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轻悍吴钩怒江南》 第一卷死里逃生初生之犊不惧虎 第一章 灭门 江苏省的宜兴县,地处沪宁杭三角中心,南接浙江省,西邻安徽省,东临太湖,是山清水秀的富庶之乡。 天目山余脉在宜兴县境内戛然而止,使得宜兴县的地理特征,是山陵平原截然分明,青山绿水总相宜,水陆交通十分发达。山区的各种物资特产,由这里源源不断的,运往长江三角洲各处城乡。 丰饶的物产,造就着这里人杰地灵,孕育着英雄辈出。到近代,更有教授之乡之美誉。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到了一九三七年,便统统湮灭在侵华日军的炮火硝烟之中。 七月七日,卢沟桥枪炮响,全面抗战爆发。 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打响,三个月的鏖战,把上海打成了血肉磨坊,中方惨败溃逃。 日军乘胜追击,其中一路日军,至十一月二十五日时,分南中北三路,进攻宜兴县及周边地区。驻防宜兴的国军三战区冷欣师,决定避敌凶芒,向西转进安徽设防。 侵犯宜兴的三路日军中,南路是从苏州出发,乘船横穿太湖,在太湖西岸的凤凰桥爬上岸来,一路向西北方向攻击前进,杀奔宜兴县的陶都古镇丁蜀镇。 此时的日军部队,已经练就了一个变态的规矩,就是在其经过的村镇,至少要在老百姓的房子上,点上二个以上的火头,至于烧成什么样,日军倒没有具体质量要求。 日军的每个中队,都会挑选放火能手,或者放火积极分子,组成一个十人左右的放火小组。他们的目的是:威慑中国军民,彰显皇军威武,顺带着可以放火取乐,仅此而已,并非为战斗服务。 日军如果不是中队规模以上的行动,而是小队或班组出动,日军则是兴之所至,自由发挥,放火取乐,是他们的最爱。(据不完全统计,在日军侵占宜兴县的八年时间里,共烧毁民房十万余间,屠杀平民一万一千余人,占宜兴县的人口比例达六十分之一。) 向丁蜀镇攻击前进的日军部队,放火组长是一个叫麻田的日军曹长。这个麻田曹长生得很有特点,除了个矮,浑身那个配件都显大,大头大脸大眼睛,粗胳膊粗腿粗脖子,罗圈腿根上,支着一个硕大的屁股,整个人生得矮锉壮实,形似一只没毛的熊。加上他圈腿晃膀子走路,更显得浑身是劲,透着股令人生畏的霸横杀气。 麻田与众不同,没人的房子他不烧,他喜欢听人在火海中绝望的凄声厉叫,这样才能满足他的古怪心理。麻田放火是个急先锋,当他一马当先冲到一个三叉路口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家小杂货铺。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正在观望过兵,青年人的大腿二侧,左右各露出半个小脑袋,那是他的二个小孩,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畏畏缩缩的偷看。他们没有见过日本兵,还以为又是一路军阀打过来了。 麻田一看大喜,三步并着二步,蹿到杂货铺门口,一脚踢出,把那青年,连带一双小儿女,踢进屋内,二个小儿女立即大声号哭。这动静惊动了里屋人,一对老年夫妻和一青年女子,即忙出来察看究竟。麻田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祖孙三代家庭,更是喜得发狂,“嘭”的一声拉上门,拴死。大吼:“统通烧死!” 他的话音落,身边放火组的鬼子,已经雀跃着,点着了杂货铺。 麻田则抢到上风口,听着杂货铺里,祖孙三代声嘶力竭的凄厉惨叫,这才心满意足的杀奔下一个村庄。随后跟进的日军队伍,均是面含微笑,列队而过。 这一户被灭门的杂货铺全家,正是本书主人公江三郎的姐夫姐姐家。 江三郎二个姐姐,这杂货铺的是大姐,二姐在十岁的时候,生病夭折。 江三郎出生时,因为是行三,父亲江上洲顺嘴给他取了个小名“三郎”,一直叫到四岁去上私塾启蒙,江上洲恳请私塾潘老先生给起个大名。 潘老先生一看,说什么也不让改名,说这三郎作为大号,极好,上上的大好。他先讲解名字中的“三”字,天地人三道,三道生万物。三虽小数,却是一切起始之源。“郎”字更妙,本意就是翩翩美少年,以良作本,左从女不忘娘恩,右从耳当官恤民。“江”字为姓,本就是滚滚财源,江三郎做为大名,好好好! 江上洲,家有良田茶山,多家商铺,还是丁蜀镇上青帮老大,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先生。 在苏南地方,有财有势有名望的人物,都尊称为老板丶先生,有号召力,地方上能排忧解难的,则更要尊为大先生,而江上洲,便是丁蜀镇上的一位大先生。 言归正传,江上洲得知女儿亲家灭门惨祸的消息,已是第三天,江上洲夫妻俩如雷轰顶,急冲冲赶去料理后事。而赶去办丧事的这个时辰,不赶早,不赶晚,偏又赶上了麻田这个丧门星。 日军侵占宜兴后,为扩大战果,大部队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宜兴境内,仅留下一个五百余人的缺编大队守备。 而留守丁蜀镇的,正是麻田曹长,他带着一个十三人的小队,驻防在镇西的青龙山上。这是全镇的制高点,宁杭公路在山脚南北贯通,也算是要害之地了。 这麻田到中国多年,养成了三个癖好,爱杀爱吃爱女人。爱杀,只要是他见着的活物,就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爱吃,吃过的他挑剔好的,没吃过的,他要吃到再说。江南地方山美水美,各种珍鲜数不胜数,这令他欣喜若狂。爱女人,这厮不是一般的爱,在他眼里,不论高矮丶胖瘦丶老少丶美丑,但凡只要是母的,他就要爱,爱得不亦乐乎。 这麻田当上了丁蜀镇的太上皇,喜不自胜,他是多年的老兵油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个道理他很精通。他以主人的架势,开始在他的地盘上找虫吃了。 他带着二个士兵到处瞎逛巡视,就这么和江上洲夫妻迎头撞上了。江夫人虽然四十多岁,却不是风韵犹存,而是风韵犹盛。是丁蜀镇公认的美人。如今和麻田狭路相逢,这就让麻田乍见美色之余,激动得猴急了起来,他也看不到人家的老公在旁边,在他眼中,此时的整个世界,就剩下他和眼前的美人。 麻田涎着脸,呆着暴眼,咧着大嘴,痴鬼一样凑近江夫人。在旁边的江上洲,本就对鬼子恨彻心肺,此刻见麻田这付贱相,顿时怒发冲冠,一步拦到爱妻前面,挥手一个大嘴巴,把麻田打了一个回旋呼拉圈。 麻田正在一脑门子的春色满园,江上洲一个巴掌打在他胖大的脸上,半天没醒过神来。他猛劲的摇摇头,捋一捋自己脑壳中的浆糊。这才发现,眼前的美人不见了,当面挺立的,是高过自己一个头的彪形大汉,正瞪圆了双眼,怒视自己。 到此时,麻田才觉脸疼,他那一双眯眯色眼,立即变成了冒着绿光的炯炯凶眼。他瞪着江上洲,这个卑贱的支那人,竟敢坏自己的美事,如此恶劣,不杀,不足以泄愤。 麻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到即做,“嗷”的一声嘶吼,拔出东洋刀,便向江上洲当头劈下。江上洲身后护着爱妻,想避也无余地,电光火石间避无可避。麻田那东洋刀,硬生生砍进江上洲胸膛,当场倒地而死。只可怜半世英豪,竟死得如此又冤又屈。 江夫人不仅人生得标致,脾性也好,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现在,眼见相濡以沫半辈子的夫君,就眨眼间,陈尸面前,其惨状,让她一下子脑袋空空,三魂七魄,瞬间飘渺无踪,昏死了过去。 已无障碍的麻田,一对冒绿光的大眼乌珠,立即又换成了色迷迷的**贱相,死死盯牢江夫人。双手早已不受大脑使唤,没一个安放之处,那付**的猴急之相,淋漓尽致。 麻田抱着江夫人,忙得没了分寸,见江夫人悠悠醒来, 喜得魂儿都从窍门里爬出爬进。他将自己一张胖大的肥脸,硬是挤成了一个可爱的大头娃娃,向江夫人直凑过去。 麻田满脑子的香艳,却不料江夫人突然爆发,双手十指,变成利爪,认定了麻田的胖大肥脸不依不饶,瞬间就把麻田的肥脸,挠成了一个鲜花盛开的大脸猫。 麻田挣扎着急退,闹羞成怒之余,脑子里那还有什么香艳?凶性发作,又是一刀挥出,可怜江夫人一生善良,到头来却落得个横死日本光棍之手。 麻田自从三零年来到中国,糟蹋在他手里的中国女人,连他自己也不知几何。虽也常有刚烈女子反抗,却是从无这般凶悍。 麻田好事没成,反落得个破相的羞辱,余怒未消,在江上洲夫妻身上,抹净东洋刀上的血渍,插入刀鞘。 跟着麻田身后的二个日军士兵,其中一个见麻田的脸,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以为是拍马屁的良机,凑上递过一块手帕,说:“曹长阁下,请您擦擦”。麻田下意识接过,刚往脸上一抹,立即痛得“嗷”的一声厉吼,逮住那士兵,就是二个大耳括子,骂道:“喜多,你这个混蛋”。 另一个日军士兵见势不妙,下意识缩后一步,被麻田看在眼里,这是什么意思?害怕我还是鄙视我?可厌可恶!顿时又发作,也一把抓住他衣领,狠狠打了二个大耳括子。这才怒气咻咻的溜回青龙山治伤。 江家灭门惨祸发生时,江三郎正在丹阳准丈人家养伤。他本在南京读书,十月份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挨了黑枪,差点在鬼门关上回不来。幸亏及时送到鼓楼医院,这才抢回一条命来。此时淞沪会战打得正酣,形势越来越严峻,三郎的准丈人郭振山,就把三郎从南京接到丹阳家里养伤,直到一九三七年的农历最后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午饭过后,郭振山把三郎叫到书房,说道:“三郎,你的伤,现在也好利索了,不让你回宜兴,想过为什么吗”? 三郎见郭振山脸色沉重,心头不由掠过一丝不祥,答道:“不知道”。 郭振山道:“今天是除夕,阖家团聚是我们的老传统,不让你回宜兴,实在是不得已。三郎,你已经是大人了,往后的人生,必须学会坚强”! 听郭振山这么说,三郎预感必有非常事。小声说:“爸,我会坚强的,有啥事,您尽管说”。 郭振山站起身,说一句“跟我来”,领着三郎转到隔壁,打开门,映入三郎眼帘的,是父母亲的牌位,立即眼泪长流,一下跪倒尘埃,葡伏在地,失声哀嚎。 郭振山悄悄返身出来,带上门,对守在楼下的保镖真一真二兄弟俩,招手示意。真一真二急忙上楼来到书房,郭振山说:“你俩隔壁去陪陪少爷”。 直到天黑,外面守岁的爆竹声开始响起,三郎这才回到书房。双眼血红,脸色纸一样白,双肩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真一真二扶三郎坐下,郭振山道:“三郎,你爹娘的事情,真一叔叔会详细告诉你的,现在我只和你说一句,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爹娘。记住你是江上洲的儿子,我郭振山会替你报仇的。去洗漱一下,我们等你吃守岁酒”。 第二章不是拜年的拜年 三郎在床上整整睡了二天,年初三清晨起床,又没事人一样了。 他给郭振山郭夫人拜完年,便去和钱管家谈天说地吹大牛,这让钱管家很诧异。悄悄找到郭振山:“郭先生,少爷没事吧?我觉得有点反常呢”。 郭振山道道:“放心吧,孩子长大了”。 三郎报仇心切,找郭振山商量,郭振山却说,报仇事大,性命攸关,须要慢慢合计。三郎不想慢慢合计,他恨不得一步跨到宜兴,手刃麻田这个狗贼。 年初四吃过晚饭,三郎便借口早点睡觉,趁着夜色,骑上脚踏车,直奔宜兴方向飞驰。一路寒风扑面不觉冷,脑海中只有报仇。杀麻田,让他忘却身外的一切。 报仇,就得找帮手,三郎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二个铁杆发小,老大汤有水,老二田生粮,三郎是老三。三人都是同岁十九。 老大汤有水出生时,汤有水的父亲搜肠刮肚起名字,想到最后,就起了个汤有水的名字。烧汤没水是不行的,烧饭炒菜没水是不行的,种田更不能缺水。反正啥都缺不了水,汤有水,正好! 田生粮比汤有水晚三天出生,田生粮的父亲就聪明了一把,抱上一只大母鸡,找村上识文断字的先生起名字。那先生眯眼晃脑的做学问高深状,偷眼瞟着老母鸡,憋出了“田生粮”三个字。先生说:“田生粮好,田只一块,粮有百种,种什么就长什么,生粮嘛,保证年年丰登”。田生粮父亲大喜,连说:“好好好,世上最好的就是有粮吃,胜过了那个汤有水,最多也就是一碗清汤寡水”。 但世事难料,祸福叵测。田生粮这个名字起得好,家运却没有因此好起来,先是母亲生病,用尽了家中积蓄,最后还是不治身亡。过了几年,田生粮的父亲,又因挑担扭断了腰,瘫痪在床,终于家道中落,剩下的是家徒四壁。 而汤有水家,则是一年好过一年,终于成了村上的富户。二户人家互相攀比较劲,大人之间有隔阂,并没有影响小辈之间的友情。汤有水,田生粮,江三郎三人,出则同行,干啥都是伙伴。 田生粮力大,象个李逵张飞,冲锋陷阵他当仁不让。汤有水阴狠,但凡田生粮的力气不能解决的,都是汤有水的阴谋诡计奏效。而江三郎,则是狡猾圆滑,极善鉴貌辨色,属于白狗闯祸,却要黑狗挡灾的角色。所有坏事,都会自然而然的,由田生粮汤有水顶缸。用田生粮和汤有水的话说,这个狗日的是个叛徒二面派,典型的貌似忠厚,内藏奸诈之辈。 田生粮和汤有水二人不服气三郎,几次窝里反,揭杆而起企图打倒三郎,这种反抗三郎的统治,每次都被三郎打得伏地告饶。 其实最重要的是,三人合伙,每次打仗偷东西做坏事,三郎都能安排得体,进退有序,村上的小伙伴都服贴他。再加三郎口袋里的零花钱多,极善笼络人心,这可是发号施令的资本。汤有水和田生粮俩人,最终只好认清形势,俯首称臣,甘心情愿做三郎的左膀右臂。 现在三郎要报仇,让这二个发小出力,是天经地义的了。 三郎从丹阳到宜兴一夜骑行,到田生粮家时,已是天色微明。 田生粮听到敲门声,开门只见当面站着一个白人,吓一跳。三郎道:“生粮,是我”。 田生粮听是三郎的声音,忙向屋里让,一想不对,又急急的说,“先别忙,我点灯”。说完,紧着摸黑点上油盏,盯牢三郎直看。问道:“三郎,你这浑身满头白霜的,怎么回事”?三郎道:“让我进去啊,他妈的又冷又饿,快弄点吃的来”。 田生粮把三郎让进家,说道:“你又闯祸了?上我这儿是避仇?还是避灾?被窝热的,你先焐着暖和暖和,我这就给你弄吃的。” 时间不长,田生粮端来热好的团子,三郎就坐被窝里狼吞虎咽吃完,把空碗递给田生粮,说:“总算缓过来了,妈妈的,生粮你狗日的过年怎没一点荤腥?这团子全是青菜罗卜丝的,你这日子怎么过的?” 田生粮道:“先不说这个,三郎,你家的事,我也很难过,很伤心……” 三郎摆摆手,止住田生粮的话头,从腰上解下一个布袋,扔给田生粮,说:“这里面是一百个大洋,先拿着。” 田生粮拼命推辞,死活不要。三郎道:“你爸瘫在床上,你挣的钱,都不够你自己的嘴,快收起来,算我拜年,孝敬你老爸的。” 田生粮说道:“不行的,三郎,你接济我太多了,这人情,我实在受不起,更还不起。” 三郎道:“屁话,别费话了,你骑上我的脚踏车,多买些酒菜,过个象样的年,反正我要住几天的。” 田生粮道:“那我就不跟你虚话了,你先睡会,我买好了,立刻就回。” 三郎道:“生粮,你买菜回来后,别忘了叫一声有水。” 三郎一觉睡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的朦胧中,象是远方天边传来敲打声。待三郎清醒,才知道是隔壁传来的案板切菜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再等一会,房门无声的悄悄打开,只见一个黄头毛,凹眼窝,焦黄的瘦削刀条脸,从打开的门缝里伸了进来,这是汤有水。 三郎骂道:“还是这付贼性,进来。” 汤有水见三郎醒了,一步蹿进房来,说:“大过年的,说点好听话,我是看你醒了没有,酒菜都好了。” 三郎道:“那还不快端进来?咱哥仨边吃边说。” 田生粮把桌子搬进房里,摆上酒菜,汤有水倒上酒,说:“三郎你这是从丹阳过来的?” 田生粮道:“骑了一夜脚踏车,幸好没碰上强盗。” 汤有水端起酒杯,说:“三郎,你家的事情,都说是土匪做下的,放心吧,我会帮你打听清楚的,来,咱三兄弟吃一杯。” 三人干了一杯,三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说:“害我全家的,是青龙山上的麻田,我回来,就是专门来杀那狗贼的,有水,生粮,你俩一定要帮我。” 田生粮和汤有水异口同声问:“麻田小队长?” 三郎道:“正是那个狗贼,老子不杀了他誓不为人。” 田生粮撸了撸袖子,一张大脸涨得通红,说道:“那个麻田,镇上人都恨透了他,坏得流脓,三郎,我肯定帮你,说吧,什么时候动手。” 三郎抬头正要问汤有水的意见,一眼看到他正在无声的流泪。 田生粮道:“三郎,你还不知道吧,年前腊八那天,麻田小队长带着六个鬼子,来咱村里抓鸡,临走时,要把有水家的大牯牛牵走,有水他爹在争抢时,被捅了二刺刀死了,有水娘被堵在屋里烧死了”。 三郎问:“有水,你和你的二个哥哥,干嘛不帮?”汤有水道:“鬼子来了,能不逃吗?谁知道他们没人性,连老人都会杀,啥也别说了,三郎,你就说,这仇怎么报吧!” 汤有水说完,又替大家满上酒,三人举杯干完,一瓶酒就没了,田生粮再开一瓶倒上。 三郎喝完酒,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教训道:“有水,你现在知道哭了啊!你不是一直嫌你爹不好吗?小时候你偷了蔡大爷家留种的黄瓜,被你爹追的爬树上,你爹喊:小赤佬,你给老子下来。你在树上喊:大赤佬,你给老子上来。后来你娘扭着小脚跑来,喊你:“有水,快下来,小心摔着,你爸有病,不能生气。乖,快下来,回家娘给你煮蛋吃……”。 汤有水道:“别说了,我一直是个混蛋,现在想孝敬爹娘也没机会了,我这混蛋也做到头了。三郎,你也别激我,就说怎么干吧”! 三郎道:“我说的就是这意思,等爹娘没了,才觉着他们的恩情,悔死了。咱们和小鬼子的仇,算是不共戴天了,不死不休。老规矩,谋定后动,这里吃完了,你俩就去镇上,摸清麻田的一举一动。青龙山上别去,被鬼子看出端倪就是找死”。 汤有水忙说:“三郎,我知道麻田……”。 三郎压住他的话头,说:“你知道的,先放肚子里,咱们的目标是麻田,瞄准了这狗贼,打他的闷棍。这一套,咱哥仨都是熟门熟路”! 田生粮问:“三郎,你做什么?” 三郎翻了他一眼。田生粮忙说:“就算我没说。”说完,跟着汤有水去了。 二人走后,三郎去隔壁看望田生粮的父亲,问侯些家常话,安慰一番之后,就动身直奔山里的静乐寺。 静乐寺主持兼方丈慧明和尚,是三郎的干爹,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和尚。三郎爹娘的丧事,都是他会同三郎的叔叔江上云,和三郎的大师兄苏雪中操办的。 静乐寺,三郎的突然到来,让慧明和尚又喜又惊。二人说了一会江上洲的事情,就在庙里吃饭。 三郎问:“干爹,您的二个和尚侄子呢?” 慧明道:“他俩年前送钱回苏北,过了正月十五回来。” 这静乐寺也算是个小庙富和尚,平常年景,一年积余的灯油香火钱,铜板银洋可以挑一担。如果是丰年运气好,则是更多。每年都是年前雇一条小船,把钱送回苏北老家。 二人吃完饭,慧明和尚带着三郎去给爹娘上坟。慧明和尚见三郎仅跪在爹娘的坟前血红着眼睛,预想中的哭天恸地,一点也没有。烧完纸钱拜完坟头,二人就坐在坟前说话。 慧明和尚道:“三郎,虽说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也要自己先留着命,现在东洋鬼子正当势盛,切忌冲动之下盲目报仇。” 三郎道:“干爹您放心,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慧明和尚道:“你知道这些道理就好,但我看你现在很异常,千万不能冲动做傻事,那是去找死。日本鬼子很厉害的,他们正当猖狂,俗话说骄狂必躁,他们唯一的弱点就在这儿。” 三郎唯唯诺诺的应着,二人在坟前名怀心事,紧一句慢一句的聊得不咸不淡。到半下午时,三郎重新给爹娘磕头,告辞慧明和尚下山。慧明和尚不放心,可不放心又能怎样?远望着三郎消失在山林间,他只能是跪倒在坟前,说:“江兄弟,江夫人,保佑咱们的三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吧!” 三郎在山里东转西转,直到天黑很久,这才下山回镇上茶馆,去向黄老四爷爷拜年。 茶馆是江上洲的产业之一,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很聚人气。江上洲把它交给黄老四,也真算是找对了人。黄老四孤家寡人一个,早年间苏北逃荒过来的,江上洲收留了他,他从此就把江上洲当作了恩公,以义仆自居。 黄老四姓的黄,生就的焦黄皮肤,,倒也名符其实,白头发,瘦削的面孔,上唇二撮八字胡,下颌一捋山羊胡,无时不刻都在翘抖翘。弓着个弯弯的驼背,活脱一只老公羊。 黄老四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疾恶如仇,性烈如火,耿直得过份。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就势必仗义出头,虽然明面上被人尊为一声“好人”,但私下里都对他敬而远之。黄老四逃荒来到苏南,也就是因为他这性格脾气,在苏北老家得罪了人。 现在是过年时候,茶馆生意特别闹忙,直到晚上九点,才送走最后一桌茶客。满地的烟灰瓜果皮壳,收拾干净,到十点钟,才算是真正的打烊,关上门,烫一壶老酒,犒劳自己一天的辛苦。 黄老四正喝着,门外三郎轻声喊门:“黄爷爷,三郎给您拜年来了。” 黄老四浑身一颤,忙慌慌的开门,看着三郎进来茶馆,已是老泪纵横,扶持着桌沿,哽咽声声说:“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你爹你娘他俩……” 三郎跪倒磕头,随后扶黄老四坐凳子上,说:“黄爷爷,我给您拜年了。咱先不说这个,三郎陪您喝酒。”三郎说着,自己拿来酒杯,倒上,敬黄老四。 黄老四喝完,说:“三郎,你说实话,这半夜里突然的冒出来,是不是为了你爹娘的事情?” 三郎道:“就是拜年来了,黄爷爷,我再敬你。” 黄老四喝完,放下酒杯,捋一捋那抖又抖的山羊胡子。说:“有半夜里拜年的吗?还空着手。爷爷刚才见你,都忍不住心酸落泪,你的爹娘太冤太屈了,你倒象个没事人,这不正常。告诉爷爷,是不是心里有主意了?” 三郎忍不住眼睛发红,心口酸堵。说:“黄爷爷,我现在脑子很乱,一点主意也没有的。黄爷爷,我敬您。” 黄老四用手一挡,说:“慢点,喝猛了伤身体。爷爷大半辈子见识的人太多了,你也用不着瞒着爷爷,什么脑子乱,没主意?我看你是已经拿定主意了。爷爷告诉你,害你爹娘和你姐夫全家的,是青龙山上的麻田小队长,那个日本丘八恶得没了人味,手段又十分了得,镇上人恨得牙疼又无奈。” 三郎故意问:“黄爷爷,我听说是土匪干下的。” 黄老四一翻白眼,斥道:“土匪绑票勒索,要的是钱财。没深仇大恨就杀人放火,还搞出灭门惨祸,你听说过吗?也不怕伤了阴德!” 三郎知道土匪的做派,一般都是图财不害命。黄老四见三郎沉默不语,起身从他的房间提出一只柳藤箱子,放三郎身边的凳子上。说:“箱子里是去年一年的利钱,总共是一百五十七块大洋。帐薄也在里面,茶馆里留下二十块流动。” 三郎把箱子拎到黄老四身边,说:“黄爷爷,二十块算你的红包,剩下的先放着,生粮他爹腰瘫了,您给请个好郎中,不要心疼钱。” 黄老四深深的看了一眼三郎,说:“三郎,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跟爷爷说,爷爷不傻。今天中午,生粮和有水俩人在我这儿吃饭的,三句话不离麻田那个东洋赤佬,问东问西的,一门心思奔着麻田。我说你三个毛头小伙,可不是麻田的对手。” 三郎又敬黄老四一杯酒,说道:“黄爷爷,爹娘的仇,不共戴天。您老请放心,我会当心的。” 黄老四终于呵呵一笑,说:“三郎,爷爷就陪你喝这最后一杯酒,今晚的最后一杯。喝完了你立刻走,该干什么,你干什么去。” 三郎道:“黄爷爷,您是不是觉得三郎忤逆不孝,是对爹娘忘恩负义?” 黄老四又是呵呵而笑,说:“恰恰相反,我的顽皮鬼三郎长大了。大喜大悲之后的男人,就应该是你这般的做派,不是奸雄枭霸,就是英雄豪杰,正所谓狠人话少。你能忍住不为爹娘落泪,说明是恨到极致,心有磐石。爷爷不拦你,但爷爷有句良心话,你一定要听。” 三郎道:“黄爷爷您说,我一定听。” 黄老四道:“爷爷还求着你烧纸送终,丹阳亲亲丫头还等着你白首偕老。仇一定要报,而且越快越好。可你要记住,啥事都要谋求个退路。当年你的那个周伯伯,一辈子的积年老贼,得意忘形了,一时的麻痹大意,不是栽跟头了吗?退路,先找好退路,你明白爷爷的意思吗?” 三郎道:“黄爷爷,我明白的,从今以后,三郎保证好好孝敬您,您就是我的亲爷爷。” 黄老四被三郎这么一说,激动得山羊胡子直翘,连说三个“好好好”。然后说道:“黄爷爷从小没看错你,费话不说了,你是不是从山里来?慧明和尚那老秃驴给你支招了吗?他是老行伍出身,听他的不会大错。但有一点你要拎得清,你那和尚干爹胆子太大,和共产党走得近,我怀疑他想拉拢你入了共产党。共产党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东洋赤佬有多少厉害,你也知道的,。可千万要当心了,留着命,才能报仇杀东洋。” 三郎道:“黄爷爷您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姓江,不会丢我爹的脸!” 黄老四手掌重重一拍桌子,低声喝道:“江上洲有后如此,老子英雄儿好汉。有仇不报非君子,做人就该有节有义,这才不枉男儿身,该干什么快干,一定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千万不能丢你爹的脸!爷爷告诉你,那麻田小队长,每天大桥上的菜场早市,他是必到的。” 第三章密谋 三郎回到田生粮家时,已是半夜一点多。凑近窗户缝往屋里看,屋里的油盏还亮着,黄豆大的灯火苗,不停的晃悠抖动。 地上用稻草打了地铺,田生粮和汤有水坐地铺上正在争论着。俩人面前,齐整的放着三把杀猪刀,磨得锋利铮亮。 三郎轻声喊:“生粮,有水,开门。” 田生粮道:“给你留着门呢,快进来。” 三郎推开门进到家里,赶紧脱鞋钻被窝。田生粮问:“怎么回事?害我俩担惊受怕一夜。” 三郎不理田生粮的话茬,反问:“这杀猪刀,是准备杀麻田吗?” 汤有水道:“当然,别说没枪,即使有枪,咱也不敢用,枪一响,青龙山的鬼子立马下来。这杀猪刀,咱哥仨一人一把,三郎你听我说,那个麻田狗贼嘴馋,每天大清早,都去菜摊上寻摸新鲜东西,拿了还不给钱。蜀山石桥,是他每天必去的。咱们装扮成卖菜的,乘其不备,就在石桥上宰了他二个狗日的。” 三郎问:“怎么是二个人了?” 田生粮说道:“三郎你真笨,那麻田不是小队长嘛,有个小跟班的,叫喜多,这小鬼子会几句简单的中国话,替麻田做翻译呢。只要和咱中国人说话,他总是先指着自己鼻子说:喜多太君,叫我喜多太君。他和麻田是二个坏,阴坏阴坏的贼坏。有时候麻田心情好,拿了人家东西还多少付几个钱,这喜多每次都是瞅个空档,回头又悄悄的把钱要回去。” 田生粮说完,汤有水忙着补充:“这二个狗贼街面上走过,大家都会是看猴戏一样。麻田是圈儿腿,外八字。喜多也是圈儿腿,内八字。俩人又同样矮的出奇,都说是一对东洋大马猴逛大街。” 三郎问:“你见过大马猴?” 田生粮道:“大家都这么说,就不会错,大马猴应该长得象他俩。” 汤有水道:“管他们象大马猴,还是大马猴象他们。反正都不是东西,咱仨人拿着杀猪刀上去,弄不好就是掉脑袋。所以我又买了三顶老头帽,干事的时候往下一拉遮住面孔,只留一条眼缝,神仙也认不出咱们。” 三郎道:“不错不错,可我总觉着还不保险。咱们再想想周到。”三郎说完,见他俩人不吱声。接着说道:“我今天山里去了,已经看好了逃进山的路线。明天再看看下太湖的路线,别到时候没头苍蝇似的逃不掉。” 汤有水道:“对对对,逃命要紧,逃命第一。” 田生粮突然从地铺站起,说:“光顾说话,肚子早饿瘪了,难怪不得劲,吃饱了再说。” 田生粮说着,人已跑了出去,很快捧进二个瓦罐来,上面沾满了草木灰。他把瓦罐往地铺上一放,又拎来三瓶酒,准备开吃。 三郎笑骂:“生粮,你怎么还没长进,你看脏的,怎么搞成这样?老子等于躺在狗窝里。” 田生粮笑道:“放灶膛里焐着保温的,还不是为了等你?就你会说风凉话,邋里邋遢,吃了没毛没病,爱吃不吃穷讲究,快吃!反正肉上没灰。” 三郎听到“肉上没灰”四个字,顿时二眼放光,说道:“有水.生粮,你俩还记不记得,咱们和塘坝村的那一场复仇之战?咱们三兄弟硬是打败了他们十几个。” 汤有水立即得意起来,自夸道:“怎么不记得?要说赢仗,多得记不清了。但要说赢得痛快淋漓,赢得超级牛逼,那一仗真是终身难忘。用草木灰撒他们的眼睛,一战定乾坤,从此咱哥仨割猪草,都是他们热心帮忙。哈哈哈!都是老子的妙计。哈哈哈,妙不可言!” 田生粮道:“不要脸,你就吹吧。要不是三郎说,从上风口撒过去,你早被人家打成没毛公鸡了。” 汤有水不理田生粮的挖苦,笑道:“生粮,你知道三郎为什么要提起这段光荣历史吗?” 田生粮不屑的一撇嘴,说:“这还用你问吗?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亲兄弟。三郎这是提醒咱俩,咱三兄弟一定要团结一条心,杀死麻田。报仇雪恨!” 汤有水哈哈的笑骂:“狗日的没学问,还转文词,不是上阵亲兄弟,是上阵父子兵,知道不知道?吃屎的死脑筋!” 田生粮理直气壮反驳:“你狗日的才是吃屎的死脑筋,三郎他爸被麻田赤佬害死了,那来的父子兵?这阵只有咱哥仨上,反正老子是打定主意了,这时候你姓汤的要是耍小心思,老子不办麻田先办你。” 汤有水见田生粮没来由的认真了,自己的话,并没说错,这狗日的至于吗?反骂:“你狗日的蠢货,老子自小就一直原谅担待你的,除了一身死力气,屌本事没有,现在还长行市了,毛病!三郎说的复仇之战,用草木灰取胜。这是提醒你,对付麻田赤佬,我猜是用石灰粉,三郎,对不对?” 三郎道:“很对,弄瞎了他的眼睛,咱哥仨的杀猪刀,随便伺候他。”三郎这么说着,汤有水便用眼睛瞟着田生粮,很夸张的从瓦罐里捞肉吃。 田生粮一把夺过瓦罐,哼哼的威胁说:“狗日的你别在我面前抖机灵,看我干嘛?老子脑筋没你转得快,但老子知道忠不忠看行动。到时候杀麻田,老子就不许你怂!” 汤有水见田生粮顶牢了自己,只能避其锋芒,说道:“行行行,天亮了我就去买石灰粉。” 田生粮道:“这就对了,这叫双保险!” 三郎举杯道:“生粮说的对,双保险。来来来,干一杯,边喝边说,咱们再计划得周到一些。你俩狗日的吵得跟真的一样,惹得我来气,就不带你俩……” 丁蜀镇,是由汤渡丶丁山丶蜀山三个小镇合并而成,三个小镇各具特色。汤渡镇是山区和平原交界处,是山货和陶瓷集散地。丁山镇是主要的陶器工场所在地。蜀山镇则是以商业为主。三镇随着历史的变迁,合而为一,成了现在的丁蜀镇。闻名中外的紫砂陶,其原料矿脉,就在丁蜀镇下面的地层之中。 其中,蜀山镇最大最繁华,蜀山街是二街夹一河,一桥连二街。河叫蠡河,是丁蜀镇连接太湖的主要水路。古时范蠡和西施到蜀山镇避难时,就是在这条河上荡荡小船,谈谈情爱的。因为范蠡西施在这条河上搞过恋爱,这条河由此得名“蠡河”。桥是单孔石拱桥,俗称蜀山大桥,建于明代的古桥。 以桥为中心及东西河沿,是蜀山街上最闹忙的自由菜市场,蜀山茶馆店,是江上洲的祖产生意,就座落蜀山大桥东堍。三郎打小在茶馆里,街面上厮混,对这里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可以闭着眼睛飞跑。 三郎三人将偷袭刺杀麻田的地点,选择在蜀山大桥上。按三郎的计划,三个人在桥面上占成一个三角形,动起手来,就能让麻田前后左右顾不周全。石灰撒出后,提刀便捅,如果一时捅不死,就抱住一起跳河,捅不死他也能淹死他……。 三郎将偷袭过程说了几遍,又把进山和下太湖的逃命路线,仔细的说了又说。直到田生粮和汤有水齐声说“清楚明白了”。这才最后问道:“怕不怕?” 田生粮也跟着三郎问汤有水:“怕不怕?” 汤有水一口喝干杯中酒,骂道:“怕?老子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怕”了,就是浑身的肌肉发力得有点发抖! 汤有水说完,看了看田生粮,反舌相讥:“别以为你是痴大胆,这次可不是咱小时候打仗,是拼命。” 三郎道:“别费话了,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拼命。” 第二天清晨,三郎,汤有水,田生粮三人化装成卖菜的小贩子,拎着几只野鸭野鸡,还有鱼鲜青菜,紧赶慢赶,在天亮的时候,到达蜀山大桥。三人占好位置,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等待麻田的到来。 清晨的寒气特别侵人,没一会,三人便觉得越来越冷,三郎低声说:“吃早饭,先吃饱了再说。” 正对石桥西堍的油条烧饼铺子,是全镇开门最早的铺子,在三郎的记忆中,只要是住茶馆店里,都是闻着它的香气醒来的。 三郎三人来到铺子里,把一块大洋往老板面前一扔,说:“王老板,三碗馄饨,六个烧饼,快。” 王老板手里一边忙着不停,一边和三郎搭话:“江少爷这么早啊?啥时候回来的?稍坐一会,烧饼自己拿,馄饨马上就好。” 三郎道:“王老板你别光顾着说空话,快点。” 王老板连声的“快了快了,这就好”!说着时,那边馄饨端来了。三个人吃着馄饨,就着烧饼,一边吃,一边目光在街面上,石桥上搜寻麻田的身形。 田生粮突然嚷嚷:“老王,你的馄饨怎么越做越差劲了!一点味道也没有,你当是喂猪吗?” 王老板以为田生粮是在找茬生事,忙说馄饨不收钱。三郎道:“王老板,这家伙嘴里没皮,别听他的。” 王老板陪着笑,再偷眼一看汤有水的脸色,象是镇上每个人都欠他八百铜板似的。这三人今天反常邪性,从头到脚冒着妖气。心里直犯狐疑,但生意人的本份,是不多管闲事。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三郎家的事,是人人皆知。王老板心里嘀咕:江家出了天大的事,仅剩这么个江少爷,看样子,今天是来者不善,要有事。 麻田小队驻守丁蜀镇上,等于是来了一群混世魔王。见喜欢的东西,能偷则偷,偷不成就明抢。见了妇女,那付样子更是又贱又骚。丁蜀镇,成了他们的菜园子,后花园。用百姓们的话说,这是来了一群强盗野猪,把好好的镇子拱翻了。 突然,石拱桥顶端有个人压着嗓子眼喊一声:“麻田来了,好东好西快藏好!” 三郎闻声,抓起二块烧饼往怀里一揣,向外便蹿了出去,田生粮和汤有水紧随其后,向桥上急急直奔。王老板在后面喊:“找钱,江少爷找零钱。” 王老板喊着时,三郎三人已经各就各位,老头帽也拉下,遮住了面孔。站在店门口的王老板,一看这等诡异的做派,一个少爷改行买小菜,还遮住脸,急忙住口,返回店里关照二个伙计: 今早啥也没看到,没听到。 石拱桥上,汤有水只觉背心冒汗,手脚发抖,整个人蹲桥边上,就如浑身爬满了跳蚤。田生粮看在眼里,凑近他警告道:“有水,你狗日的不会是怂了吧!我可告诉你,真兄弟,假兄弟,不是嘴上说的,忠不忠,看行动,等会麻田一到,你不拼命,老子先把你的黄毛猴头砸成烂西瓜!” 汤有水是知道田生粮的,他这时候绝不是开玩笑,这狗日的还真能做得出。虽不至于真把自己的脑壳砸成烂西瓜,但打成烂猪头,是肯定的。忙诡辩说:“老子真假兄弟,用不着你来放屁鉴定,管好你自己就行。我老子这是临战前的激动,以前每次开火打仗,都是这样,越抖得厉害,就越所向无敌,只是老子懒得跟你说。” 田生粮道:“说的好!你狗日的真兄弟就抖着无敌吧!” 第四章石灰杀猪刀 麻田带着喜多逛街“买东西”,那感觉,就别提多么美滋滋的威风了。他在这丁蜀镇上,大小已经是一方诸侯,老百姓见了他,在麻田的感觉中,就如奴才见了皇上。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大肥脸上的挠痕犹在,但这并不影响自我感觉,别提多么的美妙,大大的太爽!好比是君临天下,自己就是一只威风八面的老虎。用麻田自己的话说:支那人,统统的胆小鬼的贱民。 麻田今天又来享受他的美妙感觉,却不知,三个“胆小鬼”,已经是拿定了主意,要来拔他的老虎毛。 麻田和喜多,圈儿着腿,向着石拱桥一晃一拐的摆来。喜多扛肩上的枪管上,已经挂上一只“战利品”:老母鸡。麻田则把带鞘的东洋刀提在手里,一边圈着腿晃荡,一边用东洋刀敲打着自己的腿,悠悠然的二眼四处巡摸,期待着发现好东西。那表情神态,就如天皇驾临,高傲,骄狂。 麻田带着喜多,往石拱桥上拾级而上,终于发现好东西了。右手边的野鸡野鸭,左手边的大白鱼。他嘴里“哟西哟西”的连喊着,大马金刀的直奔三郎跟前,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牢野鸭野鸡,弯腰的同时,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向花花绿绿的野鸡。 麻田的手,刚要触及野鸡,突然间,一团白濛濛的粉尘,迎面撒来,麻田猝不及防,立刻被撒成了一个白头翁。紧接着,嘴里,鼻孔里,眼睛里,立即刺痛难忍。麻田知道,自己这是遭人暗算,被撒了石灰粉了。 在日本,也有撒石灰的下三滥路数,麻田想不到在中国,竟也有人使用一样的手段,招呼在自己头上。 可这还不算完,紧接着,身上又挨上了刀子,阵阵剧痛传来,一瞬间便被捅了好几刀。麻田彻底明白了,这个中国下三滥,是在要自己的老命。 三郎可不管麻田的浮想连翩,撒出石灰后,拔出杀猪刀便捅,怎奈自己脚腿虚浮发飘,胳膊发软,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手里握着的杀猪刀,已不受脑子指挥,只是机械的,一下紧接一下,无力的刺向麻田,一会儿就刺中了十七八刀。 三郎的样子象疯虎,毫无章法的猛捅乱刺,不象是在杀人,倒象是在放血。几十刀招呼在麻田身上,全是只破皮肉,不伤筋骨。这玩笑也开得太拼命了。 三郎也不想开这玩笑,无奈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浑身的力气,仿佛是被瞬间抽空了似的。 麻田眼不能睁,忍着剧痛,舞着东洋刀拼命躲闪,嘴里狂喊乱吼:“巴嘎!喜多!喜多!巴嘎!……”,他这是在呼叫支援。 喜多跟在麻田身后,麻田在看三郎面前的野鸡时,他则凑到另一边的汤有水面前,看那条大白鱼。三郎这边撒石灰闹出动静,他急扭头察看,只见麻田被笼罩在白色的粉尘中,还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他自己的脑后,也被同样的粉尘撒中,随即,嘴里鼻子里,是又呛又刺的难受。喜多知道遭了袭击,急急的逃出几步,挺枪准备战斗。 喜多摆好姿势寻找袭击者,又一团石灰粉迎面撒过来,枪管上挂着的老母鸡,正在扑棱翅膀挣扎乱扇,喜多的运气也真的巧好,先一包石灰粉撒着后脑壳,第二包石灰粉又被母鸡扇飞。自己仅是被撒成了一个白人。 汤有水撒出的石灰粉砸中喜多的后脑勺,随后提刀扑上猛刺,喜多跳出二步避过,汤有水自己反而是手忙脚乱的,摔倒在桥的石阶上。 田生粮见汤有水没有得手,急把手里的石灰粉撒向喜多,又被母鸡扇散,见弄不瞎喜多,纵身而上,杀猪刀向着喜多便捅,却又被白灰濛濛中伸出的枪管,一下捣在心口上,翻倒在地,和汤有水滚做一堆,半天透不过气来。 汤有水见田生粮见面一招就被打倒,大惊。也不爬起来了,一个翻身滚,便抱住了喜多的腿,企图扳倒喜多。这是汤有水自小用熟了的招数,一旦对方被扳倒在地,他便有三种以上的手段,让对方投降认输。 可汤有水现在碰到的,是硝烟战火中滚爬出来的喜多,见惯了搏命阵仗。汤有水的得意招数,对他来说,等于是三岁小儿的嬉戏。喜多见汤有水抱住自己的腿,不加思索的,顺手一**,砸在汤有水后背上。 汤有水抱住喜多的腿正在发力,背上挨了一**,差点背过气去,被砸成一个饿狗抢屎,额头撞在拱桥石阶上,把个脑壳里直撞出了满天星斗。 田生粮见汤有水被打趴下,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罗圈小矮子,竟然如此能打。大吼一声,举起杀猪刀向喜多再次扑上。 喜多的腿被汤有水抱着不能移动,见田生粮杀来,挺枪便向田生粮狠戳,田生粮已经见识过喜多的厉害,忙一把抓牢枪管,谁知道喜多见田生粮吊在自己的枪管上,就顺着田生粮的冲劲,就势带着把田生粮挑飞了出去,“轰”的一声,田生粮抱着那只老母鸡,被挑入蠡河之中。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就电光火石的瞬间事。汤有水见田生粮被打入蠡河,而自己使足了吃奶劲,也扳不倒喜多,不由气得恶向胆边生,大吼一声:“狗日的,小爷绝招有的是,你就领着小爷我的教吧!” 汤有水骂着时,已经伸出了他的魔爪,一招夜叉探海,生生的抓牢喜多的胯下之物。再又咬牙使劲,这喜多鬼子的要命卵蛋,如何经得起汤有水的辣手?直把喜多痛得僵尸般直挺,仰天一声长长的嗥叫。 但喜多不愧是生死练狱里爬出来的,性命攸关之时,忍住剧烈巨痛,一边嗥叫一边一**砸昏汤有水,把汤有水扔下河去。解除身边的危险后,他这才坚持不住,双手捂住卵蛋倒下,顺着石阶滚下桥堍。 另一边正在和麻田搏命的三郎,眼见着田生粮和汤有水被打下河去,心里惊慌,这喜多居然没被呛瞎眼睛。 好在汤有水在关键时候,使上了掏裆绝技,把喜多鬼子痛得滚下桥堍去,使自己暂时免了腹背受敌。 但一个瞎眼麻田,也不是好对付的。三郎拿着杀猪刀,围着麻田又捅又刺又砍,可这麻田扭着蹦着跳着,滑溜得紧,就是硬挺着不死。在桥面上又翻又滚,灵动健捷,闪避间滑得如**一般。嘴巴里还一直不断的狂吼“巴嘎!喜多!巴嗄喜多!” 三郎越来越心慌,越是心慌,越是一时之间难以弄死麻田。而此时的喜多鬼子,在桥的另一面回应着麻田,已经忍着蛋疼跑上了石拱桥顶,正在推弹上膛。 三郎一看,再不走,小命今天就得丢这儿了,怯念一生,三十六计走为上,老子先留住青山。 三郎拿定主意,瞅着个空档,狠狠一刀扎在麻田背上,转身逃命。 三郎辛苦半天,还就最后背上这一刀扎得最深。也没工夫再把杀猪刀抜出来,便顺着石阶,连滚带爬的奔下桥去,起身向西便逃。 桥顶上的喜多见三郎逃下桥去,忍着蛋疼,抬手就是一枪,没打中,子弹飞进了烧饼铺子,打碎了面缸。喜多再次推弹上膛,正要开第二枪时,麻田大喊:“抓活的,抓活的!我要挖他的心肝!” 喜多一听麻田的命令,立即把枪一顺,就要去追赶,却又被麻田叫住。原来,麻田的眼睛已是疼痛难忍,也亏他记得桥堍下就是烧饼油条店,扶着喜多一头扎进店里,比划着要用菜油洗眼睛。 麻田一边洗,还一边不停的怒骂:“卑鄙的支那猪,下流的恶棍!” 喜多伺候着麻田,只见麻田浑身满脸的血污,混合着白色的石灰,后背还插着杀猪刀,说不出的狰狞中透着恐怖,活脱一个无常出世。 喜多把麻田背上的杀猪刀抜出来,痛得麻田又是鬼叫,大吼:“巴嘎,还不快追!”喜多不敢稍有迟缓,“哈依”一声,提枪便追。 麻田不忘又一次下命令:“一定要抓活的,我要吃他的心肝!” 蜀山大桥上的一场混战,开始得突兀,结束得更快。前后仿佛是一瞬间,除了麻田的怒吼,和喜多的一声惨嚎,最后一声枪响过后,便象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街面上人人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三个中国蒙面好汉,闷声苦斗二个东洋鬼子,只可惜没有得手,仅是把人家弄成了个白头翁。虽然奋勇搏杀,刀刀见血,却硬是杀不死人家,反被打得落荒逃命,不见踪影。 这东洋鬼子的厉害,也太吓人了,这次算是真见识了。 街面上现在是寂静无声,狗也不见一只,只遗下满街的遍地狼籍。而麻田在紧急处理完眼睛后,则命令烧饼铺子的王老板,抬着自己火速返回青龙山,他要派兵增援喜多,誓把三郎活捉回来。 三郎滚下桥堍逃命,一颗子弹打在身后,溅射的石屑,撞在腿上火辣生疼,但此时逃命要紧,只恨脚下少了二只哪吒的风火轮。 三郎如受惊的野兔一般,沿街向北飞蹿狂奔。没逃出几步,身后又传来麻田的怒吼:“一定要抓活的,我要吃他的心肝!”三郎就更不敢跑慢了,这麻田说要吃心肝,绝不是说着玩笑的。唯一的生路,就是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三郎逃出北街口,回头张望,喜多正在身后不远处追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加快脚步,好在此时已不再手脚发软,向前急奔。 穿过一大片的麦田,三郎再回头,喜多在后面还是穷追不舍,并举枪,“八勾儿”丶“八勾儿”的放了几枪,子弹在身侧飞过,发出“啾啾”丶“呜呜”的啸声。再跑一会,子弹就不在身侧飞了,而是打在身前脚后,专打自己的下三路,把地上的泥土打得四处飞溅。三郎心中一激凌:这喜多小鬼子不笨,打折了老子的腿脚,正好方便他活捉。他妈的,幸亏已经探好了路,只要能坚持到进山,草木树林挡着,老子的人影你都难找。 三郎前面拼命逃,喜多后面拼命追,边打枪边喊:“站住,快站住,再逃,死了死了的有。”三郎那里肯听他的,心里骂道:狗日的脑筋坏了,竟然叫老子停下等死,亏他想得出来。也幸亏老子跟东洋婆龙梅学了日语,妈妈的,想不到今天还真派上了用场,想活捉老子,嘿嘿,老子懂日本话,知己知彼了。进了山,看你喜多小鬼子奈我何哉! 三郎跑着,听后面好一阵子没打枪了,回头看,喜多落远了些,那是他因为打枪,自然影响追赶速度,现在学乖了,专心追赶。 三郎心中暗暗松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南边青龙山方向,也传来了打枪声,这是麻田回去后,派出的援兵追来了。 喜多听到援兵开始赶来,精神大振,开了一枪回应,指示方位。再猛吸气,急起直追。三郎见喜多突然加速,双方的距离又缩短不少,这罗圈儿短腿,怎就跑得这么飞快呢?二只大脚板还内八字,左右脚板,踩得风车叶一样翻飞,怎就磕碰不到一起呢?如果能跌上几个大马趴,自己就能轻松进山了。 但三郎知道自己这是奢望,是痴心妄想,只有加紧脚步快逃,才是唯一生路。 如果说,三郎开始时的逃命,是一路的大马趴跌成饿狗抢屎,再又懒驴打滚爬起继续逃,如夹紧尾巴的丧家犬,狼奔豕突。恨不得自己四脚着地的奋蹄狂奔。那么现在逃出几里路之后,他浑身的神经已经恢复正常,真如草原上的骏马一般,跑得拉直了尾巴,一路向西面的山岭奔去。 第五章死亡之旅 三郎一路向西狂奔,穿过川埠镇,继续向西,很快就可进山。 看身后追赶的喜多小鬼子,距离三四百米,没事了。三郎的心情轻松不少,奋发精神,紧赶几步就进了山口。 进入山口的三郎,顿感轻松,正跑着,前头一个壮汉挑着一担柴禾,足有二三百斤,正在出山,一条小小的山路,被挤得满满当当。