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罗莎别墅谋杀案》 第一章 酷热的夏天总是令人难以忍受,哪怕是最耐热的动物都不愿呆在光秃秃的广场上一秒。只有当夜幕降临之时,知了才会聒噪地叫着,迸发着白日里储存的能量。在这样的天气里,来一瓶冰镇过的柠檬红茶总是会让人感到愉悦。李翰凡的手里正拿着一杯刚从超市冰柜中取出的柠檬红茶,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地猛地喝上几口,似是想要浇灭体内那股烧了一天的火苗。 李翰凡是个大学一年级学生,刚刚度过他大学的第一个学年,现在正在校园里享受学生们拥有的特权——暑假。李翰凡从小就是个计算机天才,但李翰凡的父母却是一对计算机白痴。或许是因为自身的遗憾,加之近年来计算机行业的迅猛发展,李翰凡小学开始就被送去各种电脑补习班、兴趣小组。先是在市里、省里,然后是跨省、全国的计算机比赛,李翰凡只要有参赛就必定能获得名次。于是,“计算机天才”的称号在邻里街坊中便传开了,李翰凡的父母也觉得倍有面子,逢人便传授育儿宝典,仿佛自己已经培养出一个未来的成功人士。若不是他们工作繁忙,甚至可能开设一个育儿兴趣班,招收小区里的新婚、新育夫妻传授经验。的确,每一个父母都会为拥有这么一个给自己如此挣面子的二字而骄傲,哪怕是北大教授。李翰凡的父母作为一对最高仅接受过高中教育的普通人,“面子”二字仿佛就是每个月按时发的工资,定时在李翰凡身上领取。 然而李翰凡却喜欢表演。 高考后填报志愿,他想也没想就填了F市大学的表演系。尽管他并不是艺考生,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表演方面培训,但李翰凡一直认为,他有表演天赋,他心底里有一个演员梦。的的确确,许多后来成名的演员也不是科班出身。机缘巧合之下,总有一些丑小鸭误入天鹅窝成为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幸运儿。不过李翰凡主要并不是因为想要挣大钱、成明星,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表演。小时候看到电视里男主角因为生离死别而悲痛欲绝,他便学着流着泪、闭着眼、沉浸其中,一副仿佛自己就是电视里那人的模样。 梦想与现实、爱好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几乎使每一个成年人必须面对的课题。但是李翰凡填报志愿时候却没有一丝犹豫。只不过在事后,每次回家,便要忍受家里人无休止地嘲讽与争执。毕竟传统家庭是很难接受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荒唐想法,明星大腕在他们看来也只不过是拿着高薪的戏子,甚至还不如在学校教书育人来的稳定实在。想到母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李翰凡决定选择留在学校度过这个漫长的暑假。 反正学校离家里不过是一趟较远的公交车的路程。李翰凡是这么想的。 李翰凡这学期的文化课挂了两门——中外戏剧史和表演理论基础。作为理科生,李翰凡最受不了那一条条令人发昏的理论,甚至还需要闭卷考。虽然作为计算机天才,数学与物理在同班学生里排名前列,但是政治与历史却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所幸理科高考并不需要考这两门。 若是被母亲知道自己挂科这件事,一定会嚷嚷着让自己复读一年,重新参加高考。李翰凡是这么想的。 尽管不是秋天,夜晚独自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还是会令人想起悲伤的往事。李翰凡脑海里如同幻灯片一般放映着小时候上补习班的事情,他记得小学三年级,刚刚接触电脑的他被母亲在周末带去一家补习机构,哄骗他说,在这里可以每周玩电脑。从那时候起,电脑便像一门与他定好娃娃亲般的姑娘,同他的人生绑定在一起。补习班的秃顶男老师对于这个又矮又小的低年级学生并不感兴趣,每次上机操作,李翰凡经常成为反面教材被“大秃瓢”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大秃瓢”是李翰凡给男老师的绰号。不过好在李翰凡并不傻,甚至确实有几分天赋,几次被当成不良范例下来,明显的进步足以令并不喜欢他的老师刮目相看。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才,即使有,也是花时间培养出来的。