆手**的引绳,负责断后,待爬下约十丈时,轻声喊道:“连长,引绳用尽了。”这引绳是用鬼子衣服做的布条,布条的另一条拴在十几颗手**的铜环上。刘天民说:“栓子,等我们到山腰,你在拉引绳。” 栓子自幼打猎,在山间行走惯了的,攀岩登壁如履平地,由他断后,刘天民最放心不过,说:“好,等你们下了山,我再拉晌手**。”刘天民说了一声“按商量好的,别逞强”,继续向下爬去。栓子望着众人到了山腰,随手试了试引绳,孰料竟拉不动。他微一捉摸,猜想或是某一段让石缝夹住了,于是顺引绳向上爬去。 断后 刘天民下到山腰,静等手**炸响,那知等了一会却没有动静,一抬头,见栓子正身影晃动着向上爬,寻思:“难道引绳出了问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按说刘天民打了多年游击,无日不在危险中度过,即使手**炸不响,也不该这样紧张。刘天民目不转晴地望着栓子,心中又疑又惧。秦川看在眼里,知他有些担心,轻声问:“连长,要不我上去看看?”刘天民低沉着嗓音说:“不用。”便在说话间,栓子攀到了他们下山的地方,只见他身形一转,似猿猴般腰身一弓一纵,晃眼不见了踪影。柳长保等各借岩石停在刘天民身畔,众人的目光齐向上望去。 过了片刻,忽听上面传来“嗒嗒”几声枪响。刘天民心头一揪,这枪声是花机关枪发出的,日军虽说装备精良,却没有这自动武器。秦川急声说:“是栓子。连长,上面有情况。”说着就要往上爬,刘天民一把扯住了他,说:“等等。”花机关枪响后,随之便是“砰砰砰”数声连响。刘天民等与日军交战了两天,一听便知是日军步枪发出的声音。秦川向上望了一眼,瞧向刘天民,只见他神色凝重,眼珠一动不动,似在倾听,又似在思想什么主意。他知道刘天民每遇到难以决断的事便是这样的神情,心里想着不要打扰他,可上面的枪声愈发密集,足见栓子的情形十分危急,忍不住轻声叫道:“连长,栓子他…。”一语未尽,刘天民猛然将脸转向他,缓声说“栓子怎样?你上去除了添乱,根本救不下他。铁匠,赶紧下山!”他说这几句话时,瞪大眼晴,脸上的肌肉不时发颤,说完,一只手扳住石缝使劲一抠,另只手在石面上一按,身子迅速落下。 众人相视一怔,随即想到倘或栓孑牺牲,鬼子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行踪,进而围追堵截,换言子,如果栓子侥幸脱身,鬼子也会使同样的方法,所以当务之急是离开险地。至于栓子,刘天民并非丢下他不管,是不想把众人的命全丢在这里,悬崖峭壁毕竟不是平地,依栓子的身手来言,众人上去反不如他自己脱身容易。刘天民做出这样的决断,是明智之举,也是毫无办法。 众人想通这点,方要下山,只听得“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众人愕然心惊,刘天民是心头一颤:“难道栓子牺牲了?”抬头见众人愣着不动,低声喝道:“都死在鬼子手里才甘心吗?还不快下来!”他这话等于宣告栓子死了,众人忍住悲痛,手足并用,向山下撤离。 栓子顺引绳一路而上,直到洞口才发现引绳被弹药箱夹住。下山时,刘天民担心手**不能引爆子弹,便将手**和缴获日军的**放在弹药中间,这样做确实保险,孰料引绳转弯时不慎落在弹药箱下面。栓子理顺引绳,方要离开,一瞥眼,见日军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这时,如果栓子赶紧从后山溜走,未尝没有逃生的可能,只是如此一来,势必暴露刘天民等人的行踪。便如刘天民听到枪声迅速做出决断一样,栓子躲进山洞,选择了开枪示警。鬼子见偷袭不成,立即换成强攻。栓子虽打死几个鬼子,终因寡不敌众,被鬼子逼的近前。眼见逃脱无望,为迷惑鬼子,掩护战友安然突围,栓子咬牙拉响了手**,期望炸毁山洞,手**和弹药的威力固然不小,只可惜山洞太大,洞口只塌了半边。鬼子先是在洞口发现了那根引绳,跟着在洞中查出人数不对,当即向山下发出围堵信号。其实就算没有信号,山下的鬼子自开始偷袭便严阵以待。 伴随着爆炸声不断响起,刘天民似被尖锥一下下刺中胸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剩下的人尽快离开,这等冷静并非薄情,是经历了一次次战友牺牲,练就的铁石心肠,活着的人要善自珍惜,继续未竟的事业,而不是盲目地拼血性去报仇,那样做是对组织不负责任,也是轻视生命,不懂得保存力量的愚蠢行径。将近山脚,爆炸停了下来,山势也缓了许多。刘天民回头瞧了一眼,日间在山上看,后山是一片树林,郁郁葱葱,是脱身的佳地,此时他忽然觉得这片林子阴森恐怖,心想:“栓子在山上闹腾后,三面都听到鬼子声音,此地怎这么安静?”为保险起见,他决定环山而走,绕过树林。柳长保见变了原定方向,悄声问刘天民原因,刘天民跟他说了。其实,刘天民这样做十分的危险,一来他们尚未下山,每走一步与攀援无什么分别,二来倘林中真有敌人,他们或将处于敌人监视之下,若对方开枪的话,就算伤不到人,也会引来友军。不过刘天民的决定并非一无是处,首先山后遮住了光,使得敌人即便发现他们,影影绰绰间摸不清企图,或不会贸然出击,另外只要刘天民行动迅速,在敌人没有瞧出目的前逃离眼界,是有机会得获生机的。刘天民这样做看似是赌,却不是赌的没有依据,他知道了敌人的兵力,百余人围一座山,顶多是占据要路,何况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偷袭山洞,所以断不会围的水泄不通,他在极短的时间想出这化主动为被动,险中求胜的主意,是多年游击的使然。事实很快证明,刘天民果断的决择,敏锐的判断挽救了众人的性命,树林中确实伏有日军,当看到要伏击的猎物绕山而走,初始以为他们要择路下山,待看到对方渐行渐远,就要脱离接触时,恍然觉出事情有些不妙,慌忙鸣枪追击。就这样,日军预谋的偷袭加伏击漏网之鱼,硬生生地变成了追击。这般云云,红军完全调动了敌人,使得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 刘天民带众人穿插在日军布成的包围圈中,利用地形先是躲进一处灌木丛生的山坳里,日军几次经过,见灌木浓密,上面生满了荆棘,认为里面藏不得人,每次都胡乱开上几枪,也不细察,便匆匆到别处搜寻去了。临近天明的时候,刘天民听得日军枪声向西而去,且愈来愈稀,寻思他们或是寻的累了,也或是以为红军逃出包围圈,于是走出灌木丛,辨明方位。刘天民仍不敢走大路,沿山梁下的一条小道向北摸索而行。不久,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刘天民估算路程,距那个山洞约有七八里了,眼见众人疲惫不堪,神色间尽显倦态,衣服被挂的百孔千疮,更有被荆棘刺伤的,草绿色的军装上染红了一片,这还不算雨后山路难行,有甩掉鞋子而被扎伤脚底及尖石划破脚面者,心想:“多会没听到鬼子的动静,应该是走出封锁了。”便选了一片野蒿,命众人歇息。山间不下雨也常常云雾笼罩,露水极重,何况是雨水过后。刘天民提出放头一班哨,众人知他性子,也不反驳。大家躺在湿漉漉、混合着泥土和鲜草腥气的草丛中,眼睛一闭,任凭露水浸透衣裳,刺骨冰凉,什么也顾不得了。刘天民这两日思想不通,心中犯堵,没有好好的歇息,屁股甫一接地,浑身如散了架般,软绵绵的再也不愿站起,只好向秦川说:“你替我放一班哨,半小时后叫我。”说着取出怀表丢给了他。 秦川答应下来,他的草鞋下山时掉了一只,脚趾间扎进一根松针,此前走路钻心般的痛,强忍到现在,用刺刀挑了出来。一抬头,见刘天民四仰八叉地已经睡熟,心想:“连长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只睡半小时怎么够,我也不叫他,让他睡足了自己醒。”有了这念头,秦川把弄着怀表,时间一分分转了一圈。当太阳升起一丈高时,四下里薄雾蒙蒙,青翠欲滴。秦川瞧向东方,只见绚丽多彩的朝霞把白云和远处山野染成了金黄。秦川在山里长大,到不稀罕这般景色,只觉万道金光极是耀眼,忙转头不看。又过了半小时,太阳斜转到东南,暖烘烘地照的他睁不开眼,一时想决不能睡;一时又想,我只睡一会。他心中盘衡不下,上下眼皮却不住打架,瞧了眼兀自酣睡的刘天民,心知想让他自己醒的指望不能实现了。过了一会,秦川困的实在撑不住,便想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打点精神,但他久坐在地上,又是疲累之身,猛一起身,头晕眼花之下,重重地坐在了地上。这一坐,秦川更感到疲倦,心中默祝着我只睡一会,应不会发生什么事,眼皮一合,歪倒在地上,很快进入梦乡。 往事 不知过了时候,刘天民蓦听得耳畔响起一声枪响,忙翻身坐起,即又俯下身,将驳壳枪提到胸前,叫了声秦川,眼光向两边一看。这时柳长保等一个个惊醒,学着刘天民的样子翻身俯身,下意识地提枪上弹,瞄向外边。刘天民见秦川睡眼惺忪,心中火气油然而生,低声喝道:“秦川,放哨当做儿戏吗,你怎敢睡觉!”秦川自知犯了错,说:“连长,我…。”刘天民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已移到南天,怒火更炽:“这一觉竟睡到晌午,你想困,怎么不叫醒我!”秦川低下头不敢吱声。 他二人说话间,西边接连传来几声枪响,听声音在里许之外,是鬼子使的武器所发。刘天民探出头向西望了一眼,见十几个鬼子向这边搜索而来,心想:“鬼子怎这么难缠,到现在仍阴魂不散地追着不放。”狠狠地瞪视秦川说:“如果不是鬼子胡乱放枪,栓子算白牺牲了。”秦川本就又羞又悔,听他提到栓子,眼角一红,叫了声连长,哽噎住了。刘天民是见秦川险些铸成大错,痛愤交迸而失口说出了栓子,说出便即后悔,可又不好措词,于是将目光转向鬼子。他目不斜视地望着敌人,心中却起伏不定。栓子牺牲时,刘天民脑子翁了一下,明知他难逃一死,但潜意识里并不接受这事实。