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圣人之仁》 祝大家七夕快乐 祝大家七夕节有情人终成眷属,无情人亲眼目睹。友情提示:送女朋友不要送蓝色妖姬,否则多年后的某一天你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现那束蓝色妖姬的时候会不禁感慨:经年已过,花儿璀璨依旧,但是人却已不知在何方。 不管怎样,七夕节,总归让我们对爱情又多了一点希望,亦或是更大的失望。加油,走在坎坷情路上的你们! 第一章白发渔樵 渭水之滨。 细雨微微,江面上水波粼粼,一位老汉正在捕鱼。喊了一声号子,那韵味渊远悠长,略带一点颤音的嗓音一下子冲破天边的乌云,在渭水上久久荡漾。突然,老人家声音停了下来,换成了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看来老头子今天捞到大鱼了!哈哈哈!” 老人家不慌不忙,把橹顺手放在一边,伸出满是老茧和细口的双手,勾住一个网眼,试探了一下网兜的力道,笑容更盛了,然后大手一攥,渔网慢慢地从水下面露出来。只一瞬,老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网兜里是一个人, 一个衣着奇形怪状的人。 “晦气,这要是让里正知道了,还以为是额杀的人呢!” 老汉打定主意,准备把靠上船头的渔网再次扔下去,转念又一想,此人看穿着不像是中原人士,会不会是北方派来的奸细?不管怎么说,先捞上来看看再说。 杜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晚霞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把整个屋子都映得红彤彤的。杜吴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连翻身都做不到。头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好扭过头,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是一间比较宽敞的屋子,泥土夯成的的平地上,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柴火上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桌子,就是民间常见的八仙桌,这种桌子杜吴只在小时候见过。桌子上放着一个簸箩,不知道下面扣的是什么。八仙桌靠墙的一半,放着一个香炉,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洗过了,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和材质。香炉里空空的,一点香灰都没有。香炉后面是一个神仙的画像,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神仙。 杜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他只记得小姑娘按动快门时的那一片白光,哦,原来是做梦了。他使劲掐了自己一下,疼得龇牙咧嘴,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做梦,可是这里又是哪里呢?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为什么都21世纪了,这家的日子还过得这么拮据。 正胡思乱想之间,门被推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汉走了进来。杜吴正想打招呼,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什么装扮?一身粗布麻衣,好像很久没洗过了,已经看不出原先是白色还是灰色。一双布鞋,看起来像那种寿衣样式,让杜吴一下子把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原来我这是到了地狱啊。 这老汉正好端着一个碗走进来,看到杜吴醒了,也没抬头,径直将碗放在桌子上,掀开簸箩,里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碗,他拿筷子在里面夹出来一点黑乎乎的东西放进嘴里,然后吸了一口粥,扭过头来,说到:“细娃子,恁醒了?恁是哪里人啊,好点没?” 杜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还在人间啊。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对老人家说:“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哪里?扶风!老汉本来以为捞了一条大鱼,没想到是恁个伢崽子,穿的怪模怪样的,细娃子,恁是哪里人啊” 杜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知道怎么落水了,被这个老汉给救了,当时说到:“谢谢大叔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您。我叫杜吴,是山东人,本来坐飞机去西安旅游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您这里……” “恁先等会儿,”老爷子咳嗽了一下,说道,“恁说什么鸡?恁是养鸡的?嗨,这年月人都活不下来,哪有粮食养鸡啊!” “飞机啊。”杜吴突然住嘴了,他想老人家可能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也许真的并不认识飞机,但是这个无所谓,只要打电话求救,他就能走出大山,直到现在,杜吴一直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一位隐居在大山里的老人。 他此刻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找到自己的背包,从里面取出手机,发现已经泡了水,无法开机了,于是很不好意思地问老人家: “大叔,能不能借您手机给我用下,我打个报警电话,只要警察找到我,我就能出去,我会给您很多钱,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这次老人家彻底糊涂了,他脏兮兮的脸上,皱纹已经拧成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图案:“恁说,恁说的啥?” 现在轮到杜吴彻底懵逼了,他呆呆地看着老人家,问道:“这是哪里?” “恁这里是右扶风下面的郿县,额们村叫北大柳树村,恁是哪里人?哦,对,恁刚才说恁是山东人,那就是在崤山东了,恁们应该归豫州刺史府管吧,额们是司隶府管,皇城之下不好过啊,不如恁们地方的,哎对了,恁个细娃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弄得跟胡人一样,不,也不一样,胡人也不剃发的,他们……” 杜吴张大了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此刻已经明确了一件事情,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到跟自己现有的认知完全不相符。 老汉看了看呆呆地杜吴,叹了口气:“可怜的娃,这么远,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还在水里泡着,肯定是遇到了水匪,这个年月啊,不太平。细娃子,您要想回家,得找主簿给你开乡籍文书,要不然,恁连这郿县都走不出去。唉,可怜的娃!”老人家摇摇头,叹息一声,出去给杜吴盛粥了。 穿越了,老子他么这是穿越了!这是什么鬼啊,飞机上的那个小姑娘肯定有古怪。杜吴痛苦地抱着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才能回去? 过了许久,杜吴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走出房间,只见老人家正在院子里忙活。院子不大,角落里放着一个泥土糊好的灶,灶膛里还有柴火在烧着,上面放着一个铁锅,里面熬着半锅黑乎乎的东西,已经沸腾了,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老人家正在拿个瓢,往一个海碗里盛粥。院子门口拴着一只大黄狗,看见杜吴走出来,汪汪地叫个不停。 老人家刚扬起瓢,隔壁墙头上露出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脑袋来,扯着嗓子喊:“狗日的大黄,恁再叫老子宰了恁炖汤,老李,恁就不能管管恁们家这条狗,再不管,哎,细娃子恁醒了?” 第二章城门失火 说话的人,正是老汉的邻居,是个樵夫,也是光棍一个。 “昨天老李叫额来看恁的时候,恁还是昏迷不醒呢,没想到今天就能下地了。细娃子,恁是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啊?” 这回杜吴已经确定的不能再确定了,他真的穿越了。既然如此,赶紧找到回家的路才是正道,待在这个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地方,他能疯掉。 看杜吴沉默,老李说话了,“恁个老东西,就别再问他了,他是山东人,应该就是豫州刺史府管辖下的吧?” “两位老人家,现在是哪年?不对,是哪个朝代?” “元寿二年啊。”樵夫答道。 “不是,我问的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 “恁看看,额就说这个娃脑壳进了水了,恁还不信,他还问哪个皇帝,这是能随便问的嘛,要被杀头的。”老李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叹了口气,站起来对隔壁老头说。 “现在是元寿二年,当今天子是元帝的孙子,他爹嘛,是个王爷,叫什么名额不记得了,太长,额老王也记不住。不过额倒是可以告诉恁,现在是大汉国,恁不是山东人吗,怎么连什么年代都不知道,真是脑壳进了水了。” 杜吴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响,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汉国,应该就是汉朝吧,元帝,有个汉元帝好像,当时王昭君就是在汉元帝时期出使西域的吧,他是当今皇帝的爷爷,那现在应该是西汉吧,想到这里,他问老李:“现在都城是不是长安?” 老李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王倒是乐了:“还行,总算有个他知道的事。” 躺在枯柴、树叶和麻布做成的床上,杜吴失眠了。他已经醒了,老李就不客气地把他赶到了柴房。其实睡哪里倒无所谓,就是晚上吃的那碗粥,让杜吴差点没吐出来,虽然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亟需能量和热量,但是他就是做不到贝爷的气魄和胆识。那碗粥,腥,可能跟老李是个渔夫有关。无味,就像是白面直接扔进了锅里搅拌的一样,不对,是黑面!这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东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上厕所居然没有手纸!虽然杜吴不是很讲究的一个人,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不讲究!当他上完厕所的时候才绝望地发现厕所根本没有手纸,当他向老李询问的时候,被老李鄙夷的眼神说道:“什么是纸啊?读书人就是讲究多,没看见下面有干屎橛吗?不想用还有树叶子呢。”生无可恋的杜吴从厕所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柴房里洗澡,结果被老李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可是放柴火的地方!可是杜吴更委屈,老李家就两间房子,一间客厅兼卧室,一间柴房,怕柴被淋湿,就连做饭都在院子里,怎么还能有个卫生间?等等,杜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屋子一看,得,神龛上的那个神仙画像,那还真的是个画像,就直接那么画在了墙上!那一刻,杜吴想骂娘的心都有了。想当初自己家最穷的时候,母亲都要在腊月二十三那天去买,不,请一个灶王爷回来,都是最新的纸印刷的,而且只需要一毛钱,要贴一年,等第二年的腊月二十三才会烧掉,可是那也算是一张纸,这算什么啊! 想到这里,杜吴更想回家了,他不想待在汉朝,这里没有电脑,没有WiFi,没有啤酒和小龙虾,也没有电视可以看,老李家穷的连本书都没有,当然了,就算有,估计自己也看不懂,全是繁体字,跟鬼画符一般,不对,好像有隶书了,这个能看懂,可是看懂了又怎么样,他可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想着想着,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杜吴是被老李的大嗓门吵醒的。他睡得正香,耳朵里突然炸雷般响起了几句秦腔:周秦汉,代代传,咱脸朝黄土背朝天,梦里面黄河清见底啊,通天的大路咱走长安……他刚想发火,忽然觉得这种苍茫的调子跟以前听过的流行音乐截然不同,不禁就支起身子,静静地在那里听,可是还没听几句,就听见隔壁老王,嗯,每次杜吴一想到这个称谓就想笑,大吼一声:“天天嚎,还让不让人睡觉啦,额看恁就是个属鸡的,天不亮就开始嚎,狗日的每次都说自己属虎的,那也是恁配得上的属相……” 杜吴偷偷笑起来,他觉得这俩人真有意思,天天吵,天天还都离不开谁,让他想起来以前看的喜剧片《东北一家人》里的两个老头,天天吵,下棋的时候还悔棋,最后金大爷搬家离开小区的时候,牛大爷梗着脖子说,你个老东西,赶紧走,省的在这里烦我!真到了金大爷走的时候,牛大爷就站在后面送他,说,你个老东西走了,谁还陪我下棋呢!对了,教给这俩老头怎么下棋,也算给他们俩找个乐子吧。想到这里,杜吴就爬起来,去找两个老头。 看着两个老头一人一碗糊糊,蹲在自己身边,看他怎么画棋盘,杜吴就在琢磨,不是说象棋是韩信发明的吗,怎么这俩老爷子还一脸茫然呢,难道没有流传到民间?杜吴用了一个时辰,总算教会了两个老头“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复返。”两个老头兴高采烈地向杜吴不停地讨教怎么玩,一直玩到中午,两人当下决定,中午做顿好吃的,然后下午老李带杜吴去县衙找主簿去办乡籍,老王去山上砍柴回来做象棋。 今天的中饭让两个老爷子吃的满嘴流油,原因是杜吴下厨了。其实杜吴也不是什么大厨,就是实在吃不下去老李做的饭了,老王也是个老光棍,做菜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于是杜吴就自告奋勇,两家并一家,老李拿出了前两天在渭水捞上来的草鱼,又偷偷从老王的房间里偷了一只兔子。杜吴在锅里翻炒兔子肉的时候,老李还在被老王拿着扁担追杀。 只有盐和香油,没有十三香,没有料酒,没有生抽,没有八角和花椒,更没有那万能的老干妈,就这香油,还得感谢武帝时期的张骞,要不然,连芝麻都没有。一道白烧兔肉,一道清蒸鱼,一盘黍子窝窝,一开始两个老头还互相谦让一下,等到吃了第一口菜,两个盘子就在瞬息之间被席卷一空,只剩下杜吴拿着才咬了一口的窝头,瞪大眼珠子看着两个拿窝头刷盘子的老头。 北大柳树村是个不算太大的村子,全村总共一百多户,连个私塾都没有,村里的小孩子上学要去邻村南大柳树村,不过大家都过得很清贫,能上得起私塾的没几家,在私塾先生降了两次束脩标准后,终于有了十来个学生,还以南大柳树村的居多。两个村子的名字是由一棵大柳树得来的,据说是高祖时期的一棵小树苗,历经200余年,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神树。景帝年间,朝廷休养生息政策已经实施了几十年,大量人口出生,有人看中了大柳树这个地方,就举家搬迁至此,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村落,县里后来也就顺理成章地接手过来,建立了完整的行政制度。成帝年间,有个李姓小伙子,路遇出宫的赵合德遇险,舍命相救,被成帝嘉奖,提拔做了侍卫,他所在的家族也就趁机向县里提出来,以大柳树为界,新设了北大柳树村,这就是村子的由来。只可惜后来成帝病逝,赵合德被逼自杀,北大柳树村受到牵连,渐渐没落下来。 老李一边赶着驴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杜吴聊着村子的历史,今天中午的饭已经把老头给彻底收买了,所以自告奋勇地做了解说员,可是杜吴哪有心情听这个,一路催促着老李往县衙赶。 北大柳村离县衙大概有二三十里,老李去借驴车的时候那户人家还说他:老李,恁这个时候去,就恁那赶驴的架势,等到了,主簿都散值了!老李头都不回得甩了一句话:恁个瓜马,真是灶王爷扫院子,闲事管得太多了! 果然,等老李一路吆喝着赶到的时候,一个小吏正在敲县衙门口的大鼓。主簿看着奇装异服-主要是头发-的杜吴,说明天再来,今天散值了。老李可能觉得丢了面子,也可能是要杜吴给主簿留个好印象,一定要拉着主簿回家吃饭,并声称是天下无敌的美味!主簿禁不住他的反复恳求,便装出对老李有那么一点印象的样子同意了,不过却是驾了自己的驴车,吃完饭他还要回家哩。 晚饭相当丰盛,可能是看到主簿来了,老王拿出了半只羊,另外半只他要留着端午节祭祖。老李穷得叮当响,从驴车主人那里借了一只母鸡,不下蛋的那种,当然老李当时想要借那只打鸣公鸡的,被驴主人的婆娘一嗓子给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母鸡给掐死,又趁黑在渭水里捞了两条鱼,路过路边的时候顺手偷了一点芜菁和大葱,凑成了一大桌饭菜。做饭的时候杜吴不由得骂娘起来,原来他以为汉朝什么调料都没有,原来是老李太懒了,他在回来的路上路过药铺,借老李的几十个铜板,也就是五铢钱,买了一堆花椒、姜、桂皮、茱萸等,配上老李偷回来的葱,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吃得主簿跟两个老头频频点头,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借着酒劲,主簿拍着杜吴的肩膀说,明天一早就把你的事给办了,弄得老李一个劲得喊清官,连干好几碗浑酒,那酒杜吴喝过,还不如黄酒好喝,更比不上他最爱的啤酒了。 许是老李兴致太高,许是太想给主簿留下好印象,吃完饭,硬拉着主簿,让杜吴教他下象棋,杜吴也想跟主簿搞好关系,就着酒劲就开始跟主簿二一添作五的杀将起来。可是还没跟主簿讲清楚,主簿突然浑身激灵了一下,说有要事,推辞走掉了,弄得老王连连说,这顿美食算是喂到狗肚子里了,可惜了他那半只羊。杜吴也觉得是,可是当他收拾碗筷路过棋盘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那条分界河时,顿时也是一个激灵,上面画的是:楚河汉界! 第三章身陷囹圄 漫长的夜晚,就在杜吴的忐忑不安中过去了。杜吴曾经想跟两位老人家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又怕这只是自己的臆想。再说了,没听说汉朝有文字狱的事,只有明清两朝才出现过文字狱,所以他想了很久,还是把欲吐之言又咽了回去,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的公鸡还没有叫几声,杜吴就听见人声喧哗。他一骨碌爬起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还没有奔出院子,就看见主簿和廷掾带着门下游徼领着一队兵丁冲了进来,看到杜吴正往外跑,主簿大手一挥:“就是他!” 廷掾大喝一声:“抓起来!” 闻讯骂骂咧咧走出屋子的老李看见这一幕,大声嚷嚷道:“这是咋的了?恁们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抓人啊!” 主簿在廷掾耳边耳语了几句,廷掾转头对游徼说:“把这个老头还有隔壁的那个老头一起带走!” 老李这回明白了,破口大骂:“恁个狗日的主簿,老汉额昨天请恁吃好的喝好的,恁就这么对额,恁个狗日的!” 主簿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盯着老李,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事你别骂额,要骂就骂这个后生。他知道原委。带走!” 杜吴踉踉跄跄、老李骂骂咧咧、老王骂骂咧咧地被县里的兵丁们推搡着来到了县衙,老李简直都要气的七窍生烟了,昨天还是驴车往来呢,今天就变成了囚犯,这找谁说理去呢?一路上老王也是不停地骂着,不就是个楚河汉界嘛,当今天子都不说什么,恁们这帮杀千刀的云云。只有杜吴一路上一声不吭,一直在想着各种脱身的对策,还有,不能连累了两位老人家。 拖着像灌铅一样的双腿,迈进了郿县县衙。杜吴这才有机会去看这个县衙的布局。县衙不大,可是格局却一样不少,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大门口正对着一个青石照壁,门前摆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刻动物,体型跟羊相仿,长了一张像老虎又像狮子的脸,奇怪的是头上只有一只角,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大概是年数久了,有些破损,显得更加可怖。进了大门,是县衙的仪门,青墙灰瓦,乌梁朱门,上有虎首门环和黄铜大钉,显得非常威严庄重。不过此时仪门是关着的,只有祭祀、上官视察或者新县令上任,仪门才会开。廷掾领着兵丁们押着杜吴三人从仪门左侧的甬道向前穿行,主簿一人从右侧甬道直接进入了县衙之内。这时杜吴发现甬道内侧有一个莲池,里面荷花还没有开,但是也已经有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心头一震,顿时清醒了许多。过了戒石坊和月台,就到了县衙的大堂。杜吴抬头去看,大堂两侧各有一副对联,右侧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左侧为: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杜吴看了,想着如果这县长能做到这一点,也许自己不会受太多委屈,当务之急,是要脱身出去。 进得大堂,杜吴不得已跪下,想着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什么时候跪过这不知名的县长啊!