李翰凡是这么想的。 除了这些烦心事,李翰凡还有个弟弟。 弟弟今年只有一岁半,刚刚学会走路便在家中连滚带爬地横冲直撞,就像一头无所畏惧的小犀牛一般。李翰凡的母亲为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可是费尽心思,甚至辞去了手头工作,在家中当一个全职太太照顾小孩。自从弟弟降临在这个原本的三口之家,李翰凡便觉得自己获得的本就贫瘠的关爱更显单薄。加上选专业上的矛盾,母亲仿佛已经把弟弟当成一张全新的彩票,而把他当成一笔错误的投资。 在娘胎里的时候,母亲就不停地重复播放各种贝多芬、莫扎特的曲子以及BBC的今日新闻,说是胎教,赛跑就要赢在起跑线上。若是弟弟呱呱坠地便会说学逗唱或者讲上一口流利的英语,李翰凡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会奇怪。 李翰凡的父亲名叫李外,长着一***都不会改变表情的扑克脸。李外刚工作时候只是一名小小的工厂基层工人,随着年龄渐长,渐谙官场之道,从三十岁开始,李外便平步青云,如今已成为总经理助理,工资也比二十年前入职之时翻了几翻。当然,拿着高薪,自然便要接受更多的工作时间。助理要做的事情总是又多又杂,从招收员工到现场勘察、从洽谈合同到吃饭陪酒,除了文秘这种需要文化的工作李外难以胜任,他的工作内容几乎囊括了公司的全部任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李外有两百天在外出差。总经理亲自去的项目,李外得去;总经理不去的穷乡僻壤,他李外也得去。对于合作公司的高层,总经理点头哈腰,李外也点头哈腰;总经理不在,他李外也得陪上几杯酒。 很少人会对钱说不,何况李外才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事业最巅峰的时期。如果能趁这时候挣几笔大钱,退休以后便可以躺在夏威夷晒着太阳吹着海风。 李翰凡对自己父亲的情感总是很复杂。从小学记事开始,家里的生活条件逐步改善。从一家三口挤在五十平米的公寓,到如今可以在并不偏远的市区内买到一套二层别墅,李翰凡觉得起码在这方面,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但是父亲总是很冷淡,一张十年如一日的扑克脸即使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露出一丝笑意。在报名计算机兴趣班问题上,父亲又是帮凶。在李翰凡哭喊着不想去上兴趣班的时候,李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哭累了,加上看到父亲那张冷峻的老脸,李翰凡只能一边啜泣着一边吸着鼻涕,下个周末继续上课。 站在宿舍楼下,李外往包里摸索着自己的宿舍门禁卡和钥匙。舍友都走了,暑假的宿舍只有李外一个人。就像他这么多年走过来一样。 罗莎花园。C栋别墅。 厨房,一个少妇正在颠勺炒菜,而客厅里睡在摇篮中的孩童却好似丝毫不受油锅滋滋声的影响,睡意正酣。妇人约莫四十岁,鬓角却已泛白,尽管时间悄然在她的脸庞上留下一道道沟壑,但仔细看去,依稀可以感觉她二十年前的美丽容貌。 这个少妇就是李翰凡的母亲,刘洁。 刘洁高中毕业就在县城里打工,十八岁在厂子里遇见年长三岁的李外,少女初动的心扉使她格外崇拜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很快便坠入爱河。毕竟美貌的少女总是对那些追求者嗤之以鼻而对冷漠的英俊面庞情有独钟。 与坚守一家公司二十年的李外不同,刘洁换了许多工作。在那个时候,怀孕的妇女并不会得到任何法律保护,待产家中的刘洁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厂子里的工作。待到李翰凡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要强的刘洁不甘一个人在家中做全职太太,带着李翰凡重返县城打工。从接线员到销售员、从服务员到厨师,刘洁辗转几份工作却每一份都做不长。看着丈夫日渐浑圆的体态与水涨船高的薪水,刘洁却并不是十分高兴,尤其是与丈夫聚少离多。自己微薄的薪水与李外已经可以在市区边陲里购入别墅的收入相比宛如附庸。然后,然后就是第二个儿子的出生。 厨房里的环境温度总是比想象得更高,即使客厅开着空调,刘洁的额角已经泛着汗珠。 “出卖我滴爱,背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出卖我滴爱……” 这时,手机铃声不知从客厅哪个角落传来。刘洁将手中锅铲往墙上一挂,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把,略显狼狈地寻声在客厅里找起手机。 “喂?老公?”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刘洁接起电话说道。 “喂。我后天晚上回家吃饭,这边的会结束了。”电话中冷漠的声音说着,“之后会休息一段时间。” “好的好的,知道了。那你后天晚上早点回来。”刘洁淡淡地说,之后挂断了电话。 李外出差的日子里,即使是电话也少之又少,好在如今家里有个小儿子陪伴,刘洁才没有感觉孤独。 重新回到厨房的刘洁似乎受到了这通电话的影响,显得心不在焉,炒了碗空心菜就重复加了三勺盐,以至于吃饭的时候险些齁到自己。尽管如此,生活并没有因为这盘空心菜而变化,依旧是那么单调乏味。 F市大学。晌午。 李翰凡在宿舍吃着外卖、刷着微博,享受着空调所带来的凉意。宿舍没有其他人,李翰凡尽可以把空调调到二十度,不必担心其他人的感受。正在收拾一次性碗筷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喂。您好。”拿起手机,李翰凡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在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来电号码之后,李翰凡接起电话,用了敬词。 电话里传出一个更陌生的男声:“喂。你好,是李翰凡吗?” “对的,是我。” “你好。我是警察。今天上午十一点五分,接到罗莎别墅物业的报警电话。C栋别墅内发现一具女尸,房子大门敞开,家中没有其他人。死者名叫刘洁,还有……还有一名大概一两岁的男婴。我们多次拨打户主李外的电话,但无法取得联系。所以请你尽快过来…… 第二章 二、 我是警校分配到F市公安局的实习生,平时非常热爱阅读侦探小说,也正因为此四年前我报考了警校。但之后我才发现,如今的侦查技术与法医技术非常先进,在侦破命案中更多的是技术工作的支持,逻辑推理往往只占了一小部分作用,直至我参加实习,见到了那个男人,我才重新相信推理的重要性。 陈荣皓是我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大队长,是一个头发浓密、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留着一小撮胡子,这令我想起了阿加莎笔下的那个波洛侦探。我市保有着命案侦破率百分之百的骄傲头衔,不仅依赖于我们公安局的全体人员,还取决于我们有一个神乎其技的大脑。 上午十一点五分,110接线员接到来自罗莎别墅物业的报警电话。罗莎别墅是一片别墅小区,虽然每栋楼房之间间隔较宽,但同其他小区一样,都有物业与保安负责卫生与巡逻工作。上午十一点,物业的清洁工小林打扫C栋别墅周边卫生时候,发现该别墅房门未关。之后小林在转到别墅的寝室外打扫时候,从房外发现寝室的窗帘被扯掉了半块,窗帘上明显可以看见血迹。于是小林又折返至房门口,多次呼喊未果后通知了物业主任。物业主任选择了报警。 作为实习生,我同几个刑警大哥一同出勘现场。抵达现场后,我们在卧室床边发现了一名女性死者,死者死于勒颈产生的窒息。此外在客厅发现一名死亡男婴,也是死于勒颈窒息。 “卧室内发现一名女性死者,经排查,应该是你的母亲,也就是刘洁女士。”陈荣皓是第二时间抵达现场的,面对刚刚坐着的士从大学城赶回来的李翰凡,陈荣皓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请节哀。” 赶到现场的李翰凡早已大汗淋漓却不自知,恍惚之间似乎并没有听到陈荣皓说的话,径直想跨过警戒线往屋里走去。陈荣皓赶忙一把拉住失了魂似的李翰凡,说道:“等……等等,里边你现在不能进去。你母亲的遗体已经抬出来了,如果你可以,我们需要你再确认一遍死者。”说完,陈荣皓赶紧挥手,示意我过来帮忙。我赶忙上前几步搀住李翰凡。看着只比我小上几岁的李翰凡,我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同情之感,毕竟我们是同龄人,父母正值壮年,出此变故实是令人难以接受。 