后来他忙于思想脱身之计,顾不上悲痛,又因往日常派栓子独身执行任务,竟觉得他只是暂时离开,直到惊醒后看到鬼子的那一霎那,突然想到栓子死了,以至说出那样的话。刘天民知道秦川向来谨慎,遇到国民党国剿,好几天难得休息的情形常有,但从未见他这样,斜眼睨视他,难以置信地想:“今天他怎这样麻痹?”秦川所以不遵守纪律,并非放松了警惕,是因为栓子的死使他犹如塌了半边天,心里空落落的,也因为初次跟鬼子交战,认为他们远来异乡,不会像国民党一样咬住不放。 秦川原本家道殷实,但因父亲死后,不断被本区区长侵吞家产,变得衰落。母亲在他十岁时因灾荒饿死找食物的路上,跟爷爷相依为命地过了两年,区长相中了他家最后一块地。那块地坐落在山腰,古木森森,风景秀丽,是秦家祖祖辈辈安息的地方,区长买通了县长,以开矿的名义,硬要占去。那是座普通的山,满山的竹木苍翠,哪有什么矿产?所谓的开矿不过是区长的借口,实则是他相中了秦家坟地里几棵红松。那几棵红松生长了几百年了,棵棵高大挺直,是做棺材的上好良木。爷爷知道区长的心思,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便在区长带人丈量土地的时候,不甘受欺,撞死在秦家一位先祖的墓碑上。爷爷死了,坟地仍然没有保住。待祖宅也被区长霸去后,满怀仇恨的秦川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翻墙潜进区长家。区长家有大小十几间房,他不知仇人在那一间,见后院亮有灯光,便直奔过去。彼时区长正跟他老婆数钱,秦川从门缝中看到桌上摆满了金条和银元,烛光下,灿烂耀眼,摸了摸腰间的砍刀,眼中随天空划过的闪电斗然射出一道凶光:“桌子上的钱是我家的!”他知道区长家里有护院的庄汉,怕看的久了让人发现,提脚猛地踹向房门。他原想可以踢开,也可以吓区长一跳,却不想区长怕数钱被人撞见,而在里面上了门闩。秦川这一脚使足了劲,倘或门开,就会咣当一声,即使护院的庄汉听到声音,以他们的警觉也定认为是风吹了哪扇门窗。可现下是没开,重力落在门板上,只听得“嘭”一声巨响。秦川见房门没有踹开,用手推了推,稳然不动,知道里面上了门闩,如果此时他赶紧跳走,断然可以脱身。可仇恨在秦川心中埋藏了好几年,不想轻易放弃机会,心里念叨着:“我只要快些杀了他,庄汉是捉不住我的。”左右脚互使,连踹了几下。但听“嘭嘭嘭”的碰撞声在雨夜中极是响亮,区长在里面慌声道:“是谁,是谁?”秦川踹到第七下时,猛觉得剧痛难当,却是右脚母趾触在了门框上。 秦川忍不住坐在地下,到这时他知道房门是踹不开了,扶墙站起后,正要撤离,几名庄汉闻声赶了过来,先是夺下秦川的砍刀,将他打了个半死,才隔门唤区长,向他说明了情况。区长在秦川踹门之际,便和他老婆慌忙收拾好了钱财,待听得门外只是一个小孩,登时由恐转怒,取下门闩,拉开门,目光向众人一晃,最后停在秦川身上,说:“是这小子?”一名庄汉说是。 区长伸出又肥又厚的手掌,一把提起秦川,凝目瞧了瞧,见他面颊红肿,鼻血横流,两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却不认得,啪啪打了他两记耳光,骂道:“小杂种,你是谁家的崽,怎闯进了我家,为啥要踢老爷的门!”秦川望着油光满面的区长,知道今日报不了仇了,鼓起中气,呸地一声,一口血痰正中他的眉心。区长怒不可遏,甩手将秦川甩到庭院中,喝一声:“给我往死里打!”可怜的秦川被几名庄汉在泥水中踢来踹去,他只觉筋骨快要与皮肉分离,疼痛使他恨不得立刻死去,一转眼,见区长单手掐腰,站在廊檐下,他的婆娘倚靠门框上,两人正朝这边冷笑,心中有一个声音支持着:“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呢!” 区长见打的差不多了,一挥手说:“行了,死人可没有活人值钱,拖过来,问问是谁家的崽。”秦川听他这话是想拿自己换钱,甩开准备拖他的庄汉,一咬牙,单腿与双手撑地,昂首面向区主,大声说:“不用问了,我是你祖宗!”他这句话吓了区长老婆一跳,也差点害死他自己。区长见他打成这样仍威风凛凛,心惊之下,骂道:“贱骨头,再给我打!”一名庄汉献上秦川的菜刀说:“保长,不用打了,这小子是来寻仇的,估计没有家人了。”区长听了,两眼注向秦川,想仔细地看一看,这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座庭院,也映在了秦川的脸上,只见眼若饥鹰,面目狰狞。耳听得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区长心中颤抖,忽然想起一家人来,说:“你姓秦?”秦川见他识破身份,挺身站起来说:“不错,正是你秦爷爷。”区长不再多说,向众庄汉做了个杀人的动作。众庄汉打人是出于本份,杀人便觉得秦川有些可怜,正迟疑间,突然从前院闯出一群人来。 第六章(一)参军 众庄汉愣了愣,忽啦一下挡在廊檐前,谁也不再去管秦川。区长张目瞧向来人,见他们头戴竹笠,身穿蓑衣,人人手持长枪,以为是前来打劫的土匪,唬了一跳,颤声说:“我可是国民**的区长,你…们想干什么!”来人不由分说地先将众庄汉驱赶到一边,跟着有两人上前揪住区长拖到一人身前。区长的老婆怔怔地望着来人似是吓呆了,竟没有半点反应,来人均不理会她,也不理会秦川。 区长见对方不惧自己身份,显然有备而来,深怕他们伤害自己,收起先前的神气,跪倒在那人身前,双手举过头顶,连连告饶,乞求说:“好汉爷,你们要钱,还是要粮?只要不伤人,什么都可以。”那人冷笑说:“江区长,你这是把我们当土匪了?哼,我们是工农红军,你横暴无忌,鱼肉乡里,今天我们是替被你祸害的百姓报仇来了,动手。” 秦川突见冒出一群人,初始也吓了一跳,待听他们是冲区长来的,又说是自己红军,心中喜不自胜,正想说话,忽然白光一闪,便见有物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停在了身前,他低眼一看,那物口鼻眼俱全,却是区长的脑袋。秦川只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他虽然是来杀区长的,此时见真杀了人,竟是骇然心惊,没有半分喜悦。耳听得区长老婆啊的一声昏倒在地上,秦川见一人将手中大刀在区长兀自不倒的身躯上蹭了两下,.将他踢倒,心里想:“常听人说红军是为穷人伸张正义的菩萨,想不到这菩萨也杀人不眨眼。”只听那人喝责众庄汉不该为虎作伥,帮区长欺负贤良。众庄汉眼见区长身首两处,口中唯唯诺诺,胆小者瘫软在地,余下的抖如糠筛,谁敢多说一句。那人训斥的够了,话锋一转,命两名庄汉将区长的老婆抬到房中,剩下的带红军搬区长搜刮的粮食,并嘱咐不可惊忧家人和四邻。一切井然有序,也不多伤无辜,秦川打心眼里佩服,恐惧顿去,即而化为感恩,告诉他区长房里有钱财,那人微微一笑,命人进屋搜了出来。 那人是红二十五军的一名营长,今晚趁大雨来惩办民愤极大的区长,顺便弄点粮食以补充军需。他一进院便看到秦川,待吩咐完众人,便问他家在哪里。秦川斜眼瞪着区长的尸身,咬牙切齿地说没有家。那人嗯了一声,明白了他来区长家的原因,说全天下的地主恶霸都剥削穷人,而一两个穷人是打不垮地主的,只有受剥削的穷人联合起来才能推翻这种压迫,问秦川愿不愿意参加红军。秦川对他前面的话懵懵懂懂,但参加红军这句,他听清楚了,十分的情愿。十三岁的秦川就这样参加了红军,那营长回营地后将他交给了刘天民,不久在反围剿的战役中牺牲了,秦川只知道他姓王,因部队调动频繁,名字始终没有打听到。刘天民当时是排长,红二十五军长征前夕提成了连长,见秦川年龄幼小,不适合战斗,便把他派在炊事班。秦川在炊事班少言寡语,直到一年后栓子参加了红军。栓子比他大两岁,两人的遭遇大径相同,秦川常常一个人发呆,栓子喜欢独自练枪,两人性子相近,境遇一样,渐渐地无话不谈。后来秦川跟栓子学会了打枪,且枪法奇准。再后来,随着战事需要,刘天民将栓子提成了班长,把秦川收到身边做警卫员。没有栓子,秦川走不出炊事班,秦川使栓子变得思想活络,话语增多,秦川只会跟栓子较真,栓子也喜欢和他抬扛。现在栓子死了,秦川少了最好的玩伴,本就由于悲痛而失魂丧魄,被刘天民这一数落,禁不住热泪盈眶,整颗心像被掏空一般,全身木然。 柳长保以手撑地,瞧了一会,说:“连长,鬼子不是冲咱们来的。”刘天民一怔,转脸问他:“你怎知道?”“你看,他们向北去了。”柳长保嘴巴一扬。刘天民凝目瞧去,就在他思想的片刻,只见有两名鬼子顺山脚向北而去,其他鬼子则立在原地,说:“那两个鬼子是探路的,他们是盲目搜寻,距这么近,不能说不是冲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柳长保说了声是。刘天民又去看秦川,见他已是泪流满面,想起了他与栓子的关系,知道自己说话重了,说:“你虽然违反了纪律,可我不该那样说你,先自我批评,以后改正。”“不,连长,是我不该放哨时睡觉。”秦川埋头在袖子上擦了擦眼泪,连声说。刘天民说:“嗯,咱们都有错。”秦川想说连长没有错,柳长保语声又急又轻地说:“连长,你看鬼子!”刘天民一惊:“鬼子怎么了?”转脸向西望去,见留在原地的鬼子撒腿向北奔去。柳长保说:“他们像在追什么人。”“鬼子追的还能有什么人,准备战斗!”刘天民蹲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浑然不怕鬼子看见。 “是,鬼子追的不是国军,便是咱们红军。” 柳长保跟着探出身,举枪瞄准,问道:“连长,是把鬼子吸引过来,还是现在就打?”话刚说完,只听枪声密集响起。“已经打起来了,鬼子不会分兵过来,咱们抄他后路。”刘天民挺身跃出野蒿丛,低下身,十几步一蹲,冲向日军。柳长保等跟在他后面,以近乎蛙跳的方式,三分钟不到,便奔到了日军原先立足的山脚。这时,日军已转到山那边去了。 刘天民见立身处是大路,如果顺路追击,老远就被发现,己方人少,起不到突袭之效,解救势必泛力,向左边瞧了一眼,见山势平缓,说:“上山!”