郿县是个小县,全县人口不足万户,所以一县之尊称为县长,而不是县令,这是老李告诉他的,这也让杜吴稍稍有点熟悉的感觉,毕竟21世纪的一县之尊也是县长,虽然21世纪的县长是不管断案的。 杜吴从来没想到这位顾县长的断案水平如此之“高”,只听了主簿一面之辞,又让游缴呈上了象棋的棋盘后,那是老王昨天刚做出来的,指着棋盘中间的楚河汉界说到:“胆敢以宵小游戏之物戏谑我朝高祖皇帝,其罪当诛,判令如下:山东人氏杜吴,大肆宣扬高祖皇帝与逆贼项藉之事,大逆无道,按律腰斩、弃市,夷三族,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郿县人氏李祖、王能,参与谋逆之事,按律斩首弃市,夷三族,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且收监,秋后行刑。” 杜吴只觉得一口鲜血翻涌上来,噔的一声,整个人昏了过去。老李开始破口大骂,先骂县长狼子野心、昏庸无道,又骂杜吴居心叵测、害人害己,最后自己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说自己鬼迷心窍,没事干嘛要救这么一个灾星回来。而老王则在听完后怔了半刻,突然大笑两声:好!好!仰面倒下,气绝身亡,经仵作验尸,是肝胆俱裂,惊吓而死。 杜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是他来大汉的第二次昏迷了。只不过这一次昏迷,醒来后面对的环境比第一次还要绝望。腰斩,这是什么样的刑罚,作为一个21世纪的新青年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判决,更无法接受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他在努力地想着对策,不停地呼唤狱卒,希望能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或者皮带换取狱卒的同情心,然后通报给县长,以求一线生机,可是自己已经是一身囚服,身上所有东西包括衣服早就不翼而飞。狱卒更是懒得搭理他,喊得烦了,就拿着刀鞘过来敲杜吴的手,已经敲肿两根手指头了。 杜吴彻底绝望了,从狱卒的闲聊中,他得知老王已经死了,老李因为念其年老,被转移到了乡里的犴中,这是乡一级的监狱。县长担心自己的监狱里死人影响仕途,所以就把老李安排进了犴,还美其名曰落叶归根,以期博一个美名。杜吴无力地坐在地上,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也看过很多穿越小说甚至穿越剧,别的主人公穿越到古代,要么是王子,要么是公主,最差的也可以从屌丝逆袭成一个伟人,为什么我回到大汉就要被腰斩而死,他知道腰斩的人,行刑之后是死不了的,还能看着自己被斩断的下半身哀嚎,其景象惨不可言。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如果母亲知道自己遭遇这种刑罚,估计会当场悲伤过度气绝身亡吧。想到这里,他更加地痛恨大汉,痛恨颠倒黑白的顾县长,当然还有那个恩将仇报的主簿,更痛恨这个吃人的世界,他决定要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于是,他开始爬向那个已经凉了的粥碗,却看见那碗粥并没有清澈见底,反而是黑乎乎的,比老李的那碗粥还要黑,而且还有浓浓的腥臭味。杜吴当下就呕吐了几下,这东西,连泔水都不如! 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过了两天,杜吴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还是不想吃那碗粥,于是就在一个夜晚,趁着一只大老鼠爬到他身上的时候,突然动手,死死地抓住老鼠,将老鼠的脑袋按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摩擦,知道吱吱声渐渐地停息下来,才用尖利的指甲剥开了老鼠的皮。 第二天早晨狱卒换值的时候,有犯人报告说,听到了死刑犯的牢房里传出了桀桀的笑声,就像鬼一样。可是等待犯人的除了劈头盖脸的鞭子,还有一句渐行渐远的话:“我看你是鬼故事听多了吧!” 第四章病入膏肓 未央宫西宫。 年仅二十五岁的皇帝刘欣躺在病榻上,面容蜡黄,脸色憔悴,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双唇紧紧地抿着,一点血色都没有。董昭仪正端着一碗药汤,满头大汗地跪在床前,等着服侍皇帝吃药。 为了给皇帝续命,大司马董贤特意把所有的御医召来,安置在了西宫的隔壁,方便随时召唤。此时看到焦急万分的董昭仪,不禁也动了恻隐之心: “妹妹,你且回宫歇息片刻,我来照顾陛下。你们几个,扶娘娘回宫。” 过了许久,病榻上的刘欣,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董贤跪在床前,不禁心中一暖。他实在是太喜爱这个貌美如花的男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就给他封官加爵,仅仅二十二岁就已经位极人臣,官拜大司马,掌管全国军事大权,又册封高安侯,食邑两千户,位居三公,成为大汉炙手可热的人物。 “卿卿,”刘欣沙哑地叫了一声。 董贤连忙凑上去,带着哭腔说到:“陛下,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刘欣侧过头,吃力地张开嘴:“朕加冠之年,得遇圣卿,实乃上苍厚赐予朕,朕这一生无悔啊,古人云,知音易觅,佳人难得。朕有幸遇你在桃李年华,朕,朕比先帝得上苍眷顾啊,咳咳咳……” 此时的董贤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他也是从内心里喜欢这个没有什么架子的皇帝,更何况两人的关系还不止君臣这么简单。虽然满朝文武乃至民间都对他议论纷纷,但是他不在乎,他也没法在乎,鱼和熊掌,总得得到一个吧。 “陛下,您且宽心,御医正在想法设法,想来不日陛下一定……” “咳咳,卿卿,不要说了,朕的身子什么情况朕自己清楚得很,卿卿啊,朕不想死啊,朕还想让你偎在朕的怀里,听朕给你讲朕的宏伟大业呢,咳咳……” 董贤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太了解刘欣了,两岁父亲去世,什么都不懂的刘欣继承了父亲定陶恭王的爵位,接着就陷入了太子争夺战,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伯父汉成帝因为没有子嗣,对身后之事不甚关心,使得太子之争愈演愈烈,几次被浑身是血的侍卫死里逃生救出来的刘欣更加沉默寡言。好不容易击败叔父做了太子,根基还没稳固,伯父驾崩,匆忙即位的他又被舅舅和傅太后一家把持朝政长达数年,只能郁闷地躲在后宫和自己玩征伐之事。陛下说的是啊,知音难寻,世人只知断袖,可有谁知道断袖的背后藏着多少委屈和愤懑! “陛下,陛下对臣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臣请陛下下旨,臣,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愿为陛下祈福,筑坛祈天,大赦天下,赤帝英明,一定会使陛下起死回生,龙体康健!” 匆匆赶过来的太医令,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大变,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平静,跪下给刘欣把脉。 刘欣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元寿二年六月二十五日,汉哀帝刘欣为祈求身体健康,特下圣旨一道,大赦天下,由丞相孔光、大司马董贤率领百官,于长安城西北筑起天坛,祭祀天地,宣读圣旨: 奉 天承运,皇帝诏 曰:古来圣王治世,君正则臣贤,臣贤则国泰康宁。 自尧舜以来,三皇奠基,五帝分伦。帝王教化而臣民受益,耄耋垂髫、举子学士,皆赖帝王隆恩。昔文王演卦,武王吊戮,拯黎民于倒悬,救万物于水火,遂受万民敬仰,高寿而终。前朝暴秦,虽有名臣悍将,然始皇帝草菅人命、好大喜功,无视百姓疾苦,致使士大夫揭竿而起,二世而亡。 自高皇帝斩蛇以来,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武皇帝力挽将倾,北伐匈奴,使大汉无后顾之忧。朕自登基,无一时不战战兢兢,恐负先帝重托。然近日以来,朕深染沉珂,几不能下榻。此必上苍罚朕之罪也。朕今二十有五,正思大展宏图,创万国来朝盛世之时。为祈康健,特赦天下囚徒,无论何等罪责,皆减两等,流放者令返本乡,以示朕之心意,彰朕之苦心。求乞天恩,增寿延年。 再拜! 祭完天地,董贤谢绝了孔光的相邀,急匆匆地回返未央宫,发现刘欣还是昏迷不醒。董贤无奈,在西宫坐了半宿,这才失魂落魄地回家。 董贤的大司马府就在皇宫北阙,规模极其宏大。这是宫中的将作大匠,也就是董贤的岳父建造的。大司马府占地几百亩,且有前后殿并门门相对,建筑极尽精巧奢华。刘欣特别喜爱董贤,在建筑用料上也是上等的尽归董贤,至于内饰装修,更是黄金珠玉修饰,整个府邸金碧辉煌,连皇帝都没有这个待遇。 董贤在府门前下了轿子,门口的守卫正要行礼,突然听见哐当一声,紧接着尘土飞扬,大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看,大门不知道怎么的,从外往里倒了进去。董贤心中一紧,沉声道:“怎么回事!” 老管家慌忙跑出来,仔细查看一番,上前禀道:“郎官勿惊,想必是府门承载太多,不堪重负而已。” 董贤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发作,要将督建府邸的官员诛杀,突然想起来将作大匠乃是自己的岳父,不由得恨恨两声,只好作罢。命令轿夫掉头回宫,他要去椒风宫去见妹妹,他今晚有些心神不宁。 董昭仪已经慌神了。 今日她去宫中看望皇帝,回来的时候被太皇太后叫去训了一顿,说是不守宫廷礼节,皇帝重病期间还到处闲逛。董昭仪本想辩驳,可是太皇太后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即便是皇后,在她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更别说她这个昭仪了。此刻听闻伯兄进宫,才觉得有了个主心骨。祭天之后,皇帝仍然昏迷不醒,她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一旦皇帝殡天,备受宠信的董家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伯兄,我听闻上次你说,陛下想要禅位于你,这事是真的吗?” 董贤一脸凝重地问道:“是的,难道你是想?” “没错。伯兄,你也知道,我们一家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全赖陛下的赏赐和喜爱,如果陛下一旦殡天,以太皇太后和王家的实力,我们怕是在劫难逃啊。倒不如你求皇帝写个禅让文书,我们做了这个皇帝位子,你看如何?” 董贤张大了嘴巴,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妹妹董昭仪,嗓音都已经变形了:“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伯兄!枉你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断更待何时!一旦陛下殡天,我们一家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听我说,内弟乃是中尉,掌管执金吾。伯兄是大司马,掌管全国军队。我们先让陛下亲口答应禅让,然后写成遗诏,伯兄趁机讨要到虎符,调军队驻扎在城门之外。内弟率领执金吾控制朝堂,只要明天上朝,即可号令百官,登基称帝,伯兄以为如何?” 董贤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他何尝不知道当初皇帝要禅位给他的事情,可是当时群臣的反应也是让他胆战心惊。有一天皇帝在麟麒殿摆酒宴,与董贤父子及亲属聚饮,中常侍王闳在旁侍候。刘欣有了一些酒意,不紧不慢地看着董贤笑道:“我想效法尧禅位舜,将帝位禅让于卿,卿以为如何?”董贤心中一喜,还未发一言,王闳进言道:“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的。陛下继承帝系,应当传位给子孙直到无穷。世代相传的大事至关重要,陛下不要随口说!” 此言一出,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看向了王闳,只见他跪在地上,头昂得高高的。刘欣没想到众人反应这么强烈,顿了一下,命人王闳赶出去,以后不得再侍宴。?当天的宴席不欢而散。 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开始,不停地有大臣拿此事说事,还有人写了董贤的十条罪状,大殿之上据理力争,刘欣没了耐心,一一发配了事。此刻妹妹旧事重提,怎能让他不胆战心惊? 思忖了良久,董贤决定先去未央宫探探口风,无论如何,他得有所行动了。 附: 董贤,字圣卿,年少时沾了时任御史的父亲董恭的光,做了太子舍人,就是陪伴太子读书的工作,有时也兼任保卫工作。后来刘欣即位做了皇帝,有一次在殿中见到了董贤,心中十分喜爱,就升任黄门郎,后来又担任驸马都尉、侍中,出则同车,入则陪侍左右,一月内赏赐一万万钱,朝野震惊!但是刘欣觉得还不够,建平四年封董贤为高安侯,食邑二千户,一年之后,董贤又升任大司马、卫将军,正式成为三公,这一年,董贤二十二岁。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董贤的父亲董恭升为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弟弟董宽信升任驸马都尉,妹妹董婉儿则被皇帝看中,成为宫中仅次于皇后的昭仪。 第五章佳节思亲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杜吴在县衙的牢房里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是他有生以来最难忘怀的岁月,他曾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是不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才沦落到如此地步。流落到一个回不了家的地方,还莫名其妙被判了死刑,而且还是腰斩。尽管这些天他一直不停地在考虑如何才能翻案,可是整个县衙牢房,没有一个人肯搭理他。纵然他喊破了喉咙,或者讲一些在狱卒听起来很奇怪的事情,狱卒们也不愿意过来看一眼,太臭了,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小的只有几平米的空间里,他们就只当这个犯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精神失常了而已。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杜吴所在的囚牢,是关押死刑犯的专用囚牢,里面都是一些已经被判决处斩的死囚,因为是死囚,也就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县尉和狱卒连索贿都懒得伸手了,因为知道这些死刑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人了,你就是找他要,他也不会给你一分一毫的。所以对待这些死刑犯,狱卒们一般都是敬而远之,死不了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管。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快到中午的时候,居然有狱卒过来,每个囚牢里送了一碗饭。 杜吴细问之下,一个狱卒不耐烦地嚷道:“问什么问,给你吃的还问这么多,他奶奶的,让老子来送饭,都要熏死了!” 杜吴拿过碗,发现上面盖着一束草,草叶都杵进了碗里,碗里居然是大半碗小米稀饭,半个月没见正常饭食的杜吴大喜过望,张嘴就把稀饭吞进了嘴里,吞完之后,越发觉得肚子饿的厉害,也没多想,用舌头把碗舔了一遍,舔着舔着,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他什么时候落魄到如此地步过! “原来是到了端午节了。”斜对面一个牢房里,有个沙哑如破锣嗓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端午节?哎,做了犯人,就不该奢望还有粽子可以吃。”杜吴叹了一口气。 “粽子?那是什么东西?”破锣嗓子疑惑地问道。 “粽子就是粽子啊,粽叶包着的,里面是大米团子,北方会放豆沙或者枣泥,南方是肉粽,怎么,你们这里不吃粽子吗?” 沙哑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恁这个书生,总是说一些额们听不懂的话。端午节,是为了祛病除灾才有的这么个节日。这天叫“恶月恶日”,从这天开始,夏天就正式到来了,因为额们北方天气燥热,人容易生病,瘟疫也就容易流行。再加上蛇虫开始出没,容易咬伤人,所以额们这个地方的人也叫端午毒日。恁看见碗上的这个艾草没,这就是用来防五毒的,五毒就是长虫啊,蝎子啊,蜈蚣啊,壁虎啊,癞蛤蟆啊,端午这天呢,要防五毒之害。一般在屋中画五毒图,就是画出五种毒物,再用五根针刺在五毒身上,就当作毒物被刺死了。所以,额们这个地方啊,有不举五月子的习俗。” 杜吴听得入了神,忙问道:“什么是不举五月子?” 破锣嗓子轻咳了一下,接着道:“不举五月子的意思呢,就是说五月五日端午节这天出生的娃,无论男女都不能抚养成人,一旦抚养成人,则男害父,女害母,当官的也不会在五月上任的,不吉利,不能升迁的,五月也不盖房子,会让人秃头的,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也要回家过节,叫做躲端午……” “那五月五出生的孩子呢?” 破锣嗓子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下去,却被杜吴打断了,也许入狱后难得有机会在人前卖弄一下学识,很是生气,大声说道:“被打死或者扔到山里了呗,还能怎样,难道留着祸害家人吗?” 杜吴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话,他实在很难将后世过的端午跟大汉的端午联系起来。后世的端午节,那是一个三天的假期,这三天人们是在狂欢中度过的,有车的人驾车奔驰在免费的国家高速上,没车的人或坐车或高铁或飞机,满世界的游玩。老人含饴弄孙,小孩子在草坪上放风筝,情侣们手牵着手去看午夜场的电影,超市里到处都是打折的粽子,淘宝和京东也会趁机降价促销,想到这里,杜吴不由得又伤感起来。 老家的端午节,没有龙舟,粽子也很少吃,山东人过端午是要吃煮鸡蛋的。他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端午节还没有假期,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就会给他书包里塞两个煮鸡蛋,等到学校的时候,会发现有同学把教室的门口吊一捆菖蒲,上课的时候,语文老师会让同学们上台去讲端午节的由来,然后大家嘻嘻哈哈的拿着彩笔往鸡蛋上画鬼脸,再互相交换,在“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的诵诗声中把鸡蛋消灭掉。有手巧的同学还会拿蛋壳做个不倒翁,这一天,老师一般也会管得相对宽松些,这也就让很多调皮的同学偷偷在课桌下面做小动作。等到回到家,母亲已经包好了饺子,在山东,只要是节日,就吃饺子,杜吴每次都能吃一大盘,然后抹抹嘴,跑出去跟小伙伴玩了。 想着想着,泪水润湿了双眼。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衙门后墙喧闹的叫卖声也已经消失了,不知是谁在远处吹起了笛子,那悠远的笛声,声声钻进了杜吴的耳朵里,杜吴不由得悲从中来,低声啜泣起来。 “那书生,别哭了,看开点吧,除非赶上大赦天下。对了,反正也都是必死之人了,恁就给额们讲讲, 到底啥是象棋吧,怎么耍的?” 顿时就有窸窸窣窣伴随着铁镣碰击铁栏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杜吴想了想,叹了口气,才幽幽的地张开嘴:“也罢,反正是必死之人了,也不在乎多一条罪状了。我就跟各位讲讲什么是象棋,怎么下。相传象棋是淮阴侯韩信发明的。韩信大家都知道不?就是那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韩信,帮着咱们的高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勋,最后被吕后逼迫自杀,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话说韩信入狱之后,想起自己当初跟随高皇帝跟项羽争天下……” 凄冷的月光从云层后面射下来,照在一个狱卒的身上,他已经听得入迷了。 第六章风云突变 “最后的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要不然,咱们董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一路上想着妹妹的这句话,董贤终于下定了决心。成者王侯败者贼,反正皇帝殡天后,我肯定得不到好下场,还不如就此拿到禅让诏书,名正言顺地登基,发动政变,大权独揽。 想到这里,董贤不由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未央宫。 今夜愁云惨淡,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让人感觉非常压抑。一队太监宫女打着昏黄的灯笼,鬼魅一般地从未央宫走出来。金吾卫手持长戈,正在换班,董贤知道,马上子时了。 还没进西宫,就看见头发花白的太医令踮着小脚跑出来,看见董贤,慌忙跪倒在地:“禀高安侯,陛下醒了。” 董贤心中一喜,也顾不上盘问太医令跑出来作甚,三步并作两步跑进西宫,正看见宫女在服侍坐在床上的刘欣喝水。 董贤年轻,哪里知道这是刘欣的回光返照,刚才太医令就是诊出来皇帝已经没救了,才慌慌张张去往长乐宫报信,哪里想到刚出门就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大司马董贤。 刘欣坐在床上,容光焕发,一点都不像是久卧病榻的样子,董贤一时语塞,刚刚想好的说辞,突然发现没法对刘欣讲了。皇帝现在好好的,自己要是让皇帝禅让,会不会让皇帝有什么想法啊。想到这里,董贤赶忙跪下对刘欣叩头:“陛下,您总算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想,您要是有个山高水低,奴婢也不活了,直接随您而去了。” 