刘洁与小儿子两人的尸体被几名警察抬了过来,李翰凡冲上前去,一把掀开其中一张白布,只看了一眼,便瘫坐在地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前方,嘴里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看到李翰凡的反应,关于死者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行确认。陈荣皓再次拍了拍坐在地上的李翰凡表示安慰,将一个年轻警察留在原地,自己与刚从屋内走出来的现场勘查人员交流。 “大门的锁很新,应该是最近刚换的,并且没有被撬开的迹象。门把手上只有一种指纹,并且这种指纹在屋内出现频率很高,推测是死者儿子或者丈夫。” “有家里人的指纹很正常。一会儿提取一下她儿子的指纹。”陈荣皓挥了挥手,示意勘查人员继续说。 “死者死于卧室,卧室有明显搏斗迹象,死者应该先是被花瓶击打后被绳子勒死。”勘察人员翻着记录本,说着:“行凶者应该是男性,整个搏斗过程凶手明显处于上风。屋内有翻动迹象,财物遗失。” “周围的住户没有听到异响吗?”陈荣皓向一旁调查人员问道。 调查人员摇了摇头,说:“这边是别墅群,每栋房子间隔比较远,而且墙壁材质隔音效果很好,只要凶案不是发生在半夜,没有人听到也是很正常的。” 陈荣皓点了点头,但没有接话。 “财物遗失……但是房门没有被撬开的迹象……”得到这些线索,调查人员推测道:“据保安说,女性死者的丈夫经常不在家。独居的女性应该有一定的警惕心理,而且家里还有一个一岁的小孩子,不太可能出现忘记关门的疏忽。而且这里是高档别墅小区,对进小区的所有访客都实行登记制度。我调查了事发之前的一段时间,并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小区。此外,根据对死者调查,他们家与小区里其他邻居无密切交往,邻居作案的可能性较小。”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应该是经过某种途径取得钥匙后直接开门进屋行凶?”勘查人员说。 “对。加上这家人房子大门的锁非常新,应该是最近刚换的。所以换锁人员极大可能是凶手,或者给凶手提供过钥匙。”调查人员肯定地说道。 “这确实有可能。但是我们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勘查人员神情有些沮丧,似乎是因为案情疑点颇多,“我们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应该来自女性死者。日记是带锁的那种,但是没有上锁。日记本有几页被撕掉,但是最后一页看日期应该是昨晚写的,看起来非常像是一封遗书。” “遗书?”在一旁的我听了也是一呆,“这不是一个他杀现场吗?” 陈荣皓打断我的话,说:“去调查一下,先把换锁人员控制起来,但是此事疑点还很多,男户主还没有找到,不要过早下结论。下面派人去他公司找找看。” 回到公安局,我们随即在会议室集合,开展了对此次命案的会议。 身为实习生的我在一旁给几名刑事技术科的专家以及公安局领导端茶送水,也顺便听着他们每个人的发言。 “……以上就是现场勘查工作的发现。此外,法医方面也给出了死亡时间和死因的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但饭桌上还摆放着整齐的碗筷和饭菜,并没有动过。两个死者身上有多处刀砍的伤口,死亡原因应该是受伤后的大量失血。此外,厨房中的菜刀少了一把,应该是作为凶器被凶手带离了命案现场。” “真是太残忍的……!对一个女性和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竟然下如此狠手!”坐在右侧座位的一名警员失控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愤怒地低语道。 听到这里,正在一旁替他倒茶的我不由抬起头,看着投影在墙上的幻灯片里那一幕幕血肉模糊的景象,我不禁也为之义愤填膺。的确,面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凶手竟会下手如此残忍,令人发指。 “这是不是侧面反映了凶手应该是死者一家的仇家所为?如果是入室抢劫,婴儿在女性死者与凶手搏斗中被惊扰而大哭,凶手害怕哭声会引来外人,应该会下意识用捂压口鼻的方法杀人。”另一名警员冷静地分析道。 陈荣皓队长点了点头,补充道:“的确。我们还是主要沿着因仇、因情杀人这条线展开调查。另外,早上已经联系到死者丈夫的公司工作人员,据说他跟公司老总在与本地相邻的C县开会。但根据一同前往的工作人员汇报,今天原本计划上午十点的会议,死者丈夫并没有出现,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 “这样听起来,这个丈夫实在可疑。”