驳壳枪向腰间一插,从秦川手中要过花机关枪,向山上冲去。柳长保不敢怠慢,急身越过他,在前面开路。秦川想到栓子死在鬼子手里,反手摸了背上的枪柄,闷声不响地向山上爬,另外三名战士手提步枪,紧随着刘天民。 第六章(二)巧遇 柳长保当先奔到山上,俯身一看,鬼子在进攻对面的山包,那山包高不过五丈,上面有五人正顽强抵抗。那五人使的全是短枪,鬼子这边有一挺机枪,嗒嗒声中,鬼子在机枪的掩护下攻势凶猛,压得那五人几乎抬不起头。刘天民看了一眼,那五人身穿蓝布短衣,样貌看不清楚,两山一高一低,山顶相距约五六十丈,鬼子因在山腰和山脚,离的要远一些。柳长保说:“可惜咱们的机枪没带出来,不然可以…。”刘天民打断他说:“那还说什么。秦川,有把握干掉鬼子的机枪手吗?”秦川向下瞄了一眼,见鬼子的机枪架在山包下的一块青石上,机枪手俯地射击,一名指挥官半蹲在他身旁,手中军刀指向山包,两名副射手忙着装填弹匣,他四个背朝这边,无物遮拦,射击角度极是有利,说:“有把握。”刘天民说:“好,铁匠,你解决鬼子军官有没有把握?” 这话正合柳长保心意,欢声说:“没问题。”刘天民说:“等我们走近了,你们一起开枪。”说完带三名战士奔向鬼子。秦柳两人怔了怔,恍然明白了刘天民这样安排是保护他们,眼见刘天民等冲到了山腰,若叫他便会惊动鬼子,只得按他吩咐,各瞄准自己的目标。日军一心活捉那五人,不防背后有人偷袭。那五人倒是看到了刘天民,见他们穿着国军军装,知道是帮忙打鬼子的,人人欢天喜地,都不声张。 刘天民距鬼子二十多丈时,停身向山上扬了扬手,秦柳两人会意,枪声响后,鬼子指挥官和机枪手均被射杀。刘天民见他两个得手,迅疾冲向机枪阵地,不等两名副射手反应过来,便将他们击毙。其实以花机关枪的威力,刘天民就是将四名鬼子全部射杀也不在话下,但他如果不那样安排,秦柳两人势必跟来,栓子牺牲后,他不想让他两个跟着犯险。 日军见机枪停了下来,转身看时,机枪即又响起,不过打的是他们自己。刘天民夺得机枪朝日军一阵猛射,秦川和柳长保也居高临下地向鬼子射击。日军腹背挨打之下立时不支,伤了几人后,慌忙逃窜。刘天民也不追赶,命战士收好机枪,打扫战场。那五人见日军远逃,下山向刘天民道谢。刘天民不愿为国军树恩,自称是红军,并问对方的身份。 那五人是新四军,受军部派遣联络鲁南抗日武装,欲在苏北开辟敌后根据地,听对方说是红军,不由的面面相觑,有一人说:“红军不是改编了吗,贵部是?”说话之间,秦川和柳长保走到近前。刘天民不答,又追问对方身份。对方沉默片刻,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国字脸,膀阔腰圆,身材壮硕的人上前说:“我们是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我是他们的长官,贵部是红军哪一部分?”这人的语声很温和,腔调中带有闽南口音。刘天民只听李团长提过新四军,说:“你们是国军?”那人眉梢一扬,说:“对,是国军,不过是共产***下的国军。”刘天民听了,微微一怔,重复他的话:“***下的国军?”那人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新四军是由中央红军留在南方的队伍改编的。”刘天民说出自己身份,是想扩大红军影响,但听得对方也说自己是红军,半信半疑之下,说了番号,并简要讲了近年来的经历,有关皖西支队的事,他隐去不提。那人边听边点头,显是对刘天民的话深信不疑,末了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红军,我部要去联络鲁南的抗日武装,尊驾跟我们同去,还是留在此地打游击?” 刘天民见对方所去地方和自己一样,心中决断不下。那人眼光向右边山上一扫,笑吟吟地说:“无论去哪里,这里是不能久待了。”刘天民也担心鬼子去而复返,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这些人要对我党不利,正好随行监视。”盘算一定,说要去鲁南。两边人见头脑把自己的底细告诉对方,无不担心,但碍于上下有别,不便多说,各在心里防备。 一路上,那人滔滔不绝,大讲抗日救国,却不说自己姓名。他既不说,刘天民也不问。两边人对己方各以姓氏称呼,刘天民听那人的同伴尊称他王老板,也称他王老板,对另外几个叫小李、小章的,他暗嘱咐栓子一人盯一个,只要瞧出他们有什么企图,立马解决,决不把敌人带到鲁南危害李团长。刘天民安排的这一切尽被王老板看在眼里,他的对应之策是叮嘱手下只要对方不动手伤人,便视而不见,任他所为。两边人只王老板谈笑风生,余则各谨言慎行。刘天民部被封锁了好几年,思想跟不上形势发展,对王老板的话不懂,接不上话,便拿红军政策和纪律来应对。 两日后的傍晚,众人来到微山湖畔。王老板命人雇了只乌蓬船,趁夜北上。次日清晨,船行至滕县境内。滕县是鲁南重地,已于数月前沦陷。刘天民等人穿的是国军衣服,更带有轻步机枪,在来的路上一直躲躲闪闪不敢跟日军照面,何况现下到了日军重兵把守之地。王老板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指引船家将船靠在一处生满芦苇的港汊边,向刘天民说要去见朋友,请他相等。刘天民同意下来,王老板带两人上岸而去。 刘天民向柳长保示以眼色,栓子即与秦川有意无意地将王老板留下的那两人夹在中间,并暗示战士守在船头和船尾。那两人见此,索性坐在舱中不动。刘天民仍不放心,以船靠岸太近容易被鬼子发现为由,命船家将船划到芦苇深处。此时新生的芦苇还不是很高,不过去年的枯苇有不少遗存,藏一只船足够了。其实此处十分偏僻,船家见众人携带大小枪支,这一路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哪里敢说个不字。接近中午,刘天民正等的心焦,忽听岸上有一熟悉的声音喊道:“小孙,小孙,船到哪里去了!”小孙是王老板留下的人之一,听到叫他,说:“刘老板,我们王老板回来了。”刘天民听出呼喊之人是相处了数日的小章,让小孙应声答应,吩咐船家把船划向岸,向秦川和柳长保一努嘴。他两个一个抱机枪,一个抱花机关枪,枪口朝向岸边,做好了射击准备。 须臾,船划出芦苇丛,刘天民拔出驳壳枪,负在背后,走出了船舱,便见岸上有五人正向这边张望,其中两个身穿灰色军装,军帽上佩的青天白日徽,站在岸上,显得气宇轩昂,正是李团长和警卫员小关,另外三个自是王老板和他手下了。李团长见到他,兴奋地向王老板说:“王部长,真是他们!”王老板笑着说:“幸亏是你的部下,不然我的部下就……。”说到这里,哈哈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刘支队长,幸会,幸会!”李团长跟着叫了声天民。 刘天民大喜过望,拱手还了一礼,却忘了驳壳枪尚在手中,枪口朝天,斜向着王老板。秦川和柳长保听到李团长的声音,从舱中走出,他两个也忘了收枪。王老板又是哈哈一笑,朝着李团长说:“呵,毛瑟、捷克、MP18,刘支队长真是富裕的很 。”他跟刘天民一路走来,对刘天民的装备可以说如数家珍,却仍这样说,分明是在取笑。刘天民面上一红,但心里不恼,将驳壳枪放回枪套,命秦川和柳长保收起枪。说话之间,船靠了岸。 刘天民上前给李团长敬礼,李团长笑容满面地还敬一礼,望着众人一个个上了岸,目光瞧向船舱,疑惑地问:“天民,其他人呢?”刘天民眼圈一红,哽咽说:“其他人……团长,我……。”李团长革命多年,见他这样,立时知道栓子等人已经牺牲,心头一酸:“活着的人要继续死去同志的未竟事业,大家辛苦了。天民,我来给你们介绍。”指着王老板说:“这位是新四军敌工部的王副部长。” 王副部长察言观色,早收敛起笑容,听李团长提到自己,忙跟刘天民握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打发了船家,李团长引众人回鲁南抗日根据地指挥部,微山湖边上生满了芦苇,他命小关在前面开路,走得尽是芦苇相夹的小道。路上,刘天民向王副部长致谦,并问如何知道他认识李团长的。王副部长呵呵一笑说,我相信你,不是你救了我,也不是你会讲些那红军政策,而是你们身上虽穿国军衣服,脚上穿的却是草鞋,另外有许多事是国民党军队做不出来的,比如生吃蛇蛙和认识草药等等,我在南方打了三年游击,这些苦最清楚不过,这些经验也十分熟悉。刘天民说就凭这些?王部长说革命斗争十分残酷,仅凭这些主观臆测不够,还要有敏锐的判断。刘天民善长军事,意志和野外生存也极为坚强,不过与敌人的政治斗争历来是他的缺项,今日听了王副部长的话仿佛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他再往下说的话无不尽心去听。 鲁南抗日武装向外界打出的旗号是鲁南人民抗日义勇队,义勇队由中共领导的沛、峄、滕三县起义队伍改编而成,现已发展了半个团的兵力,编成了一个总队,三个大队,总队长为张光中,政委姓何,势力延伸至大半个枣庄,形势乐观,就是缺军需用品,尤其是枪弹。李团长绘声绘色地向众人介绍鲁南抗日情况。 第七章(一)游击战 新四军军部通过渠道,将王副部长来鲁南的事知会了义勇队,张何两人一直做地方工作,与军事干部不熟悉,便请李团长来接待,自己则忙着整训部队,联络抗日力量。 王副部长按预先约定的联络方式,直接见到了李团长,得悉他是344旅的干部后,提到了刘天民,他不知刘天民的姓名,开玩笑说路上遇到了鬼子巡逻队,多承一个红二十五军的刘连长相救,不然便成烈士了。李团长当即想到刘天民,也顾不上让王副部长见张何二人,便请他带路直奔微山湖畔。 王副部长边听边点头说不错。刘天民是十分兴奋,心里想:“小鬼子能有多厉害啊,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将他们赶出中国。”听义勇队缺少武器,方要说出藏在松树上那批步枪,转念又想:“赶出以后怎样,跟国民党的仇还要不要报?”