刘欣欣慰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董贤,感到心中暖暖的。这个男人除了带给他身体上的愉悦之外,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想到这里,半年前的禅让心思又涌上了心头。刘欣没有子嗣,又喜爱董贤,此刻他明白自己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他决定送董贤一份大礼。 “卿卿,坐过来。” 董贤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又簌簌的流下来,他靠着床边坐下,周围的宦官宫女知趣地退了出去。 刘欣从枕头内侧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董贤,说到:“朕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就从符玺郎手中要来玉玺,今日,朕要将它传于圣卿,朕不行了,朕要传位于你,可惜朕已经无法行走,没法为卿卿准备一场隆重的禅让大典,让你我二人名垂青史,朕对你不住啊。”说罢,刘欣竟然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他对内侍招了招手:“召大司徒孔光。” 孔光是孔子的十四世孙,为人刚正不阿,直谏不忌,因此人缘极差。他曾在元帝成帝两朝多次为官,最高官居大将军、丞相,从一品,后又一撸到底,被贬出朝廷任一小官。孔光性格何等高傲,索性辞官,回曲阜老家收徒讲学。怎奈他名气太大,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子被捧上神坛,成为读书人眼中的至圣先师,因此,前往曲阜孔家求学者络绎不绝,他所教的弟子也多数成为博士、大夫,遍布朝野,一时之间名声更躁。刘欣即位后,两次召孔光入朝,授光禄大夫,拜为丞相,后丞相改名大司徒,孔光自此成为刘欣的左膀右臂。 不到片刻,孔光气喘吁吁地进宫了。原来刘欣病重,太皇太后担心有变,下懿旨令孔光日夜值班,不得离开皇宫。内侍到时,孔光还在灯下看书,听闻召唤,披上外衣立刻前来见驾。 “司徒啊,朕已时日无多,朕这一生,未曾有一男半女,如今即将远行,朕打算效仿上古尧帝,将皇位禅让于大司马董贤,卿即刻草拟圣旨吧。” 气喘吁吁地孔光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这句话震得五雷轰顶,好像有千斤巨锤砸在胸口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慌忙跪倒在地,口不择言道:“陛下,你疯了啊,陛下虽然没有一儿半女,可是皇室中还有王侯,怎么可能禅让呢?” 董贤本来还觉得没有希望,忽然皇帝说要禅让,顿时觉得一阵巨大的幸福感袭来,没想到孔光一句话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后跟。他站起来,恨恨地说到:“孔司徒,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孔光微微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董贤一眼:“董司马,当今天子乃高皇帝子孙,虽无子嗣,我朝却有多位王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鹊巢鸠居之徒觊觎大宝!” 说罢,转头又朝刘欣跪下,重重地磕起头来:“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宁死不写这道圣旨!” 刘欣叹息一声,看了一眼董贤,那目光之中充满了不舍和怜惜,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指着孔光,只说了个你,头歪了下来,驾鹤西游去了。 真是乐极生悲啊,董贤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恨死了孔光,指着孔光喝到:“孔光,是你逼死了陛下,你这是大逆,我要诛你九族!” 就在此时,一个老迈的声音传来:“哀家看谁敢!”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太医令已经将太皇太后请了过来,几人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董贤喝骂孔光。 孔光此时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朝太皇太后趋行,口中喊道:“太皇太后,老臣参奏大司马董贤意图谋反,抢夺传国玉玺,准备篡位自立!” 太皇太后满意极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本来已经授意了随行的中常侍王闳要参奏董贤,没想到孔光反而抢先弹劾董贤。这孔光可是比王闳更加有分量。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对董贤说到:“董司马,大司徒所言属实否?” 董贤没想到太皇太后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被太皇太后听了个十成十,正要反驳,却看见太皇太后身后王闳闪出来,厉声喝道:“董司马,传国玉玺自古由符玺郎保管,今日却在你的手里,而陛下也恰好龙御殡天,董司马难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董贤涨红了脸,他万万没想到王闳会在玉玺上将了他一军。 “启禀太皇太后,这玉玺乃是陛下殡天之前亲手传于我的,陛下打算禅让于我,此事孔司徒也在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后放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才说道:“禅让?董司马是在说笑吗?中常侍,传国玉玺在董司马那里,哀家可不太放心啊,劳烦你取回来吧。” “诺!” 王闳应声一闪身,手中佩剑出鞘,剑刃抵在董贤脖子上,温柔地说到:“董司马,玉玺太重了,小心闪了您的腰,还是下官替您保管一下吧!” 太皇太后看着王闳逼回了玉玺,心情也好了一些,她走向刘欣的遗体,轻轻得抚摸着刘欣的手,问董贤:“董司马,皇帝生前最宠信于你,你们名为君臣,实为夫妻,皇帝为你断袖之情,举国无不惊叹。国丧就由你来主持吧,你看如何?” 此时的董贤,万念俱灰。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还能活下去,看到太皇太后如此发问,也知道这只是个试探而已,只好脱了帽子,以头捣地,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他已经一点血性没有了。 太皇太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到:“帝王葬礼乃是国礼,尔身为大司马,位列三公,居然一问三不知,要你还有何用!新都侯王莽曾以大司马身份处理过先帝丧事,知晓旧历,此事非他不可!传旨,宣新都侯王莽进宫,主持国丧大典。新都侯未到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未央宫。孔司徒,你就辛苦一下,在此等候新都侯吧。” 说完,她松开了握着刘欣的手,转身离去。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六月二十六日,汉哀帝刘欣驾崩于未央宫。 第七章欲加之罪 董贤麻木地跪在棺椁前面,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王莽,面如死灰。王莽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王莽刚被封为新都侯不久,他的叔父王根打算从大司马的位置上退休。但是王莽的表兄,也是太皇太后的外甥淳于长发迹在先,又在地位上超过了他,再加上善于阿谀奉承,又曾为汉成帝立赵飞燕为皇后出过力,深受汉成帝信任,很快升为卫尉,掌管皇宫的禁卫,成为九卿之一。因此很多人认为淳于长应该继任大司马。王莽为了扳倒他,秘密地搜集了很多淳于长的罪行,然后利用探望的机会告诉王根说,淳于长暗中为接替担任大司马已做好了准备,他已经给不少人封官许愿了,同时又说出淳于长与被废皇后许氏私通之事。病中的王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呕血三声,派王莽向太皇太后汇报,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让汉成帝罢免了淳于长,罗织了他的罪行,在狱中将他杀死。 一年之后,王根病重,举荐王莽代替大司马之位,在淳于长死后,王莽继他的三位伯、叔之后出任大司马,时年38岁。那一年,董贤才15岁,还在东宫做太子舍人。这段秘闻也是后来听他的父亲董恭酒后无意提起,并且一再强调,不要去惹这个王莽,此人太过阴险。 今天看到王莽雄赳赳地走进来,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掉在这样一个老狐狸手中,恐怕已经没有活路了。 王莽先是到得灵前,以跪拜之礼祭奠了刘欣,转身起来,拿出一封奏折,厉声喝到: “太皇太后懿旨,大司马董贤在陛下重病期间意图谋反,着令府中闭门思过!另,司徒孔光弹劾董贤十大罪: 一、阴谋逼宫。元寿二年,董贤阴谋篡改陛下册文“在朝中掌事诚信”,此乃上古尧禅让舜之文,后又怂恿陛下酒醉之中禅让,更兼陛下殡天之际抢夺传国玉玺,此等大逆之举,不诛九族不足以平民愤! 二、欺君罔上,蒙蔽圣听。自董贤上任大司马一任,明令百官不得向陛下奏事,一应奏折要先过贤耳目方可上达天听,胆大妄为,古之罕有! 三、任人唯亲。大司马董贤依仗陛下恩宠,不思报答国恩,反而为自己谋私利,先后为其父董恭谋得光禄大夫,其弟董宽信谋得驸马都尉,岳父无才无学,竟至将作大匠,其余亲属都位居诸曹侍中等,以权谋私,天理难容! 四、诬陷忠良。建平四年,董贤指使孙宠、息夫躬等控告东平王刘云之妻伍谒在祭祀时诉于鬼神,使其降祸于所憎恶之人,王妃被诛,东平王含冤自杀。丞相王嘉为其鸣冤,被董贤诬告下狱致死。 五、**宫闱。大司马董贤迷惑陛下,致使陛下仅有一后,直至归天,竟无一个子嗣,其罪之大,当诛九族! 六、悖乱礼制。大司马董贤怂恿陛下在义陵旁建造坟茔,棺梓由黄金珠玉连缀而成,其规格早已超越臣子规制,且所用之物,皆上于陛下,此乃国君之耻,天下之耻! 七、拥兵谋反。建平四年,大司马董贤私豢武士,并威逼中黄门到武库索要兵器,前后达十次之多,其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八、结党营私。司马董贤私下结交孙宠、息夫躬等人,全为一己之私结党以抗忠良,令朝堂上下乌烟瘴气,百姓疾苦难闻。 九、贪污受贿。司马董贤利职之便,疯狂聚敛钱财,外地朝贡官员,无礼金无法见陛下,此乃国之蛀虫也。 十、骄横跋扈。元寿二年,董贤为大司马,却对同为三公的大司徒孔光和大司空彭宣及朱诩骄横无比,出入必要繁礼冗节,权力几与陛下相当! 臣,大司徒孔光弹劾董贤罪状,句句属实,条条有据,请太皇太后明察!” 那一夜,月明星稀,大司马府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董贤被罢官弹劾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长安各处,司马府里的下人侍卫更是人心惶惶,胆大的厨子已经挟菜刀偷偷溜走,还顺便带走了府里的一个丫鬟,胆小的也开始窃窃私语,互相打听,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他们不敢走,因为他们是司马府买来的奴婢,卖身文书还在董贤手里,如果私自逃走,没有乡籍证明,更不用说民爵,他们面临的只有牢狱之灾。可是他们又不敢去问董贤,虽然他已经被贬为民,可是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还是让他们选择了继续等待。 董贤坐在窗前,看着一弦月牙升上天空,不禁愈发伤感起来。连月亮都是残缺不全的。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两个俏丽的面孔,董贤叹了口气,对妻子说:“夫人,你跟了我七年,这七年里,你受委屈了。今天落到如此地步,只恨陛下早逝!陛下,圣卿感念你的断袖之情,三生三世都难以报答!” 说完,端起桌上的毒酒,一饮而尽,看着妻子,月光下的倩影颓然倒下。 董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泪流满面:“夫君,别人不懂你,我懂你。我知道你活着有多累,我也知道你其实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你才22岁啊,哪里是朝廷里那些老狐狸的对手啊,你拼命给董家和妾身家里安排官职,不就是怕自己势单力薄吗?你飞扬跋扈,你恃才傲物,不就是想向百官证明,你就是个庸才,不会对他们有威胁吗?别人不懂,妾身懂啊!夫君,这一世,你太累了,下一世,不要生得这般美艳,也不要做高官,你还做那个爱说笑的翩翩公子,我还做那个俏皮的弹琴女,我们桃花林里再相逢,可好?” 说罢,董夫人端起另一杯毒酒,一饮而尽。杯落地,手相牵,口中轻轻哼起歌谣来,那是一年春天,桃花盛开,一个翩翩公子,踏莎而行,忽闻琴声动听,寻声而至,见一俏佳人,正在抚琴,不禁萌生情愫,舌吐清辞: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第八章玉殒香消 权力的斗争都是阴暗的。 如果不是清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长安的百姓还不知道大司马、高安侯董贤已经在昨夜悄然自尽。当晚王莽得到消息的时候大怒不止,他还想好好地审问一下这个曾经令他们王家不得不远离朝堂退避三舍的仇人呢。报信的校尉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时地擦拭脸上的汗珠,虽然已经是盛夏,夜晚已经燥热无比,但他仍然冷汗直流。当晚是他当值,等到听到哭声冲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董夫人的最后两句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王莽饱读诗书,对着两句诗熟稔无比,他在里面听出了决绝之意。喃喃地念着这两句诗,不禁心头一动,问道:“董贤和他夫人是合葬的吗?” 校尉赶紧回道:“回禀大司马,小的亲眼看见董府的管家把他们二人合葬在了一个棺材里,还在棺材外表涂上朱砂,上面画了很多动物,有龙,有虎,还有一些日月星辰之类的。至于穿的什么寿衣,小的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说是用玉衣珠璧装殓的。” 王莽蹙了蹙眉,这时身边的管家突然说道:“侯爷,这高安侯的棺椁,好像逾越礼制了。” 王莽抬起,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家一眼,对校尉道:“传太皇太后懿旨,董贤其罪当诛,虽已自杀谢罪,然其棺椁逾越礼制,着有司开棺戮尸,弃于荒野,任野狗分食。其父兄等人免官流放,懿旨即刻下达。去吧。” 露寒凄凄生白露,桂宫袅袅落桂枝。 傅黛君看着桌上的圣旨,笑了。绝美的脸庞上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自己这一生,好苦。 耳畔还回响着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傅昭仪与孔乡侯傅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肆意违背王法,与皇帝同称尊号,竟坐于皇帝之左而并食,忤逆无道。今废为庶人,为哀皇帝守陵,无旨意不得出桂宫一步。” 傅昭仪看着自己手臂上暗红色的守宫砂,忽然觉得那么的讽刺。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却被自己的丈夫冷落了十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梳妆打扮得如月中的仙子,翘首以盼,那幅专供皇帝出入的珠帘却一次都没有被掀起过。终于有一日,珠帘轻卷,她心中狂喜,跪在地上等着一双龙靴映入眼帘,没想到传来的却是皇帝驾崩的消息。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建章宫,太液池。 四十四岁的赵飞燕步履蹒跚地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曾经觉得那么有情调的一条小路,在今天却是那么的崎岖难行。 一个月前,汉哀帝刘欣驾崩,曾经的皇太后赵飞燕失去了最后的靠山,被太皇太后下诏,先是贬为孝成皇后,后又贬为庶人,被逼去看守成帝的陵墓。 以前都是步辇出行,现在变成了庶人,只能在金吾卫的看守下,一步一步地踩在这烫脚的鹅卵石上。 又来到了太液池,又看到了那艘已经陈旧的合宫舟。那一日,他心爱的成帝竟不顾帝王的威仪,兴冲冲地快步走进赵飞燕的寝宫,嘴中还连连喊着:“皇后,皇后!快,跟朕去看个好东西!” 等到了太液池,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艘巨大的画船,船上还有四十余尺高的瀛洲榭。成帝兴奋地对她说:“看,这就是朕送你的礼物,合宫舟!” 那一夜,成帝穿着“流波文毂无缝衫”,自己穿着南越国进贡的“云英紫裙”,登高望远,衣袖飘飘,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成帝深情地望着她:“皇后,为朕舞一曲吧。” 皎皎月光盈仙袖,点点繁星沁汗肌。一曲《归风送远》,笙瑟齐鸣,鸾玉乱响,赵飞燕翩翩起舞,宛如月宫里的嫦娥,飘飘欲仙。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她的紫裙唰唰地欢飞着,乌黑的长发飞扬起来,长袖一挥,随风飘飘,眼看着就要飞走了。 成帝正用玉环打着节拍,见到此景,急忙大喊:“快救皇后!”侍郎冯无双扔掉乐器,疾步上前,一手按住了她的两只脚,一手攥住了她的云英紫裙,飞燕长袖飘飘,宛如月中仙子一般,看得成帝痴了。 从此之后,成帝更加爱恋她,甚至还为她建了一座“七宝避风台”,专供赵飞燕表演。 不久,宫中盛传皇后赵飞燕能在人掌上起舞,舞姿翩然,如仙女一般。而她那被冯无双抓皱的裙子,竟然成了宫中的流行款式,名曰:“留仙裙”。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谩皱留仙裙折。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飘雪。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想到这里,一丝苦笑浮上了赵飞燕的脸颊。当初最宠爱她的那个男人,早已仙逝,要不是自己协助刘欣登基有功,也许六年前就随妹妹赵合德投井自尽了。虽然后来倚仗刘欣成为皇太后,可也是活得得战战兢兢。十二楼前花低头,深宫白日已先秋。她知道,她再也不能留恋这个世间了。 轻启臻首,赵飞燕问了一句:“将军,可否容我再舞一曲,就当报答当年陛下了。” 金吾卫轻轻点头,知趣的退出七宝避风台。 秋风起兮天陨霜, 怀君子兮渺难忘, 感予意兮多慨慷! 天陨霜兮狂飚扬, 欲仙去兮飞云乡, 威予以兮留玉掌。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七月三十日,西汉皇太后赵飞燕在太液池投湖自尽,年四十四岁,死后陪葬延陵。一代美人,从此玉殒香消。 同日,刘欣的皇后傅黛君在义陵投缳自缢。夕阳西下,白色曲裾的丝带迎风飘扬,如灵幡一般,翩翩起舞。 元寿二年九月初一日,王莽扶持九岁的中山王刘衎即皇帝位,是为汉平帝,晋谒高祖庙,大赦天下。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第九章物是人非 阳光好刺眼啊! 杜吴用手遮着脸,在狱卒骂骂咧咧的推搡中,被赶出了县衙。不到半年的牢狱生涯,让当初白白嫩嫩的书生杜吴,变成了一个眉毛胡子已经分辨不出的野人。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没想到接连遇到了两次大赦,连狱卒都觉得不可思议,本来以为板上钉钉的死囚,没想到居然能活着出狱,这让他们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便宜了他们,至少还能得点银两去养活妻小,尤其那个奇装异服的人,听说他的东西都被主簿私吞了。 回到大柳树村,杜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李。原先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整个人佝偻着,正在院子里收拾柴火。半年的光景,原本就破旧的房子现在更加破败。大黄狗看见杜吴,低声哀嚎了几声,步履蹒跚地迎了上来,这让杜吴眼眶一酸。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是个没有家的人,在大街上犹豫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施施然地回老李家。 杜吴摸着瘦骨嶙峋的大黄狗,想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李抬起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了吗?正好有刚熬好的粥,去喝一碗吧。”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杜吴答应了一声,进了屋。半年不住人,房子的西北角已经有了一个窟窿,九月的早晨,清冷的风掠过房顶的茅草灌进来,使得屋子里比外面并没有温暖多少。杜吴擦了一把眼泪,端起桌上的那碗黑色的糊糊,老牛饮水一般抽干,还是一样的腥,可是却又顿时感觉三神归位,好熟悉的味道。杜吴不由得回味了一下,他来大汉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腥腥的粥,劫后余生后的第一顿饭还是这腥腥的粥。他不由得看向院子里的老李,老李咳嗽着,正在织渔网,大黄在他的脚边晃着尾巴,目光炯炯地看着老李哆嗦的手。 处理完老李的丧事,已经是黄昏时分。初秋的阳光洒在杜吴的身上,将背影拉得长长的。杜吴步履蹒跚地回到老李家,他此刻也没有地方可去,只好暂时住在老李家,想着以后再做打算。刚拐进胡同,就看见主簿带着几个人站在老李家门口向驴主人的婆娘询问什么。杜吴恨透了主簿,如果不是他,老李和老王都不会死。