三郎急喊:“叔叔,让开,快让开!”正低头赶路的卖柴汉子,猛然听到喊声,愣住了,而此时三郎也已跑到跟前,根本无法通行。三郎急中生智,干脆抱住卖柴汉子转个圈,这便总算是过去了。 但就这么一担搁,后面的喜多就追近了许多,他眼见着三郎在山道上转弯没了踪影,不由着急冒火。见卖柴汉子又堵住山路,他现在是任务第一,挡路就是该死,抬手一枪,干脆利索,打死卖柴汉子,爬过柴担,急起穷追。并不时的放一枪,为后面的援兵指示方向。 三郎沿山路继续没命狂奔,回头看,喜多仍是阴魂不散,紧跟后面做定了索命无常。他脚穿的那双上了铁掌的翻毛皮鞋,“叭搭”“叭搭”的敲击着山路,那声音,听在三郎耳中,就是催命的音符。 三郎自以为耐力特好,谁知进了山,这喜多小鬼子反而追得更卖力,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脱身。三郎边逃边苦思脱身之计,一眼瞥见前面有条野猪小道,不由暗喜,这种野猪钻出来的路径上,看你喜多狗贼的翻毛皮鞋怎么走,还能跑得过本少爷的回力球鞋?! 三郎计较一定,再不迟疑,一头扎进了野猪小道,向前猛蹿。说是猛蹿,其实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前进百余米,已是粗气喘得胸口撕痛,嗓子眼干得要冒火,双腿沉重发酸。 三郎有些后悔,这该死的野猪路,尽头在那里?抬头向前看,只见十米远的地方,齐胸高的位置上,横拉着一根麻绳,麻绳上系着红布条,特别醒目。三郎大喜,暗呼一声:“天助我也!” 原来,这根麻绳和红布条,是猎人预设,起警示作用的,表示前面十米之内,有地枪。齐胸高的绳子,是拦人不拦野物,而且是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独家记号,这个规矩,山民们都知道。三郎八岁时,就偷拿父亲的猎枪玩,之后认了慧明和尚做干爹,更是无枪不欢。这一片山区的沟沟坳坳,早已是自己的菜园子了。三郎看到的挂红布条的麻绳,为什么会暗呼“天助我也”,原来这正是慧明和尚的独家记号。 三郎解下麻绳,向前搜索四五米,果然看到离地二尺高的一根葛藤,横拉在野猪路上,这是地枪的绊发线,顺着葛藤一找,便看到了埋设的地枪,认得正是慧明和尚的。三郎忍不住又是暗暗欢呼:这是救命稻草啦!自己的这个干爹和尚,酒肉不忌,还生有个儿子,他玩个地枪自然不是稀奇事体,想不到会帮上自己的大忙,三郎默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三郎小心跨过葛藤绊发线,向前找个隐身位置,蹲下等侯,静等喜多这头“野猪”中枪。 很快,后面传来动静。先是树条竹枝被拨拉的声音,稍等之后,便听到“呼赤”“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近。三郎心中又是默念阿弥陀佛,几声念完,果然灵验,只听“蓬”的一声闷炸,地枪被绊发了。枪响的同时,喜多“啊”的一声惨嚎,也传进了三郎的耳朵。 三郎不再迟疑,飞蹿而出,第一时间把喜多的三八枪抢到手中。再查看喜多的伤势,只见这小鬼子的大腿根,小肚皮位置上,被打成了一片血糊,躺在地上抽搐挣扎,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喜多见仇敌站在面前,骂道:“卑鄙的混蛋,下贱的支那猪!不是英雄好汉。” 三郎看着喜多出气多,进气少。问道:“喜多太君,你和麻田二人杀害赤手空拳的老百姓,算是英雄好汉吗?” 喜多大惊,惊问:“你会日语?” 三郎道:“你没想到吧?你和麻田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这叫知己知彼,嘿嘿,你喜多今天不是欢喜多多,碰上我,蜀山茶馆老板的儿子,就是你的苦难多多了。老子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死个明白!” 喜多这才终于明白,自己这是被冤家索命,挣扎着骂:“巴嘎!撒石灰的下三滥,支那猪猡,我要杀死你!杀光支那猪!” 三郎满脸笑得又奸又狠,说:“喜多君,你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埋设地枪吧?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十里之外,东洋圈腿猪猡!麻田君也会和你一样下场。” 三郎把慧明和尚埋伏的地枪,算到自己头上,也不感觉自己不仗义,不光彩。 喜多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有眼中流露着怨毒和不甘的绝望,至死不肯瞑目。 三郎见喜多临死的疯狂,禁不住心颤胆寒,不敢再浪费时间,立即忙着把喜多的装备解下拿过来,这一拿,把三郎吓得魂飞天外。原来,喜多手里握着一个**,看样子是准备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只是临死没力气拉火。 三郎把喜多的装备全部顺到自己身上,一只黄色挎包,弹药带,把那颗**也挂上,一切结扎停当,说道:“喜多太君,你已经没了人性,早死早解脱,杀你,本少爷只当是发善心,我佛慈悲。” 干掉了喜多小鬼子,三郎终于松口气,把三八枪往肩上一挎,准备翻过山头,往静乐寺去找慧明和尚。 此时山口方向响了几枪,那是增援的鬼子在通知喜多。三郎心中得意:你们闹去吧,少爷我不陪你们玩了。三郎很放松,慢慢的往山顶上爬,还不忘往枪里压满子弹,到半山腰时,沟底又传来“八勾儿”几声枪响,还伴随着几声狗叫。 听到狗叫,三郎暗叫不妙,鬼子用上了军犬。有了这畜牲狗东西,自己即使逃到天边,也是摔不掉鬼子的。三郎朝山下观察,增援的鬼子,已经找到了死鬼喜多,估计很快就会循着自己的踪迹,追赶上来。刚才领教了喜多的耐力毅力,现在来了一群,这横劲就更可怕了。三郎不敢怠慢,继续往山顶攀爬,静乐寺是不能去了,只能是先摆脱后面的鬼子。 这片山区,三郎从八岁开始,就跟着大人在这里玩了。后来认了静乐寺慧明和尚干爹,经常是名义上进山学拳脚,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是跟着这酒肉和尚进山下套打猎,这里的一草一木,沟沟坎坎,三郎是最熟悉不过,不然也不会往这儿逃。但现在后面跟着一群鬼子,静乐寺不能去,接下该怎么办,三郎心中真的是发虚发慌。 半上午的亡命逃窜,三郎浑身早已湿透,这时候到了山顶上,西北风一吹,突然就觉着冷得全身发紧。三郎朝山下看,虽看不到鬼子,但鬼子闹出的动静,已经是到了半山腰。三郎明白,在山林之间,狗比人厉害,鬼子有了狗鼻子带路,自己就好比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鬼子。这样逃下去,自己不被打死,早晚也要被累死。 追赶三郎的鬼子一共十个,青龙山上总共十三个鬼子,;麻田留下一个伺候自己,把剩下的十个,全派了出来。临出发时,还反复强调: 无论如何,一定要抓活的!等这十个鬼子看到喜多的尸体,同仇敌忔之心一起,他们就更恨透了三郎这个该死的杀人犯,不抓住了折磨至死,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三郎趴在山顶,只见鬼子把一路上的林木竹枝,搞得又摇又晃,但见不到人影。 刚才三郎在趴着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自己既然逃不脱,何不横下心干他妈的。更何况,自己今天就是来杀鬼子的,这半上午忙着逃命,被吓得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妈妈的,有枪在手,还怕你小鬼子?但现在双方都被林木遮挡,没有开枪机会,为什么不把鬼子往明亮处引呢? 这里的山梁,是东西走向,连着几个骆驼峰,山梁上树少草稀,视线正好。三郎听着山腰上鬼子的咒骂声,已是十分清楚,距离起码在一百米之内,不再迟疑,起身奔向下一个骆驼峰。选好位置趴着,静等鬼子露头。 追杀的十个鬼子,眼见喜多的惨死,被刺激得疯狂中怒火万丈,个个如同地狱中冲出的恶鬼,一定要抓住三郎泄愤。他们在狼狗的引导下,终于爬上山顶,全都累得弯腰直喘粗气。 就在这群鬼子稍事歇息,准备继续追杀时,“八勾儿”一声清脆的三八枪响,一个坐着埋头喘气的鬼子,心口中弹,子弹从后腰钻出,翻倒在地。剩下的鬼子,立即滚入草丛中,向着三郎藏身的骆驼峰,一阵乱枪急打。 三郎原本设想可以打上二枪,然后继续逃命。那料到鬼子们的反应实在太快,自己打完一枪,正准备推弹上膛,打第二枪,那边打来的子弹,就把周身边上的草木石屑,打得四处飞溅,根本抬不起头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三郎翻身向后一滚,跑向第二个骆驼峰,埋伏好,继续静等。 几个鬼子打了一阵枪,见对面毫无反应,便交替掩护着,伏身弓腰的摸到三郎的伏击位置,地上除了一枚遗下的弹壳,再也找不出一根毛来,几个鬼子只能是怒吼着咒骂发泄。那只狼狗,则是朝着三郎的逃跑方向,跃跃欲试着狂吠。 九个鬼在狼狗的引导下,向西继续追杀,一边还对着认为的可疑之处,放上几枪。一伙鬼子忙活的不可开交,没发现袭击者,就凑到一起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背对三郎,正在指手画脚的说着什么,“八勾儿”一声枪响,向前一个栽葱,被打断了脖子,那颗脑袋,怪异的反转扭搭着,其情状恐怖得骇人。 剩下的鬼子,照旧又是飞快的伏倒,寻找掩蔽物藏身,放枪,咆哮着咒骂。可对面的袭击者,也照旧是毫无动静。 折腾了一阵之后,鬼子找到了三郎的伏击位置,又是拾到一枚弹壳留着纪念。 八个鬼子无计可施,要想活捉袭击者,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领路的狼狗。只要狗在,就一定能捉这个卑鄙的偷袭者,鬼子们压着仇恨愤怒,抖擞精神,继续追杀。 三郎开枪打死了第二个鬼子,向着五里路外的乌龟潭奔去。乌龟潭是这片山区最大的湖潭,是动物们最爱的水源地。 三郎以前经常在乌龟潭伏击野猪,现在,三郎正埋伏在潭边的二棵大树中间,双眼紧盯着五十米开外的乌龟潭对面。那里是一条小路,沿着潭边抱了个半圆,从三郎埋伏处通向山沟深处。 鬼子们要想追上活捉三郎,就必须经过潭边的小路,一百多米长的小路,视线极好,打上二枪完全没问题,这也正是三郎在此设伏的理由。 三郎盘算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那该死的狼狗打死。不然真不知逃到那儿才是头。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直让人煎熬。背后吹来的寒风,侵透棉袄,让湿透了的内衣,冻成冰衣。肚子也阵阵的“咕噜咕噜” 叫唤,三郎这才感觉着了饥饿。太阳已经西斜,早该吃饭了。 三郎以前进山打猎,总是带上二斤牛肉,一壶烧酒的。可这一次刺杀麻田,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逃跑路上的吃食。三郎下意识的伸手往怀里掏摸,侥天之幸,早饭塞进怀里的二块烧饼,还在!只是被汗水泡透了。 三郎没心思讲究,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反正也是自己的汗水,泡软了正好下咽,三口二口,二块烧饼落肚,舒畅!身上也有了一些暖意。 三郎查一下喜多的弹盒,有五十发子弹,顺手拿过枪,不由暗赞一声:好枪!开枪打第一个鬼子时,三郎以为陌生的枪,人枪不匹配,瞒准有偏差,谁知铁准。第二次开枪,二百多米距离,三郎以为弹着点有抛物线的下坠,所以瞄着鬼子的脖颈打,本以为弹着点在胸口上,谁知还真的就是指那打那,那鬼子脖子被打断,这三八枪还就二百米的距离,打了一个平直线,真是好枪。 好东西在手,难怪鬼子打仗厉害。 三郎玩着枪爱不释手,耳朵里,眼睛里,不忘听着看着动静。终于,水潭右手方向的松林里,传出了动静,时断时续的枯枝折断声之后,鬼子的说话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三郎竖起耳朵听,原来,鬼子们正在商量着,他们一致认为: 袭击者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战斗经验丰富,单兵素养极为凶悍的支那勇士。按照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眼前水潭边的小路,这样的有利作战条件,对手绝不会轻言放弃。 其中一个鬼子还言之凿凿:“袭击者是个神枪手,肯定是支那**军中的精英分子,极会山地作战,象这种水潭边的有利地形,一定是有所埋伏。” 八个鬼子商量到最后,决定二人一组,快速冲过,其他人掩护。 三郎听着鬼子的商量结果,失望中又有期望,盼望那条狗东西第一组冲出来。 三郎还没把自己想明白,水潭对面的小路上,二个鬼子就已经低头猫腰,冲了出来,二人四条短腿,在小路上踩成了戏台上的急急风。眨眼间,就跑出了过半的小路。 三郎瞄准,按照打野鸡的提前量,扣下扳机,一声枪响,前面的鬼子中弹倒地。只是没有立即死透。 紧跟在后面的鬼子,正疾步狂奔,止不住脚步,立即被绊倒,正要挣扎着爬起,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把他的后背打透。 负责掩护的六个鬼子,见第一组二人一死一伤,大惊。立即判定偷袭者的开枪位置,迅速开枪还击,把三郎打得拖枪逃命。 三郎本还想把受伤的鬼子补枪击毙,妈妈的,这鬼子打仗也太精了,还能算准老子的埋伏位置,本少爷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扯呼! 三郎不再停留,转身往树林深处逃去,这里的山已深,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高大的古木遮天蔽日。地面上除了枯树败枝,只有一些耐荫植物。 原始森林里虎豹极多,豺狼成群,即使是猎人,也轻易不敢涉足这里。三郎有几次企图进森林,都被慧明和尚厉色警告。 现在三郎进入森林,在茂密的林下,少了茅草藤蔓的牵绊,奔逃速度快多了,但每一步跨出,地面上的腐蚀土深陷脚背,等于给后面的鬼子做记号。三郎心中既已拿定主意,要和鬼子决个雌雄,分个公母,反而是欣赏自己留下的脚印,嘴角上绽开一缕阴毒的狠笑,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操你妈的,走着睢! 三郎沿着谷底前行,不久,身边的地面上,碗口大小的梅花脚印,慢慢多了起来,纵横四处,这是老虎脚印。之前看到的狼豹脚印,三郎看过也就看了,并没有心理上的恐惧。这老虎就不同了,地上的脚印如此密集,八成是闯入了虎穴。别是大仇未报,先喂虎口。 三郎不敢再向森林深处去,斜刺里折向西北方向,又开始爬山。将近山顶时,林木渐稀,草蔓藤蕀越来越密。三郎只感觉双腿瀼了铅般的发沉,吃的二块烧饼,早不顶事了。 三郎放眼四下里搜寻,看能不能找着填肚子的。也是运气好,几步之外的乱石堆中间,居然长着一根手指粗的何首乌藤,缠在近旁的树上。三郎赶紧扒开乱石往下挖,没几下,就刨出了一窝山芋一样的何首乌根茎,大的有拳头大小。挑大的往喜多的黄挎包塞,塞不进就一手拿一个,胡乱往身上擦擦,边爬边啃。 到了山顶的时候,三郎坐下歇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身衣裳,已经是十足十的叫花子打扮。如此光景,三郎又把帐算在了鬼子头上。 三郎四下里看了看,这儿的山脊梁,全是裸露的花岗岩,在石缝里生根的棘藤刺条,向四周蔓延成片,把整个山顶盖成厚厚一层,足有一米多高,象是纵横交错的铁丝网,让人寸步难行。 三郎挑着下脚的地方,向前方的一个大石墩走去,等爬上大石墩时,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按经验,差不多一小时后天黑。 三郎暗忖:鬼子人多,又有狼狗带路,如果天黑,很容易把自己围了。而这片山区林密,人迹罕至,自己完全陌生,应该最好是天黑前干掉鬼子的狼狗。不然的话,自己真不知道怎么逃命了。 三郎站在石墩上,四周观察,计划着下一步怎么干。 第六章“卑鄙的恶棍” 三郎在山顶上阴谋算计鬼子。而此时追杀三郎的鬼子,已经被三郎打出真火来了。出发时的十个人,准确说加上喜多,是十一个,现在剩下六个,而对手仅是一人,说出去,这脸不用自己丢,就窝囊没了。 原来,乌龟潭边的小路上,二个鬼子一死一伤,余下的六个鬼子狠着劲开枪掩护,希望能在乱枪中,侥天之幸射杀三郎,但往往希望和失望是同等的。 鬼子对着三郎埋伏的位置,足足射击二十多分钟,与先前一样,对面没动静,丝毫不作理会,只当鬼子的放枪是放屁。 六个鬼子派出二人继续出击,搜索偷袭者,剩下四个掩护,好一阵的惊惶受怕,生怕再受三郎的射杀。 二个鬼子提心吊胆摸到三郎的埋伏处,已经是人如黄鹤已去,现场遗下二枚弹壳。 鬼子们出发时得到的命令,是把三郎活捉回去炮制。麻田的心性脾气,小鬼子们都知道,如果他的命令得不到百分百的执行,那后果是害怕想象的。现在一天的追杀,十一个人玉碎了五个,这样的伤亡,如果是在以往和支那军队的交战中,起码可以换取对手三十人以上的伤亡。 而现在,却是连这个恶棍的背影也没见着,剩下的六个鬼子一商量,保命要紧,不能死板执行命令,命令也要根据战场实情,及时作出调整。 六个鬼子一致决定,杀死三郎,但首先是保护好军犬。如果没有它,在这茫茫大山里,别说是杀死那个卑鄙的恶棍,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没有这个福份的。 六个鬼子计较定当,沿小路重新追杀。小路上那个鬼子伤兵,还没咽气,几个鬼子彼此看一眼后,一个个面无表情,跨过伤兵的身体,向着森林走去,走最后的鬼子,给那受伤鬼子补了一枪,算是发善心,帮助他解脱痛苦,早点为天皇尽忠。 六个鬼子清楚看到,三郎逃跑一路留下的脚印,把他们引向森林深处。这一次,鬼子把狼狗留在最后,咒骂着,挺枪向前猛追。 说的是“猛追”,其实是鬼子们心里的“猛”,脚下却是不敢“猛”。生怕那招魂的枪声,再次响起,倒下的,不知道又是谁。 这六个鬼子的境况,还不如三郎,从早上起床到现在,粒米未进。当时正准备吃早饭,麻田小队长被抬上山来,浑身上下,全是石灰和着污血,身上挨戳的伤口,多得恐怖,双眼红肿,不断流着泪水。 鬼子们被麻田臭骂一顿,除留下一人陪着麻田守据点,其余十个鬼子,被全部赶下山,去追捕那卑鄙的下三滥恶棍。 麻田虽是青龙山上的鬼子头,其实这家伙,很不讨鬼子们喜欢,准确的说,是厌恶。原因很简单,麻田不光对中国人残暴没人性,他对一起的鬼子战友们,也同样是残暴没人性。 十个鬼子一边循着喜多的枪声追击,一边还不忘调侃嘲讽麻田,支那人怎么专和麻田的头脸过不去呢?上一次是指甲挠的,这次上刀子了,支那花姑娘,专门毁容的干活,肯定是麻田君的脸太恶心。立即有鬼子反对,麻田曹长武士的不是,怜香惜玉的不懂,那么一个绝色美人都能一刀砍死,太残忍了。这次的花姑娘没被砍死,逃了,还非叫我们活捉回来,多麻烦,变态。说这话的鬼子,就是上次跟着麻田挨巴掌的,他现在这么说的言下之意,就是你麻田享受不到的美色,也得留给别人呀!杀人不残忍,毁掉美色,才是残忍。鬼子们全表同感,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这次追捕三郎吃足苦头,他们先拿麻田开心发泄了。 十个鬼子被麻田赶下山,追捕三郎,鬼子们开始时只当“游山玩水”,跟着喜多的枪声走,不时放焰火似的,往天空放几枪,告诉喜多,援兵来了。十个鬼子都知道,对着麻田下刀子的,绝对不是花姑娘,现在硬说成是花姑娘,不过是发泄对麻田的不满和嘲笑。 现在,“游山玩水”的鬼子,玩剩六个,六人一狗追进原始森林,他们的心路历程,就和三郎一样了,看着满地的豺狼虎豹脚印,恐惧感,让他们象是拎着自己的心肝,在荆棘丛中穿行。路过三郎挖何首乌的地方,他们又刨出了几个,可还没鸡蛋大,气得又大骂三郎,仿佛是三郎不懂道理,为什么不把大的留下。 六个鬼子一边吃一边骂,吃完了更饿。硬起头皮继续追杀三郎,将近山脊时,遍地的荆棘拦住了去路。他们可以看到三郎走过的痕迹,鬼子腿短难行,不敢象三郎那样趟着走。合计了一下,决定交替掩护,递次前进。 二个鬼子循着三郎的足迹,低头弯腰钻进了荆棘丛中。人是钻进去了,弯下腰,也可借助荆棘藤蔓遮掩自己,但往前行,却是难难难,头里开路的鬼子,用刺刀砍伐荆棘藤,没一会就累得手酸。后一个替补继续。 另四个负责掩护的鬼子,则对着山脊上认为的可疑目标,不时的射击压制,这是他们的无奈,只能紧跟三郎足迹追赶。 三郎躲在石墩侧边,这里是制高点,他能看见鬼子辛苦忙活受累,鬼子却看不到他。鬼子胡乱打枪,三郎看在眼里,心里就更开心了,现在鬼子不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 三郎的枪,瞄准荆棘丛,只等鬼子露头。可鬼子猫在里面,又砍又劈的向着自己这边开路,只见动静,不见露头。只能耐心等着,现在这情形,就跟打野猪一样,打野猪主要靠等,靠守,有时听着野猪在箭竹树丛中又拱又翻,闹着天大动静,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这二个鬼子在荆棘丛中埋头苦干,倒真和野猪一个德性。 开枪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几个鬼子一天没吃东西,早就又累又乏体力透支。二个开路的鬼子虽然拼尽全力,进度还是极慢,偏又衣服还常被荆棘钩挂,时不时要停下处理。负责掩护的鬼子,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不耐烦的催促:“藤田君,什么情况?遇上麻烦了吗?” 被喊作藤田的鬼子,高声答道:“中村君,很对不起,开路的太难行了,到天黑,我们恐怕也难走出这片荆棘。” 被叫做中村的鬼子,在思索片刻之后,喊道:“藤田君,你抬头看一下,这个支那恶棍是朝那个方向去的,你指示一下,我们从侧翼包抄!” 那藤田“哈依” 一声,便悄悄抬起头来,准备察看。 石墩边上的三郎,把鬼子的说话,听了一个清清楚楚。他本想先打狼狗的,听鬼子这么对话,狼狗是打不成了,逮着什么打什么,反正是打一个少一个,都是自己的任务。 藤田在荆棘丛中抬头探起,刚露出军帽顶盖时,三郎立即瞄准,下移三寸,扣下扳机,枪响的同时,看着那鬼子脑壳向后摔倒,荆棘丛,便再无动静,显见着是打中了。 但三郎的开枪,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大石墩,立即被打得石屑飞溅,青烟阵阵。剩余的五个鬼子一条狗,一边射击压制三郎,一边绕过荆棘丛,向三郎追杀过来。 三郎其实老早就嫌鬼子死板,为什么非得追着自己的屁股追呢?如果灵活一些,一边打枪吸引老子,一边用那狼狗悄悄地,在荆棘外围寻摸老子的踪迹,不是啥都解决了吗?现在才想起迂回过来,迟啦!老子撒油那拉的干活,失陪,下一回合再来过。 鬼子看到三郎的身形在石墩边上只闪了一闪,便再不见动静,中村狂喊:“恶棍,可恶的支那恶棍,快追,别让他再逃了!快!快追!” 双方搏命了一整天,鬼子终于见着了“恶棍”的身形,象是吸足了大烟一样,纷纷抖擞精神,打着枪,玩着命,奔向石墩。等五个鬼子浑身扎满了钉刺忍着痛,赶到石墩时,那还有什么“恶棍”?只听见前方半山腰处,传来一阵滚石声,那是三郎逃跑时,踩落的石头滚下山去。 中村狂喊:“在那里!前进!”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三郎连滚带爬下到山谷,已经是摔得鼻青脸肿。后面追杀的鬼子,又是漫无目标的胡乱打枪,瞎猫碰上死耗子,有一枪打穿了棉袄,差点被伤。接着,山顶上又传来“巴嘎”,“支那猪猡”,“卑鄙的恶棍”,鬼子边骂边向山下追来。 三郎专心逃跑,只当鬼子变成了东洋泼妇,闷声向西北方向急逃。 这条山谷也是原始森林,更加天色将暗,阴森森的鬼气弥漫。偏此时又起风了,风穿林间的啸鸣声,象是鬼嚎,让人仿佛置身森罗殿中。必须抓紧走出去,如果等天全黑了,星月之光也照不进来,迷路走不出去不要紧,万一和追杀的鬼子走一个顶头撞,那才真是找死。 三郎把三八枪挎到背上,一边啃着何首乌,一边顺山势向上攀爬。上山路,除了脚掌用力,弯腰前倾,双手也不能闲着,要看准可以拉扯的藤蔓小树,借力上拉,这样既省力气,身体的稳定性也好。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山顶。 三郎累得瘫倒在地,恨不得把舌头拉出来,象狗一样的喘粗气。 山谷里,传出几声狗叫,天黑后的声音,显得特别响。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声,象是脆响的炸雷,翻滚着向远方传播。听着象波浪一样向前阵阵推进,经久不息。这是鬼子在打枪发泄。 三郎心想,夜里无法瞄准,打不了伏击,鬼子有狼狗带着,这一夜,怎么应付过去呢?做陷阱,时间不够。设吊脚套,没材料。出山,是自寻死路。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带着鬼子,在山里打转转,捱到天亮,继续打伏击。今天一天干掉了六个,已经有些经验,剩下的五个,明天也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没吃的,三郎想到吃,顿时觉得口渴得要命,肚子里轰隆隆造反,这山顶上可没水源。四周观察一下,决定沿山脊向西而去寻找。 第七章该死的狼狗 西北风,越刮越大。松涛声,“鸣鸣”.“呼呼”的,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得悽厉。三郎紧了紧破棉袄,觉得还是冷,操他妈的小鬼子,整个一天,被追得野狗似的跑,里面的衣服就没干过。 被狼狗盯牢逃不脱,但现在是夜里,万一鬼子不追了呢?或者鬼子就此罢手,打道回青龙山呢?或者是他们回去召集大部队,再多招几条狼狗来,老子岂不是更危险?既然是你死我活了,又不能让鬼子脱钩,本少爷还跟你们客气什么?三郎胡思乱想着,顺过三八枪,对着山下大约的方向,打光了弹仓里的子弹,这才又挎上枪,朝西窜奔而去。三郎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把鬼子的心火挑旺了,让他们对自己穷追不舍。 三郎被鬼子追杀,开始时,确实是慌如丧家之犬。但把喜多的枪拿到手后,这就是所谓的酒是英雄胆,枪是战士魂。三郎一枪在手,魂灵归窍,英雄胆壮得包天,越打心中越有底,等把藤田干掉,三郎的胆气,彻底豪气冲天了,鬼子也没比野猪更可怕,根本没传言中的厉害。 其实,是三郎错了。鬼子确比野猪厉害,只是鬼子的厉害,在山林里没有野猪发挥得好。而三郎的错误判断,夜郎自大式的自信澎胀,却正好是歪打正着,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的俗语。让三郎在心理上首先超越了鬼子。 三郎一边逃命,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凭良心说,三郎和鬼子之间的一追一逃,玩的这种猫鼠搏命游戏,是主角配角随时反转的。而在这山林里,鬼子们确实没有三郎玩得好,只是当事的双方,当局者迷,都不自知罢了。如果鬼子知道,自己玩的,是老鼠追猫的游戏,恐怕早就拍屁股回去搬救兵了。 到了后半夜三点多,三郎再次登上一座山峰时,不由得又欢呼一声,好比老光棍捡着了美貌小娘子一般。原来,这是宋代岳飞抗击金兀术的古战场。山锋山坡的棱线上,是齐胸高的石墙,听慧明和尚说,这石墙既可做掩体,防止金兵的箭矢及冲杀,又可推倒,用作滚木擂石。三郎以前不知多少次扛着猎枪,在这石墙边留连忘返,梦想着做岳飞一样的大英雄。现在居然黑夜里,竟然瞎子摸路,撞到了这里,莫非真是岳飞前辈有灵,在冥冥之中帮助自己? 三郎不信鬼神,而未来的丈母娘,又笃信神佛。为此,三郎不知被亲亲抱怨了多少次,可三郎依然是我行我素,说这些木雕泥塑的神佛,本是人做的,自己蒙蔽自己,愚蠢。亲亲善良,从小是三郎的跟屁虫,爱母亲爱三郎,三郎不信佛,她是怕三郎惹母亲生气,但最终还是拿他没辙,只能嫁鸡随狗,投降了三郎,二边不得罪。从此跟着母亲当面烧香念经,转身跟着三郎不信鬼神。 现在三郎在石墙边,倒愿意真有神佛保佑,让岳飞英雄显灵,帮助杀了这帮小鬼子。 三郎缷下身上所有的装备零碎,动手搬石头。按三郎的小心思,这临时垒起的石墙,纵然不能把追杀的鬼子全部砸死,但至少砸死一个二个的,或者砸成半生不熟的,都是可能的。妈妈的,既杀鬼子,又找乐子,再展一番岳飞前辈的雄风,老子做个现成的沾光英雄,嘿嘿! 三郎辛苦一个多小时,一道三四米宽,一米多高的石墙,终于竣工。看着自己的勤劳成果,很满意。三郎又累又饿又渴,不敢懈怠,摸着黑,检查一下枪弹后,便往石墙上一靠,这才安心歇息。 消停下来,饥饿口渴又来折磨人,三郎拉过黄挎包,掏摸着,是不是还有一个二个何首乌。可这次三郎摸出情况来了,手感是个油纸包,包的鸡鸭之类。拿出没看,就闻着了烧鸡的香味,妈妈的,怎没早发现呢?喜多这小鬼子抢东西,倒有先见之明,抢了只烧鸡藏包里,真贴心。该给喜多记一功,这个鬼子帮老子杀鬼子,老子却之不恭,受之无愧。嘿嘿嘿……! 三郎得了这意外惊喜,喜得哈拉子满嘴奔流,一口咬下,差不多扯下半只烧鸡……。等吃完烧鸡,三郎又有些后悔,该省着点对付明天,明天怎么办?可后悔也下了肚子。只能把吃剩的鸡头鸡脖鸡爪,鸡架子鸡骨头,一古脑的装回黄挎包里,往身上一挎,扎上武装带,又是结束停当。把枪抱怀里,往石墙上一靠,享受起了酒足饭饱之后的惬意。 唉!美中不足的是没酒,算不得酒足饭饱,不然,也不可能狼吞虎咽的,象个猪八戒吃人参果。如果有酒,本少爷吃得肯定是很绅士。 三郎检讨着自己,安心静等鬼子追上来。 没有多等,鬼子就又追上来了。先是狗的吠叫声在山谷底,三郎竖着耳朵静听,风声中,传来了滚石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这是鬼子开始爬山了。 鬼子真有毅力,不吃不喝的,还这么卖力开夜工爬山,三郎十分佩服剩下的五个鬼子,佩服他们的死心眼。还有死盯不放的韧劲,居然硬撑到现在,他妈的就不能偷懒怠工一下? 三郎侧耳听着,估算着双方的距离,渐渐的,鬼子说话声,也顺风飘了过来,越来越清晰。 开始时,说的是又累又饿又冷,实在走不动,坐下来休息。五个鬼子躺下休息,就开始抱怨人不如狗,那狗都能吃上二顿狗食,我们只能喝冷泉水充饥,太不公平。 说了一会,又有鬼子呼起痛来, 不知是那个鬼子的伤口被碰着了,骂开了,咒着三郎。接着又是在头脸手脚上拔刺,拔下一根,便把三郎骂上一场……。 五个鬼子都是伤痛累累,被荆棘藤刺伤,痛得够呛,停下被寒风一吹,愈发疼痛,他们不骂三郎骂谁? 再接着,便是五个鬼子开始妄想,要如何追捕,如何活捉,一定要把这下三滥恶棍,尽情羞辱,戏弄,虐待,用把所有的刑罚残酷炮制他。再慢慢处死他,起码要死上十天半月,受尽人间所有痛苦之后,再抽筋剥皮,掏心挖肺……。 五个鬼子咬牙切齿的的妄想遐想着,把三郎听得咬牙切齿!去你妈的,做你妈的清秋大头梦,老子让你们痴人说梦。 三郎再也忍耐不住,撬动石墙,把石头滚了下去。滚下山的石头,呼呼隆隆势如雷霆,带动着山体上的石头,声势越滚越大,“咔嚓”,“咔啦啦”,“呯”,“嘭”!不断传来树干折断,石头碰撞山岩的剧烈声音。 三郎得意的聆听惨叫声,可渴望中的声音,一声也没听着。不由暗忖: 这样的阵仗,五个鬼子一条狗,即便不死,也应该是全残,最好是顺带砸死几只野物,老子天亮了好烤来吃。可为什么听不到动静呢?难道是没被砸死之前,先吓死了? 三郎越想越得意,决定先去石墙边避风,等天亮了,再去查验战果。哈哈哈,岳飞前辈果真是个大英雄,滚木擂石阵,果然神奇,妙不可言! 天气变坏,亮得晚些,当早晨勉强能看到百米远的时候,三郎准备下山查看。四周巡视一下,这一看,差点吓得灵魂从顶门跳出来。只见百米远的左右二侧,草木晃动,不是风吹的。依稀之间,不时有牛屎黄的日军战斗帽,在草木下闪晃一下。 三郎以为是自己看花眼,看错了。再把眼睛使劲瞪大定神,真的是,五个鬼子,一个没少,正左右兵分二路,小心悄没声的包抄自己。 缓慢移动的鬼子,没了昨天的腾腾杀气,象个贼头鬼脑的小偷,企图悄悄把自己围了。这些个鬼子,死板归死板,原来不笨,还精似鬼,这一手厉害,幸亏老子吃饱了精神足,不然还真着他们的道了。 可昨夜老子的滚木擂石那么厉害,怎就连他们的屌毛都没碰掉一根呢?三郎百思不得其解,反正现在也不是想不通的时候。 三郎立刻矮下身子,沿山脊继续向西开溜。看着方便自己逃跑了,回头看,五个鬼子正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三郎嘿嘿一声奸笑,抬手一枪,把其中一个鬼子打得直往山下滚去。 这里已经又是三郎熟悉的山区了,三郎再次干掉了一个鬼子,不作稍停,立即转身逃跑。有了昨天的经验,他现在的打算已经全变了,昨天是逃命,今天是追命。 五个鬼子夜里没被三郎砸掉一根毛,也真是奇迹。原来,在这半山腰处,有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高宽各二丈有余,当地人都称它叫座雕石,是因为有一种叫坐山雕的大鹰,总是喜欢站在这块巨石上。这块座雕石,就好比是人脸上的鼻子。在巨石的下部,形成一个天然的凹坑,五个鬼子一条狗,昨夜就是躲在巨石下面避风,休息,吹牛逼妄想的。三郎的滚木擂石砸下,全从他们的头顶眼前呼啸而下。那情景虽然山崩地裂般吓人,但天皇保佑,最终是有惊无险。 五个鬼子见三郎使出如此下三滥的卑鄙手段,商量分析之后认为,那个下三滥恶棍,肯定是以为我们着了他的道,被石头砸成了肉酱。索性将计就计,麻痹三郎。 那个叫中村的鬼子说: 这个支那恶棍心肠歹毒,手段残忍,是个卑鄙的人渣,不能用正常思维去考量这个下三滥。我们应该待天色微明之时,兵分二路包围,如此这般的这般如此,毕其功于一役。 中村这么说,其他四个鬼子均是很不以为然,我们现在虽然是名义上在追杀,但我们追杀跨出的每一步,都是被这无赖恶棍牵着走的。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围捕,互为支援。 人家一枪一个,打一枪就逃,根本不作纠缠。人已被打死,死人需要支援吗?但这些只能心里想,说出口就是怯战,不是帝国勇士的做派,会遭人耻笑的。 中村见没反对,就依计而行了,结果是又被干掉一个。剩下四人只能合兵一起,还又是“巴嘎哇哇”“巴嘎啊啊”的,一阵狂吼叫骂,在狼狗的引导下,继续跟着三郎的屁股追杀。 天,越来越阴沉,灰濛濛的,西北风还是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松涛声鬼一样的啸叫。三郎的心境,压抑的无助中饱含激愤,身后追杀的鬼子,还有四个。狼狗的吠叫声,不时传来,和寒风声,松涛啸叫声,混杂呼应,好比是地狱中发出的召唤声。 奔跑中的三郎,内心也如这天气一般,阴沉,冷酷,啸杀,风云激荡。他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对着后面空濛的群山,抬手就是一枪,大吼:“我操你日本姥姥。”枪声似雷,向远方震荡着滚滚而去。 剩下的四个鬼子,本就怒火万丈,三郎的枪声传来,听在他们的耳中,是火上浇油的挑衅。嗷嗷叫着向前急追,仇恨和怒火交织,已经使鬼子失去理性,他们的追杀,已经变成机械.惯性的使命,要去杀死不朝面的恶棍,并且要施以最残忍的手段。只有这样,胸中的怒火仇恨,才能得以宣泄。否则,即便能活着回去,也是要剖腹自杀的。 三郎在前面带路,鬼子在后面追杀,。三郎有了“滚木擂石”的经验,带着鬼子翻山越岭,只要见着石头,不论大小,统统向身后滚去,虽然砸不死鬼子,却也让鬼子吃足了苦头。每滚下一次石头,总能听到惊呼,怒骂,和随之而来的射击。 三郎知道自己这么做,正如鬼子骂的一样,很有些下三滥,不讲究。:但彼此都在索命了,还计较这些?不能讲究! 三郎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对着鬼子滚石头,让他很有报复戏弄后的快感。 三郎一边逃,一边盘算着怎么干掉剩下的鬼子。继续向前,是一段相对整齐光洁的山脊梁,象极了一条牯牛背。二头高,中间低,牛背上,只有癞痢头似的几处小灌木丛。 三郎从牛屁股上了牛背,向前到牛头上停下。很好的伏击位置,牛头上长着低矮的灌木丛,略前又是较大的灌木丛,正好隐蔽。只是地处风口上,时间长了,肯定要冻个半死。 三郎埋伏好,把黄挎包里剩下的烧鸡零碎,不问好坏,连骨头嚼碎咽下。想着鬼子只能喝凉水,自己这就是财主阔佬的神仙日子,该知足,是赛神仙! 寒风中,三郎过着“神仙日子”,整整等了二个多小时,冻得缩成不见头尾的乌龟,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鬼子怠工不干了?被老子吓跑了? 正在三郎忐忑不安时,牛屁股上冒出了鬼子头,在那儿使劲观察。四个鬼子没吃东西,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三郎在心里为他们总结,这肯定是强烈的使命感,和仇恨愤怒的驱使,才会使他们如此尽忠职守。不然的话,碰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早就扛上枪,向后转,齐步走,回去喝酒泡澡喊“哟西”了。 正在无限遐想中的三郎,突然瞥见俩鬼子一跃而出,如离弦之箭,眨眼工夫,便跑出二十多米,分在牛背二侧,隐身在灌木丛后面,枪口直指三郎的牛头位置。 这就让三郎傻眼迷糊了,这小鬼子都饿成了瘪虱,动作还如此迅捷骄健,是人吗?难怪能一口气打下半个中国。 鬼子这做派,真正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这处子脱兔和鬼子连在一起,也太妖气了。 记得自己的启蒙老师潘老先生,当年教训自己时,也解说过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说什么念书的时候,要象一个娴静囡囡,玩耍的时候,要象脱困的野兔一样灵动。这就是形容一个好学上进,活泼可爱的无邪孩童。而且要做到从外形到内实都形似神似,懂了吗?三郎记得当时自己说:先生我懂了,扮演囡囡我会,扮演野兔我会。囡囡和野兔变来变去的,也会。可这样的做派象痴鬼,我爹会骂先生教的是妖精。 结果是,小三郎的小手心上,挨了潘老先生重重的戒尺。回家了,还要被父亲罚跪,可也正因如此,潘老先生就对小三郎青眼有加……。 三郎的回忆,不过是闪念的瞬间。牛屁股上的二个鬼子,又在蠢蠢欲动,三郎紧张的注视着,这一次,是二个鬼子一条狗,又从牛屁股上蹿出。三郎看着狼狗,这次终于看清了,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这狗东西,把自己追得狼狈不堪的。再也不顾牛背二侧指向自己的二支黢黢黑的枪口,瞄准,扣扳机。 三郎闹出动静,那逃得过鬼子的眼睛,抢先开枪,弹丸落在三郎的身边,直打得石屑四射,抬不起头来,那还有开枪的机会。 三郎只能向后一碡碌翻身,顺着山坡滚出老远,翻身爬起,向着山腰的松树林飞蹿狂奔。 第八章狼狗玉碎 三郎一口气连滚带爬逃到谷底,心有余悸,想着刚才鬼子追着自己放枪,子弹就在身边窜飞,现在还留得有命,只能暗呼一声:祖宗保佑。 惊魂未定之时,听着鬼子已经追下山来,顾不上多想,拔腿继续向前奔去,一口气足足逃出五里之远,拐个山弯,进入一个叫西石坞的山沟,这才慢下脚步,听身后没有动静,心中怒骂: 操你妈的小鬼子,有本事盯着我老子的屁股追啊!老子动如脱兔,是关公老爷的赤兔,可不是你们的东洋兔。 西石坞整条山沟野草莓丛生,那是麂子的最爱,所以这里麂子最多。是三郎打猎来得最多的地方。到了这里,也算是到了老根据地了。三郎顺沟底小溪上行,走到坟头沟,坟头沟是因为有个大坟似的大土墩,土墩上有棵巨巨大的松树,三郎爬这棵大松树上,不知打下了多少麂子野猪,本想在这儿打伏击,可鬼子手里有枪,不是真野猪。 三郎决定沿坟头沟向山顶攀爬,上了山梁,坐下一边休息,一边注意谷底动静,啥都没有。三郎开始寻找伏击位置,想着刚才差点挨枪子的惊险,后怕不已,猛然想到,自己从昨天到现在,都是山脊梁上的制高点伏击,鬼子不傻,上了山脊梁,就特别小心警惕,刚才就是例证,差点儿让鬼子要了自己小命。 三郎思前想后,自己今天既已动如脱兔了,索性把野兔学个十足。 野兔这种动物,避险的生存技巧,狡兔三窟自不必说。另外逃跑技巧高超,是超出人类想象的。善于走八字,兜圆圈,让追踪的猎狗蒙圈。即便是直线逃跑,也会突然的向左或向右,从空中跳出一丈多远,使猎狗失去嗅源。 三郎主意打定,反正今天脱兔是做定了,决定和那该死狼狗绕圈,绕到鬼子背后下手。 三郎想好即做,在山梁二侧画圈走,最后爬上毛竹,在竹梢头连续弯出一段距离后,落地直奔谷底的大土墩,从那儿跟随鬼子后面,干他娘的。 鬼子自以为掌握了三郎的把戏,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三郎会学野兔,转到他们屁股后面下手。 三郎爬上大土墩的松树上,才察觉到,风,在不知在觉之间,变成了轻轻的微风,只在缓缓的抚动树叶,西北面的天空,已经暗成铅灰色,铁定要下雪。 三郎再低头看鬼子,正在不远处,沿坟头沟爬上山岭,心中暗暗冷笑,耐心的等待着。 鬼子爬上山顶,找了几遍没有找到三郎,凭空消失了一般。 把那该死的恶棍追丢了,自己还死了七个战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四个鬼子互相埋怨起来,最后一致把责任推到狼狗头上。 如果狼狗会说话,如果知道四个鬼子这么埋汰自己,狼狗肯定会先大骂一声“巴嘎亚路”,然后和四个鬼子争出一个是非曲直,反正不是狗咬狗,算不得窝里反,无伤大雅。 这日本大狼狗,学名叫狼青,是日本人用德国狼狗作母本,精心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十分忠诚,擅长追踪,送信,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追踪犬。现在四个鬼子把罪责怪在狼青身上,实在没天理,忘恩负义之极。 三郎听着鬼子搜索去了山梁另一面,这才探头探脑的奔上山梁,在原先看好的乱石堆里,埋伏好,静等机会。 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寒气袭人,三郎趴在乱石堆里,寒意更是浸入骨髓,手脚冰冷发木。摸着枪的手,冻得刺痛,只能套在袖管里焐着。 四个鬼子在狼狗的引导下,满山坡奔突,三郎不时的调整枪口,始终对准鬼子搜索方向。这日本狼青军犬,已经在山梁上绕了多圈,就是走不出去。四个鬼子很疑惑,难道这个被追杀的恶棍,在这山顶上转了几圈,就飞上天了不成?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个卑鄙的恶棍,此刻肯定是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偷着乐。 军犬兵不时的说着“对不起”,“抱歉”,同时,也不忘为军犬做辩护:“这狼青,是我们帝国的骄傲,是德国牧羊犬改良后,专门为我们军队培育的优秀品种,它最优秀的特长,就是追踪和通讯。它最优秀的品质是忠诚,它到现在还没有找不到的目标,多次立下战功,它是一条优秀的功勋犬,请相信它。应该是太饿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咱们的狼青朋友,实在是太辛苦了。” 军犬兵说着,蹲下身,伸手抚摸着狗头,又拍拍狗脖子,再把他的人脸贴在狗脸上,以示友爱。 做完这一番功课之后,最后才说一声:“安倍,加油。”原来这条狼狗叫安倍。 也许是军犬兵的亲昵,起了作用。安倍狗通人性,立即把自己的舌头,从嘴巴里拉出老长,呼哧呼哧的,拖着军犬兵,耸跃着前行,开始新一轮追杀。 四个鬼子一条狗,聚一堆搞三搞四,却不知,暗中的“恶棍”在窥视惦记着他们。山脊上,一丛乱石堆里,一个黑森森的枪口,正静静的,指着他们。而枪口后面,被他们咒骂的那个“恶棍”,此刻正狞笑着,等待着料理他们。 那条该死的狼青,在军犬兵的鼓励下,拖着舌头,流着口涏,努力向前,它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 三郎看着那条功勋狼青,努力牵扯着军犬兵,一耸一耸的向前奔,从昨天到今天,自己吃足了这狗东西的苦头,老子看你这次往那里跑。三郎心中发着狠劲,看准了狼青狗停顿的瞬间,轻松扣下扳机,“八勾儿”,三八枪声突然炸响。 寂静的山岭间,枪声又一次骤然暴响。冲出枪口的弹丸,带着灼热的高温,尖啸着,撕裂着空气,钻进了狼青安倍的脑壳。 狗头在弹丸惯力的冲击下,扭曲着摔向左侧身后,狗身随着这扭曲的惯力,被向上掀起,又向后摔去,直撞到岩石上。 而击穿狗头的那颗子弹,撞到岩石上,形成跳弹,又巧碰巧的射进了军犬兵的脖颈。军犬兵瞬间张大嘴巴,伸开双臂,做成一个大字形,向后翻倒。 这一人一狗,结伴回东洋去了。 三郎一击得手,终于除掉了心头之患,意想不到的是,那军犬兵也会中弹倒地,三郎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也没时间去想。 就在三郎开枪后一愣怔的瞬间,对面的子弹,已经射了过来,三郎只觉得头皮上一阵风凉发木,接着又是热辣辣的刺痛,那顶戴着的老头帽,就飞了出去。剩下的三个鬼子,拼命向三郎趴着的乱石堆射击。交替掩护着,又滚又爬的向三郎拼命攻击。 这是正儿八经的战场搏命了,三郎自知搞个伏击偷袭的还可以,这战场上的正面交锋,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唯一的出路便是逃,还必须立即快逃。三郎再次施展赖驴打滚术,在子弹横飞之间,连滚带爬的钻出乱石堆,抱着枪,向坡下滚去,偏又身上的衣裳太烂,更容易被荆棘钩挂,一下钩得死死的,忙忙的挣扎不脱,只能停下返身,顺过手中枪,奋力挑开。 而正此时,头顶坡沿上,一个鬼子的上半身,已经探了出来,当鬼子看到三郎的同时,手中枪也已指向了三郎,说时迟,那时快,三郎再也顾不上挑开荆棘,枪口一抬的同时,就扣下了扳机,二人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只见那鬼子的胸口上,似乎冒起了一丝青烟,向后翻倒不见。