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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长发之谜·杀人方程式2》
第一章
1982年12月30日,周四的晚上。
没有风,没有云。对于首都圈而言,这是难得一见的清朗的寒冬夜空,不知不觉中,皎洁的满月显得风情万种。在这夜空下,在这满月下——
有个人站在那里。
那是位于建筑物顶部,宽大的屋顶平台。那人站在一端,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
明日香井叶注意到那身影,要说偶然,纯属偶然。
时间是晚上7点多。地点在世田谷区的代田。这里是阿叶在东京的住所,面向单身出租的公寓的顶部。
阿叶住在这幢四层公寓的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就在刚才,他用现成的快餐食品充当晚饭,携带着观测天体用的高倍望远镜,急急忙忙地登上屋顶——
他一边确认月亮的位置,一边准备把望远镜安装到三脚架上。就在那时,他视线无意一晃,偶然发现了那个身影。
与这幢造价低廉的陈旧公.99lib?寓相比,那幢公寓还很新,而且显得高级。他曾多次路过那幢公寓,其名称让人费解,占地面积大。那房间虽然位于六层公寓的最上层,但因为地势高低的缘故,自己所在的屋顶几乎和那房间的露台等高。
两者直线距离大概几百米,中间隔着几幢建筑物和马路。用肉眼看,对面露台上的身影真的只能看见“影子”。好不容易才看清对方的身姿——单手搭在护栏上,仰望天空,不要说服装,连男女都分辨不出。
在这寒夜中,对方走到露台上,要做什么?刚才把洗好的衣物收进去了?不,不像那个样子。只是为了呼吸一下屋外的空气?抑或是同道中人……
就这样左思右想,阿叶将望远镜的镜头冲向那个身影。当然,阿叶携带高性能望远镜的本来目的并不是为了干这种事情。今晚,他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欣赏平素无法看到的特殊天体现象。
1982年12月30日。今晚,太阳、月亮和地球就要排成一条直线,地球将遮挡住照射月面的太阳光。也就是说,这是个月食之夜。
那个露台出现在能放大20倍的镜头中。
借着洒落下的月光和从房间玻璃窗中透出的灯光,能出乎意料地看清站在那里的人,近得让人陡然一惊。
是个女人,而且年轻、美丽。
她穿着黑衣,披着淡绿色的披肩,咽喉处那黄色的东西似乎是围巾之类的。不管怎样,那长长的过腰黑发首先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阿叶情不自禁屏息守望着,女人缓缓地将手从护栏上挪开,和另一只手合拢,抵在胸前,就保持这样的姿态,仰望天空。
那沐浴着轻柔月光,摇摆的长发;那显得苍白的美丽容颜
阿叶心中悸动,感受到一种匪夷所思的氛围,似乎那是一个冲着月亮祈祷的女巫。
“喂、喂!”
阿叶嘟哝着,眨眨眼睛,抵御着内心想继续看她的诱惑。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决不能忘却本来目的。自己拒绝了酒会邀请;放弃观看电视转播的年末特别节目,就这样登上屋顶,却……
他将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静静地呼吸一下,仰面看看夜空。圆月的左端已经开始变暗,月食正在发生。
明日香井叶当时21岁。
他离开故乡札幌,来到东京,已近三年,在M大学的理工系上学,是个非常普通的学生。
从孩提时代开始,他就喜欢看星星,直到几年前,他还梦想成为一个天文学家。如今,他早就断念,觉得自己没有成为学者的潜质,正在考虑明年索性先参加教师录取考试。虽然在札幌操持着好几家公司的爸爸絮叨着让他回去帮忙,但目前他还没有这个心思。他觉得自己不适合成为学者,也不适合成为实业家。
阿叶将望远镜安装在三脚架上,开始复归到“本来目的”。
今夜是月全食。那昏暗的部分会不停扩大,在晚上8点钟之前,月全食就会产生。观察了一阵子月亮的变化,阿叶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罐装咖啡。上屋顶之前,他从自动售货机上买的,已经完全冰凉。他喝了一口,不禁全身哆嗦,真冷,幸亏今天还没有风。他朝冻僵的双手哈气,冲着那公寓的方向略微瞥了一下。露台上已经没有站立的人影了。
(情理之中嘛)
其他季节姑且不论,在这寒冬中,几乎没人会几十分钟地呆在露台上看月亮。至少她不是“同道中人”。向月亮祈祷的女巫一那也是稍微有点罗曼蒂克的阿叶的幻想吧。
8:20,月食达到最大。
完全被地球遮住的月亮看上去就是一个发出红铜色暗光的圆球。因为太阳光透过地球大气,折射到月面上,所以月亮还未完全失去光辉。
昏暗地浮现在夜空中的异形月亮。正当阿叶忘却寒冷,凝望着月亮那奇特表情时,突然——
他感到在这个夜晚的某个地方,发生了某种异样的事情。阿叶一下子屏住呼吸。
既不是作为声音听到的,也不是作为影像看到的。如果硬要说,那类似于皮肤感觉,实际上又和那种感觉不同……
突然崩塌的某种平衡。剧烈紊乱的波形。突然被丢进平静水面里的小石头。——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之前,阿叶从来没有真切感受到,也没有相信过人类有超越五感的知觉能力。如果他没有改变这一见解的话,此时他所感受到的变化不过是心理作用,就在那同一时刻,发生那件事情也纯属偶然。这暂且不论——
阿叶一下子将视线移向那个公寓的露台,这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依旧让他牵肠挂肚。
在六楼的露台内里能看见亮着灯的房间。逡巡一阵后,阿叶改变了望远镜的朝向。
露台内里的大玻璃窗,没有拉上窗帘。透过窗户,房间里的人跃入望远镜的圆形镜头中。黑色的衣服、黄色的围巾……毫无疑问,就是刚才的那个女人。
她摇晃着长发,两手伸向前方,冲着这边,大张嘴巴,叫喊着什么。
(嗯?)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同一个房间里,还能看见另外一个人,那人穿着蓝色袖子的运动服,似乎是个年轻男 子。那人抬着右手,在女人身后追着。而且——
男子手中握着某个闪光的东西。冲着女人,那男子将那东西狠狠地扎下去。女人趴在玻璃窗上,将嘴巴张得更大,就那样滑落下去。
(喂、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叶最怕暴力。只要在电影或电视剧中看到一点血腥场面,他就会立刻感到难受。未曾想,他在现实中目睹到了那种场面,真受不了。除了心悸、冷汗,阿叶还感到强烈目眩,似乎膝盖都要折断。
如何是好?报警吗?还是跑到那个房间去?
阿叶先用罐子里的剩余咖啡润润干渴 的嘴巴和嗓子,随后便扔下望远镜和三脚架,踉踉跄跄地朝楼梯走去。
晚上8:55,月全食就快要结束的时候。
第二章
总觉得样子奇怪,总觉得不一般。
不经意仰望夜空,相泽深雪大吃一惊。
那浮现在夜空上的究竟是什么?那分辨不清是光还是影的大圆球究竟是什么?
(——月亮?)
注意到这种景象后,她不禁眨巴起眼睛。
那是月亮?之前,她从来没看过如此昏暗,发出如此奇怪色泽的月亮。就像是贴了一层可可色的玻璃纸。
或许是在刚才那家店里喝了红酒的缘故。她本来不胜酒力,今晚却一不小心喝了很多。虽然不难受,但脚下已经开始晃悠。难道因为醉酒,月亮才看上去是那种样子?
“哎,哎,夕海君。”
深雪一只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冲着并排走的朋友说起来。
“你看,你看,真不一般。”
“哎?什么?”
“那个,那个月亮的色泽。”
夕海抬头看看深雪指着的方向,用手指扶扶黑框眼镜的边框,然后轻轻说道:“真的。”
“那色泽看上去怪怪的,对吧?”
听到深雪的问话,夕海微微点点头。
“今晚的确是月食之夜。”
“月食?”