看见杜吴过来,主簿双臂向前,微微欠身:“许久不见,杜郎风采依旧。今日前来,乃是重阳将至,奉县尊之命,特来为李祖、王能二位老人送雄粗饼,彰显我大汉尊老之传统。没想到,唉。” 杜吴胡乱拱了拱手,径直推开柴门,他此刻不想说话,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问:“主簿,既然大汉素有敬老传统,那为什么还对两位老人定罪?我听人说,年满五十岁的老人是可以不用定罪的,为何他们还被处以极刑?” 主簿没有介意杜吴的无礼,笑吟吟地说:“杜郎,根据《九章律》,年满六十,免除赋税,年满七十,罪不加刑,重阳之日,他们二人才满五十,何来的免罪之说?” 杜吴瞪大了眼睛,他以为两位老人至少七十岁了呢,略一思忖,这是两千年前的大汉,不是21世纪的新中国,这个年代能吃饱饭都是奢望,更何况长寿。五十岁不到头发花白乃至全白有什么可奇怪的。想到这里,也便释然了,当下右手压着左手,学着主簿的样子作了个揖,言道:“如此,是草民唐突了。” 主簿叹了口气,扯住了正要转身的杜吴:“杜郎,你不是草民,看你粗通文墨,应该是读书之人,另外,这些雄粗饼已经带来了,还请代为收下,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了。” 顿了一顿,主簿又说到:“杜郎,既然你已经以子孙礼待客,就请守孝百日。哦,对了,这是你的乡籍,拿好了,头发也要尽快蓄好。”想了想,又拍了拍杜吴的手,“虽然以子孙礼待客,但是终究不是子孙,也不在五服之内,百日以后,官府会有人上门找你接手这两间草房,好自为之吧。”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杜吴起身披衣,走出院子。夜晚静悄悄的,村子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此起彼伏一阵,然后又静了下来。大黄跟着杜吴走了出来,坐在地上,不时地用舌头舔着鼻子,鼻头湿漉漉的。虽说不是乱世,可是绝对不能称得上是盛世。三个月前,杜吴出狱,无处可去的时候回到了这里,还是老李收留了他。第二天两人一狗去山上祭奠老王,老李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就在杜吴收贡品的时候,老李一头栽在了坟前,了无生息。杜吴手足无措,又是人工呼吸又是心肺复苏,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在大黄的哀鸣中放弃了坚持。 老李的葬礼很简单,总共就几个人帮忙,连一桌酒席都凑不起来。也不是他人缘太差,而是老李无后,能来的也就只有左邻右舍了。没等停满三天,驴主人就在婆娘的喝骂中驾着车,将老李的尸体用草席卷起来,扔在车上,其他人步行去了山岗。杜吴看着颠簸的老李,想起头一天晚上一人一鬼聊得不亦乐乎。怕鬼怕到连民间故事都不敢听的杜吴居然跟老李一问一答聊了整夜,把自己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到上大学谈恋爱的糗事老李那个老不死的还敲杜吴脑瓜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脑袋还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梦还是幻境。 正想着,大黄低低地咕噜了一声。杜吴坐下来,拍了拍大黄的头:“从明天起,咱俩就要浪迹天涯了。你说,我们去哪里呢?要不回山东老家吧。你知道吗,在我们老家,有万亩桃园,每到桃花开的时节,好多人去赏花,桃花可好看了,粉**白的,我上学的时候就学过一首桃花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跟你讲啊,这是唐朝的诗人崔护春游的时候,口渴了去借水,结果看上了人家一个姑娘,你知道那种感情吗,就是男女之间的情愫,情愫就是,嗨,我跟一狗聊情愫,你能听的懂才怪!大黄,你说是不是?哎,你个狗日的大黄,居然睡着了,搞得老子在这里自言自语。” 大黄趴在地上已经睡着了,耳朵一动一动的。杜吴的话是最好的摇篮曲,靠着杜吴的腿,肚子一起一伏的。突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它怀疑自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狗日的大黄,恁再叫老子宰了恁炖汤,老李,恁就不能管管恁们家这条破狗……” 第十章纸上谈兵 倒了倒竹筒,发现已经没水了。杜吴身上只有几百枚五铢钱,这是从老李床下的一个罐子里找到的,应该是老李的全部积蓄了。杜吴感激老李的同时又对这些五铢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这是真的五铢钱吗?为什么几乎每个钱币的边缘都被钝器挫过,好端端的圆形方孔都变成了不规则图形,最严重的一个铜板几乎连小篆的“五”都被剪掉一半,剩下一个三角形。直到他拿着那个铜板买了一个跟雄粗饼一样难吃的馕,才对这些五铢钱重拾信心。 小心翼翼地收着这些铜板,每个铜板都被抚摸得发亮,应该是老李时时拿出来清点的原因吧。杜吴站起身,准备继续往东走。大黄在路边的枯树上撒了泡尿,看见杜吴起身,屁颠屁颠地跟上来,摇着尾巴在前面开路。 这里已经是长安城了,杜吴知道长安城是有宵禁的,要是108声净街鼓敲完他还在街上,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长安城北军狱的暗无天日。日头已经有点偏西,杜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边艰难地撕咬着馕,一边沿着路边走。这已经算是内城了,街面还算干净,只是偶尔会有马车疾驰而过,丝毫不顾路边行人的咒骂。杜吴紧了紧不太合体的麻衣,这是在老李的箱子里翻出来的,估计是不舍得穿,一直放到了现在。 正走着,大黄突然低声威胁着叫了几声,杜吴赶紧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衣着华丽,小小的披风随风飘扬,手中握着一柄木枪,倒是颇有一番大将军的气概。此刻她正威风凛凛地拿枪尖指着大黄,口中喝到:“来将何人,报上名来,本将枪下不杀无名之辈!” 杜吴噗嗤一声笑了,这小姑娘也不知道谁家的,估计故事听多了,入了迷,走火入魔了。也是存心想要逗她一下,便上前做了一个揖,笑道:“在下杜吴,山东人氏,路过宝地,还请将军放我东行。” 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下,说道:“你这书生倒是挺讲道理,算了,本将军不欺负弱小,再说了,看你这个样子,就算上阵,也定是个夸夸其谈之辈,走吧走吧。” 杜吴笑了,这个小姑娘居然还知道夸夸其谈这个成语,就又逗她:“在下确实是书生,不过夸夸其谈可说不定,再者说了,能做到夸夸其谈的,也定然不是个庸才,是也不是?” “咦,你这个书生,倒是跟叔父说的不一样,你倒是说说,夸夸其谈为何不是庸才,叔父说过,赵国就是败在了赵括手里。” “非也,赵国不是败在了赵括手里,而是败在了赵孝成王和马服君赵奢手里。” “你胡说,马服君那可是个大英雄,是个名将呢,他……” “紫苏!” 小姑娘正待反驳,附近一座府门里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女子,招手让小姑娘回家,小姑娘拿木枪顿了顿地面,转头跑开,还不忘回头反驳:“他是战国四将之一,你骗人!” 杜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招呼大黄继续往前走,净街鼓敲响之前,他最好能穿出东城门,否则,就得在城内住宿了,天知道现在的客店多少钱。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面有辆马车疾驶而来,杜吴闪身站在路边,这个年月能坐马车的都是身家显赫之人,自己一个身份不明者,还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不想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一袭白衫,腰间挂了一柄长剑,头上顶了一个纱冠。只见他整了整衣冠,四处看了下,便径直向杜吴走了过来。杜吴心里一紧,拉住了狂吠的大黄,虽然他手中有乡籍文书,但是自己的来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 年轻人走近前来,整了一下衣冠,躬身下拜:“在下王获,字仲孙,敢问先生可是姓杜?” 杜吴慌忙答礼,左手压着右手,深鞠一躬,礼多人不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在下便是杜吴,不知贵人拦我去路,所为何事?”此刻他已经隐隐的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好奇心发作,非要进长安城来看看,现在福祸难料,如何进退呢? 王获听闻,又拱了拱手,笑道:“先生不必惊慌,获刚才听侄女说,先生认为赵国败在了马服君之手,在下愚钝,不能明悟,恳请先生到寒舍小坐,获必亲奉茶水,请先生答疑解惑。” “啊,这个,我还要赶路,刚才只是哄小孩子胡说的,贵人不要当真。”杜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先生何故藏私?获粗通军事,欲与先生讨教一番,还请先生勿要推辞,今日就请先生入府,权且歇息一也,待明日赶路不迟。” 杜吴无奈,他更怕自己如果强行拒绝,天知道对面的公子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下拱拱手,跟随王获上了马车,大黄的绳子拴在马车尾部,慢慢悠悠地向来路赶去。 下了马车,杜吴抬头一看,匾额上写了两个大字:“王府”,此刻天刚擦黑,府里的下人们开始点灯。王获引着杜吴从偏门进了府邸,径直穿过两个回廊和一个天井,七拐八绕,来到后院,早已得到消息的管家带着两个丫鬟,手捧托盘在门口等候,托盘里有两尊青铜器,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罐子。 进的书房,待管家和丫鬟出去,王获起身为杜吴倒了一尊酒,起身敬道:“贵客盈门,获敬先生一尊,我们稍候片刻,府里正为先生准备晚宴,还请先生不吝赐教,马服君为何就成了赵国衰败的推手呢?” 杜吴慌忙站起身,一饮而尽,酒的味道有点怪,而且还带有一点酸味,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口感跟自己以前喝过的酒差的太远了,连二锅头都比不上。 王获七窍玲珑,一眼就看出来这酒根本就入不了杜吴的法眼,微微一笑:“看先生的神色,想来定是一个品酒的行家了,来日方长,定会让先生品尽美酒,只是刚才获的问题,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杜吴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会被别人看出来,这可有点不太礼貌了。心说只好拿出真本事了,要不然这深宅名府的大门可是好进不好出了。 “在下献丑了。”杜吴作了个揖,站起来,踱了两步,理了一下思路。 “世人皆知夸夸其谈乃是讥讽赵括没有真才实学,其实不然。其一,兵者,大事也,关乎国家命脉,在赵孝成王贪图上党郡十七城的时候,秦赵之间的决战就已经提前了。而根据秦赵国力对比,赵国战败是不可避免的,赵括只是恰逢其会罢了。换句话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更何况赵括还算不上独木。” “其二,廉颇久战不胜,拖垮的是赵国的老百姓。赵孝成王也知道廉颇没有错,可是他等不起,赵国也等不起,赵国的国力远不如秦国,再者,自己下令,廉颇可听可不听。倘若贵人站在赵孝成王的位置,贵人是喜欢廉颇呢还是更喜欢赵括呢?” “其三,赵括中计了,赵括上任之前,曾经说过,如果面对王翦,自己必败无疑,如果面对的是王龁,他有把握战胜他。事实证明赵括没有说错,他一直是用对付王龁的手段来对付老将王翦,焉能不败。仅凭此,不能证明赵括夸夸其谈,反而证明他有自知之明。” “其四,赵括换将,其实是明智之举。虽说军队令行禁止,但是绝大多数将军都是自己的叔伯辈,根本指挥不动,且观换将之后,赵军坚持四十多天没有哗变,也能看出一斑。赵括当初面对其父赵奢还能滔滔不绝,至少说明他不是一无所知。要知道,名将都是一场场战争成长起来的,赵括绝对可以成为名将,他的理论基础很雄厚,只可惜运气不好,一出场就遇到了老狐狸。 总之,夸夸其谈这顶帽子,扣不到赵括头上,他只不过是个倒霉蛋而已。” 第十一章惊鸿一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长安城里的净街鼓对于杜吴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震慑力了,即便是深夜回家,被巡查的武侯发现,出示大司马府的令牌就会被人恭恭敬敬地叮嘱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语。 已经在府上待了快半个月了,每日王获都对杜吴礼遇有加,夜夜酒宴,日日寻欢,杜吴都有了一种乐不思蜀的错觉。自从那日杜吴为赵括翻了案,王获顿时感觉如获至宝,生怕杜吴就此离去,第二天便让管家去长安府衙专程找到计相为杜吴改了户籍,注明是从兖州辟才,杜吴也因此从一名草民一跃成为大司马府的入幕之宾,三个月的时间里人生大起大落,杜吴都觉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他一直不知道大司马是谁,是不是他熟悉的历史上的某个人物,问了多次,王获始终闭口不言,走又走不掉,只好满腹狐疑地住在了王获府上。 许是见杜吴每天无所事事,王获提出想让杜吴充任侄女的夫子,女孩子家,不方便去上私塾。杜吴满口答应,王获大喜过望,当场命管家送来束脩,还给杜吴安排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从那天起,杜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终于有个一个落脚之地,而且还有俸禄,这样他很满足。 今晚的月亮很亮,也很圆。杜吴望月,大黄望杜吴,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老李的逝去,让他明白在这个时代生存是多么的艰难,所以当王获给他安排职务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拒绝,无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夜已经很凉了,大黄往杜吴身边蹭了蹭,这些日子大黄过得不错,顿顿有肉汤喝,虽然那个叫紫苏的包包头小姑娘老是拿着一柄木枪前来挑衅,可是看到小姑娘手里的吃食,大黄明智地陪小姑娘玩了半个上午,当然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半个月不到,大黄胖了一圈。 紫苏今天就是不肯再读论语,杜吴舍不得打她,便问她想学什么。小丫头想了一会儿,说夫子给我讲个故事吧。杜吴想了一会儿,他也不喜欢这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便放下书,跪坐在桌边,抿了一口果酒,笑着对紫苏说:“丫头执笔,夫子有一句诗念与你: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岭南路八千,说是在前朝呢,有个丞相叫蔡确,得罪了皇帝,被贬到了岭南。当他打包行李动身的时候,妻妾仆役都离他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去那荒芜之地。” “后来呢,夫子,后来呢?”紫苏很可怜那丞相,迫不及待地问。 “蔡确心灰意冷,当时就有了轻生的念头,没想到当他走出家门的时候,一个叫琵琶的侍女背着个小包袱跑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跟随着他,愿意随他共赴岭南。 岭南那个地方充满了艰辛,蔡确很感激琵琶,不顾两人身份有别,娶了琵琶为妻,婚后夫妻琴瑟相和,倒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蔡确很有文采,因此经常有很多文人来家里做客。蔡确还养了一只鹦鹉,每当蔡确想让琵琶前来为客人演奏时,就会敲一下小铃铛,鹦鹉就会伸着脖子喊:琵琶!琵琶!琵琶就会抱着古琴匆匆赶来,这时宾客们就会静下来,听琵琶弹琴。 可惜情深不及缘浅,岭南的瘴气带走了琵琶。葬礼上,蔡确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葬礼过后,蔡确照旧饮酒赋诗,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有一天在宴宾客的时候,蔡确喝多了,起身的时候歪歪斜斜地撞到了小铃铛,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旁的鹦鹉伸长了脖子喊道:琵琶!琵琶!众人默然。蔡确豁然转身,这一刻所有的往事追杀而至,深埋内心的痛苦如决堤般泛滥,蔡确当场嚎啕大哭。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琵琶。 送走了众人,蔡确将铃铛摘下,含泪写了一首诗: 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 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 此后不久,蔡确郁郁而终。他下葬的那天,众宾客将那枚铃铛挂在了琵琶和蔡确墓前的树上。后来听人说,那枚铃铛响了一夜,鹦鹉也喊了一夜,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鹦鹉已经不见踪影,风中只留下了悦耳的铃声……” 两枚树叶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紫苏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深秋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 杜吴站起身,正想说今天就到这儿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盈盈走进来,对着他深深一拜,眼眶也是红红的:“敢问先生,这首诗可否允许小女子抄记,作为纪念?” 杜吴心想,这诗反正不是自己的,又没有知识产权之争,若能入美人法眼,有何不可?当下应允。 女子再拜,让侍女取了竹简和笔,一手娟秀隶书款款落在竹简上。杜吴看时,直觉得赏心悦目,心下也是羡慕不已。此时紫苏已经凑过来,对着杜吴说:“夫子,这是学生姑母。” 女子写完了最后一字,让侍女将竹简收好,放在一个锦囊里,又是一拜,对杜吴笑道:“刚才失态,让先生见笑了。只是先生的故事讲得实在好,如同身历其境,让人欲罢不能。小女子王嬿,乃是仲兄王获之妹,见过先生。” 杜吴赶紧回礼,再抬头时,见王嬿已是满脸绯红,银色的步摇随着起身来回摇晃,晃得杜吴眼睛里冒了星星。 王嬿见杜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脸更红了,慌忙掩饰道:“适才先生讲的故事里,那个叫琵琶的侍女真的是个好女子,可巧的是,我身边也有一个侍女叫琵琶,待我唤来与先生一观。”说罢,匆匆转身出门,侍女赶紧带着锦囊碎步跟了上去。 紫苏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杜吴,又看了看姑母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抿嘴一笑,杜吴回过头,瞪了紫苏一眼,紫苏吓得吐了吐舌头,提着木枪就跑了出去。 杜吴正要收拾书简,准备回房休息,却见侍女带了一个素衣汉服女子走了进来,对杜吴施礼道:“先生,这就是琵琶。小姐说以后就由琵琶侍候先生。”说罢,将女子往前一推,抿嘴笑着,转身离去。 杜吴脸上微红,将竹简抱在胸前,打量了一下这个叫琵琶的女子,见她生得极其俊俏,眉目含波,半圆月的眼睛里好像有深邃的星空。只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小鼻子翘着,不施粉黛的脸颊有一点微红,也不知道害怕,看着杜吴,诧异地问道:“先生,你认识我?” 第十二章坐而论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杜吴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哪怕喝得再多,最多也就是扶着树哇哇大吐。今晚不一样,晚饭之后,王嬿让侍女给他拿来了一卣九酝甘醴,恰逢菊花刚开,又特意在酒里放了几瓣菊花,打开盖子,一阵酒香扑鼻而来,杜吴尝了一口,甘冽中又略带一点米香,不禁赞叹一声好!这段时间王获遣管家送来的多是关中白薄,杜吴却一点也喝不习惯,放薄荷也就罢了,更有甚者,居然放了一次柏树叶,当时见的时候还以为是管家做了手脚,管家急得请王获前来解释才明白原来这只是柏叶酒而已。 大黄的耳朵动了一下,杜吴没有回头,听脚步就知道是琵琶。果然,琵琶提了一个食盒走过来,轻轻唤道:“先生,先生,你睡了么?” 杜吴坐起身,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还没有。琵琶,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了吗?” 琵琶手脚麻利地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碟碟小菜,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笑着说道:“夜深了,怕先生肚子饿了,琵琶就去东厨做了几样小菜,请先生充饥。”说罢递了一双筷子过来。 杜吴笑着接过筷子,说了一声谢谢,惊得琵琶手足无措,连说受不起,杜吴苦笑了几声,费了好大工夫才让琵琶知道自己并没有错,这才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说道:“先生跟别的郎君丝毫不一样。” 一碟水煮黄豆,一碟小葱豆腐,半盏焯过水的碧藕,一盏煮过的芋头,看着就那么有食欲。琵琶将剩下的九酝甘醴倒在了青铜酒樽里,一轮圆月就漂在碧绿的液体里,看着爽心悦目。 月上柳梢,琵琶静静地跪坐在杜吴身边,等他吃完了,收拾了碗筷,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今天讲的故事里,鹦鹉是什么啊?” “哦,鹦鹉是一种鸟,比鸽子大一些,羽毛颜色鲜艳,会飞,有一项别的鸟儿都不会的本领,就是会学人说话。” “先生哄我,哪有会说话的鸟儿,鸟儿叫起来都很好听的,但也只是各种啾啾声,从未听说过有鸟儿会学人说话的。” 杜吴笑了:“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没发现吗?