而那死鬼子临死前一枪,射出的子弹,也在三郎的肩膀上,也犁开了一道血槽。 三郎和死鬼子都可以说是用枪的高手了,二人都是瞬间来不及瞄准就开了枪。 枪法的精髓是瞄准,瞄准的最高境界是手感。在生死瞬间转换的战场上,再怎么枪法精准的枪手,如果没有手感,在变幻莫测的搏杀中,总是要吃亏的。 三郎侥幸又打死了一个鬼子,知道自己此刻命悬一线,如果再有鬼子对自己开枪,自己连推弹上膛的机会都没有。再不迟疑,打完枪,立即向山下一步三丈的,舍命飞奔而逃。 第九章终于“天皇万岁” 山梁上,仅剩下二个鬼子,这二个鬼子,本是在牛屁股上做掩护的,见同伴刚探出身子,即被打翻。大惊,不知坡下那恶棍,又在使出什么损招。 也就是俩鬼子惊疑的这几秒,让三郎的一只脚从鬼门关里抽了回来,等二个鬼子奔到坡沿上,三郎已经差不多逃到半山腰的松树林了,剩下最后的二个鬼子开枪,奈何三郎下山速度实在太快,等鬼子发射第二枪时,三郎已经逃进树林。 二个鬼子来不及后悔自己的不坚决,再不迟疑,迅速飞身纵下,随后急起衔尾直追。这往后,没了狼狗的搜索引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追丢的,必须紧紧的死死咬住。 二个鬼子也真是拼了老命,愣是把双方的距离,追成了一百米之内。但再想缩短距离,二个鬼子也实在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双方看不到,但能听到彼此的动静。三郎在前拼死逃命,二鬼子在后殊死追命。这样情况下,三郎唯一依仗的,是地形熟。知道下一步逃向那里,不至于把自己送入死路。 三郎有一只烧鸡,七八个何首乌补充能量,而鬼子仅喝冷泉水,其意志力已经坚韧到魔化的程度。任凭三郎如何狼奔豕突,这俩异类鬼子,总能死死咬住,看不到三郎人影,仅凭听声辩位,就不断的开枪射击。 俩鬼子这么胡乱开枪,,就如中国人说的俗语一样,有枣没枣打三杆,万一一杆子下去打着了呢?三郎就是那颗朝不保夕的枣子。 与此同时,老天也似乎在作对,开始下雪了。先是粉状的碎雪,可没十分钟,就有大朵的雪花飘落,渐飘渐密。如此一来,那条叫安倍的狼青军犬,就等于没死,三郎将再也无法遁形。 再往前,就到了进入北石坞的山口,那北石坞深处,有个护林人的看山棚子,也是猎人的歇脚点,三郎跟着慧明和尚多次去过。棚子里不管有人没人,食物和火种都是常年不缺的,因为只要是进山的人都明白,在山里,最要命的,就是火和食物。 特别是进山的猎人,在出山时,都是把剩余的食物留下。三郎知道,这已经是俗成的规矩,跑去那里,可以仗着房子坚守不说,还能取暖吃饱。 而后面跟着的二个鬼子,二天一夜没吃东西,眼看着马上天黑要下雪,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打不死他们,让二个鬼子饿着肚子冻一夜,肯定也是活不成的,三郎打着如意算盘。 三郎计较既定,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北石坞山口。 去护林人的看山棚子,必须经过一片广场一样的花岗岩石片场。三郎踏上这片石片场,心里就慌了,自己虽是穿的回力球鞋,可一踏上这石场,就是直打滑,一层薄薄的积雪,走三步摔二跤,根本别想跑快,越慌越跑不快。 就在三郎刚要跑出花岗岩石场时,“八勾儿”一声枪响,三郎的后背被重重一击,看着自己锁骨下胸口血花溅飞,随即重重的扑倒雪地里。 接着,石场的另一头传来欣喜的欢呼声:“花谷君,打中了,我打中了,该死的恶棍,我们要将他掏心挖肺。” “中村君,你太了不起啦,快去看看这个恶棍的嘴脸,要把他的头割下来带回去。”说这话的,自然是花谷君了。 二个追赶的鬼子花谷和中村,见大仇得报,走到三郎身边,先把三郎的三八枪扔过一边,然后把三郎翻转面朝天,见三郎没死还有气,中村站起身,说:“花谷君,太好了,这个卑鄙的恶棍,还没有断气,我们要趁他活着,抓紧将他开膛破肚,方消你我心头之恨。” 花谷答道:“中村君,听你的话,我激动得想哭,我们太艰苦卓绝了,这个卑鄙下流的支那恶棍,我坚决请求,让我先动手吧,我要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中村含笑说道:“好的,很好,你是真正的帝国勇士,花谷君,请欢呼吧,我要高喊,请让我俩尽情欢呼吧!” “万岁”,“万岁”,“天皇万岁”! 中村和花谷高喊万岁,激动兴奋得热泪盈眶,二天一夜的殊死搏杀,终于取得了胜利,太来之不易了。 中村和花谷喊着万岁,喊着跳着,手拉手,唱起了“马贼之歌”,二个鬼子唱着跳着,突然又象似踩电门似的刹车不动,嗓子眼也象似被什么东西卡死,唱不出了,眼睁睁的看着三郎。 原来,此时的三郎,已经坐起,手里正拿着喜多的那颗**,满脸狰狞恶毒,骂道:“东洋小鬼子,本少爷干掉你们九个,够本了,死后照样再找你们小鬼子报仇。” 中村和花谷不约而同的问:“你会日语?” 三郎那里还肯回答,回了一句“会你个东洋小罗卜”。然后拼尽最后力气喊:“去死吧!” 三郎喊完,拔了**上的保险针,向中村和花谷扔了过去。 **砸在中村胸口上,“叭搭”掉落地上,中村和花谷惊呆了,但也仅是几万分之一秒的惊呆,旋即二个鬼子仰天发出发癫般的狂笑,哈哈哈…………! “卑鄙的恶棍!真是一只愚蠢的支那猪猡,不知道拔掉保险针后,需要磕击发火引信吗?” “哈哈哈……”,“哈哈哈……”, “轰”! 中村和花谷的话,三郎坚信他俩没有作伪的必要,因为这世间,敢在即将爆炸的**边哈哈狂笑的,除非是傻逼。 三郎绝望了,恼恨自己对于日本**一窍不通,冤死了自己也不甘闭眼,只能等着被开膛破肚,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就在三郎恼恨自己,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时候。“轰”的一声,不该炸响的**,爆炸了,中村和花谷被脚下的**炸得稀烂。 如此反复突兀的变化,三郎的脑子不够用了,一下子又从地狱升到天堂。挣扎着捡起枪当拐棍,走近几步,察看中村和花谷,这二个鬼子被炸成了大杂烩,算是彻底拆零死透了。 至此,三郎心劲一松,跌坐地上,庆幸自己没死鬼子手上,但现在要想死里逃生,还是千难万难。 大雪封山,在这大山里,现在除了自己和死鬼子,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况且,自己胸口中枪,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三郎不甘心,亲亲还在等着自己,亲人都被鬼子害了,不能死前见不到亲亲。生的渴望,战胜了一切,自己必须活下去!见到亲亲! 拄着枪,三郎在大雪中艰难移步,他的目标,是护林人的小棚子,只有到了那儿,才有一线生机。 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都在家团圆,大山里,怎会有人?三郎身负重伤,自忖走不出山去,去护林人的小屋,也仅是三郎绝望中的自我安慰,希冀着万一中的万一有人。 从花岗岩石场到护林人小屋,有二里多路,雪下着,地上已有一寸多厚,疼痛,饥饿,疲惫和失血,让三郎全凭一口气,在坚持着向前挪动。走得虽慢,但终究还是到了。 小屋里没有灯光,三郎彻底绝望了,小屋里是肯定没人。这样过年时候的大雪封山,十天半月之内,是不会有人进山的。三郎不甘心,倚门滑落,趴伏门槛上,自言自语:“爹,娘,儿子没用,不能替您二老报仇,无脸见您二老,亲亲,咱俩来生再见。”说完,流下二行清泪,垂下了头。 小屋的门,无声打开了,三郎被一双粗壮的大手抱起。这一抱,触碰了三郎的伤口,痛啍一声。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九儿,快点灯。” 很快,一盏风灯被点亮,凑近三郎的脸。同时,一张络腮胡子的黑脸,也凑近了三郎,问:“小伙子,外面打枪放炮的,是你吗?” 三郎道:“是我,” 黑脸络腮胡子又问:“你是什么人?和谁打?”三郎道:“杀鬼子,报仇,杀了十一个……” 三郎没说完,昏了过去。那黑脸络腮胡子见三郎昏过去,忙和九儿,把三郎抬到床上,说:“失血太多,快止血。” 黑脸络腮胡子说完,和九儿一起,在三郎的前胸后背伤口上上药,各贴一块银元,再敷上草药,绑扎好。又把头顶和肩膀上的伤口包上,黑脸络腮胡子对九儿说:“快去,放三支响箭,把你哥叫来,这小伙子得马上请郎中。” 所谓的响箭,旧中国多为土匪和帮会所用,用作传讯联络,说白了,就是个类似的钻天猴。九儿道:“爹,外面雪下得那么大,哥哥他们能看到吗?”敢情这是父女俩。 黑脸络腮胡子说:“死马当活马医吧,等到半夜,你哥他们不来,咱俩送。” 九儿说:“爹,救人如救火,现在就送。” 黑脸络腮胡子道:“山路下了雪难走,路都看不清,等等你哥,快把风灯挂门口去,你哥来了好找。” 雪,下得更大了,在那片花岗岩石场上,中村和花谷的尸身,已经被雪花盖住。 此时,二条雄健的人影,裹着浑身的雪白,飞一样奔向石场,二人走近中村和花谷的尸身,把它们翻转,其中一人说道:“是鬼子,加上这二个,总共十一个。” 另一个说:“真一,你能肯定这是少爷干的?” 真一道:“肯定是,少爷肯定到了这儿的,没见这二个鬼子是被炸死的吗?咱俩听到的那声爆炸,就落这里了,这该死的雪,把什么都掩盖了,真二,你四处看看,” 真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真一走到石片场进山的那边路口,蹲下,用手拨开积雪,发现了血迹。喊道:“真二,快过来,” 真二忙过来,蹲下看,真一道:“真二,你看,这血滴往里面去了,” 真二问:“难不成是少爷受伤了?” 真一道:“难说,操他爹的,都怪那杂种钱副队长,不然的话,咱俩就能早来一天,也不至于……” 真一的话未完,西北边的雪空里,隐隐传来“呯”的一声响,二人同时扭头看去,又是二声隐隐的炸响声传来。 真一道:“西北方向,二里路远,不象枪声,快走,肯定有情况。” 护林人的小屋内,黑脸络腮胡子父子俩,正在焦急等待,门忽然开了,门开处,旋风般闯进二个彪形大汉,随着也带了一屋风雪。挂门外的那盏风灯,也被他俩提进屋来,不用说,这二人,是真一真二了。 二人手上三支驳壳枪,逼住了父子俩,摘下头上斗笠,浑身用力一抖,撒下一地雪花。 黑脸络腮胡子看二人一般的长相,癞痢头,**子,豹眼狮鼻,一张鲸大嘴巴紧闭,把个整张麻脸,绷得横肉突峻,那尊容,实在是好一付凶恶嘴脸。更夸张的是,二人巨人般的身高,足有二米,差不多顶到了房梁。 黑脸络腮胡子问:“好汉,请问是那路英雄?有何事?”真一真二不答话。真一举起风灯四处一照,见角落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说道:“真二,看住了。” 真一说完,视父子二人如无物,径直走到床前,举灯一照,大喊:“少爷,少爷找到了。” 真二闻言,鬼魅一般闪到床前,喊道:“谢天谢地,苍天有眼,总算是佛祖有灵。” 真一轻声喊道:“少爷,少爷,”见没回答,回转身问:“人是你们救的?” 黑脸络腮胡子答道:“是的,胸口被打穿了,已经止血包扎好,但要抓紧救治。”黑脸络腮胡子见二人口称少爷,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真一把风灯放到桌上,对着父子二人一抱拳,说:“谢谢救命之恩,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黑脸络腮胡子抱拳还礼,答道:“恩公不敢当,敝姓水,相熟的都称呼老汉水老爹,这是小女水莲花。” 真一不再多言,拉着真二“咚”的一声双双跪下,说道:“水老英雄,莲花姑娘,大恩不言谢,请受我兄弟一拜。”说完,二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实实在在的五体投地。 古时形容英雄下跪,多用推金山,倒玉柱。既体现了下跪者的宏大气概,又显示了受礼者的尊荣。把个平常客套的礼数,硬是弄成神圣典范。可这会儿真一真二兄弟俩的下跪,对于水家父女来说,确是感受到了神圣的滋味,不由对这对相貌凶恶的兄弟俩,顿生好感敬意,自己也颇感自豪自傲。 水老爹快上一步,扶住真一真二,说:“二位英雄,快请起,男儿膝下有黄金,水某人受不起,救人要紧,想二位英雄是被我的响箭引来的,真是天意,原本是召唤我的几个儿子的,想不到二位英雄倒是先到了,苍天有眼,注定你家少爷命不该绝。” 真一真二见到三郎,虽然是因为失血,脸色变得苍白难看,但在这样情形下,却是比见了九天仙女还漂亮,直让他俩狂喜不已。真一听水老爹说救人要紧,肚子里的心肝,又从狂喜中惊颤起来。想到临行前,郭振山把十根金条交给自己,一只手紧抓自己的肩膀,仅说了二个字“拜托”,虽只是短短简单的二个字,但其包含的心情,是千言万语难尽,何止千钧之重? 眼下少爷危在旦夕,真二问道:“水老英雄,我家少爷的伤势,有多重?能熬多久?” 水老爹道:“到明天中午应该没问题,只是要当心保暖。” 真一道:“如此就好,水老英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位少爷是我家先生未成亲的女婿,我兄弟二人是护院保镖,我家先生仅生独女,视如命宝,所以,所以……,真二,把门板缷下来做担架。” 水老爹道:“二位英雄,担架已经做好,现在就可以上路。” 真二从怀里掏出一粒鸽蛋大小的药丸,讨来半杯水,把药丸碾碎兑水,慢慢替三郎灌下后,这才说:“可以了。” 要说这个水老爹,他的祖上本是云贵一带的水族人,因为宗族之间的械斗报复,避祸逃到了江南的太湖边,定居下来。靠打渔为生,后来发展到经营无锡城里的粪行生意。但多年的军阀混战,使得大好河山牛鬼蛇神遍地走。水老爹这支水族宗群的生活,越来越无法维持,便干起了水上强盗的买卖。 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五日,鬼子从太湖西渡,进犯宜兴县及周边地区,顺带着,就把水族村寨也烧杀一遍。水族人性烈,奋起反击,结果是招来鬼子兵更剧烈的报复。一千多人的宗族,仅剩五百多人,逃进宜兴南部山区避祸。 水老爹和水莲花,在这护林小屋里,是充当眼线的作用。三郎和鬼子在山里周旋搏命,水族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害怕露了行踪,恐遭灭族之灾。所以才隐忍不出。 水老爹和水莲花见三郎雪夜来到,又是杀鬼子身负重伤,自然是要竭尽全力救护了! 第十章怒雪真情 真一真二抬担架,水家父女本以为去最近的丁蜀镇,真一却说道:“宜兴县戒严了,丁蜀镇更是水泼不进,水老英雄,我们往儒林镇去。” 儒林镇地处宜兴县最偏远西北角,是个穷乡僻壤。 水老爹是久历江湖的老辣分子,打第一眼看到真一真二时开始,就知道二人绝非寻常江湖健儿。现在又更是舍近求远,将这么重的伤员送往儒林镇,对方定有非常之处。便不再多话,应声“知道了”,和水莲花一起,提着风灯,头前带路。 水莲花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骨碌碌的看,心中存着一个疑问: 这三个陌生人,为什么这么神秘? 打开护林棚子屋门,门开处,外面早已是白濛濛的混沌世间,天地合成一片,已无界限。水老爹在门口的墙上,用烧剩的木炭,画了一个符号,抬头解释说:“二位英雄,这是给我儿子留的信,他们要是来了,一看自会知道我们平安无事的,走吧!” 真一真二抬着担架,跟着水家父女,闯入雪夜之中。 大雪,接天连地的大雪。山路,早已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水老爹带路,想要出山,那是比登天还难。 翻过一个山头,水老爹问:“二位英雄,要不休息一下?” 真二道:“不用,快走,赶路要紧。” 翻过第二个山头,地上的积雪,已有小腿深,水老爹又问:“二位英雄,前面有个凉亭,歇息片刻?” 真二道:“水老英雄,百里之内,莫问。” 真一道:“歇一支烟的工夫,看看少爷的伤势。” 进入凉亭,真一真二查看三郎的伤情,掀开罩着挡雪的蓬盖,见三郎虽还面色苍白,呼吸倒还好,真二轻唤:“少爷,少爷。” 三郎微微睁眼,真二忙说:“少爷,我是你真二叔。” 真一也忙说:“少爷,感觉怎样?” 三郎道:“我要见亲亲……”,话没完,人又再次昏过去。真一真二连喊几声,见再不醒来,真一探了一下三郎呼吸,虽弱却是平缓。又把了一会脉,说道:“无碍,真二,保暖。” 真一说着,就开始脱棉袍,真二也脱。往三郎身上身下包裹,待弄好,真一对正在吃雪的水老爹问道:“水老英雄,去儒林镇的路你知道有近路吗?” 水老爹答道:“近路不能走,过河难,这里出山二里路,往官林镇三十里,官林到儒林二十里路,满打满算六十里路。” 真一看看腕表,说:“水老英雄,现在十点,头前带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水老爹也不客气,说:“二位英雄,老汉我就不体恤二位英雄的气力了。”说完,拉一把水莲花,提起风灯,又一次钻进漫漫弥天的雪嶂之中。 地上的积雪,已经没了大半截小腿。这种雪地里行走,要花上平时几倍的力气,真一抬着担架前头,紧跟水老爹和水莲花身后,丝毫不敢分神。捏住架杠的双手,能把架杠捏出油来。 一行五人到了一个叫黄岳的村子时,水老爹已经是第四次跌倒,真一也是第四次招呼:“水老英雄,水老英雄,莲花姑娘,你俩一前一后扶住架杠,只要口中指路就可以了。” 水老爹这次不再坚持,说道:“九儿,你去后面,帮忙扶着杠把子。”说着,手拎风灯,一手虚搭在真一手握的杠把上。感叹:“今天我们真应了古语说,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我们这父子兵,汗颜了,看你俩兄弟英雄,气没粗,脚根稳,始终不落我半步,真人不露相。” 真一道:“水老英雄,雪地行走,走头前趟路的,最是辛苦出力,老英雄老当益壮。真二,走稳了,起!” 重新上路,水老爹只觉扶着担架,全是向前的一个轻快。自己自然而然的被向前拖带,脚下立感轻松起来。真一道:“水老英雄,你只需看清前面的路,把我哥俩指挥好了。” 四个人在风雪中奋力前进,四人八条腿,就如在雪地上犁沟。过官林镇,水老爹指示着路径,其实此时已无路,全凭着平时的记忆,终于到了一个叫泉桥的村子。水老爹长长舒了口气,说:“总算是苍天保佑忠良,二位英雄,这里往前,马上就是金坛县境,再有五六里,就是儒林镇了。” 真一道 “直过儒林镇,镇北的八亩村,村北有个车水棚子,咱们在那儿歇脚。” 水老爹道:“是该歇口气了!” 车水棚,就是用牛做动力,牵动水车从河沟之中往高处抽水,也叫牛车棚,象个凉亭,又象个巨大的蘑菇。二丈直径,一丈余高,一根粗大结实的硬木主轴,竖在正中,主轴离地一尺高的位置,装有直径一丈的大转盘,牛拉转盘,转动主轴,主轴下端,是一个二尺直径的硬木齿轮,和抽水的木制槽筒配合,槽筒是盛水的沟渠,下端浸泡河沟之中。槽筒内一根木制抽水链条,节距每二十多公分,安设一块挡水木片,木片的高宽均与抽水槽筒相仿,链条和齿轮连接,水牛牵动主轴旋转,主轴下端的齿轮牵拉木制链条往上抽水。 这种牛车棚,只有财主大户人家才置办得起,没有百十大洋拿不下来。在江南地区,一直沿用到二十世七十年代初期,才被逐渐弃用。 闲篇扯过,言归正传,真一一行人到达牛车棚子,先查看一下三郎的情况,所幸还好,放下心来。真一说道:“水老英雄,到了这儿,回去的路,我们就熟了,辛苦你们父女一夜,不好意思再累着你们了。” 水老爹是老江湖,知道真一这么说,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去向。而更主要的,是真一真二的一身功夫,让他忌惮惊心。这兄弟俩,抬着个人,而且还是雪地行走,竟不见丝毫疲态,浑身还冒起腾腾白汽,象二只蒸笼。水老爹也是有功夫的,可如此深厚绵长的内劲,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角色的江湖人,背景定是非同小可的,能不知道是最好。笑道:“二位英雄,从山里出来,少说这半夜也走了小百里路,我父女也算是不负所托,送到地头了,再接下去,没我父女所累,二位英雄会走得更快,救人如救火,我父女就不添累赘了。” 真一道:“大恩不言谢,可我兄弟也该知道,恩公贵处?” 水老爹很爽快,说:“我们本是居住无锡南边,南方泉到勃公岛一带,现在那儿都让东洋鬼子占了,家园没了,暂时在山里避难。往后去那里,还真不好说,二位英雄,只要我们缘份未尽,总有相见之时。” 真一道:“这样也好,随缘,救命之恩,容当后报,真二,把那十根条子交给水老英雄。” 真二闻言,迅速从背包里掏出金条,塞在水老爹手里,水老爹还待推辞,被真二摁住,分毫不能动弹。只能嘴上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们不过是搭把手。” 真二道:“水老英雄,再怎么说,您也是江湖前辈,如此罗里罗嗦的腔调,太不爽快,真正耽搁我兄弟救少爷了。” 水老爹哈哈大笑,说:“好,如此倒真是我老汉的小器了,只是这六七斤重的金子带着,我这把老骨头承受不起啊!受之有愧。”说完,准备拱手作别。 真一道:“水老英雄,宜兴那边,鬼子盘查得紧,你们回去,一切小心,还有我们的行踪,还求口风紧些。” 水老爹道:“二位英雄放心,我水老汉太湖上漂泊一辈子,那里水深水浅,自然心中有数,咱们是青山绿水。救人要紧,二位英雄也抓紧上路吧,告辞。” 水老爹说完,和水莲花戴上斗笠,拱手作别,很快就在雪幕里消失不见。 真二道:“今夜真亏了这水家父女,这大雪看不出一丈远,能走到这里,奇迹,真是少爷的救星,只是可惜了,他女儿是个哑巴,” 真一看看腕表,说:“那有女儿家抢在父母前面说话的?别扯没用的,现在是二点半,还有六十里路,天亮前赶回郭家村。” 水老爹带着水莲花告别真一真二兄弟,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水莲花紧跟父亲脚印,亦步亦趋,过了儒林镇,终于忍不住,说:“爹,这么多金条,我还第一次看到,真象做梦,我来拿。” 水老爹呵呵一笑,把金条从腰上解下,递给水莲花,笑道:“这真是应了眼下景,雪中送炭啊!咱们水家寨五百多人,又能重建家园了。” 水莲花很开心,问:“爹,那二个麻脸癞痢头,那么凶恶,会有这么好善心?” 水老爹道:“九儿,江湖上人不可貌相,有些和眉慈目的,还不定是好人呢,你还小,慢慢就知道了。” 水莲花又问:“爹,你这样本事的人,几个能打赢他们兄弟一个?” 水老爹又呵呵的笑,说:“你这问话,也是认输了吗?象爹这样的,几十个围上去,也是挨打,就象三岁孩童打老虎。” 水莲花不服了:“爹,你怎吓成这样,平常你可是豪气冲天,还说你的威风可以吹起太湖三尺浪的。” 水老爹笑道:“九儿,这就是江湖,不是太湖,你还是缺少历练,注意没?今夜里的一路,那兄弟俩,上山,下坡,过坎,跨沟,那怕是他俩一脚踩空,脚下打滑,你见过担架抖一下颠一下?那个抬的四平八稳,纹丝不动,常人能行?见过他俩喘了一口粗气吗?他俩脱得差不多光膀子了,那雪花落身上,立马化成蒸汽,这种功夫,不得了。俗话腹有诗书气自华,功夫一道,也是如此。江湖深似海啊!” 水莲花吐了一下舌头,不自觉的做个鬼脸,说:“怪不得一脸恶相,天王老爷似的浑身冒煞气,肯定和咱们一样是土匪强盗。” 水老爹道:“别瞎说,可金坛县丹阳县这边,也没听说过如此厉害的人物啊?唉,中国的江湖,水太深。东洋鬼子来这么一搅,猛虎蛟龙都藏不住了,就好比那个什么,水浒里的洪信太尉,打开个井盖,一百单八将统通逃出来造反。” 水莲花咯咯笑起来,说:“爹,你就会老掉牙的说古经,东洋鬼子是那洪信太尉?可也没见着什么一百单八将啊!” 水老爹嘿嘿干笑二声,说:“等着吧,都能看到的,说不定咱俩今天碰到的这个主,就是星宿下凡,咱水家寨百十杆枪,才打死七八个鬼子,自己却被鬼子弄死了八百多人,可人家的这个少爷,一杆枪,就打死了十一个,不是星宿下凡,能做的到?让咱碰上还搭手相救,那是咱的福气到了。” 水莲花也被说得信了,叹口气说:“可惜伤得那么重,不知能不能活过来。” 水老爹知道三郎命悬一线,现在女儿又在提起,说道:“别胡言乱语瞎担心,人家不是凡人,有福之人自有天佑,你怀里还揣着人家十根金条呢!有了这段缘份,咱们水家八百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就指着人家了,还真说不定呢!” 第十一章获救 牛车棚里,真一真二又重新把三郎检查一遍。正要准备继续上路。向北的大路上,隐约之间传来似有似无的说话声。真一真二互视一眼,拔枪在手,忙蹲下静听。过了一会,踩雪声传来,说话声听得更清楚了:“应该是在附近,怎么还看不到呢?” “你会不会记错了,这漫天大雪的,还能记路?” “错不了,那牛车棚子,几十年了。年纪比你狗日的还大,快走一步,应该不远了。” 真一真二忙把三郎藏到草垛下,用稻草盖好,真一藏到主轴顶部,真二藏到大转盘下面。紧张的注意着大路。 “到了,到了,大家快进来,”一个人说道。 后面一人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是有个地方可以歇脚避雪了,” “快点快点!牛车棚里有稻草,先点火取暖。把酒肉摆上,吃饱喝足,再找杀千刀的钱有财算帐去。” 真一真二这时才听清,是护村队上的弟兄。 真二从大转盘下爬出来,说:“是吴队长吗?钱有财怎么啦?”真二话音落,就听到一片的“呀”丶“啊”丶“哎哟”惊叫声,和七里咔嚓的枪栓拉动声。噼里啪啦的一阵好不热闹。 吴队长则一头钻进槽筒沟里,抖着嗓子眼厉声问:“谁?报上名来。” 真二爬出大转盘,说:“吴队长,我是真二叔,钱队长怎么啦?” “真是真二叔吗?”吴队长一边问着,一边从槽筒沟里爬出来,说:“钱有财那狗贼反了。” 真二骂骂咧咧的吼:“老子说这漫天大雪的,你们跑几十里路,到这里干嘛!” 吴队长这才确信是真二,跺跺脚,拍拍身上的雪花,说:“什么狗屁钱大队长,老子早不认他了,这狗贼反了,投了东洋人。”真二手中二支驳壳枪大张机头,有意无意的指着吴队长,问:“钱有财反了?你们这放鸭子似的,就是来追他的?” 吴队长说:“是的,昨天晚饭后,趁着下大雪,那姓钱的狗贼带着十来个死党,跑……” 吴队长正说着,真一从主轴顶部跳下来,牛车棚里的人又是一阵乱,真一说道:“吴队长,钱有财的事,咱们路上再说,少爷负伤了,先救少爷要紧,” .众人一听少爷负伤,再也顾不上七嘴八舌,老酒也不吃了,乱糟糟的拥护着真一真二回丹阳。 回去的路上,真一真二不放心旁人抬担架,还是亲自抬着,一直是疾风迅雷般的快奔,苦了那一班护村队弟兄们,跟得上气不接下气。 吴队长跟在真一身:边,边走边把钱有财的事,大略说着: 日本兵占了江南,到处招降纳叛,收编各种武装。钱有财见日本兵势大,条件丰厚油水足,就要去投靠。但单枪匹马的去,肯定是份量太轻,不会让日本人重视,难受重用。就暗里联络一帮心腹和走得近的,一同去投靠日本人。谁知白天(年初七)晚饭后,临走了,还是被岗哨发现,吴队长派人追赶,结果是被打死一个,打伤二个。也是事有凑巧,正好郭振山好友储医生,来郭府拜年做客,这储医生经常为郭振山暗中提供各种药品和医疗器材。这次也不例外,这么巧就救了三个护村队弟兄。 真一听着很生气,骂道:“他妈的还真是反了,初五那天老子就不该放过他,操他妈的,带了枪走,还害了自家兄弟性命,猪狗不如,别落老子手里。。” 真一嘴里发着狠,脚下不慢,在一尺深的雪野里,健步疾奔! 要说这世间事,有很多的阴差阳错,对中有错,错中有对。 三郎年初四夜间偷跑宜兴去报仇,郭振山初五午饭时,因不见他人来吃饭,一找之下才知道,人不知什么时候跑没影了。偏又没留字,说明去那里,正在猜来猜去时,郭府又来日本人的说客,邀请郭振山出任丹阳县伪职。 这日本人的说客,郭振山认识,而且交情匪浅,叫钱家驹,是郭府钱总管的嫡亲侄儿。念过大学,会法丶日丶德三国语言,人称“八哥鸟”,大学毕业,就由钱总管出头引荐作保,在郭振山这儿学习打理生意,郭振山每逢和外国人打交道,必带他。 日本兵占了江南,这钱家驹立即跑去日本人那儿做翻译,为攀高枝,说翻脸就翻脸,钱总管难为情得想死。郭振山一辈子官场商海中交游,见惯了各色阴阳人,反而劝慰钱总管。 这钱家驹说是来拜年,实则是忽悠郭振山为日本人做事。对付这种昔日的小辈伙计,郭振山自然是熟络之极,午饭吃到下午二点,钱家驹的“正经事体”正谈得入港,谁知他自己先被吃醉了,如此当然就一切免谈。 听钱家驹的意思,日本人不光要郭振山出任伪职,还要把郭振山的护村队,改编成丹阳县保安大队。粮晌枪弹,由日本人供应百分之八十。并还套着郭振山的耳朵悄悄话:日本人很体贴您,留下的百分之二十您自筹,实际就是让您抽捐派税捞油水嘛!而且,钱有财已经答应日本人了,就等您点头。 送走钱家驹,郭振山把真一真二叫到跟前,说:“钱有财起反心,暗中投靠日本人,要拆我的台,你俩去把他叫来。” 真一问:“郭先生,少爷的事情,也马虎不得的。” 郭振山道:“事有轻重缓急,少爷的事,不是十万火急,钱有财是心腹之患,宜急不缓。” 钱有财被叫去见郭振山,可以说是既惊且喜。惊的是怕郭振山翻脸,以卖主求荣的村规罚办自己。喜的是,希望郭振山已经答应了钱家驹,把自己招去,是共商投日大计。 当钱有财患得患失的,站在郭振山面前时,郭振山开门见山直说:“钱队长,虽说护村队是我一手办起来的,你的心血,也是付出最多的,现在你要改换门庭,投奔日本人,好歹咱们主仆一场,和我说声不行吗?看看,你堂弟家驹今天找上门来了,好象我是反对日本人一样,这事弄得多不好?有什么话,明说了多好?你干嘛背着我,把我当傻瓜?” 钱有财惊得把自己的双膝重重砸地上跪下,仿佛是跪得越狠,自己越忠诚一样。指天划地的表忠心说:“郭先生,一切都是我钱有财的不仁不义,我们钱家受了您三代的恩惠,应该是大事小情,都要通过您的,只是,只是,只是那个什么,日本人凶啊,我不得不拖延一下,……” 郭振山笑道:“钱队长,你误会了,我没说不答应日本人啊,不过是,我家大业大,总要考虑清楚了,利弊权衡了,才能下决定是不?放心吧,叫你来,不是责罚你,而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往后的路,咱该怎么走。” 郭振山这是缓兵之计,先安抚好钱有财。防止他挺而走险。再怎么说,这个护村队里,钱有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郭振山,都是奉他的号令。钱有财铁杆心腹不少,这不是一二句话能搞定的。况且,自己的女婿不知跑那里去了,总之是内忧外患,全挤一块了,正是所谓的祸不单行。 好在钱有财架不住郭振山的威严,乖乖的把日本人送的三根金条,拿出来表忠心不说,还把自己已经联络好的几派土匪,供了出来讨好郭振山。 郭振山暗吃一惊,这家伙能量还真不小,难怪日本人出手吓人,三根金条还真不是白给的,日本人眼睛真毒。 郭振山安抚好钱有财,再悄悄安排真一真二二人,如此这般的,把钱有财的心腹骨干,统统叫进郭府吃酒赌钱。完了,再每人配上自己的心腹,发配到周边邻村去搞联防,防匪防贼防东洋……。 待一整套手续做完,钱有财被架空孤立了,大局已定,已是年初六的夜半时分,真一真二忧心少主,不敢稍有延迟,这才急如星火的奔赴宜兴。 二人第二天半上午,也就是年初七,赶到丁蜀镇,还没到茶馆探询,路上便听见了神话: 展神武三勇士威风八面,杀猪刀狠斗东洋,石灰粉呛瞎麻田……。等等,都是说的三个好汉杀鬼子。 到了茶馆,说书先生正演说桃园三结义,说是刘关张转世投胎,呼风唤雨大战小人国,这小人国,当然是影射矮东洋了。 蜀山茶馆离蜀山大桥仅二十余米,三郎三人在桥上干的好事,黄老四自然是知道得明明白白,见真一真二突然到来,立即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一清二楚。 真一真二得知少爷暂时无虞,却被鬼子追杀,那敢再停半秒?立即进山……。 而钱有财也不是吃素的,知道郭振山的厉害,在得知自己被架空的第一时间,就知道郭振山开始下手了,自己往后绝没有好下场。 钱有财见队伍是拉不成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第二天(年初七)晚饭后,趁着郭府有贵客,储医生来拜年,以为郭振山疏于理会自己,便约了十来个人,拖枪逃跑。 钱有财本是准备去丹阳县城的,不想郭振山早有暗中布置,哨兵一发现,吴队长带人就到了,这撕破了脸,双方自然是刀兵相见,“呯呯嘭嘭”的打了起来,钱有财不是对手,眼见丹阳城去不了,掉头向南便逃往金坛县,吴队长见钱有财下手狠辣,伤了自家人性命,自然是轻饶不过,沿着钱有财的脚印追捕,这一追,就在牛车棚里遇上了真一真二……。 真一和吴队长二人边走边说,有问有答,各自把这二天的经历,分说了一遍,吴队长在护村队刚被郭振山委以重任,此时正是卖力表忠心的时候,大喊:“来四个兄弟,快换下真一叔真二叔,快,耽误了抢救少爷,谁都没好日子过。” 这是他姓吴的生平第一次,在真一真二面前大嗓门,少爷负伤,他的嗓门越大,忠心就越大。少爷是不会经常负伤的,机会难得,错过机会,猪狗不如,吴队长的嗓门,岂有不大之理? 丹阳县的郭家村,是郭振山的祖宅所在,一夜的大雪,房屋上堆了一尺厚的积雪。 这可太危险了,大清早天没亮,便把所有的家丁丶佣人和雇工,统统叫起来,上房扒雪。 郭府内一片忙乱。 而此时的郭家村外,雪野之中,真一真二到了,准确的说,三郎到了。人还没到,在村外的弥天雪域之间,人声先到,吆喝呼吼之声,早已传进郭家村,传进郭府。郭振山以为是土匪围村,怀疑钱有财招来土匪,可很快,就听到了真一的震天大吼:“郭先生,郭先生,少爷负伤了,救人,快救人,少爷负伤了!” 这一声吼,对于郭府,无异于盘古开天劈地,混沌中的一板斧,在郭府中炸响的惊魂霹雳 。 郭府内外,更加忙乱。 郭府内,三郎的房间里,储医生对三郎做完检查,对旁边的郭振山说道:“严重失血。口唇,甲床苍白,昏迷,血压五十,这是介于危险的边缘,但呼吸却又很好,一点没有急促,这是我医生生涯中,遇到的最最神奇的,江少爷生命力太强盛了。” 储医生停了一下,很快接着又说:“但必须立即输血,我记得少爷是A型血,必须立刻输血。” 在另一边的龙梅说道:“是的,少爷是A型血,我是O型血,可以立刻用我的。” 郭振山只当没有听到龙梅说话,说道:“亲亲,快去把三郎的病历拿来。” 亲亲道:“是A型血,我是O型血,储先生,快抽我的吧。” 储医生看着梨花带雨的亲亲,安慰说:“莫慌,少爷的生命力出奇的旺盛,那个什么土方郎中,止血又做得好,谢天谢地,总算送得及时,少爷福大命大……。” 第二卷出奇不意燃起烽火炼屠刀 第一章 妖精龙梅 一九三八年农历正月的最后一天,三郎受伤二十天。 郭府小花园假山南侧,这里向阳背风。三郎躺在一张精致的躺椅上,脚下踏着烧热了的脚炉,身上盖着一条小锦被,假山正南是一亩大小的荷花鱼塘,中间一座九曲小桥,一直通向月亮门边。 亲亲坐三郎右侧,她正专心在手炉里煨着花生黄豆,手炉里有微微“扑”的一声,或者是放汽似的冒起一柱细烟,那个位置下的黄豆花生便是熟了,要立即夹出来,不然马上便焦了,无法下嘴。 亲亲是丹阳乃至常州府出了名的美女,墨墨的二道蛾眉,描过一般,嫩白红润的脸蛋,清纯典雅,齿如编贝,偶尔巧巧的舌尖舔一下嘴唇,润润的二腮,便会浅浅的现出二个细细的酒窝,上翘的睫毛墨密,遮住秋水般的汪汪眼瞳,她时不时的,会用目光在三郎脸上悄悄扫尘,撞上三郎的眼光,便飞快躲开,此时她的高贵典雅,便会被羞涩矜持取代,这让三郎又一次体味“秀色可餐”的美妙。 亲亲今天穿了一件红呢束腰大衣,显出轻盈的素腰,三郎最喜欢亲亲的束腰装扮,说是象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仙女,开玩笑说: 整个人就不是人,只剩下妩媚曼妙。 此刻亲亲的纤纤玉手,正捏着一双长长的竹筷,在手炉里煨黄豆花生,煨熟了的,夹出来放三郎手边的盘子里,由这老爷似的大少爷享用。 在三郎左侧三尺远处,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小姑娘,一张粉都都的嫩脸,不笑含春。右边的脸腮,一个深深的酒窝,使得右边脸总象似在笑。三郎开玩笑说: 她是双面人。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一丝天真。红红的小嘴,显着顽皮的神气。 当她起身给三郎递水时,匀称曼妙的身材,又那里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特别是她那鼓鼓的胸脯,挺得邪乎,分明是个熟透了的怀春少女。她的美,是妖娆中透着灵动,让人心生亲爱。 三郎曾不止一次的拿她和亲亲暗作比较,总觉着她的天真无邪之中,有丝丝妖气在袅袅飘荡。 而亲亲则是妖娆中透着典雅高贵,让人心生神圣,不忍冒犯。为此总是悄悄的骄傲自得,常常感动。 这个貌似小姑娘的美女,就是前面说过的龙梅。 三郎在南京念书时,龙梅是三郎住所的对门街坊,她在金陵女子学校读医学。去年十月份,三郎在街上中黑枪,就是被龙梅所救。三郎受伤住鼓楼医院,全是龙梅伺候,有时她的同学金珠也来帮忙。随着上海保卫战的结束,南京的情势,一天危过一天,龙梅就和三郎一起,才转来丹阳郭振山家中,之后就留在了郭府,充做三郎和亲亲的贴身伴当。 三郎喝好水,龙梅飞快的接回水杯,又飞快的退到三尺之外,重新坐下,安静得象只小猫。 小花园和主屋相通的,是一个圆形的月亮门,真一此刻正在门边坐着,靠在门框墙上,闭目朝天。他右腿搁在左腿上,一摇一摆,悠闲的晃荡着,安逸得似乎在太虚仙境。 自从三郎年初八受伤回到郭府,他和真二,总有一人在三郎身边不远处候着。这是郭振山下的严令,别看真一他现在貌似安逸,实则上三郎身边有只虫儿飞,也逃不过他的感觉。 郭振山没儿子,整个常州府的人都知道,三郎在郭振山夫妻心中的位置,就是少主。所以,但凡三郎的一切事情,都是郭府中的大事。真一真二是郭振山花三万大洋,从少林寺请的护院保镖,在郭府中地位甚高,现在救了三郎,更可以在郭府中横着走,爬着跳。 即便是刚来郭府不久的龙梅,资历最浅,按情理是个最不被人重视的角色,就因为帮助储医生抢救三郎,上麻药丶止血丶清创丶缝合丶上药包扎,都是龙梅打下手,特别是在亲亲输给三郎二百毫升血后,龙梅又给三郎输了二百,这才让三郎的伤情,最终平稳。 而龙梅就因为这护主有功,自然成了郭府中的大功臣,地位立马飙升。 三郎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只是有点发虚,伤口也早已拆线。用三郎自己的话说: 前后二个小眼,还没黄鳝洞大,好修得很。 三郎自我感觉好得很,很想自由活动,可周围人全不这么认为,不能大活动,出入得有人伴随,养伤的药丶膳,补身体的各种食材,应有尽有,极尽伺候,就差喊他一声: “吾皇万岁”。 三郎现在在假山边晒太阳,看着园子里的皑皑白雪,手边的瓷盘里,盛着几颗亲亲煨好的黄豆花生,伸手捏一粒,往嘴里一扔,夸张的嚼,把个嘴巴吃得,象只乌鼻头蜜蜂。 三郎一边吃,还一边感慨: “初七那天我受伤回来,满世界的雪花纷飞弥漫,以为这天地间,从此就这样永远,想不到现在的太阳,还能挂出来给本少爷取暖,亲亲,你看我现在神气不?” 亲亲瞄了他一眼,飞快的说: “神气,很神气,满世界就数你神气,,比咱爹还神气。” 一边的龙梅细声补充: “神气活现。”说着掩嘴嘻笑。 三郎哈哈一笑,说: “比爹神气,吓死我也不敢,至于神气活现嘛,也只能马马虎虎将就着。亲亲,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敢和爹比,但和你比,还是有些胆量的,你刚才说我比爹神气,很有调侃欺负我的味道,难不成你已经习惯了欺负我吗?想不起你以前欺负过我呀,除非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快说,都对我干了些什么,怎么欺负我占我便宜了!” 亲亲急了,忙慌的辩解: “冤枉人,谁敢欺负你,你大少爷差不多成小老爷了,那个敢占你便宜!” 三郎道: “不对,我昏睡的时候,分明脸上被亲了几次,难道不是你趁机占我便宜?”三郎说着,不等亲亲回答,又把自己指着亲亲的手指,突然转向指向龙梅,说: “难道龙梅是你?” 龙梅从小凳子上一跃而起,向后逃出几步,轻喊: “不是我,不是我。” 三郎又把手指转回来,指着亲亲说: “那就是你了,别以为我昏睡没知觉,当时都羞得脸上发烧红得很呢,只是动不了,只能忍着。” 三郎这家伙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而亲亲也真的在三郎昏迷时,情不自禁的亲了这家伙二次,可那个亲,也实在是当不得真,就是蜻蜓点水般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这冤家的脸,就赶紧收工,还要赶紧观察他的反应,实在是亲不知味。而且,这坏人当时是毫无知觉的,更别说会羞得什么什么的了,凭他的厚脸,会羞才怪,摆明了又是在瞎话。可亲亲又架不住自己心虚,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嗔道: “你皮厚,谁要亲你臭脸了。” 三郎听亲亲这么说,极为高兴,抓着她话柄了,说道: “你没亲,怎知我的脸是臭的?只有亲自品尝了,才会知道的,快说实话,不然就要亲还了我,我不能太吃亏。” 亲亲一万个嘴巴,也不是三郎的对手,此时羞极了,把手中的竹筷往三郎肩上一敲,说: “耍赖皮,不识羞,你欺负人。”说完,便欲避开,免得这家伙纠缠不清。 那知三郎呼起痛来,这就提醒了亲亲,这家伙的肩上,有一道子弹钻出来的沟槽子。不过亲亲也明白,自己刚才根本没有碰疼他,这家伙是在讹诈。但又不能不理他的夸张,只好无奈认输: “你倒底想怎样?” 三郎嘴角上翘,挑上了一丝坏笑,可一看亲亲的模样,显然是被惹急成羞,自己再逗下去,恐怕就无趣了,说道: “行行行,本少爷是坏男不和好女斗,如果是美女,有想斗的念头都是犯罪,必须立刻跪地求饶,龙梅你过来,扶我向亲亲下跪求饶。” 龙梅笑道: “少爷,你一点点求饶投降的意思都没有,脸上的神气还是很骄傲的。” 亲亲有了同盟军,趁机说: “是的,一点诚意也没有。” 三郎问: “怎样才算诚意?” 亲亲道: “再讲一遍东洋鬼子追你的故事。” 三郎喊了起来: “都讲十万遍了,还讲啊!” 亲亲笑道: “你的英雄故事,我就爱听,再多遍也爱听。” 三郎道: “食多无味,话多不香。再讲,我这“英雄”就成逃命的狗熊了。” 亲亲不忍心犟着三郎,主动让步,说: “那就少说一点吧,就说开头的,喜多鬼子的罗圈八字脚,怎么追成风车叶子的,他的脚片子都快得翻着飞了,还是追你不上,这段我最爱听。” 三郎见亲亲很期待的样子,恶作剧的心思又来了,装做无奈让步的样子,说: “行,但我有个条件,你办到了,我就茶馆说书的一样,再精心加工一遍给你听。” 亲亲知道三郎的鬼心思多,现在不定又起了什么歪心眼,说: “你先说什么条件。” 三郎道: “这个只能一口价,都是高贵人嘛,还价太市侩,除非你把我当成街边卖青菜的。” 三郎的大帽子扣上来,谁敢把他当成卖青菜的?亲亲可不敢担这罪名。但亲亲更知道自己这未来的夫君,肚子里没什么好水,不由警告一句: “但你不能使坏。”算是为自己可以食言失信,留下一条退路。 三郎知道,这老实头又一次投降了,说道: “很好,就等你这句话了,你看,现在晒着太阳很舒服,可太刺眼,去把你爸的墨镜拿来我戴,那根文明杖也拿来,再摸根雪茄烟来,我要有扮相,高贵人嘛!” 亲亲急了,小声喊道: “叫我做贼,不高兴!”她说得斩钉截铁。 三郎耐心开导: “话不能这么难听,又不是不还,借用。就和戏台上唱戏的一样,行头,没有行头,唱不成戏。我没行头,说不成故事,你想说话不算数,我也没办法。”三郎又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 亲亲是实在没胆动郭振山的东西,可想到三郎,成天阴沉严峻,总是沉默中沉思,或者是二眼朝天,冷漠空洞,好象是在诉问苍穹。只有当他讲这次历险故事,才会开心有笑,是心情好的时候。亲亲心善,知道三郎全家被灭门,他心中的悲苦哀伤。总是想方设法迁就他,哄他开心。现在也不是真的要听三郎的英雄故事,纯是为了哄好这冤家。 亲亲犹豫半天,毕竟是爱夫心切,为了让三郎开心的念头占了上风,下意识的四周看看,怏怏的去了。 龙梅因为逃得远,没听到二人说什么,但亲亲突然间的行为古怪,把龙梅看得莫名其妙,她看看三郎,希望能看出端倪,奈何这家伙一本正经,完全不动声色。 过了好半天,亲亲一手拿墨镜雪茄烟,另一手捏着文明杖,略微弯着腰,轻手轻脚的一路东张西望,溜到三郎身边。又四周身后看看,好象郭振山跟着似的。她把三样东西往三郎锦被上一放,象是扔掉了烫手山芋,长吁一口气说: “心都跳进喉咙里了,再也不敢了。” 三郎把雪茄往嘴里一叼,墨镜往鼻子上一架,再手拿文明杖绕了一下,对龙梅吩咐道: “龙梅,你去村南碉楼,把护村队的王英叫来,快快快。” 龙梅悄悄的白了三郎一眼,站起身,快快的去了。 站起身的龙梅,翘翘的屁股挺挺的胸,细细的腰枝扭着风情万种,偏还是小巧玲珑的那种。三郎真担心她的***,终有一天会被屁股扭断。对亲亲说道: “龙梅坐着象个小女孩,站起来就是个妖精,这东西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亲亲听着好笑,嗔怪道: “就你怪话多,我看你倒真是怪胎。积点口德,厚道点。” 三郎嘻笑,不再犟嘴,亲亲知道,这坏人算是认输,听了自己的话了。小声问道: “阿哥,说故事,把小王英叫来干嘛?” 亲亲叫三郎阿哥,这是二人的绝对私密,亲亲五岁那年,第一次见三郎的第一句话,就是叫的“小阿哥”,那段故事,后面自有交待。 这会三郎听亲亲悄声叫阿哥,顿时浑身骨头大松。故作高深神秘状,说道: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你就等着好戏开场吧。” 亲亲不知道三郎这一道一道的摆,是摆的什么神符,瞧他神五神六的,还端个假正经架子,心里的好奇心,早变成了一条大馋虫,在肚子里翻着跟斗的折腾勾引人。再次问: “阿哥,就先说一点点。” 三郎道: “现在说了,等会你觉得没趣,可别怪我。” 亲亲架不住三郎的威胁要挟,忍着不再提要求了。 那个三郎嘴里的小王英,真名叫王二小,他其实比三郎还大一岁,今年二十岁。因为长相显小,尤其是个子矮得出奇,用现在的话说,是侏儒。所以,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大小孩。 王二小家是郭府的佃户,去年鬼子兵侵占丹阳县,他一家人都死在鬼子手里,房子也被点了一把火,从此王二小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郭振山见他无法生计,便把他招进护村队打杂。 