“今天早晨的报纸是那么说的……”
“原来如此。是月食呀,月亮变成那种样子。”
相泽深雪当时19岁。
今年春天,她进入S女子大学的文学系,从位于东京都M市的住处到大学,单程要花费一个半小时。
而夕海姓美岛,从初中到高中和深雪都是同窗,初中时,两人还是同一个美术兴趣小组的成员。虽然她们俩曾多次在一个班级里,关系相当亲密,但自从高中毕业后,还没有机会一起说过话。
那天,深雪和夕海在下北泽的某个剧场里相遇纯属偶然。深雪去观看朋友所在的剧团的年末公演,在那里巧遇夕海。
她过去从不知道夕海有观看戏剧的爱好,所以有些吃惊。深雪原本就喜欢戏剧,尤其是进入大学后,时常跑到这种小剧场来。
相隔十个月,和朋友相遇,深雪只是觉得开心,而夕海显得有点无措。深雪一问才明白,夕海受大学朋友之邀,才买的票,本来应该两个人一起来,但那个朋友今天突然身体不适,无法来了。
公演结束后,深雪约夕海去附近的餐馆。
与小个头的深雪相比,夕海稍微高一些,但或许是穿着上的问题,她的体型比实际显得矮胖。没有化妆的娃娃脸;略带红色的短发;度数显得很深的黑框眼镜。不管是这身土气的打扮,还是那显得没有自信,寡言少语的说话架势,都和高中阶段一模一样。
“对了,你姐姐的公寓就在这一带,对吧?”
问这句话时,深雪已经喝了不少红酒,飘飘然了。
“啊……”
夕海的声音很轻。
“你怎么问起这个……”
“前段时间,我在周刊杂志上看到过她。”
深雪.99lib.回答起来。
“她的照片出现在杂志卷首的插图中,还写着‘她将位于世田谷区代田的公寓作为办公室’等等。”
“是吗?”
夕海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淡,但深雪没有深究,继续说下去。
“真厉害!你姐姐完全就是个名人。既是作家,插图画家,又长得漂亮,另外据说还有预知一个人未来的能力。”
……
“真厉害!她就比我们大七岁,对吧?”
三年前,夕海的姐姐美岛纱月的名字首次出现在媒体上。她投到某个文艺杂志的小说人选新人奖,几乎与此同时,作为插图画家,她也开始活跃起来。当时才23岁的这个年轻才女还是一个妖娆美人,就更加引起人们的关注。
她在各个方面稳步发表作品,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同时,她那被流传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也逐渐引起人们关注。那种“力量”就是深雪所说的“预知一个人未来的力量”。虽然没有号称占卜师、特异功能者之类的,但最近听闻传言,前来拜访她的人明显增多。
深雪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个美岛纱月就是夕海的亲姐姐。虽然高中时代,她曾知道夕海有个美女姐姐,但更多的情况从未听夕海说过。
“我也看了好几本你姐姐写的书。那种小说叫幻想小说吗?写得非常漂亮,就是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深雪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
“对了,夕海,你姐姐真的知道别人的未来吗?”
“这个……”夕海言辞闪烁,“姐姐是一个和我不一样的‘特别的人’……”
“她给你预知过未来吗?”
夕海缓缓地摇摇头。
“她说即便知道未来,只会让人觉得悲伤。”
“是嘛,我希望她能帮我看看。”说着,深雪喝完了红酒,“现在能去见她吗?难得就在附近,而且你也在。好吗?夕海,帮我介绍一下,拜托了。”
此时夕海的反应也不太积极。她欲言又止,“这个……”无力地垂下眼皮。但当时深雪已经来劲了。
“好吗?一起去,一起去!你99lib?打个电话问问,问问现在可以去拜访她吗。”
“好,好吧。”
夕海显得不太情愿,但架不住深雪的兴奋劲,点点头,“你等会”,说完站起身,朝店内电话处走去。
“她说可以。”过了几分钟,夕海折回来,勉强微笑一下,“她说现在有客人在,过一会——9点左右去。”
就这样,两个人掐着时间,走出餐厅,朝美岛纱月位于代田的公寓走去。半道上,深雪发现了夜空中的异样变化。
在妖惑的月食天空下又走了一段,两人很快来到那个公寓。那是一幢六层高的气派建筑,在人口旁边的大理石墙壁上刻着公寓的名称。
当她们穿过入口大厅,朝电梯处走去的时候,夕海突然停下脚步,慌慌张张地将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解开,塞进提包里,然后转身冲深雪说:“你最好把手套摘下来。”
“哎?这个吗?”
深雪纳闷地看看自己的手,夕海的声音中透出些许无奈。
“红手套……姐姐非常讨厌红色,所以……”
“明白了,她是个挑剔的人。”
“好像有点顾忌。就连绘画时,也绝不使用红色。”
“是吗?如果没有这些忌讳,恐怕也成不了艺术家,对吧。”
深雪莫名其妙地觉得佩服。她摘下手套,塞进大衣口袋里,脑海中浮现出在周刊杂志上看到的美岛纱月的照片那美丽的过腰长发尤其让人印象深刻。
她们走到电梯前。
夕海正准备按上行按钮,又停下手。因为六楼的指示灯正朝下运动,正好有人下来。
电梯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穿着蓝色袖子运动装的男人,高个,略瘦,微黑的脸上戴着金边眼镜。年纪看上去大约25岁左右。
看见深雪她们,男人立刻深深地低下头,将深蓝色的挎包抱在胸前,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从两人身边穿过去,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公寓。
深雪惊讶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而旁边的夕海则嘟哝起来,“那个人……”
“你认识?”
听到深雪的问话,夕海显得忧心忡忡。
“他的确是姐姐的……”
“他是你姐姐纱月99lib?的朋友?”
“以前,我曾看见他们在一起的。”
“恋人?”
“这个……姐姐好像有许多关系亲密的男人……”
是单纯的男性朋友,还是关系亲密的人?不管怎样,之前夕海在电话里听到的“客人”很有可能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突然冲到这里,还是给人家造成麻烦了。)
此时,深雪多少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看看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9:05。
第三章
美岛纱月的办公室兼住所位于最上层的最里面一个房间。房号是605。
夕海按了一下门边的门铃,但无人应答。等了一会,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
“门开着。”
夕海握着门把,嘟哝起来。
“门没有锁。”
接着,她突然惊叫起来,“啊!”
深雪大吃一惊,“怎么,怎么呢?”
“这个!”
说着,夕海用眼睛示意着松开门把的右手,只见她又白又小的手掌和手指上沾着一些红色的东西。
(血?)99lib?
一瞬间,深雪觉得夕海被什么东西切到手了,但很快就否定了那个念头。
“门把手被弄脏了,这个是……”
深雪凭直觉感到事情非同寻常,不禁回头看看身后,在走廊窗户外侧,月食已经结束,月亮开始恢复原来的光辉。
夕海推开门,走进屋内。
“姐姐。”
她叫着,晃晃悠悠地朝屋内走去。就在深雪犹豫着是否跟进去的时候,从屋内右侧的走廊上传来夕海嘶.99lib.哑的悲鸣。
深雪赶忙脱下鞋子,朝走廊跑去。夕海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对面,那里是起居室。深雪还没跑到她身边,夕海就软绵绵地 跪在地上了。
“啊,啊……”
她发出轻微的悲鸣。
“啊,啊,啊……”
屋内亮着灯,深雪毛骨悚然地睁大眼睛。
白色、黑色和灰色。几乎所有的家具都被统一成单色调。在这宽敞的起居室中,台灯倒了,桌子歪了,烟灰缸和杯子掉在地上。
在这样的房间中央,美岛纱月的样子让人惨不忍睹。
她俯卧在地上,穿着黑衬衫,黑裤子。脸冲着这边,似乎被人扭过来一般。脸颊上有刀割的伤痕,血流了出来。脚下掉着鲜红的东西(那是……)无力伸向前方的手上也沾满红色的鲜血。手前方几十厘米处,毁坏的电话滚落在那里99lib.。
“姐姐!”
夕海四肢着地,爬着靠近过去。即便夕海叫喊着,纱月没有任何反应。
“啊,头发变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深雪才发现——纱月的头发变短了。最近在杂志上看到的那过腰长发现在还不到肩膀。
很显然,那头发不是她自己剪的。究竟是哪里的美发师将头发剪得那么凌乱?那短短的头发惨不忍睹。看来是有人用剪刀胡乱剪的。
毫无疑问,纱月在这个房间里遭到袭击。而且,恐怕就是那个犯人把她的头发弄成如此模样。
(报警!)