我讲故事的时候,紫苏和她的姑母都没有觉得很奇怪吗?”说到王嬿,杜吴突然声音颤抖了一下,好在琵琶没留意,心想差点就糗大了。 “鹦鹉这种鸟儿呢,南方比较多一些,因为它们喜欢温暖的天气,北方比较少,现在还好,再过几个月,鹦鹉会受不了冬天的严寒的。” 夜深了,杜吴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琵琶赶紧搀着他回了房间,给杜吴洗漱完毕,帮他掖好被角,悄悄吹熄了蜡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像是下定了决心地说:“先生,我也要做你的琵琶。”床上的杜吴翻了个身,轻轻的鼾声响了起来。 重阳节是大汉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仅次于正旦(即春节),比端午节还要隆重。然而隆重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敬老,而是可以登高望远,贵族会在这一天聚在一起饮宴且必须要有菊花酒,平民百姓则会在这一天漫天遍野采茱萸。一大早,王获就亲自过来请杜吴,两人带了几个仆人,载了一些吃食,乘着马车去了长安南郊的太乙山。今天他要请杜吴登高。 太乙山,在长安西南40里处。两匹骏马在驰道上奔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马夫在一个岔道口挥起了马鞭,马车向东驶入一条小路,不一会儿,一座不算很高却很美丽的山头便映入眼帘。 王获很是博学,一路上不断地给杜吴介绍山上的风景,遇到古迹还会特意停下来瞻仰一番,也许这些古迹历史太过久远,杜吴竟一个都不知道。到了山顶,仆人们把食具摆好,生火的生火,采菊的采菊,管家甚至还从山林深处射了一只野鸡回来,说是中午的加餐。 “先生,请满饮此杯,以示获的钦佩之心。获从小熟读兵书,竟不及先生万一,不能及也。”王获素衣飘飘,亲手捧起一盏菊花酒,奉与杜吴。 杜吴赶紧欠身:“公子严重了。之前跟紫苏的话,也大多是胡言乱语,单纯回答疑虑而已。假如此时让我再论长平之战,或许会另有一番言论。” “哦,请先生试言之。”王获正襟跪坐,表情严肃。 “长平之战,无论是谁做主将,赵国必败。原因在于两国国君对于战争的态度。 其一,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长平之前,秦国已历三代明君,而赵国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并无明君出世,赵民虽强悍勇武,然赵国只想自保,自古无欲者无求,若非匈奴经常骚扰,赵国军力会更差。而秦国意在统一天下,从上至下,君民同欲,这是何等的精气神,只此一件,赵国差秦国远矣。岂能不败? 其二,知彼知己。知彼者易,知己者难,所以要经常反省。道天地将法是否齐备,倘若不齐,如何补偿?道者,君爱民,民拥君。天者,知阴阳,懂寒暑,善用天时。地者,通晓地形,善用地形,化地形为辅兵。将者,恩威并施,智勇双全,如臂使指。法者,多而不乱,令行禁止。明白这些,才会发现,所有的以少胜多战役,如果加上道天地将法,皆为以多胜少而已。” 山顶的风微微拂过杜吴的衣袖,飘飘然如仙人一般,王获听的痴了,看得也痴了,不由得长拜于地:“恳请先生收我为徒,教授兵法,获必以师礼奉之,求先生应允。” 杜吴慌忙去扶王获,可是王获竟然不肯起来。杜吴很是疑惑,问道:“公子乃是司马府的公子,兵韬谋略应该学过很多,为何对我的胡言乱语如此看重?” 王获直起身,再次拜了下去:“先生不知,孙子兵书弟子也曾习过,前面先生讲的都能明白,只最后一句,让弟子醍醐灌顶,以往的困惑一扫而空。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从根本上来讲,还是以多胜少。哈哈,哈哈,弟子今日能明白此事,不枉世间走一遭,恳请先生收下弟子,弟子必以师礼待之,并向父亲推荐先生,恳请先生成全。” 无奈之下,杜吴起身搀起王获:“好吧,我应允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尊父名讳了吧?” “子不言父名,弟子父亲名王莽。” 第十三章虽远必诛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抖着手里的风筝线,两个孩童跟在后面大声笑着让飞得再高些。一个素衣女子正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一边摆弄手里的吃食。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有片花海,一个儒生正把手中的一支野花插在娇羞的女子头上,女子满面绯红,欲拒还迎。河边有个老人,正拄着拐杖,一脸和蔼得看着岸边挖泥巴造房子的孙儿。 太乙山的山顶,杜吴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王获的父亲竟然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新朝皇帝王莽。一瞬间,各种词语充斥了他的脑海:篡汉、杀子、虚伪、复古、位面之子、赤眉军等等,还要那两句最有名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九月的凉风袭来,顿觉遍体生寒。 “先生,先生……”王获见杜吴脸色剧变,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父亲的名字,对先生会有那么大的冲击。 “先生可是识得家父?” “哦,不曾识得,只是如雷贯耳。”杜吴喝了一大口酒,顿了顿心神,看着王获,又喝了一口酒,才慢慢说道:“仲孙,既然你执意拜我为师,我也受了你三拜,从此之后,先生说话,可是要听的。你能做到吗?” 王获郑重地坐直身子,对杜吴施一礼:“长者令,不敢辞。获今日尊先生为师,定会待先生如父如君,如违此誓,人神共弃,天理不容!” “假如有一天,我跟令尊之间有了分歧,你该如何决处?” “这?”王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杜吴站起身,背着手站在王获面前,一声叹息。王获跪坐在席子上,看着杜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刻先生的背影好高大,可是这高大之中又透着一点寂寥和落寞。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落霞映在长安城,给这座千年古城洒上了一丝梦幻的色彩。杜吴钻出马车的时候愣了一下,半晌才想起来,现在的长安城还没有大雁塔,这个城市是陌生的,这个时代是陌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王获刚下马车,门口的小厮跑了过来,禀报说老将军来了。王获大喜,拉着杜吴的手笑道:“先生今天好造化,老将军来了,走,跟弟子去看看。” 杜吴刚想问老将军是谁,便被王获拉着快步进了府。正好撞见紫苏从里面跑出来,包包头凌乱不堪,大黄夹着尾巴跟在她的后面,一头撞在了杜吴的腿上,杜吴正待奇怪,一个白胡子老头擎着一杆木枪闯了进来,大声喝道:“丫头休跑,想偷袭,你还差点火候,哈哈哈!” 王获哈哈大笑,长揖到地:“仲孙见过老将军。”杜吴也赶紧施礼,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老人,只见他粗布衣衫,个子高大,脸颊上有一点红晕,杜吴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下颌一尺白胡须,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双目含光,不怒自威。 “贤侄请起,请起。听闻府上的丫头新进拜了夫子,老夫闲来无事,又逢佳节,便不请自来,贤侄可莫要嫌恶啊!” “老将军哪里话,家父曾经说过,世伯乃是本朝最威武的大将军,功绩堪比冠军侯!” “当不得,当不得,大司马谬赞了,哈哈!”老爷子很开心,胡子一动一动的。 “世伯,小子来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就是府上为紫苏新聘请的夫子,就在今天,小子有幸,也拜在了先生门下,成为先生的新弟子。先生,这位老将军就是我朝最有声望的关内侯、射声校尉陈汤陈子公。” 杜吴刚拜下去的身子霍然起立,尖声叫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 陈汤和王获同时一愣,王获诧异地问道:“先生化外之人,如何得知此言?” 看到陈汤也奇怪地看向他,杜吴顿觉不妙,太激动了,一下子口不择言,这下无法解释了。 “哦,仲孙深居司马府,不太了解世俗民情,陈老将军此言令我大汉声威著于四野,西域诸国无不战战兢兢,更何况我朝民间?现在民间早就传遍了,有什么诧异的?” 陈汤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吴,笑道:“看来仲孙遇到了一个世外高人呢,贤侄啊,先生雄才大略又兼具百家之长,老夫想来,司马府里也不一定会有如此贤才,你赚大了,哈哈。不说这个了,老夫都馋你们家的酒了,快点把关中白薄搬上来,老夫今日要喝个痛快!” “世伯,今日还有比关中白薄更好的酒哦!” “哦?什么酒,快快说来,老夫的口水都快被你勾出来了。” 王获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字地说:“九酝甘醴,嘿嘿嘿……” 紧接着就听见陈汤大呼小叫和踹屁股的大笑声,王获敏捷地跳来跳去,紫苏捡起地上的木枪又杀了回来,大黄汪汪叫着也加入了战场。院子里鸡飞狗跳,仆人们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锅里的水烧开了,管家正在给一只扑腾的野鸡放血。二楼的窗户开了一条缝,一身红衣的王嬿正偷偷地在寻找那个书生的身影。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醉酒的杜吴倚在门框上看月亮。今晚的宴席热闹非凡,陈汤豪爽,王获谦逊,杜吴谨慎,整个宴席就是陈汤的个人英雄表彰庆功会。杜吴虽说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面对老将陈汤,杜吴还是觉得陈汤受得起,只是想起刚见面脱口而出“虽远必诛”时陈汤眼角流露出的一点寒光,让他当场不寒而栗。 九酝甘醴是好酒,可惜太少了,只有一坛,还被杜吴那晚喝去了一壶,剩下的大半坛,在给王获和杜吴各倒了一盏后,就全进了陈汤的肚子,于是接下来的宴席就是关中白薄唱主角了。在陈汤的猛烈攻击下,王获早就醉倒,不省人事,被管家招呼仆人抬下去休息,于是剩下的时间,就剩下杜吴苦苦支撑陈汤的酒精攻击,这让能喝半斤白酒的山东汉子杜吴也有点扛不住了,但是他始终保持一点清醒之心。 果然,最后一个坛子被喝空之后,陈汤眯缝着眼,凑到杜吴耳边,轻轻地哈着酒气:“先生到底何许人也,如何知道陈汤奏折中的话?化外之人?哼,瞒得了王获那个傻小子,瞒不了老夫。”说着,一手打掉了杜吴刚刚拿出来的乡籍,笑了起来。 “哈哈,也罢,看来王家要走大运了,老夫考校过丫头的学业了,先生大才,日后定有出头之日。来来来,陪老夫再干一坛,管家,拿酒来,别那么小气,老子一年也来不了几回,再扣扣索索的,老夫去找巨君收拾你!” 第十四章西出阳关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琵琶从瞌睡中醒来,打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蚊子,抬头看了看屋里,两人还在喝酒。琵琶有些倦了,就斜斜地靠在月亮门上。她不懂两个人为什么这么能喝,都已经喝到后半夜了,还不肯散席。小姐早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歇息了,她不想走,她想再待一会儿,只为了听听那先生的声音,就是老将军太讨厌了,嗓门大的能让人崩溃,这一来先生的声音就更难听到了。 “世人皆知老夫为国千里奔袭,击杀郅支,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谷吉乃是老夫救命恩人,也是老夫的儿女亲家啊。” 陈汤终于喝高了,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浑浊的老眼湿润润的,烛光照过来,一闪一闪的。 原来谷吉对陈汤有知遇之恩。当初陈汤流落长安时,为富平侯张勃赏识,向朝廷举荐了自己。正当陈汤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的父亲过世了。按照当时的礼制,陈汤要回家守孝三年。可是陈汤怀才不遇多年,就像一个老饕看到了心仪已久的满汉全席,却被告知要三年后才可以吃,等到了三年后,那还能吃吗?况且父亲一生之愿乃是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如果陈汤守制,估计老爷子能气得死而复生。于是陈汤隐瞒了消息,留在长安等候朝廷任命。没想到任命没等来,却把霉运等来了。当时大汉以孝治天下,丞相匡衡抓住陈汤的把柄,不但没有授予官职,还把他下狱,连累富平侯张勃被申斥,以举荐不当为由削减食邑二百户。就在陈汤心灰意冷之际,公车司令谷吉趁皇帝夜游太液池时向皇帝求情,救了陈汤一命,并举荐他为郎官,后来匈奴内乱,五单于为争夺王位,将草原弄得鸡犬不宁,陈汤主动请求出使外国,才积功做到了西域都护府副校尉。如果说张勃是他的伯乐,那谷吉就是他的贵人。 于是有一天,贵人谷吉来到了西域都护府的府衙。老友相见,自是一番感慨。校尉甘延寿也是个爽快之人,当晚三人就在都护府的后院饮酒到半夜。当聊到谷吉此行的目的乃是护送郅支单于之子驹于利受回国时,甘延寿沉思片刻,说道:“卫司马乃是明事理之人,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是送还质子,送至塞下即可,何必要以身涉险呢?” 谷吉站起身来,打开窗户,西域的风吹进屋内,顿觉凉气袭人。 “不瞒甘校尉和贤弟,吉出发之时,朝中大臣就有此论,陛下也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但是,仅送出塞外,明摆着表明我大汉与北匈奴不再交好,甚至可能弃前恩、立后怨,给对方不归附的借口,不如送至郅支王廷,看他内附不内附。凭着我朝如此强大的实力,即便郅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汉使不利,也必然害怕因为得罪汉朝而不敢接近边塞。以我一个使臣的牺牲,换边境数年安宁,值了!” 当下众人默然,甘延寿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拍案而起:“若不是朝廷军令,某愿自提一军,护送卫司马前往!可惜啊可惜!” 谷吉斟了一大碗酒,三人共同干了,谷吉擦了擦嘴,谢过了甘延寿,转头对陈汤说:“子公贤弟,愚兄有一事相托,还望贤弟应允。” 陈汤连忙起身,一揖到地:“不敢劳兄长下问,兄长但说,汤无不应允。” 谷吉拉住陈汤的手,语调悲凉:“贤弟,我这一去,九死一生,我知贤弟有一女,聪慧贤淑,愚兄不才,想为犬子谋得一门好亲事,事起仓促,兄无一准备,盼贤弟念当初愚兄搭救贤弟之情,应允此事,以后对永儿照拂一二,兄九泉之下,感激涕零!”说罢,纳头便拜,引得甘延寿唏嘘不已,陈汤哽咽无声。 阳关。 西域的风沙总是那么的讨厌,即便已经裹得严严实实了,沙子还是能从靴子的缝隙里钻进来,走不了几步路就得把靴子倒一下。谷吉他们今天就要走出阳关,此后是死是生,只有天知道了。 七天后,西域都护府外的黄沙道上一匹骏马疾驰而来,烟尘滚滚。骑士进城半个时辰后,又有一匹骏马自东门奔出,夕阳的余晖下骑士的红头巾格外刺眼。 夜深了,都护府内灯火通明,后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甘延寿握剑在手,大喝一声:“尔等是要逼迫我造反不成!” 陈汤向前一步,胸膛顶住剑尖,众将都能听见剑尖刺破皮肉的声音。 “甘校尉,你我皆知,奏折从这里发出,到达长安,需要多少时日。即便到了长安,那些勋贵老爷们只知欣赏歌舞,有多少懂得行伍军阵的?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的请求。为今之计,只有先斩后奏,校尉也知郅支如今已经在康居国站稳脚跟,又在不断侵略邻国,意图并吞乌孙、大宛。一旦把这两国征服,几年内西域所有王国都会受到威胁。长久姑息,郅支必为西域祸患。郅支与我大汉,只能有一个统治这片土地。如果我们对谷吉之死无动于衷,几年后,西域都护府将不复存在!趁郅支现在没有坚城强弓,无法固守,不如我们发动边境的屯田士兵,加上西域各国人马,一举发起进攻,直指其城下,郅支势必无处可逃,你我将于一朝之间成就千载功业。请校尉三思!” 甘延寿长叹一声:“贤弟,这些道理我岂不知,只是我们此行只是换防,并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啊!”说罢收剑入鞘,转身往内堂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两难哪!” 单于王廷外的旗杆上,吊着一颗头颅,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时时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叫声。旗杆下面有两只狼正试图往上爬,不远处的草坡上,一匹死马肚子已经被剖开,几匹狼正在大快朵颐,喉咙里还发出呜呜声。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嚎,狼们抬头望去,正迟疑着,又一声狼嚎传来,狼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死马,转身跑向草原深处。天空中盘旋的秃鹫石头一样俯冲了下来,死马身上顿时又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黑色的死灵。 第十五章百战之师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刚烤出来的胡饼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焦香,配上黄澄澄的小米粥和翠绿的小葱,让人垂涎欲滴,可是陈汤一点胃口都没有,出发半个月了,还没有走出葱岭,这让他不由得佩服起武帝朝的张骞来。好在每天都有鲜嫩的小葱让士兵们胃口大开,脚下的行程也就快了许多。 陈汤领军走的南路,需要越过广袤的葱岭,这个在后世被称为帕米尔高原的地方,此刻郁郁葱葱,不时有虎啸狼嚎之声传来,巡夜的兵士不止一次地在夜晚看到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 穿过葱岭,就是大宛国了,那里的宝马可是西域的良品,这次路过正好多购买一些,稍事训练就是一支勇猛的骑兵了。此次出征,陈汤也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倒不是对此战没有信心,而是师出有名却无据。那晚之后,甘延寿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病到不能处理政务,一直到陈汤矫诏将都护府护卫队、车师国戊己校尉屯田使士,以及西域十五国联军,浩浩荡荡四万余人聚集沙场点兵时,他才大病初愈,佯怒于陈汤,又带头写了弹劾自己的认罪书交信使上呈天听,自己领三支部队,穿乌孙,走北路直袭康居,令陈汤领三支部队,越葱岭,过大宛,走南路兵发西域。 “报——” 一声长长的喊声传来,打断了陈汤的思绪。小校来报:“禀校尉,前军已出葱岭,路遇康居士兵打劫大宛边境,请校尉定夺!” 陈汤纵马前行,不多时来到了一处高坡之后,伏地瞭望,只见一群白衣服的康居骑兵正在烧杀劫掠,女人和粮食都被装上了大车准备运走。 “命疏勒、莎车、焉耆从南面包围,龟兹、于阗、精绝从北面包围,危须、滑国和其他诸国走中路,屯田使和护卫队为前锋,蒲类、车师骑兵射杀康居骑兵,进军!” 随着号角铮鸣,一阵密集的箭雨射了出去,康居骑兵顿时乱成一团,为首的一个将领大声扯呼起来,众骑兵迅速集结,向村子深处退去。 包围圈逐渐收紧,屯田使手持长矛在前,护卫队手握环首刀随后,间或有车师骑兵左右游荡,射出一支支弩箭。康居骑兵逐渐平静下来,他们知道,马上就是生死存亡之战了。 游牧民族的斗争都是血腥且直接的,渐渐缩小的包围圈并没有让康居骑兵慌乱,反而燃起了他们昂扬的斗志。众骑兵大喝一声,举着弯刀就冲了上来,西域联军也毫不退缩,怪叫着迎了上去。 自古一寸长一寸强,尤其是面对骑兵的时候,长矛简直就是克星。三人一组的屯田使简直就是康居骑兵的末日,上路刚刚荡开长矛,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抬起前蹄避开了阴险的一刺,中路的肚子就被第三支长矛刺中,剧痛之中倒在地上,巨大的身躯直接将骑士的腿压断,哀嚎中的骑士还没来得及抽出腿来,环首刀已经刺入胸膛。整个场面如同一边倒的屠杀,不到半个时辰,战事结束,除了几十骑护送一人脱离战场外,其余全部被杀。 拜会了大宛国王,归还了被康居劫掠的大宛百姓,大宛国王甚为感动,主动提出送给陈汤五百匹大宛马,联军在大宛修整了一日,将俘获的战马牲畜全部杀了,众军饱餐了一顿,第二日继续启程西行。 一个月后,郅支城。 郅支城是一座以郅支单于名字命名的城市,也是一座新起的城市。郅支杀死谷吉之后,害怕大汉报复,仓皇北逃,一路逃到了康居东境。郅支是个狠人,匈奴骑兵又凶悍好战,先后两击乌孙,勒索大宛,还鸩杀了康居公主,不多久就站稳脚跟,横行西域。陈汤到的时候,康居国为他修建的郅支城还没有完工。 兵临城下,甘延寿在盾牌兵的护卫下打马上前,小校通传:“大汉西域都护府都护、骑都尉甘延寿请郅支单于上城答话!” 话音未落,外围重木城墙突然城门大开,一支奇形怪状的军队冲了出来,约有三百人,头戴红色鸡冠头盔,全身重甲,手持一人高的盾牌,迅速在城门外空地上集合。 甘延寿见郅支不肯出来答话,便返回军阵,指着对面奇形怪状的军队问陈汤:“贤弟可知对面是何兵种?” 陈汤略一思索:“嗯,几年前,末将听人讲起,西域往西有一国,名大秦,其国军士身材高大,常以方阵作战,向来只是听闻,不曾见过,没想到今日开了眼界。” 甘延寿哈哈一笑:“宵小之国,敢冒中华前朝国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众将谁敢与我一试锋芒?” 话音未落,一将手持弯刀盾牌,跃马而出:“小将愿带本国骑兵一试!”陈汤回首一看,原来是精绝国小将那比施。甘延寿轻声嘱道:“将军小心,那军阵有古怪,试探即可,若有问题,立刻返回,否则女王面子上本都护过不去啊。” 那比施行了一礼,率本部五百骑兵,冲杀出去,还未到半程,众骑士马上搭弓,一阵箭雨射了出去,一通鼓罢,已经射出去了三轮箭矢,众军挂弓取枪,战马已经到了军阵前五十步。 甘延寿手捻胡须赞许地对陈汤说:“精绝女王果然**的一手好兵士,虽说只有五百人,战力也堪一隅,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汤勒住了暴躁不安的战马,也赞同地回了一句:“校尉言之有理啊!” 