因为王二小个矮,又姓王,水浒传中有个好汉叫矮脚虎王英,大家就干脆叫他王英了,至于真名王二小,反正只是小名,不叫也罢。 王英跟龙梅后面来了,龙梅手上多了一杯参汤,伸直了手臂递给三郎。三郎接过喝了几口,借口味道一点也不鲜,说: “什么味?一点也不鲜,不好吃,小王英,你来替我尝尝。” 王英不敢不接,接过了又不敢喝,怯怯的看着三郎,三郎笑道: “让你做这点小事都不愿意,看来我是使唤不动你了。” 亲亲心知三郎在作怪,但不知道作什么怪,说道: “小王英,少爷让你尝,你就尝尝好了。” 王英无奈,浅浅的小呡一口,迅速交还三郎,说: “少爷,给,真的不鲜。”三郎当然知道参汤不是鲜汤,鲜了才怪。 三郎笑道: “果真不鲜?倒掉又可惜,那你就帮个忙,把它喝了,喝完了我还有事要你做。” 亲亲也在旁边鼓励王英,王英可不知道是参汤,只能硬着头皮,无奈喝了。 三郎道: “很好,龙梅,把小王英的杯子拿了,喝了我的参汤,不是白喝的,该操练起来了!” 第二章鬼怪罗圈步 三郎一伙人在假山边热闹,却不防有二双眼睛早就悄悄看着。 . 小花园西侧,是郭府主屋,与小花园仅一墙之隔的第一间,是郭夫人的小佛堂。郭振山夫妇正烧香,顺便窗户边看看小儿女们的热闹。 凭良心说,叫郭振山如此私窥自己儿女,确是心中暗愧,甚觉自己为老不尊,实在有亏德行。 但偏就架不住自己实在看不透,看不透自己钦定的这个女婿。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从来都是端庄娴静,举止言谈大方得体,性情温柔,都说是西施重生,观音转世。怎就到了三郎面前,整个人就转了性呢?如果亲亲真是观音的话,这宝贝女婿三郎,就是一只没长毛的美猴王。 郭振山想到这儿,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把自己的女婿想成孙悟空,真是作孽,暗愧自责,不禁自问: 有这么身姿挺拔的猴子吗?可二者的脾性,也确有九分神似。 郭振山欣慰的苦笑: 宝贝女儿和三郎的脾性天差地远,简直就是相反,走到一起,也真是前世的缘份了。 郭振山浮想连篇,看着小花园里的三郎,心中还真有点“佩服”这女婿的智才。记得有一年某军阀带着他的公子慕亲亲之名而来,并邀请不少名流作证,几百精悍卫队跟随,声威盛大。备足了礼物,登门拜访,说是拜访,实为求婚,意欲一举搞定。 正巧那次三郎也在,贵客到,应该作陪。席间推杯换盏的酒三巡,菜五味。那军阀公子几两猫尿落肚,看三郎便是“仇人相见”,忍不住军人作派发作起来,指定三郎是牛屎,亲亲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三郎面对来抢老婆的家伙,当然不做善类,反问: “我是牛粪,你又是什么?” 那公子哥指着自己鼻子,很自豪的自夸自赞,自己当然是宝玉了,红楼梦中贾宝玉,也没有他自己宝玉。 三郎斜眼看他,当即歪理扔过去: 鲜花栽在牛粪上,正是一搭一配好肥料,只会愈加茂盛鲜花。宝玉虽好,只能让鲜花枯萎而死。 接着,更把“贱取如珠玉,贵出如粪土”这句话,大作荒谬的歪解: 珠玉虽珍贵,但对于鲜花来说,只能取来撒在鲜花的周围,用以陪衬鲜花的高贵,这珠玉再贵也是贱,说的就是陪衬作嫁衣裳的命,所以叫做贱取。而粪土虽然平凡,鲜花却只能出在粪土上,粪土有肥才是鲜花的生命之源,才会越长越鲜艳,贵出二字,点明了鲜花之艳,只能出在粪土上。 三郎能如此歪解,是料定那军阀公子酒多言拙,不客气的说,就是自己胡说八道,那公子哥一时之间,也难练成尖牙利齿。但在场有的是饱学之士,虽然明知三郎故意曲解,纯属强词夺理,可也确实解出了歪理,更可贵的是,他那一份急捷之才。暗叹那军阀父子,贵重礼物送来,换到的是没趣。郭振山也没料到,三郎如此气歪鼻子的胡言乱语,竟也能说得振振有词,理真气壮。 事后,郭振山倒是受不少老友们的恭维,识才有方,择婿有道,这让他着实得意了一阵,成了美好回忆。 可郭振山眼下看到的,是自己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在三郎的教唆下,竟敢偷起东西来。一个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变得不伦不类的贼相,不由得不生气。轻声骂道: “胡闹,成什么体统。” 旁边的郭夫人,可不知道郭振山刚才思绪万千,听丈夫这么说,不乐意了,她早把三郎当儿子了,挖苦丈夫: “我看咱们家三郎有出息,你看看,玉树临风多英俊啊,你年青的时候,不如他多了。” 夫人的话,郭振山想想也是,自己现在老成持重了,早忘了年轻时青春的激情,不由自嘲式的呵呵而笑,说: “也是啊,咱们岁数大了,少了朝气,只是亲亲跟着学成这样,实在,实在不雅,” “你再看三郎,墨镜戴着,雪茄叼着,还把我的文明杖舞啊舞的,那象个绅士?”郭振山继续说着。 郭夫人说道: “什么雅不雅的,自己家里,装给谁看,你别太较真。” 其实,郭振山说归说,也是和郭夫人一般的心思。 小花园里,王英听说自己才喝了少爷的参汤,有些手足无措了。 龙梅除了在三郎面前有些拘谨,在任何场所,都很有眼力劲。尤其是鉴貌辨色的机灵劲,可以做亲亲的教师爷。她见王英呆着,小跑几步到他身边,把他拉近三郎跟前。龙梅的心里,比谁都着急知道三郎想玩什么把戏。 三郎看着王英毕恭毕敬的站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王英,我找你来,可是正经事,你要认真啊。” 王英一听,严肃认真的说: “少爷,您吩咐吧,啥事我都能做。” 三郎道: “我让你学小鬼子走路,你一定要好好学,学好了,将来可是要派大用场的,这是非常要紧的,一定要认真,听清了吗?” 王英伸手抓头皮,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学鬼子走路,能派个什么用场?还很要紧? 三郎见状,假装不耐烦,说: “我的参汤你也喝了,看样子是你不想帮我这个忙,算了算了,另找一个。” 王英忙说: “不是的少爷,我很愿意听您吩咐,只是不明白走路为什么会这么要紧,还会派大用场。” 三郎用文明杖敲敲王英的肩膀,很严肃的说: “这里面可是很有玄机的,就和诸葛亮的天机不可泄漏一样,你照做就是,如果你不想学,我立马换个人来。” 王英忙说: “我学我学,我认真学!” 郭振山在小佛堂的窗口本想走开,看到三郎又把小王英找来,指手画脚的不知说些什么,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好奇心又让他停留了脚步。 假山边,三郎已经开始教唆了: “小王英,你先转过身去,把屁股对着我。” 王英不敢,只是微微侧过身体,三郎不耐烦,拿手杖轻轻敲他,说: “小王英,你照做就是,这是诸葛亮发明的鬼怪罗圈步,一般人没福气学。” 王英依言照做,三郎认真教了起来: “这样啊,二腿圈起来,屈膝外扭,屁股下挫,哎,对了,再圈大点,再大点……,二脚尖相对,朝内拧,对了,再拧一点,对了对了,唉唉唉,怎么膝盖也拧过来了?快往外扭。对了……,膀子是这样的,抬起,胳膊肘再高点,高点,对了……还有,把脖子往里缩,再缩点,把下巴往歪里斜,嗯,再斜点……” …… 三郎嘴上耐心教唆,手上用手杖左右上下的点拨敲打,极尽谆谆教导,直至把王英摆成了一个妖异造孽的姿势。 亲亲此时才明白,原来手杖是用来做这个的,只是不知雪茄又能干什么用。 王英这时候说话了: “少爷,太难了,浑身不得劲,说不出的不舒服。” 三郎威严起来,说: “参汤就那么随便喝吗?还好小王英你的悟性太好了,就这样,注意保持姿势,动作不能走样,现在慢慢走起来,朝月亮门去,慢慢的,对了,注意了,别变样,好好好,到真一叔身边再回头走……” 三郎点拨着,纠正着,不断提醒,王英走得越远,三郎的嗓门便需越大,很有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范。 王英第一圈走回三郎面前,三郎说道: “基本上是对了,小王英你还是很聪明的,有点样子了,注意了,耸肩缩颈歪下巴,屁股往下再沉一沉,埋住点,抬着的二只手,别僵着,抖开了活起来……”。 王英受了三郎再次的指点,又开始第二圈,三郎边看边喊: “对了,把屁股往下埋,把双腿的罗圈儿压拧巴了,手肘再高些,俩手掌要活起来,对对对,手掌尽量往下挂……,摆起来,身子上中下三段摆起来,摆得夸张才有韵味……”。 “很好,先慢后快,二只脚板,注意二只脚板,脚跟外拧,脚尖内拐……” “对了对了!快起来,慢慢快起来,越快越好……”。三郎不厌其烦的招呼指点着,他有了成就感,看着王英,开始由衷的欣赏自己。 郭振山夫妇在小佛堂的窗户边,不尴不尬的看着小花园中的闹剧,小王英第一圈第二圈走下来,郭夫人先就受不了,赶紧坐到佛前念佛。 郭振山忍住看三郎还有什么妖怪放出来,终于看到小王英操演熟练,尤如妖精发癫,鬼怪抽筋。强忍着难忍的强忍。匆忙下楼而去,只听到他强烈的咳嗽声,伴着夸张的干咳声,和着忙忙的脚步声远去。 郭夫人很奇怪丈夫的失态,知道是三郎搞出了作妖的牛鬼蛇神,爬起身去窗户口只瞄一眼,便忍不住了。那小王英正在九曲小桥中央,就是一个扭成麻花的夜叉。宝贝女婿还不满意,在不断的指点纠正,还要改造小王英,直至改成了阎王式的大头娃娃扭秧歌。 只听三郎喝一声: “初见成效,走起来!” 郭夫人这辈子也没见着如此的诡形妖状,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责怪自己的宝贝女婿: 也太没分寸,太不讲究身份尊卑了。但这念头也仅是闪电一样闪一下走过场,马上的心思便是更喜欢女婿的调皮可爱了。立即逃离窗口,忍不住掩口娇笑,全不象四十多岁的妇人。 小花园的假山边,龙梅“咯咯咯”的笑,笑弯了腰,笑声清亮欢暢,象一只受惊的小母鸡,还双手捧着嘴,生怕小母鸡从嘴巴里飞出来。女孩家矜持,知道笑得太放肆了不雅。所以,又只能强忍。但终久还是忍不住,又是小母鸡惊叫,如此反复,让三郎惊诧她笑癫了。 边上的亲亲没笑声,只是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抖肩膀。三郎知道她在笑,侧过身,伸手去拨拉她的脑袋,但亲亲死活不抬头,任凭三郎使尽手段,硬是不抬头。 王英扭着丶摆着丶晃着丶,摇着走完第三圈,二只脚板象是打山东快板,劈里啪拉的乱着套,走回三郎面前。此时王英坚信,少爷这不是有捉弄自己之嫌,而是根本就在拿自己寻开心。 但王英更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指着人家糊口讨生活,只能忍着。站三郎面前问道: “少爷,还继续吗?” 三郎戴着墨镜,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 “不错不错,小王英,今天只是开头,以后一定要每天勤加练习,我等着派大用场的,你要保证做好。” 王英见三郎说得严肃认真,而旁边的小姐和龙梅姑娘,又都笑得转不过气来。这反差太大,实在难辨真相,听三郎这么说,仍是满脸的狐疑,看着三郎不说话。 三郎当然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说道: “别管她俩,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记住,如果你练得不好,等我要你派用场时,你关键时顶不上,就别怪我翻脸!” 王英只能是无奈答应,无精打采的去了。 走到月亮门洞,被真一拦住,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小王英立刻就跳跃着,欢欣鼓舞的跑得飞快去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的吆喝声。 郭夫人在小佛堂无法念佛,索性念声“阿弥陀佛”,放弃今天的功课。临下楼时,还忍不住往窗户外瞟一眼,轻笑着骂一句: “老无尊,小无敬,都乱了,”匆匆下楼走了。 . 三郎等了好久,见自己无法让亲亲抬头,计上心来,故意呼痛,这才把亲亲骗得抬起头来,一看,腮颊绯红的俊俏脸蛋上,早已是泪花纵横,梨花海棠乱纷纷。整个一个大好头颅,象是从草堆里钻出来的,活脱一个傻妹妹。 三郎不能笑,又不能不笑: “呵呵呵……”,傻丫头变成了丑丫头,呵呵呵……。很夸张的手抚胸口,躺回躺椅上。亲亲知道自己的形象,此刻肯定是“面目可憎”,不理会三郎的装腔作势,飞快的跑回自己闺房去了,嘴巴里还唔唔不休……。 龙梅什么时候走的,三郎不知道,假山边,三郎一下子就成孤家寡人,想不到效果这么好,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真一站在月亮门边,象座铁塔,冲三郎喊: “少爷,你也要回去了吗?”他这一嗓子,又把三郎吼回现实。 三郎答道: “真一叔,你忙你的,我再躺会。”说完,把自己再次深深埋进躺椅里。孤独和寂寞,又包围了他。 真一看着三郎,他知道少爷的哀伤。这次在鬼门关上的命悬一线,家门的血海深仇,惊心动魄的殊死搏命,所有一切的一切,不是平常人能承受的,能象现在这样,算是扛过来了。 有这样的少爷,真一感到莫名的激动自豪。更为能救了少爷,感到牛气自傲。虽不敢以郭府的功臣自居,但那种施恩不望报的神圣感觉,不是旁人能享受得到的。 真一又重新坐下,架起二郎腿,摆稳了继续抖起来。 “少爷,参汤,夫人说,让趁热喝。” 不知何时,龙梅又悄没声息的,站到了三郎身边,准确说是在三尺开外。三郎睁眼瞟了她一眼,说: “你站那么远,以为我是大象?可以伸长嘴巴去喝?” 龙梅满脸很纯的微笑,笑得天真可爱。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瓷杯,坚定的站着不动,这是无声的宣布: 要让她再靠近三郎一寸,是休想。 三郎知道她的毛病,用手指指身边的小方几,然后侧过身去看光景。只听龙梅轻声说: “好了少爷,趁热喝。” 声音清亮圆润,宛若空谷幽林中的百灵鸣唱,娇翠悦耳。 三郎转身端起便喝,说道: “龙梅,动作够快,防我象防色狼一样,这让本少爷还有点自豪感。可要象防贼一样防我,是不是对我打击太大了呀?” .龙梅道: “随便你想,你是少爷,龙梅不敢管你少爷。” 三郎摘下墨镜,眯了她一眼,又戴上,差不多把脸也遮住,只看见二个嘴角上笑得坏坏的,说: “不错,算你还有点良心,今天开心笑够了,脸上的盈盈笑意,还知道留下些让我瞧瞧,懂得知恩图报,不过呢,我还有一事不明,头疼。” 龙梅明知三郎没好事,肯定又要放坏水,可忍不住还是问: “什么事?” 三郎道: “刚才听你笑声,莺燕鸣唱似的,银铃般悦耳动听,美呢,听得我通体舒坦,” 龙梅当然知道自己的声音很美,三郎的话,心中受用,但少女的矜持,让她还要自谦一下,说道: “那里呀,少爷尽瞎说。”龙梅嘴上这么说,心里很美! 但三郎接下来的话,把她从彩云端,一脚踢进烂污地: “可你刚才笑的,象只母鸡被狗撵似的,咯咯咯,乱飞惊叫?” 龙梅的脸上,再也留不住笑意了,愣在当场。三郎把墨镜雪茄和手杖,往小方几上一放,说: “把这些送还郭先生,快点,迟了就来不及了。” 龙梅愣着,想不明白自己又怎么得罪这个大少爷了,这又给她出了个还东西的难题。十足的刁难,老爷是不能冒犯的,可少爷更是不敢冒犯的。龙梅无奈,只能硬下头皮去了。 龙梅去了好久,再也没回来,倒是真一真二来了,真二说道: “少爷,郭先生在书房等你。” 三郎嗯一声,说: “真二叔,你是刚回来?宜兴那边情况怎样了?” 真二道: “是的,我刚回来,已经向郭先生禀报了,你的那二个兄弟,也已找到。那天他俩被喜多打下河去,就抢了一条小渔船,下太湖捕鱼去了,呵呵,你的二个兄弟也真鬼,一个装成傻子瘸手,一个装成哑巴瘸腿。搜捕的鬼子还真吃他们那一套,” 三郎一摆手,自己往轮椅上一坐,说: “鬼什么鬼啊,那俩货色,什么下三滥使不出?以后时间长呢,够你瞧的。” 真二挠挠自己的癞痢头,说: “少爷说的是,还有件事瞒着你不好,你的二个兄弟抢的小渔船,正是你干爷爷的,还把你干爷爷扔下河去了。” 三郎: “…………” 第三章老谋深算 郭振山身材修长,举止安祥,一脸不苟言笑的威仪。三郎见他,总是心生敬畏,平常的机灵调皮劲,全使不上。这也难怪,郭振山是江南地面上的名流巨富,人脉关系遍布军政工商农。是个说话有份量,做事能担当,为人能上纲的风云人物。 郭振山一生中唯一的缺憾,便是没个儿子。所以,三郎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是早就当成亲生儿子了。只是比亲生儿子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生怕造成亲疏的误会,万幸十多年维持下来,由郭振山和江上洲把舵,双方融洽得很,三郎顽皮,狡黠,侠义,大气,自然是被郭振山看得透彻又透彻,现在江上洲已是不在,郭振山又有了一份小心思: 和亲亲的婚事,以及三郎的家仇,,不得不正式拎到桌面上公开。 郭振山的书房,全是清一色明代红木家俱,风格简洁明了。 三郎进书房,因为受过伤,倒是免了许多俗礼。 郭振山见三郎进来,谨小慎微,恭敬有加,完全没了假山边上捉弄人的神气。待三郎坐下后,说道: “三郎,你此次鲁莽行事,也已得到了惨痛教训,自己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要你能记住一点,我们把亲亲托付给你,你不能负了亲亲,更要保重自己。” 三郎唯唯诺诺的郑重答应。 郭振山又说: “真二去宜兴已经打探清楚,你的二个发小兄弟,也已脱险,平安无事。至于那个麻田嘛,就先放一放,先安心把伤养好,别落下病根,你以为呢?” 三郎道: “爸,我让您和妈担惊受怕了,对不起,但我家的血海深仇,不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能对不起您和妈,也不能对不起我爹娘。” 郭振山轻叹一声,说: “我有个意思,你妈也同意,等你好利索了,立即和亲亲把婚事办了,那时候再回宜兴。” 郭振山的口气,不容三郎否定,紧接着,又跟了一句: “从此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爹娘。” 三郎道: “爸怎么说,我照办就是。” 郭振山说: “啥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就安心养伤,爸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包括你报仇的事。” 三郎道: “是,我全听爸的。” 郭振山知道三郎在敷衍,也不点破,说: “你跟我来。” 郭振说完,领头走出书房,三郎跟着,真一真二也急忙跟上。到了郭府第四进左手第二间,郭振山停下,略做个手势,真一抢上前去开门,然后跟着郭振山鱼贯而入。 郭振山指着满屋子码放整齐的各式木箱,说: “三郎,这是我悄悄私存的,三百支步枪,二百支驳壳枪,十挺机枪,各种子弹二十多万发,一千个木柄手**,” 真一真二想打开看,郭振山说: “不必了,知道就行。”说完往回走,却又走了几步停下说: “三郎,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替你准备的,可惜了你太报仇心切,今天带你来看,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咱们是一家人,你的仇,就是我郭振山的仇,再有什么事,必须和我商量,断不可冒然行事,真一真二,你俩送少爷回房去。” 三郎的房间,和真一真二的房间,是贴隔壁的,这是郭振山有意为之,正对后一进的三进院楼上,是亲亲的闺房。 三郎把真一真二招进自己的房间,让真二倒上一杯药酒。然后就是紧盯二人的麻脸癞痢头,不停的用目光搜刮。三郎在郭府内有一项特权: 可以直呼真一真二癞痢叔叔。对于真一真二的头脸,别人是多看一眼也是不行的。三郎是直到南京去念大学,到郭府报喜,郭夫人悄悄对三郎说: 你是大人了,往后真一真二叔的那个绰号,不能再说了。 但现在三郎用上目光,真一真二也是无奈,真一心思活泛,知道三郎为什么这么抗议自己,说道: “少爷,不是我俩有意瞒着你,是郭先生关照的,时机不成熟时,不能让你知道,是怕你性急冲动,反而欲速则不达。郭先生在知道你家出事后,当天夜里,就找我俩商量,一定要为你报血海深仇。” 三郎道: “对不起,真一叔真二叔,我错怪你俩了。还有什么,统通说出来吧。” 真二道: “少爷,救你的水家父女,你可欠了人家的大恩情。” 三郎道: “我知道,有恩不报非君子,可也别挂嘴上当饭吃,说有用的。”三郎说着,大大的灌了一口酒,静等下文。 真二道: “他们是水族人,避祸迁到太湖上的,落脚有七八十年,那个族长水老爹,一共生了八个儿子,老九女儿。水族人是太湖上无出其右的巨匪,悍匪。足足称霸太湖三十多年,水匪比陆上土匪更强横凶悍,其中一个特殊成因,就是在四不靠边的水面上,落败就是死路,只有抱团拧成一股绳,才是活路。” 三郎道: “说的也是,在无路可逃的水上,是只有齐心拼命。” 真二道: “他们对不讲忠义的,反水的,诬赖钱物的,奸情兄弟妻女的,暗通官家的,投靠其他帮伙的,等等,就一个字: 杀。他们有个十杀令,听着就吓人。水族有一千四百多人,年前鬼子从苏州出发进攻宜兴县,水族人和鬼子干上了,除了五百多人逃进山,硬是被鬼子杀死了八百多人,水老爹八个儿子,死了四个,惨狠了,仇大了,” 三郎问道: “真二叔,这跟我有关系吗?” 真二道: “少爷你别急呀!听我说完,就明白了。这水族人逃进山,也没好日子,山外有鬼子,保安团,侦缉队围着,山里有其他至少十股以上的土匪,没天没夜的火拼争地盘。咱们送他们的十根金条,正好让他们回去重建家园,雪中送炭救了他们的急。少爷你和日本人结下的仇,杀死麻田也不算完,是不死不休的死仇,除非鬼子死绝。水族人的仇,也和少爷一样,是不死不休的,将来我们一个山里,一个湖里,互为帮衬,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太湖上,就是你的后院…………” 三郎看着真二,又问: “真二叔,这是郭先生的意思吗?” 真二道: “大部分是的,有些是你和尚干爹说的,水家寨死八百多人,第一是不会打仗,没技巧。第二是手中没好家伙。少爷,其实你家的仇,郭先生想得比你周到多了,是你自己坏了自己的好事。” 三郎苦笑了起来,说道: “听你说话,肯定还有不想告诉我的,是不是?好了,我不为难你,不问。我知道自己鲁莽闯祸,真一叔真二叔,谢谢救命之恩,敬你们。” 真一忙从柜子里拿酒,倒上,和三郎碰杯,喝净。说道: “少爷,姜是老的辣,郭先生才是真正的动筹帷幄。” 真二干完酒,咂咂嘴说: “对对对,我反正是十分佩服郭先生的。乍乍呼呼多是草包,不叫的狗才是咬人的狗。少爷,你……” 三郎愣怔着,真二这无心之话,被自己那丈人听到,非气得嘴歪鼻斜不可。真一一巴掌敲真二胳膊上,说: “怎么说话?也不过脑子,郭先生说了,乱世,常法不能行,以乱止乱,才是正法。对不对真二?郭先生是大智慧。郭先生还说,这乱世,要想独善其身,不可能,国将不国了,老百姓在日本人眼里,连猪狗蚂蚁都不如,唯一的生路,就是拼命,置之死地而后生,真二,对不对?” 真二忙说: “对对对!少爷,郭先生说了,蚂蚁活命靠抱团。咱们找鬼子报仇,也要抱团才能赢。水族的一帮子湖匪,就是咱抱团对象。” 三郎哈哈大笑,说: “说半天,我明白了,我爸在背后拿主意呢。他是在布大局,我杀麻田,是坏了他的大计,是错了,那我以后全听他老人家的,是不是?” 真一道: “是,也不是,郭先生说了,你偷回宜兴杀麻田,是对的,但又不对。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有些又能说不能做。因为郭先生对少爷是爱之深,责之切,如果郭先生忍不住骂少爷,就对少爷伤害更大,所以,让我俩渡话更妥当。还有,少爷此次受伤,外面只知道是追捕钱有财负伤的,钱有财躲在金坛城里,听说郭先生还要找他算帐,吓得连夜逃去了常州府。” 三郎哈哈大笑,说: “真一叔,真二叔,还有没有郭先生说的?” 真一道: “郭先生做的多,说得少。还有,你在山里穿的那身破衣服,已经洗出来了,衣裳上共九个枪眼,太危险了,少爷你胆大命大。” 三郎道: “那时候没脑筋想别的,鬼子要活抓我抽筋剥皮,开膛破肚。见拿我没办法,才下死手的,可惜太迟了。” 真一咧开大嘴笑了。 三郎问: “真一叔,小王英在月亮门边,你和他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象是吃足了大烟一样?” 真一说道: “也没什么,我就说了句,少爷这次福大命大,是跟诸葛亮学巫术符咒,小王英可以跟着学法术报仇了” 三郎哈哈大笑,不相信似的看着真一。真一道: “真的,反正小王英会拼命练习的,我说过此日子,少爷你会教他口诀的。还有郭先生替少爷弄了支枪,我去拿来。” 天擦黑的时候,龙梅来叫吃晚饭。三郎正在玩枪,龙梅见三郎有支新枪,也不惊讶,扑闪扑闪还有笑意的眼睛, 说道: “大少爷,该去吃晚饭了。” 三郎眼也歪了,看龙梅象看妖精似的,说道: “是不是我得罪你了,叫声少爷也要加个大字,我那儿大了?” “胆子大了呀!”龙梅回答得飞快: “还有,你的徒弟大了,现在谁都知道小王英是你开山门大弟子,是诸葛亮的隔世传人,本事大发了。咯咯咯……” 三郎跟着龙梅往偏厅走去,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把人包裹在洋洋暖和之中。 三郎见大家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唯独郭振山不在。问: “什么事啊,这么喜气?”说着时,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 三郎旁边坐的是钱管家,钱管家七十岁,清瘦白晰的一张长方脸,花白头发,一把四寸多长的雪白胡须,鼻梁上,一副老花镜永远骑在鼻尖上,看人的目光,永远是在镜片上沿溜来溜去,偶尔一瞪眼,让人担心眼镜会掉。 钱管家一辈子在郭府,上上下下都当他郭家长辈,钱有财和钱家驹是他亲侄儿,这二人对郭振山的负义,让钱管家很觉丢脸,仿佛是他对不起郭府。难得他今早也脸有喜色,瞪着三郎,用筷子头点点三郎面前的酒盅,说: “三郎,你的伤好差不多了,可以开禁喝酒了。来,陪爷爷喝几盅。” 三郎大喜,说是陪钱管家,谁都知道三郎陪自己才是真。喝酒,再吃菜,一套程序完成。抬头扫视众人,还是每人面带笑容,没人说话,只顾吃酒吃饭。总觉饭桌上有些异样,问道: “妈,今天什么喜事啊?” 郭夫人微微笑着,仅用眼色斜了一下埋头吃饭的龙梅和亲亲。三郎很迷茫,这二人能弄出什么事来?不可能啊。 而此时钱管家发话了: “龙梅姑娘继续说,怎么不说了?” 龙梅嘴里含着一口饭,差点把头面嵌到饭碗里,抬手用筷子指了一下三郎,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少爷,问少爷。” 龙梅这个样子,三郎猜到怎么回事了,定是小花园中小王英学走路的事情。这妖精跟钱管家学嘴了。 果然,钱管家的目光又瞄准了三郎。桌面上有丈母娘在,三郎不敢放肆,先发制人说道: “钱爷爷,我们闹着玩的,不值得一说的,吃酒吃酒。” 钱管家不依不饶,郭振山不在,他是老大,追着三郎问: “不对劲啊,龙梅丫头说,你把小王英练成了巫婆神棍鬼上身,外面还说你会诸葛亮的法术了……” 三郎在丈母娘面前不想说,但钱管家象个老顽童似的,又不说不行,想想郭振山难得不在,就放肆一回吧。说道: “妈,您就当笑话听。” 三郎这么一说,郭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亲亲就把碗筷一放,说声“我饱了”,低头快步回去了,龙梅更夸张得没规矩,突然笑着就跑了。 郭夫人笑着对钱管家说: “胡闹,没规矩,钱管家,你俩慢慢吃酒,我先过去了。” 敢情是郭夫人也害怕自己失态,临走时,还不忘心疼女婿: “吃好了早点睡,别忘了吃药。” 三郎这下可以开讲了: “这是诸葛亮的不传之秘,奥妙无穷,江湖人称鬼怪罗圈步……。” 第二天一大早,三郎被叫去见郭振山,三郎摆弄了半夜的手枪,睡得正香,不知又有什么大事了,胡乱洗漱了一下,便急冲冲往书房跑。 郭振山见三郎来到,指着椅子让三郎先坐下,说道: “三郎,昨天我去趟城里,请了个黄道吉日,三月二十七号,农历二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打算把你和亲亲的婚事办了,你的意思呢?” 三郎道: “三郎生逢乱世,没了亲人,爸妈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郭振山道: “你和亲亲青梅竹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结了婚,也算是我替你爹娘了却了心事,他们二老泉下有灵,也会很开心的。” 三郎道: “爸,只是三郎不懂事,害怕辜负了亲亲,辜负了您和妈,三郎真的诚惶诚恐。” 郭振山用中指食指关节在桌面上一敲,说: “好啦,婚事就这么定了,你安心养伤,啥也别管。结婚杂事多,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也算是够,不会把你的婚事办草率了。你要利用这段时间,安心做好一件事。” 郭振山喝了口茶,三郎忙续上。问: “爸,什么事?” 郭振山说道: “咱家的茶山茶厂里,住着一百二十三个溃兵,都是打过上海南京的英雄好汉,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九死一生的人,其中大部分是从南京城里救出来的,爸冒险救他们,存了一点私心,就是用来替你报仇。你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把他们摸透了,能用则留,不能用的坚决不要,一定要慎重。真一真二已经和他们很熟,会帮衬你的。” 三郎大吃一惊,自己这个丈人老头,也太老狐狸了,在鬼子眼皮下,围得铁桶也似的南京城里,把人悄悄救出上山,这可不是小工程,一条龙的流水线下来,不出一点纰漏,还藏了这么久,太难了。 三郎心里确实服贴了,说道: “爸,对不起,我偷回宜兴,实在不该,实在不知您的苦心,实在对不起……” 郭振山道: “咱翁婿间,没有对不起,茶厂里的溃兵,都是见过血的虎狼之兵,用好了,就是你的班底。你还年轻,爸能为你做的不多,以后做事多用脑子就好。” 三郎彻底感动了,说道: “爸,我真不知道您考虑的这么周全细致,我太没脑筋了,往后我一切听您的,我爹当年说过,此生有您做朋友,知足了。这是在茶馆里,很多茶客都听到的,我爹说,我那亲家老爷呀,有品,大气!咱苏南地方,能出其右者,难寻” 三郎是茶馆里混出来的,笼络人心的功夫,自然是非比等闲,嘴上功夫当然是博采众长,使到丈人老爷头上,很是立杆见影。 果真,郭振山大大他吃这一套,立即激动起来,很是严肃正色的说: “三郎,在魏孝武帝的时候,有个叫柳庆的散骑侍郎,他说了一句狠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三郎,这句话,就是咱中国人的血性。你爹和我,还是同门兄弟,可以说是肝胆相照,感谢你爹这么推崇我,反正是和鬼子之仇不共戴天。 车轱辘话又拿来和你费话了,但你要记牢才好。” 郭振山知道自己这个准女婿,从来是很善于讨人欢心的,对付人机变百出。但对自己,只有老实恭敬。最多的就是搞些自己喜欢的野味,往厨房的周姆妈那里一扔了事,算是拍了马屁。想不到他今天激动之余,说出了肺腑之言,太有良心了,真是好佳婿! 而对于三郎来说,不是不想拍,而是不敢拍,郭振山什么样的马屁没领受过?自己这点小屁孩的道行,完全够不到他的屁股高度,想拍,也只能拍他马蹄上,与其弄巧成掘,不如安份守己,落一个老实厚道的美名。 素来不拍马屁的,难得拍一次,或是不受马屁的,难得受拍一次,效果全是出奇的妙。 郭振山是受惯了马屁的,早已习以为常,说得实惠点,是麻木了。偏偏三郎从未拍他马屁,这反差太大,郭振山也习惯了。今天三郎一记马屁,冷不丁的狠狠拍上,大出郭振山意料之外,正所谓出奇不意,攻其无备!这是马屁兵法之道的最高境界! 三郎不动声色的搞定老狐狸丈人,大有成就感,暗暗得意: 任你岳丈大人奸似鬼,照样喝了女婿少爷洗脚水。 郭振山见女婿大有长进,心下甚感欣慰。反倒自责以前对他太严厉了,又想说上几句嘉勉式的说教,一想这准女婿是娇客,此刻严厉了和亲昵了,都不好拿捏分寸,别把大好的翁婿局面又搞砸了。聪明的办法,还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 郭振山说道: “三郎,你上了茶山,面对的,都是看淡生死的老兵油子,别以为自己杀了十来个鬼子,就很了不起。你没有上过正规战场,不知道求生求死都难的战场上,人是什么,人心又是什么。那些溃兵,都已经从人变成魔鬼了。千万别以为咱救了他们,就挟恩图报,这会适得其反。” 三郎道: “爸,我记住了。” 郭振山道: “溃兵是二极分化的,恨极,怕极。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胸中有火,你要善于点火。这个你慢慢体会,我再说东洋兵,他们那么厉害,咱们都说是人家武器好,兵员战术好。这没错,可我今天要和你说的才是根本,我认为是人家的精神好。东洋鬼子自己说是武士道精神,我理解为他们尚武的团结精神,军队有合力。咱中国军队在这点上,就差远了,上了火线,军队变成一群鸭子。你不是喜欢看兵书吗?要多想深层次的原因。” 三郎答道: “是的爸,我一定多思考。” 郭振山接着说道: “最后就说说咱自己,茶山上的溃兵交给你,就是把屠刀交到你手中,爸虽是助你复仇。但实际上,是爸把你推到了生死刀口上,爸不忍心,更怕。东洋鬼子和你之间,从此就是不死不休。这一点,爸看得很清楚。” 三郎忙插话: “爸,我……” 郭振山不容三郎说话,抬手虚按一下,说道: “听我说,打仗和做生意一样,什么时候都必须有大局观,做最小的事,也要胸怀大局。这是二个国家的战争,二国的国情军情,都要略知一二。三郎,别以为你是在报私仇,只要你拿起枪,就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真一真二已经和你说了,我还是忍不住再又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水族湖匪,是你最好的帮手。” 三郎道: “爸,您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训。” 郭振山感慨的长叹一声,说: “咱家的生意实业,全毁在鬼子手上了,南京屠城,几十万人被鬼子害了。东洋鬼子图谋咱们,不是一天二天了,他们已经到了不计任何后果的地步。日本国,日本天皇,都疯了。一个人疯了,可治。一群人疯了,可制。但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疯了,怎么办?” 三郎答道: “治疗他们没这么多药物,只有比他们更疯。” 郭振山摇一摇头,说: “这样,又是一个战争狂人,自甘堕落,遗害子孙,咱们不能干。东洋人疯了,我们没义务医治他们,与咱无关。咱们该做的,就是断其爪牙,让他们自己疯去,害不了别人就是。” 三郎道: “爸,我全懂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拼命斩爪牙。” 郭振山沉默半天,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 “三郎,爸很矛盾,难过啊。怕你因此失去生命,又怕你为了保命,忘了血海深仇,爸怕别人戳咱脊梁骨。啥都能忘,血仇不能忘。你妈心疼你孤苦,又怕你为报仇犯险,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泪,怕你担心,还要笑脸迎你。她的煎熬,心头滴血的,往后啥事都要瞒着她点。亲亲更不能没有你,三郎,你知道爸的无奈吗?” 三郎听郭振山剖析的良心话,此时再拍马屁,就是画蛇添足了,只能来点实惠的。双膝跪地,说: “爸,您和妈的恩情,三郎今生不忘,我一定待亲亲好!” 三郎说得热血沸腾,郭振山听得,也更是热血直冲顶门,心潮澎湃。再也不能自持,一把拉起三郎,连说: 爸知道你是孝顺孩子,爸知道你重情重义,爸…………。 三郎对郭振山下跪,从来没享受过被扶起的恩赐。今天第一次品尝了滋味,美得满世界全是五彩缤纷云朵飘,姹紫嫣红鲜花开。翁婿之情,又上新高度,书房里,自有乾坤另一统。 第四章成精的和尚 茶厂和茶山离郭家村十八里山路,步行二三小时,出了护村队的碉楼,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 三郎腰插刚到手的勃郎宁手枪,带足子弹,他今天要上茶山,试新枪。 真一真二则是腰插双枪,肩上还挎着长枪。紧跟三郎身后。最后面是五辆驴车马车,上面戴满日杂生活用品,粮油酒菜等等。这是少东家第一次上山,又是春节后,也算是拜个晚年。 丘陵田野间,残雪片片之间,已见麦苗的新绿。一群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林上空盘旋,找寻着落脚的枝桠。“呱呱” 的丧晦叫声,在寒风中飘荡,让人感受不祥的萧杀之煞。 在中国,乌鸦历来被认做不祥鸟,避之唯恐不及。三郎没好气的咕哝: “呱呱呱!有本事鬼子头顶呱呱去。” 说着还不过瘾,拿过真一的长枪便要开打。 真一抓紧枪不松手,说: “少爷,你的伤口刚长好,不能受力震动。别和几只扁毛一般见识。” 三郎一摔手,笑道: “很对,本少爷大人大量,不和扁毛畜牧一般见识,专门二般见识。” 真二听着新鲜好笑,问: “少爷,我怎没见到你的二般?” 三郎笑道: “我的二般,麻田知道,十一个死鬼子知道,小王英也知道。真二叔,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成全你。” 真二哈哈大笑,跑去后面押车去,三郎和真一也哈哈大笑,继续前行,把脚下的冻雪冰凌,踩得嘎吱凌凌的刺耳响。 拐弯过一个山脚,在山腰半坡上,十多个人正在出殡埋死人。没有吹鼓手的吹奏号召,没有炮仗爆竹的驱邪赶鬼,只有黄泉路上的纸钱开路。 一切都在静默之中进行,死人的尸身,被一张苇席紧裹,放在一块门板上,停在坟坑旁。 十来个戴孝的送葬人,面对死人跪伏一地,小的二三岁,老的头发花白,全都默默的麻木,面色哀凉悲怆绝望。 三郎悄悄的催促: “真一叔,快走二步,咱不看!” 就在三郎三人即将转过弯去时,身后突的爆发惊天的哀号痛嚎声。三郎急回头,原来是尸身落坑,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领着一个中年妇女,四个小儿女,齐齐的扑下坟坑,意欲同葬。看情形,这是一家彻底绝望的祖孙三代。他们爬在死人身上呼天抢地。 三郎听着他们的哭天恸地,实在催人肝肠寸断。瞬间双眼血红,愣愣的凝立当场,象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真一忙说: “少爷,快走吧,这事那儿都有,天天有,咱管不过来,正事要紧。” 三郎不理会,久久才说了句: “真一叔,山上去不成了,你去那儿打听一下,让真二叔把东西送上山去,我回了。” 真一也是看得鼻根发酸眼发热,喉咙堵哽。见三郎走出老远,喊过真二,说道: “少爷不去茶山了,你一个人把东西送去,” 真二问: “哥,你干嘛!” 真一说道: “没见那户丧家有怨屈吗?少爷让我问明白。” 真二又问: “上了山,我该怎么说?又去给那些败兵拱火挑火吗?” 真一道: “随便你,” 真一是晚饭前回到郭府的,三郎问: “怎么花了一天时间?” 真一答道: “少爷,那乱坟岗,还是咱郭先生的山地呢,算作四邻八乡的义庄公墓了。今天那家丧户,是咱郭府的佃户,吴庄的吴小狗……” 吴小狗家贫,三十多岁,才娶了一个逃荒的苦命寡妇,生下四个儿女,大的九岁,小的二岁,租种郭振山五亩水田地。 现在是年后春忙前的空闲时光,农户家多是做些农耕春种前的准备,或是积些农肥。大前天,吴小狗邀约了四个相熟的乡党,趁农闲天冷,去丹阳城里掏粪。 丹阳东门外,有个古庙,叫海会寺,里面驻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兵。 那海会寺的茅坑,紧靠寺庙围墙。围墙的寺内一侧,是拉屎撒尿的蹲坑,围墙外侧,则是掏粪的粪池。这里是鬼子的地盘,丹阳城里的粪霸,想管也管不着。吴小狗几个掏粪时,手脚重了些,溅起了粪水,正巧围墙内侧有个鬼子在茅房蹲坑,粪水溅了他一屁股。这下闯大祸了,真正撞着鬼了。那鬼子拎着裤子跑出寺外,把现场三人打得脱了人形,这才“哟西哟西”吆喝着收工。 可怜吴小狗三人爬挪不动,好在另有二个乡党健好,背上粪船送回吴庄。到昨天中午,终于没有熬得过去,留下四个儿女,相依为命的老婆,和一双年迈爹娘,…… 三郎痛失亲人,能撑到现在,全凭着的,是胸中的一股血性支柱。吴小狗一家的悽惨,又勾起了他孤苦悽凉的心绪。 真一汇报完,三郎说道: “如果没人搭救吴小狗一家,这六七个孤儿寡母,必死无疑,真一叔,你去和我爸说,就收留了他们。” 真一道: “已经和郭先生说了,郭先生也答应了,让他们护村队烧饭洗衣裳去。” 三郎道: “海会寺的那帮鬼子,太恶了,老子咽不下这口鸟气。” 真一立马接口说: “少爷,海会寺我去看过了,三四十个鬼子,骄横得很,一群骚驴。寺庙外三里路之内,不敢有女人。” 三郎看了看真一,说道: “真一叔,谢谢你,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真二叔回来了吗?这几天你俩去把海会寺摸透了。不干掉他们,老子心里不舒坦。” 钱管家昨天晚饭,听三郎胡侃鬼怪罗圈步,大乐了一晚,早上起来,还是心痒难忍,渴望见识一下这鬼怪罗圈步。 吃过早茶,便一步一摆,悠哉游哉的逛去护村队,指名直找小王英。王英见是钱管家很隆重的来亲自垂询,那敢怠慢,立即和盘托出。并依照钱管家的要求,做了认真的演练。 钱管家乐得胡子直翘,连呼这是七十年来第一乐。出了护村队,见四下没人时,这才终于哈哈狂笑,不然非把他憋坏了不可。 钱管家以为郭振山还不知道,又兴冲冲的去了郭振山书房,一五一十学说学样。郭振山当然不便说破自己看了现场直播,只能不痛不痒的的说: “瞎胡闹,全不学好。还诸葛亮的不传之秘,胡扯。亲亲那么稳当,被他哄得团团转,全带歪了,成何体统!” 钱管家却是大摇其头,连说: “不会不会,三郎这孩子一脸福相,我自小看他长大,是个栋梁之材,这俩孩子的缘份,命中天注定。说起来,我还算是半个大媒,东家您不能信口乱讲。” 郭振山感慨道: “是啊,缘份天注定,一晃十三四年,恍如眼前,当年还是俩小儿,眨眼工夫,要成亲了,呵呵……” 郭振山和钱管家这么说,还得从亲亲五岁那年说起。 郭振山祖上,是常州府望族,历代高官巨贾,富甲江南。苏南的五市十县,包括京沪杭等等地区,均有其生意产业,茶山良田万亩,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郭家传到郭振山头上时,已是二代单传。旧中国,人丁不旺是大忌。偏又郭振山是个情种,和夫人何园春婚后四年,硬是观音娘娘不送子,祖坟头无青烟。直到第五年,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郭夫人怀孕生子,还是生了个丫头片子。 亲亲出生之后,郭夫人的肚子便稳如万年磐石,从此冰不冻,水难开。再无动静。眼见郭家要顶上绝后的名头,郭夫人沉不住气了,多次规劝郭振山续娶偏房,延续香烟。奈何郭振山念着伉俪情深,一根筋搭到南墙上,坚决不松这个口,香烟问题,从此就是郭府的头痛问题。 郭振山不娶偏房,也不喜欢亲亲,仿佛亲亲不是自己生的。可亲亲尽管不被郭振山所爱,也照样长大,越来越可爱。 直到亲亲四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百十护村队员,连同十里八村总动员,几十里穷追,终于从芦苇荡中,把人贩子夫妻抓住,追回被掠亲亲。 这件事,深深触发了郭振山的爱子护犊之情,看着夫人何园春受惊后的雨打梨花,承诺找最好的镖师保护亲亲。 事也凑巧,郭府与洛阳汇源粮行的生意,本是每年的秋后初冬结算清帐。就在亲亲被拐后半月,郭振山突然接到某军阀米面大单,且是七十天内必须交割一清。这趟生意触动提醒了郭振山,洛阳是尚武之乡,武林高手众多,决定亲自去一趟,到少林寺去碰碰运气,请上几个武林高手,也未可知。 郭振山带二个跟随保镖,谢迟风和吴天龙,风餐露宿赴洛阳。生意谈好,即赶赴少林寺,结果,就碰上了真一真二兄弟俩。 真一真二是双胞胎兄弟,患天花没死了,但都落下了癞痢头,**脸。 兄弟俩自幼遭父母遗弃,实足的一对难兄难弟。小哥俩孤苦伶仃,走八方乞讨活命,在路过嵩山脚下时,恰遇游方回来的少林寺方丈。老方丈见小哥俩虽然丑陋肮脏,却是双眼清亮无邪,慈悲心一发,小哥俩便从此与佛有缘。 真一真二兄弟俩被老方丈带回寺中,癞痢头不用剃发,成了烧火劈柴的火工和尚。寺庙中,守着的是清规戒律。讲究的是论资排辈。僧侣的修行,虽说是慈悲为怀,四大皆空,但也有欺小凌弱。小哥俩虽是头上没毛的现成和尚,与佛有缘。但与佛有缘不等于和众僧侣有缘,小哥俩的独特丑陋,从此就成了众僧侣们戏耍作弄的开心果。 从小苦难的生活,造就了小哥俩倔犟坚强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功夫的日益加深,二十岁以后,寺庙里的众僧侣,就鲜有对手了。而这哥俩在庙里,从此就成了惹不起躲得起的主。 郭振山办妥生意上少林,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左门进入少林寺,净手,请六柱香,跪拜……,一大通熟门熟路的功课做下来,经验老到的知客僧,立时看出,这位气度非凡的香客,非富即贵,是从油缸里爬出来贵客,太多油水了。 知客僧一般是主持和尚物色指定,多为伶牙俐齿的机灵和尚,郭振山这个大主顾被知客僧捉牢,岂能轻易怠慢?前后招呼更显殷勤倍加,直把郭振山伺候得在功德箱中,添发一百大洋,这才算是真正的我佛慈悲,功德圆满。 主持禅师请了斋饭,有了郭振山一百大洋打底,彼此当然是相谈甚欢。郭振山乘机提出,想在贵寺请二位法师,充做自己的长随跟班。主持一听,太好了,生意上门,而且是油缸里爬出来的主顾,我佛慈悲。 主持法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癞痢头哥俩,多年来碍于方丈的面子,不能赶他俩走,这哥俩在庙里,已成真正庙霸。