深雪猛地闭上眼睛,抑制住自己想大声喊叫的冲动。
(赶紧报警!)
这个房间的电话被弄成那样,似乎无法使用了。那电话是被作为凶器使用,还是在打斗中掉落地上损坏的?——对了!在公寓旁边就有电话亭。跑到那里,给110报警……
不知为何,当时她就没有想到通知隔壁的邻居,满脑子都想着快去电话亭。
“夕海,等着我。”
说完,深雪掉转身子,向房间外跑去。红酒产生的醉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她膝盖顫抖,脚步比方才更加踉跄。
第四章
好不容易奔到那幢公寓后,明日香井叶停下脚步,仰望着逐渐恢复光泽的月亮,调整一下紊乱的呼吸。
晚上9:12。
虽然他本打算立刻赶过来,但路上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或许因为选择错了路线;或许因为心里紧张,无法正常奔跑。
他再次想起方才在望远镜中看到的情景。
在这幢公寓最上层的一间屋子里,有个女人被男人袭击了。男人抬起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呢?是刀具,还是钝器?女人怎么样了?那男人已经逃跑了?
或许还是先报警比较好……来到这里后,阿叶一直考虑这个问题,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藏书网走进公寓内。就在那时——
他看见有人从电梯内冲出来,跌跌撞撞地穿藏书网过大厅,阿叶一下子收住脚步。
“快……快……”
对方想说什么,但声音被噎住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小个子年轻女性,她圆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阿叶。
“糟……糟……”
“怎么了?”
阿叶发觉情况不对,赶紧询问。
“糟,糟……”她的声音更加哽噎,诉说起来,“发生大事了。”
“哎?”
“电话,电话!”
“哎?”
“报警,报警!”
她拼命地嚷着。
“刑警,刑警……”
“喂,请镇静!”
看见别人慌乱的样子,自己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阿叶考虑起方才目睹的场景和眼前女子之间的关联,与此同时,还产生一个悠闲的感想——多可爱的女孩。阿叶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说起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对吗?不要紧,我不是坏人。”
很快,那双看着自己的大眼睛湿润了,溢出眼泪,随之那女子发出孩子般的哭声,猛地趴在阿叶身上。
虽然有些慌乱,阿叶还是抱住了她。她身体颤动,双手紧紧扣住阿叶的腰。飘逸柔美的头发散发出香气,虽然情况紧急,但还是让人不禁陶然。
“出大事了。”
当身体不再颤抖后,她啜泣着快速说起来。
“纱月在楼上的房间里被杀了。犯人一定是那家伙。我看到他了。他像逃一样地从这里出去的。那家伙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人……”
明日香井叶当时21岁,后来成为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刑警。
相泽深雪当时19岁,后来成为明日香井叶的妻子。
这就是两人的首次相遇,要说具有戏剧性,还真是一次相当具有戏剧性的邂逅。
DATA(1)
〇1982年12月31日(周五)早报节选
(女作家被杀)
30日晚9点左右,在位于世田谷区代田的某幢公寓605房间内,住在该房间的作家美岛纱月(26岁)被人杀害。发现者是当晚偶然前去该住所的纱月的妹妹夕海(19岁)以及其朋友相泽深雪(19岁)。
纱月的面部、手部以及背部等多处有刀伤,而且被自己的围巾勒死。犯人似乎还用剪刀将纱月的头发剪下,从现场带走,但动机不明。看上去,努头发的剪刀和作为凶器的剪刀同属一物,但没有留在现场。警方根据相泽小姐的证词,将凶杀案被发现前,从公寓离开的一个25岁左右的男子定为重要嫌疑人,正?99lib?在追查。
被杀的纱月于1979年,在M美大上学时,便作为小说家出道。她因为独特的唯美主义文风而深受欢迎,而且还作为新锐的插图画家活跃在一线……
○1983年1月5日(周三)晚报节选
(杀害美岛纱月的嫌疑人自杀)
5日上午7:九九藏书20左右,有人发现位于涩谷区神宫前的电脑软件公司“N系统”的社长中塚哲哉(26岁)在三鹰市井头公园内的树林中上吊身亡。
中塚和去年12月30日晚被害的作家美岛纱月关系亲密,作为杀害美岛的嫌疑人而被警方追查。据说他因为此事而痛苦自杀,但目前还未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第一章
1989年——就是天皇年号从昭和改为平成的那一年,4月14日,周五的晚上,在东京都M市,明日香井叶和深雪夫妇的公寓中。
“怎么了?”
当阿叶结束一天辛苦工作,回到家的时候,深雪正在餐桌上托着腮帮子,不像平素那般活泼,显得心事重重,只说了一句“你回来啦”,便又托着腮帮子。
“那是什么.99lib.t>?”
阿叶看看妻子手里的东西,觉得有点纳闷。
莲见皓一郎
后藤慎司
杉江梓
美岛夕海
深雪正看着那张写有四个男女名字的纸条。那是手写的,是深雪的笔迹。
“阿叶!”
深雪抬起头:“今年8月17日,你能请假吗?”
“8月?”
被她突然一问,阿叶不知所措,现在才4月中旬。
“不知道。时间还早呢。我能请假,但万一那时出现大案,就不行了。”
“是啊。——但你能否想想办法?好吗?阿叶。”
深雪不叫丈夫“香井”,而是喊“阿叶”。因为阿叶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哥哥,名叫“明日香井响”。为了区别两人,他们的父母和关系亲近的人就分别喊他们“阿叶”和“阿响”。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和那个纸条有什么关系吧。”
这种事情,谁都能看出来。对于阿叶的提问,深雪“嗯”了一下,用劲点点头。
“我忘得干干净净。今天,青柳画家打来电话,我才……”
“青柳画家?”
“我初中时的老师。他是我们美术兴趣组的顾问,和我们相处融洽。那个老师能画很棒的画,所以我们都喊他‘画家’。”
深雪从小就喜欢画画,时至今日还偶尔画水彩画。虽然让专家去看,未必会评价很高,但阿叶总是觉得她画得相当好,很佩服。听说她高中时参加了戏剧表演兴趣组,但绘画似乎是她“内在的爱好”。
“等一下!”阿叶摸摸下颚,“这么说来——写在那纸条上的四个人都是你初中时的……”
“对。我们在同一个学年,还是同一个兴趣小组的。”
阿叶再次看看写在纸条上的四个名字,那里面只有一个名字是他知道的。
“美岛,夕海……”
“你还记得夕海?”
“啊,那是……”
不会忘记她。在那个晚上——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和深雪最初相遇的那个月食之夜,在那个公寓的一个房间里,美岛纱月被害了,而夕海则是她妹妹。
“她的确……”
“据说之后一直住院,去年才出院的。身体好像终于复原了。”
“去年?”
“是的,去年春天的时候。”
“住了那么长……”
阿叶想起那晚——1982年12月30日晚上,在公寓旁边的电话亭报警后,陪同深雪跑回六楼厦月的房间时——美岛夕海的样子。
夕海蹲在气息全无的纱月——和阿叶在望远镜中看到的女人的确是同一个人——身边,虚幻的眼神停留在空中。沾满鲜血的围巾深深嵌入纱月的喉咙处。不管深雪和阿叶如何叫唤,夕海都不回应,从她半张的嘴唇中发出无力的声音,分不淸是哭声,还是笑声。就算阿叶他们这样的外行人也能察觉她的精神状态当时就已经不正常了。
之后,在所辖地的警官接到报警,到达后,她的情况也没发生可喜的变化。到了问讯阶段,她还是那种状态,就被直接送到了东京都内的精神病医院。一句话,她亲眼看到亲姐姐那样死去,受到打击,精神失常了。
入院后的治疗也不能说顺利,夕海最后不得不从大专休学 ——到此为止,阿叶是知道的。他曾和深雪一起去医院看望过几次,但真没想到那之后,她竟然还在医院住了五年多……
“其他三个人呢?”阿叶问道,“都是和你关系好的人吗?我一次都没有听你提到过。”
“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深雪的语调听上去多少有点像是在演戏,“在初中的兴趣小组里,我们关系相当好,但自从上了高中,就不怎么联系了。我上的高中里只有女生,夕海和我在同一所高中,所以还交往着,但也不是非常亲近。其他三个人也各自为战,几乎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所以,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谁也没叫。”
两年半前——1986年9月,阿叶和深雪结婚。就是阿叶从派出所被提拔到警视厅搜查一课后的半年,深雪也大学毕业半年了。当时参加深雪婚宴的朋友几乎都是大学里的朋友。
“我没觉得你无情无义。”阿叶几乎忘却了初中同学的面容,这样说,也是给自己一个解脱,“那么你那些往日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按顺序说明一下,我无法弄清楚。”
“啊……嗯,是呀。”深雪点点头,玩弄起马尾辫前端的头发,“我们有一个十年前的约定。”
“那可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十年前,就是79年吗?”