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警员发表观点,“即使不是凶手,那大概率和这起命案也脱不了干系。” 先前拍桌子的警员则持反对意见:“我不同意。哪怕小两口起争执,丈夫动手杀人,可没必要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狠手吧?”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夫妻之间矛盾,也可能是外遇这种情况。说不定这孩子并不是丈夫所生,而是……”一个年轻女警员小声的嘟囔道,但当发现大伙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便瞬间打住了话头。但这种八卦的观点,显然勾起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兴趣,许多人纷纷与身边同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陈荣皓队长大手一挥,刚要说话,一名警员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腋下夹着一份打印文件,走到陈荣皓座位旁,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我站得远,对于两人的对话听不太真切,只见才几句话的功夫,陈荣皓的脸色显然改变,然后接过打印文件,挥手示意警员可以离开了。 众人都不再小声议论,目光投向一脸严肃的陈荣皓。陈荣皓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死者的丈夫今天凌晨在本市通往C县的国道上发生重大车祸,虽然被及时送往医院,但还是不治身亡。” 显然,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座警员一时间难以消化,半晌无言。风扇摇曳的嘎吱作响声在狭小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声声可闻。方才八卦的女警员也早已打住了话茬,低头不语,似乎在为自己的草率推测而感到后悔。 沉默也并没有持续很久,陈荣皓队长再次开口,以态度坚定的口吻说道:“虽然现在出现了新的死者,也就是房内女性死者的丈夫、孩童的父亲,但这也并不能直接确定丈夫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我们警察办案既不能徇私枉法,也不能因情偏私。死者并非不可能是凶手,而凶手也不是不可能在作案后身亡。这个案子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们更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清白、给生者一个交代。” 第三章 三、 第三个死者的出现,使得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蒙上了一层阴云。 我跟随陈荣皓队长等人来到国道上车祸现场,虽然交通事故并非刑警处理范畴,但眼下情况特殊,这起车祸与凶杀案间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不能把这当作一场简单的车祸处理。 在国道并不宽广的道路上,两辆损坏严重的汽车一前一后早已被挪到应急车道上。另一辆车的司机据说还正在抢救,目前情况也不乐观。 陈荣皓队长带着几个刑警同事同早已在现场等候的交警交流了情况,便对眼前这个交通事故有了大致的了解。事发路段恰好有监控摄像头,视频显示,李外驾驶的车辆忽然诡异地向右变道,侧后方的另一辆车避闪不及,导致两侧相撞。 “这起事故的责任在右拐的这辆白色宝马车。”一个身形消瘦的交警如此下了结论。 陈荣皓点了点头,却又略带狐疑地问道:“根据监控,白色宝马车变道略显突然且诡异,你们有没怀疑车主有醉驾嫌疑?” 交警显然曾经也有过这种怀疑,立马摇头道:“根据在医院那边同事的消息,白色宝马车车主体内酒精浓度含量小于20mg/100mL,连酒驾的标准都达不到。” “没有饮酒,那便是吸毒致幻?”联系到在别墅死亡了两人,我想起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的瘾君子吸毒致幻杀害父母与驾车撞击他人车辆的案子,心中不由暗自猜测道。