少爷寺的众僧侣,可以怠慢方丈主持的训戒调度,但绝对不能不听真一真二的说三道四。这兄弟俩成了庙里编外的主持方丈,让僧侣们真正的成了苦行僧。 现在有了这千戴难逢的好机会,正好把这二尊瘟神出脱,阿弥陀佛。 听知客僧禀告说,这香客是从油缸里爬出来的,油水丰厚。主持法师就不肯等闲视之了,故作沉呤,做诚恳为难状,说道: “出家之人,这要突然还俗,也确是难办。寺庙的规矩,是佛祖之法啊!” 郭振山是何等老辣,深知寺庙之中的行情。佛理聪慧,禅机明辩的资深法师,方可做得方丈。而能做主持法师的材料,则往往首要条件是,伶牙俐齿,圆润通变,少林寺是天下名刹,这少林寺的主持,自然是天下名主持,就是金牌主持了。 郭振山不动声色,当即许诺一张空头支票: “主持法师,我远道而来,本是诚心礼佛,只要主持法师行得方便,佛祖更会慈悲众生的,香油钱,一定从丰。” 主持法师听言,心中窃喜,只能用一句“阿弥陀佛”遮掩喜色。期期艾艾的说道: “有二位火工师傅,功夫倒还了得,而且,还未剃度,只是性烈难驯,那个,这个那个……” 主持的话,说得言未尽,意犹长。尽在最后这个那个中。 郭振山见状,禁不住心中腹诽: 果然是天下名刹中的金牌主持,对香客望闻问切的探底功夫,赛过华陀不知几何。也罢,佛祖面前以诚作本,说道: “主持大师,如若事体能成,我愿出大洋三万块香油钱,替二位火工师傅结个善缘。但是……” ,郭振山说到这儿,主持法师紧急用一个“好”字断喝,打断了郭振山的“但是”。生怕“但是”后面,又生出曲折变故来。 主持法师情急之余,连佛家惯用的“善哉”二字之高雅,也舍去不顾,可见其对香油钱的“情真意切”! 主持紧接着表态: “善缘之善,是心善,言善,行善,佛家慈悲为怀,讲究的是因果循回,根本就一字“善”而已,郭施主善之更善,善哉善哉!” 主持法师的一番“善”言之后,终于用上了佛家专利的“善哉”二字,算是把三万大洋,贴上了善款的标签,郭施主想赖也不好意思了,心中是着实欢快。 郭振山心中一乐,顿生感慨: 古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钱的和尚,更是把磨盘推得飞转,厉鬼也难望其项背。 于是乎,癞痢头哥俩为少林寺做了最后一次贡献,算是跳出了火工和尚的“火坑”,投奔贤主。 皆大欢喜的结局,少林寺的僧侣们个个额手称庆。 郭振山成了少林寺的贵客,晚饭时分,方丈有请他这个油缸里爬出来的大主顾,一起共进素斋,谈禅论经。郭振山见方丈法师确有真料,乘着高兴,便请求在庙里祈福,请方丈法师看看自己的子祠香烟。 老方丈欣然应允,接过亲亲的信物,以及生辰八字(郭振山特意备好的)。开始做起了功课,易经是本门法宝,老方丈一通念念有词之后,又用四柱八字,六爻求证,完了不置一词。 接着,又是对郭振山相面摸骨,功课做得极端的耐心细致,也真的是难为老方丈所学颇丰。最后,终于把微笑往脸上一挂,拿上毛笔,片刻之间,挥毫写成一首谒语,仔细封口后,郑重其事的打上火漆,交给郭振山说道: “郭施主您生就的二斤三两麒麟骨。一生富贵声名远,官商二场轮流转,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郭施主,信封里面的谒语,在令爱十六岁生日时打开,一切自然揭晓,切记切记!” 老方丈说完,面带安祥,再也死活不开口,神秘兮兮的高深莫测,连眼皮也不带动一下。郭振山知道这是佛道二家的惯用手段,也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好在听说自己是二斤三两的麒麟骨,听着受用,也就满心喜孜孜的了。 旧时称黄帝的命最金贵,骨重二斤八两。郭振山的骨重二斤三两,实是大大的贵体了。老百姓的俗话: 骨头没有三两重,就是表示此人轻贱之极。而算命占卜所作谒语,大多可作一语二解,正反解,甚至一语多解。总之是随便都占理,任你当局者精明似鬼,所作谒语,都能对号入座的。而旁观者再清,也是一个着急的太监。 真一真二兄弟俩,脱下和尚袍,扔下烧火棍,从此跳出佛门。在众僧侣的真心恭送声中,跟随郭振山,下山同去苏南,开始新的人生。 第五章二小无猜龙虎斗 真一真二跟随郭振山千里超超,来到郭家村,担起了亲亲的专职保镖。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 三郎的父亲江上洲,在南京开有一爿陶器茶叶铺子,每年夏天,都要往南京送货。这一年夏天,江上洲满满装了一船日用陶器和茶叶,又往南京送货。 船过丹阳境郭家村时,已是日落西山,飞霞满天的晚饭时分。停船做饭,准备就在郭家村旁过夜。 六岁的三郎,也跟船同去南京玩耍。停船过夜,三郎从船上跳到岸上玩耍。 离船不远的田垄之间,是一块略高的小小土丘,上面种满桃园,说也奇怪,满园桃树,独有一棵桃树早熟,树上结的桃子,个个鲜艳欲滴,格外醒目,好不馋人。这看在六岁的小三郎眼中,就是孙猴儿看见了蟠桃园,开心得雀跃欢呼。 在小桃园与河岸之间,土丘下种有一小片红花草的药圃。西红花草长得已有二尺多高,正当是红花茂盛。红花草是治疗伤痛恶肿的圣药,只是全株皆刺,刺上有毒,极难料理。小三郎绕过药圃,目标直奔那棵早熟的桃树。早熟的桃树,就在桃园的最最边上,红花草药圃的旁边,斜伸出来的桃树枝条,都到了红花草药圃里。 也是这一天,晚饭后钱管家和郭振山闲聊,说道: “我说今年也真神了,小桃园里。居然有棵早熟的桃树,这是往年从未见过的,呵呵,莫非是天降祥瑞,要有好事临头?” 郭振山笑笑,刚要说话,五岁的小亲亲便嚷开了: “我要吃桃子,我要吃桃子。” 这时候的郭振山,已经不是去年亲亲被拐时的郭振山,他对亲亲,已是爱如掌上明珠,视如命宝。明珠命宝要吃桃子,当然是恭敬如命了。 钱管家也乐得饭后消食,带上真一真二。护着小亲亲,便向村边的小桃园而去。 世间小孩童的脾性,大凡只要遇上了心爱之物,便会进入忘我的境界,眼中除了心爱之物,世上的一切,都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小三郎爬在桃树上,正专心摘桃,不料耳中传来一声晴空霹雳: “哪个偷桃贼!” 这是真二的一声暴吼。把小三郎吓得,直接从桃树上掉落红花草药圃中。手中的二个桃子,还硬是紧抓不放。 小三郎偷桃当场被捉,所幸跌进了红花草丛中,正好可以遮掩。他顺着沟垄,向河岸边爬行脱逃,当他爬到河堤边,准备起身爬上河堤时,一抬头,只见一个粉都都的小女孩,正对着自己蹲在河堤边上,居高临下相距不足一尺。二只乌溜溜的大眼,正定定的看牢自己,问: “小哥哥,你为什么偷我家的桃子?” 小三郎偷桃被捉,心虚。见是一个小女孩问话,一点也不凶自己,他人虽小,但也是茶馆里厮混出来的,见过各色人等,自认见惯了“大场面”的。右手一伸,把已经咬了一口的桃子,送到小女孩面前,说: “我没偷,我是帮你摘的。” 这小女孩自然就是亲亲了。小亲亲伸手接过桃子,咬一口说: “真甜,好吃,小哥哥,再帮我摘。” 小三郎过了第一关,那还有贼胆再偷?立即从沟垄里站起,很理直气壮的说: “不好,吃多了坏肚子。” 二个小屁孩的问答做派,看得一旁的钱管家大为惊奇,心道: 小亲亲养尊处优,从不吃别人馋落的,今日碰上这个小鬼,怎就出了怪了?啃过一口的桃子,拿过来便吃,不由起了老顽童的玩心,故意问道: “细伢子,把咬了一口的桃子送人,不好,应该是没咬过的这一只。” 小三郎举起左手的桃子,看了看,一本正经的说: “我先咬一口,是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我没有不好。” 一边的真二不耐烦了,大声道: “这点点小屁孩就偷,长大了还得了?要打屁股。” 真二料不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为自己换来了十多年的憋屈。小三郎见这个大块头可以顶天了,可怖的是,还一脸狠狠的凶恶。忙把手中桃子向上一举奉上,说: “癞痢叔叔,这是留给你的。” 敢情真二浑身上下,就这颗癞秃头最具特点了。真二如果头上长毛的话,此时早就三万六千根,根根炸起。从小到大,哥俩最痛恶这个词谓了,可现在这小屁孩一脸的天真惶恐,发作不得,僵在当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是小亲亲,听小三郎喊着“癞痢叔叔”,很新鲜,自己天天对着的这二颗癞痢头,就想不出这么个好称呼,她一把拿过小三郎手中的桃子,递给真二,说: “癞痢叔叔,吃,甜的。” 到了这个份上,小公主给的桃子,不吃也只能接了。无奈接过,这一接,也等于是接受了这个痛恶的称呼。 江上洲这时也已上岸,打供作辑陪着不是。小孩顽皮,本就无事。双方招呼着,三言二语也就作罢了。 倒是小三郎的浑身手脚头脸上,被红花草的刺儿,扎得全是疙瘩红肿。钱管家当着江上洲的面,只能数落起真二来: “一个桃子,才几分钱,看你这一嗓子吼的,惊着了孩子不说,万一摔坏了呢?以后看到小孩在高处,千万不能大声惊着。” 江上洲见状,忙打圆场: “这位老先生,都是我江某家教不严,犬子顽劣,犬子顽劣。洋相出到丹阳来了,难为情,实在对不住,都是我江某的不是。” 钱管家道: “孩子身子娇嫩,小心些总是妥当的,我家先生府上备有甘草,烧些汤洗洗搽搽就没事了。” 江上洲还要客气: “小孩过夏邪毒多,犬子身上的红花草毒是袪毒的始祖,正好可以以毒攻毒。正好……” 钱管家还是坚持让小三郎用了甘草,相互之间越说越近。很快就聊到,大家都是青帮中人,江上洲和郭振山二人,竟是同参一师的亲同参,也就是同一师父的平辈兄弟。 青帮中规矩是,师徒如父子,平辈如兄弟。钱管家知道了江上洲的来头,就更不能怠慢了,极力邀去郭府做客,也正好替小三郎袪毒。 (旧中国,帮会帮派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只要在了帮,大事小情,急难尴尬之时,帮中兄弟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须提供帮助。这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是条律国法之外的民间自助帮衬。在苏南地方,稍有身份,或稍有家业地位的,或家有余粮余钱的,别人寻隙可以捞着好处的,可以被敲得竹杠的,等等,一般都会寻求引荐人加入帮会。这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遇有官司,难事纠纷,都能得到帮中兄弟的帮衬和助力。但也有平民百姓。另一类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光棍闲汉。) 郭振山和江上洲是同门同师的兄弟,又是偶尔的巧得不能再巧的巧遇,自然是非得坐下好好聚聚兄弟情的。 郭府上重整酒席,江上洲没吃晚饭,这叫主随客便。既是一个师门,彼此间先就少了陌生人的隔阂,郭振山与江上洲越谈越投机,三杯酒下肚,郭振山就慷慨答应,可以帮助江上洲分销茶叶陶器。这让江上洲喜出望外,激动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古有桃园三结义,想不到郭兄弟和我,虽无结义,也是实足的同门同师兄弟,竟因为犬子偷桃,有此意外相逢之喜,也算是桃园之义了。” 而郭振山更直接: “江兄,这叫天作之合,是天意,你我兄弟投机投缘,以前虽然天各一方,今天也真是以桃结义,何不就此效法古人,结为异姓兄弟……” 及至第二天临别,郭振山仍一再嘱咐: 南京回转时,一定再来郭家村坐坐。 自此开始,郭江二家你来我往,每年总能见上几次。亲亲和三郎,自然也是越玩越熟,三郎没费吹灰之力,亲亲就成了自己的跟屁虫。以至于亲亲每年总有几次要问: “宜兴哥哥啥时候来”。 其间最热心忙碌的,就数钱管家了。他把小三郎偷桃时的神奇对答,一五一十的向郭振山学说,嘴巴里还“啧啧”有声的惊叹称妙。听得郭振山也直夸小三郎的机灵急智。 钱管家甚至弄到了小三郎的生辰八字,找丹阳城最盛名的王瞎子,为二个小孩算合,却总是不合,请回四个字“八字不好”。只能暗叹: 真是***。命中注定,奈何。 钱管家咸吃罗卜淡操心,在郭振山面前经常的咶噪,说得郭振山也是摇头遗憾,掏心一句话: “钱管家,三郎这孩子天资聪慧,绝非平凡人物,可惜命相不合,唉,难在夫人那边,认定了三郎为婿,亲亲也好象喜欢上了,真不知将来怎么收场。” 钱管家又多嘴: “夫人笃信菩萨,佛家最讲究命数的,能不相信合八字?” 郭振山道: “正因如此,夫人才会更坚信佛渡有缘人。” 钱管家道: “那倒是,我也相信。” 钱管家的前言不对后语,等于是自己反对自己,自打嘴巴。搞得郭振山目瞪口呆,干脆吩咐钱管家,找丹阳地面最神准的王瞎子算去。 钱管家不敢说已经悄悄找过王瞎子,此次留了个心眼,带上真一,由真一出头,拿着三郎和亲亲的生辰八字。 钱管家找个茶馆,吃茶坐等,真一花了二十大洋巨资,请来同样四个字,“八字不好”。钱管家终于死心,带着真一垂头丧气转回郭家村。 郭振山一看,果真八字不合,便把王瞎子合的八字,拿给郭夫人看,那料夫人何园春嗤之以鼻: “先生你特别去了少林寺,人家天下名刹。那儿的高僧不是有谒语给咱了吗?打开比照,就明白了,一个乡下瞎子,能和高僧比?不过是骗些钱过生活罢了。” 事情就这么悬着,亲亲和三郎不知道旁人的操心,照旧过他们自己的日子,日子一天天过去,二小无猜一天天长大,感情渐好。 到亲亲过十六岁生日,郭振山提前一年多,在郭府紧邻东侧,特别建个小花园,做为亲亲的生日礼物。 生日当天,大清早,郭振山夫妇便急不可耐的拿出方丈密信,打开谒语: “命定虎父不犬子,缘来龙虎喜相逢。龙腾虎跃海振山,枝开百花满园春。” 郭振山感慨道: “太灵了,真正的高僧,江兄比我大八岁属虎,我属狗,不正应了第一句吗?” 郭夫人也是一个知识女性,如此通俗,没有半点深奥的谒文,一眼即懂。 说道: “天下名刹中的高僧,当然有真本事,你看咱俩的名字,都在谒文之中。枝开百花,就是说你郭家子孙满堂。” 太开心了,总算去了心病,郭振山夫妇恨不得跳上灵霄殿去摆酒庆生。 钱管家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喜讯,很不服气王瞎子批的八字。特地赶去丹阳城,找王瞎子讨说法。 王瞎子当年得了钱管家二十块大洋的卦资,后来又要了真一同样的卦资,他眼瞎心明,知道二人是一伙的,合一个八字,前后得了四十大洋的巨资,这是生平仅有的得意,足可傲视同行,牛皮可吹一辈子。 钱管家去讨说法,王瞎子印象深刻,四十块大洋,想不深刻也不行。钱管家刚一开口,才说一句话,即被王瞎子举手制止。 王瞎子眼瞎,但吃这碗饭,练就了心明耳聪脑子活泛,钱管家说出一句话,他便迅速做出评估: 自己当年批的八字,人家好事成双了,这是来拆台讨说法的。 为了显示自己,王瞎子止住不让钱管家说话,这样才好证明自己道行的高深。人家全说了,傻瓜也能强词夺理几句的。 王瞎子哈哈哈三声,笑得抑扬顿挫,这才悠悠的说: “老板,人字在一起,八字二分开,生生的把人拆成八,当然不好了,我说的就是人在一起,不能拆开,你这老板……,哈哈哈……”。钱管家见王瞎子先发制人,被折了讨说法的汹汹锐气,顿时气馁。只好把少林高僧的谒语,背给王瞎子听,王瞎子这下更是吃了定心丸了,不得了了。更何况,郭振山的名字,丹阳县妇孺皆知,大财神! 王瞎子先是大赞少林高僧的道行深,少林和尚不得了。大家批的八字结果一样,他这表扬别人,就等于表扬自己。然后,装模作样的又再批了一遍,坚称三郎和亲亲的八字,是配得不能再配的,是万中无一配得天衣无缝的绝配。 王瞎子这么说,他和少林和尚的意见一致,你钱管家硬说少林和尚学问高深。顺理成章的,大家就同样学问高深了。 钱管家并不是真想砸王瞎子的招牌,只是想看看王瞎子怎么自圆其说,终于领教了瞎子的厉害。临走时,只能又扔下十块大洋。给少了,是会丢郭振山的颜面的。 钱管家回来和郭振山一说,均是呵呵一乐,郭振山淡淡的说了句“都是劝合不劝分嘛”。 世间万物万事,均逃不出一个“心”字。郭振山拿着亲亲和三郎的生辰八字,千里超超的赶去少林寺,本身就说明了,是多么的重视和期待。再加上郭振山出手阔绰,人家和尚是吃这碗饭的,如果连起码的迎合功课都做不好,少林寺岂不被天下耻笑?别说郭振山带去的二个生辰八字是***,即便是鬼打架的生辰八字拿去批合,老方丈的舌头上,也定能说出一个万朵莲花来,生生整出一个绝世无双的神仙眷属。 而王瞎子就更是滑头之极,谁不知郭振山富甲江南,他相中寻下的女婿岂能差劲?如果直白的明说八字好合般配,就显得自己不够高深了,不装神弄鬼一番,也显不出自己的好手段。更没后来的二次大洋进项。 钱管家开心,郭振山就更开心了。多年来,就是因为这个八字不合作祟,才让他心中一直纠结不快,如今这块大石头搬去,自然是痛快之极。 郭振山在亲亲生日过后,空暇之余,拿着老方丈的谒语,对郭夫人不无感慨的说: “三郎虎命,他的老子,自然就是命定的虎父了,我属狗,我的儿子就是犬子,谒语上写不犬子,而不是无犬子,就是不做无用的儿子,江兄弟不在了,三郎是虎子,等于是我的犬子。亲亲龙命,龙虎喜相逢,没说龙虎相会一定要斗啊,龙腾海,虎跃山,不是一山难容二虎。海振山,寓意亲亲更有旺夫命,妻助夫纲,将来一定家业兴盛。枝开百花满园春,你的名字,少林方丈怎能知道?呵呵呵……,咱们从此子孙满堂,呵呵呵……” 郭夫人道: “少林名刹,方丈果然是高僧,真是神算。” 郭振山道: “是啊,我不远千里,赶一趟少林,太幸运了,少林千年名刹,果然有名堂。名刹中的和尚,都成精了!” 时光流逝,三郎和亲亲的渊源,仿佛就在昨天发生,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 钱管家和郭振山商量着婚礼。无非是礼请的宾客名单,习俗礼仪,人情往来,论资排辈,以及杂役帮工,住宿,行程等等……。 接下来就是首先预请厨子,敲定菜谱。安排多少桌酒席,要提前准备桌椅板凳。 婚礼怎么进行,嫁妆如何抬送,新娘子出门进家,倒成头痛问题。郭振山不愿占江上洲的便宜,为了表示敬重已故的兄长,郭振山坚持嫁女,而不是招婿人赘。这其中的礼仪礼数,不能差了,更不能乱了,……。 钱管家笑道: “郭先生,我平日里闲来无事,就把一些碎琐事,列了一个细则清单,回头我拿给你参考一下。” 郭振山喜道: “就差这个,快快快,这才是做爷爷的本份。” 钱管家更开心: “呵呵,是啊,我老头子可以享享四世同堂的福了。” 郭夫人的房里,母女俩正在悄悄话: “亲亲,我和你爹都商量好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上海杭州,立刻买去。” 亲亲倒也沉得住气,半天才说: “不要,三郎说了,不能躺着伸手享受爹妈,不能让你俩辛苦操心了。” 郭夫人不由愣住,一头跌进云里雾里,心道: “女儿大了,真是女生外相不中留,” 郭夫人这么想,可万不敢这么说,说道: “三郎是个好孩子,我和你爸没看错人。娘和你说,这男人啊,就是个大孩子。他愿意宠你,即使他做孩子的顽皮,也是在喜欢你,你万不可恃宠而骄。不论他在外面多少英雄威风,回家在你面前傻傻的笨,做妻子的就成功了。夫妻,是夫为纲,妻守常,男刚女柔相帮经营。天下夫妻之道,一主一从,和谐合力。亲亲,结婚就是大人了,往后爹妈都不好管你了。” 亲亲被郭夫人说得心酸感动,起身搂着郭夫人脖颈,说道: “娘,您怎的不管亲亲了?女儿永远是您的,三郎他管不着。” 郭夫人默默一笑,说: “女儿终于长大了,娘开心啊,娘和你爹眼不瞎,三郎比你厉害,管不着你?瞎话骗娘可不好。三郎心肠好,这是他的酸筋,你拿住就好。” 亲亲撒娇: “他才不好心肠呢,坏人!” 闺房是亲亲的王国,是她的私密天地,有她的彻底自由。亲亲从郭夫人那儿回来,坐卧不宁。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羞人答答。想坐下,每张椅子上,都似安了弹簧。想躺下静心,更是被褥遭罪。奈何,任你最清纯的圣女,只要春心荡漾,就犹如洪水猛兽出世,即便是铁壁铜墙阻挡,也只会被撞碎倒塌。都说少女心,天上云,此刻亲亲心中的这朵云彩,就在她的闺房里荡漾似云裳漫妙。 亲亲的神魂难宁,实质上是亲情之爱所累。郭夫人所说的话,亲亲不傻,明白那是母亲教的御夫之道。这是母亲给女儿的人生礼物,按亲亲的心思,自己是一个完美的女人,老公不爱自己,除了老公自己发贱,便是老公是畜牲。结婚前看准就好,想那么多,人生多累?夫妻间的简单就是幸福,越简单越幸福。 第六章英雄溃兵 三郎第一次去茶山上,因为遇上吴小狗之死,半途返回没去成。从第二天开始,真一真二便按三郎的意思,去海会寺侦察,弄清鬼子的兵力防守等等情况。实在说,这并不是真正军事意义上的侦察,只是真一真二按江湖人的理念,去看看鬼子是怎么过着每一天的,怎么才能方便弄死他们。 四天过去,三郎和真一真二,自认已经搞定鬼子了,这才第二次上茶山。备足酒菜,赶着驴车,一路摇摇摆摆而去。 真一真二担心三郎不被溃兵欢迎,会受欺负。谍谍不休的反复提醒:: 那一帮残兵败将,什么角色都有,全是油得不能再油的老兵油子,没有他们不敢的,没有他们在乎的,总之一条,他们自认烂命一条,无所谓,无所惧。 三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欢迎,为什么会受欺负。 三郎很自信,这些吃了败仗的丘八,难道忘了是郭府救了他们?自己是郭府的少主,这点面子都不给?哼! 三郎想得很得意,自认茶馆出来的,练就了尖牙利嘴,可以口吐莲花,还真就不信了,认定真一真二是杞人忧天。 三郎带着真一真二,意气风发的阔步踏进茶厂大门。可人家当兵的,是动手不动嘴的,三郎能口吐莲花,溃兵们根本不睬他的嘴上功夫,只一句话,就把三郎呛得哑口无言: 你家郭先生救了我们不假,但你对我们可没一丝恩义,弄些酒菜上山来,说些什么民族大义,报仇雪恨。吆五喝六的就想让我们听你的,你算老几? 三郎被迎头一棒,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认输,陪着溃兵们胡言乱语吹牛逼。 茶厂座落山坡朝阳面上,四十多间平房,围成一个长方形大院。太阳正好,三郎挨了奚落,只能和溃兵们一起,晒太阳,看他们抓虱子。 溃兵们在三郎到来之前,刚打完架,少数几个还在用吵嘴收场,三郎的到来,把余火撒他身上,也就不足为奇。 真一见自己的担心果然成真,不由暗暗着急,扯开嗓子大喊: “兄弟们,我家少爷今天来给大家拜个晚年,先来几个人,把酒菜抬了去。” 溃兵们在茶山上的生活,二个多月,全是真一真二在帮助照顾,早混得熟了。这一嗓子吆喝,立即围了三十多人,帮忙搬东西。 其中一个肤黑高瘦的中年人,对着真一喊道: “真一叔,谢啦!酒足饭饱后再来见个高低。” 三郎见他们只对酒菜感兴趣,自己在他们眼里,最多也就是一个物件,还不如酒菜,完全被无视边缘化,这才理解了真一真二的担心,这伙残兵败将,果然不是好鸟。 在溃兵们淘弄晚饭的时候,几个会拳脚的溃兵,又要缠着真一真二讨教。真一要陪三郎,真二兴致勃勃的去充当教师爷。 三郎看得出,这一百二十多个溃兵,起码分成五六个小集团。而那个肤黑高瘦的中年人,则是最大集团的首领。总算到了晚饭开始的时候,溃兵们自由成桌。 三郎没有经过这种场面,又刚被溃兵们浇了一盆冷水,做为东道主人的角色,三郎真不知怎样开场白了。犹豫再三,暗忖: 管他呢,不把老子当人,老子还不会伺候自己?妈妈的,吃了再说。 三郎不知如何控场,干脆顺势而为,见机行事。屋子里一片嗡嗡声,碰杯声,只看见每个人的嘴,除了吃,便在说。嘴巴都在动,似乎没一个是在听人说话的。 三杯酒落肚,随着老酒逐渐上头,溃兵们放开了,场面上开始有了生气。吆五喝六的声音,也高亢起来。真一真二很受欢迎,不时有人过来敬酒,那肤黑高瘦的中年人,叫程爱民,也来敬酒。 三郎陪着吃了一大口,讨近乎说: “程大哥,住这儿怎样?感觉还好?” 程爱民手一挥,象是要赶走些什么,说: “好?别人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很不好,住在山上,站得高,看得远,天天能看到鬼子杀人,东边冒烟,西边着火,想不看都不行,能好吗?” 三郎道: “咱中国人这么多,他们杀不完的,这仇,一定会报,挨千刀的小鬼子,早晚倒霉。” 程爱民面露鄙夷之色,虽则一瞬间,三郎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道: 妈的,难道老子又说错了话? 程爱民说道: “少爷,我说句话您别生气,刚才听您骂小鬼子挨千刀的,我很感慨,好象是把小鬼子骂上一遍,人家鬼子便会立时挨千刀,自己就会威风八面似的,可笑。咱中国人就是泼妇骂街的本事大,人家日本鬼子不和你练嘴,上来就打。嘴巴是凶不过拳头的。淞沪会战死了几十万,南京保卫战更惨,都被屠城了,有本事少爷您南京城骂去。” 真一道: “程大哥,你应该对我家少爷客气些,我们没有挟恩图报的心思,一句挨千刀的鬼子,弄得你泼妇样发作,不好吧?” 真一说话很不客气,一点面子也不留。 程爱民也知道自己太激动,有些情绪失控。立即说道: “少爷,不好意思,我忘形了。凭良心说,我也不是针对您的,我这是憋的。二个多月了,憋在这儿养伤,伤早好了,看处面的世界,鬼子横行,我们却不知道半点消息。每次真一叔真二叔来山上,又是闭口不谈外面的情况,只是让我们等待,再等待。等待什么?等待鬼子自己回东洋老家?如果不是怕被鬼子抓住,我他妈早跑了。” 三郎端碗和程爱民碰了一下,说: “程大哥,我理解,我在无助绝望的时候,也是这样。真一叔和真二叔不同你们说外面的事情,是得了郭先生的吩咐,这叫忠义。郭先生的本意,是要你们安心养好伤病。” 程爱民哈哈笑了起来,说: “江少爷,这些我们都知道,只是心口的窝囊气,难咽。唉,不知往后能活几天,操他妈的,成天心里揣着恐惧,脑子里却又希望着有个盼头,真他妈累。” 三郎笑了,他是笑找到突破口了,说道: “程大哥,我理解你们,外面的事情,我来说给你们听,我今天来,就是来和诸位英雄好汉交朋友的。来,先喝口酒,润润嗓子。” 溃兵们听到自己被称为英雄好汉,大是受用,心情好了不少。 三郎理了理头绪,说: “今天是二月三号,十天前,也就是上月二十三号,咱们的蒋总裁,枪毙了山东省主席韩复榘,韩复榘怯战逃跑,这叫杀一儆百。蒋总裁还宣布了重庆是战时陪都,决心和日本血战到底。在去年的九月底,山西省有个叫平型关的地方,八路军和鬼子的板垣师团干了一仗,打死鬼子一千二百多,八路军死了八百多。现在外面流行一句口号: 一下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徐州会战正和鬼子打着,又是几十万人的大仗。日本国方面,他们占领了我们首都南京后,举国欢庆,全部游行狂欢。还有,日本人趁着打下南京城,要和蒋总裁谈判,大概意思是: 承认满州国,放弃抗日政策,和日本人一起**,在咱中国的必要地区,设立非武装地带,并建立特殊机构,日满华三国,缔结经济密切合作,最后是要咱们赔款。他妈的,小日本早就偿到了赔款的甜头了。” 程爱民问: “少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三郎道: “一部分听别人说的,大部分收音机里听的。” 程爱民轻轻摇了摇头,说: “少爷,你说得太大了,咱管不着,更无法左右。唉,说说眼前的吧,就这附近的,现在的,咱们的身边事。” 三郎道: “四天前,我准备上山,本来已到半路,碰上了我家的一个佃户出殡,那个佃户叫吴小狗,前些天他约了四个乡党,去丹阳城掏粪,五个人,三个挨打,二个半条命去了,吴小狗捱到家,死了。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这个吴小狗,上有二个白发老人,下有四个小儿女,最小的才二岁,一个寡妇,怎养得活一家老小?唉,都是活不长了。” “尽说些倒霉丧气的,就没一件让我们提神的?” 不知何时,屋子里的吆喝吵吵声没有了,溃兵们都在安静的听着,边吃边听。刚才忍不住打断三郎说话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矮个子,三十多岁,瘦削的脸庞,瘦削的身材,眼不大却贼亮,短小精悍中透着霸气。 程爱民扭头假意呵斥: “吴蛮子,江少爷说话,你就安静听着,实在闭不上嘴巴,你过来敬酒。” 三郎心道: 这二人关系不错,吴蛮子老酒吃不过程爱民。 那吴蛮子一抱拳说: “行行行,算我吴行风费话,江少爷,继续。” 三郎挠了一下头皮,笑道: “吴大哥,你要听提神的,有!事情发生在宜兴,离这儿很近,说的是,一个二十郎当的小伙,为报家仇,二天一夜,杀死十一个鬼子,还捎带一条东洋狼狗。” 三郎这么一说,整栋屋子立刻炸了窝。 “不可能,刚才说平型关八路打鬼子,二比三的战损比例,鬼子还会死得比八路多?现在又来一个小伙杀十一个鬼子,不可能,我怀疑。” “鬼子的凶悍,我们都领教过的,我们三个换他一个,已经不错了,干死十一个,乱说西游记。” “缩头缩脑藏着放屁,不会是你狗日的被鬼子吓破胆,说胡话吧?我操!” “老子好歹也干死了三个鬼子,是怕出来的?你狗日的才杀了二个半生不熟的,还好意思开口,操!” 角落里有人答腔回骂: “干了三个鬼子,就躲山上来牛逼哄哄的,山下那么多活蹦乱跳的鬼子,为什么不下山去?臭不要脸。” “站出来,缩头乌龟捶死你!” “爷爷我从上海杀到南京,还怕了你个鸟人。”话音未落,角落里已经站起一条大汉来,一看那气势神气,就不是善类。 “欧!欧!欧!大家快点,现在开始押注,老子还是收钱,吴长官,快来收钱!” “外面打,别糟蹋了今晚的好酒好菜,” “对对对!外面打,外面阔绰打的爽!” “那个认怂的是孙子,出来!” “出来打啊!快啊!快打!” 屋子里一片闹腾,个个唯恐天下不乱!在酒精的作用下,都在爆发着渲泄。 真二喊一声: “都安静了,听少爷说话。” 真二这一嗓子,现场立即安静下来,三郎想不到自己说杀十一个鬼子,会引起溃兵们这么大的吵闹。说道: “兄弟们,大家先不激动,你们杀鬼子的帐,过后再慢慢算,我说的这个小伙杀鬼子,不是和在座的英雄好汉做比较,咱先不争这个。” 吴行风亮声帮场: “我要听提神的,兄弟们给个面子,我吴行风可是认真的,” “好,吴副师长的面子不能不给,老子第一个给了。” “江少爷,给他个面子,说吧。” 三郎哈哈一笑,说: “大家边吃边听,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大口的酒喝下,三郎就开讲了。自己干的事,说起来当然顺当,加上他打小茶馆里煅炼出来的,说书先生的那一套法门,早就烂熟于心。该收该放的,该夸张的,该卖关子的,说得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差一块惊堂木助阵。 溃兵们听得鸦雀无声,随着三郎吹得收放适宜,张驰有度,一起跟着惊险紧张,又峰回路转的大松一口气,完全被三郎的故事带着跑。直说到一颗**炸死最后二个鬼子时,吴行风终于坐不住了,腾的站起,急问: “江少爷,那小伙英雄那么重的伤,况且大雪封山,怎能活得成?” 吴行风的问话,也正是溃兵们的心里想的。 三郎哈哈一笑,说: “这叫吉人自有天助,那小伙被山里的土匪救了,救他的土匪本是外乡的,因为和鬼子干了一仗,被鬼子追杀,逃进山里避祸,这才赶巧救了小伙。他妈的真是天意。” 程爱民道: “江少爷,我信你这故事是真的,不是编的。细枝末节都这么了如指掌,江少爷,莫非是你干下的?” 三郎又是哈哈二声大笑,很满意自己讲故事的效果。他现在对溃兵们的演说,比之以前的说给亲亲听,更是用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说得更加精彩百倍。自己当初在山里和鬼子拼命搏杀时,也没这故事里英雄了得。 三郎说道: “问得好,程大哥,你这一问,算是问在点子上了,不瞒大家说,和鬼子干仗的三个小伙中的一个,正巧是我好朋友,他不说给我听,上那去吹牛去?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子虽然个矮,劲却奇大,三个小伙在桥上没能杀了麻田和喜多,是对鬼子的不了解,以至失手,咱们不能小看了鬼子。” 三郎这么一说,溃兵们刚被提起的一点精神头,又蔫巴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如丧考妣。 三郎接着说道: “我那朋友又说了,他这次和鬼子当面锣,对面鼓的拼命,能侥幸赢了鬼子活下来,得益二个因素。第一,是开始时鬼子想活捉。第二,是进了山,明面上是鬼子在主动追杀,但实质上鬼子只是跟着后面追,是被动的自己舍弃优势,去找上门挨打。鬼子不是刀枪不入的,挨上子弹照样丢命,对不对兄弟们?” 角落里那个差点要打架的挑事者,又喊开了: “江少爷,你的话,叫此言差矣,全部鬼子练成刀枪不入,是不可能的,但少数几个练成,还是可能的,你的朋友几十刀子杀不死一个鬼子,就是例证。如果不是的,难道是你朋友和鬼子逗着玩?还是故意折磨鬼子?” 三郎心里骂道: 这家伙在这山上,肯定是不讨人喜欢,是个搅屎棍,想和本少爷嘴上论剑?今天情况特殊,算你运气好,先饶过你。 三郎哈哈大笑,说: “这位兄弟说得有趣,我的那些朋友,杀鬼子手段是差劲些,以后我如果碰上他们三个,一定要这样骂他们: 没本事就识相点一边呆着,老实种地去,别他妈吃饱了撑的,拿刀去和鬼子开玩笑,人家鬼子不识逗。” 三郎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吴行风赞道: “不得了,你那三个朋友,真有血性,第一次杀人,就敢往鬼子身上扎,有胆有魄,佩服。” 三郎道: “吴大哥客气,你们是战场上下来的真英雄,我那几个狗屁朋友,值不起你们佩服。你们和鬼子真刀真枪的干,是真勇士,真英雄。我敬你们一碗,不干的不是好汉。” 三郎说完,仰头一气喝干。众溃兵纷纷干杯,喝不干的不是好汉,只能喝干做好汉,大家又生龙活虎起来。 这也难怪,三郎把众溃兵捧成杀鬼子的勇士英雄,这一记大大的马屁拍上来,俨然就是铁扇公主的巴蕉扇拍的,威力之巨大,早把溃兵们拍得飘上云端,都成抗日英雄了。 溃兵们嗷嗷叫得意气风发,闹猛中都要充英雄,偏又角落里那个喜欢惹事的搅屎棍,又喊开了: “江少爷,我有话说,这大过年,先说好听话,感谢郭先生相救收留之恩,嘿嘿,更感谢江少爷的中听话,只是有一句话,不知讲得讲不得。” 三郎正当神气活现,大声道: “说!” 那搅屎棍哼哼道: “我好歹也在队伍上正规训练过,血里火里也滚过几回,虽说败了,可也杀了那么几个鬼子。你是少爷,不在家养尊处优,跑这儿来夸夸其谈怎么杀鬼子。江少爷,你是准备用笤帚扫鬼子?还是用锄头锄鬼子?好象我们都是雏儿,你很有本事似的,要不你露一手?兄弟们,好不好?” 搅屎棍这么一拱火,溃兵们一片叫好声,叫得妖声怪气。 三郎暗恼这个搅屎棍,却又奈何他不得,只能先按捺住心火,说: “今天我来拜年,大家也给我面子,现在也该回去了,这位兄弟要我露一手,恭敬不如从命。真一叔,真二叔,拿上十个碗,咱们院场上打去。” 溃兵们起哄着,涌出屋来看热闹。 三郎从真一腰上抽过驳壳枪,大声道: “往天上扔!” 真一真二轮流往空中扔碗,三郎推弹上膛,“呯呯呯……” 十声枪响后,十只碗在空中碎了八只,最后二只掉地上碎了。 三郎抱拳做个罗圈辑,亮声道: “各位英雄好汉,献丑了,下趟见!” 第七章宫野进宅之叫春示好 三郎和真一真二往回赶。虽是夜里,泥路上冻,反比白天烂泥沾脚好走。 真一抱怨道: “少爷,你今天就是逞强了,最后二枪,是不是伤口痛了?” 真二在旁边帮腔: “就是,要显本事,叫我上啊,那能劳动你大少爷呢!还有少爷,咱们吃得好好的,正热火着,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三郎道: “这叫见好就收,让他们自己琢磨去更好,留个念想,咱们还要来的嘛。” 真一道: “我还以为,今天来,就正式拉他们入伙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郎阴阴的说道: “怎么办?把海会寺的鬼子灭了!你俩再去侦察,越细越好。” 就在三郎三人离开茶厂没半分钟,茶厂里吵开了,准确说,是程爱民骂开了: “牛大壮,你个狗日的,角落里一蹲,你他妈的转性了你,学会扇阴风点鬼火了。人家把你狗日的从鬼城里救出,龟孙子似的缩在这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不但不知恩图报,还他妈躲角落里尽说屁话。真他妈丢你亲娘老子的脸。” 牛大壮急了,嚷嚷吼着: “姓程的,老子敬你是长官,你现在不也和老子一样,全是没脸见人的败兵,阿大别嫌阿二。你的威风,抖不到老子头上。再说了,老子也是一片好心,看他一副好战斗狠的样子,警告他珍惜自己的小命。” 程爱民嘿嘿冷笑二声,骂道: “有眼无珠的蠢材东西,怪不得干了五年的小连长不会升迁。你狗日的知道人家最后二枪,为什么打不中吗?我敢断言,你姓牛的和人家江少爷对阵,嘿嘿,不说也罢。幸亏你不是老子的兵,丢人!” 程爱民这么说,无异于狠撕牛大壮的老脸,极尽欺辱,牛大壮顿时一蹦三尺高,冲到程爱民面前,就要拼命。 吴行风在边上不咸不淡的说: “牛大连长,人家程侉子,还是敬重你八十八师的出身的,客气得很咧,你难道没发现,这个江大少爷还身上带伤,让你开上十枪,你能打下几个碗?” 牛大壮见程爱民添了个重量级的帮凶,气焰不由矮了一截,说道: “他负伤关老子屁事,老子吃他们喝他们的,也感激救命之恩……” 牛大壮的话,被吴行风打断: “难怪程侉子骂你,你不觉得人家江少爷身上带伤,和他说的,杀十一个鬼子有关联吗?让你编个故事,你能说得这么活灵活现?亏你还是老兵,滚回角落里缩着去吧。” 牛大壮被说得没了脾气,脱口反问: “难道江少爷他就是那……” 牛大壮说话未完,程爱民插过话说: “人命关天的事,大家省省吧,吃酒。牛大壮今天口没遮拦,大家当他放屁,吃酒!” 第二天,郭振山问山上的情况,听完后笑道: “这帮溃兵,被鬼子打怕了,你看到的,叫做心有余悸。一群惊弓之鸟嘛。不着急,只要他们心中的仇恨不灭,点火就烧。” 三郎从书房出来,心里感觉准丈人的智慧,看事入木三分,不由得心生佩服。信步朝村外走去。 刚出村口,就见远远的一个人,在斑驳的残雪之间,跳跃着奔跑。看身形,极象王英,便试着喊一声: “小王英!” 话音落,那身形立即停住,朝三郎这边张望,随即便往回跑。背着竹篓,手提鱼篓,还提拎一根结实木棍,蹦跶着往回跑。三郎见他这副打扮,问: “小王英,这是干嘛去?” 王英边跑边喊: “少爷,你怎么来了?” 三郎问: “小王英,这打扮,是干嘛去?” 王英答道: “少爷,我昨天在前面的山沿,下了几个套子,现在化雪了,野物正是好逮的时候。” 三郎笑笑,说: “走,一起去!” 王英听三郎如此说,激动得小心肝发抖,雀跃着头前带路,三郎问道: “小王英,刚才远远看你走路不正常,是不是在温习我的功课啊?” 王英羞涩一笑,说: “少爷您交待的,我当然听,他们都问我,这个,这个功法,好象比符咒上身的跳大神还厉害。” 三郎心存愧疚,但又不能穿帮,只能故作高深的以攻为守: “他妈的,你聪明还是我聪明?他们?他们能知道本少爷的妙计?快走!” 靠山沿,朝阳面地方避风聚暖,残雪化得快些,东一点西一块的,露出黑的土,绿的麦苗,青草。王英一边走一边说: “少爷,野兔最爱吃麦苗,野鸡爱吃草籽,现在化雪的地方,是它们最爱去的地方,再撒此稻谷黄豆做引子,应该能抓到一只二只的。” 三郎笑道: “看不出啊,小王英你很内行嘛,经常搞?” 王英道: “也不是,是吴大队长老婆的百日咳又犯了,在一个老郎中那儿求了个偏方,说是只要坚持吃三个月的野鸡野兔,就能永远根治。” 三郎心道: 他妈的,小孩才会生的百日咳病,一个大老娘们的,还会生返老还童病?野鸡野兔治馋病才对。 可嘴上却只能说: “这偏方很神奇,吴大队长能找到,也真是难为他了,走!” 三郎跟着小王英,顺着山沿根,一路检查布下的套子,竹笼。原来王英也只是个二把刀,地方是找对了,可布置不得当,好多的野鸡野兔就在机关附近走,就是不入套,只有瞎了眼的才中圈套。 三郎边走边教,偶尔帮忙收获猎物,居然也搞了一只野鸡,三只野兔。一个竹笼子里,还活捉了五只竹鸡,全是三两左右的当年竹鸡,竹鸡喜欢群居,这是一窝新鸡。三郎大呼不可能,这竹鸡也太笨了。 二人提拎着猎物,开开心心往回返,刚到村口,就见龙梅站那儿左顾右盼。见三郎远远走来,使劲挥手,“少爷少爷”喊着。没走到近前,龙梅就迫不及待的嚷开了: “少爷,急死人了,郭先生派了好多人找你,你和尚干爹来了,还来了个日本军官,快点!” 三郎见龙梅确是着急,忙跟着往回赶去。后面的王英喊道: “少爷,这个野鸡野兔你不拿一只?” 三郎道: “本少爷不拿一只,你全部送厨房周姆妈那儿去,回去和吴大队长说,正巧我的百日咳也犯了,谢谢他的偏方。” 郭府门口,二个鬼子兵在站岗,隔老远,龙梅就用日语喊: “太君,这是我家少爷回来了。” 门口二个鬼子把枪一横,喝斥: “鞠躬”,“鞠躬的干活”。 三郎道: “这是我的家,你们该向我鞠躬!” 龙梅一看事情要糟,忙对二个鬼子哨兵说: “我家少爷是宫野司令要见的贵客,已经等急了。” 鬼子哨兵很不甘愿的藐视三郎,三郎假装没见,老气横秋的看天,也是报还藐视。鬼子哨兵气不过,把枪一收,用日语骂一声“猪猡”,接着又用半吊子中国话喝一声:“开路”!示意三郎可以走了,在三郎一脚跨进大门的时候,冷不丁的在他屁股上捣了一**,这才心头舒畅的哈哈笑着,又一本正经的站岗。 三郎被一**捣进家门,虽是心头恨恨不已,也不能回头去和鬼子兵理论,只当啥也没发生,直奔客厅而去。 推开客厅门,只见慧明和尚穿一件落了色的和尚袍,那张四方脸笑弥弥的,看着自己。三郎紧走几步,离老和尚三步之处跪下,磕三个响头,说: “干爹,一路过来,您辛苦了。” 三郎话说完,就只觉胸堵鼻酸,多日来心中的那股英雄之气,顿时化化作凄苦悲凉之情,直冲眼眶。 慧明和尚知道自己的到来,又勾起了三郎痛苦回忆,起身扶起三郎,说: “苦儿,事已至此,坚强些,还有东洋贵客在,别让人家笑话了。” 三郎扭头看,那日本军官三十出头,一个标准的白面书生,戴副眼镜,很斯文,双眼清亮透着和善。起身时,差不多有一米七的身高,英气挺拔,这是日本人中的高大身材了。 这日本军官向三郎鞠躬,用标准的汉语自我介绍说: “鄙人宫野太郎,大日本帝国陆军华中派遣军驻常州宪兵司令。请多多关照。” 三郎鞠躬回礼,抬头时,宫野太郎已经伸手等着,三郎只能又和他再行握手礼,说: “我叫江三郎,请宫野司令官多多关照。” 三郎说的是日语,很纯熟地道的北海道口音,这让宫野太郎倍感亲切,对三郎顿生好感。便拉着三郎坐下,二人用日语热络的樊谈起来。 宫野太郎和三郎谈笑风生,为了不至于冷落郭振山和慧明和尚,还不时的对二人说道: “郭先生,慧明法师,三郎君有情有义,良心大大的好,是个男子汉,青年才俊,恭喜二位了。” 在整间会客厅,宫野俨然成了主人一般,谈笑间左顾右盼,描绘着郭府将来的美好盛景。 三郎听得及不耐烦,笑呤呤的问: “宫野司令,听您说的长远规划,我们不但可以兴旺发达,中日二国也更是可以亲如一家,真让人高兴。可我刚才回来时,大门口的二个皇军兄弟,对我态度凶横霸道,还在我屁股上捣了一**,骂我是猪猡,这就是您说的亲善?” 宫野太郎暗恼三郎煞风景,更恼门口的岗哨不识时务。起身走到客厅门口,命令道: “大门处的岗哨,不许吃午饭,不许换岗。” 宫野太郎回到三郎身边坐下,说: “三郎君,我已经惩罚了他们,回常州后,还要更严厉的惩戒,你可以消气了。” 郭振山和慧明和尚,见三郎和宫野太郎叽里呱啦的不知搞什么名堂,又见宫野太郎虎起脸去门口发命令,回转又对三郎眉开眼笑的。禁不住问: “宫野司令,刚才什么事情让您生气了?有什么不妥吗?” 宫野太郎呵呵一笑说: “郭先生,我的二个士兵对三郎君不敬,我已经传下令去,让那二个士兵不许吃饭不许换岗。以示惩戒。” 郭振山连说使不得,特别吩咐下去,午饭时,替大门口的二个倒霉鬼送饭。 宫野太郎这次来郭府,是来邀请督促郭振山,出任常州市维持会长和商会会长的。无奈郭振山是狡狐猾狼一条,先是提出,丹阳宪兵队也要自己出任职务。接着又提出,自己的大部分产业生意,都毁于皇军炮火,应该得到相应的赔偿。既是日中亲善,携手共建繁荣,就不能停在嘴上光说不练。再一个,就是借口乱世,人心浮动,自己已经没有号召力了。曲意推辞,死活不肯松口。 正巧此时慧明和尚又来了,说自己的庙被太君烧了,无处安身,来郭府化缘来了,要重修庙宇。老和尚不同郭振山,辞锋凌厉,却又咄咄疾言之余,说不尽的慈悲委婉,出家人嘛,不能在皇军面前做泼皮和尚。 宫野听得脸上阵阵发烫,向老和尚保证,自己一定会严惩烧庙的凶手。他这是打肿脸充胖子,鬼知道他能管多阔,宫野手再长,也伸不到宜兴县去。这让他暗自尴尬羞愧。 好在此时三郎回来,成了他下台阶的垫脚石,宫野早就打听清楚,郭振山重男轻女,他的命门就是这宝贝女婿。既然老的滑如狡狐,何不曲线迂回,首先拿下小的,宫野拿定主意,和三郎极尽拉笼之能事。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真二来报,酒菜备好,可以开饭了。 宫野因为和三郎谈得投机,这是个好苗头,所以酒席开始,宫野就对三郎一翘大拇指,说: “三郎君,你是中国人里的这个,我敬诸位一杯。”宫野这是先敬有礼了。 三郎更会来事,立即对宫野说: “宫野司令,咱俩一见如故,我从小热爱日本文化,爱你们日本人,今天遇上您,就是遇上知音了,太高兴了,回敬。” 三郎还不知道宫野拜访的目的,反正他也不可能从常州巴巴的赶来,专谈风花雪月的。但这酒席开始,彼此以酒盖脸了,必定会图穷匕见,说出目的的。既然是各怀鬼胎,本少爷的胎儿,可不能输了给他。你宫野老鬼子掌握主动,老子先和你混个热络,彼此存个好脸面,不至于一撕就破,再见招拆招,嘿嘿,**嫖客,脱光衣服才能见真章。 果如三郎所料,酒桌上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宫野旧事重提,把来意和三郎细说一遍。二人用日语叽里呱啦的,把郭振山和老和尚凉在一边。 三郎心道: 原来是来拉入伙去当汉奸,老丈人是肯定不干。可要直接回绝,让宫野下不来台,抺不开面子,万一闹羞成怒的翻脸,就没退路了,哈哈一笑道: “宫野司令,中国有句俗话,叫无利不起早,有什么好处,先说来听听。” 宫野见三郎很有兴趣,这就是郭振山的缺口。但一时之间,没准备,还真不知能许诺什么。又不能显得毫无诚意。转过头改用中国话说: “郭先生,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是最讲诚信的,我们一定会给予您最优惠的待遇。具体能有多少优惠条件,我是外行,郭先生可以酌情提议。我现在能给的保证,就是我所说过的,就一定能够兑现。” 郭振山微笑着不置可否,举杯敬酒,三郎重又替大家斟满,坐下吃菜,酒席上一时冷了场,都在各想心思。 第八章宫野进宅之结拜成交 宫野见酒席上冷了场,心里大是不爽。想想还是针对三郎下功夫。用日语说道: “三郎君,看样子你的丈人,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啊。” 