“对,我们上高中的那一年,暑假——8月17日。当时,我们五个人弄了一个.99lib.小约定。画家还清楚记得那件事,特意打电话来的。”
“原来如此。”总算明白了一个大概,阿叶在深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松松领带。
“深雪,能给劳累回来的老公倒一杯热红茶吗?”
第二章
“那里埋藏着我们十年后的梦想。”
深雪将牛奶倒进红茶里,搅拌着,自言自语一般说起来。
“谁先提出来的呢?好像是杉江,也好像是莲见……说不定还是我呢。啊,往昔的青春岁月啊。”
“等一下,等一下。”
阿叶想插话,而深雪几乎不理不睬,继续唠叨地说下去。
“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好意思。但是,青柳画家和干世哥哥都觉得相当有趣。”
干世哥哥?这名字似乎听说过。
“等一下,请你说得详细点。”
“你真是性子急。阿叶。”
深雪抬起眼睛,轻轻地嘟起嘴巴。
“一个快30岁的女人正静静地沉浸在感伤中,你这样急,可不好。像这样,下次如果让你审问一个因为复杂的感情纠葛而一时冲动杀死恋人的女人,恐怕进展不会顺利哟!”
阿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深雪翻着眼睛看着他,微微叹口气、继续说起来。
“我们埋了时间容器。”
“哎?”
“我们五个人埋了时间容器。我们把有关十年后的梦想写下来,放进去。”
“……”
“时间容器,你知道吧?”
“就是召开世博会时埋的那种玩意?”
或许那应该说成“通向未来的包裹”更恰当。这起源于1938年的纽约世博会,将有关当代文化和生活等方面的纪录放进容器,埋藏在地底下,试图将其作为资料留传后世。
在1970年的大阪世博会上,人们第二次进行如此的活动,而且以此为契机在日本流行开来,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学生们也热衷埋藏同样意义的容器。阿叶记得在札幌他上的小学中,有的班级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在上了高中的第一个暑假,我们五个人都很怀念初中时光,就去海之口的青柳画家处玩耍。”
“海之口?”
“就在信州的八岳山的旁边。青柳画家的祖宅在那里。一个很大的宅子。他邀请我们,说那里是个凉爽的好地方,于是……”
“明白了,你们就在那个地方,埋下了那个时间容器?”
“有人不经意地提议,大家觉得有趣,就说那么做。我们将自己十年后的梦想藏书网写在纸上,然后塞进各自的瓶子里,埋在画家宅子的院子里。”
深雪双手端着红茶杯,吹吹气,啜了一口。
“当时,我们约定十年后的同一天——8月17日,大家再次相聚,将其挖出来。而且我们还要当场比较一下,看谁最接近自己的梦想。”
“原来如此。”
“我们还约定:青柳画家要赠送最接近梦想的人一幅画。当时,画家作了一幅很棒的画,就赠送那幅画。”
“明白了,算是奖品?”
“算是吧。”
“大致明白了。”
说着,阿叶将自己的红茶喝完了。
“十年后——今年的8月17日,大家再次相聚,挖出时间容器。为了评判公正,大家都必须展示自己梦想得以实现的证据。”
“证据?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你们也没明文约定呀。”
“嗯……”
阿叶盯着略显羞涩,避开视线的深雪,故意换种腔调说:“深雪,你在那上面写了什么梦想?”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这个……”
“我已经……”
深雪撅起嘴唇,嘟起的脸颊略带绯红。
“我把自己当时真实的心情写下来了。十年后,我要成为一个帅气刑警的太太。”
“明白了,明白了。”
为了深雪那个“梦想”——因为迷恋这个从小就抱有那么奇怪梦想的女人,阿叶被迫重新规划了人生。
深雪上小学的时候,曾经被卷入一起暴力犯罪事件。当时,一个年轻的警视厅刑警将其解救出来,那决定了她此后的想法——这么说,或许不为过。从那之后,她一直在想:将来要结婚,对方一定要是警视厅的干练刑警。她写下来的那个梦想似乎有点天方夜谭,但现在却成为现实。
而阿叶在纱月被害的那个晚上,一下子和深雪陷入爱河,完全放弃自己原来想成为老师的朴素想法,开始为了从事警察职业——他觉得那或许是一个和自己最没缘的行当——而开始努力。
尽管他那感天动地的努力得到回报,通过录用考试,成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并和深雪圆满成婚,但他还有着相当大的烦恼。阿叶生来就非常讨厌血腥和暴力,出生后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要是去看真正的尸体,他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对于这样的他而言,搜查一课的工作,真是最残酷的、繁重的劳动。
“就是这么回事,阿叶。”深雪盘弄着马尾辫的前端,“8月17日,你想办法请假,和我一起去。好吗?”
“嗯。”
“因为我实现了当年的梦想,和警视厅的刑警结婚了。所以我想带你去,给大家看看。”
“8月17日,对吧?”
阿叶从穿着的外套口袋中掏出记事本,查看起日历。
8月17日,周四。目前还没有任何安排,但能否顺利度完休假,现在还无法估计。这就是这个职业的艰辛处。
“哎呀!”阿叶看着记事本,不禁嘟哝一下,“今年8月17日是月食之日。”
“月食?真的?”
深雪肯定也想到了六年四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的夜空。那红铜色的满月用一种昏暗、妖媚的光芒照亮了两人的记忆。
“但是那天在日本好像看不见月食。月食开始于上午10:20,结束于下午1:55。能够观测的地域在……”
即便成为刑警后,阿叶偶尔也会抽空用双筒望远镜或者天文望远镜观测。在记事本的日历上,他也会详细地记录当年的主要天体现象。
“暂且不管那个。”阿叶压下内心中微微泛起的不祥预感,用一种不在乎的语调说,“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没必要一定要跟着去呀,不是吗?你已经和刑警结婚了,这是铁定的事实。”
“但是……”深雪又嘟起了嘴巴,“好不容易去夏天的信州游玩,我希望和相爱的人一起去。”
撒娇般地说完,她又做出要呜呜大哭的样子。虽然阿叶还在想:自己回来时,她手托下巴,愁容满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对他而言,深雪最好开开心心。他最喜欢开朗、欢笑的深99lib.雪,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这就是所谓“迷恋者”的弱点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法让上司通融一下。”
“太好了。”
深雪的脸上一下子绽开笑容。
“拜托了。还有……”
“嗯?”
“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阿叶,你是个‘帅气的刑警’,所以在大家面前,你要像那么回事。”
被她这么一说,阿叶觉得有点悲伤——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帅气吗?
(……也许是这样吧。)
时至今99lib?日,他还是非常讨厌暴力,即便去了凶杀现场,也会经常感到目眩和想呕吐——如此说来,作为职业的犯罪调查官、或许不能说是“帅气”吧。
“知道了,我会尽量努力的。”
这次,阿叶嘟起了嘴巴。
第三章
之后,过了四个月——
离约定的8月17日,还有五天的时间,明日香井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半夜,阿叶突然说剧烈腹痛,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经过诊断,是急性阑尾炎99lib?。他们从医生那里得到一个无情的通知,即便第二天成功进行手术,到拆线、出院,至少要一周时间。
DATA(2)
〇主要登场人物资料①
姓名 明日香井叶
性别 男?99lib.