此时战场上有了些微的变化,大秦军阵在那比施冲杀伊始便开始布阵,前排士兵将一人高的盾牌立在地上,后面的士兵依次将盾牌护住前胸和头顶,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三阵箭雨过后,大秦军阵纹丝未动,箭矢却全部都散落一地。待精绝骑兵冲锋到五十步时,只听得军阵中一声大喝,所有盾牌落地,一场标枪雨顷刻而至,不少骑兵当场就被钉在原地,被后面的骑兵碾压过去。这时军阵内又一声大喊,大秦军阵前排士兵将长矛搭在盾牌上,二排士兵将长矛搭在一排士兵肩上,后排士兵长矛敬天,军阵内还不时有弓箭飞出,那比施的骑兵冲速太快,一时刹不住脚,好几个一起穿在了长矛上,整个战场顿时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第十六章英雄迟暮 仅仅一个冲锋,精绝骑兵就折损了一百多人,那比施杀得眼睛都红了,他带出来的可是精绝国的全部精锐啊,精绝国小兵弱,这五百精兵可是精绝女王的心头之肉,本来以为就是跟着打打秋风,能在以后依附强大的大汉,没想到今天竟然碰上了一个硬骨头,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听闻后方传来鸣金之声,那比施松了口气,拨转马头,一声口哨,众骑兵有序后撤,再看那大秦方阵,还在喊着号子往前走,整齐的步伐每踏一步仿佛地动山摇一般。 “贤弟,你看这大秦方阵该如何破呢?”甘延寿举起马鞭,虚指了一下郅支城的方向。 “甘校尉且放宽心,这方阵看起来坚不可摧,其实破它不难。只需抛石车配以弓箭即可。传令,屯田使抛石车首发,护卫队弩箭次发,蒲类、车师骑兵两翼弓箭掩护,一鼓作气,拿下大秦方阵!” 传令兵变换旗子,军中顿时擂起战鼓,鼓声错落有致,待那比施的精绝骑兵退回战阵,前排跪立后排站立的弩兵冲了出来,只听得嘎吱嘎吱一阵响声,联军后方遮天蔽日的石头呼啸着砸向对面的大秦军阵,一时间阵型大乱,还没等站起身,两行弩箭闪着寒光射了过来,大秦军阵顿时倒下一大片,军阵中传来一声长啸,剩余的一百多士兵举着盾牌快步逃回营寨,两侧游击的车师蒲类骑兵没有占到捞到半点便宜,一发狠,弓箭全部射在了重木城墙上,不一会儿城墙便如刺猬一般了。 漫天的飞蝗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一时间,漫山遍野的西域十五国士兵冲到了郅支城下。这些年,大家受了突厥骑兵不少的欺负,不是被杀就是被抢,此刻破鼓万人捶,众人更是玩命儿地往前冲杀。 郅支有点儿懵,他也确实应该有点儿懵。当初杀谷吉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谷吉张嘴部落小王闭嘴荒野蛮族,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想自己每次跟大汉做生意都亏得底朝天,一腔怒火上来,不管不顾就把谷吉斩了,走的时候还把人头挂在了旗杆上,也不知道秃鹫有没有带他的灵魂去长生天,让草原上的神管管他那张欠扁的嘴。 人杀了,大汉又打不过,怎么办,跑吧!一直跑到距大汉万里之遥的康居国,又有雪山阻隔,才放下心来,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探子就报西域都护率领十五国联军来袭,当时惊得筷子都掉了! “马库斯,汉人有句话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秦军受我庇护多时,今日是你们报答我的时候了。” 一个鹰鼻卷发的大胡子老外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尊敬的单于阁下,一千大秦军感恩您的慷慨,愿意听您驱使。” 郅支城外,最外层的重木土墙已经倒下了,匈奴士兵躲在内层木墙后面放箭。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在骑射方面果然是中原民族所不能比拟的,仅仅一轮箭雨,屯田使就倒下了一片,幸亏车师骑兵一直在外围用弓箭压制,才给联军堪堪挽回了一点颜面。甘延寿大怒,命令护卫队抛石车开路,后营顿时尘土飞扬起来。多达七国的士兵在将领的驱使之下,将郅支城外的石头挖了个遍,运输队往来不绝于道,大小石块被装在投石机上流星雨一般地飞向重木内城墙,杜吴清晰地记得陈汤描述这一场景的时候嘴都在哆嗦,他说重木城墙就是被石头砸倒的,以致于战后几万将士花了半天才把石头清空。 重木城墙之后再也没有弓箭射出,甘延寿下令吹响了总攻的号角,当联军士兵攀过小山一般的石头后,迎接他们的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大秦军队,夕阳的余晖照在盾牌上,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让士兵们有点恍惚。片刻宁静之后,迎着那熟悉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联军士兵再次冲了上去,平静的战场再次怒吼起来。 郅支城内城的城墙上,不时有流矢飞过。面色阴沉的郅支单于看着不远处那支近乎于自杀一般的军团,眼角流露出一丝的无奈,还有怨恨。怨恨呼韩邪,还是怨恨谷吉?他也不知道。阏氏拒绝了自己要带她突围的要求,两手弯刀,在他的惊呼声中,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口中喊着“长生天会保佑单于”,带着六七个划破面皮的妾站在宫门外,成为了自己最后的一道屏障。 大秦军团自杀式的进攻已经接近了尾声,自恃坚固的阵型在大大小小的石块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西域各国的重骑兵不停游走在军团长矛攻击范围之外,一箭一箭地收割着这群有着西方面孔的年轻人的生命。当队伍阵型压缩到只有原先十分之一的时候,大秦军团终于扛不住了,四散奔逃的士兵被西域良种马的马蹄踏在地上,整个战场血流成河。 “先生,你知道吗?那一战,大秦军团一千余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百五十多人,全部被老夫带回了长安,先帝为了安置这批特殊的俘虏,特地下诏在河西地区设立骊靬县。后来老夫为奸人所害,告老还乡,这些大秦军团的后代跟随我一同回到了长安,成了老夫的家奴。前日平叛董贤逆党,就是靠这些异族家奴。老夫观先生非常人也,日后必前途无量,恰逢乱世,老夫想把这些家奴赠予先生,望先生不要推脱,只盼先生日后能照拂一下冯儿和勋儿,子公感激不尽!” 杜吴泪眼婆娑地搀扶起陈汤,不禁一阵唏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迟暮的英雄跟那个振聋发聩的陈汤联系起来。郅支一战,联军借助火攻勇猛进击,大获全胜,郅支单于被杀,,单于阏氏、太子、王公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被斩,生俘一百四十五人,投降者达千余人,就连后来助阵的康居骑兵也死伤惨重,被迫远遁数百里。甘延寿、陈汤将郅支单于的头颅,连带那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奏折一起送往长安,才忐忑不安地班师。天大的功劳,最后还是被陷害了,呵呵。 “老夫这一辈子,值了,值了……”陈汤含糊不清地说着,被管家和仆役扶着回了客房。 院子静悄悄的,有蛐蛐儿的叫声,还有蚯蚓的歌声。打着哈欠的琵琶跑过来要扶先生回房休息,醉酒的杜吴倚在门框上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第十七章凿壁偷光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杜吴在掰着指头算自己来大汉后过的节日。端午节是在监狱里度过的,重阳节那晚被陈汤灌得烂醉,差点套出自己的底细,还把那支古罗马军团的后裔送给自己,当时还很得意,事后想明白出了一身的冷汗,说是保护自己,其实是监视,老家伙命不久矣,怕来路不明的自己对王获有威胁,直接派了一支军队来监视自己。也罢,自己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这些罗马后裔,也许真的能保护自己呢。 清早起来洗漱的时候,琵琶过来侍候。杜吴明显感觉小丫头对自己有好感,不过他倒没有放在心里,这丫头才多大啊,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儿呢。杜吴想着,放下帕子,问琵琶:“今日你也跟着我去听课吧,学点知识,总归是件好事。” 琵琶接过帕子,俏生生地立在旁边说:“先生,再有十几天就是正旦了,小娘子怕是没几天就要回自己家了。这几日大司马府都在采买过节的吃食,听说除夕老丈就要回来一起过节了,到时候小娘子还要跟着她的父亲一起前来团聚呢。” “老丈?哦,你说的是大司马吧?” “是的,先生,你今天要不要出去转转?听紫苏小娘子说,西市来了很多西域的商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呢,她今天就要去游玩一番的。” 一句话,让杜吴好奇心大起。好久没有逛过街了,也不知道西汉的商业街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决定早饭过后跟着紫苏去西市看看,琵琶便欢天喜地地跑去告诉紫苏了。 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西汉的商业街很简陋,虽然已经划分出了很多不同的交易区,但是还能闻到浓重的牲口气味,掺杂着西域商人几个月不洗澡的体味,这让杜吴很不习惯。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牲畜是西域的主要经济来源,再加上西汉这个庞大的消费市场,不兴盛都不可能的。 紫苏受不了杜吴的闲庭信步,带了几个侍女和家丁就跑开了。琵琶很想跟着去,但是又舍不得离开杜吴,只好悻悻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对于见惯了琳琅满目商品的杜吴来说,大汉人口中的繁华西市在他看来还比不上记忆里的乡镇集市。百般无聊之际,转角处一座三层小楼蓦的突了出来,二楼扯出来的竹竿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杜吴哑然一笑,带着琵琶和两个家丁踏了进去。 自古独自莫凭栏,杜吴偏偏喜欢倚栏凭栏,这个毛病是他来大汉后养成的。每次这样的时候,琵琶都觉得先生好有魅力。也许是后世习惯了高楼大厦,杜吴径直上了三楼,凭栏远望,大半个长安城落在眼底,日头渐渐正中,商贩们的叫卖声和着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这个城市活了。 小二贯口一般地报了几个菜名,杜吴基本上没吃过,想了半天,问了一句:“有红烧萝卜么?”他想起来以前在无锡的一家小巷子里吃的红烧白萝卜,那个味道,简直回味无穷啊。 小二愣了半晌,诧异的眼神看了看琵琶和两个家丁,琵琶赶紧拉拉杜吴的袖子,低声说道:“先生,你说的是什么菜啊,我们都没听说过。” “萝卜啊,怎么,你们没吃过?” 在杜吴的坚持之下,四个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厨房,搞得店老板都有点紧张,以为小二冒犯了哪位贵人,赶忙跟在后面。 丢人丢大了。 当杜吴把一个卖相凄惨的芦菔从菜堆里翻出来说这是萝卜的时候,全场哄然大笑,杜吴有点气恼,夺过笑得最欢的厨子手中的菜刀,自己动手做起了红烧萝卜。 没有酱油,这是最大的败笔,只好拿各种酱来代替。当厨子看见杜吴将大锅放油熬得快要冒烟的时候,不由得张大了嘴。小块的五花肉被倒进锅里,待两面焦黄时,各种酱、饴、盐也洒了进去,汤色略黄后,添了两勺凉水,切好的萝卜没进水里,便吩咐厨子大火烧。厨子赶紧过来添柴,约摸过了一会儿,杜吴掀开锅盖,翻炒了一下,厨子以为做好了,赶紧站起来想尝尝,被杜吴一巴掌打在手上,这胖子,刚才就属他笑得最大声。 尝了一下咸淡,杜吴又放了一些饴,西汉没有糖,饴的甜度实在是不高。又烧了一会功夫,杜吴拿筷子捅了捅萝卜,见筷子能插进去了,便叫厨子把火灭了,找盘子盛了出来,又点了几个常见菜,便让家丁端着上了三楼。 琵琶的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都说君子远庖厨,先生真的打破了她的认知。在先生的鼓励下,最主要是馋得不行了,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萝卜,放在嘴里慢慢品了一下,眼角顿时眯了起来:好吃! 喝着醪糟,品着腊肉,大快朵颐地咬着鲜香可口的红烧萝卜,虽然这萝卜还是差了点味道,但杜吴还是兴致很高。先生兴致很高的时候,是提要求的好时机,琵琶最清楚这一点。 “先生,前几日小姐作了一曲新歌,很好听的呢,全府的人都在夸,先生能不能也作一曲歌啊?到时候送给小姐,小姐定是很欢喜的。” 杜吴本不想作,耐不住琵琶的苦苦哀求,这丫头被自己惯坏了。再加上又喝了不少醪糟,这酒喝起来有点馊,但是又有点像啤酒,杜吴最喜欢喝啤酒,于是就喝了接近一坛子,便借着酒劲,让小二拿笔墨来,琵琶赶紧研墨。看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边研墨一边期待的眼神,杜吴突然有了一种红袖添香的感觉。 借着这种感觉,轻轻打着拍子,杜吴哼唱了。 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 宿昔不梳一苦十年寒窗 如今灯下闲读红袖添香 半生浮名只是虚妄 三月一路烟霞莺飞草长 柳絮纷飞里看见了故乡 不知心上的你是否还在庐阳 一缕青丝一生珍藏 桥上的恋人入对出双 桥边红药叹夜太漫长 月也摇晃人也彷徨 乌蓬里传来了一曲离殇 庐州月光洒在心上 月下的你不复当年模样 太多的伤难诉衷肠 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庐州月光梨花雨凉 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家乡月光深深烙在我心上 却流不出当年泪光 一曲未了,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 “小郎君,你是怎么知道的凿壁偷光?” 第十八章晚来欲雪 腊月里的天气,三五好友围坐在一起,喝喝小酒,吃吃火锅,天南海北的胡侃,是杜吴以前最喜欢的娱乐项目。今天天气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雪的样子,杜吴正边跟盘子里的红烧萝卜较劲边听琵琶唱歌,冷不丁后面传来的声音把他吓一跳,邻近桌子上的家丁也站了起来。 杜吴抬头看的时候,只见小二引了一个老年人走上来,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颌下一缕短髯,目光炯炯有神。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坐在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丝毫不在意已经是残羹剩饭了。 出门在外谨小慎微是杜吴的一贯作风,虽然现在已经是司马府辟的官身,但是他却处处小心。即便是刚才笑得最凶的厨子,也只是挨了他的一个白眼而已。杜吴站起身施礼道:“在下杜吴,敢问贵人尊姓?” 老头儿扫了一眼杜吴,却把目光转向了琵琶:“丫头,能不能再唱一遍曲头,老夫这里有一串钱,权且当做曲资,可否?”说着拿出来一串五铢钱放在桌子上。 琵琶涨红了脸,有些愤怒却没敢造次,只是退了一步说:“你要听曲儿去画舫,奴婢不是卖唱的。”说完又退了一步,站在杜吴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老头儿没想到会被拒绝,他制止了准备过来说话的店伙计,拿起了那片竹简,只看了前两句,便沉默了下来,然后站起身,郑重地给杜吴施了一礼,搞得杜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老头儿叫了许多酒菜,请杜吴重新坐定,才又施了一礼,说道:“刚才老夫无意中听到先生教侍妾唱歌,语调清奇,与十二乐府全然不同,正待上来一观,却听得贤夫人曲儿头一句便是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不由得心头一颤,实不相瞒,老夫便是那凿壁偷光的主人之子------匡咸。” 这一下轮到杜吴惊诧了。本来不知道教什么歌的,恰巧看到琵琶研墨,就想到了红袖添香这个成语,紧接着《庐州月》便呼之欲出了。谁成想居然见到了歌词中主人公的儿子,于是赶紧起身答礼,口称敬仰,惹得匡咸一阵唏嘘,连连拿袖口擦拭眼角。 原来匡咸乃是匡衡的次子。匡衡有两个儿子,长子匡昌,次子匡咸。匡衡凿壁偷光,刻苦攻读《诗经》,很快名声大噪,虽然屡试不第,可是他对《诗经》的理解已经出神入化,当时的儒学之士疯传“无说诗,匡衡来。匡说诗,解人颐。”元帝即位后,对《诗经》极为喜爱,因此经常召匡衡入宫讲诗,匡衡从此平步青云,历任郎中、博士、御史大夫,最后位极人臣,身居丞相,封乐安侯。如今见到名人之后,杜吴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他特别想问问匡咸他老爹是不是个近视眼,这个年代凿壁偷光,隔壁家最多点个蜡烛,那光也就比月光亮一点儿而已,当初杜吴学这个成语的时候还跟老师探讨过这个问题,结果被更年期的老师拎着耳朵扯到走廊里罚站。此刻见了正主儿,这个机会怎能错过?杜吴不自觉的摸了摸耳朵,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贵人,老贵人生前是不是眼睛有疾,看东西模糊一片?” 匡咸刚端起酒杯,听到这句话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先生如何得知?莫非先生识得家父?” 杜吴不知道怎么去给匡咸讲近视眼的原理,只好含糊其辞地解释自己略通一点医术,这些只是从家传医书上看到的。 琵琶很佩服自己的先生居然能懂得这么多的东西,甚至比老大人懂的还要多,难怪博学倜傥的二公子要拜先生为师呢。 杜吴对自己无意间就能结识一个太常寺卿的能力郁闷不已。他不想出名,越出名,他就越危险。自己是个只有去处没有来处的人,有心人只要去一趟兖州府,自己苦心隐瞒的身份就会被揭穿,再加上一个下落不明的双肩背包,那可是这个时代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匡咸结了账,恭恭敬敬地将那捆竹简带走了,后面的歌词还是杜吴口述他写下来的。匡咸写了一手好隶书,比起琵琶娟秀的女书要雄浑得多。杜吴把玩着手里的一片简书,这是匡咸邀请杜吴元宵节赴宴的请柬。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紫苏还没有回来。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晚上肯定会下雪。琵琶端来了热水伺候杜吴洗脸,走了一天的路,满面风尘,确实有碍观瞻。杜吴想吃火锅,便吩咐琵琶从厨房弄了一些材料,又让管家去前院请王获。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刻杜吴的心境就像这首诗一样,一边往锅子里放食材,一边指挥琵琶放木炭。杜吴要得急,木炭还没有燃烧充分,一股股浓烟冒出来,整个屋子里如同仙境一般,把个刚要进门的王获直接熏了出去。 王获把玩着那片简书,笑着对杜吴说:“先生勿忧,这是匡咸在向你示好。依弟子看,匡咸此举有二:其一,见识到先生的医术,起了崇拜之心;其二,得知先生在大司马府,起了结交之心。想当年匡丞相巅峰之时,他们可是谁都瞧不上的,没想到成帝年间,他的长子匡昌醉酒杀人被下狱,匡咸企图劫狱,事败被告发,匡丞相为了救匡咸,上表祈求,成帝看在他的面子上免了匡咸的罪状,不料却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多久就有人弹劾匡丞相,最后匡丞相被查出私自扩大封地面积,被贬为庶人,当年就郁郁而终,他的次子匡咸也就一直赋闲在家,研究起了经学。还是先帝念及旧情,赦了匡昌的罪过,匡咸现在也已经是太常寺卿。只是现在他应该在忙正旦大典的事,怎么还有工夫去酒楼呢?” 杜吴想了想,才道:“事出反常即为妖,且不去管它,今天为师想吃火锅了,仲孙来陪为师喝几杯,这个天气吃个火锅是极美的。” 王获笑着擎起酒壶,给杜吴斟上酒,两个人相对而饮,屋子里谈笑风生,院子里黑了下来,几片雪花落在了灯笼上,第一通净街鼓刚响起来,几个搬着大小盒子的仆役便匆匆走进府门,紫苏一脚踢开凑上去的大黄,大声嚷嚷着:“先生!先生!你猜弟子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第十九章上下同欲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国今夜三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吟完这首诗,杜吴苦笑了一下。三千里?三千年还差不多。高适比自己幸运多了,三千里,只是个空间距离,总归能走回去的。可是自己呢?两千年啊,这要怎么才能回到现实?亦或是现在就是现实,而之前的自己都是在梦中? 昨晚又喝多了,在王获的授意下,琵琶和王嬿两个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自己扶到床上。杜吴早上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感觉脑袋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只依稀记得两个女人跑前跑后地伺候自己,然后自己说了一堆胡话,后来穿红衣服的女子不见了,只剩下白衣女子跪坐在床边。 正想着,门开了,一袭白衣、脸色苍白的琵琶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看见杜吴醒了,呀了一声,说道:“先生醒了?奴婢给你端了洗脸水,现在就伺候先生穿衣。” 杜吴鼻子里嗯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琵琶,小心翼翼地问:“琵琶,我昨晚没做什么荒唐事吧?” 琵琶先是笑了一下, 然后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的,先生昨晚喝得大醉,还是奴婢跟小姐扶先生上床的呢,然后先生就开始吐,说了好多稀奇古怪的话,奴婢听不懂,小姐也听不懂,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杜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就怕自己喝醉酒后把身世说出来,不是怕人不相信,而是怕被当成神棍一棒子打死。 琵琶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杜吴不会训斥她,便鼓足勇气说:“本来是小姐跟我一起伺候先生的,后来先生说了一个名字,还说别走,小姐脸色就不好看了,然后就回房间了。