三郎微微一笑说: “宫野司令,您开的是空头支票,别生气宫野司令,我只是比方。比方说,我家在南京的一个修船厂,被皇军的炮火毁了,损失起码二十多万大洋,宫野司令如果真有诚意,不妨先赔偿了给我们。” 宫野心里嘲讽三郎不知天高地厚,这就是年轻的稚嫩,这就是郭振山的择婿标准,简接映衬出郭振山的境界深浅,在帝国皇军的高压之下,也就这几斤几两,心情立刻大好。哈哈哈大笑三声,说: “诸位,这些南京的悬案,现在都已经是高层在处理,我是无权决定的,但我可以代为反映情况,一定力争!” 三郎心道: 你就是个小小的宪兵司令,向高层代为反映,鬼才信你,在高层面前,你算个屁。 三郎肚子里龌龊着宫野太郎,嘴上却说道: “感谢感谢!宫野司令,往后有您做主,我们就放心了,敬你一杯,诚心敬你一个大杯!” 宫野太郎架不住三郎的热情,同时,在酒精的作用下,为了表示日本人和中国人一样,都是豪爽重情义的,不能输了。端杯和三郎重重一碰,干了! 三郎见宫野很“豪爽”,心道: 小样,本少爷喝不死你。 宫野那料到,三郎是个阳奉阴违的货色。典型的面上笑嘻嘻,裆下捏鸡鸡,还真以为碰上了中国知音。 宫野太郎虽说是常州府的一把手,生杀大权握在手中。可骨子里,他在日本老家,也就是个自给自足的渔夫家庭。和郭振山的财势,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根子就没得比。 偏又宫野酒量不大,气量大。非要显示自己大日本的修养,和深厚的汉文化功底。嘴巴里叽咕着: “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以示自己的精通中国人情。想想还意犹未尽,抢过三郎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并排放一起,倒满,端起回敬三郎。 三郎很难受痛苦的样子,摇着晃着和宫野干杯,然后“醉了”。 宫野这一杯下去,也彻底喝大了,一把抓牢三郎,哈哈的大笑: “三郎君,你的胆量大大的,酒量小小的,不行,你的大大的不行。但我从中看得出,你的人品,大大的行,我的太欣赏了。你们中国最淳朴的人间真情,是异性兄弟,这样的古风大大的好。你我要好好学习!” 宫野太郎拉着三郎,非要拜把子不可。在宫野的心思里,酒后才是真情流露,酒越多,真情越多,他强烈要求拜把子。 三郎心中暗笑: 妈妈的,瞧你也是个日本美男子,老子被你“喝醉”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老子是不是!咱俩都是心怀鬼胎的,难道本少爷的老酒,变成了堕胎药,把你的鬼胎打下来了不成?有真情了?和老子拜把结兄弟,没这么玩真的吧! 半推半就的,三郎勉为其难只能答应宫野。 宫野趁着酒性,一边捉住三郎不放,一边对郭振山和慧明和尚嚷嚷: “我和三郎君投缘,结为异姓兄弟,你俩都是见证人。一定要记住,三郎君和我,以后就是兄弟了,兄弟有困难,一定要帮忙,你俩的见证要做好!” 宫野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三郎纳头便拜,把个头颅磕得不当是自己的脑壳,“咚咚咚”,“嘭嘭嘭”。象是捣头拣便宜似的。生怕迟了片刻,三郎便会反悔似的。郭振山和慧明和尚想不到会有这种变化,正目瞪口呆之际。 宫野开口了: “郭先生,那个,那个和尚先生,以你们的德高望重,见证了我和三郎君的结拜成交。从今以后,三郎君,我的困难,你要帮。你的困难,我的帮。如若食言,就象这张凳子。” 宫野说完,拔出东洋刀,砍下凳子一角。 三郎当然不肯认输,顺手拿过东洋刀,也砍下凳子的另一角,发誓永不食言。 三郎砍完凳子,心中愤愤不平,可惜了一张好好的楠木凳子不说。这宫野还不但是有鬼胎,更是怪胎,貌似忠厚,内藏奸诈,结拜是名,道德绑架老子是实。嘴巴上嘞嘞几句,就给老子按上了一个讲究诚信的笼头。 宫野太郎很另类,他把自已打造成一个讲究诚信的鬼子。偏又三郎不信,鬼才信他的砍凳角把戏。 宫野见三郎也砍了凳角,大笑道: “好好,很好。往后,我就叫你三郎弟弟,你叫我太郎哥哥。为了大东亚共荣,我俩日中亲善,干杯!” 宫野的这一杯酒落肚,算是把自己彻底摆平了,二粒眼乌珠子,象是停了的钟摆,挂在眼眶内呆呆不动。嘴里咕哝着: “太好了,日中亲善,结拜的亲善,中国美酒好菜,如果再有生鱼片,就更美了。” 三郎也被宫野喝出了人来疯,说道: “太郎哥哥,今天咱俩结拜成交,弟弟给你一份见面礼如何?” 宫野直摇头,说: “错错错,错了!应该是结拜成功,你的中国话的不行。给我什么礼物?” 三郎心道: 他妈的,你自已才说的结拜成交,老子拾你的牙慧,反倒编排起老子的毛病来了,狗日的人醉心不醉。如果老子真以为你醉了,老子就算是个正宗的白痴。 三郎也不想和他争辩,说声“等我几分钟”。便匆匆去了。 三郎找到龙梅,一边往厨房引,一边问: “龙梅,你吃日本刺身,吃没吃过鸟肉刺身啊?” 龙梅道: “没吃过,但我听说过,蘸料和鱼刺身略有不同,但关健是,肉里的血要放干净,如若不然,血腥会大大影响味觉口感。” 三郎笑道: “那就成了,我保证不带一丝半点的血。你来做制作蘸料,我做鸟肉。” 龙梅道: “少爷,我只是听说过而已,真没做过,做坏了,我负不起责任的。” 三郎嘿嘿的坏笑,说: “没关系,那个宫野太郎喝大了,这会儿给他舔我的脚丫子,也是天下美味,快。” 竹鸡的肉质,是鸟类里面最白的,特别是没性成熟的新鸟,虽没雪花白,但面粉白绝对是有的,十分漂亮,老鸟就白里泛上微黄了。三郎和小王英抓了五只,被异想天开用上了。 三郎挑了三只,放血后取用鸡脯肉,泡凉水洗净,然后切片。 切片是个技术活,三郎能吃不能做。特别是软绵绵的新鲜肉,要切成均匀的薄片,实在是刀功的必然。三郎就是个练嘴的,把要求和周姆妈强调了,断丝肉片,越薄越好,并且是均匀的,限令做好。 龙梅做蘸料,酱醋是必不可少的,厨房里什么调料都有,唯独没有芥末。只能改成中国式的,调成辛麻微辣。 三郎端着切好的竹鸡肉片,在一边等着。龙梅熬制蘸料正在要紧时候,瞟一眼三郎手中的肉片,赞道: “切得真漂亮,一盘千层雪花糕似的,想不到少爷厨房里的刀功这么好。” 此时锅里熬制蘸料的冲味上来了,三郎往后退一步,说: “那里呀,我二把刀都算不上,这是周姆妈切的,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用个竹片压住鸡肉,一刀一刀切片,太难了,周姆妈真有本事。龙梅,你这蘸料,不会把宫野司令熏倒吧?” 龙梅道: “好了,起锅,再倒点镇江老陈醋,你就可以到宫野司令面前显摆了。” 三郎嘻嘻一笑,说: “如果宫野司令吃得好,头功就是你的,奖你一个拉拉小手,怎样?” 三郎嘴里说的拉拉小手,并不是拉手逛街的绮丽场景,而是对龙梅最残酷的折磨。去年底,三郎在鼓楼医院住院时,无意间拉住龙梅的手,结果,龙梅整个人瘫软倒地,带着三郎也跌了个大跟斗。从此后,龙梅只要碰到三郎,总是要保持安全距离,能远则远。 现在三郎说奖赏拉手,足以让她惊悚到魂飞天外。要知道这是郭府,不是南京鼓楼医院,让人见了,……。龙梅不敢想象,车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三郎哈哈大笑,心中极是得意,拿上龙梅做好的蘸料,哼哼叽叽的出了厨房。 三郎左手端着鸡肉片,右手端着蘸料,往宫野面前轻轻一摆。说: “太郎哥哥,您要吃的生鱼片,请品尝。” 宫野听到三郎说话,那摆钟眼珠子左右摆了一下,被面前的竹鸡刺身吸引住了。俯身一闻之余,双手不自觉的搓了几搓。说: “哟西,这是什么生鱼片?刀功顶级,太新鲜了,蘸料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很有食欲的。” 三郎笑道: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现在用嘴不是说,请品尝吧。” 宫野此时似乎没那么醉了,嘴里“哟西哟西”二声,拿起筷子,小心挟起一块鸡肉片,往调料里蘸了蘸,轻轻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吃相很文雅。 宫野咂巴几下嘴巴,立即加快咀嚼节奏,很夸张的咽下去。端起酒杯一举,说: “郭先生,慧明法师,三郎弟弟,哟西哟西,干杯,大家一起品尝,一起。” 宫野嘴上谦让大家一起品尝,可下筷子一点也不谦让,根本看不出有和别人分享的意思。他又夹起一块竹鸡肉片,在蘸料中左右一翻身,嘴巴早早张开等着,双眼盯牢筷子上的竹鸡肉片。等肉片填进嘴里时,双眼微闭,细嚼着微微点头,那一份享受的神情,由眉头舒展开来,很快就漾溢着整个脸庞。直至最后整个身体,四肢百脉的感知,就全剩在一张嘴上了。 宫野劳动的嘴巴,成了饭厅的中心,所有目光,全聚焦在他的嘴上。 三郎专注的看着,看着宫野沉浸在忘我的世界中。他那斯文的外表,配上这忘我的吃相,确实很文雅。可给人的感觉,偏就是在狼吞虎咽。看着宫野把最后一口肉片吞下,三郎这才有工夫将目光移向别处。 三郎见和尚干爹和岳父,也和自己一样,看得很专注,更有错愕。估摸着他俩想不明白,生吃有那么美味吗? 宫野见面前的盘子里干净精光,意犹未尽的虚抚肚子,说道: “三郎弟弟,太美妙了,这是我吃到的,最最美味的刺身料理。鲜香嫩脆,还略带甜味,太不一般了,刀功也好,薄得均匀,蘸料更是独特,太独特了,难得!真有回到故乡的感觉啊!” 宫野由衷的赞美着,感慨着。三郎打蛇随棍上,说道: “太郎哥哥,往后你只要想家乡了,就来这儿,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三郎的话,把郭振山气得脸都歪了。这东洋瘟神,躲都躲不及,这没脑子的傻女婿,还往家里招,脑筋坏掉了。 可当着宫野的面,嘴上还只能说: “宫野司令,我们随时欢迎。” 宫野嘴上应着“哟西哟西”,心中却还是念念不忘刚吃过的刺身,扭过头就问: “三郎弟弟,我们吃的,是什么生鱼片?” 三郎一听,要坏事,这家伙吃上瘾了,本少爷可来不及伺候你。眉头一皱,诡计顿生,说道: “这个鱼,平常水里是没有的,是地下暗河里的,是慧明法师寺庙里的特产,因为它的叫声象鸡叫,就叫它“鸡鱼”,别处是没有的。慧明法师在暗河的出口处,好不容易钓了二条,特别送来,太郎哥哥真是有缘,有口福。” 宫野听了,惊喜交加,说: “暗河里的鱼?鸡鱼?鸡一样的叫?太神奇了,怪不得如此美味。” 宫野别转头又对慧明和尚说: “慧明法师,你回去了要继续钓,我的大大的喜欢,请问,那个鸡鱼叫,是公鸡叫?还是母鸡叫?” 慧明和尚听着三郎信口胡说八道,就知道要坏事。庙后地泉,倒是真有一处,可这小赤佬居然会造出一条鸡鱼来。也亏他胡诌得一本正经,只能笑咪咪的听着,不置可否,以为这样,便能马虎过去。谁知这宫野太郎,把奇思妙想给吃出来了,还要问清是公鸡叫母鸡叫。 慧明和尚也不是平常角色,都是风浪里煅炼出来老江湖,既有三郎信口雌黄在前,老和尚鬼话连篇在后,也就顺理成章了。说道: “宫野司令,不是公鸡叫,也不是母鸡叫……” 老和尚说到这儿,故意停住。意思是让三郎着急一下,谁让他无端生事了!谁知三郎一点也没着急的意思,反倒是宫野太郎,先着了急,咂巴着还有余味的嘴巴问: “慧明法师,那又是什么鸡叫?” 慧明和尚道: “宫野司令,是田鸡叫。” “天鸡?哟西,肯定是一只神奇的美味鸡。中国真是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啊!” 老和尚也懒得去纠正他,别说是“天鸡”,就是说成“飞机”,也随他去。说道: “是的,是很美味,只是极其稀罕,都是只有贵人才能吃上的。” 宫野全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那会眼前半吊子和尚,说鬼话比三郎还顺溜?哈哈大笑,以示友好,说: “慧明法师,你是很好的良民,不!应该是良和尚,很良的良和尚。我是一定要去贵寺拜访烧香的。” 老和尚双手合并胸口作礼,说: “善哉,贫僧随时欢迎,只是现在寺庙被毁,而且那个地泉出口,也被埋没,恐怕会让宫野司令失望。” 慧明和尚说鬼话经验老到,把宫野戳穿谎言的机会堵死了。 三郎在一边挽着宫野太郎,说: “太郎哥哥,你又不信中国菩萨,进庙里,讲究可大了。再说了,我和尚干爹送来的二条鸡鱼,本是给我养伤补身体的,现在进了你的肚子,该知足了。这鸡鱼极其胆小,庙宇被毁时受惊逃走,也未可知,你要再吃,只有耐心等,忍着的耐心等。” 宫野太郎呵呵笑着,又摇又晃的起身,说道: “三郎弟弟,你的意思,我很明白,鸡鱼的,可遇不可求,我是有缘又有口福,领你情了。但是,你我既然结义兄弟,往后的困难帮助,你就不能推缷了,一定要诚信,说话算数。还要仁义,不能让我看不起……” 宫野被扶出郭府大门时,是翘着大拇指,一口一个“哟西”喊着的。日军士兵把他抬上车后,“哟西”声没有了,仅剩下大拇指坚强地竖着。 第九章臭屁跟斗 送走宫野太郎,郭振山领着慧明和尚和三郎,回到书房,一言不发,虎着脸坐下,等待三郎今天的解释。倒是慧明和尚先沉不气,突兀的一声喝斥: “小赤佬,你脊梁骨那里去了?江上洲怎就养了你这样的忤逆子,跪下。”老和尚一半是训斥三郎,一半是做给郭振山看的,毕竟老和尚算是三郎长辈嘛。 三郎依言跪下,郭振山看着,也不吱声,老和尚是三郎的娘家人,女婿的长辈,在施展权威,自己做丈人老头的,怎么个表示都不合适,只能沉默是金了。 三郎跪着,心知这是老和尚借题发挥,在做戏。说道: “干爹,我没忘家仇不共戴天,宫野司令今天来,他现在拳头大,我只能虚与委蛇,他们有备,是打算好了来的。” 老和尚问: “你没忘家仇?没忘就好,你说,你今天这奴才是做给谁看的?” 三郎答道: “干爹,宫野司令不会善摆干休的,咱们避无可避,应该主动自保。” 老和尚道: “你引狼入室求自保,这个自保,不觉得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吗?郭先生待你胜似亲生,这么大的家业被你用来做赌注,你忍心吗?你你你,你……” 慧明和尚越说越激动,站起身,看样子要动手教训。 郭振山走到慧明身边,把他按回椅子上,笑着说: “好啦老和尚,告诉你,这月二十七号,是三郎和亲亲的好日子。按礼,我们俩是亲家,你教训三郎,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嘴,可三郎马上成我女婿了,这样跪在面前,好象有点不合时宜。再说了,咱俩也不先听听三郎怎么说,就这么武断,老和尚,威风抖足了就行了。” 慧明和尚板着脸,对三郎说道: “起来吧,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我也知道,你那是在敷衍宫野太郎的,但也不至于称兄道弟攀亲戚啊。说说吧,转的又是什么鬼念头。” 三郎道: “爸,干爹,我也没定主意。只是觉得,这世上最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贼惦记。宫野司令既然是惦记上了咱家,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与其让他宫野予取予求,还不如咱们主动点,弄些假象他瞧瞧。缓和了关系再说,毕竟他们表面上还是要中日亲善的。” 郭振山道: “说了,也等于没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也只能黄泥罗卜,掐一段吃一段。三郎,与虎谋皮,你太不知深浅了。还有那个什么鸡鱼,你给宫野司令吃的倒底是什么鱼?” 三郎有些不好意思,说: “爸,是当年的嫩竹鸡,肉质嫩脆,早上小王英下套抓的。调料是龙梅做的,我又往里面加了点点大烟膏子,想不好吃都难。”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 “小赤佬,亏你想得出来,哈哈哈……” 郭振山也微微而笑,停了一下,又说: “三郎,你干爹这次来,是准备把茶山上的一百多溃兵,带去宜兴,婚事在眼前,一是顾不上他们,二是人多眼杂。你对他们的工作,要掌握分寸了。” 三郎问: “干爹,你的庙都烧了,去了住那儿?” 慧明和尚笑道: “庙没烧,干爹这是和宫野随口一说,住人嘛,离庙不远的花蛇洞,住个三四百人都可以的。” 书房里三人正说话间,亲亲陪着郭夫人进来,和老和尚见礼。老和尚忙起身,先念声“阿弥陀佛”,再说道: “亲家母,潜心向佛,终于修来了善报,老和尚恭喜了。” 郭夫人道: “亲家法师,刚才东洋人在,不方便向您问好。托您的吉言,大家同喜。三郎没了亲人,您以后就是他的长辈,小孩子不懂事,全仗您教导了,唉,亲家翁和亲家母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儿女结婚成家,也该开心欣慰啦。” 郭夫人说着,落下泪来,亲亲说道: “娘,干爹难得来,干爹,亲亲给您请安了。”亲亲说完,给老和尚敬了茶。 老和尚笑道: “咱们的亲亲丫头,也知道客套虚礼了,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啊!” 亲亲抿嘴一笑,退到郭夫人身边,郭夫人笑道: “亲家法师,您别把小孩子宠坏了……” 郭振山接住话说: “一会流泪,一会笑的,都去吧,我和老和尚还有事要说。” 正巧此时钱管家进来,后面跟着龙梅,笑道: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走啊?我又不是宫野那瘟神。我是见宫野那瘟神走了,才紧赶来见老朋友,慧明老和尚,放着和尚经不念,跑这儿来传经送宝?” 慧明和尚和郭振山对视一眼,看来俩人想说的事,谈不成了。老和尚呵呵一笑说: “钱总管,传经送宝不敢,这郭府就是块宝地,风水好。什么好事全往这儿赶,午饭的时候,常州宪兵司令宫野太郎,都和咱家少爷成磕头兄弟了,呵呵呵,起码,郭家村这个小村子,鬼子暂时是不会来烧杀作孽了。大少爷的本事,我今天是见识了,好好好!” 钱管家很诧异,他知道三郎鬼花样多,但也不至于一顿饭的工夫,就和鬼子的宪兵司令拜了把子,老和尚这么说,真不知是正话还是反话。 问道: “当真?” 慧明和尚笑道: “当然是当真,三郎这小滑头,脑筋活络得很,从不干吃亏的事,鬼得很呢!” 钱管家听老和尚这么说,深有感触的大点其头,附和着说: “是啊是啊,小三郎滑头,滑头之极,老夫颇有领教。” 亲亲不敢反驳老和尚,但钱管家的附和,让她很为三郎不平了,反对道: “钱爷爷,三郎待您那么好,您老人家怎么舍得这么说他?三郎又那里滑头了?” 钱管家刚要回答,老和尚先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郭振山说: “亲家翁,我说三郎小滑头,你可爱听?” 不等郭振山回答,复又扭头对亲亲说: “丫头,你想知道三郎有多滑头,多顽劣吗?” 亲亲傍在郭夫人身边,当然说“不要”,但心里却又是极想知道。 老和尚倚老卖老,似模似样的说道: “我的庙前,有棵枣树,……” 三郎听老和尚又把老黄历翻了出来,说道: “干爹,都是小时候的顽皮不懂事,就别出我的洋相了。” 可老和尚只当三郎的说话是鼓励,继续悠然的说道:“树上结的大枣,每年都是他的私产。小滑头还对香客们说,这枣树是开过光的,吃了能早生贵子,一个铜板五个枣子,叫做五子登科。他爬树摘枣子,铜钱银子我收了,过后还得和他平摊……” 郭振山静坐一边微笑听着,到了这时,他才突然醒悟到,三郎儿时的顽皮捣蛋事,老和尚这么热衷拿出来说,是他心存愧疚。刚才对三郎是错怪了,老皮老脸又不好对小辈说抱歉。怪不得呢,自己今天也奇怪三郎的做派,这鬼子是他的仇人,态度咋能一下变成这样?现在老和尚这么说故事,无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 三郎是很有心思的聪明人,做事是有分寸有道理的。他和宫野太郎拜子,自然就更有道理了。老和尚这样亲情中对三郎透着的亲昵,他刚才的叫三郎下跪,自然是给自己做样子的了。 龙梅忍了很久,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法师干爹,少爷用枣树开光骗钱,是几岁?” 老和尚笑道: “八九岁吧,阿弥陀佛,也不能说骗钱,信则灵,也确有吃了生子的。不过话说回来,挣这钱,也要吃得了苦的,既然是开过光的枣子,就不好用竹竿打下来,就得由三郎这个童子上树摘,这是讲究,噱头嘛总是要的。枣树上毛刺毒虫多,沾上就是红肿疼痛,也不是好忍耐的。十岁那年,小滑头屁股上的一个毒肿,长成了疖子……” 老和尚说到这儿,三郎知道他要把自己的“光荣历史”,揭发出来了。忙说: “干爹,没开水了,我去泡水。” 老和尚只当没听到,接着说道: “小滑头屁股上长疖子,上不得树,挣不到钱。有一天,一个卖麦芽糖的,路过我的和尚庙,歇息讨水喝。小滑头跟我讨钱买糖吃,我算计着,卖糖佬喝了我的水,肯定会送点糖给小三郎的,所以就没给。想不到小滑头就记恨在心了,当时我也没放心上。以为卖糖佬送他糖吃了,也就不生我的气了。谁知第二天,当我在佛龛前经过时,小滑头就在佛龛下鬼叫: 干爹干爹,我屁股上的疖子痛死了,不得了啦,快点帮我看看。我忙弯腰查看,无碍呀!谁知他听我说不碍,更加杀猪般喊起痛来,怪怨我不上心,没看清。我就只好再凑近些细看,你们猜怎么着?” 龙梅迫不及待的抢答: “少爷趁机蹬后腿,踢您一脚。” 老和尚大摇其头,说: “龙丫头,你一百个也抵不上一个小三郎。” 钱管家笃笃定的说: “小三郎肯定是又在你的秃头上做文章,是撒草灰了?敲棒子了?还是泼烂泥了?” 老和尚微笑着否定了钱管家的答案,还环视众人一番,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说: “那小赤佬,对我脸上放了个大大的臭屁,把我臭了个后跟斗。” 老和尚把故事说完,郭振山才算是彻底明白,老和尚说三郎是个记恨的人,那全家的灭门仇恨,焉能敢忘?他说这故事,也隐喻着向三郎道歉了,呵呵,老和尚还是不脱军人的爽直。 三郎早在老和尚开说的时候,就开溜了。回到自己房间,等真一真二从丹阳侦察回来后,到他俩房间混到半夜,商量着怎么大闹海会寺。实在熬不住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三郎见自己的房间亮着灯,开门一看,见亲亲和龙梅在等,俩人哈欠连连的。忙问: “亲亲,这个时候了,有事?” 亲亲一笑,怪嗔说道: “跑那里去了?明早干爹和尚在小佛堂做功课,娘叫你和真一叔真二叔也去。” 三郎不知丈母娘又怎么心血来潮了,直听得呲牙咧嘴,愁眉苦脸。亲亲知道三郎在菩萨面前坐不住,心里暗笑。龙梅插话说道: “少爷,和尚干爹说,你平常都在菩萨面前顽皮捣蛋,还会念经念佛?” 三郎嘿嘿的笑,说: “只要心中有佛,怎么着都是敬菩萨的,我有佛心。” 第十章溃兵的抉择 随着结婚吉日的越来越近,郭府内一天比一天忙,一天比一天喜庆热闹。 三郎经过努力,终于基本上和溃兵们混到了一起。这天清早,真一和真二早早的,就装满了六部马车军火,再叫上慧明和尚,趁着天色微明,向茶山而去。 四个人六辆马车,半上午的时候,到了位于山腰的茶厂。 这段时间以来,溃兵们的情绪,有了显著变化,少了沮丧和颓废,多了兴奋和期待。 拉到茶厂院子里的六车军火,车上一只只熟悉的木箱,一落入这些老兵油子的眼中,立即就引起了大家的激动。程爱民见还来了个和尚,这也太突兀了,山上既没法事做,更没请和尚驱邪赶鬼。他把三郎拉进自己房间,问道: “江少爷,你猛不丁的运来这么多枪弹,想做什么?” 三郎道: “这里不是久藏之地,马上就开春了,那时节走,更难。” “江少爷,那个杀了十一个鬼子的小伙,是你自己吗?” 三郎的身后角落里,吴行风的声音忽的蹦了出来。 三郎忙回头,只见吴行风缩在被窝里,仅露个头,在阴暗中,那张黑瘦的刀削脸,显得鬼森森的,原来他和程爱民睡一个房间。 三郎略一思索,答道: “我全家,就是被那个麻田害的,这不共戴天之仇,我不报,枉为人子。只可惜,没有得手。” 三郎说完,屋内便久久没有声音,谁也不说话。又沉默了一会,程爱民问道: “江少爷,你今天来,是准备把我们这批刀下游魂,重新扔回绞肉机里去吗?” 三郎答道: “我第一次上山,就碰上吴小狗出殡,他是被海会寺鬼子活活打死的,当时看他留下的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活在世上就是受罪等死。再想我自己全家,也被鬼子所害,所以我决定,在你们撤到宜兴之前,先把海会寺的鬼子杀了。” 吴行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穿戴好,他站三郎身后说道: “江少爷,算我一份,估计还有十多个兄弟会一起干。走吧,去见见兄弟们,看你怎么说。” 程爱民道: “慢慢慢!姓吴的,你慢点冲动,你自己着急送命,没人拦着。可你说,还有十来个兄弟愿意跟着你,我没法说你草菅人命,只想问你一句,你能负责吗?”吴行风嘿嘿冷笑说: “程长官,你这师长真是有水平,江少爷第一次来的时候,怎会无缘无故的说起不相干的吴小狗?现在死个人,比死只猪狗都不如,你也不动脑想想。” 吴行风说完,走出门喊道: “兄弟们集合,成十列纵队,快快快!” 程爱民对三郎说: “江少爷,老吴兄弟太武断了,我的意思是谋定后动,兄弟们从死人堆里,能拣着命活下来,更要珍惜。” 三郎直视程爱民的双眼,说道: “程大哥,你放心,这里没有强迫,放心吧,主意自己拿。即使不跟我去海会寺,也一样替你们按排好退路,我们郭府做事,会善始善终的。” 门外吴行风喊道: “江少爷,出来吧,兄弟们集合完毕,等你训话。” 三郎和程爱民走出屋门,吴行风高声道: “江少爷,最近山上的兄弟们,想什么的都有,猜什么的都有。今天就说句亮堂话,让大家心里有个实底。” 三郎应声“好”,眼睛巡视一遍溃兵们,不少人脸上有了笑容。咳嗽一声说道: “各位英雄好汉,我看大家的精神,好很多……” 三郎话未完,溃兵们吵开了。 “江少爷,别兜圈子,这么多枪弹搬来,是不是又要拉我们去打仗。” “今天为什么好酒好菜没有了,是不是瞧我们都是废物,舍不得了?” “江少爷,上次说的,那杀了十一个鬼子的小伙,是不是你自己?没吹牛逼吧!” “江少爷,鬼子**拔了保险针就能炸,你是神仙手?” “对对对,我们都是光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别瞎吹牛逼。” 最后的一嗓子,又是搅屎棍牛大壮嚷的,惹得溃兵们哄然大笑。 三郎也只能跟着笑,表示大度嘛。等大家笑差不多了,才说道: “这世上有很多牛皮可吹,唯独搏命的事,吹不得。而且,我对诸位英雄好汉没有幻想,不需要吹给你们听。那**,可能是掉地上的时候,磕着的引火梢。” 牛大壮嚷道: “江少爷,算你是福将,我们也是这么猜的。” 三郎不再理会牛大壮的打岔。说道: “上次我在山里杀了十一个鬼子后,鬼子又进行了大搜山,一个叫黄石坳的山村,被鬼子屠了村。这个仇,是因我而起,总是要报的。说到报仇,就是我现在要说的主题。上次来,我说过的吴小狗被海会寺鬼子打死,这些日子以来,我派真一叔和真二叔,多次侦察,已经把海会寺查得一清二楚,有了一个杀鬼子的初步方案,今天来,就是想挑选三十个好汉兄弟,和我一起海会寺报仇去。这个看似在帮我的忙,但实际上是我又一次帮忙你们……” 吴行风打断三郎说话,问道: “江少爷,你让我们替你海会寺报仇去,反过来还成帮我们的忙了,是不是说话有点强盗腔啊?” 三郎说道: “吴大哥,你听我说完,就会举双手跳脚赞同的。马上春忙开始,茶山上就不能住了,我在宜兴大山里,又替大家寻了一处隐蔽之所,今天运来的枪弹,就是让你们带去宜兴防身的。到了宜兴之后,你们有二个选择: 一是回家。二是跟着我杀鬼子。都是自愿的,我绝不强迫。最后,我说一个小事,那个吴小狗一家,是我家佃户。古人有说法,叫做一饭之恩,以身相报。兄弟们在这茶山之上,吃的米饭,肯定有吴小狗亲自种出来的。如果就这样拍屁股走人,过后要是每每想起,在这茶山避祸的日子里,吃了吴小狗亲手种的稻米,是不是有点这个,那个的,心中难安啊!我这是为你们去掉这块心病,让往后的日子过得自尊无愧。所以,我就替兄弟们想了个办法: 杀光海会寺鬼子,对得起吴小狗了,咱们一身轻松去宜兴。” 三郎说完,牛大壮又跳出来搅局: “江大少爷,你说话太滑头,要让我们为你卖命,直说,多痛快!我们本就和鬼子誓不二立。杀鬼子,本就乐意,用不着你拿话要挟,我牛大壮不爱听,帮我们的忙?哼!我很不爱听!” “我爱听,我很爱听!我胡雷刚第一个报名去海会寺。江少爷,算我一个!” 一个叫胡雷刚的溃兵,和牛大壮叫上板了。三郎又惊又喜,惊的是,别把事情弄泡汤了。喜的是,有了同盟军,还牵头报名了。 忙说道: “好,胡雷刚第一个,报名开始,最多三十个,迟了就没机会了。” 牛大壮紧跟着大喊: “等等,等我和胡雷刚的帐算完。姓胡的,明明是我第一个报名,你凭什么和老子争第一?成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牛大壮话音落,溃兵后排挤出来一人,敢情就是胡雷刚了。只见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显圆的长方脸,杏眼亮瞳双眼皮,显得和眉慈目。一个板寸头,又显得他刚毅坚强,浑身透着一股英气。 胡雷刚走到队列前,双手抱拳朗声喊道: “兄弟们,有礼了,显丑。俗话光说不练嘴把式,我胡雷刚不是练嘴的,第一还是第二,牛大壮你我拳脚上定先后。” 胡雷刚这是要真打了。 牛大壮见这阵势,更不犹豫,大步走到队列前,也是双手一抱拳。但他却是对着三郎一人,大声说道: “江少爷,我牛大壮杀鬼子,没二话。今天姓胡的要和我火拼,我不能煞风景,坏了你的大事,不仁不义之举,我做不出来。姓胡的,并非老子怕了你,有本事,看谁这次杀的鬼子多,我第一个,谁想加入的,快随我站到江少爷身后。” 牛大壮说完,迅速站到三郎身后。 三郎心道: 牛大壮认怂了。妈妈的,真是活见了鬼,牛大壮就是一头雄壮的健牛,胡雷刚和他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怎就反而怕了胡雷刚呢?不过,这牛大壮看似粗俗,倒也粗中有细,很能见风使舵,先往老子身后一站,倒显得胡雷刚不知轻重,没分寸了。 三郎正要说话,整个队列起哄了。 “嗷——,呕——,怂喽!牛大壮怂喽!牛大壮变牛大逼喽——”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同时,一个接着一个的溃兵,直往三郎身后奔,没一会就有六七十人,胡雷刚也被挟裹在中间。 三郎虽是猝不及防,却更是有意外窃喜。想不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朝场园边走出几步,高声喊道: “我知道大家都是英雄好汉,打海会寺,人数足够,等会再选。现在我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和尚法师,叫慧明法师,我们此次去宜兴,就是他带路。下面请慧明法师训话。” 三郎的说话,少了很多的恭敬。老和尚不介意,溃兵们更不在乎。 慧明法师也不谦让,站起来便说: “我是三郎的干爹,也是教他武功的老师,结果是干爹没做好,武功也没教好。” 溃兵们一阵哄笑后,慧明和尚接着说: “我早年也在队伍上干过,算是你们的前辈。首先,我纠正一下三郎的口误,和尚是俗称,法师是尊称,和尚法师连一起喊,就是不伦不类,往后,叫我慧明和尚就行了。” 现场又是一阵法师,和尚的嚷嚷。老和尚用手示意一下,接着说道: “现在江南各地的日占区,都在搞维持会,办良民证,还有那个什么联保连坐。象兄弟们这样的,都是没身份的黑户,下了山寸步难行。所以,随我去了宜兴,还得继续在大山里窝着。首先是解决身份证明问题,去留问题,各位自便。” 老和尚说到这儿停下,掏出香烟,抽出一根叼上,又摸出打火机点上,那派头,佛祖见了要念“阿弥陀佛”。溃兵们本来听得十分上心,见了老和尚这一番做派,又哄笑起来,吆五喝六的,“花和尚”,“大烟和尚”,“酒肉和尚”的一通乱喊。 老和尚也不生气,等声音稍小,继续说道: “你们说对了,我这和尚,荤腥不忌,烟酒咸宜,打猎钓鱼,样样内行。更有甚者,我还有一个儿子。” 溃兵们更加放肆狂笑。 老和尚等稍稍安静,接着说道: “三郎被鬼子追杀,杀死第一个鬼子的那杆地枪,正巧是我埋设的,所以说,我这酒肉和尚,比你们更混蛋。” 这一次没人起哄吆喝了,老和尚说: “兄弟们都是和鬼子拼过命的,我敬重你们,菩萨面前,我会为你们祈福的。” 老和尚不伦不类的讲话,令溃兵们狠劲鼓掌,疯狂呐喊起来。 三郎很满意这效果,回到吴行风身边,说道: “吴大哥,你对这儿情况熟悉,这六七十人,挑三十人足够,首要条件是体力好,能跑的,起码一夜能跑二百里路,劳驾你帮忙挑选一下。” 程爱民把三郎拉到屋里,说: “江少爷,我虽四十多,但身体特棒,耐力特别好,战斗经验丰富……” 三郎笑笑说: “程大哥,我还在考虑,给多少钱你回家呢。” 程爱民苦笑一声,低声道: “家是回不去了,部队上,更没脸回。只求还能有脸见死去的弟兄。” 外面又传来吵架声,因为人多,最后还有三十六人,吴行风走进屋来,说道: “江少爷,还有三十六人。” 三郎道: “也就这么着吧,吴大哥,你把人领去烘干房,咱们开个小会,程大哥,一起去吧。” 烘干房里,四十来个人,整整齐齐的站着。三郎看着大家,说道: “诸位弟兄都是英雄好汉,谢谢信任我。在说正经话之前,我先说句屁话。就在前几天,鬼子宪兵司令去了我家,动员我爸去为日本人做事。说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必须中日提携,要把江南建设成黄道乐土。可再说海会寺,为了掏个粪,就要把人打死,都是鬼子的做派,**牌坊一起做,也太妖了。这样的共荣提携,咱不要也罢,杀他狗日的!” 三郎一番话,又把牛大壮的话匣打开了: “江少爷,杀他狗日的是肯定的。可鬼子司令去你家,你爸答应替鬼子干了吗?” 三郎翻了他一眼,说道: “牛大哥,鬼子去我家,门口放着岗哨,我进自己的家门,要向他鬼子鞠躬,有天理吗?还能答应他?牛大哥,咱兄弟们就要去海会寺杀鬼子了,这个战士出征,都是气可鼓,不可泄。你五年的连长,可不是白干的,应该懂的道理。我这虽是交浅言深,响鼓也要重敲嘛,牛大哥,你是响鼓,我就不重敲了。下面请真一叔介绍海会寺的鬼子情况。” 第十一章喋血海会寺 海会寺,依邻古运河,庙宇全部是硬山式结构,五间宽二十余米,三进深六十余米。中一间是全寺总通道,三个大殿,十余间僧房。第三进是二层,鬼子小队部所驻,全寺共有三十七个鬼子,九点半熄灯就寑。寺庙大门二个固定哨,每一进一个固定哨,没有流动巡逻哨,二小时换岗一次……, 真一一边介绍海会寺的情况,三郎一边在墙上画出平面草图,真一说完,三郎也画好。说道: “草图上鬼子的分布,一目了然,有问题的可以先问清了。” 三郎这么说,牛大壮举手,又想开口,刚说一个“我”字,四周便是一片恶脸相向,赶紧闭嘴。 三郎只当没见,接着说道: “都明白就好,下面分配任务,咱们共分三个小组,等会分组。鬼子的岗哨和小队部,由我和真一叔真二叔负责。在我们三人解决鬼子小队部的时候,你们三组往鬼子屋里扔手**,就是这儿这儿这儿,三个部分,五间僧房。手**是你们用惯了的德式的,我的要求是只扔**不打枪,从第一声**爆炸,到战斗结束撤退,三分钟。” 三郎停下喝茶,让众溃兵转一下脑子,接着说道: “时间三分钟,把带着的手**全扔鬼子头上,咱转身便走。为什么不用枪,意思很明白,就是让城里鬼子多一点思考时间,这是和尚干爹的主意。只要我们过了运河,脚不抽筋,基本上就保险了。大家有好主意再补充。” 程爱民道: “我补充一下,撤退路线不清晰,这是隐患。鬼子电话线,应该提前剪断。同时,还必须向内城方向派出警戒。 吴行风道: “很对,还有,有没有狼狗?大白天的,武器怎么带?再一个,万一有意外,怎么处置?有几个备用方案?” 三郎道: “我先保证一点,武器和手**,现在已经运到丹阳了,其他的嘛,再商量,咱们合计……。” 午饭时间到了,很丰盛,溃兵们吃得更疯狂。 茶厂里剩下不去海会寺的溃兵们,都已经把枪弹拿到手,直夸好。特别是那十挺崭新的原装捷克机枪,更让溃兵们兴奋得眼冒火星。枪是当兵的命,得了好枪,就是修了好命。一个个嗷嗷的豪气冲天。 “早有这么好的家伙,小鬼子敢和老子逞凶?” “可惜了,好枪在手,也没用武之地。” “这么好的机枪,还原装的,鬼子的歪脖子算什么?” 三郎不管溃兵们的兴奋激动,饭后带着三十多个溃兵,分批分次出发,扮成各式人等,直奔海会寺。四十里路,到丹阳集中时,正是晚饭时分。丹阳县城,早被鬼子先炸后杀,再接着便是三天三夜的大火,把一个美丽古城,烧得狼籍残败,完全变成人间地狱。 城里肯定没饭吃,即使有吃饭的地方,三四十人挤在一起,也等于找死。所以,真一提前在一个叫曲阿村的地方,在古运河边,有个禹王庙,在那儿集中隐蔽吃饭。 曲阿村和海会寺,在古运河的斜对二面,隔岸相望。吴行风问: “江少爷,你考虑过没有,干了海会寺,鬼子肯定会侦缉四出,咱们四十来人进村,岂不是害了一村人?” 三郎道: “怪我怨我,做事不周到,那该怎么办?” 二人正说着话,真一回来了,紧张兮兮的小声说道: “少爷,船上带来的饭菜,都让鬼子抢了去,怎么办?。” 吴行风冷笑一声: “怎么办?好办!等天黑,咱扮土匪抢大户,一切为了任务服务。” 三郎当然依着他的主意,总不能饿着肚子跑路杀鬼子,笑道: “妈妈的,为了杀几个鬼子,还要装土匪抢东西,吴大哥,你带人去吧,我没经验。” 三郎说没经验是借口,抢东西吃大户,不需要拜师学艺。抢吃的,也不要挑挑拣拣,拿上便走。 吴行风领了十几个兄弟,趁着天黑,又背又挑的抢回酒菜,这个中细节,也不赘述了,只是那挨抢的大户,不知是庆幸还是倒霉。 趁着在著饭烧菜的工夫,吴行风道: “江少爷,倒底是怎么个情况?” 三郎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转头看真一。真一说道: “少爷,吴兄弟,因为粪船臭,吃食只能放在船舱上面,被巡逻的鬼子查到,全抢着吃了,吃剩的,就全扔粪水里。枪弹和手**藏粪舱里,鬼子看都没看。” 三郎问: “庙里有变化吗?” 真一答道: “没有,我回来的时候还是老样子,真二在盯着呢。少爷,粪船八点钟靠过来,” 真一说完,抓起一瓶酒,猛喝一大口。 三郎看看腕表,略略提高些嗓门,说道: “兄弟们,还有一个多小时过运河,慢慢吃。” 牛大壮应声低喊: “江少爷说的好,吃饱喝足了,才有劲杀鬼子。” 三郎见牛大壮又跳出来,真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人,别在关键时候又搅出了毛病来,正想找他说说。吴行风把三郎接到庙外,说道: “江少爷,这杀鬼子和打仗是二回事,你明白吗?” 三郎还真没想过这事,说道: “我还真没想过,但打仗杀鬼子的事,我肯定不如你,听你的,说吧!” 吴行风道: “江少爷,现在也不是和你说教的时候,你这事,做得太毛糙了,真不知你那来这么大胆,武器弹药塞进粪船就敢进城了。船面上还堆那么多好酒好菜,几个掏粪的,能吃那么好?这不是成心招鬼子吗?” 三郎吓得冷汗直冒,忙问: “吴大哥,那现在怎么办?” 吴行风道: “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好在那些鬼子麻痹大意没深究。如果鬼子起疑心,真搜查粪船,事就大了。粪船上人可靠吗?” 三郎忙说: “可靠,绝对可靠。是我爸的二个保镖,还有三四个家中的下人。粪舱里的枪弹和手**,只有二个保镖知道。” 吴行风道: “还有,江少爷咱这差不多四十来人,天不黑就来曲阿村集结,太招摇了,咱这是偷袭,只要有一个汉奸,或者是有一个多嘴的,捅到鬼子那儿去,你想想吧!” 三郎道: “对对对,确是我的不对,吴大哥,但我派真一叔真二叔盯着,也没见鬼子有反常。咱这次押宝,还是押对了。” 吴行风道: “江少爷,咱这次打的就是鬼子的狂妄自大,你对付鬼子没经验,鬼子也不知道你,二个瞎子撞头,看谁运气好了。” 三郎道: “我有备,打鬼子的无备,当然咱们运气好了。” 吴行风咧嘴无声一笑,说: “江少爷,你这是在领着大家走钢丝。好啦,河上船来了。” 八点整,粪船把武器弹药送到,每人十棵手**,一把驳壳枪,一百发发子弹。如此富裕的装备,去对付三十几个无备的鬼子,二傻子也能打赢。 溃兵们好家伙在手,个个壮怀激烈,仿佛都成了天下一等的英雄豪杰。能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吴行风道: “江少爷,咱在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上,警戒阻击的,我来安排。这运河上的退路,也应派几个人守牢,这是咱的生路。” 三郎小声说: “吴大哥,警戒阻击你派人。我最大优点,就是逃命第一。粪船上的保镖,功夫可好了,我已经吩咐他们过了,保准没错。我家老爷子比我还认真。” 吴行风道: “江少爷,你家郭先生是我见过的这个,睿智高峻。”说完,吴行风竖大拇指在三郎面前直翘。 三郎笑道: “大拇指翘那么高,又不是狗尾巴!”说完,一头扎进庙里。吴行风看三郎笑得妖气,细一想,才明白他这是在占便宜,拐着弯骂自己是狗。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玩这把戏。也只能黑暗中无声的苦笑,跟着进去。 三郎用力拍了二下巴掌,低声喝一声: “兄弟们,跟牢自己的小组,记牢自己和鬼子的位置,听准号令动手,出发!” 海会寺离河边三里路,三四十人一路走,把路上冻凝的冰凌,踩出咯吱喳喳的刺耳声,响成一片,在寂静的黑夜里,听着象炸雷似的瘆得慌。 真一带队,好不容易熬到真二隐伏的监视处,三郎问: “真二叔,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真二道: “少爷,有二个情况。第一个,晚饭的时候,鬼子的伙夫头,被小队长一刀劈死了,其他三个伙夫,被关了禁闭。第二个,天黑不久,庙里又住进了六十多鬼子,十间僧房全住满了。” 三郎听到“伙夫”二字,忙从包里掏出半只鸡,一瓶酒,说: “给,边吃边说,” 真二把鸡塞回三郎包里,开了酒瓶猛喝二口,一抹嘴说: “少爷,我早吃饱了,鬼子伙房里的二只鸡,被我顺了出来,只可惜没酒。” 三郎嘿嘿坏笑起来,说: “敢情伙夫头被劈死,是你造的孽,来劲。我也来一口。” 海会寺的鬼子,自从侵占丹阳以后,骄横跋扈,平常一二人结伴,也敢乡下偷鸡摸狗去。对于驻地的设岗警戒,通常是装模作样的摆样子,夜里的哨岗,基本上是找个避风的角落,抱枪嗑睡。 但今晚不行,驻进了新部队,队长又发了雷霆之怒,杀了人。庙门口的二个鬼子哨兵,实在想不通,不就丢了二只该死的鸡嘛,又不是买的,害得全队人提心吊胆的,生怕再有出错,丢命吃苦头。二个鬼子哨兵,只能在寒风中挺得笔直,认真值勤。 二个鬼子认真站岗,不久,耳朵里便听到“咔吱”“咔吱”,脚踩冰凌的脚步声,立即喝问口令。 三郎带着真一真二,转过海会寺墙角,离鬼子哨兵也就十来米,听鬼子喝问,也同样喝问: “横光队长和岗本队长队长很生气,为了二只鸡,就如此败坏军纪,有损军威,岗本队长……” 三郎听真二说鬼子小队长杀了伙夫头,当时就有了怎么摸岗哨的计划,这会儿依计使上,果然,鬼子哨兵立马把口令的事,忘了。他们心里想的,是小队长杀伙夫的事,闹大了,现在都半夜睡下了,宪兵队和守备队还来责问,这事大得不得了了。 如此一打岔,鬼子哨兵脑子正在转弯时三郎就到了他俩面前,一把扭住一个哨兵的脖颈,就扳倒在地。真二眼疾手快,就在第二个鬼子哨兵愣怔之际,已经一掌砍断了他的颈椎骨。真二解决了鬼子哨兵,急转头,见三郎和鬼子哨兵,在地上扭成一团,还在辛勤苦干,真一站边上看着。 真二急蹿上前帮忙,却被真一拦住,小声说: “小心少爷没面子。” 三郎干得粗气直喘,才把鬼子哨兵弄死。起身自我解嘲道: “他妈的,好久不练,手艺生疏了。本想一个撩阴脚,趁着小鬼子弯腰低头,拧断脖子完工结帐。怕被笑话,妈妈的,继续。” 三郎说完,向隐伏暗处的吴行风一挥手,领头进到庙里。 庙内的鬼子岗哨,再也轮不上三郎献丑出手了,真一真二护着三郎,一路抢先出手。直到上了三进二楼,真一刚手指小队长的房间,那房间里便传出怒骂声,三郎也直蹿了出去。 日军小队长没吃上鸡,盛怒之下砍了伙夫头,后悔之余更是暴躁狂怒。他平时狂妄惯了,鸡被偷是次要的,主要是被部下蔑视,羞辱了他的尊严,他以为偷鸡贼是内贼,被自己的士兵戏弄了。以至于他熄灯躺床上,还是夜不成寐,恨怒连翩。 真一真二武功高强,夜深人静之际,可以做到悄寂无声。三郎虽然也是号称武功“高强”,那最多也是偷奸耍滑很高强。从楼下到楼上,早就把动静放大,传到了小队长耳朵里了。盛怒之中的小队长,以为是勤务兵通讯兵闹的,更怒,拎着东洋刀,骂骂咧咧的开门出来兴师问罪。 .进门的三郎,和出门的小队长,差点碰头。 突兀的冤家碰头,一个有备,一个无备。三郎这次的撩阴腿,再不担心被真一真二耻笑,终于踢了出去。日军队伍上的虐待施暴,从没撩阴腿这一手段,小队长料不到开门就蛋疼,张大嘴本想骂人的,也只能喘大气了。 三郎一脚见功,再不迟疑,刚在庙门口出了洋相,这会正好找补。虎扑进门,一个狠劲肘击,重重砸击小队长的脑壳。同时大吼: “发信号!” 真二早等三郎这一嗓子,立即把准备好的手**,扔进小队部宿舍,“轰”!的炸响,紧接着,整个庙宇便淹没在爆炸之中,爆炸声震天憾地,脚下的小楼抖动。三郎听到手**炸响,看着地板上昏死过去的鬼子小队长,拾起扔一边的东洋刀,挥刀便要砍下,真一道: “已经死了!” 三郎不信,伸手一摸,果真没了脉息。抬头看真一,那表情,一脸的不信自己有此武功。真一笑道: “少爷,没有应激的打击,伤害最大,再加上你功力深……”。 真一话未完,爆炸声突然停了,也不再多说,抓起三郎的手,喝一声: “真二,一起跳!”三郎被真一真二挟裹,从窗口直跳楼下,往前二进院迅速跑去。 鬼子住宿的僧房庙堂,已被全部炸毁,術条椽子横七竖八,杵着插着歪斜杂乱。十间僧房全部炸塌,整座海会寺,刺鼻的硝烟正在升腾,飘向夜空四野。 吴行风站在一堵断墙上,狠劲挥手低吼: “抓紧抓紧!那有动静往那砸,不许用枪,快!” 三郎冲到吴行风身边,问: “吴大哥,怎样?” 吴行风忙喊: “停停停,不许有动静!” 他这么一喊,众溃兵全停手不动。吴行风等了几秒,说: “江少爷,总共四处地方,平均每处一百多个手**,是钢铁也炸烂了。听,除了碎瓦断椽坍塌堕落的动静,没活物的哼哼了。” 牛大壮在另一边说道: “江少爷,这么多手**爆炸,是无死角的。即使炸不死,也早被震死了。” 三郎不不理牛大壮,说道: “吴大哥,把警戒阻击的兄弟叫回来,咱们逃吧。” 吴行风道: “我和胡雷刚说好了,这里爆炸声响,他那边就回撤。咱们撤!” 黑暗中,胡雷刚说道: “江少爷,我们五人全回来了。” 