血型 O
出生年月 1961年12月23日
身高 165公分
体 重 52公斤
出身地 北海道
现住所 东京都M市
职业、其他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
姓名 明日香井深雪 娘家姓相泽
性别 女
血型 B
出生年月 1963年11月11日
身高 155公分
体重 45公斤
出身地 东京都
现住所 东京都M市
职业99lib.、其他 明日香井叶的妻子
第一章
他穿着淡紫色衬衫和象牙色呢子西服出现了,头发被发乳固定,梳成大背头,还戴着一幅看上去让人觉得威严的墨镜。
“喂!老哥,你这是干吗?那种样子……”
明日香井叶不禁从枕头上抬起头,发出呻吟一般的声音。
“难道和我不配吗?”说着,对方露出了前排牙齿,“因为深雪的要求是‘帅气的刑警’,电视剧中出现的帅气刑警就是这个样子。”
阿叶真的开始呻吟了。
“其他姑且不论,那个墨镜有点……”
“怪异吗?本来我自己觉得相当不错。——好了,总比去年强吧?”
明日香井响,27岁,他是阿叶的双胞胎哥哥。
他身高165公分,体重50公斤,和阿叶一样,在男性当中属于体型苗条的,皮肤也白。因为是双胞胎兄弟,所以容貌非常相似,不认识的人难以区分。他突然梳个大背头,戴上墨镜,阿叶自然被吓倒了。
“相配的。阿响!”
深雪在一旁插话起来。
“不管怎样,你讲话要显得酷酷的。”
“交给我吧。”
装腔作势地说完,阿响稍微歪歪嘴角,扑哧笑了出来。阿叶想他是否又要开始演戏了。
8月17日,周四早晨,地点在相泽政治家——也就是深雪的娘家,其位于M市高级住宅区。
在一间面朝庭院的朝南屋子里,阿叶躺在一张放置在窗边的簇新床上。昨天傍晚,他从医院病房被抬到这里。本来还要住院两三天的,但是——
对于深雪而言,将手术后的丈夫独自留在医院而自己出去旅行,心里觉得难受。将他安置在娘家,担心和内疚会少一些。她是那么认为的。
“每天上午,医生会来的。医生说手术顺利,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会在这里为你拆线,接下来由文目嫂子照顾你,不用害怕。好吗?阿叶。”
深雪像是在哄孩子,接着回过头。
“拜托了,嫂子。”
她冲着站在那里,身穿和服的女子深深地鞠个躬。
“小事情。”女子回以一个柔美的微笑,“感受一下重操旧业的滋味也不错。”
穿着显得凉快、白碎花和服的女人叫相泽文目,33岁,是深雪哥哥——相泽家二儿子相泽真实的妻子。真实比文目大一岁,现在34岁。两人结婚已有六年,她曾经在东京某个大学附属医院做过护士。
在这所位于M市的宅子里,现在住着两代人,父亲政治和母亲冬子;真实和文目。
相泽政治那年60岁,是某个保守政党中拥有大权的政治 家,真实担任其秘书。住在一起的两代人相处得非常融洽。这在深雪看来都是因为文目的好性格和聪明。
和深雪相差12岁的大哥相泽正义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外交官,早在几年.99lib.前,就和夫人一起常驻海外。三儿子胜利虽然已经30,还单身,大学毕业后就离开父母家,但也没有固定工作,到处晃荡。他似乎让父母颇为费神。
在这里,相泽家内部单纯而又复杂的事情姑且不论——
聪明的各位读者或许已经明白阿叶的哥哥明日香井响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了吧。
因为阿叶的突然发病、住院,就连深雪都被弄得非常慌乱。阑尾炎本来不是什么大病,手术本身也非常简单,术后也不必担心。但是当深雪看见丈夫安然结束手术,回到病房时,烦恼产生了。
为了实现十年前的约定,在8月17日,初中美术兴趣班的伙伴会再次相聚,这已经商定下来。
17日下午,大家在信州海之口的青柳家集合,挖出那个时间容器,之后换地方,去参加者之一、莲见皓一的岳父在附近的别墅,在那里重温友情。安排就是这样的,而且在电话通知这个安排时,深雪当然也宣布“带刑警丈夫去”。
但是就在约定之日前,突然生病。“偏偏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和大家说了”,深雪烦恼的主要是这个。
不管怎样,在手术伤口还没有完全复原前,不能硬拖着阿叶去。没办法,只能放弃了。但是——
两天前,住在京都的阿响打来了问候的电话。当深雪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后,他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这种事情还不简单吗?”
阿响就读于京都某个99lib?著名国立大学的文学系哲学科。在进入大学之前,他在社会上晃荡了两年,进入大学后,又多次休学和留级,目前27岁,待了六个年头,还没有毕业。
“这话怎么说?阿响。”
听到深雪的问题,阿响煞有介事地回答起来。
“正好我有空。总之,我装扮成阿叶去信州,不就可以了。”
“啊?!”
“一般来说,深雪,就双胞胎来说,在这种时候,肯定会‘狸猫换太子’的。OK,明天晚上,我去你们那里。不管怎样,你要征得阿叶的同 意。”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那么,阿叶!”说着,阿响稍稍向上扶了一下墨镜,闭上一只眼睛,“借你的名字用几天。”
床上的弟弟显得放心不下:“你可别胡来。”
“我说我知道了。想起去年的事情①,我还挺开心的。”
①原注:参见拙著《杀人方程式I——肢解尸体之谜》(光文社、1989年)。
阿响坏笑着。阿叶又不得不呻吟起来。
“不要那么哭丧着脸,那对伤口不好。”
“没关系的,阿叶。我会指导他的。”深雪傻乎乎地说,“我们在莲见君的别墅里住两个晚上,后天就回来了。你不要担心,好好养身体。”
“啊,嗯。”
“放心。我肯定不会睡糊涂,抱着阿响的。”
“嗯,嗯。”
第二章
上午10点多,明日香井响和深雪这对假夫妻坐上阿叶的爱车帕杰罗,一路朝信州而去。
前一个晚上,阿响住在横滨的朋友家,很晚才睡觉,显得非常倦怠。所以开车的任务就交给了深雪。
阿叶上班很少开车。车子通常由深雪开去购物,所以她已经习惯驾驶这种大型四轮驱动车。
他们从八王子入口上了中央高速。
天气晴朗,天空蔚蓝清澈,没有一片浮云。虽然上行车道相当拥堵,但下行车道还比较空,能保证高速公路的基本功能。
车子一驶上高速公路,坐在副驾位子上的阿响就把座位往后放倒,戴着墨镜睡起来。深雪不时瞥瞥他,心里想着——还真有不一样的双胞胎呀。
面容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为具备相同的遗传基因,所以天生的才能和气质本应该相似。但是,这两个兄弟——
除了容貌之外,两者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是了解这对兄弟的所有人的一致看法。弟弟属于认真、脚踏实地类型的,而哥哥则相当任性潇洒。
阿响半开玩笑地说要成为哲学家,如果真这样进入哲学科也行,但他丝毫没有潜心治学的样子。他往往一时兴起,随心所欲地沉迷于许多事情,从服饰流行到古典音乐;从游戏理论到格斗技巧;从重金属到红茶的口味。而且,他说曾经考察过“本格推理小说中的侦探理论的实践操作性”,进而开始热衷于现实案件的调查。
不感兴趣的事情,他绝对不做。一旦觉得有趣,就收不住手。他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自信家,有时显得傲慢。
深雪暗暗思忖:即便长相一样,但还是不要成为这人的妻子。
“哎呀,早上好!”
当车子穿过甲府的时候,阿响醒了。他从座位上坐起来,打着哈欠99lib.,舒展一下身子,看看握着方向盘的深雪。
“累吗?换我开?”
“没事。下了高速,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肚子也饿了。”
很快就是中午了。
“明白。”
阿响点点头,叼起一根烟,再次伸了一个大大的懶腰,然后换了一种语调,说起来。
“深雪,关于今天聚会的成员,能否大致介绍一下?”
“都是初中时的……”
“美术兴趣小组的伙伴,对吗?前天你在电话里讲的话,我还记得。算上你,十年前共有五人聚集在一起。对吧?”
“是的。还有青柳画家和干世哥哥……”
“所谓青柳画九九藏书家,就是那个美术兴趣组的老师?”
“嗯。青柳洋介画家。”
“他现在还是初中老师?”
“听说已经不干了。”
“上年纪了?”
“他才40多岁。好像三年前,因为交通事故,他失去一条腿,从而辞职了。”
“那他现在呢?”