正寻思间,小关忽然从前面闪身而出,说:“处长,张队长来了。”他明是在前面带路,先自走后,众人在芦苇丛里转的晕头转向,直到此时才见到他的身影。刘天民暗服李团长竟在几天的时间里把周边地形摸的这样熟。 “处长”是李团长的新职务,他现下是344旅某团的政训处主任。李团长喜上眉梢:“在哪里?”小关说:“就在前面转弯处。”众人一路走来,两眼所见,除了头顶上偶尔飞过几只野鸭,就只剩下芦苇,听得他说,皆停步望去,只见小道两边及尽头均是枯荣相间的芦苇,并不见转弯之处。李团长笑着说:“张队长能掐会算吗,怎知道王副部长走这条路。”话刚落地,忽听芦苇中有人爽声一笑:“我既不会掐,也不会算,是咱们志同道合。”众人循声一瞧,只见右前方三十步外灰衣晃动,跟着走出三个人来。 刘天民凝目看去,他们穿得也是国军衣服,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另外两个一胖一瘦,身材不等。那人健步如飞,李团长自见到他便快步迎上,王副部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刘天民等均缓步上前。那人正是鲁南抗日义勇队的张总队长,另外两人一个是他的秘书,一个是警卫员。李团长向王副部长介绍后,王副部长先是向张队长敬了一礼,即又握手,口中不住价地称赞此地是打游击的好地方。王副部长在红军时期是高级干部,张队长任总队长前是县委书记,两人的职务差了好几级,张队长见他平易近人,心情愉悦,忙向他还礼、寒暄,汇报鲁南敌我态势。他说的情况,其中有李团长说过的,王副部长仍听的津津有味,并不时讲一些看法。张队长听得心服口服,一瞥眼,见刘天民等穿着国军军装,装备优良,低声向李团长打听他们的底细。李团长将刘天民叫到近前引荐了一番。 待双方客套完,李团长问起何政委。张队长回答说侦察敌情去了。李团长以为日军来犯,忙问什么敌情。张队长兴奋地说:“两小时前三大队报告说,从临城到枣庄的公路上这两天常有鬼子车辆经过。我们原要找你商量,看能不能打他一下,结果遍寻不见,直到林秘书问了岗哨才知你和首长来微山湖了。首长,李团长,你们看这一仗能不能打?”李团长明白了张队长来的原委,心想:“115师在平型关打出声威后,我军发展迅速,早晚会来山东,打一仗正好迎接他们,对开创根据地也有利。”目光瞧向王副部长,问道:“怎么样?” 王副部长沉吟说:“日军占领徐州后,下一步会攻打武汉,夺取华中,这样一来,津浦路便繁忙多了,枣庄就是他的中转站。嗯,不能太便宜他们。张队长,鬼子这是在运输物资,你手下有多少兵可以用?”他从李张两人的话中听出义勇队人数不少,但都没实战经验。张队长也知道这点,见他两个同意,说义勇队成立虽获取了第五战区同意,可他们只给了几十套衣服充门面,武器是一件不给,目前只弄到了百余条枪,其中还有一部分打不响。他说话时,眼睛不住打量秦柳两人怀中的机枪和花机关枪。他两个远远站在一旁,与刘天民一样静听李团长三人说话。王副部长说几十条枪有些少,不过只有指挥得当,定能打赢这一仗。张队长十分高兴,当即引众人回到总队,却是一个村庄的大宅。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张队长得知李团长等尚未吃饭,命人做饭,收拾房间。刘天民等风餐露宿地赶了几天的路,吃过饭后,由总队的勤杂人员引着到一间大房休息。王副部长另有一间小房,他以商定作战方案为由,坚持不去。李团长只好由着他。 傍晚时分,何政委侦察回来。王副部长和李团长也制定出了两套作战方案,听何政委讲完侦察情况后,王副部长决定采取第二套方案,即在临枣公路的中段伏击,解释说:“初次作战不熟悉鬼子的反应速度,还是稳妥一些好。”此间以他的职务最高,他既说了,众人都无异议。李团长知道义勇队没有作战经验,提议让刘天民指挥这场战斗。王副部长点头同意。张队长想借刘天民的机枪,正不好张口,听了这话,心想:“此提议可谓一举两得。”口中连声说好。何政委自然也没有异议。张队长遂命人请刘天民过来。当晚众人定好了作战计划,刘天民所部和王副部长带来的四人全部参加。 次日一早,张队长挑选了五十名义勇队员交给刘天民指挥。王副部长和李团长深知此战规模不大,影响却大,除请张队长沿临枣公路多伏警哨外,他两个也亲临战场。吃过早饭,何政委将众人带到埋伏地点。刘天民见公路两侧各有一条河沟,此时是枯水期,沟里没有水,有野草可以藏身。沟两边是广袤的麦田,麦苗正值抽穗的季节,绿油油地随风舞动着好像一片海洋。 刘天民的计划是两边沟中各伏十人,余下的埋伏在两边麦田,等麦田伏击的枪声打响后,沟里埋伏的人迅速设路障,投掷手**,炸日军一个出奇不意,然后发起攻击。李王张何四人昨晚便同意了这个计划,此时下达任务,张队长将义勇队和老红军混合分配,以免他们临战生怯。布置完人员后,刘天民请他四人撤到百丈外。王副部长不同意,李团长等也不去。刘天民无奈,暗抽出秦川和一名战士保护他四人的安全。 太阳移到东南的时候,刘天民看了眼怀表,时针指向十点整。这块怀表是他铲除一个恶绅时得来的,到手后,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当分针走到十点十分时,柳长保说:“连长,快看,临城方向。”刘天民转脸向西瞧去,只见百丈外有人举着一块红布条向这边挥动,说:“嗯,确实来了,准备战斗!”柳长保随声吩咐下去。李团长等人蹲在柳长保身后不远处。何政委笑着说:“老张,还是你有法子,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输于鬼子的电话。”原来这类似烽火的传递方式是张队长想出来的。 不久,但见从临城方向驶来了五辆绿军车。义勇队初次和鬼子交战,极是亢奋,幸亏有老红军在旁边不断嘱咐,使得他们不敢乱动,不然定会有人伸长脖子看不可。耳听得汽车轰鸣声愈来愈近,刘天民趴在地上,五指紧握驳壳枪枪柄,埋头默数:“一,二,三……。”当数到十七时,他猛喊一声:“打!”跃身站了起来。这时日军第一辆汽车恰好驶到他的正面,刘天民一枪正中司机的太阳穴。汽车失去控制,副驾驶上的日本兵反应迅速,侧身抓住方向盘,企图驾车逃窜,却被柳长保用机枪击毙。汽车彻底失去控制,栽进对面的河沟。刘天民一开枪,枪声、手**声顿时大作。这五辆车属日军辎重联队,负责给枣庄驻军供军需,这几天从临城到枣庄来回跑了十几趟从未遇袭,不意今日遇到这种情形,想加速逃命已然不及,四辆汽车瞬时间全部车毁人亡。 第七章(二)南下 刘天民未料到此战竟这样容易,他原以为至少一辆车上会满载日军,待见到后面辆车全部着火,前一辆车栽进河沟没有动静,才想起里面拉的是物资,忙命人救火。这一仗击毙日军十人,击毁汽车五辆,缴获大小枪支十枝,己方未伤一人,日军甚至没来得开枪。初战取得这样的战果,王副部长大感意外,连声说日军太骄横了,自古骄兵必败,这话一点不差。五辆车拉的是食品和军衣,后四辆车上的物品毁了近半,前一辆车拉的是大米,颗粒未损,众人肩扛缴获的东西满载而归。 这一仗打出了义勇队声威,原本不看好义勇队的乡绅纷纷捐钱捐物,周边数县或被日军毁了家园,亲人亡故,或心怀救国之志,而救国无门一直处于观望的人涌跃参军。日军的作战目标是尽快迫使国民**投降,认为义勇队不过为癣疥之疾,无暇理会。王副部长等根据从各方得来的消息,决定再打一仗,进一步扩大影响,为保险起见,开战前他们派出两队人,一路去抱犊崮,一路去微山湖,一东一西,分别修建堡垒,准备在战事不利时作为部队的栖身休整之地。张队长另派了几路人四处打探,寻找战机。刘天民私下里向李团长讲了栓子等红军战士牺牲的经过,以及藏枪支的事。李团长这些年常见战友牺牲,加上此事早就知道,心中不似先前那么悲痛,听他话中仍称自己为红军,沉默良久说:“天民,红军是内战时称谓,内战打的越好,对国家和民族危害就越大,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眼下国难当头,红军改编符合国情发展,栓子他们是为民族独立而牺牲,这种牺牲比内战牺牲更有价值,也更有意义。”刘天民这段时日受鲁南抗日民众的感染,又常与王副部长等人的频频接触,潜移默化,思想上渐渐地由阶级斗争转化为民族大义,对国民党的仇恨消减了不少,说:“团长,你这话我记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团长告请张队长,由秦川领十名义勇队员赴淮北取枪,安葬牺牲战士;义勇队又在临枣公路上打了场伏击,击毙日军十余人,缴获颇丰;7月,八路军一部由冀南转赴冀鲁边地区开展斗争,9月,进至乐陵,成立冀鲁边区军政委员会,将当地武装整编为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10月,八路军另一部从晋西南出发,向微山湖开进。期间,刘天民回了两次皖西,皖西支队经过数月发展,人数将近五百,根据形势需要。李团长报请上级派来一名政委和一名擅长军事指挥的人做参谋长,刘天民被他留在身边作副手。秦川自然随刘天民留了下来。刘天民恐新政委和参谋长不熟悉皖西情况,请李团长提柳长保为副参谋长,派他回皖西协助新领导指挥部队。王副部长见鲁南抗日形势大好,兴致勃勃地回江南为新四军创建苏北根据地做准备。日军眼看义勇队发展迅速,恐他们与八路军合成一气,挠乱枣庄这个津浦路上物资基地,于是一面军事进剿,一面派人进行瓦解。张队长积极应对,岂料何政委竟被汉奸暗杀了,使得一时间军心大挫。面对日军压来,八路军远在几百里外,李张两人商议后,決定把部队撤到抱犊崮保存实力,拟待将来再战。李团长来鲁南的目的已经完成,便向张队长告辞回344旅复命。刘天民极想随他去见老首长,李团长不让,命他回皖西,说道:抗日为重,来日方长。刘天民只得同意,与秦川回到皖西。 皖西历来是战略要地。战国后期,楚考烈王为避秦兵锋,迁都皖西。现下随着日军的逐步推进,皖西又成了安徽省的省府。如此重要的地方,国民党自然不会允许中共抗日武装。是以皖西支队一直小心翼翼地活动。