海会寺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是伊公桥,胡雷刚在桥头埋下一个集束****,便往回返,返回海会寺时,所谓的战斗已经结束。三郎问起,他正巧能够答话,也算是证明他参加了战斗,这让胡雷刚说不出的憋屈不爽和无奈。 袭击海会寺,三十九人无一受伤,真一和三郎领头,真二和吴行风押尾,向古运河飞奔。 过了古运河,即一路向南,跑出大约五里多路,海会寺方向又传来剧烈爆炸,和连绵不绝的枪声。三郎问: “真一叔,又怎么了?” “江少爷,我们在伊公桥埋下了集束**炸了。” 说话的是胡雷刚,三郎看在他十分帮衬自己的面子上,应一句: “**好,出其不意杀伤更大,胡大哥好样的,这一炸,是锦上添花,效果更妙,太妙了。” 三郎虽不懂什么是**,但其中有个“诡” 字,就必定是个下三滥的雷,和自己蜀山桥上撒石灰,是异曲同工。 三郎想不到胡雷刚和自己是同道中人,貌似忠厚,内藏奸诈。心思里惦记着有机会,一定要讨教几招新手段,真想欢呼。可他那里又知道,**,不过是战斗战术的一种方式方法。幸亏没有不懂装懂。 三郎心里开心,忍不住说道: “真一叔,今夜大发利市,刚才一炸,又是添财进宝,庙里究竟有三十多少鬼子?” 真一叹口气说: “少爷,咱们是干得欢了,只是可怜了那些菩萨,从此没了安稳之所,海会寺这样的千年古刹,糟蹋了,阿弥陀佛!” 三郎笑道: “真一叔,菩萨是不会怪罪你的,只会称赞你,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前都是菩萨入地狱,菩萨苦啊!从此后,鬼子入地狱,菩萨跳出苦海得解放,真一叔你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真一知道,嘴皮子是练不过少爷的,更不方便顶撞,只能说道: “少爷,少说二句,小心菩萨怪罪,快跑,前面渡口,咱们折返河西,奔珥陵镇方向,当心了,抓牢我的衣服。” 第十二章狂怒的岗本 三郎被真一带着跑,不费力,很轻松,杀了鬼子心情又好,故意和真一唱对台戏: “真一叔,菩萨怎会怪罪我?感谢我还来不及呢?听好了啊,海会寺的菩萨,被弄得没了安身之所,肯定干脆搬家,日本国内不打仗,搬日本靖国神社去摆摊设位,传经送宝。俗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何况他们是和尚的祖宗?从此领导神社里的儿郎们,念念四书五经,修修孔孟之道。说不定神社里的儿郎们,就会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如果真的都回头是岸,造起天皇大赤佬的反来,也未可知……”。 真一任由三郎胡言乱语,只是抓牢三郎,领头猛跑,让他的胡诌随黑夜的寒风,当耳边风飞走。 江南水乡,河多圩围多,桥梁少。圩围之间,多靠摆渡交通。摆渡船分二种,一种是没人的渡船,渡船二头系绳,由渡客自己拉拽,不需花费渡资这种渡船多在行人稀少,却又必不可少的圩河之间。 另一种是渡夫撑船的,收费一分二分不等,这样的渡口一般在交通要道上,行人多。 真一领队过了六七个无人渡口后,珥陵镇就不远了。按照撤退预案,过了珥陵镇,就可彻底安全了。 牛大壮今夜最是卖力,此该眼见胜利在望,粗中有细的他,又**病来了: “江少爷,你太了不起了,虽没进过队伍,可今夜的行动,按排周密,进退有序,零伤亡,杀鬼子三四十个,真正的军事天才……“嗷”……操,……唔!”。 牛大壮的嗓门本就大,他的马屁话为了让三郎听清,就格外的卖力响亮。那知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小块土坷垃,砸了个正中,痛的“嗷”的一声叫,刚骂声“操”,又是一下土坷垃砸上,比第一次更重,嘴唇破了,知道遭暗算。忙用手捂住嘴,生怕再挨。 只听真一骂道: “这么大声,作死啊!想死回海会寺去!”真一的喝斥,让队部发出“嗡”的一阵低笑,只是在黑夜里,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否则笑得更欢。 真一的喝斥,牛大壮知道了是谁在暗中出手,只是想不通,自己和真一之间,隔了四个人。况且,是跟在后面的,真一动手,自己也能发觉的。难道遇鬼?牛大壮越想越心惊。 丹阳县鬼子守备队长,叫岗本景云。三十来岁,一米五六的日本标准男人身高,枣核脸,一对圆溜溜的大眼,象二粒黑白弹子球,凸起的一张大嘴上面,无梁鼻子塌塌扁。整个一张头脸,暴戾恣睢,令人发毛。 岗本景云来中国七年了,他和宫野一样,是个渔民的儿子。官升少尉守备队长,他很感谢这场战争。能踏进中国建功立业,不断取得荣耀,他认为是碰上了好时代,感谢天皇陛下的英明。 在三七年的十一月底,和十二月初,日军飞机对丹阳数次轰炸后,十二月三号,丹阳城陷落。 岗本景云算是第一个杀进丹阳城的勇士,在对丹阳百姓大肆杀戮之后,又是放火,烧了半个丹阳城。正当辉煌的岗本景云,谁曾想,最后被抽调留守,这让他怅然若失,离开一线部队,就预示着升迁和荣耀,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心情郁闷恨懑,只能在百姓头上发泄找补。 岗本景云坐镇丹阳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确保京沪铁路丹阳段的安全通畅。此时徐州会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城北的铁路上,军队和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断向西运送,繁忙紧张有序。 岗本景云率领守备队,不知熬了多少的日夜辛苦,维持守护警戒。为这部战争机器的正常运转,严谨的尽着神圣的责职。凭他多年的战争经验,这一场战役,已经稳操胜卷。 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丹阳城被毁大半,滞留丹阳的日军士兵,无处栖身。俗话: 春寒料峭,冻煞年少。一二天即可开拔的队伍,也就罢了,如果特殊情况,滞留时间长的,那就实在挨不住了。住进海会寺的六十几个鬼子,也算是幸运中的享受了。 岗本景云把一天繁杂的事务忙完,很有为帝国做贡献的荣誉感。特别是把一个最难缠的特别小队,安排住进海会寺,是他今天的最最得意。直忙到夜里十点多,这才回到守备队,踌躇满志的享受美食清酒后,准备睡觉。 城东传来的剧烈爆炸声,把岗本景云手中的酒杯,惊得掉地上。他一步蹿出大队部,探寻究竟。 城东没有弹药库,而爆炸持续仅仅二分多钟,便突然偃旗息鼓,再无动静。这是什么情况? 岗本景云第一想到的便是海会寺。难道是抗日分子偷袭?可除了爆炸声很快停歇之外,便再无动静。岗本景云设想着各种可能的变故,就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打电话寻问,不通,情况似乎不妙!太异常。 只能集合队部,直奔海会寺,眼见为实,查明情况。 岗本景云率队追到伊公桥时,鬼使神差般的,往队列外一跨,挥手让士兵们加油: “快快快!勇士们,海会寺!”在他喊完,队伍先头上桥时,“轰”的一声震天爆炸,一下子炸倒十多名士兵。空中横飞的一块弹片,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岗本景云额头上鲜血淋漓时,才注意到海会寺上空的硝烟,在升腾飘散,知道真出大事了。真是活见鬼,应该出城就能看到的,等自己挨炸了才看见,岗本景云恨怒自己今夜见鬼,狠狠一把扯下额头的弹片。怒吼: “攻击”! 海会寺的袭击现场,令人惊魂,疯狂。没有一个幸存者,支离破碎的尸体,满是残肢断臂。岗本景云觉得,血腥味从未如此难闻恶心,袭击者的残暴,让所有日军士兵怒不可遏,同仇敌忔。岗本景云跺脚蹦跳,怒吼: “卑鄙的支那猪,追击!” 黑夜追击,面对未知的袭击者,是可怕,更是恐怖。稍有差池不慎,便是拥抱死亡。岗本景云率队追到古运河边,冰冻的河面上,由他脚下向对面的河岸,是一条破碎的冰道,把古运河拦腰切断。 二只军犬对着河面狂吠,显然,袭击者由此逃到了对岸。但对岸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埋伏,岗本景云一无所知,况且,没有渡河工具,只能甘冒严厉处罚,从长计议,岗本景云选择了从长订议。 珥陵镇,座落在三陵河和漕河的交叉处,一个不大的乡间秀丽小镇。和所有江南古镇一样,依水傍河而建,这里是通向郭家村,和金坛县的三叉路口。跨过漕河上的珥陵桥,是去郭家村,向南越过三陵河上的三陵桥,则是直通金坛县。 按预定方案,三郎打完海会寺,由此先向南过三陵桥,前行二三里路,又迅速原路折返。悄悄跨过珥陵桥,再溜向郭家村。 当真一带队跑进珥陵镇时,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鬼子的狼狗突然狂吠,紧接着,“八勾八勾”二声枪响,子弹在头顶的夜空中啾啾飞过。 原来,在当天下午,一个十五人的鬼子小队,由丹阳匆匆进驻珥陵镇,珥陵桥边的一四间二层独立小楼,被鬼子征为临时据点。 三郎一伙人不管是去金坛县,还是去郭家村,都必须从小楼下经过,更何况已经被发现,又是该死的狼狗。 但这次也许要感谢东洋狼狗的预警,如若不然,很可能会被鬼子打个冷不防。 真一和胡雷刚掩藏着前去侦察,回来报告了小楼的情况。吴行风和真二也从后队赶了上来。 吴行风问: “小楼里是个什么情况?” 胡雷刚答道: “四间二层的独立小楼,背河临街,紧邻珥陵桥二十余米。上下每间屋子的窗口,都有动静,似乎是鬼子在防守,但不明白小楼内鬼子的人数,还有武器配置。” 吴行风道: “还是狗讨厌,不然又可以来一次漂亮的偷袭,咱们必须尽快通过。” 真一道: “诸位兄弟对不起,是我的错,提前没有摸清情况,害了大家了。” 吴行风道: “我以为,鬼子这是今天刚刚到的,这里是要道口,鬼子必定要驻防。咱们不知鬼子情况,驳壳枪又不适应强攻,可惜手**全用完了。” 胡雷刚道: “吴兄,我们打阻击的几个,还剩十颗有的,:你组织几个兄弟,街对面吸引鬼子火力,我带几个兄弟下河,接近小楼,集束**炸房。” 吴行风道: “行,速战速决速撤!” 三郎道: “胡大哥,吴大哥,我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这街上的房屋结构,和海会寺一样,都是硬山式砖木结构。墙壁是薄砖裹立柱,以柱架梁,以砖砌墙,只要立柱不断,墙倒房不倒。只要墙不倒,柱断房不塌。” 吴行风道: “江少爷一句话,又救了我们几条性命。薄砖墙,我知道,三公厘不到的厚度,这样的墙壁,根本抵挡不住机枪弹的穿透,胡兄,问一下江少爷,找准立柱位置炸。” 胡雷刚点点头时,三郎早听在耳中,把山墙中三根对应房梁的立柱,指点解说给胡雷刚听,最后说道: “为防意外,我带队炸山墙,吴大哥,快去吸引鬼子火力。” 真一真二异同声说: “绝对不行!” 三郎冷声喝一声: “吴大哥,时间就是兄弟们的性命,行动!”三郎这么说,真一真二没了办法。大家对视一眼,便分头行动。 吴行风掩护的火力,在街面上首先向鬼子开火,真一真二护着三郎在前,胡雷刚和牛大壮背着集束手**在后,在吴行风枪响的同时,从珥陵桥北跳下河,沿河沿向南,过桥堍南侧,真一问: “少爷,吃得消吗?冷不冷?” 三郎小声道: “河里冰都冻满河了,能不冷?” 此时,街面上已经打成了雷电交加的暴风骤雨。真二当先破冰而行,摸着岸沿向前,三郎和真一均手持双枪,仰头警戒小楼上的鬼子。从桥北到小楼南山墙,虽是短短五十米,却实足的让三郎心惊魂颤,生怕被头顶上的鬼子发觉。好在很快到了南山墙的位置,这里是个淘米洗衣服的河埠,真二招手示意赶紧上岸,五人如鲤鱼跳龙门,松鼠似的蹿上岸去,三郎第一个奔到小楼南山墙下,指明了三根立柱的位置,加上山墙的前后檐转角,五人正好,胡雷刚道: “江少爷,报数拉火。” 小楼里的鬼子很疯狂,一边射击,一边高呼喊打,直把街面上打得火星飞溅,碎石瓦片四射,还不时扔出**,声势更壮。连只苍蝇蚊子也靠近不了小楼。 一九三八年前后,是侵华日军最强悍兴盛的时期,也就是说,是中国武装挨打最惨的时期。这个时期内的日军最最狂妄跋扈,甚至是少数几人,就敢守备一个县城。三郎的这些溃兵向他们进功,虽然火力超常猛烈,反而是激发他们的斗志,更增他们的凶焰。 直到突然发生剧烈爆炸,小楼南墙被炸,这才开始慌神,感觉大势不妙。 小楼挨炸,“咯吱”怪声响着,象是地震似的晃动起来,一晃二晃三晃,偏偏就是只晃不倒。三郎躲在河岸沿下,再也顾不上隐蔽,大喊: “真一叔,四两拨千斤,快去北山墙推一把!” 三郎想的很有道理,但情急之际,忘了头顶小楼里的鬼子,胡雷刚见状危险,被鬼子扔下**,就万劫不复了,急把最后一个集束手榴,扔进了破墙洞里,“轰”的一声炸响,本是摇摇欲垂的小楼,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轰然倒塌。 小楼里的鬼子,全被压在梁椽瓦砾之中,没被压死的,呼痛哀嚎怒骂打枪,挣扎着试图逃生。 结果,当然是招来吴行风一伙人如雨的子弹,吴行风边打边吼: “小鬼子,想不到也有今天,爷爷今天让你们回不了东洋老家!” 三郎料不到转机这么快,这么爽。双手扒住岸埠石沿,从河里蹦上岸去。大喊: “手下留情,留二个,留二个给我!”那叫声那疯狂,活脱一个强盗土匪的嚣张跋扈。 吴行风见三郎在街面上蹦跶呼吼,稍不慎,就会被流弹误伤。高喊: “兄弟们,歇火,小鬼子死绝了!” 枪声停,整个珥陵镇,一下子又陷入寂静,仿佛刚才没有放生战斗。倒塌的小楼,除了断砖碎瓦的咯吱声,和鬼子濒死的哼唧声,再无动静。 三郎见自己没戏唱了,大骂: “操你东洋姥姥,鬼子能放火,老子也会放火,这叫鬼子做初一,爷爷我做十五,咱们的手段,不能输给鬼子,放火!” 三郎说完时,真二早点上火把,在边上伺候着了,三郎接过火把,扔进小楼瓦砾之中。高呼一声: “兄弟们,金坛去哉!” 真二的做派,三郎很意外,这不是他的风格。刚悄悄问了句: “真二叔,可别折煞我啊!” 真一笑道: “少爷,这是抬花轿,替你架势呢,溃兵油子面前,你的台型可要扎结棍了。” 胡雷刚突然间在桥堍边大喊: “兄弟们,快!快跟上!” 三郎道: “别说了真一叔,胡大哥在催咱呢。” 半夜十二点,三郎一伙三十九人,在茶厂里烤上了火,一个个气喘吁吁,面带兴奋。大家一边向火,一边吃着备下的酒菜。 三郎拍拍手,说道: “兄弟们抓紧吃,还有一百三十里路,半小时后出发。” 胡雷刚端着酒碗,走到三郎身边说道: “江少爷,今夜之前,我胡雷刚一直活在憋屈窝囊之中,今天夜里,终于让我觉得有脸活着了,少爷,我敬你!” 胡雷刚这么一说,引起了从溃兵兄弟的共鸣,纷纷起身附和着敬酒,统通干了一大口。那种胜仗之后的喜悦和激动,不可名状。 吴行风用一句话总结: “特别解恨!” 牛大壮的嘴巴,肿成了小馒头,吃一口酒,便直皱眉头,那是痛的,还不好痛得出声。但仍然挡不住他的兴奋劲,端起酒碗敬三郎,说道: “江少爷,几分钟干掉三四十个鬼子,太痛快了,我牛大壮服,从今天起,跟定你江大少爷杀鬼子。敬你!” 众溃兵们又是一齐敬酒。 真一起身说道: “打赢了仗,我可以说句话了,兄弟们,海会寺的鬼子三十七个,今天傍晚的时候,又住进去六十几个,加上珥陵镇上顺带的,咱们兄弟伙平均每人,干掉了二三个鬼子。” 溃兵们轰然叫好,每人都有英雄的赳赳豪迈。 真一接着说道: “我真一是个光练不说的傻把式,特别讨厌嘴欠的搅屎棍,今天咱们开张以后,希望兄弟们都能管好自己的嘴。” 众溃兵们均知说的是牛大壮,牛大壮从来就嘴贱,但他们想不到牛大壮今夜受伤的嘴巴,是真一下的手段。 三郎道: “兄弟们,抓紧吃,吃完抓紧赶路。另外,告诉大家一个我的抱歉。海会寺傍晚住进去的鬼子,因为还是住进原先侦察好的三个地方,咱们的手**扔进去,一样的炸,所以就没有和兄弟们商量,不好意思,下不为例。” 屋子里“轰”的一声,又笑炸了。吴行风笑道: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溃兵们又是哄堂大笑。真二不知什么时候背着大圈的麻绳,一手鸡腿,一手酒瓶,说道: “兄弟们,我们该出发了,大家把鞋带裤带扎结实了!” 第十三章114个帝国勇士 溃兵们在茶厂里吃饱喝足,真二领头,真一押队,一行三十八人,下茶山,直奔宜兴而去。 三郎看着空荡荡的茶厂,在寂静的山上显得有点阴森,四处巡视一遍,程爱民他们临走时,明显的仔细清理过,连茅坑都掏干净,加上了清水,不由哑然失笑,暗忖: 姜还是老的辣,这世上聪明人太多。 三郎独自潜回郭家村,一路上是戴欣戴奔的毡上拖毛。茶厂里的溃兵送去宜兴,由慧明和尚和程爱民带着,三郎是完全放心的,唯一的担心,是半路开小差。 一晚上能干掉一百多鬼子,着实是意外惊喜,真是想不通会有如此顺利。而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心鬼子的军犬,万一寻着气味追到茶山,或者郭家村,那个后果就不敢想了。 三郎一路走回,一路心事,开心喜悦中夹杂着忧虑惊惧。一会上天堂,一会下地狱的胡思乱想,回到郭府时,东边天际已经亮成了青灰色。 丹阳日军第二天进行了大搜捕。曲阿村被抢的二家大户,在三郎的“威胁”下,在三郎一伙逃走不久,就在保长的陪同下,跑进丹阳城告密报信去了。先被宪兵队长横光直满打巴掌,又被岗本景云打了一通响亮的巴掌后,虽提供不了有用情况,但如此的“顺民”表演,是对皇军的忠心,万幸免去全村的危险。 岗本景云本想在天亮时,带兵追剿,但怕横光直满从中使坏,只能带着五百多鬼子兵,三条追踪军犬,兵分多路,连夜四出追捕。 而岗本景云自己,则是亲率百余人,沿着昨夜的踪迹,渡过古运河,看到禹王庙内的狼籍,知道偷袭的破坏分子,在此隐蔽埋伏,气得五内俱焚,一把火烧光禹王庙,在狼狗的引领下,向前猛追。 岗本景云经过半夜的提心吊胆,一路追踪一路惊魂,生怕遭了伏,在上午八点,终于追到珥陵镇。 这里是第二案发现场,宪兵队长横光直满,已经在查探。二人见面,都只见对方是一脸的愁红惨绿,惨得惨无天日,面对现场狼败的死尸零碎,二人都是一般的一筹莫展,万般的无助愤怒。 岗本景云率队在军犬的引领下,向南金坛方向继续追踪,却在追出五里路后,军犬失去了嗅源,团团打转,对着四周的空气狂吠,再也无法追踪一步。岗本景云想不通袭击分子逃去了那里,上天入地是不可能的。气得对着空气狂骂: “巴嘎!卑鄙的恶棍!” 岗本景云重回珥陵镇,横光直满这才对他说: “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遭遇,偷袭的支那武装,怎会凭空消失呢?” 岗本景云有被捉弄的感觉,虽然恼火,但此该也没脸发作。只能憋着一口恶气,把镇上的镇长保长以下,抓了百八十人,押回丹阳追查线索……。 三郎回到郭府,一觉睡到到午饭时分,这才醒转,起来吃饭。饭桌上,只见每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心下里暗自惊恐。郭夫人说道: “三郎,你爸被珥陵镇的乡党叫去丹阳了,听来的人说,珥陵镇上昨天夜里,枪炮打得打雷下暴雨一样,死了一屋子的东洋兵。今天早上,东洋兵在镇上抓了上百人,全拉去丹阳,听说要杀头……” 三郎暗想: 难道鬼子闻出味来了?难道我百密一疏,露了马脚?不觉背心里汗也吓出来了,忙问: “妈,珥陵那边的事体,关咱爸啥事?” 钱管家插上话来,说: “三郎,是这样,叫郭先生去丹阳,是去做保人的,丹阳地面上,稍有头脸的乡绅先生,都被央求着叫去作保的。” 三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一餐饭吃得如同嚼蜡,食不知味。饭后跑去亲亲房里,一边担心着自己,一边安慰着亲亲,焦急苦等事情发展。 郭府上下一家男女老少,人人六神不宁,直等到夜里十点多,郭振山才终于回来,整个郭府这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郭振山走进屋堂,见一家大小全在等着,铁青着脸,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淡淡的说道: “大家都别担心了,东洋兵抓了上百人,全县的场面人物,都被央求去做保人,没咱家什么事情,都去睡吧,吴天龙,谢迟风,你俩吃了,也早点睡,。三郎,你跟我去书房!” 三郎亦步亦趋的,跟着郭振山到书房。刚进门关门,郭振山便厉声斥责: “昨夜的事,是你做下的不是?” 三郎老实回答: “是的,爸。” 郭振山怒极,低喝一声: “孽障,跪下!” 他见三郎跪下,又训: “我叫你把人带去宜兴,你却如此胆大妄为,这些日子我见真一真二神神秘秘,就有预感,想不到你竟胆大如厮,你想灭了我郭氏一脉吗?” 三郎不敢吱声,反正事也做下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老老实实认错,低头认打认罚。 郭振山骂累了,见三郎低头跪着,腰杆却是笔挺,显是不服,更来气。点上根雪茄,刚抽二口,便又狠狠扔地板上。三郎赶忙拾起,送到郭振山手边。 三郎正要再次跪下,郭振山道: “算了,坐下说话。把事情的前后详细,说一遍,不要遗漏。” 三郎不好意思坐下,就站着,把事情的前后来龙去脉,详细述说一遍。 三郎边说边观察郭振山的反应,郭振山听得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站了起来。最后又围着三郎转圈。三郎说完,他也停下,不认识似的瞪着眼,瞪视三郎。 三郎自信口才好,并把这次行动中的失误,统通美化的美化,删除的删除。剩下的,就是一个诸葛再生,孔明出世。难怪把郭振山吓着了。 郭振山坐下,叫三郎也坐下,问: “那东洋兵的狼狗,追踪到你们半路,怎会就不追了?” 三郎答道: “我做了些药粉和药剂,专门对付狗鼻子的。到珥陵镇时,往金坛县那边跑了一段路,把鬼子和狼狗引过去。再原路折回,在珥陵桥上撒满了药粉,我们每人身上鞋上,也全部用上。过了桥,又撒了一路。爸,我专门找了好多条猎狗试过,效果好得很。” 郭振山长吁一口气,训斥说: “恐怕是你在山里被东洋狼狗追怕了,才有了这么一手,万幸!简直是胡闹!万一失灵了呢?” 三郎信誓旦旦的说道: “爸,不会的,我特别查过书籍,了解狗鼻子的构造和功能原理。” 郭振山暗叹一声,寻思自己这宝贝女婿,虽然胆大妄为,倒也做事心思缜密,能居安思危,懂得运筹,不失为一个有全局观的将才。这海会寺和珥陵镇的东洋兵,算是倒了邪霉,国军那么厉害,都折在他们手上,居然被一个不懂军事的外行,打得全军尽墨,也只能用侥天之幸来解释了。 郭振山看了看腕表,说道: “不早了,回去早点睡吧,记住对谁也不能说。” 郭振山待三郎走后,又生了一会儿闷气,思前想后的心里翻江倒海,慢慢又高兴起来,自言自语的笑骂: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乱世出英雄,难道还真是洪太尉井里放出来的魔鬼。” 原来,郭振山今天,确实是被吓掉了半条老命,可以说是惊魂夺魄的一天。 今天郭振山刚正准备吃午饭,珥陵镇的人便来了,央求他去丹阳宪兵队说情保人。郭振山听了心中一动,想到三郎和真一真二这些时日的反常,昨天说是把溃兵潜送宜兴去,可三郎不该清晨才回。 郭振山心里越是忐忑,越就是迫切要去探个究竟。当路过珥陵镇时,桥边上的小楼,已被清理过,鬼子兵的零碎尸体,在街面上铺了一地,血腥焦臭的恶味,直往鼻孔里钻。 一路走去,同行的珥陵乡党开始细说了:半夜里来了几百上千的军队,对小楼里的东洋兵,枪炮打得震天,场面大得吓人,硬是把小楼打塌。临走还放出狠话,日本兵杀人放火,他们也杀人放火,专门要和日本人作对。更神的,是东洋兵往金坛追去,突然不敢追了,有人看到天兵天将阻道呢……。 郭振山不是孤陋寡闻的乡下种田人,知道丹阳境内,或者周边地区的情况的,是没有一支中国队伍,会有这般凶的力量的,最大的抗日武装,是山北的管司令,管司令是自己的密友,根本没这实力。难道是……。 郭振山不敢想下去,只有自己的女婿手中,才有几百条长短枪,…… 真不敢想了,想着心颤。 等到了宪兵队,见全县几乎所有有名望的,有头面的乡绅闻人,全被邀请到场,为珥陵镇被抓百姓作保。 到了这个时候,郭振山才知道,事情远不止于此。珥陵镇死了十五个东洋兵,还是小数。城东的海会寺,九十九个东洋兵,统通被打死,无一活口,听说还没一个整尸。岗本大队长派兵救援,半路又被炸死炸伤十多个……。 郭振山看着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听着抓来的人,被打得哀嚎鬼叫,想着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宝贝女婿造下的孽,祸大了,东洋兵不是吃素的,万一被查出……。郭振山越想越心惊,只觉自己浑身发冷,头晕无力。横光直满正在没事找事,见郭振山这付样子,顿时心中有气,螃蟹似的横着过来,摆明了要拿郭振山开刀泄火。 吴天龙和谢迟风见状不妙。谢迟风发一声喊: “快去叫岗本大队长,郭先生病了,病在哑门风池!” 吴天龙听着时,看谢迟风,见他的眼睛,直瞄横光直满。二人经年卫护郭振山,彼此早有默契,再不迟疑,立起身便向门外而去。 横光直满朝郭振山汹汹而来,屋里自然是乱成一团,就在横光直满左顾右盼喝斥时,突然一头栽倒,也和郭振山一样,昏倒在地。 不用说,横光直满的风池哑门穴,被吴天龙的黄豆打中。不然,吴天龙这保镖也白做了,他的口袋里,永远有一把炒黄豆,是他的最爱,也是他的暗器。 岗本景云正在惊恐中,一夜二次战斗,无一活口。这种残酷狠毒的战斗,不敢想象,对手是何等凶悍的战斗力。审讯抓来的百姓,反而审出了神话: 说是天兵天将下凡,来无影,去无踪。岗本景云想想也是,自己的切身感觉,就是这样的,不然,怎会军犬也会失灵呢? 镇长和保长说: “突然听到枪响后,都吓得恨不得钻地洞,即使是隔着门缝看一眼,也是没这胆子的。只是听得袭击者说,要杀人放火,然后去了金坛。”岗本景云和横光直满心里知道,镇长和保长没有说谎。 很快,南京和常州的专家也到了,除了听取汇报,亲自审问。又对海会寺和珥陵镇的二个现场,进行了仔细勘查,终于得出结论: 通过使用的武器看,是中国军队最喜欢的德国造驳壳枪,和德式木柄手**。是国民党的一支精锐小部队,战斗目标,就是海会寺,珥陵镇的战斗,不过是意外,是因为珥陵镇的突然驻防,挡住了他们的退路。问题是,这支小部队的战斗目的是什么呢?又去了那里?是一支什么性质的队伍? 一切都显得太神秘了,因为海会寺的军事价值太小了,他们为什么不打丹阳火车站呢?只能有待继续侦查。 这就是暂时的结论,不是结论的结论。 由此可以肯定,这些抓来的百姓,是没有反日通匪的,与袭击无关。但也不能放,要从中找出线索,消灭袭击破坏分子。 最后,是岗本景云和横光直满吃巴掌,日军叫做“三宾的给”,各自认真写好述职报告,等候处理。 这是岗本景云和横光直满,最最窝火的部分,窝火之余,那邪火,就撒到中国人头上了,难怪郭振山身体不适,也会惹得横光直满发怒。 岗本景云听吴天龙说,郭振山生病了,这可是个重要人物,上面指定的亲善工作对象,不能再在自己手中出了差错。 急忙跑去现场,一看,横光直满也“病了”,并且是昏迷不醒。叫来军医紧急施救,郭振山还好,本就没病嘛。偏就横光直满死活不醒,岗本景云一筹莫展,直到天黑了,才只得口头答应郭振山和众乡绅,暂时不杀人,等待上面的决定,把郭振山和众乡绅放了回去。 郭振山和众乡绅刚出门回去,横光直满也正好就悠悠醒转,这是吴天龙终于放了他一马。 三郎不知道郭振山受了这么大的惊恐危险,回屋倒头便睡,但偏就一夜未能睡踏实。第二天大清早,三郎醒来,去给郭振山请安,顺带也想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郭振山面色凝重,冷眼看着三郎说道: “三郎,珥陵街上被抓了八十多人,只要死一个,就是破了一个家,你造的孽就大了,咱们一辈子良心难安呀!我说过你几次了,遇事三思,千万不能莽撞。上一次自己差点折在东洋兵手里,这一次连累了一镇的乡亲,良心啊!” 三郎唯有低头连连认错,接着说道: “爸,我有个想法,可以去找宫野太郎,也许能有转机。” 郭振山审视着三郎,反问: “你相信宫野司令?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说服我为他们做事。” 三郎答道: “是的爸,我们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要权衡得失。” 郭振山道: “适逢乱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只能这样了。” 三郎道: “爸,是我连累了你,害您背负汉奸骂名。” 郭振山淡定的挥一下手,说: “宫野拉拢我当汉奸,我是逃不掉的,三郎,你不用自责。更何况,管司令还曾建议过我,利用我的优势,进入鬼子内部,弄点情报,我一直没有答应。现在赶上了,你就放心去吧!不过不能答应得痛快,这是原则。” 三郎半上午赶到宪兵队,直闯横光直满办公室: “我要见横光队长,我有重要事情和他说!” 三郎说着地道的日语,鬼子门岗很吃他这一套,最难忘的是乡音嘛。满脸的狠劲立即消失,换上笑容问: “请问您是?我立即给您通报。” 三郎笑道: “我叫江三郎,郭家村来的,皇军的老朋友,岗本队长和我经常吃酒的,亲善大大的有。” 鬼子哨兵原以为是日本侨民,听三郎这么说,虽有些失望,但还是很高兴,正准备进去通报。不料门内一个声音突的冒了出来: “说句半吊子日本话,就想宪兵队直进直出,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狗胆!” 三郎转头一看,出来的是个白面书生,一表人才,虽是一身日军制服,却是没有军衔领章,原来是个汉奸。虽然心中冒火,但不是发作的时候,问道: “请问你谁,我真有事。” 三郎刚问完,宪兵队大门内又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宫野太郎,三郎差点欢呼。不料宫野太郎对那白面书生打了二个大嘴巴,骂道: “巴嘎,钱翻译,你的君子的不是,滚!” 三郎道: “宫野……,宫野司令您好。” 宫野也猜到三郎的来意,抢在前面说道: “事关重大,三郎君,一百十四个帝国勇士的生命,是绝不可能用来说情的。” 三郎笑道: “宫野司令,我不是来说情的。我岳父昨天回去后,和我说起这件事,当时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可以向您汇报吗?” 宫野太郎把三郎拉到里面的办公室,说: “请说吧,快说。” 三郎道: “我听说珥陵镇的驻防小队,是傍晚才到的,如果这些百姓是通风报信的,把几百人的队伍叫来,时间够得上吗?他们没时间通风报信,是无辜的。” 宫野太郎何尝不知道,袭击珥陵镇小分队的,就是袭击海会寺的同一伙人,在撤往金坛县的途中,被突然驻防珥陵的小分队发现,双方发生战斗的。不过,宫野太郎不动声色,问: “三郎君,你既然不是来说情的,那你来所为何事?” 三郎尴尬的一咧嘴,说: “宫野哥哥,确实是来说情的,珥陵镇被抓来的八十多人,真是无辜的,不然,也不会惊动全丹阳的士绅名流。宫野哥哥如果能从善如流,这对您威望的提高,正是好机会。” 宫野笑了笑,很知心的样子说: “三郎弟弟,也无需再隐瞒你了,南京来的专家,上午刚刚回去,这里已经交给我全权处理。” 宫野这话说得很艺术,他是在勾引三郎,主动提出放人要求。而真实的内情是:已经决定释放被抓的百姓,用以显示皇军的亲善仁爱。三郎来得太巧太好了,宫野心里乐开了花。 三郎不知道这些隐情,可听宫野口气,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他可以帮忙。即忙打蛇随棍上,急忙提出放人要求。 宫野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又故意沉思很久,这才说道: “三郎弟弟,虽然放人不符合正常程序,有违军规。但你我义结金兰之好时,已经立下誓约,哥哥就为你冒险一次,每个人一百大洋的保释金,一百人就是一万大洋,你想法筹备好,交钱放人。” 宫野说话时,一付大义凛然,二肋插刀的样子。 三郎料不到要这么多保释金,很惊讶,八十多人还要说成一百人。宫野见状,生怕三郎横生枝节,接着又说: “这样吧,为了减轻你的压力,保释金减半,我可是顶着天大的风险了。” 三郎当然是答应,很痛快的答应,还不断感谢。宫野表示,此事还必须向南京请示一下,否则不符合规矩。说完,去隔壁打电话去了。 三郎干坐等着,患得患失的忐忑不安。 过了很久,宫野回来了,说: “三郎弟弟,南京方面虽然同意了,但责备我办事太草率,要求你和郭先生,以及丹阳县的全体乡绅名士,在保释协议签字,这一点必须做到。我明天就去拜访你岳父郭先生,商谈他去常州的任职事宜。” 宫野去隔壁,其实根本没打电话,只是坐下休息,喝了一杯茶,他耍了一个大滑头。 三郎虽然怀疑宫野的慷慨,是不是另有玄机,但宫野已经自己挑明了,玄机就是要郭振山去常州任职。这反倒显得他很真诚。 三郎说道: “宫野哥哥,太感谢了,我这就立即回去筹钱。只是这么一笔巨款不知何时能凑齐,还希望宫野哥哥妥善安排好被抓的百姓。” 宫野叹气说道: “是啊,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就怕夜长梦多,南京方面本来还要求,押解一部分人去南京审讯的,你筹款时间长了,恐有变数。” 三郎被宫野如此一说,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上来,说道: “宫野哥哥,你做到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如果再提要求,就实属过份。只是我实在担心,万一有一个旁生枝节,我和我岳父,就无脸见人了。” 宫野问道: “三郎弟弟,你想怎样?” 三郎道: “我想,是不是先放人,我保证保释金一定如数给你,”三郎说完,做出信誓旦旦的诚恳状。 宫野迟疑了很久,突然轻轻拍了拍三郎的肩膀,微笑着说: “好吧,谁叫你我是兄弟呢!我就担责到底,痛快彻底。你跟我来,把人领回去!” 三郎忍不住欢呼,大赞宫野是天下一等一大好人,是中日亲善的急先锋。说道: “宫野哥哥,做到是个好人,很多人能办到,但象你这般人格上的伟大,却是万中选一也没有,我往后要好好伺候你!” 宫野客气纠正说道: “伟大的不是,你的马屁拍得过份了,贴切的说,我这应该是表率!” 三郎心里说: 妈的,吃老子的马屁,还挑三拣四,真他妈的毛病多。 第十四章三郎的竹杠宫野敲 三郎回到郭府,已是下午,远远的便见龙梅和王英立在村口。三郎挥一挥手,紧跑几步,等近前了,笑道: “快回去,告诉亲亲,珥陵镇全部的人,都随我一道回来了。” 三郎第一个见的人,当然是郭振山了。 郭振山见三郎进门来,看神情,便知事成。问道: “事情妥了?” 三郎答道: “妥了,人全放回来了,宫野司令官拍胸脯应承下来的!……” 郭振山道: “宫野这人,绝不是易与之辈,五千大洋,恐怕是上了他私人腰包。明天来见我,不就是要挟我去常州嘛!三郎,你是怎么回对他的?” 三郎答道: “爸,我什么也没说,宫野也没追着问。” 郭振山道: “宫野是个聪明人,咱们暂时斗不过他。三郎,你好歹也把人救出来了,明天宫野来了再说吧。无非是我去做常州的维持会和商会会长。我心中有数,你去吧!” 三郎得了丈人爹的命令,二天二夜没睡好,正想着好好睡一觉,刚出门,碰头亲亲来了。亲亲问: “二三天了,都是神秘兮兮的,你又作什么怪了?” 三郎道: “没有啊,就是胸口的伤有点痛,我老实着呢!” 亲亲当然不信,这家伙老实了就是有妖怪,可又没法反驳。 再又见三郎一脸的开心,对着自己悄悄得意,亲亲虽然气不过,却也放心了,说: “小王英说,你把人都救回来了,真的吗?” 三郎悄声道: “全放回来了,东洋鬼子这次脑筋搭线,看到我,哭着喊着认错,立刻放人。” 三郎胡言乱语,亲亲扭屁股就回去。她自知嘴官司赢不过,这么一走,这坏蛋很快就会过来认错的。 三郎在郭振山夫妇面前不敢耍滑,至于其他人嘛,嘿嘿,有机会总要滑上一滑的,不然,也太憋屈自己。 他回到自己房间,回想这几天的紧张,居然有惊无险的成功了。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房里兜兜转转,摇头晃脑陶醉着,哼起了小曲。 敲门声响,龙梅在门外喊: “少爷,亲亲叫你过去喝参汤。” 三郎这才想起,自己早该过去了,一碗参汤,端来就行,还得去亲亲房里喝?开门说道: “我马上过去,你先回吧。” 龙梅不走,笑眯眯的问: “少爷,这几天看不到你,神秘兮兮的,真一叔真二叔也不跟着你,忙什么呢?” 三郎歪着头,对着龙梅左看右看,笑道: “我替真一叔相亲去了,你信吗?,” 龙梅嗔怪: “你替真一叔相亲,看我干嘛?还有人敢嫁他?”咯咯笑着跑了。 一百二十多个帝国士兵玉碎,对谁都是恶噩,但对宫野来说,却不是。宫野面对三郎的要求放人,很得意自己的灵机一动,不但得了五千大洋的外快,而且,派遣军司令部交待的二项任务,也可因此迎刃而解。虽然手段不够堂皇正大,颇有仗势要挟的卑鄙下作,有损军人的威严。但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宪兵司令,能成功说服郭振山为皇军服务,完成此项重要任务,给上级留下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继续努力,受到青睐,那是迟早的事。 第二天半上午,郭家村外广袤的田野间,开来了二百多鬼子兵。一长溜牛屎黄的队伍,整齐蠕动行进着。长长的三八枪杠在肩上,刺刀高出头顶,在阳光下,映射出刺眼的寒光。 鬼子进村,整个郭家村惊炸,逃向村外的百姓,被鬼子堵了回来,随即在村子四周,设上岗哨。郭府大门外,设上了双岗。 宫野很得意自己摆的威风,这将对自己此次来郭府“敲诈”,产生极其重要的助力。对于能够一举拿下郭振山为皇军服务,充满了坚定的必胜信心。 三郎和亲亲站在楼上窗户边,看着宫野摆谱抖威风。亲亲紧抓着三郎的手,小声问道: “阿哥,这几天,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东洋人的事情?”亲亲是个老实头,但不是缺心眼。 三郎嘿嘿一声轻笑,说: “我昨天去丹阳宪兵队求情放人,宫野司令官大哥答应放了人,但要了咱家五千大洋做保释金,今天这是来取钱来了。你看,东洋人对待钱就是细心又讲究,还派兵保护,生怕有人半路打劫。” 三郎嘴上说是说,心里也有点发虚,毕竟是做了对不起人家东洋人的事情,“理亏”在先,况且,宫野昨天说了二个条件,还有一个条件不知道呢,这才是三郎担心的。对于未知,所有人都是恐惧,三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心中暗暗自我安慰: 也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宫野不会答应我这个生意经。这次这算他宫野扳回一局,本少爷这是赌桌上的三赢一输,蒙蔽对手,为下一轮赢更多的钱,做下个铺垫。 宫野太郎见到郭振山和三郎,笑得阳光灿烂,象似多年的老友重逢。说: “郭先生,三郎君,别来无恙,今天又来贵府打扰,请多多包涵。” 郭振山道: “宫野司令官您好,感谢您的仁义之举,释放珥陵镇的乡亲,我郭某牢记在心。” 宫野太郎听郭振山这么一说,心里滋润极了。对自己昨天释放珥陵百姓的行为,又自我奖赏了一遍,借此提醒郭振山和三郎,自己是重情重义有诚信的。你们也应该投李报桃,向我看齐。 进了客厅,郭振山很痛快的拿出五千大洋的银行票据,推到宫野面前,说: “宫野司令官,请笑纳,我代表珥陵乡亲,再次感谢您。” 宫野嘴巴上十分客气的推辞,说自己很不好意思,手上却是拿支票小心放入口袋里,笑纳了。 宫野拿到了钱,脸上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接着提出了要求: 郭振山必须在半个月之内,筹措二十万斤上好的精米,支援皇军的圣战。 郭振山本以为宫野会乘机要挟,让自己去常州任职做汉奸,料不到他的胃口这么大。吃惊之余,当即一口否定。 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很有些尴尬。 宫野是有备而来,一点也不着急,仍然是微笑着,信心十足的等待。等待着郭振山和三郎做出最后的妥协。 三郎一直在看着听着,见宫野站起身,悠闲的观看墙壁上的书画条幅。心想: 他昨天说的二个条件,原来在这儿了,另一条件当然是叫丈人老头去常州当汉奸了。瞧他现在闲庭信步的样子,肯定是心中已经预演了多遍,笃定能吃定我们。如果不答应,这老鬼子必有后手备着。到那时,就更被动,更没台阶下了。 三郎说道: “太郎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家的生意都已经毁于战火,二十万斤大米,我们是想拿也拿不出来的,但支援皇军圣战,我们是坚决要做到的。五万斤,最多五万斤。” 宫野面色一沉,说: “三郎弟弟,你很会做生意嘛,我开价,你还价,拦腰一刀还转弯。这就是你的支持圣战?你们要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生存下去。要生存,就必须依靠皇军强大的武力保护。所以说,支持皇军军粮,就是在保护自己,如果你们连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那么我这个做哥哥的,纵有千般对你弟弟的回护之心,到最后,恐怕也只会落得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样吧,十五万斤,这可是我的底线了。” 三郎道: “十万斤,宫野哥哥,这是我家能最大限度拿得出来的。” 宫野沉思了一下,说: “这样吧,我折中一下,郭先生,三郎弟弟,你们家拿出十万斤,另外五万斤,你们可以动员其他乡绅财主筹集,就这么定了。” 郭振山很不满意三郎的自作主张,又不能在宫野面前训斥三郎,心里窝火,说道: “宫野司令官,我也赞成中日亲善,这亲善的本质,应该是友好相处,诚善睦邻,这样的强迫强征,强人所难,恐怕不是亲善的本宗吧?” 宫野太郎笑了,笑得自信而又和善,很有耐心的徇徇善诱: “郭先生,我非常尊敬您,您的人品学识,财势地位,都是江南的翘楚榜样。同时,您也应该明白现在的形势,战乱时期,就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会有非常手段,非常措施。你我都是明智之人,应该能看清这一点。忍得一时之痛,而能换来长治久安的日中亲善,这一点点小小的牺牲,难道我们不应该乐于奉献吗?” 郭振山见宫野太郎说得振振有词的,愣把一套强盗逻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真难为了他。正所谓道不同,大家各玩各的鸟,玩的都是风马牛。只能由拳头大的说了算。郭振山说道: “宫野司令,谢谢你的登门拜访,我突感不适,只能失陪了。但请你放心,只要贵军不骚扰地方,我郭某一直会当宫野司令是朋友的,失陪。” 三郎终于领教了宫野太郎的厉害,玩强盗还玩出了理论,看来不服是不行的了。正要说话,宫野太郎说道: “三郎弟弟,你的岳父大人郭先生,今天是生气了,不过很有风度,有身份的人就是大气。我只能说声抱歉,这是职责所使,军令难违。希望弟弟能理解体谅我的过份,不要伤了彼此的情份,好吗?” 三郎笑道: “太郎哥哥,我很能理解,只是怕你的“过份”,得寸进尺了,我们可是吃不消的。” 宫野大度的一挥手,说: “三郎弟弟,你小气了,不如你的岳丈。我是做哥哥的,不能生你弟弟的气。但以后说话,一定要注意分下和措辞,什么叫“过份”?什么叫“得寸进尺”?还有,关于你岳父出任常州维持会长和商会会长一事,这次我就先不提了。但弟弟你不能不放心上,有机会了,就要提醒郭先生,让他尽快做出正面的积极答复。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更是为了你们自己好。以后江南地区的农工商等等,各行各业,你我强强联手,发财大大的,就是金票大大的。三郎弟弟,你明白?” 宫野的忽悠,滔滔澎湃。三郎心道: 我这东洋哥哥,真把老子当半吊子的稚儿了。妈妈的,老子索性就做个半吊子。说道: “宫野哥哥,我承你的情了,我保证,半月之内,十万斤大米,一定交到你手上。只是我有一个想不通,刚才你说得我心花朵朵开,我家明天就能发大财似的。可我现在出力出钱还费心血,十万斤大米送给你,我啥好处也没有,亏死了。跟着你混,就是这个下场吗?哥哥,你可别是王婆的嘴,我也不是西门庆。” 其实,宫野必须完成的任务,是十万斤大米,郭振山能交上五万斤,这是宫野的预期心理底线。现在超额完成了,也就只有郭振山能做到,另外多余的五万斤,可以做为自己的私人储存,以备不时之需。这又是宫野的聪明之处,得益于临时的灵机一动,狮子大开口,高高的开出大价码,等着郭振山和三郎还价。现在目的全部实现,不由的心情大好。 三郎说几句夹枪带棒的怪话,他也就不为己甚,大度的微笑,心情愈发灿烂起来。说道: “三郎弟弟,中国有句俗话,叫做“舍得”,有舍才有得,先舍才有得。为什么是舍在前面呢?这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一个人的付出或者牺牲,表示着他的境界高低,投资越大,收益就越大。三郎弟弟,你这是在为将来的收益做投资。” 三郎彻底服了宫野了,有了高等文化的强盗,就是这德性,横竖都是他的道理。宫野今天是满意了,老子从昨天输到今天,妈妈的,也不见得你小东洋就英雄了,走着瞧!要是你自信能从此就吃定了本少爷,也用不着今天这样费心思耍手段了。说到底,还是有求于我,不然早下了狠手,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三郎说道: “太郎哥哥,你说的很有道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我茅塞顿开。我从此以后,就跟定你了,一定和你紧密合作。” 其实,三郎有所不知的是,宫野太郎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从一月份开始的徐州会战,现在已经打到了激烈的胶着状态。日军的后勤补给,日渐捉襟见肘,在占领区就地补给,已被日军高层越来越重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宫野要挟郭振山是首开先河,立下派遣军就地征粮的第一功,确实是大功一件,想不荣耀都不行。 