“听说回老家,绘画度日。他在电话里笑着说——这种生活方式最舒服。”
“是吧。”
阿响吐着烟,摸摸大背头。他弄了一个不习惯的发型,似乎还是有点不安。
“‘干世哥哥’是谁呀?”
“啊……他曾经是我的家庭教师。五十岚干世。从初中二年级到高中三年级,他一直照顾我。他非常聪明,可靠,而且长得漂亮。”
“是吗?”
“是我妈妈表哥的孩子,所以我喊他‘干世哥哥’。”
“那你们是表兄妹喽?”
“是的。”深雪两眼有神,充满怀念的神情,“听说他一直念到T大学的硕士,从事化学研究,还去美国留过学。我爸爸也非常信赖干世哥哥。因此那时——十年前,我们去青柳画家那里玩,他就像监护人一样,一起去的。”
“监护人?”
“因为我刚上高中,对于我和男孩子一起去旅行的事情,爸爸似乎放心不下。”
“原来如此。”
“听说四年前,他离开研究室,回到故乡甲府,好像做补习班讲师。因为十年前,他曾做了我们埋藏时间容器的见证人,所以这次也喊他了。他说他会去。”
“是吧。”
“真令人期待。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了。”
“结婚时,没有叫他吗?”
“没有。那时正好他们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因此他从未见过阿叶,没关系的。阿响的身份不会暴露。”
“等到暴露时再说。”
阿响耸耸肩,深雪赶紧提醒他。
“绝对不能暴露。如果暴露了,我可下不了台。”
“是女人的好胜心吗?”
“也不是,但……”
“明白了,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苦笑着,阿响拿下墨镜,用大拇指揉揉眼角。他的右眼是双眼皮,而左眼是单眼皮。阿叶正好相反。这或许是区分两人容貌的唯一依据。
“那么,剩下的四个人呢?”
“莲见、后藤、杉江和夕海。”
“他们各是什么样的?”
“莲见属于才子型,听说毕业于建筑系,从事房屋设计。他已经结婚,夫人是一个大富豪家的千金。”
“今天晚上就住在他的别墅里?”
“是的。那好像是他岳父的财产,听说由莲见设计,最近改建过了。”
“年轻的建筑家?”嘟哝着,阿响重新叼起一根烟,“那是什么样的建筑呢?我倒想看看。”
“后藤好像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他藏书网曾是一个相当帅气的男孩,不知现在什么样子了。”
“那个叫杉江的,是女的?”
“是的。曾是我们学年的一号美女,她说想当空姐。好像还.99lib.是单身,但你可不能对她下手。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可是我的丈夫呀。”
阿响不自觉地皱皱眉头。
“我看上去,就那么好色?”
“怎么说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你这种说法可是意味深长哟。”
“好了,最后一个是夕海。美岛夕海。阿响,你知道那个案子吧?”
“啊,曾经听阿叶大致说过。那个被杀的纱月是她的姐姐。”
深雪沉默着,点点头,表情有点僵硬。那晚的凶杀场面自然而然地又浮现在她的心头。
“说起来,最近,我曾在某本杂志上看见过。”阿响说道。
深雪吃惊地看着他:“杂志?看见什么?”
“她的照片和名字。”
“她?是纱月吗?”
“不,是她妹妹夕海。”
深雪有点惊讶,反问一句,“是夕海?”
“我忘了是什么杂志。总之,那篇报道的内容好像是——美岛纱月曾受人注目,但年纪轻轻就惨死了,现在,她妹妹夕海……什么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吧。”
“杂志上怎么写的呢?”
“说她继承姐姐的遗志,开始写小说,画插图,今后的发展令人期待。就是这样介绍的。”
“是吗?”
那个夕海?——深雪更加吃惊了。
她曾是一个土气、让人觉得愚钝的女孩。她曾经深情寂寥地说姐姐纱月是一个和自己迥然不同的“特别的人”。就是那个夕海……凶杀案后,她曾长期住院,去年春天出院,在出院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须玉出口,他们驶下高速,车子沿着141国道北行。道路上有点乱,但还没达到拥堵,让人心烦的地步。
“暂时休息一下吧?”深雪指着前方左手边的一处建筑,说道,“那个茶餐厅不错。阿响,你也饿了吧。”
不等阿响回答,她已经打起转向灯。
第三章
停车场只有一辆车的空位,他们停好帕杰罗,进入这家名为“坂之家”的餐厅。店里差不多坐满了,几乎所有的顾客都是来这里游玩的年轻人。
“哎?!”
深雪在店内四处张望,看是否有空位,突然叫了起来。
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靠窗的四人位子上,穿着蓝外套,个头不高。他正将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干世哥哥……”
身边的阿响也“哎”了一声。深雪碎步跑到桌边。
“好久不见,干世哥哥。”
“是深雪吗?”
五十岚干世扭过头,苍白的面孔上绽放出柔和的笑容。
他是个眼角细长,无可挑剔的美男子。卷曲的头发略带茶色,对于男人而言,留得有点长。他今年应该33岁了,但如果不知道的话,看上去也就20多岁。
“哎呀,深雪,你完全长大了……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别扭?你真的有女人味了,这样说比较好。”
他的声音一点都不粗哑,犹如童声。深雪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干世哥哥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在这里相遇,真的是非常偶然。”
“的确……不,我们碰到的概率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低,因为我们都在相同的集合时间,从同一个方向,朝同一个目的地去嘛。”
“真是的,你还是那么爱讲道理。”
“那位,是你的丈夫?”
“啊……是的。”深雪有点紧张,语调也改变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明日香井叶。”
“初次见面,我是五十岚干世。”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阿响伸出手。他和深雪差不多高,不,好像还矮一点,但因为体型修长,让人感觉不是太矮。
“我是明日香井叶,请多关照。”
阿响没有惊慌,握住五十岚的手。
“哪里,哪里。”
五十岚盯着阿响看,似乎在揣摩什么。
“你在警视厅工作,是一课的刑警,对吗?”
“是的,我还是个新人。”
“我曾经做过深雪的家庭教师……”
“我听说了,您没能来参加婚礼,真是遗憾。”
“做这个女孩的丈夫,不容易吧。”
“也没怎么样。不过,当她说‘我已经做好你殉职的精神准备’时,我倒稍微考虑了一些问题。”
阿响顺口就说出这样的台词,挠挠头,苦笑着。他的心境此时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他弟弟的了。
他们并排坐在五十岚的对面,各自点了简餐。深雪要了意大利面和凉茶,而阿响则要了野菜虾炒饭和热咖啡。
“我不太赞成吃意大利面。”五十岚说道。
“这家店的意大利面不好吃?”
“不,不是味道的问题,而是安全性的问题。”
深雪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有点纳闷。身边的阿响插话起来。
“五十岚先生,您是在意核辐射的问题,对吗?您觉得欧洲产的小麦危险?”
“最好注意。”
“您这么说的话,那不净是要注意的东西吗?”
“是的,因此我不吃北欧产的鱼类。淋雨也不好,所以三年前,我不再骑摩托,换成汽车了。”
1986年4月,在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99lib.电站发生了事故,从那之后,以欧洲为中心,出现了严重的核辐射污染的问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事故已经过去三年,人们的骚动告一段落,现在,对于遭受污染的农作物的恐惧也正被忘却。
“你从前就是个杞人忧天的人,干世哥哥。”
阿响觉得有点没劲,皱皱眉头。深雪看着五十岚干世,继续说起来。
“对于一些不用深思的事情,你总是左思右想。不过,那也有好的地方。”
“希望你能说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我最讨厌心粗的人,所以喜欢干世哥哥。”
“谢谢,谢谢。”
五十岚开心地笑起来,随后又收住笑容,将视线移到阿响那里。
“我深思过,对于人而言,健康还是最重要的。”
“您之所以辞去研究室的工作,莫非和这个也有关系?”
“哎呀,你真敏锐。”
“因为您说得很认真嘛。”
“是吗?的确是。因为.99lib.健康上的小问题,我无法再待下去了。”
“生病了?干世哥哥。”
“有点。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不知道呀。”
“与东京相比,还是在乡下生活好。”
“因此你回到甲府了?”