刘天民回皖西的第三个月,年关将近,为解决部队生计,他带人袭击了日军的一个粮站,引来日军大肆报复,吓得安徽省府的国民党要员狼狈逃窜。嗣后安徽省主席恼羞成怒,对皖西支队进行政治压制和军事封锁。皖西支队坚持了半年,上级出于抗日大局考虑,命他们撤出皖西。便在这时,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在汤池镇成立。刘天民听闻副指挥中有徐海东,欣然请示上级,把部队撤到汤池,划归新四军建制。上级想到汤池地势险要,是进入大别山的咽喉通道,为加强江北指挥部的防卫,同意了他的请求。 半月后,刘天民率部来到了汤池,见到了徐海东。此时距去年见李团长已过去一年,一年内得见两位老领导,刘天民喜不自胜。徐海东将皖西支队编成一个团,政委是原来的政委,刘天民任团长,柳长保改任营长,秦川提升为警卫连长。此后几个月刘天民跟着徐海东打了几场硬仗,尤其是在周家岗战役中以少胜多,赢得了反扫荡的胜利。经历半年多战斗,刘天民的统战认识有了实质改变,柳长保和秦川在处理抗战和国军关系时,觉悟与方法方式上提高了不少。徐海东却因劳累过度,旧病复发,被组织转到根据地休养。临前,徐海东念刘天民三年游击不易,也为保存干部,安排他到新四军总部学习,秦川也跟着去。刘天民战斗激情正高,突然被派到后方,心有不甘,但命令出自他所敬畏之人,不敢不从。 送走徐海东,刘天民嘱咐政委带好部队,向柳长保告别后,与秦川扮成赶脚的商客,怀中揣着江北指挥部开的证明和徐海东的亲笔信赶赴新四军总部。他两个过巢湖、芜湖,一路风尘仆仆,半月后来到宣城云岭,放眼只见山明水秀,屋舍俨然,人人脸上洋溢了朝气,神色间流露着奋发向上,与路上所见的景象残破,日军跋扈,民生艰苦,简直天渊之别。 新四军总部是日军和国民党顽敌的肉中钉,眼中刺,日思夜想,恨不得除去的地方,看上人来人往地随意进出,其实外松内紧,防范的极是严密。刘秦两人一踏上泾县,便被敌工部的人盯梢。待他们两个一路打听着进入云岭,敌工部的一位值班科长已张网以待,假以寒暄一番,软硬兼施地将他俩请到敌工部专门接待敌特的一个村子。刘天民多年与敌人作战,自然有丰富的经验,他来时想到了王副部长,心里盘算着跟他开个玩笑,是以弃江北指挥部告诉他的进军部方式不用,故意露出破绽。当值班科长将他俩分开,问来云岭目的,刘天民慢吞吞地说投亲。彼时秦川说的是学习。值班科长问他亲人是谁,刘天民说了王副部长。值班科长问哪个王副部长,刘天民将王副部长的名字和部门实言以告,又故意把他的样貌、年龄和籍贯说的一塌糊涂。值班科长见他说的出入太大,不由的加深怀疑,待听了秦川的说词,他告诉刘天民敌工部副部长并不姓王,明言要搜查他的行礼。刘天民慨然应允,证明和书信他贴身藏着,行礼中并没什么。值班科长找不出刘天民是敌特的证据,提出搜身,刘天民依然答应的十分痛快,值班科长即命人搜身。当一名战士将江北指挥部的证明信和徐海东亲笔写给项英的推荐信交到值班科长手中时,他两眼盯着信皮上“项英”两字,愣了半天,又望着刘天民看了半天,满腹疑窦地问:“你是……?” 第八章(一)计议 刘天民玩笑开够了,呵呵一笑,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来云岭目的,随后一再言明自己跟王副部长熟了,这样做是想跟他开玩笑。他话说的轻松,说完想当然以为对方不会放在心上,却不知王副部长半年前离开敌工部到苏北开创根据地去了。值班科长认为刘天民既然和王副部长这么熟悉,一定知道这点,进而认定他是仗着徐海东及王副部长的关系戏弄自己,心中由疑转惊,又由疑转气,瞪视刘天民片刻,终是碍于他是团长,职务比自己高,言语上不敢见责,脸上红白闪过,将信掂了掂,勉强笑着说:“刘团长这玩笑开的大了,请稍等,我去见项书记。”项英是东南局书记,与刘天民一样,红军主力长征后坚持了三年的游击,徐海东写信给他,是希望他善加培养刘天民,算是对留守同志的一种补偿。 项英看完信,想起三年游击战的艰难,登时拉近了对刘天民的情感,向值班科长说,快带我去见他。值班科长曾在项英身边工作过,原想向他说些不满刘天民的话,见他看完信神彩飞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有共同经历,加上是徐海东推荐,项英将刘秦两人安排军部抗大干部班。半年后,江北指挥部撤消,项英没有让刘天民返回汤池,而是分配到军部直属的第二支队,刘天民继续任团长,秦川提升为副营长。那位值班科长重被调到项英身边任参谋,他对刘天民戏弄他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因大家同在军部,刘天民渐渐与他熟悉起来,知道他叫张环宇,父亲在一个军阀手下当过师长,后因同僚陷害,战死于军阀混战。张环宇看透了国民党官场黑暗,大学时加入共产党,又转考了国民党军校,最后经组织委派来到了新四军。项英见他是个学生,长的文质彬彬,不是打仗的料,便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一名秘书。张环宇原来叫张耀宗,他嫌这名字俗气,于是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取意环眼看世界。刘天民与张环宇熟悉了,常拿他长相开玩笑,这更增加了张环宇的反感。 张环宇皮肤细腻,戴一副近视眼睛,看似文弱无争,胸怀十分狭隘,每见有人提升,心必忌妒,像刘天民这类文化水平不高,却掌兵掌权的老红军,他打心里轻视,认为他们所以位居要职,是出身和资格的缘故。张环宇心里若有什么想法,隐藏的极深,项英看中他,是觉得他本分老实,适合管理机密。 新四军军部各机关分部在云岭和四顾山之间长达十几公里的山冲里,军司令部在罗里村。刘天民在半年间跑遍了云岭每一个角落,以打游击的眼光来看,先不说周边国民党环伺,单论云岭巴掌大的地方,近万人挤在一处也不利于发展。刘天民想向项英提出自己的顾虑,转念又想,自己只是个团长,上有支队、军部和党中央,各级领导都比自己英明的多,他们怎会想不到?一次,在军部团以上会议上,项英讲到扩大根据地时,一位支队长站起来说云岭是块绝地,队伍如果想获得生存的空间,必须开赴苏北。刘天民听到苏北,心尖跳了一下,苏北连接鲁南,现已成为新四军创建的最大一块根据地。这位支队长的话一落地,其他支队长纷纷发言,说八路军自前年大举挺进山东,到目前不但根据地创建了好几块,部队也得到补充发展,扩大了十几倍,咱们只在云岭打转是没有出路的。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也同意离开云岭,说向东向北发展符合党中央的决策。刘天民心想,原来党中央和各级领导早就相不中云岭这块地方了,见军长默然不语,知道他在等项英下决心。 项英虽是副军长,却是军委书记,加上军长不是党员,新四军一把手实则是他。云岭位于长江以南,国民党视之为心腹重地,常言说: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党中央意识到云岭不能久驻,数次电告项英,督促他北过长江,或东进苏南。项英打游击惯了的,担心部队失去大山为依托,会在平原遭敌人围奸,总是不肯。今日项英本意是想说服大家驻守原地,不想大家异口同声地与中央意见一致,意料之外说搬迁不是那么容易,此事从长计议。 这次会议之后,军部党委又开了几次会,均因项英打不定主意作罢。随着国民党**政策的加剧,尤其是黄桥战役后,国民党在云岭地区暗暗集结兵力,意图采取措施的同时,以军事委员会的名义命新四军撤到黄河以北。中央见此,一面驳斥国民党的无理要求,一面催促新四军尽快转移,言词愈发急了。眼看形势越来越严峻,项英终于下定决心,收缩部队,与国民党商量行军路线,择日北上。忽有一天,王副部长从苏北赶来。刘天民与他多年不见,听闻他来,便到军部找他。 新四军军部占用了一所地主宅院,第二支队的驻地位于云岭北面,两地相距十余里,刘天民骑马来到军部,远远见王副部长的警卫员小章和小刘正在大门外,便下马跟他们打招呼。他两个与刘天民自鲁南分别后再未见面,不意竟在军部相遇,惊喜之下,跑过来与他寒喧。刘天民向他们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正说着,王副部长脸色铁青地从院内走出。章刘两人赶紧迎上,刘天民也跟着过去。王副部长一抬眼瞧见刘天民,劈头问道:“你是李政委派来的?”李政委就是李团长,他现下是八路军南下支队的政委,月前南下支队刚和苏北的新四军联手打了场大仗。 刘天民和李团长久不通音讯,见昔日心细如发的王副部长竟分不出八路军与新四军的军装服色,寻思:“什么事气的他心智紊乱?”尚不及答话,见政治部主任从院中追出。王副部长见他来,抛开刘天民,叫了声主任,脸上缓和了不少。政治部主任见门外人多,低声劝了王副部长几句,返回院中。刘天民从政治部主任话中听出王副部长刚和项英吵了一架,心想:“项书记在军部语权极重,军长都让他三分,王副部长怎敢跟他吵架?” 王副部长面向院内张望片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在刘天民左臂上,一瞥眼,瞧见了他的臂章,口中咦了一声:“你参加新四军了?”刘天民三言两语说清了部队改编的缘由,低声说:“王副部长,你怎跟项书记……。”王副部长摆摆手说没事,随即向他讲了来军部的目的。原来苏北新四军消灭国民党89军之后,虽打击了执行“防共、溶共、限共、**”政策的江苏省主席韩德勤所部,但也引起了蒋介石的嫉恨。苏北新四军格于形势日紧,特派王副部长前来劝说项英抓紧渡江,王副部长早先是做过项英的警卫参谋,现下是苏北新四军的副参谋长,两人关系亲密,缘于此节,苏北新四军司令部让他带来了几套行军方案交项英参考。本来,项英原则上已同意撤出云岭,但见国民党重兵云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思想上又犯起右倾机会主义,认为部队出云岭必危,而据守险地则安。