三郎被敲竹杠,只能在心里发狠: 本少爷可不是吃亏的主,等着老子的手段。 第三卷二小无猜乱世并蒂莲花开 第一章 宫野施恩藏阴谋 先简单说说宫野的出处。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民国首都南京被日军攻陷,从此,南京城在哭泣。 日军侵占南京后,谷寿夫师团长首先提议,报请寺内寿一和朝香宫鸠彦亲王,再请示东京大本营批准,所有进攻占领中国首都南京的帝国部队官兵,解除军纪三天。 一个手握生杀利器的武装集团,没了纪律的约束,任由官兵每人肆意妄为,这是一个恐怖的场景。由此,地球上有史以来惨绝人寰的一个人造地狱,在侵华日军手中,在南京,他们做得费夷所思的灭绝人伦。 日本大本营原先的作战计划是: 占领上海及周边地区之后,即对首都南京做出威逼合击之势,谅你蒋介石中央集团,是不可能轻言放弃首都的。这种丢脸行径,中华泱泱大国,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所以,届时就可按照日本人的意愿,签订城下之约。 这就是大本营的计划,天皇裕仁打的如意算盘! 可世事难料,日军在天皇提倡的军国主义武士道精神熏陶下,犹如被惯坏了的劣童,素奉的骄狂,得到了无限澎胀。天皇的家教不好,日军儿郎们养成了以下克上的忤逆习惯,可有天皇惯着,这是日本家风。 淞沪会战七十万中国军队大溃败,被日军赶鸭子一样,追着屠杀。其中还包括当时中国最强悍的军队,全副德械装备的中央精锐军队。日军的自信狂傲,达到了空前的顶点,终于大爆发。以松井石根为首的华中侵华集团,不顾东京的侵华战略方针,毅然决然,乘胜追击,一举攻克民国首都南京,从而创下日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不朽战绩,足以傲视后人。 这种先斩后奏的举措,使得日军首先是粮弹供应不继,只能使南路的杭州湖州一线,和东路的无锡苏州一线,必须留下部分部队,用以维持治安,和保障后勤通畅。常州宪兵司令宫野太郎,就是在这种形势之下,无奈屈尊迁就的。 宫野太郎的无奈,是无奈得伤心伤肝大吐血。 他从帝国陆大毕业来华七年,从东北开始,连年征战,由北向南一路杀伐,直至停留在江南这块肥沃的土地上。是战果丰硕,功勋卓著,在同学中,他是骄子,淞沪会战中,他由少佐升中佐,又向将星靠近了一步。可谓是春风得意,酣畅淋漓的军旅生涯。 光宗耀祖的美好前景,让宫野太郎在中国这片沃土上,更加渴望着杀伐纵横,增添自己的战功,早日把将星镶嵌在自己的领章上。 可南京战役结束,徐州会战紧接着开始,国内资源的日渐枯竭,和后勤保障不畅,让圣战被迫诸多制肘。在此情况下,宫野太郎被优先考虑留在后方,出任常州宪兵司令。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宫野自身的履历:东北的对付抗联,剿匪,并屯,粮油征集,工矿资源的开发,维护治安,繁荣商业,等等多个方面,他宫野都做得十分到位,相当出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全能型复合人才。 在帝国军队中,不乏猛将悍将智将,但象宫野这样的,各方面都能来上一手的,就是凤毛麟角了。而江南地方,是中国有名的粮仓,工商繁荣的富庶之地,把宫野这样的百事通多面手留下,正是最理想的不二选择。进攻中国的帝国强势兵团背后,有他这样的人才巩固统筹后方,真正的人尽其才,非他莫属,符合圣战的最高利益。 但这一切,不符合他宫野太郎的利益。要建功立业,要做将军,要天皇的勋章,要皇后的毛巾,只有上阵杀敌。坚持在战争中的一线,才是最优选的理想位置。一个后方的宪兵司令,立功升级的机会太少了。但军令如山,宫野太郎只能是心头滴血的痛着,无奈的服从。这就是宫野太郎的出身来历,让他和三郎成了“欢喜冤家”。 闲话说过,言归正传。 清晨,宫野醒来,就最也睡不着了。昨天,三郎交付来的十万斤大米,已经全部起运。横光直满队长,特别从丹阳赶来常州报喜: 会战中台儿庄一带的战斗,日中军队双方打得正酣。这是帝国军队进入中国以来,打得最为残酷血腥的惨烈之战,这送去的粮食,正是急需的,是雪中送炭。 宫野太郎听了,多多少少弥补了一些以往的缺憾,脸上也大朵的光彩有了。他深深的知道,郭振山这股地方势力的重要性。自己如想有所建树,就必须依靠,这就是以华制华。 以华制华这条策略,宫野太郎最有心得,早就是行家里手。在他的算计中,三郎的作用,甚至超过郭振山,因为三郎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优秀苗子,他是将来郭振山的全面继承人。 幸亏当时灵机一动,结义了这个拜把兄弟,太合算了,简直是绝妙的神来之笔。就好比是勘验中的点穴之术,独具慧眼,更要聪明的智慧。哈哈哈,自降身价结拜一个中国把兄弟,反正也用不着自掏一文钱,这个便宜拣得太妙啦!如果自己在日本老家,最多也就是个渔民的儿子,和这郭府,是云泥之别的差距。自己虽是中佐军衔,但一旦脱了制服,便什么也不是。放在和平时期,人家瞧都不带瞧的,不是一个层次的。嘿嘿!感谢这场战争! 宫野太郎思绪万千,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伟大,但还必须趁热打铁,把这个弟弟连带郭振山,牢牢控制住。他知道,自己从此重返战场的机会,基本上是没有了,常州的这一亩三分地,就是自己建立功勋,争取前程荣耀的战场。 宫野太郎想到这儿,不由面泛微笑,朝门外喊了声: “勤务兵!”他被自己的美好遐想,激动得意气风发。等勤务兵进来,宫野吩咐道: “去把横光队长叫来。” 勤务兵答道: “报告司令官阁下,横光队长昨天赶到这儿,一直忙到凌晨才睡,……。” 宫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现在天还没亮。但仍是命令勤务兵: “执行命令!” 等到横光直满在门外喊报告时,宫野面前的办公桌上,已经摆放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樟木方匣。等横光直满进来,宫野指指匣子,说: “横光君,这个匣子里,是一件珍稀的火狐皮背心,你把它送到郭府,交给三郎君。就说,我感谢他为皇军捐粮的亲善义举,这是我在满州珍藏下来的,太难得了。本来还有一根百年老山参,被田中君享用了,呵呵,我在满州最珍贵的纪念品,从此全部效忠天皇了。” 田中是宫野在帝国陆大最亲密的同学,在攻占南京时受伤,来常州治疗时,宫野去看望过几次,激动之余,就把那根珍贵的百年老参,送给了田中补身体。 所有这些,横光直满作为宫野的铁杆死党,也听说过的。现在又听宫野提起,说道: “司令官阁下,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最高利益。为了天皇陛下的万年大业,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最高荣耀。” 这个横光直满,满脸的疙瘩,盖住了一脸的横肉,除了日本国民应有的矮个生理特征之外,他的最大特点,就是他那刀条脸上,没有鼻梁,那个鼻子,就如满脸疙瘩中的一个超级大疙瘩,四平八稳的雄据脸部中央,大有一览众山小的巍然屹立。 宫野对于横光的这副尊容,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心生一种为他抱憾终生的厌恶。但他的忠勇凶悍,又是宫野弃之不去的,那种感觉,就好比是欣赏屎堆上的一枝鲜花。 宫野说道: “横光君,郭府的价值,不是你现在能够理解的,如果真的能够为我所用,其价值,将是无法估量的。” 横光直满听宫野这么说,立即一脸的鄙夷之色,很愤慨的嚷道: “司令官阁下,一个卑贱的支那人,值得您如此重视吗?这些劣等人,做我们的奴仆都嫌脏。” 横光直满的话,让宫野心里一阵反感,他不明白,象这种毫无头脑,只懂杀戮的粗野蛮汉,怎会担任帝国的军官?自己是一条癞皮狗,偏还去嘲笑一只没有攻击能力的小虎崽,真是无知无畏。 宫野说道: “横光君,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我之所以特别把你要来,和我一起维护江南的治安,是因为我信任你对帝国的忠勇,和配合我的坚决果敢。虽然我佩服你的作战勇猛,可要治理支那江南的这块肥沃土地,仅凭你的勇猛武力,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要学会,用脑子让支那人臣服你。” 横光直满口头上连连称是,但宫野太郎看得出,这家伙的脑子里,根本理解不了自己所说的,也懒得和他较真。继续说道: “当年你和我在满州,如果没有那些亲日的满州顺民,我们能做到实质上的占领吗?不能!武力占领是暂时的,只有精神上的占领控制,才是永久长远的,明白了吗?” 宫野问横光直满明白了吗,是明知他不会明白,而施加的威严的训诫,是在警醒他。因为宫野自己也明白,即使是在满州,要真正做到精神上的占领控制,难!要让横光这个笨蛋明白个中艰辛,更是难上加难。 横光直满是日军中标准的武士道信徒,他跟随宫野征战中国,每次恶仗,都是冲在最前。所以,以他士官学校毕业的底子,能升至目前的上尉,除了战功之外,宫野的悉心提携,也是主要的。宫野能把他横光直满带在身边,除了他的忠心耿耿,就是言听计从。这二大法宝,是横光直满取悦宫野的利器。 横光直满说道: “我明白司令官阁下的意思了,支那人自私贪利,要钓鱼一样的去钓他们,我那里还有几支五品叶的老参,虽没您的好,可在江南地面上,也算得上是珍品了。我替您凑上一支。” 宫野看了他一眼,说道: “横光君请坐,别这么正式,坐下慢慢说。” 宫野知道,横光直满说的是实话,他的手里,确有几支上好的老参的,这家伙会搞。宫野自己寄回家的人参,不少是横光直满上贡的。其中一根,还是砍掉了一个朝鲜族老头的手,才抢到的,宫野嫌其血腥没要。横光直满脑子笨,所以才有几支老参留着,如果是稍有脑子的,早变现钱了。 但宫野就是喜欢他这一点,用起来顺手。说道: “也好,但不必以我的名义送去,是你自己送上的一份人情嘛。要亲善友爱些,他们的利用价值太大了,你一定要明白体恤我的苦心,切记。早饭后,你也不必来向我辞行,立即出发回去吧。丹阳县,我是交给你了,好好干,去吧!” 横光直满拿起樟木匣子,鞠躬敬礼,刚走到门口,又被宫野叫住关照道: “横光君,你见到郭先生和三郎,告诉他们,结婚时,我还要备上一份重重的厚礼,隆重祝贺他们,你一定要郑重其事,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去吧!” 第二章横光的礼物 横光直满得了宫野的耳提面命,如同一只发了情的公狗,恨不得一蹦一蹦的跳回丹阳县去。 横光回到丹阳宪兵队,他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彻底收拾自己的仪容仪表。他牢记住宫野的教导:一定要友爱亲善,对于自己的尊容,他很有自知之明,娘老子的制作工艺,实在差劲。 横光直满不论怎么炮制自己的脸面,最后也象是老虎狮子的呲牙一笑,如此尊容,自己也不好意思恭维,索性摔烂镜子,眼不见为净。 第二天早上,横光直满点齐宪兵队全部人马,觉得阵容不够威仪,又向岗本景云借调,这才凑足了一百人多人的队伍,规规矩矩的列队向郭家村开去,这是横光直满想摆谱抖威风。但更多的,他是害怕遭遇袭击,海会寺被袭案,上面的处罚还没定论,如果再出事,自己和岗本景云就只有切腹的资格了。 横光直满不会中国话,翻译官是必须带的,就是那个钱家驹,钱有财的堂弟。 这钱家驹因为钱有财的事情,对郭振山和三郎,是暗暗的恨之入骨。今天跟随去郭府,心里就悄悄存下了恶念。 钱家驹在鬼子队伍中一马当先,威风凛凛,到郭府门前跳下马来。郭府大门是开着的,他照样擂门擂得“咚咚”山响,大喊: “人呢?快快出来迎接皇军。” 郭府正忙着筹办婚事,全都忙得团团转。就属三郎和亲亲二个当事人,最是空闭。横光直满带着队伍直奔郭家村来,老远就看见了。三郎心想: 鬼子进村,准没好事。等到大门被擂得响得不成样子,钱家驹站门口还扯嗓子鬼叫,果真是苗头不对,忙到门口。 钱家驹铁板着脸,趾高气昂瞪着三郎,训斥道: “巴嘎,你耳朵聋啦,皇军来了,一点恭敬也没有。太君问你,你们家的护村队,有多少人?多少枪?前些天袭击皇军的,是不是他们?快说,老实说,快!”钱家驹拉大旗扯虎皮,有意找茬。他要给三郎一个下马威,出一口胸中恶气,说不定还可以顺手牵羊,敲些竹杠,滋补一下自己的腰包。 三郎见钱家驹神气活现的样子,说道: “钱翻译官,别这么吓人嘛,照你的问话,我该怎么回答,你才满意呢?” 钱家驹自从当了鬼子翻译,碰上中国人,都是奴颜婢膝的恭顺。三郎这么杠杠的抬杠,不由愣住了,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怒骂: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赤佬,竟敢顶撞太君。”话未完,手已挥,一个巴掌向三郎脸上搧来。 三郎往后一步退避,定定的站着,看着钱家驹掏枪。 站在队列前的横光直满,虽听不懂二人说些什么,但已看出情形不对,钱家驹动手搧耳光,拔枪,一气呼成,这让横光直满大怒,正要上前喝斥。谁知钱家驹掏出的手枪,却莫名其妙的掉落地上。 三郎的身侧,突然多出二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恶汉。横光直满不认识三郎,可三郎认识他,说道: “横光队长,你突然之间如此兴师动众,我们护村队的那几支破枪,能打得过海会寺那么多的皇军吗?” 横光直满见三郎会日语,还说什么郭家村的护村队,打海会寺的皇军,他那一脑子的浆糊,不够用了。自己今天来,纯粹是送礼搞亲善来了,怎么扯上这个了?这个钱翻译官搞什么鬼! 横光直满恼怒钱家驹擅作主张。但也恨三郎,一个支那百姓,竟敢面对皇军毫无惧色,这是对我横光直满的蔑视,是对皇军威严的贱踏。大骂: “巴嘎!……,你是?江三郎?君?……。” 横光直满热血上涌,骂了个开头,猛然想到宫野的关照,再看三郎身边二个鬼神似的丑八怪恶汉,反应过来,这个青年,就是正主江三郎了。他脑子迟钝,可不是笨蛋,最终还是转过弯来。 三郎见横光直满前倨后恭,语无伦次,变化得实在怪异,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了。答道: “是的,我就是江三郎,横光队长,我前天刚支援了贵军十万斤大米,今天就来兴师问罪,拆桥过河不会这么快吧?” 钱家驹还不识相,跳上前喝斥: “胡说八道,过河拆桥都不会说,好好回答队长阁下的问话!” 钱家驹的横插一杠子,让一肚子不爽的横光直满,立即摸准了发泄口,挥手左右开弓二个大嘴巴子,把钱家驹打得象个风摆杨柳,站在那儿阿娜多姿。 横光直满向三郎一个鞠躬,说道: “三郎君,对不起,钱翻译太没礼貌了,实是对不起。”说完,手一挥,后面跟着的二个日军士兵,捧着礼物向前一步走。 横光直满说道: “三郎君,这是宫野司令官阁下和我,送给你的小小礼物,我们请到里面说话。” 三郎终于悄悄吁口气,放下心来。原来鬼子进村,不是来找麻烦的,还送礼来了。他妈的钱家驹,比鬼子还可恨,吓死老子了。说道: “横光队长,你太客气了,你是一个正直的军人,刚才钱翻译官说,我的护村队是打皇军,杀皇军的,你横光队长此次来,是来找我算帐的,吓死我了。” 进了客厅,横光直满让士兵把礼物放下,说道: “三郎君,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好朋友,真朋友,再次向你致敬。我们皇军是讲道理的,钱翻译官的失礼,回去后,我一定会严加惩罚的。” 横光直满说完,向二个日军士兵一挥手,示意出去。转回头说道: “三郎君,我有很多知心话要对你说,宫野司令官很关心你,命令我来好好慰问你,我们大日本皇军需要你这样的好朋友。” 三郎笑道: “横光队长过奖了,我做的还很不够,咱俩难得相聚,今天就在这儿吃饭,边吃边谈。” 三郎唤来真一,把一百多鬼子兵按排去护村队吃饭,留下二个小队长,陪着三郎和横光直满,直呼中午要好好大吃。横光直满很满意三郎的按排,这家伙也是个见酒挪不动脚步的酒鬼。 真一把外面的鬼子兵安排好,回来悄悄对三郎说: “钱家驹被鬼子兵绑起来了,脸都打肿了。” 原来,二个捧礼物的鬼子兵,听横光直满说要教训钱家驹,认为这是讨好上司的机会来了。出了郭府大门,就把钱家驹捆上,大耳括子打着。日本人的人情世故,不比中国人差,雪中送炭锦上添花,需要成本投入。这落井下石的买卖,就是个顺水人情,得便宜还能卖乖,钱家驹就倒邪霉了,成了鬼子邀宠的道具。 这也是钱家驹自作自受,以为自己做了鬼子翻译官,就不得了了,澎胀了。殊不知,在鬼子眼里,中国人就是低他们一等的贱民,钱家驹狗仗人势,反而被鬼子兵厌恶,他今天的做派,等于是和横光直满唱反调,况且横光队长说了,要惩罚他,这种机会不打他,才真是见鬼了。 三郎听真一的汇报,虽然心里痛快得唱山歌,但表面文章还是必须做的。跑去外面,让鬼子兵放了钱家驹,当着钱家驹的面,坏坏的笑着,说: “钱翻译官,你别以为跟着日本人,就可以随便作威作福,今天是我给你求情了,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本少爷不会当你保镖,回去好好想想吧。” 三郎做人做鬼全是他,转回来和横光直满吃饭,那一个热闹融洽,更让横光直满的自尊,得到了充分的澎胀,太觉得宾至如归了。 二个日军小队长,是看着横光直满行事的。老大的态度,决定了他俩的行动,如说相声的逗哏捧哏,抬着横光直满这顶花轿,耍得团团飞转, 三郎则是一边吃酒,一边似模似样的,替横光直满相面算命。说横光直满有三次致命的危险,身上特殊的地方,有个黑痣,以后会官运亨通,做的官,不比宫野司令官小,……。 三郎的一通胡诌,让横光直满大呼惊奇,太准了,太神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三郎说的,也就是一个大概率,放任何人身上都适用。是人就会皮肤上长痣的,至于是不是长在特殊地方,各人见仁见智,认知不同,随便怎么都说的通。 三郎说人生遇到的三次危险,其实是一种启发式的诱导,被算命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检验自己的以往经历,往往都是正好凑足三次致命危险。如果有四次,也会在潜意识里认为,其中一次不怎么危险。 横光直满本就脑子不怎么够用,怎禁得住三郎的恣意放刁?早忘了自己是鄙视中国人的,直把三郎奉为神人。既然验证的都准确了,剩下的,他就悄悄期待着,不久的将来,自己的官,做得比宫野还大。 说三郎是一语成谶也罢,是放屁吹着火也罢,横光直满是坚信不疑了,把三郎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就差崇拜。 其实三郎对横光直满作妖,根源出在贼王周不二身上。当年周不二落难被江上洲收留,三郎还是个小屁孩,成天缠着周不二听江湖掌故。其中就说到算命先生怎么混饭吃。 算命先生最怕的就是不开口,算命人往那儿一坐,说声: 算吧,我的财运,官运,……,等等,再没一句多余的费话。算命的多是心理大师,套得你只言片语,便可循摸脉络,承上启下,一切说得言之凿凿,意境却又模凌二可,正反皆可通润。被算命人不说话,算命先生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而横光直满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郎替他算命,自然是算无不准,准得不能再准! 横光直满趁着高兴,把他的一个小心思,向三郎提了出来:要求把郭振山的护村队,改编成丹阳县保安团。横光直满是直胚子,他也不瞒三郎,大叹了各种苦经,分说皇军的种种难处,一定要三郎更加日中亲善,把护村队交出来。 横光直满说到激动处,还直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嘭嘭”响亮,向三郎作着感人肺腑的美好保证。 三郎肯定是不同意的,又不能示弱,更不能直截了当回绝。只能推说近来土匪盗贼猖獗,只要太平了,立即交出护村队。说着时,也和横光直满一样,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活脱赛过二只猩猩捶胸示威,……。 一餐饭,吃到下午三点。横光直满意犹未尽,如果不是天黑前赶不回县城,他还真不想回,三郎送出村口。 真一真二陪着三郎,看着一百多鬼子越走越远。真一说道: “少爷,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今天把钱家驹整治得够呛,恐怕是结下仇扣了,如果给咱下阴招,那可是防不胜防的。” 三郎笑道: “我想到的,可我忍不住又冲动了些,下回注意。不过这些舔卵蛋的狗才,不能有好脸给他们,否则还以为咱们好欺侮呢,不能惯着!” 真二道: “少爷,郭先生肯定又要训你了。” 三郎斜翻着眼,笑道: “我爸是明白人,不象你似的一根筋。再说人家横光直满,上门是客,咱就应该好说好吃的,把人家好好哄走,这才是待客之道。” 三郎见到郭振山,郭振山问: “走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来,当真只为送礼?” 三郎把火狐皮背心和人参,放在郭振山面前,说这是日本人孝敬您的。又把横光直满收编护村队的事,说了一遍。 郭振山感慨道: “三郎,咱家算是彻底的让鬼子盯上了,你是怎么回对的?” 三郎说道: “很简单,我说,现在反日抗日势力很猖狂,敢杀皇军,当然更敢杀汉奸了。如果咱们护村队举起拥护皇军的大旗,那些抗日分子肯定立刻拿咱们开刀。皇军要想我们做日本的好朋友,首先是要好好保护我们,是不是?横光直满他很同意我的说法。” 三郎接着说道: “我说我们的护村队,现在不能公开拥护皇军,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拥护皇军,他的脑筋就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护村队就凭这么简单的理由,拒绝皇军的收编,是不是太简单儿戏了?他还反问我,皇军是不是太没威严了?横光直满心里不甘不愿,还憋屈,可又想不清我那儿让自己难受了,只能不了了之,接受事实现状。” 郭振山听三郎说完,指着横光直满送的礼物,说: “你快拿走吧,我无福消受,这次算你应对得宜,去吧,去向她们报个平安。” 三郎去向郭夫人和亲亲报平安,就轻松愉快了,火狐皮背心拿出来,入手丝滑温润,一股樟木香气,浸渗心肺。三郎不识货,只说好东西,就要送给郭夫人。 郭夫人倒是有眼光的,很识货,笑道: “这是人家送你的,我怎好抢了小辈的礼物?火狐又叫赤狐,红狐。棕红色,金黄色的,就是上品了。象这种紫红丝滑润泽的毛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应该是珍品中的极品。宫野司令郑重其事送来,你受伤了体亏,穿上它正好避邪。” 三郎嘻哈一笑,说道: “妈,您真识货,宫野司令也不知是从那儿抢来的,反正不是日本带来的,我今天穿上,就叫物归原主,中日亲善。” 亲亲问道: “龙梅说,那个横光队长长相极丑极恶,对你会这么好心?不会是有什么坏念头吧?” 三郎笑道: “他一个宪兵小队长,能有什么坏念头?上次珥陵镇的百八十人,不是我求着他帮忙放人了吗?这次就为了那事,专程来感谢我的。就这么简单!” 郭夫人知道三郎又在调皮,微笑不语。亲亲却是认了真了,反驳道: “你瞎说,你求他帮忙,该你去感谢他,怎会反过来他感谢你?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三郎一本正经说道: “这叫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东洋人就这德性做派,我也管不住他们,改天我再去求他们不要杀人放火,说不定他还会送咱家金银珠宝,也未可知。” 亲亲嗔怪道: “就知道你没正形,你以为人家东洋人是傻瓜?说得跟真的是的,快说,开来这么多东洋兵,究竟是为什么事。” 郭夫人问道: “三郎,东洋人不会又是来打秋风敲竹杠吧?” 三郎道: “妈,不是的,海会寺和珥陵镇的鬼子兵被杀,横光直满他们已经查出,是忠义救国军的别动队干的,但他们摸不到别动队的行踪。横光直满说我是皇军的好朋友,就来叫我留着意,一有消息立刻报告他们。” 郭夫人生气了,说道: “真是作孽啊,好好的佛门净地,驻兵在里面,自然就把凶杀之气带了进去,不出事才怪,东洋人真是不懂道理,作孽!也不怕佛祖怪罪。” 三郎说的是实情,横光直满确是叫三郎留意忠救军行踪的。三郎当时还说:谁叫咱们是朋友呢?帮你的忙,是我份内的事,放下一百二十个心,这事我应下了,终有一天,我会替你查一个清楚。 三郎嘴巴如是说,心中却是暗暗自得,和本少爷做朋友,你就倒八辈子邪霉吧,海会寺的凶手,就坐你面前,自己没本事查,倒来求老子自己查自己,也真亏你想得出来,白痴! 三郎说了一会儿话后,和亲亲一起告辞出来,亲亲小声问: “阿哥,忠义救国军别动队,是个什么队?” 三郎道: “别动队嘛,就是这些人都会符咒,对阵开火时,只要念念咒语,对方就僵尸不动……” 三郎话没说完,就被亲亲的白眼噎住,只好学郭夫人的口吻: “敢骗我的亲亲好亲亲,作孽,阿弥陀佛。” 第三章刀劈天灵盖 随着三郎和亲亲的婚期越来越近,郭府一天比一天忙了。到了二十五号,离结婚正日二天,远道的宾朋,有些就已经陆续到来。喜庆的气氛,益发愈浓。 最忙的,是真一和真二。这段时间以来,他俩代表郭振山广撒“英雄帖”,丹阳县境内及周边地区,较大的股匪就有十几股,真一真二负责打点拜访。这些土匪的拿手好戏,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他们安抚好,免得喜事会节外生枝。 昨天凌晨,真一真二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宜兴,请三郎的一干“娘家人”。 三郎呆着没事,带上王英和二个护村队员,去山边狩猎。 初春明媚的春色,清凉的空气,瓦蓝的天空,三朵二朵白云漫游。 阳光,带着和煦的暖意,晒在身上,温柔的抚摸着人的身心,让人懒洋洋的通体舒泰,让人觉得是那么的自由,悠然。 三郎道: “小王英,天气这么好,你是感觉什么?” 王英一蹦一跳的走着,眼睛四处巡看,以期能发现猎物,听到三郎问,想也不想,答道: “我感觉到的,是一队鬼子兵走着,他们头顶蓝天白云,刺刀在阳光下发亮刺眼。” 三郎笑骂: “狗日的,煞风景,真没劲。快走,前面快走拐子步!” 王英学喜多鬼子的八字拐子步,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比喜多还更喜多。这会儿三郎叫他走,蹦跳着跑出几步,便开始扭扭捏捏的浑身抽筋起来,走得活脱是大白天见鬼。 二个护村队员笑得流泪,三郎笑道: “不错,可以出师了。只是你的捕猎技术,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王英骄傲的答道: “少爷,当然也很好了,不信你等着瞧。” 果然,小王英没有吹牛,到近中午时,野兔野鸡已经抓了十来只,二个护村队员抬着。三郎道: “小王英,真的长进啦,不过这开春了,捕兔抓鸟的行当,该收手啦!” 王英道: “少爷,我也这么想的,老规矩是这么讲究的,咱就依着。少爷,你让我练这妖精走路,什么时候派用场?” 三郎道: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三郎一行四人,抬着猎物回村,远远看到又来鬼子兵了。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又来什么事了?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果真又出事了。 三郎穿过护村队的碉楼时,见五十多个鬼子兵,正把所有在家的护村队员,全押在院子里,围成一圈蹲着。 圈子中央,一小堆武器胡乱堆着,老套筒,独打一,鸟铳,梭镖,大刀片子,还有一小堆破烂的国军服装。 三郎正要问怎么回事,一个又尖又亮的公鸡似的声音,欣喜喊道: “村正小队长,正主到了,这个人就是江三郎。” 三郎循声看去,钱家驹站在屋檐下大门边,正手指着自己,村正小队长当门坐太师椅子上,眼睛向自己瞪着。这家伙是横光直满的翻译官,怎么和村正小队长混一堆了? 村正小队长把手一挥,喝道: “绑了,带回宪兵队!” 钱家驹弯腰哈着头,凑近村正小队长,媚脸建议道: “村正小队长,这个江三郎狡猾大大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应该果断行事,实行就地枪毙,免得夜长梦多。” 三郎心道: 狗日的钱家驹,原来是来报仇来了,要老子的老命,有这么大深仇大恨吗?够绝,够毒!如果村正真听了他的话,后果老子不愿设想。忙喊: “村正小队长,不能听钱翻译官的胡说八道,我……” 村正不等三郎说完,手一挥,让鬼子兵先把三郎绑定,转头对钱家驹说: “钱桑,你的做事,太没规矩了,这个江的破坏分子,必须带回宪兵队严格审讯,扩大线索。海会寺和珥陵镇,一百二十多玉碎士兵,他们都是勇士,必须从他身上找出答案,绝不能让他轻松一死了之。你的明白?” 钱家驹这么出死力整三郎,原来是有出处的,祸水就出在钱有财身上。 上次钱家驹在郭府吃了三郎的亏,挨了痛揍。这事被钱有财知道了,大喜!这是郭振山奉送给我的同盟军啊,报仇的机会终于送上门来。 他飞快找到钱家驹,密谋商量,终于定下一条妙计: 利用钱有财对护村队知根知底,进行栽赃。消灭共同的敌人,这种共享胜利快乐的人间美事,几回有? 很快,钱家驹找来了一些破旧的国军制服,交给钱有财,利用内应,悄悄夹带进护村队,一切准备妥当。钱家驹再忽悠村正小队长,谎称接到坐探线报,是郭府江三郎秘密勾结国民军队,实施的对海会寺和珥陵镇的袭击。 钱家驹鼓动村正现场杀了三郎,见目的无法达到,只能暗暗失望着急。自己又没胆拔枪杀人,如果到了丹阳宪兵队,可就不是村正小队长说了算的,那是横光直满的一亩三分地,这个蠢猪宪兵队长,正和三郎搞得火热,自己恐怕要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钱家驹思前想后,越想越怕。悔恼之余,他又退而求其次的自我安慰起来,此次江三郎即使死不了,但也耽误了婚期,只要良辰吉日一过,那就是他不吉利,要大大的触霉头,一辈子的窝囊痛心。也是一大乐事,哈哈哈,快哉! 宪兵队的村正小队长,全名叫村正五郎,他本来是要到宜兴县出任宪兵队长的。可惜的是,他带队到了一个叫漕桥的村子时,被一伙抗日武装埋伏,开路的司机被打死,汽车翻下河中,剩下的几辆汽车,在村正五郎的指挥下,掉头一溜烟逃回常州。 村正五郎的畏敌怯战,气得宫野太郎直想一刀劈了他,最后念着他的功劳苦劳,挨了十下棍棒,发配到横光直满手下混饭,眼不见为净。 这一次,村正五郎也是立功心切,想弄点名堂出来,好在横光队长和宫野司令面前,露上一小手。所以,钱家驹稍一忽悠,他便急不不可耐的立功来了。 村正小队长押着三郎回丹阳,走到珥陵镇时,和丹阳方向过来的横光直满迎头碰上了。 原来,是小王英机灵,一见情势不对,即悄悄藏了起来。见三郎被绑,抽冷子溜去郭府汇报。 郭振山一听鬼子兵弄了几件国民党兵的衣服,指认三郎私通国军,还是钱家驹带着鬼子来的,知道这是下死手了。立即给横光直满和宫野太郎打电话,控诉中日亲善没有了。 对于郭振山的护村队,横光直满是最清楚不过,他已通过多人多种渠道,秘密探查。护村队抓个鸡鸣狗盗,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至于防止土匪袭扰,那就得看具体情况了。说他们这个护村队和皇军作对,是有这心,也没这胆。三郎利用这样的武装,暗中勾结国民党军队,袭击了海会寺和珥陵镇驻军,那等于是自己找死。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留下军衣做证据。 横光直满再怎么一根筋的吃屎脑壳,也知道这是翻译官在其中作奸栽赃。正此时,宫野太郎的电话到了,严令火速解救江三郎。 村正五郎碰到横光直满,立即颠儿小跑着,到横光直满面前邀功报喜。刚一个立正,还没开口,就被横光直满披头盖脸的一顿大巴掌,直打得满天星斗环绕当头,万道金光普照世界。 后面的钱家驹见此情形,知道大事不妙,正畏畏缩缩的不知如何自处时,横光直满已经愣着凶眼,朝他走了过来。钱家驹知道再也躲不脱了,想到横光直满面前请罪,腿抖膝软,一步不稳就跌倒街面上,干脆就爬向横光直满。 横光直满凶相毕露,***拔在手中,指着钱家驹狂吼: “卑鄙的支那人!”骂完,即一刀劈了下去。 旁边的村正五郎早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 “横光队长阁下!”他这一声喊,横光直满略一迟疑,钱家驹的脑壳一缩,就只觉得头顶一阵风吹过也似的,一片巴掌大小的带毛头皮,飞落丈远。 其实,也是横光直满手下留情,主要是做给三郎看的,表明他的刚正不阿,是个有正义感的正直人。否则,凭他的砍人技术,钱家驹即使把头缩成乌龟一样,也难逃一刀之危。 如果真杀,第二刀第三刀,早补上去了。 钱家驹倒街面上不知死活,横光直满故意不再理他,向三郎走去。村正五郎抢先一步,飞也似的跑到三郎身边,一边动手解开绑搏的麻绳,一边赔礼道歉: “江桑,都怪我一时失察,轻信了奸人馋言,您放心,还有钱有财那个卑鄙的恶棍,我一定会严加惩处。” 横光直满也走到三郎身边,他向三郎深深一鞠躬,说道: “江君,实在对不起,请您息怒……” 三郎一挥手,打断横光的说话,说: “横光队长,什么也别说了,谢谢你的明辨是非,更谢谢你的信任。这些足以让我忘掉一切的不愉快,哈哈哈……。” 三郎的放声大笑,爽真豪气,此刻听在横光直满的耳中,确是受用无比。这世界,无论是阴险恶毒之人,还是纯厚仁慈之人,都愿意和阳光之人为伍的。 横光直满把三郎拉到街边,说道: “三郎君,你这样的大气度,太让我感动了,我是豪爽的英雄人物,很欣赏你,太让我有面子了。什么也不说了,宫野司令官指示,让我立即恭送你回府,绝不能让你的婚礼,蒙上一丝阴影。请吧,我绝对给你找回面子。” 自称英雄也还罢了,还自夸是豪爽的英雄,这世上,也只有横光直满这个人物了。这让三郎不得不佩服这个狂妄的蠢驴。笑道: “横光队长,你身上有血,这样去郭家村,恐怕不太好吧?你如果是真的对我好,就请立刻回去,把钱有财狠狠的修理,替我出口恶气。” 横光直满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刚才刀劈钱翻译官时,身上的确沾了几滴血,不仔细,是完全看不到的,这个江三郎也太讲究。哈哈笑道: “江君说的对,我听你的。但你让我修理钱有财,他是机嚣?坏了?我怎么修理?” 三郎暗骂一声: 猪!说道: “横光队长,你就当他是一部坏机嚣,尽情的修理去吧!” 三郎说着时,一脸捉挟的坏笑。横光直满真是猪猡,也明白了。大吼一声: “回丹阳的开路。” 第四章祖传的抽筋打滚 横光直满带着宪兵回丹阳,倒地假装昏死过去的钱家驹,也“适时”的醒了过来。三郎虽然恨极了他,但见他被削了头顶皮,满脸浑身血污的狼狈可怜,也不由心生悲哀: 中国人也太贱了,在小鬼子眼里,猪狗不如,想杀就杀,他妈的中国人是人吗?小鬼子是人吗? 三郎骂道: “钱家驹你个狗日的,做汉奸做到这个份上,叫自作孽,天不救。别忘了老子也会做汉奸,嘿嘿,下次别犯老子手里,滚。” 钱家驹那还敢回嘴?跌跌撞撞的跑了。 此时空荡荡的珥陵镇上,就剩三郎和钱家驹二人。阳春白日下,连个狗叫声也没有,只有三郎刚才骂的几句话,在寂静的街面上,鬼气森森的飘荡。 现在珥陵镇的老百姓,对于三郎是感恩戴德,全镇人的救命恩人嘛。谁敢忘?全丹阳县的豪绅名士联名作保,都没有办成的事,被这年青人办到了,这可是救了百八十条人命啊! 更有消息传来镇上说,是郭府为此付出了巨额大洋,和十多万斤的大米,才让日本人答应放人的。这份感激之情,现在成了全镇人的感情纽带。谁爱戴三郎,谁就占领了仁义道德的制高点。 三郎被五花大绑带进珥陵镇,早被他们看在眼里,均是不约而同的一般心思: 不好!郭府大少爷为了救我们,终于得罪了东洋人,这东洋人果真假仁假义,说翻脸就翻脸,真是鬼子。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全被他们从门缝里,窗户后,看了个清楚。不过却是没看明白,鬼子兵怎就起了内讧呢?还把江少爷放了,难道鬼子兵的脑筋突然坏了? 等到横光直满带领众宪兵走后,三郎说完“自作孽,天不救”,珥陵镇的保长第一个跑上了街面。对着三郎打拱作揖,请安问好。 接着,那些躲着的百姓们,也纷纷跑了出来,全是关切的慰问。这让三郎感觉大好,立即把自己升格成英雄。 保长是珥陵镇的一号人物,最有话语权,询问三郎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郎面对突然的局面,没想好如何回答。迟疑间,周围大群的百姓,就更要探根究底了,算是强烈的要求。因为他们面对恩人,都有着一份炽热的关爱崇拜,恩人的事情,不关心还能算是人吗? 三郎肚皮官司打好,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这才用一个长长的感叹词,“唉”的一声作为开场白,勉为其难的说:“唉,不说也罢。” 但既然开口了,“不说也罢”就是费话,感恩的人们又岂能让他“不说也罢”?三郎只好无奈的透露: 因为此次东洋兵抓了珥陵百八十人,自己的丈人爹郭振山,和全县的豪绅名士联名救人,之所以没有救人成功,是因为翻译官和东洋人串通一气,想二头取利,大敲竹杠。不曾想,我也懂东洋话,用不着翻译官传话,直接和宪兵队长谈上了,翻译官从中没敲到一丝一毫的竹杠好处。由此他便怀恨在心,暗中设了毒计,和另外的坏人联手陷害我。说我暗中受了你们的贿赂,私通抗日武装,用这个做借口,抓了我去丹阳杀头。好在有惊无险,我会东洋话,直接和横光队长说明了情况,不然后果真的是难料。 三郎的一通说辞,直把众乡亲说得义愤填膺,大骂翻译官卑鄙小人,生了儿子没**,……。 三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说成了为救众乡亲而受苦受难,是大仁大义的英雄恩人。见把大家的愤怒又挑出火来,接着又说道: “谢谢大家替我着急,其实,自从我为了救人,得罪了翻译官之后,我就防着他暗中下毒手,不然,今天宪兵队长也不会这么和我好说话。我知道翻译官对我不怀好意后,就先下手为强,搜集他营私舞弊,索贿受贿,敲诈勒索,等等背着东洋人干的坏事。东洋人也不是吃屎长大的,自己养的狗腿子,当然要求忠诚了,你们说是不是?翻译官背着东洋人捞好处,不和主人分享,自己在外找寻肉骨头,不肯叼回去让东洋主人先啃上一口,东洋人自然是一万个不开心了,能有他翻译官的好?” 三郎的舌生莲花,把自己为了珥陵镇乡亲,尽展智勇的事迹,着实的“不说也罢”,要说就说了个痛快淋漓。 这下可就不得了了,不知是那一个,把嫁新娘子的花轿抬了来,强扯着三郎坐上,那保长头前鸣锣开道,抬着飞奔郭家村而去。 三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乡亲们这种淳朴的爱戴,让他实在是受之有愧,却又是却之不恭,只能坐在轿子里汗颜。 那个鸣锣开道的保长极会来事,逢村过街时,必定把那铜锣敲得震天般“嘡嘡”响,扯足嗓门宣扬三郎济危救难的仁义。在他的说辞之下,关公宋江之辈,也不及三郎万一,直把三郎臊得大喊: “难为情,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这轿子抬着,本就消受不起,再这样宣扬抬举我,真让我折寿了。” 保长的牙口不比三郎逊色,追在轿子边上替三郎善解人意: “江少爷,您千万别过意不去,这抬轿子送您,只是想让您早点回府,让您的家里人少一点挂怀担忧不是?放心吧,我已经往您府上打过电话报平安了。” 三郎笑道: “保长大人,今天真是全仰仗你了,你的情意,我记下了。” 保长听三郎这么说,暗喜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花,;这江少爷确是有情有义的人,这一次念着自己的好了,好兆头。有必要再加深印象。 说道: “江少爷,您这么夸我,实在不敢当,我就是一个替东洋人跑腿的奴才,那东洋人说翻脸就翻脸,动辙就取人性命,中国人在他们眼里,人命是猪狗不如。那个钱翻译官的下场,您也看到了,虽是罪有应得,但东洋人做事,太绝情了。往后跟他们干事,可要多留个心眼,命是自己的,东洋人不是爹娘,被他们要了命去,最多是给这世上多添一份笑料!” 保长会这么推心置腹的说,大出三郎的意料。倒是小看他了。问道: “我一直叫你保长大人,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实在失礼!” 那保长立即说道: “少爷您是贵人,我的小姓贱名,当不得您费心记下的。我姓匡,叫春天,一阵风匡春风,是我嫡亲堂弟。这次少爷您大喜,我那堂弟还准备去讨杯喜酒喝,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去我家探听行情的,被我骂了回去,去打您恩公的秋风,能算是人吗?幸亏让我知道了。真的,我如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炸头。” 匡春风股匪,报号“一阵风”,是丹阳地面上最大的匪帮,常年盘握在黑狗山,黄家山一带,日本人也忌惮三分。想不到是这匡保长的本家兄弟,匡保长如此一说,三郎内心真的感激。说道: “匡大哥,你是真的有心人,谢谢你。回头你去告诉匡春风,往后如有为难之处,让他找我,我一定给你面子。” 三郎的反败为胜,被鸣锣开道的花轿抬回来,让乱得鸡飞狗跳的郭府,一下子从惊魂中狂喜起来。 郭振山听完三郎的汇报,很惊悚。这个钱家驹和横光直满,一个是陷害三郎的,一个是搭救三郎的,但又都是没人性的。 这该恨的,该感激的,都扯到了一起,直觉后脊梁寒气直冒,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与狼共舞,拿自己老命荡秋千。 郭振山叹息一声说: “三郎,我一直告诫你,做事不能毛糙,不能莽撞,你看你今天这事做得,唉!你已经是大人了,要有大局观,遇事要三思而行。” 三郎道: “我记住了,爸,我一定改。” 郭振山道: “对日本人,只能敬而远之。特别是那些吃里扒外的,往后就别客气了,最可恨的就是这些人。去吧,。” 三郎问: “爸,珥陵镇的匡保长,这人很有意思,我看他和日本人不是一条心的。” 郭振山道: “好人坏人,也不是你能一眼看穿的,日久见人心。去吧,你妈和亲亲还担心着你呢,去报个平安去。” 三郎出了书房,向后院走去,老远见龙梅向自己招手,快走几步,来到龙梅跟前。 龙梅问: “少爷,夫人和亲亲叫你去呢。今天是怎么回事?东洋人怎又这么快放你回来了?” 三郎道: “钱家驹那个狗翻译,陷害我勾结抗日武装。抓我去丹阳城,走到半路上,那些东洋兵看着我,见我眉清目秀,英俊潇洒,根本没有坏人相,于是,东洋兵就口中念念有词,伸手掐指一算,果真算出了我是好人,所以就放我回来了。” 龙梅咯咯的捂嘴轻笑,说: “都说东洋兵只会杀人放火,什么时候学会掐指算命了?没一句实话。少爷,你肯定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了。” 三郎嘿嘿的坏笑,说道: “那我就给你一句大实话。宪兵司令都是我的把兄弟了,下面的东洋小宪兵见了我,那就等于是见到二司令,还不可劲的奉承我?拍我马屁!你说能不恭敬恭敬的用花轿送本少爷回府?” 龙梅又是“咯咯”的笑,说道: “少爷你就是怪话多,不是恭敬恭敬的送你回来,应该是恭恭敬敬的送你回来。” 三郎道: “就你费话多,能送回来就不错了,还那么挑剔,毛病。快走。” 龙梅不知道三郎和宫野太郎结拜的事,这会儿听三郎说得一本正经的,看着三郎,象似不认识似的。一个中国百姓,在日本人眼里,虽是“人”,但日本人是不会付与人的尊严的。更何况是一个镇守一方的宪兵司令官,这么有身份,怎会和眼前这家伙结成拜兄弟?宫野司令官不至于这么屈尊吧? 龙梅想归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 “少爷,东洋人狂的,很骄傲的。对咱中国人,都是从来居高临下,自认尊贵。何况是宪兵队司令官?会和你拜把子兄弟?你算得上是老几?” 三郎笑道: “龙梅,我看你的脑筋也和东洋人一样,是吃屎长大的屎脑筋。屎脑筋想法自然是和常人不一样,做出的事,出乎常理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三郎的胡言乱语,直把龙梅气得粉脸失色,再也不吱一声。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假山边,亲亲在等着,一副焦急状。不等亲亲开口说话,三郎抢先笑道: “大吉大利,平安无事。我们走到珥陵镇时,那个丑八怪横光队长,从丹阳那边过来了。双方刚一碰头,他逮住村正五郎,就是一顿大耳括子。接着,拔出东洋刀,就把钱家驹的天灵盖削掉了。我一看不对,忙问: 横光队长,这样不好吧?多让我不好意思啊!谁知横光队长却说: 不关你的事,我是中邪了。他说完,就躺倒地上抽筋打滚。” 亲亲虽知三郎又是在胡诌,这种时候还有这心情,但还是忍不住问: “钱家驹被削了天灵盖?钱爷爷要伤心了。横光队长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抽筋打滚?” 三郎笑道: “不为什么,横光队长有祖传的羊角疯。” 看着三郎洋洋自得,亲亲怪嗔的白了他一眼。不论怎么说,肯定是没事了。她要是知道,所有这一切的事故,都是这家伙在作祟造事,一夜间杀了一百二十多鬼子兵,不把胆子吓破了才怪。 但亲亲终久还是不放心,问: “看在钱爷爷的面子上,咱们应该去替钱家驹收尸的,死人为大。” 三郎道: “钱家驹没死,仅是头顶皮被劈掉了一块,横光队长的刀法了得,完了还自赞一声:哟西……” 三郎又把自己的历险,添油加醋纷说一遍。亲亲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旁边的龙梅,却是满心的怀疑,这个大少爷说话,如果十句中难得有一句真话,那就算是大恭喜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