先生,丫头是谁啊,是小娘子吗?” 杜吴觉得好尴尬,不知道怎么跟琵琶解释,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水盆面前,把脸浸在水里憋气。 水好烫啊。 大司马府的除夕很是隆重。杜吴刚吃完早饭,就听见院子里人声鼎沸,琵琶说肯定是老大人回来了。不一会儿,老管家跑了进来,对杜吴施礼道:“先生,老大人请你过去前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杜吴想着,站起身来跟老管家走出去,其实他也很想见见这个千古奸臣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如史书上说的奇丑无比。 穿过回廊和月亮门,正堂的主座上跪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尖鼻梁,深眼窝,四方嘴,金鱼眼,穿着一身黑色常服,颌下一把山羊胡子。看见杜吴走了进来,老者连忙起身,迎上前来,双手向前深施一礼:“哎呀,早就听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先生真乃麒麟子也。王巨君见过先生。” 杜吴赶紧上前答礼,心中想道:史书上说王莽礼贤下士,果然如此。此时王获上前又引见了长兄王宇,众人分宾主坐下。 王莽道:“听闻先生于兵法颇有见地,老夫有一问想请教于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杜吴心想,寒暄都没有,就直奔主题了,老头子看来不好应付啊。 “前日听获儿说起,先生对于道天地将法颇为熟稔,老夫想知道,何为道?” 杜吴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一道送命题啊,老东西这是在给自己的将来铺路呢,得好好想想,万一说错了,可就万劫不复了。 “孙子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欲也。只有上下同欲,才能做到如臂使指。将不吝命,士不畏死,民不惜力,这是真正的道。然则,小民多愚者,故同行者易,同欲者难。在下以为,倘若使民有信仰,只需造势,使人世间生出一个圣人来,众人敬之,有如众星拱月,则上下同欲易也。” 此番话说完,杜吴的后背已是汗涔涔的,拽文太难了,还要有思想高度,这等难度不亚于申论考试。 王莽眼睛一亮,暗道:“真乃天助我也,此番言论正中下怀,实为吾之子房。切不可人才放流,否则日后一旦为他人所用,必成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王莽爽朗地大笑两声,起身来到杜吴面前,拉着他的手,动情地说:“老夫寻访半生,未曾见到有如先生者,今日得闻先生高论,犹如拨云见日,请受王莽一拜。”说完,深深施了一礼。 杜吴赶紧起身,托住了王莽下拜的身子,心称惶恐,这种类似刘备的招数都屡见不鲜了。他自命清高,却不得不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假装世故。 王莽很是高兴,在他看来,这个青年先生看起来挺识时务,而且还很有才华,除了有些来历不明之外。早在杜吴刚刚任职紫苏的教书先生之际,王莽就已经派了几路人马去调查杜吴的下落。那个贪婪的主簿在看到侍卫出示的大司马府令牌后当场吓尿了裤子,侍卫一句重话没说就把杜吴的背包全部交了出来,王莽在看到背包后马不停蹄赶到了郿县,对已经招供的主簿再次严刑拷打,奄奄一息的主簿供出了老李墓葬的位置,王莽扔下他带着一众爪牙将老李的坟给扒开,深秋的冷风吹过荒凉的墓地,半腐烂的老李尸体并没有给王莽任何有用的信息,王莽失望之余,便将重心全部放在了背包上。 这是个黑底蓝面的背包,布料的结合处不知道出自哪位绣娘之手,针脚细密且匀称,王莽虽说不懂针织,但是好坏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自己的大司马官袍都没有这么高的针线水平。正面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形,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柔韧且光滑无比。包的密封性极其好,一个黑色金属的小机关拉来拉去,宛如长城城垛的小锯齿就显现了出来,这个小机关让王莽玩得不亦乐乎。 背包里有一个长长的金属板子,掂量了一下还挺沉,正面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比最好的铜镜都要清楚。背面是白色的,上面还画着一个李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咬掉了一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东西更是稀奇古怪,都是王莽从没有见过的,比如一个卡片,上面还有杜吴的画像和一些不认识的符号,比如一个红色的纸盒里放着一根根的东西,外面还有一层轻盈的透明物,看起来极为精美,纸盒上写着“蘇煙”两个字,这让他愈发觉得杜吴神秘起来。 当侍卫禀报主簿熬刑不过已经气绝身亡时,王莽还在把玩着杜吴的背包。已经把主簿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了,再也没有新的发现后,侍卫们带着从主簿家搜出来的财物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地鸡毛。 当然这些事情杜吴是一无所知,此刻他正跪坐在桌子前,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发呆。黑乎乎的王八壳子倒过来,里面放了一些时蔬,无外乎笋尖和苋菜,杜吴跪的时间有点长,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屁股,这种姿势实在太难受了。 第二十章花团锦簇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 贻我来牟,帝命率育, 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 官宦人家的节日,总是过得很隆重,大司马府更是如此。王八盖子被扯下去之后,简单的午饭也就结束了。此时迎来了王家最重要的时刻:祭祖。 大汉朝的祭祖之风极为盛行,这跟汉武帝有关。自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曾经在春秋战国时期与墨家并称显学的儒家学派独领风骚,成为整个大汉的思想和文化基础,尤其是天地君亲师的观念更是被当朝的皇帝一遍遍地洗脑,如今朝堂上皇帝都不敢随随便便夺情了,于是从上到下,祭祖就成了一个家族除夕的头等大事。 王莽家的祭祖仪式是在王氏祠堂举行的。自从王莽就任大司马后,王氏家族的族长之位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王莽身上。为了表示对杜吴的重视,王莽特意嘱咐小厮杜吴乃是此次祭祖的观礼宾客,于是杜吴被小厮引着来到了王氏祠堂外的一处暖阁,刚刚糊好的窗纸散发出桐油的刺鼻气味。杜吴皱了皱眉头,打开了窗户。 申时,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伴随着一阵钟鼓齐鸣,王莽带着王宇王获及族里其他男子,出现在祠堂门口。早有仆人们将三牲及各种瓜果摆在了供桌上,老管家在香案前点着了香,王莽带众人先行跪拜大礼,待众人行礼完毕,老管家端了一个盘子过来,上面放着一份大司马的任命诏书。 王莽恭恭敬敬地将诏书摆在供桌前,端起酒杯,大声诵道:“列祖在上,不孝子孙王莽率王家众子孙恭请列祖烝尝……” 长安城西北角的匡府内,匡咸也在率领子孙祭祖,跟王家不同的是,案桌上只摆了羊头和猪头,没有牛头,供桌上最显眼的无异于刻着“汉故丞相匡公讳衡秩圭之神位”的槐木牌,匡衡威仪的画像前放着匡咸亲自手书的《庐州月》,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站在桌前背诵凿壁偷光,童声稚嫩而清冽。 祭祖仪式刚进行了一半,紫苏就跑来暖阁拉着杜吴回小院,正在主持祭祀仪式的老管家看见连连摇头,这孩子,被宠坏了。 “先生,有没有好玩的玩意儿啊,紫苏都快闷死了,大家都在忙,连琵琶都去和面了。”紫苏晃着杜吴的胳膊哀求着,杜吴的脑袋随着身体一来一回地晃动,把紫苏一下子给逗乐了。 “既然琵琶去和面了,我们也去看看吧,虽说君子远庖厨,不过先生还是想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今天的午食着实没有吃饱。” 紫苏大表赞同,中午的这顿饭本来就是小餐,大司马位居三公,一天能吃三顿饭,入夜还有夜宵,长安城一般的人家一天也就只能吃两顿饭,还有一顿是稀的,至于城外的百姓,一天两顿都是稀的。 进得厨房,看见紫苏正在揉面。杜吴很少来厨房,虽说上次在酒楼大显身手,但是王获等人根本不让自己靠近厨房,并以君子远庖厨苦劝,众人都怕别人指责司马府慢待夫子。无奈之下,杜吴再也没进过厨房,只是偶尔会教琵琶如何制作凉菜等,仅此便已经让琵琶受宠若惊,厨艺大涨,害得府里的厨子经常拎了点心找琵琶讨教一番。就有一点,大家都喜欢吃的肉脍先生一口不吃,只是偶尔吃点鱼脍,还要放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吃起来还是挺美味的。 琵琶见了杜吴,欢快地叫了一声先生,便低下头来。紫苏在旁边咦了一声,再看琵琶,脸已经红了。杜吴瞪了紫苏一眼,小丫头伸伸舌头,躲到胖厨子身后做鬼脸。杜吴笑了笑,对胖厨子说:“弄点菘菜,只要菜帮,剁碎了用盐腌出水来,再弄一块猪肉,也切成小块,用佐料调一下备用,先生今天给你们做一道新菜式。” 听得杜吴如此说,厨房里一片轰然。大家都知道先生是个美食大家,只是平时无缘拜师,今天先生好兴致,哪能错过如此好机会?胖厨子立马开始调集人手安排活计。杜吴让人去找了葡萄、旱芹、胡萝卜,全部捣烂取汁和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琵琶手中的面变成了一块块有颜色的面团。杜吴又亲自将馅料调好,胖厨子小声地对紫苏说:“小娘子,先生莫不是要做扁食吧?” 胖厨子脚上被重重踩了一下,紫苏撅着小嘴说:“要你瞎操什么心?先生就是做扁食,也比你做的好吃,就这些面的颜色,就是想破了你的猪脑袋都做不出来!” “那是,那是,嘿嘿。”胖厨师连连应着,心说小娘子看起来也不怎么重啊,怎么踩人那么痛,大拇哥估计要废了。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直勾勾地看着杜吴将调好的馅料放进面皮里包起来,心里腹诽着:“不还是扁食吗?就是包的好看点罢了。” 大司马府的除夕宴开始了,女眷们照例去了内堂,偌大的厅堂里就坐了四个人:王莽、王宇、王获和杜吴。因是团圆宴,便没有安排歌舞,王莽举爵,感慨了一番今年的辛劳,带头饮下爵中酒。此时仆役们鱼贯而入,焖炖甲鱼、烩鲤鱼片、红烧小鹿肉、煎鱼子酱、炸鹌鹑、拌橙丝、醋拌黑鱼等一众美食端上了几个人的餐桌。 几人正待动箸,老管家忽然跑了进来,跪下道:“老大人,太皇太后快到府上了。” 王莽霍的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与此同时,王宇王获及其他得到消息的家人也纷纷出门迎接。杜吴拉住往外跑的琵琶,想要寻个庇身之所,此时已然听到宦官的公鸭嗓从大门口传来:“太皇太后驾到!”躲避不及,两人只好跪在地上迎接,王莽行了跪拜之礼,问道:“今日除夕,太皇太后缘何至此?臣等明日即入宫请安,还请太皇太后爱惜凤体。如有差池,臣万死难辞其罪。” 杜吴偷眼去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搀扶着下了歩辇,扶起跪在地上的王莽,轻声说道:“朕在宫里冷冷清清的,想寻点烟火气息,怎地,你这是要下逐客令吗?” “臣不敢,臣只是担忧太皇太后凤体。” “罢了,巨君啊,今日就不要论君臣了,姑母就是回来吃顿团圆饭,其他人散了吧。朕先去祠堂拜祭一下王家的列祖列宗。” 厅堂里的格局有了变化。王政君坐北面南,左手边坐了王莽,右手边做了王宇,王获做了下首。一番繁文缛节之后,老管家禀报说紫苏小娘子为太皇太后准备的新式点心到了。 王政君笑着说:“到底是自己个儿家的丫头,就知道疼人,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子。快端上来,让朕瞧瞧。” 老管家招了招手,一行仆役端着一个个的食盒走了进来,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是一盘扁食,不过捏得很好看,而且面皮的颜色也是五颜六色,极其美观。 王政君点了点头:“虽说只是扁食,却是做得极为精致,朕这里有块玉,拿去赏了紫苏这小丫头,难得一片孝心啊。只是这颜色如此美观,是如何做得?” 王莽赶忙拜谢,刚起身,就听见老管家说:“启禀太皇太后,小娘子说了,面皮的颜色是用了各种瓜果的汁水和面制成的。紫色的是葡萄汁,绿色的是旱芹汁,红色的是胡萝卜汁,至于黑色的,是用荞麦面做成的。小娘子还说这叫饺子,是府上的先生做的,说是捏成耳朵的形状,吃了之后冬日里就不会被冻掉耳朵了。” 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唱的。 很明显,老管家就是那个最会唱的人。明明是紫苏无聊且嘴馋,到了老管家嘴里就成了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孝顺无比的小丫头,把个老太太哄得是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说道:“朕吃过那么多的扁食,这样式的还是头一遭见,饺子,饺子,有点俗了,以后这道点心就叫花团锦簇吧。” 第廿一章声名鹊起 见之时,见非是见。 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心恋落花。 理查德的《星空》真好听啊,好久没听过了,杜吴想着。 腿抽动了一下,像是踏空了一样,杜吴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大司马府的房间里。原来刚才做了个梦啊,只是为什么会那么清晰呢? 起身,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有琴声从偏院传来,弹的也不是《星空》,而是一首没听过的曲子。寻声望去,原来是从王嬿的小院里传来的。琴声断断续续而又欢快,好像精灵在跳舞。 今天是正月初一,也就是大汉人口中的正旦,这一天对于所有的长者来说都是合不拢嘴的一天,晚辈要来拜见他们,作为整个大汉的长者,王政君将会在长乐宫接见所有来拜贺的大臣及晚辈。 日上三竿,除去冕服的王政君坐在软塌上,正拿长长的指甲剥着一颗葡萄,那葡萄晶莹欲滴,看得出来不是凡品。 “大朝会结束了,把几位卿家留下来,是想商量一下陛下立后的事。虽说陛下还比较年轻,但是咱们大汉近几年皇家子嗣不旺,过去国家频频遭难,就是因为子嗣的问题。国无储君,天下不安啊!诸卿都有何良策,尽管说于朕听听。”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哪里听不出来太皇太后的意思,当下心思便活动了起来。这几年外戚专政很是明显,比如丁太后和傅太后。丁太后一脉三人封侯,傅太后直接把持朝政多年,傅氏一族更是风光一时。 孔光站了起来,他是孔子玄孙,对礼仪更是精通,此刻太皇太后问起,此乃分内之事,自然当仁不让。 “禀太皇太后,天子无后,令天下臣民不安,此乃取祸之道也。如今陛下登基已然三年,老臣以为,该为陛下选一贤良淑德之女子为后,更请求以《五经》为依据,确定天子十二妃嫔,如此则天下无忧矣。请太皇太后下旨,广泛纳采殷周两朝天子的后代,以及周公、孔氏两族的后代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为筛选对象。请太皇太后纳之。” 王政君暗暗点头,果然不愧为孔子后裔,短短几句话,高屋建瓴,有理有据,还给出了解决办法,不由得赞许一声:“大司徒果然为我大汉智囊。有司徒在,朕无忧矣。列位卿家可还有异议?” “回禀太皇太后,臣有一言,望太皇太后明察。” “哦,巨君,怎么,你有何言,说与朕听听。” “太皇太后,大司徒所言句句在理,但臣也有一女,名王嬿,请列在名单之外。” “哦,却是为何?”王政君有点糊涂了。 “回禀太皇太后,自丁傅两家伏法之后,臣日日夜不能寐,苦思缘由,认为乃是家族庞大而良莠不齐所致。臣已是位高权重,最怕世人谤我。且臣德行浅薄,臣之女也无资质,请太皇太后在下诏之时略去臣女,臣感激不尽。” 王政君没想到王莽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一阵感动,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感慨道:“人都说将相和,天下安,今日大司徒老成谋国,大司马甘为人后,我大汉何愁不能延嗣百年乃至千秋。传旨,令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及有德之家的女子均可选入皇宫,大司徒王莽之女王嬿因其为外家,不在选取之列。” 公元前后的大汉没有游戏机,没有电视电影,更没有KTV,贵族们也就是逛逛青楼,普通老百姓的信息交流场所也就只有各种酒馆了。因此朝廷里的是是非非就成了长安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也是长安人瞧不上其他地方的人的原因。你们再有钱,能知道皇帝晚上睡觉搂着哪个妃子吗? 于是大街小巷的酒楼瓦肆都在谈论这次皇帝立后的事,谈论最多的还是那句“大司徒王莽之女王嬿因其为外家,不在选取之列”,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王莽鸣不平。有好事者,更是将此事编成了故事,占了酒肆的一个角落唾沫横飞,说到精妙处,引得众人是唏嘘不已。紫苏偷偷地问杜吴:“先生,小姐有他说的那么好吗?我怎么没觉得呢?昨天她还叫丫鬟抢了我的一个翠玉簪子呢,哼!” 杜吴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丫头的话。今日乃是元宵佳节,众人约了晚上出来看灯,奈何紫苏不想捱到晚上再出门,于是上午就拽着杜吴出了门,胡乱找了一处酒家,进门就听见说书人在讲当今天子立后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列位,方才老朽只是说了那王家女儿的相貌,端的是美艳动人。犹如齐侯之子庄姜,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唉,老朽此生能见一面也是死而无憾啊!”说罢还摇了摇头,又拿袖子擦了一下嘴,做垂涎欲滴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说书的,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怕不是晚上偷爬墙头了吧?”众人中就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扯着嗓子喊,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非也,非也,这位先生难道不知,大司马府里来了一位先生,好生厉害,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尤善军事。听说大司马想把女儿许配给那位先生呢!” 见小丫头又看向他,杜吴再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下,低声说道:“别听说书的胡说八道,大小姐是何等身份,我可配不上。” 学生时代的杜吴对于门当户对可谓是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对忠贞爱情的巨大侮辱。每每看到穷小子娶了富家女就雀跃一番,看到相亲市场上的明码标价就会暗暗地唾弃一番:“呸!一群势利的人!”直到后来才慢慢觉出来,门当户对是一件多么公平的事,不管是对穷小子还是对富家女都是如此。热恋中的情侣去吃饭,女孩儿想去西餐厅,又怕男孩儿说自己虚伪,好不容易找一家巷子里的小餐馆,男孩儿正感激上天赋予了自己一个四块五的妞儿时,女孩儿点了四个菜,男孩儿瞬间觉得太浪费了,而女孩儿却在自责自己为什么要同意带爱人来这么简陋的地方。文化不同,阅历不同,生活水准不同,兴趣爱好不同,包容心不同,一些在你看来正常无比的事,在他看来也许就已经成了不可救药的问题,就像前面的两个爱人,你不能说他们不相爱,但是不同的生活习惯,注定了两个人的结局只能是分道扬镳。经历了一世的杜吴在这方面可谓是感触颇深。因此,从来不觉得自己跟王嬿会有什么。自己算什么啊,一个沽名钓誉之人而已。 说书的见伙计给自己续上了一壶水,也就不再吊人胃口,喝了一大口,这才扯开嗓子,施施然地道: “话说这位先生啊,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来历,不晓去处,身边只跟着一只大黄狗,那狗也是极通人性。这还不是最传奇的,最传奇的在于先生四言定长平,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已经知道了,再也没有人说赵括夸夸其谈了。 还有呢, 先生还是为美食大家,最近长安城里各大酒楼都有了一道名菜叫红烧萝卜,就是先生自创的,据说当初清风楼的厨子还嘲笑先生来着,结果做出来的时候别人都分了一块,就他没有,最后还是清风楼当家的抬了一箱子绫罗绸缎去大司马府请先生下厨,才学来的手艺,如今那道名菜已经成了招牌菜,每日里客人络绎不绝,你说这样的先生是不是个传奇?大司马想把女儿许配给那先生,也是情理之中了不是?” 众人纷纷点头,有几个绮罗者还拍着桌子把伙计喊上来问有没有红烧萝卜,得到否定的消息后一脸失望,相约晚上去清风楼一慕盛名,把掌柜的气得要吐血,指挥着伙计要把说书的轰出去,众人于是又大笑起来。 第廿二章火树银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漫步在长安街头,杜吴尽情地感受着来自两千年前的上元气息,略微有些失望。虽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可是大多数都是店铺门前的灯笼,此刻已近黄昏,晚霞当空,节俭的汉朝人虽说挂上了灯笼,却没有点灯。西市照旧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正在卖力地吆喝着,间或有来自西域的胡姬,在老板的呵斥下做着各种诱人的动作,惹得一众闲人喝彩。紫苏撇了撇嘴,叫声下作,就上来拉杜吴的胳膊。几个家丁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杜吴还看见有个家丁在人家摊子上偷偷拿了一个石榴。 “紫苏啊,为何这么热闹的市集却看不到一个猜灯谜的啊,还有,也没有元宵可以吃,那叫什么元宵节?”