王副部长见他优柔寡断,情急之下,言语上不免有些急燥。项英在新四军一言九鼎,说话无人敢于反驳,今日当着军长、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和各支队长的面被王副部长指责的下不来台,怫然不悦。王副部长见劝说无效,只得负气而出。 两人边走边说,沿小溪来到了军部招待所。王副部长握着刘天民的手,神色忧虑地说:“军部如不撤出云岭,早晚会被国民党吃掉,但若撤的晚了,仍然会被吃掉。徐军长当日派你来云岭学习,目的是为了保护长征后留下的干部,现在看来还不如让留在前线,你想不想随我去苏北?我可在项书记面前把你要去。”刘天民听他言语真切,心下大为感动,说:“王副部长,倘若数月前你提这事,我自会随你前去,可现下军部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此时离开岂不成了逃兵?日后将无颜见徐军长的面了。”王副部长党性极强,那话原只是忧愤之下一说,说完便觉得不妥,松开他的手说:“嗯,古人尚知尽忠职守,何况咱们是***下的新四军。天民,我来时由和县过的江,从那里经马鞍山、当涂到芜湖以至宣城的夏家渡都是东北军的防地,项书记同意转移时,可由彼处借条道路。”刘天民身为团长,自然知道周边驻军的情况,说了声好,心想:“东北军是比中央军和善,但真遇到两党相争时,未必肯违令让条生路。”王副部长刚惹了项英,怕与刘天民走的近了使他见责,于是也不让刘天民进招待所,嘱咐他要保护军长和项英的安全。刘天民答应誓死尽责,两人在门口分别。 过了几日,项英在军部大礼堂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重提转移,此时王副部长已经离开云岭北上。项英拿出数封电报,心情有些沉重,台上几位领导都知道他受了中央的严肃批评。台下的干部都望着项英手中的电报,良久只听他提出讨论行动方针。是时,台上领导都知道国民党已将云岭团团围住,只等蒋介石下令。叶挺见项英仍迟疑不决,当即发了火:“都什么时候了,还讨论行动方针,生死存亡,现在要决定走哪条路线!”刘天民从未见军长发火,见他这样,深知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项英也知道危机,说就按军长说的,决定一条路线。参谋长遂提出三条路线。随之叶挺和项英在突围路线上产生了分歧,会议不欢而散。又过了几日,经中央再次批评,项英才匆忙定下北撤的路线,编组部队分三路转移。刘天民的第二支队与另外两个团组成第二纵队,与军部一起行动。 第八章(二)渡江 此前,叶挺预料转移会遇到恶仗,提出先将军部的物资运过长江,选带队主官时,因未得项英首肯,无人敢应下这份差。叶挺想到刘天民是八路军过来的,请他担下这个重任。刘天民答应下来,并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名义向项英提出组建后勤补给大队。彼时项英正犹豫不决,先是不同意,待刘天民说出可以借此探路时,勉强同意了。刘天民遂带着本团沿沿江北上,来到王副部长说的夏家渡。 夏家渡守军是108师的323旅,旅长姓王,四十多岁,毕业奉天讲武学堂,知道第三战区要围歼新四军,不过此时尚未接到作战命令,便和副旅长商量是否要截下这支队伍。那副旅长正是刘天民在准北救下的黄副团长,当年因阻击日军有功,归队不久被调到108师升为团长,半年前提升为副旅长。黄副旅长不知道带队军官是刘天民,他感念共产党相救之恩,以民族大义劝旅长放新四军过江。王旅长曾做过张学良的副官,内心痛恨蒋介石,颇有国人良知,和副旅长商量是想探他的底,见他反过来劝自己,就向他交了底。两人一合计,不但放刘天民所部过了防区,并组织船将新四军千余担物资送过了长江。 刘天民渡过长江后,立刻向军部发报说此路可行。项英收到电报,因想改变行军路线,没有回电。刘天民时刻想着王副部长的嘱咐,待部队行到含山县,见仍接不到军部电报,认为必是出了变故,将指挥权交给政委,命他带着部队赶赴苏南,自己则率警卫连返回云岭。政委知他此去危险重重,想让他多带些部队。刘天民苦笑着说国民党在皖南的部队多过咱们好几倍,我即使带全团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政委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以商定事情为由,撇开众人向他说,咱们既已突围出来,何必再回去犯险。警卫连虽人数不多,可也是党的力量,不如留下来作为后用。刘天民不为所动,心想:“为革命而牺牲性命虽说责无旁贷,但也需要向战士讲明白。”于是坚持心中的打算,打发部队离开后,集合警卫连,向战士讲当前形势和回去的目的,说咱们的任务是押运辎重,这命令是军长下的,回去是我个人的主意,有不愿回云岭者可速去追政委。战士们议论之后,纷纷说团长的主意就是命令,有命令自当遵从,何况是保护军长和项书记,我们愿回去。刘天民听众人语声实出于情愿,心中稍安。之前,他担心秦川跟着自己,先期命他指挥前卫连,借此将他调开。 刘天民过江不久,夏家渡守军就接到了作战命令,黄副旅长见一支新四军从北而来,以为是江北派来的增援部队,遂率部截住。孰料竟是刘天民,不由的又惊又喜,口中不住价地感谢。刘天民先前借路时,怕敌人摸清部队番号后,进而猜出军部的行动路线,是以和夏家渡守军联络时报称是辎重营,并派一名副营长与他们接洽。国军上下都知道无论是新四军,还是八路军这几年发展很快,而军委会又不给他们番号,因此两军都超编严重,王黄两人对他们报称是一个营,并不异心。黄副旅长告诉刘天民说上峰已下了围歼皖南新四军的命令,趁没人发现你赶紧回江北。刘天民此来是保护军长和项英的,怎肯回去。黄副旅长见他执意过防区,又是敬佩,又是担心,说如果你回云岭,再见面时,就算你对我有恩,倘或上峰有令,我不得不向你开枪。 刘天民想问他,真到了那时,在天职与良知面前你选择哪一个?话到嘴边,转念又想,他违令帮部队过江已然大有良知了,我又何必拿话挤兑他,便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开枪理所当然,不过现下要先让我过你的防区。黄副旅长见不可规劝,只得长叹一声,给刘天民让路。刘天民过了夏家渡,直奔云岭。 是时,因项英改变了行军路线,自做主张地由北撤转为南移,不仅给了国民党诬蔑“南窜”的口实,还使三路纵队在茂林全部钻进上官云相预设的口袋。先时,为将新四军首脑一网成擒,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除原攻击部队外,又秘密从浙东和浙西分别调来了79和62两个师,交由麾下**积极的32集团军司令上官云相指挥。上官云相兵力不少,只因不清楚皖南新四军的编制、装备、兵员和部署,纵使他绞尽了脑汁也难以研究出必胜之策,眼看新四军北撤迫在眉睫,第三战区派往新四军的联络参谋策反了本就心怀抱怨,又瞧出大难临头,想找门路保命的张环宇。张环宇将新四军在云岭附近的兵力部署图偷出交给了他。至此,国民党对皖南新四军了若指掌。兵力部署图被偷,对皖南新四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处境更加危险,然则项英仍固执己见。刘天民赶到泾县时,108师师长命王旅长所部直扑茂林。军部方面,由于项英拖延战机,加上到达高坦后错误地分析敌情,与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带少量警卫随从脱离部队,使得九千余众陷入绝境之中。叶挺得悉项英等人失踪,找东南局副书记饶漱石商量后,二人决定立刻向中共中央报告当前的情况。自新四军开始转移,中共中央一直关注皖南动向,接到叶饶两人的电报,急回电说:“一切军事行动由叶军长、饶漱石总负责,一切行动决定由叶军长下。”叶挺就任新四军军长三年多,到此时才获得指挥部队的权利,当即组织部队从星潭方向突围。 第九章(回援一) 星潭是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又是咽喉要地,国军40师早修筑工事控制了星潭周围的制高点。新四军几次猛攻,终因山高路窄,部队无法展开,加上40师装备精良,遭受重大伤亡后,未能打开突破口。见星潭无法攻克,顽军从四面压来,时不我待,叶挺决定变更突围方向,由茂林闯出一条生路。但在此时,国民党144师早占领了茂林,新四军经过激烈战斗难以攻克144师防线,而顽军却相继占领了茂林周围的榜山和王岭,随后两军在东流山展开了激战。叶挺深知东流山再失,新四军将无险可守,因此命部队誓死争夺。 刘天民赶到云岭,见人去屋空,忙找了个百姓问军部转移的方向。那百姓向南指了指,说是去了茂林。茂林距云岭约四十里,在刘天民往返之际,军部已离开云岭三天了。刘天民知道军部转移前制定的三条路线,去茂林,是准备经三溪、族德,沿天目山绕到苏南渡江,心想:“军部若选择沿泾县北开,在芜湖过江,虽多为沦陷区,也是东北军的防区,倘或统战工作做的好,东北军即使都不像黄旅长那样,可未必会跟新四军死命相拼,然选择先南再东在苏南过江的路线,经过的多是国统区,顽军早就居心叵测,现下更蠢蠢欲动,部队岂不危险?”他那知国民党不是蠢蠢欲动,而是三日前的下午就已行动了。听闻军部离开,刘天民不及休整部队,急向茂林方向追去。 中共中央惊悉皖南发生事变后,立即对国民党顽固派采取猛烈反击,但为顾全抗日大局,反击多是政治和舆论上的声讨,对皖南新四军没有实质性的帮助。经过数日激战,新四军三路纵队被围困在茂林东南方圆不过五六里的石井坑。石井坑四周都是大山,叶挺手中仅剩下了白山、东村岗等少数制高点,突围无望,而顽军52师在东,144师在西,62师在南,新7师从西北,79师从西南,40师从东南,加上108师从东北,围攻新四军的八个师有七个师压向石井坑。