站在我前面的陈荣皓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不是吸毒。”交警又摇了摇头,旋即面色犹豫地说道:“但是根据院方最新消息,死者体内血液检测出高浓度的安眠药成分。” 安眠药?我与同行同事们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遭到杀害的死者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留下遗书,驾车上路的人却给自己服用大量安眠药。我的眼前仿佛涌起大片阴云挥之不去,阻挡着我望向真相的目光。 这个诡异地消息显然也令陈荣皓有些惊愕。沉吟片刻,陈荣皓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地岔开话题说道:“白色宝马车行驶的方向,是从F市前往C县的方向?他不是在开会吗?” 话题一被从疑点上岔开,我的脑子忽然恢复了正常,在一旁插嘴道:“会不会是他晚上偷偷跑回F市杀害他的妻儿,又打算趁夜回到C县,然后撇清自己的关系?” 一众人等听到我的推测,不由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后的我。我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过我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陈荣皓点了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 上级和长辈的鼓励往往能给人信心,我刚要继续说话,陈荣皓已经走开三步远,完全不给我再往下推理的机会。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了。”陈荣皓独自走出老远,回头向着呆立原地的诸人喊道。大伙儿无奈,却也只能快步跟上长者的步伐。 在我们从交通事故现场返回之前,开锁匠孙浩已经“请”到派出所。说是“请”也不尽然,由于没有充分证据,警察们也无法将孙浩作为犯罪嫌疑人拘捕。但由于事发前后有往来死亡现场的迹象,警察们还是在孙浩摆摊开锁的摊位前将他“请”回派出所。 由于开锁匠不比保姆、工人的流通性,他们往往是本地人,也需要长期经营才能获得信任。孙浩不但是C县本地人,妻儿老小也在这里。一被“请”进派出所配合调查,孙浩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沮丧,使我都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这个三十多岁就秃头的老实大叔与本案之间是否有密切联系。 “孙浩,案件的情况我们也告诉你了。今天呢,我们是把你作为本案的关系人请来配合我们调查的。这次案件性质恶劣、疑点众多,还希望你配合警方,把你知道的或者看到的都告诉我们。”一回到局里,陈荣皓开门见山的开始盘问起坐在塑料椅上紧张兮兮的孙浩。 孙浩看到眼前这个身穿警服,一看起来就是领导模样的陈荣皓,紧张的情绪似乎又增加几分。他抹着额头渗出的汗珠,结巴地道:“我……我我我就是一个开……开锁的,我能知道什么重要信息?” “别紧张。”陈荣皓一副完全不把孙浩当成潜在嫌疑人的神色,和气地说道:“死者家里房门没有撬锁痕迹,而你又在前几天去他们家换过门锁,所以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描述一下你在他们家的经过,我们才能替你洗除嫌疑,不是吗?” 虽然陈荣皓一番话并没有打消孙浩的戒备,但缓和的语气显然令他略微缓解紧张的情绪。孙浩低头片刻,随后小声说道:“一……一周前,我接到电话说需要我上门换锁,地点在罗莎花园。原本我看地址离我有些距离,本想拒绝。但因为跟我通话的女人语气比较急切,加上当天没有什么其他客人,所以我就收拾收拾自己的摊位,踩着我的三轮车过去了。” “到了地儿我才知道,罗莎花园是个高档小区。门口有个……有个很壮的保安就把我连人带车一并拦住了,不让我进去,盘问我的来意,并且反复强调自己是高档小区……哼,高档小区又怎么了,还不是……”孙浩说了一半,忽然开始小声抱怨起来。 “说重点。”在我旁边的一个警察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我给那个女人回了电话,打了三通电话她才接通。之后女人就来到小区门口把我接进去,我刚到门口,正好碰到那女人的老公回家。