杜吴转了一大圈,看不到任何跟元宵节有关的东西,觉得好生奇怪,便问紫苏。 紫苏正和小贩讨价还价,听到杜吴这么问,便奇怪地回过头来,问杜吴:“先生,元宵节是祭祀太一神的,今日一早祖父就和父亲、叔父去皇宫参加祭祀大典了,所以我们才能偷偷溜出来,哈哈!倒是先生说的什么灯谜,乃是何物啊?我们就只看灯,不曾听说过灯谜,还有元宵是什么?好吃吗?” 杜吴不禁啊了一声,又说漏嘴了。后世已经司空见惯的元宵习俗,在两千年前的大汉,还是一片空白。见紫苏奇怪地问自己,便岔开话题:“你刚才说太一神,是东皇太一吗?” 紫苏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是的,是太皇太一,怎的,先生不知?” 杜吴顿时觉得眼前一只乌鸦呱呱飞过,这分明就是东皇太一嘛,《秦时明月》里看过,那么厉害的一个神,居然被玄机画成了一个小孩儿,不过法术着实厉害,啧啧,那小子,怎么就成了神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呢,紫苏又开口了:“先生,你说的那个元宵好吃吗?” 在得到杜吴给做元宵的承诺后,欢天喜地的紫苏缠着杜吴去讲东皇太一的故事,先生会的故事有一箩筐呢,这是琵琶说的,紫苏赞同得很。杜吴哪里知道东皇太一的故事,好在他看过秦时明月,就把里面的故事给紫苏讲了一遍,听到要紧处,几个家丁都围了过来,几个人聚在一起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蚁球。 什么百步飞剑啊,什么易水寒啊,什么庖丁解牛啊,听得众人是一阵神往,几个家丁还作势比划了起来,好像真得会其中一两个招式一样。紫苏更是听得满眼冒星星,幻想着自己也能回到秦朝末年,拜月儿为师,学个魂兮龙游回来,去跟陈汤爷爷较量一番。 杜吴哭笑不得,止住了众人的神经质,带他们快步离开西市。再待一会儿, 这几个人非得魔怔了不可。众人一边走一遍闲聊,杜吴不由得感慨一声:“如此上元佳节,也是蛮有趣味的。” 紫苏又迷惑地问道:“哪里来的上元佳节啊?” 杜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刚想否认,略一琢磨,算了,还是说开了好些,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新鲜词汇让人对他起疑呢,再说了,防不胜防啊,他自己手中又没有汉朝常用词汇大辞典,哪里知道哪个词能说哪个词不能说啊。 “先生平日教你读书,你总是跑去欺负大黄,这些先生日前可是讲过的。上元就是正月十五,中元是七月十五,下元是十月十五,这可是诸子百家里道家的常见节日,你记不得,却来询问先生,是也不是?” 紫苏吓得吐了吐舌头,她本性贪玩,先生管得又不严,很多课业都是得过且过的,这段也许讲过,可是自己着实不记得了,不过先生确实讲过道家,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啊之类的,自己听得晕晕乎乎的,哪里还记得什么上元中元? “道家里说啊,上中下三元乃是对应了三官。上元节天官赐福,中元节地官赦罪,下元节水官解厄。所以呢,上元节是佳节,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中元节呢,七月十五又叫鬼节,传闻这一天地府里的鬼会被放出来到人间来找吃的,这个时候祭祀先人,所以叫地官赦罪,下元节呢,差不多到了农闲时节了,五谷丰收,要去祭祀祖先,这都是道家的说法,现在没多少人知道了……” 喧嚣渐渐远去,杜吴几人坐上了马车,一路欢笑着朝大司马府疾驰,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站在坊市门口,看着远去的王字马车,握了握拳头。 自汉文帝以来,上元节就已经成为年轻男女们约会的最好时节。平日里不能出门的年轻女子,此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携带丫鬟一起逛灯市。虽说没有灯谜可猜,但是祭祀太一神的盛大灯火从黄昏开始,便点亮了长安城的角角落落,一直到天亮方止,弄得年轻的有情人怨声载道,如此明亮的夜晚,怎的行那浪漫之事嘛! 王嬿本来以为自己今晚也可以出去玩的,没想到一大早就被父亲下了禁足令,而且一禁就是半个月。这让她不由得惶惶起来。早就听闻市井传言,皇帝立后,父亲将自己排除在名单之外,当丫鬟跑来告诉自己这个全长安都知道的消息时,不同于丫鬟的喜悦,她的内心充满了苦涩。别人不了解王莽,自己哪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好一招以退为进,如果大家共同入选,公平竞争,自己很有可能入选不了,可是一旦事先声明不参加纳采,那岂不就是将自己立于所有人的眼前,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会关注到自己,包括太皇太后,结局可想而知了。整个晚上王嬿在屋里踱来踱去,想到那个学富五车的先生,心中充满了甜蜜,转瞬间嘴角又流露出一丝苦涩,眼泪不由得簌簌落下来,慌得小丫鬟赶紧跪下,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小姐不高兴了。 “夜燕,拿笔墨来。”王嬿拿帕子揩了揩眼泪,吩咐丫鬟。 夜凉如水。 月光如水。 心静如水。 “夜燕,将这方帕子交予琵琶好好保管,等我出嫁那天,着琵琶亲手交给先生,此生无憾矣。” 琵琶打开帕子,角落里画着两只燕子,正中写着一首诗: 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休。 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 第廿三章落花有意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有先生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乐。今天也是如此。 杜吴终究是托大了。在他看来,从小就吃的汤圆,哪有那么难做,无非就是滚嘛,没想到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先是让厨子把山楂去核捣成果泥,然后过了一下水,就放在篮子里晾着。琵琶找来了一些糯米粉,紫苏按照先生说的,就跟神经病一样摇着篮子滚汤圆。摇得太剧烈了,包包头的绳子都掉了下来,半边的头发散着,活像一个小疯子,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可能是糯米粉的缘故,汤圆总是做不起来,总是那么一点大,根本就没法沾上更多的糯米粉,紫苏等不及了,催着厨子下锅煮了一碗。没等凉透就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就吐在地上,跑到院子里拼命漱口,又是惹得众人一阵笑声。 王嬿拖着紫苏进来厨房,看见杜吴,眼圈登时就红了。赶紧走到灶前,使劲往火边凑,一边凑还一边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也不叫上我?” 紫苏又呸了两下,好像吃进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对杜吴说:“先生是不是弄错了,这个汤圆好酸啊!” “啊!”杜吴拍了拍脑袋,忘了放糖了。 赶紧让厨子放了饴,杜吴亲自尝了尝生馅料,觉得口味可以了,才又招呼众人继续滚汤圆,王嬿也凑过来帮忙。 终究还是失败了,虽然集结了众人的力量。杜吴很崩溃,小时候元宵节,家里没钱买汤圆吃,就站在市集看穿着白大褂的厨师滚汤圆,看他们做得挺轻松啊。一人把馅料弄成小团子,然后过一下水,另一人就开始拿大簸箕摇,眼睁睁地看着汤圆一点点变大,口水也越来越多,直到晚上去大爷家里蹭了一碗汤圆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写作业。怎么到了大汉就是做不出来呢,是馅料不对还是簸箕不对?亦或是糯米不对? 看着锅里一大堆糊状的东西,杜吴觉得脑门子直冒汗。都快被封长安食神的人了,被一个小小的面食给打趴下了,这传出去还咋在长安城混啊。一气之下,赶走了打瞌睡的厨子和紫苏,自己坐在灶台前使劲琢磨。 头疼啊,头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了自己太阳穴上,僵直的身子瞬间一松。杜吴享受着,吩咐那双手的主人用点力气,紫苏怎么搞得嘛,以前不是力气挺大的吗?没成想后背上一个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紧接着有凉凉的水滴在了自己的脸上。杜吴蓦然转身,发现竟是王嬿。 “小,小姐……”杜吴有些语无伦次,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慌。这是怎么个情况,难不成说书的说的是真的? 王嬿见杜吴看着自己,有些难为情,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想要说话,泪水却簌簌地滴了下来。欠了下身,转身跑了出去。刚才一直站在门口的小丫鬟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对杜吴施了一礼:“打扰先生了。”说完喊着小姐等等我便追了出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杜吴失眠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王嬿。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最理智的做法是什么,但是却不能说出来。他总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想让别人心里难受,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最后就变成了两个人都难受。看到王嬿跑出门的那一刻,他曾经有想拉住她的冲动,但是,只是张了张嘴。他不能。他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王嬿命运何方,却非常清楚自己绝对不可能去娶这样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且不说门当户对,还有政治因素。全长安城的人现在也都反应过来了,杜吴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王莽的计谋呢?此刻他能做的和不能做的,都是刺向这个文静女孩的一把尖刀。他只希望这个女孩儿忘记自己,从此步入皇宫,两人再也没有相见那一天。想到这儿,他的心忽然有点儿痛,难道自己喜欢上了王嬿吗? 长安城里支持王莽之女参加纳采的呼声越来越高了。本来太皇太后只是将王莽之女排除在外,其他王氏宗族的女儿还是可以参加纳采的。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皇宫门口跪了一大片儒生、郎官,手捧简书,请太皇太后做主,让王嬿做皇后。好家伙,这些人略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环节,直接跳到了请期。其他王氏家族一看,立刻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授意的,昨天还喜滋滋的各位当家族长,今天就慌不迭地去找太监退聘。跟大司马争后,那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随着纳采之期越来越近,长乐宫外跪倒了一大片公卿大臣,就连各部台国郡的府衙外也跪满了请愿的百姓,守卫长安的兵卒们头都大了,不敢驱赶,也不敢用强,又担心有人趁机作乱,于是一道道奏疏摆在了王政君的案几上。 毕竟是女人心性,虽说已经历经三朝,王政君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可能。奈何现在形势已经明朗化,这不由得让她对王莽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来。难道王莽的影响力已经这么大了吗?长此以往,岂不是又要重现傅太后时的旧事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一个汉室宗亲来侧面了解一下王莽。虽说自己也姓王,但是自从嫁给元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自己的心全部放在了刘氏天下。况且王莽位高权重,在朝应该有不少朋党,所以这个人选要离朝廷不远不近才好。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人,乃是信乡侯刘佟。想到信乡侯国,王政君也是一脸感慨,不禁想到了那段青葱岁月。当时元帝刚被立为太子,自己也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妃,公爹宣帝担心其他儿子留在长安会导致***争,一口气封了28个诸侯国,其中就包括信乡侯国,只不过当初的信乡侯刘豹跟自己的夫君关系非常好,常来太子府做客,自己也就熟悉了一些,只是后来去了封国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要不是今年的正旦大典,她还不知道刘豹的孙子已经袭了爵位,成为新的信乡侯。也罢,这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第廿四章不速之客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初春的早晨,天有点凉,细细的雨丝随风飘洒下来,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肩上,泛起一层雨雾。杜吴透过窗格,看见戴着斗笠的老管家进进出出,忙着安排一天的事情。琵琶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见杜吴已经醒了,吐了一下舌头,又溜了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盆水回来,过来伺候杜吴穿衣。 来大汉已经半年多了,穿衣也从以前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熟稔无比,不过自从琵琶开始伺候杜吴的饮食起居后,他就再也没有自己穿过衣服,真是由俭入奢易啊。 刚理好了发髻,老管家进来禀报说有个年轻人大清早就立在门前想见自己。杜吴诧异地看了琵琶一眼,他是大司马府的先生,平素里也没有多少来往之人,事实上,杜吴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若非不得已,一般从来不会主动去结交别人,一来怕有心之人借此攀附大司马府,二来更担心给自己惹来麻烦。谨小慎微成了他在大汉的立身之本。所以当他看到竹简上的“高良姜”三个字时,心中的问号比别人还要多。不好让别人以为自己狂傲,也不想给人留下口实,在请老管家通报王获获得准许后,他才让琵琶把来人请进来。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抬头看时,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进的前来,长揖到地:“先生在上,请受弟子高良姜一拜。” 只见此人身材瘦弱,如麻杆一样,一身粗布长袍,脚穿一双方口麻鞋。头上的发髻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不过戴了个黄木簪子,显得有点寒酸。深眼眶、高鼻梁、尖下巴,两道剑眉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只一眼,杜吴就觉得此人虽然贫寒,却非池中之物。当下也就行礼道:“在下杜吴,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高良姜赶忙跪下:“请先生收我为徒,弟子必会晨昏定省,侍奉先生左右。” 杜吴有些懵,不知这个叫高良姜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拜师。 “公子请起,在下乃是大司马府的先生,从未在外开馆教学,何来收徒之说?且不知公子想学之物是否为在下擅长之物,所以万不敢开口应承。望公子见谅。” 怎奈那青年人死活不起,只是伏在地上,拼命磕头,看得琵琶有些不忍心,不禁拉了拉杜吴的衣袖。恰逢王获从外面走了进来,杜吴一见如蒙大赦,赶紧拉了王获的手询问解决之道。王获稽首道:“听老管家说有一年轻人强要拜师,弟子特来瞧瞧。先生且宽坐,待弟子询问一二再做定夺。” 当下王获走到那跪着的年轻人面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拜先生为师?你可知这里乃是大司马府,住的都是贵人,倘若定你个冲撞搅扰之罪,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弟子不知,但弟子是诚心向学。前日元宵节在西市偶然听到先生论道家三元,弟子受益匪浅,愿牵马坠蹬,伴先生左右,特奉上祖传玉玦一枚,请先生收我为徒。”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麻布包,双手奉上。 老管家走上前来,将麻布包接过来,拿到王获面前,一层一层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块碧绿的环形玉,只不过环并不是完整的,而是有一个缺口。杜吴第一次见玉玦,很是好奇。王获双手捧过玉玦,献与杜吴,解释道:“玦者,决也。高郎君如此坚决,看来我要多一个师弟了。请先生纳之。”说完竟然也向杜吴施了一礼。 杜吴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王获此举到底是什么意图,虽说有弟子是件好事,但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好像并不适合接纳一个弟子。再说了,高良姜此人也是来历可疑,自己只不过胡乱给琵琶她们讲了道教的故事,当时西市人声鼎沸,这个年轻人又是怎样听得真切,且一路跟随找到大司马府的呢? 高良姜见杜吴脸色阴晴不定,便不停地磕起头来,脑袋磕在地面上砰砰作响,吓得琵琶花容失色,杜吴的心肠没有那么硬,叹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你为弟子,不过,我只传授你道学一脉,其他学说一概不传,你意如何?” 高良姜大喜过望,请杜吴坐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口称夫子。杜吴等他忙活完,将那枚玉珏放回他的手里,说道:“你今既已成为我的弟子,那就遵守为师的规矩。为师不收束脩,所传授知识全靠个人自觉。倘若借为师之名或大司马府之名在外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定将被逐出师门,你可记得?” 高良姜连连拜服,推脱了几次玉玦不过,眼含热泪揣进怀里,又行了几个大礼。杜吴当天便考校了他的文字和文章,原来高良姜也曾是儒生出身,只是家境贫寒,没有机会做官,又不肯卑躬屈膝,日子也便越过越凄凉。听到这里,杜吴也是心中有了几分佩服之气。虽说自己一直仰王莽的鼻息,但是骨子里还是想要自由和自立,只是初到大汉,离开了大司马府的庇护,也许一天都活不下去。每被腰斩的噩梦惊醒一次,离开大司马府的心气就减弱一分,到如今,真成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伯仁,你可知此句何意?”杜吴放下竹简,问高良姜。高良姜,字伯仁,这个字听说是他曾为议郎的祖父所取,高良姜很是珍惜。 “先生,弟子认为应该理解为:天地没有仁义,将世间万物看做草扎的狗,圣人也是如此,将凡人看做没有魂魄的草扎的狗,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请先生示下。” 高良姜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席子上,拱手向杜吴施礼道。 引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道德经》 放言五首之三 唐 白居易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楔子一枕槐安 “叔叔,叔叔。” 杜吴刚在空姐的帮助下把行李放进行李架,坐在前面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歪着头叫他。小姑娘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胖胖的小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让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 “怎么了小姑娘?”杜吴坐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哼!不许摸人家的头,会长不高的!”小姑娘嘟着嘴,气呼呼地说。这一来胖胖的小脸显得更可爱了。杜吴忍不住又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倩兮,坐下来,不要打扰叔叔。”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拉着小姑娘坐下,顺便给了杜吴一个抱歉的眼神。杜吴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正好空姐开始演示逃生指南,机舱里顿时安静下来。 抢个特价机票不容易,杜吴想着,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西安的酒店。作为一个历史迷,西安有着太多让他着迷的地方了,他打算利用这几天好好游览一番,圆了自己要去西安旅游的梦想。 飞机爬升起来,进入平流层,空姐开始派发饮料。小姑娘从前排座椅的缝隙里伸出头朝着杜吴做鬼脸。杜吴顿时玩心大起,眉毛鼻子皱在一起逗她玩。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忽然想起什么来,从自己的KITTY包里翻出来一个粉红色的儿童相机,朝杜吴扬了扬,眉毛上挑着说:“我妈妈给我买的,叔叔我给你照一张相吧!” 杜吴很配合,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托着下巴,扮了个狐狸的样子,惹得小姑娘咯咯地笑起来,儿童相机咔嚓一声,杜吴就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