叶挺孤立无援,只能盼望中央向国民党施加压力,解救数千士卒的性命。蒋介石一面顶住各方遣责,一面命第三战区迅速解决新四军,并发布赏格,活捉叶挺者赏钱10万,活捉项英等赏5万。此时的项英和参谋长已被叛徒杀害,政治部主任受伤后,开枪自杀,五万赏金无人有福领受了。 刘天民走到中途,听得茂林方向隐隐传来轰隆隆的炮声,心头一惊,向前一阵急行,待得连枪声都听见时,知道预料的事终于发生了。想到战事一开,敌人必会放出伏兵暗哨防新四军逃窜,他不敢贸然向前,命部队藏匿林中,伺机抓个舌头探清楚军情,再决定如何行动。这时是下午四点,距天黑尚有一段时间,刘天民自决定返回便有了盘算,自己带的这个连若想救军长和项英,只有出其不意地用奇兵,使奇计才有胜算。耳听得枪炮声一刻不息,刘天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望着挂在西边的太阳,巴巴地希望它往下落,往下落。苦熬到天黑,刘天民派出三个五人小队,两个成散形向茂林方向搜索,一个向后面放出警戒,负责搜索的小队不敢走大路,借山林迂回前进。 刘天民手握怀表,此夜是元月八日,农历腊月十一,一轮新月从东山升起,透过密密的树枝影影碎碎地照在战士的脸上,表盘上,时针此刻指在七和八之间。刘天民凝视着秒针,茂林方向的枪炮声逐渐停了下来,偶尔传来的砰和嗒嗒枪响,不知是走火,还是零星的战斗没有结束,这种稀疏让人觉得比枪炮激烈更心惊肉跳。刘天民不相信战斗结束,他对新四军的战斗力,***下的战士意志,军长和各级指挥官的能力充满信心。林子里一片静谧,静的可听到战士挪动身躯的声音,悉悉率率,十分清楚。战士们凝神听着远处的枪声,默默地等着搜索小队回来。刘天民抬头远望,这片地域刚下过一场大雨,林中渐渐升起了薄雾,月色变得有些朦胧,周围几座山峰笼罩在飘渺的云烟中,影影绰绰着像是蒙了一层轻纱。时针指向八点时,忽听得林外传来急步声响,刘天民心头一凛:“是敌人又来增援了?”敌人增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此时多来一支部队,便会对他即将采取的行动产生一份阻力。片刻,先前派出警戒的五人有一人回来报告,果然是有国军增援。刘天民问他可看清是哪支部队,那战士回答说是东北军。刘天民知道是108师来了,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主意,吩咐警卫连长在原地待命,向那战士说:“带我去看看。”那战士引刘天民和他的警卫员来到另外四人埋伏的地方,却是座小山,小山下的大路通向茂林,山头扼其险要,一支国军成两列纵队前行,旗帜上打的是108师某团的番号。 刘天民熟悉108师的编制,知道这个团不属驻守夏家渡的那个旅,心想:“不知黄副旅长会不会来皖南。”他那个主意和黄副旅长有关。四名战士分藏在两棵柿子树上,见刘天民来,轻轻地溜下树拢在他身畔。刘天民命他们再回树上藏好,跟着和警卫员也上了树。秦川升职后,刘天民现下的警卫员姓常,今年十八,脸蛋胖乎乎的,机智灵活,身手敏捷,是来二支队新给他配的,原来那个来皖南前留在了汤池。小常跟随刘天民时间不长,却非常了解的脾性,从胸前摘下望元镜递给他,说:“团长,给。”刘天民朝他点了点头,接在手中,向108师的来路望去,只见队伍济济跄跄,轻重武器齐全,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头,低声骂道:“这么好的部队用来对付自己人,真他妈的亏了。”小常接过话头说:“国民党就是打自己人在行,打鬼子都是孬种。”刘天民瞧了他一眼,想更正说国民党打鬼子也不全是孬种,这话尚未出口,忽听山下传来宿营的号声,接着便听传令兵向各营传达口令。刘天民听得真切,传令兵说的是“剿匪、**”,他看了眼怀表,九点十五分,算时间已离开营地一个多小时,担心来这里久了,警卫连有事找他,即命一名战士回去传话,不论何事都稍安勿燥。那名战土走后,他即带两名战士和小常下山,寻隙捉了两名国军,剥下他们的衣服换了,然后把俘虏用绑腿捆了,封住口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让一名战士看管,另一名战士仍穿新四军衣服。刘天民带着他和小常朝敌军走去,放哨的官兵见了向他讨问口令。刘天民答出后,问黄副旅长在何处。对方告诉说本旅旅长没有姓黄的,随之怀疑他的身份,问穿新四军军服的那人怎么回事。刘天民早编织好了谎言,指着小常说,黄旅长派我们两个接一个人,回来找不到部队了。对方听了,消除了疑心,说部队原来行军,刚停下来宿营,找不到很正常,随之告诉黄副旅长的驻地。刘天民按他所指,利用这法子来到323旅旅部。 黄副旅长正和王旅长及旅部参谋商量如何围剿新四军,听了卫兵汇报,知道必有缘故,于是不动声地出帐相见。待看到是刘天民,左右晃了一眼,见周围的目光都注向那名新四军,他知道蒋介石不放心东北军,每个师都安插了不少特务,进帐向王旅长编了个谎,随之出来问那新四军战士可侦察到什么军情。那战士按刘天民教的胡乱说了一通。黄副旅长边离旅部远去。刘天民等跟着他。 待来到空旷处,黄副旅长见四下无人,沉声说:“刘团长,你来做什么?”刘天民笑着说:“向黄兄借几套军装。”黄副旅长一怔:“军装?”脑中闪出了准北的事,问道:“你要军装做什么?”刘天民说救人。黄副旅长不知他有什么企图,不想答应他,又怕他不依不绕,便问:“你要几套?”刘天民回答说要120套。黄副旅长愣了片刻,说:“三五套还可以,上百套黄某没有这能耐。”刘天民说:“三五套也值得麻烦你黄旅长?黄兄,贵旅有五千多人,弄百十套军装应该不难。”黄副旅长沉默半晌说,如果是在夏家渡,那里有军需处,自然没问题,可现在是准备打仗,没有多余的军装,再说军统特务也看的紧。刘天民认为他在推脱,说不管怎样,这一百二十套军装我要定了,若是你嫌麻烦,就把抓我起来领功。黄副旅长前者刚放了他,怎敢抓他,思想一会,勉强答应下来。 第九章(回援二) 午夜时分,按照约定。刘天民在小山上接到了黄副旅长亲自送来的军装。临去时,黄副旅长恐刘天民纠缠不清,再三重申,救命之恩一笔勾销。刘天民说蒋介石言而无信,扣押了张少帅,你当年也差点被他算计,为何还要死心塌地听命于他。黄副旅长说因为他是军人,即便知道是错,也要服从军委会的命令。话说到这儿,刘天民不再多问,等黄副旅长走后,将军装带回林中,让战士们赶紧换上。此前派出去的那两个小队各抓回来一个军官,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国军准备休息一晚后向新四军发起全线进攻。刘天民原打算万一军部首脑落到顽军手中,自己率警卫连突袭营救,现下有了国军军装,便想闯进重围将军长和项英接出来。他想的是顽军的目标是军长和项英,只要他们两个脱身后在外面一现,顽军失去了围攻新四军的意义,自然会撤围。反过来说,即使顽军继续围攻,将皖南新四军全部歼灭,有叶挺、项英和江北的部队,新四军这面大旗便永远不会倒,可如果他俩个遇有什么不测,情形决然两样。这就是刘天民返回来的原因,当日王副部长嘱咐他时,刘天民便明白这点,向战士讲清此中利害后,审问那两名军官得知,他们分属新7师和52师,108师的攻击位置在这两个师中间,新7师到也罢了,52师是中央军,战斗力极强,心想:“明日就要发动全线攻击了,108师为何还不到位?嗯,看来他们是有意拖延。”刘天民盘算以108师前卫连的名义从52和新7师结合部闯进去,分别问出这两个师的口令后,将他们绑了,命两名战士就地看管。 折腾到此时,明月早移到了东南。刘天民又看了眼怀表,时针将要指向凌晨一点,即率警卫连快速向茂林挺进,接近五六里时,为尽量避开52师,队伍慢下步子折而向西。约行了一两里路,前面忽然迎来一队国军巡逻队。警卫连长命人抢先发问:“喂,你们是哪部分的?”对方答道:“新7师的,你们是哪部分?”“我们是108师的。”“108师…108师怎么才来,就你们这些人吗?”说话间,两支队伍已经走近。警卫连长说:“对,就我们这些人。”对方停了下来,望着警卫连从他们身畔走过。 这支巡逻队有十几人,刘天民带队走到与对方队尾平行时,忽听有人喊道:“等等!”刘天民停步转身,见喊的他是名少尉,巡逻队以他的军衔最高,刘天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说:“怎么了?”那少尉说:“贵部没有一个军官吗?怎么都穿士兵的衣服。”刘天民心头一惊,黄副旅长送来的都是士兵服饰,而新四军和八路军在军装上没有官兵之分,他和警卫连不察,都忽视了这点。刘天民随之镇定下来,心思飞转,筹想说词。小常从队伍中走到刘天民身前,大咧咧地说:“官兵穿一样的衣服是我们团长安排的。你不用怀疑,新四军只会向外跑,哪有自投罗网的。”这话回答的十分巧妙。“这话是不错,新四军确实都想向外跑,但你们…。” 那少尉点了点头,不过仍有些怀疑。秦川下巴一扬:“新7师今晚的口令是不是剿匪、胜利?”“贵部知道这个?”那少尉十分惊讶。 刘天民接过话说:“是刘师长亲自告诉我们戎师长的。”他们说话之际,警卫连并未停下脚步。刘天民郑重地说:“今晚的事是两位师长商量好的机密,兄弟可不要说出去。”说完,带小常追上了队伍。那少尉听他抬出师长,说到机密,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夜色中慢慢消失不见,心里再怎么狐疑,也不敢拦阻。刘天民所部又遇到两支巡逻队,方才到了新7师阵地。顽军与新四军激战数日,现下以七八倍的兵力将其围住,认为对方已是瓮中之鳖,阵地防御的虽然严密,却只向内警备,见刘天民等从背后而来,问完口令后不再理会。刘天民选了处隐蔽的地方,迅速解决掉守军,命警卫连长带一排留守,他则率其他两个排向新四军阵地匍匐前进。