男人问女人我是谁,女人就说我是来换锁的。男人又问换锁干嘛,女人不答。男人开始咆哮,说……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具体说了什么?”陈荣皓眯着眼问道。 孙浩挠了挠头,略一犹豫,方才继续说道:“就是骂女人是不是想带野男人回家……之类的……” “然后呢?” “男人连家门都没进,就甩手走人了。然后我去他们家检查了一下门锁,发现是因为女人插错了钥匙,所以把门锁给堵住了。在高档小区,他家之前的门锁防盗性能不够好,所以我推荐给那个女人一套密码指纹锁,可以用指纹、也可以用密码,需要更换锁芯与门把手。再然后……我换好门锁,收了钱,也就走了。” 孙浩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个字。在场的警员仿佛不约而同地被按下了暂停键般,竟在同一时间保持沉默。眼前这个男人吞吞吐吐地回答与闪烁的目光虽然着实可疑,但憨厚的神态与稳定的职业都令人难以相信他会犯下如此大案。要知道,锁匠这种职业的声誉简直就是饭碗,即使只与小偷小摸的民事案件有所关联,生意场上便可能被宣判死刑。从另一方面来说,若孙浩是身背可能三条人命的重犯,竟丝毫没有卷铺盖走人的意思,也有些不合常理。眼前这个看似有所希望的线索似乎又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令人难以捉摸。 翌日。 由于没有任何线索,加之只是被警官们“请”来的,孙浩在局里只度过了一个不算难熬的晚上便被送回了家中。清晨我跟着几个警察们把孙浩送出局里,孙浩带着满眼的血丝、唯唯诺诺地对我们点头哈腰,以示感谢。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我内心的怀疑似乎又少了几分。 因为案情重大,相关人员基本都彻夜留在工作岗位上,我也留在了局里,没有回家。通宵对身体造成的损失往往需要不止一个晚上来恢复,年过四十的陈荣皓显然也不例外。看着窗外的天空从初时的星星点点、到晨曦微动、再到旭日高升,我伸了伸懒腰,起身准备给仍在工作岗位上的几位前辈沏茶。 我把泡好的一壶茶放在陈荣皓的办公桌上,他也不看我,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眼神却不离电脑上保存的关于案子调查的资料。案件的细节往往需要反复思量,尤其是这种棘手的案子,若是想迅速侦破怕也是难为了基层警察。毕竟大家也只是普通人,并非侦探小说里的主角,眼前的这个敛容蹙眉的大叔似乎也身陷这个奇怪的漩涡中心,难以分清方向。 我自也不敢打扰他的思考,放下茶壶后便缓缓地退出办公室。但我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到陈荣皓在背后忽然说道:“你觉得,孙浩此人可疑吗?” 我略一犹豫,也不知陈荣皓此话是在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但无论如何,不回复总是不好的。于是我回头走到办公桌前,把昨夜我们得出的结论几乎是重新复述了一遍。并非我没有自己独立的主见,只是我对大家做出的情况分析也没有太大异议。 陈荣皓又继续似是自语般说道:“房内确实有财务丢失,但入室行窃有必要对屋主下如此狠手吗?如果只是基于目前线索,似乎还是没办法得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结论……” 我在一旁低着头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学生一般听着,陈荣皓忽然抬起头对我说道:“走,跟我一起去刘洁的大哥家里坐坐。” 我又是一愣,旋即问道:“要……要不要叫上记录员。” 陈荣皓摆了摆手,说道:“死者家中只有一个尚在读大学的儿子,这个时候他们家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亲属应该是最伤心也是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前去调查人家已经有诸多不便。我们还是作为一般访客过去问问情况,安慰安慰家属,不必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 我答应了一声,刚要走出办公室,陈荣皓又在我身后补充道:“换上便衣,带上零钱,我们坐公交过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