“是这么回事。”
很快饭菜就来了。因为被告知核辐射有危险,深雪稍微吃一点,就放下了叉子。她才是比一般人还要“敏感”的人。阿响看见她那个样子,便说“吃我的吗”,把自己要的虾炒饭和她交换。他很快就把意大利面吃了个精光。
阿响没有加糖,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将手伸到衬衫口袋里摸索,看看五十岚。
“您讨厌抽烟吗?”
“根据一种说法,抽烟者患肺癌的几率是不抽烟者的30倍。最近,人们又开始谈论被动吸烟的危害。”
说着,五十岚将右手放进外套口袋里,冲着失望地撅起嘴巴的阿响,微微地坏笑一下。
“真是很难在这个世上住了。”
五十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上,有一个银色的煤气打火机和一包七星烟。阿响笑着“哎呀呀”起来。五十岚微微耸耸肩。
“很少有这样的爱好,明明知道对身体不好,还不能放弃。继续抽它,有种自虐的感觉。反正我能说服自己——这种爱好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这是最重要的。”
“总之,您就是戒不掉,对吗?”
“你这么说,有点太直截了当。”
“您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是个无趣的人。”
两个男人相互看看,窃笑起来。深雪在一旁看着,感觉心情放松了,嘴巴里塞满了虾炒饭,脸颊都鼓起来了。
DATA(3)
〇主要登场人物的相关资料②
姓名 明日香井响
性别 男
血型 O
出生年月 1961年12月23日
身高 165公分
体重 50公斤
出身地 北海道
现住所 京都府京都市
职业、其他 K大学文学系的哲学科学生 明日香井叶的双胞胎哥哥
姓名 五十岚干世
性别 男
血型 A
99lib.出生年月 1956年10月18日
身高 153公分
体重 44公斤
出身地 山梨县
现住所 山梨县甲府市
职业、其他 补习班讲师 明日香井深雪的表哥
第一章
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大字海之口——深雪她们所要去的地方的正式名称。
“在这种深山老林中,为什么会叫海之口呢?”
阿响在副驾驶位子上展开公路图,自言自语般地嘟哝起来。
“还有海之尻的地名。这一带过去也没有大海呀。”
“还有阿响不知道的事情?”
“你评价过高了。”
“你不是拥有许多杂学知识吗?”
“深雪,你知道?”
深雪低声笑笑,打开驾驶座旁边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感觉凉爽,到了这一带,就没有开空调的必要了。
“很久以前,八岳山因为蒸汽爆发,发生崩塌。据说当时岩石堵塞了千曲川,形成很大的湖泊。湖的入口处一带叫海之口,出99lib.口一带叫做海之尻。”
“是吧。”
“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青柳画家告诉我们的。自古海之口就有温泉,如果有时间,我想去泡泡。要是阿叶也来就好了。”
车子沿着国道继续北上,后面跟着五十岚驾驶的白色“思域”。
从山梨县和长野县交界处开始,风光逐渐发生变化,从山谷中的森林风光转变成广阔的高原风情。
左手边,八岳山群峰连绵,从主峰赤岳开始,呈扇状延伸开的是广阔的野边山高原。道路笔直地延伸过去,俨然从那广袤的绿色中划开。
很快在右手边就看见了一幢巨大的象牙色建筑,那是野边山宇宙电波观测所的电波望远镜。
“那个真棒!要是阿叶看见,或许想进去看看。”
“好像这个出现在过去的特技电影中。是对宇宙怪兽用的最新武器。”
“从那个正中间能放出光线。”
“对!对!”
那个日本最大的电波望远镜的天线,直径有45米,深雪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建设工程刚刚开始。
从那里又走了半个小时,在野边山和海之口之间的中间地带,车子离开国道,向西行进。道路两边都是牧场和菜田,行驶了一阵后,他们到达了青柳洋介家。
他家宅子的后面就是美丽的白桦林,那是一幢白墙黑瓦、质朴的日本式建筑。其占地面积似乎有几百坪①,俨然与绿色的森林融为一体。
①一坪大约有3,33平方米。
下午2:30。
大门旁边已经停着一辆品川区牌照的黑车,似乎是来客的。还有一辆250cc的无级变速摩托,其牌照是练马区的。
停车位绰绰有余。他们把车子停泊在适当的地方,等五十岚从自己车上下来后,三人一起走进大门。
走在通向玄关的小路上,能听见从某处传来犬吠声。或许是这家的狗,抑或是野狗。
庭院看上去没有特别修整。草木杂乱生长,铺在小路上的石子也乱七八糟。深雪觉得十年前来这里时,不是这样的。
“感觉不出这里有人住。”
阿响抬起墨镜,环视四周后,说道。99lib?
“青柳先生一个人住在这里?”
“上次来的时候,他父母都在。年纪相当大了,说不定已经过世了。”
听到深雪的回答,五十岚接过话说下去。
“据说他哥哥就住在附近。农庄的经营完全依赖于他哥哥。”
“青柳先生,单身?”
“以前是单身。他在电话里从来没有提到结婚的事情,恐怕现在还是这样。”
深雪的这种推测是正确的。
青柳洋介是南牧村一户农家的二儿子,49岁,现在独身,过去也没有婚史。他从高中开始,立志绘画,进入东京的某个美术大学,毕业后成为初中美术老师。三年半前,因为事故,他失去左腿,随之辞职,回到老家,决定过一种半隐居的生活。不久,他的父亲便因病过世;去年年初,他母亲也因病辞世。
深雪打开玄关门,大声说:“有人吗?”
听到她的声音,青柳洋介从家里面走出来。
看见十年未曾谋面的往昔老师,深雪首先觉得他非常瘦。他中等身高,和阿叶、阿响差不多,头上戴着茶色贝雷帽,叼着烟斗。他这种艺术家的做派一如往昔,但耳鬂的头发明显白了。
“好久不见了。画家。”
“听声音,还是那么有朝气。”
说着,青柳慈祥地微笑起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响。
“那个气派的先生就是大家说的刑警吧?”
“我叫明日香井,初次见面。”
阿响丝毫没有怯场,鞠躬,行个礼。
“欢迎。——那位是五十岚吧?”
“我被深雪拖着,厚着脸皮来了。这次我可不是她的监护人,打扰了。”
“我就喜欢热闹。”
青柳用左手拿着的灰茶色拐杖,戳了一下脚下的地面。他因为事故失去了左腿,现在似乎装了一条假肢。
“我蜷缩在这个宅子里,平时过着和谁都不见面的生活,觉得那样轻松。但是偶尔像这样,往昔的学生来相聚,我也很高兴。——好了,请进!”
第二章
青柳家的客厅里已经坐着三个男女。莲见皓一郎、后藤慎司和杉江梓。没有看见美岛夕海的影子。
“哎呀,深雪登场了。”
犹如唱歌一般,高声迎接新客人的是后藤慎司。他身子细高,戴着有点泛蓝的无框眼镜,穿着蓝色牛仔裤、漂亮的绿色T恤,外面是防风外套。在三个人中,他穿得最随意。
“哎呀,哎呀,紧挨着的就是深雪一心要嫁的刑警吧?”
“正是。”
深雪故意用一种顽皮的语调回答道,然后向大家介绍起阿响。
“这是我的丈夫,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明日香井叶。”
阿响的应对也相当九九藏书炉火纯青。他用手抵着墨镜,依次看看众人后,说起来。
“今天,她让我同行,但说不准今晚就会发生紧急情况而被叫回去。如果那样,我就不得不告辞了,请诸位不要觉得我是个无礼的家伙。不管怎样,工作就是工作。”
“大家还记得干世哥哥吧?”深雪接着指指站在阿响斜后方的五十岚。
“他就是十年前的见证人五十岚干世,今天为了遵守当时的约定而赶了过来。”
“大家好。”
杉江梓冲着五十岚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是深雪的家庭教师。你一点都没变。”
“也不是。”五十岚回答道,“十年,的确有许多变化。”
“我感觉杉江一点都没变。”深雪说道。
杉江稍微歪歪脖子,“是吗?”