明月照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刘天民怕遭友军误伤,小心翼翼地向前爬动,这又耽搁了不少的时间。距新四军阵地约五十米远时,负责警戒的战士发现了他们,忙向这边射击。刘天民等俯地不动,待枪声稍息后,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防守这块阵地的是二支队新三团的一个连,连长识得刘天民,听出他的声音,命战士不要乱开枪,说:“刘团长,你们团不是过江了吗,怎又回来了?”刘天民心知当此之时,阵地上的新四军必有怀疑,遂命二排长带战士留在原地,自己和小常站了起来,说:“我回来是有十分紧急的事要见军长和项书记。”边说边走向那连长。那连长见他们穿着国军衣服,心中纵有怀疑,但见只过来两个也就不放在心上。刘天民走到近前,认出了他的身份,说:“辛连长,快带我去见张团长。”张团长是新3团团长,辛连长说了声好,即带刘天民来到团部。 新三团团部隐藏在一处林子里。借几棵高大的树,用树枝搭建一个木棚,上面盖层油布,这种就地取材,简单方便,又不易发现的指挥部在江南极是常见。张团长提着一盏风灯,俯身凝视着铺在弹药箱上的地图正看到入神。辛连长喊了声报告,说刘团长回来了。张团长抬起头来,见刘天民突然来到,怔了怔,满脸惊讶地问:“天民,你怎么回来了?”摆摆手让辛连长退下。刘天民语声急促地说:“快带我去见军长和项书记!”张团长心中一动:“他莫不是有什么突围之策?”说了声好,拽起刘天民径奔叶挺所在的山上。 第十章结局(胜利) 叶挺乍然见到刘天民,饶是他身经百战,遭遇过许多大风大浪,也不免愕然愣了半晌,说:“是辎重出事了?”项英瞒下了刘天民的电报,是以他并不知道辎重已安然过江。刘天民说:“军长放心,辎重没事,我来是救您和项书记的。”目光向四下一瞥,见只有饶漱石,便问项英去了何处。叶挺望远西天,默然不答,此时明月移到了山后,只露出半边脸来。饶漱石悄声告诉刘天民,项英等自开战伊始便失了踪,并问他如何进来的。刘天民心中焦虑,暗想:“在两军交战中失踪的不是落到敌人手里就是牺牲,说:“军长,顽军天亮就要发起全线攻击,你和饶书记要赶紧撤离。”叶挺在军长任上屡受排挤,三年中有四次提出辞呈,今日虽掌握了军队,却无力挽救危局,苦笑着说:“该走的时候不走,该突围的时候不突围,所有的机会全都浪费了,现下是强敌环伺,还能撤到哪里去。”刘天民简要讲了外面的情形,说:“趁108师没有赶来,我冒充他们的身份未被发现,从新7师阵地上撤出去不是没有可能。” 饶漱石觉得这法子可行,建议叶挺,立刻组织部队从新7师阵地上突出去。叶挺沉吟不语。饶漱石心中焦急,催促说:“军长,再过两小时天可就要亮了。”叶挺久历军事,心中自有想法,九千余众正各自防守,决非短时内所能集结,换言之,就算短时内可以集结,突围时岂会不惊动敌人,如果顽军趁势发起攻击,那时失去阵地的新四军将会情况更糟,可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又有些舍不得,他踱了几步,转脸面向张团长,命令说:“你团迅速将阵地交给1团,之后随天民一起撤出去吧。”后面那句的语声忽然变得低沉。张团长先说了声是,即又问:“军长,其他几个团呢?”“执行命令!”叶挺向他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张团长不敢再说,瞥了刘天民一眼,奔自己的指挥部去了。叶挺又命通讯员快步向1团长传令。 刘天民见叶挺只撤出一个团,方想相劝,随之便与他的想法一致,他知道叶挺不会丢下部队随新3团撤出,仍恐他说出留下的话,抢先说:“军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任命一位支队长代你指挥,等咱们离开险地,再组织部队救他们不失为上上之策。”饶漱石也劝。叶挺把脸一沉:“胡闹,我身为军长,怎能做丢下部队的事!”刘天民想说“蒋介石的目标是你,你出去了,部队就安全了”,但这话他自己都有些不信,话到嘴边,也就不说了。 须臾,1团长来到。叶挺命他去接管新3团的阵地。1团是皖南新四军主力,交战以来,叶挺将此团留作预备队,原打算突围时用做先锋,听了刘天民的敌情介绍后,知道突不出去,于是改让与新7师对接的新3团突围。新3团组建不久,内中多有各地来的进步青年,叶挺把逃生的机会给他们,军部无人觉得不妥。1团长领命前去布防。随后,叶挺嘱咐刘天民,新3团突围后直奔苏南,不得回援,并将军部的机密文件交给他,郑重说道:“这是命令,勿必执行。”刘天民见叶挺不跟自己走,心中又急又忧,目光频频示向饶漱石,想请他拿主意,饶漱石向他摇了摇头,示意劝也无效。叶挺说完,见刘天民不肯离去,虎着脸命他快走。刘天民轻叹一声,返回新3团指挥部。此时,1团和新3团正交接防务。张团长见只有他和小常,知道叶挺不会随部队突围了,心下怅然,也不多说。待新3团集结完毕,刘天民引他们悄悄来到警卫连防守的阵地,快速通过后,循原路返回先前藏身的树林,途中遇到了几支巡逻队,均被警卫连解决了。 这时,天开始蒙蒙发亮。刘天民和张团长商议部队下一步的方向,忽听得林外隐隐传来军号声。刘天民从号音中听出四面皆有敌人,暗暗庆幸昨晚没被发现,说东北面是108师,这个师要赶赴茂林,咱们等他们开拔后去云岭,张团长点头同意。刘天民随即命警卫连长派两名战士侦察108师的动向。 当东方露出霞光时,只听茂林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刘天民心头一揪,低声说:“顽军开始进攻了。”张团长死里逃生,固然欣喜,但想到无数战友仍浴血奋战,心中绞痛,不住地骂国民党无耻。不久,派出去的那两名战士回来一人报告说,108师出动了。刘天民收起起悲痛,说:“咱们也动身。” 两支部队背向而行,一支走大路,一支沿大路在山间小心翼翼地避开敌人穿行,当108师全部过尽后,刘天民命警卫连开路,全军直奔云岭,此时茂林方向的枪炮声愈发响亮。刘天民去云岭的提议确实英明,国民党大军云集在皖南,整个泾县只有新四军的出发地尚不及派兵进剿。警卫连和新3团进入云岭,但见景物宛然,人事已非,战士们想起国民党的行径,不胜愤懑。张团长命部队休整半日,于当晚进入南陵县,几日后在铜境内渡过了长江,再后辗转来到苏南,与先期达到的部队会师。刘天民向政委打听皖南新四年的消息。政委先听他讲了新3团突围的原委,两边印证了时间,语声悲痛地说,新3团突围后,军长率部苦战三天,终因寡不敌众,加上弹尽粮绝,除1纵突出少数人外,剩下的或俘、或亡、或不知所踪,无人幸免。刘天民急问叶挺的下落,政委告知说,军长为保全部队下山和敌人谈判,反遭52师师长刘秉哲扣押,现被移送到上饶。刘天民默算突围出来的人数,自己这个团来苏南时只遇到零星日伪军,损失不大,新3团说是一个团,在皖南激战几天,伤亡将近一半,加上1纵队剩余部队,满打满算,九千余众突围出来的也就是二千。 新四军在皖南事变中伤亡惨重,蒋介石反诬蔑新四军为“叛军”,叫嚣取消新四军的番号。中共中央随之宣布在苏北重建新四军军部,并将部队整编为七个师,继续抗战。蒋介石消灭皖南新四军在军事上取得了空前胜利,政治上却陷入了孤立。刘天民奉命将叶挺交付他的文件移送至苏北,所部因之编入第一师,新3团就近编入苏南部队。 刘天民经历皖南事变,政治上愈发成熟。抗战胜利后,李团长随山东八路军去了东北,新四军与山东八路军一部改编成华东野战军,刘天民由团长逐渐升为纵队长。解放战争时,他率部与108师和52师合编的25军先后在苏北、豫东、淮海等战役中交手,屡创敌军,可惜始终未能将其歼灭。直到福州战役,数次逃过大劫的国军25军全落入已是三野某军长的刘天民手里,算是报了皖南之仇,黄副旅长在这次战役中被俘,此时,他是108师的少将副师长。福州解放不久,刘天民在军部办公室接见他。一根烟过后,刘天民提起往事,黄副师长深坐在沙发上,瞧了眼带他来的解放军战士,说:“刘军长自25军发迹,最终灭了25军,虽则两军一我一敌,隶属番号不同,但也算军旅生涯的一段佳话。”刘天民说:“我参军是迫于无奈,并没想到会有今天。” 黄副师长与刘天民三年来鏖战两淮江浙,熟谙共产党政策,福州战役中,在师长阵亡,大势已去的情形下他拒不投降,给解放军造成不小的死伤,其中包括刚提为团长的秦川,自知顽抗到底的后果,说:“落到今天这副田地,黄某没有什么可说,感谢刘军长盛情相待,告辞。”说着起身欲走。刘天民感念他在皖南事变时的帮助,想以此为他减轻罪责,那知叫住他,刚说出“皖南”两字,黄副师长打断他说:“刘军长,你知道108师去茂林的那晚为何停下来吗?”这件事在刘天民心头悬了多年,忙问为什么。黄副师长说:“那是王旅长向戎师长建议的,他劝戎师长消极作战,放新四军一条生路,戎师长没敢听他的,只找由头停留了一晚,就这一晚让贵军跑了一个团。王旅长这件事做错了,有命令就该执行,这才是军人的本份。”刘天民听他说的振振有词,说:“王旅长为我党立下的功绩,历史会永远铭记。你既然视命令为天职,为何要一再帮我们?”黄副师长嘴角边露出轻笑:“黄某不说欺心的话,当年放你们过江是王旅长的主意,那些军装也是王旅长同意下的,我不过借花献佛。”说完,径自出门而去。 刘天民此前查过108师的档案,知道那个王旅长43年牺牲在准北战场,心想:“黄师长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这是摆明了不想居功,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起以往被俘的国民党军官多想法设法来减轻自己的罪过,甚至不惜揭发昔日的同僚,像黄副师长这样的到也有之,只是都不像他这样,输的最后仍然倔强,耳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喃喃自语地说:“军人服从命令没有错,不过要看什么命令。”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