她身体修长、匀称,穿着蓝色裙子和显得凉快的淡蓝色罩衫,.99lib.外面套着对襟毛衣。和往昔一样,留着短发,脸上适当地化了妆。即便是在同性的深雪看来,她的容貌还是“像个少女,和往昔一样”。
深雪冲阿响使个眼色,仿佛说:“怎么样,是个美人吧?”阿响耸耸肩,微微摊开双臂。
在相聚的众人中,莲藏书网见皓一郎是体形变化最明显的人。十年前,他体格中等,现在则非常肥胖。他依然戴着和往昔一样的细细的银边眼镜,但那张脸圆乎乎地鼓起来,是过去的一倍大。
“今天,大家都住在我的别墅里,对吧?”莲见解开快要迸出的上衣纽扣,“我老婆正准备着。老师,您也一定要来。”
“很高兴去。——听说那是你设计的房子。”
“算是吧。”莲见的声音低沉、平稳,“今年春天,工程刚刚竣工。还不能说完全结束。”九九藏书
“就在附近?”
“是的,开车去,15分钟左右。”
“夕海还没到吗?”
听到深雪的话,青柳回答起来。
“她好像要晚一会。刚才来电话了,好像因为一些事故,火车晚点了。”
“是吧。”
“深雪,你们开车来的?”后藤问道。
深雪“嗯”了一声,点点头。
“大家都是开车来的,对吧?外面停着一辆车子和一辆摩托。”
“车子是莲见的,摩托是我的。”
说完,后藤砰砰地敲着身边的红色头盔。
“那杉江呢?”
“我昨天就到这里了。”杉江回答道,“昨天住在淸里的酒店中。”
“和男朋友?”
“如果那样就好了。”她嫣然一笑,轻易地化解了后藤的追问,“我和公司的女性朋友,三个人一起住的。令人遗憾的是,我现在还是独守空房。”
后藤嘴角一咧,独笑起来,感觉他就要说出“那我就去”这样的话来了。他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在意周围人。
“说到清里,那车站前的马路两侧①可不得了。”
①清里车站前的马路两边有许多童话式风格的建筑。
“你意思是说那里的童话情结太深?”
“是的。你不觉得会产生错觉吗?”
“听说当地有些人也会把那条马路称作‘让人可耻的马路’。但是,那样子不是挺好的吗?那也让人挺开心的。”
“是吧。”
深雪抓起青柳拿出来的点心,回想起初中时的事情。
她觉得当时的后藤要比现在更加不擅长说话,更加老实。拥有才子美誉的莲见就不用说了,连杉江都是他在意的对象。说到杉江,当时她总是用一种炽热而又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她两轮的“画家”青柳老师……
“已经3点了?”
莲见瞥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嘟哝起来。
“约定的时间是4点吧?”
相聚在一起的同窗们相互看看,彼此点点头。
莲见说的“约定的时间”就是十年前的8月17日,他们埋藏那个时间容器的时间。下午4点,他们盖上土,平整好地面。他们当场确认了时间,相约十年后的同一个日子,同一个时刻,将那个时间容器挖出来。
“不管怎么说,十年真的是弹指一挥间呀。”
说着,后藤夸张地叹口气。“是呀”,深雪附和一句,然后坐在靠廊台一侧的安乐椅上,看着青柳。
“你还保存着那幅画吗?”
“噢,你说那幅画啊。”
青柳将烟斗从嘴边拿开,扭头看着深雪。
“看来我必须要说了。”
“怎么了?你总不会卖掉了吧?”
“不,没卖。说实话,那幅画没用了。”
“啊?”
“为什么?”
深雪和杉江几乎同时叫起来。
“怎么回事?画家!”
“过一会让你们看看现场。”
“现场……发生什么案子了吗?”
听到深雪的话,所有人将视线集中到阿响身上。不用说,这是由“案子——警察——刑警”这种联想所造成的反应。
“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故。”
青柳重新叼起烟斗,擦上火柴,点上火,然后迅速地将视线移到庭院那里。
“你们实地看看,就会明白了。”
青柳过去创作的那幅画的内容是他孩提时代经常梦见的“街景”。是否亲身去过?那条街道是否存在?连青柳本人都不清楚。在令人不可思议的紫色天空下,红砖的老建筑鳞次栉比,竖着大衣领子,走在石子路上的人们擦肩而过——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探寻出如此风景,将其描绘在画板上。
“当时,我可喜欢那幅画呀。”深雪轻声叹口气,“我觉得自己为了能获得那幅画,十年来一直在努力,但是……这么说,有点夸张,但还是觉得遗憾、失望啊。”
“你们如此叹息,那幅画也该心满意足了。”青柳眯着眼睛,“取而代之的是——这样说似乎不太好。好不容易大家分别这么久,再次相聚,我有礼物给你们。请你们接受,好吗?”
“哎?什么呀?”
“等看了就知道了,暂时保密。”
“我好想知道。”
“好了,我们稍微出去走走。”
说着,青柳拿起拐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瞥一眼庭院。
“到了竹丸运动的时间了。你们能陪我一下吗?美岛过会或许就来了。”
第三章
一行人从玄关走出去。青柳一手拿着拐杖,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转到房子的南侧。
“怎么了?后藤。”
深雪问道。她注意到正前方的后藤慎司走路有点别扭。
“受伤了吗?”
他拖着右腿,每走一步,左肩就不停地下落。看上去走得非常痛苦。
“啊,有点。”
后藤不好意思地撅撅嘴,隔着牛仔裤,轻轻地拍拍大腿一带。
“摩托车翻了。”
“是吗?!什么时候?”
“今天。我早就到这里了,顺便去看了一下海之口的城墙遗迹。就在那里翻了。”
“这一带有城墙?”
“从国道往东走,有个城池,据说是武田信玄在初次会战时使用的。现在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
“哦。”深雪再次直直地看着对方,“真看不出来,你对那种遗迹还感兴趣。”
“什么意思?我对那个时代的历史可在意呢。——好了,这个暂且不说。我想难得到这里,就想去看看,于是骑摩托去了,半路上碰到崎岖不平的山路。无级变速摩托很顺利地就登上去了,仿佛在说‘交给我来处理’,九九藏书本来挺好的。但是在下坡的时候,狠狠地摔下来,就变成这样,真悲惨!”
“没事吧?看你拖着腿呀。”
“脚脖子好像扭了。好在摩托车没有坏,还算幸运。刚才画家给我敷了一下,舒服多了。”
“别难过了。”
天气依然晴朗,但这里可是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地。尽管日照强烈,但缓缓拂过的风让人感觉非常凉。而且最棒的就是没有什么湿气,这让非常讨厌潮湿气候的深雪觉得难得的舒服。
“这边!”
在青柳的催促下,大家穿过方才客厅的前方,又往庭院深处走了一段,看见了一个蓝色屋顶的小屋。
“竹丸,过来!”
青柳一喊,从离小屋不远的树木背后,蹿出一条茶色的狗。所谓的“竹丸”,就是青柳养的狗的名字。
“啊……我害怕。”
从深雪背后传来胆怯的声音。是杉江梓。
“怎么了?”
“我害怕,狗……”
只见杉江那美丽的面部痉挛着,她不停地摇着头,似乎很讨厌。
“杉江,你过去不是挺喜欢狗的吗?”
深雪觉得纳闷。杉江继续摇着头,没有回答,随后慢慢往后退,似乎要逃离这里。
竹丸跑到青柳身边,拼命摇晃着尾巴。虽然它看上去是条日本狗,但躯体相当大,俨然德国狼犬。当脖子上那藏书网固定在树干上的锁链被解掉后,它开心地围着主人跑起来。
“不要紧,它是个老实的家伙。”青柳回头冲着大家说,“去年,妈妈去世后,我弄来的。据说是纯种的日本狗,但你们看,养着养着就变成这么大了。好像是某种大型犬的混血……”
原来如此,这种事情经常会有。
在这期间,杉江已经退到客厅那里了。她似乎相当怕狗。深雪觉得以前她是非常喜欢狗的,这十年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而阿响则高兴地凑到青柳身边。深雪很清楚——他非常喜欢狗。在这一点上,他和弟弟阿叶的爱好难得一致。在他们兄弟俩位于北海道的老家,有好几条起着怪异名称的狗。
竹丸开始在阿响的身边转起来。虽然是初次见面的生人,但它似乎根本就没有戒心。
“好、好。你好。”阿响俨然像是和孩子在说话,“好了,坐!能坐下来吗?竹丸,坐!”
“那样不行,明日香井君。”青柳说,“我是用其他词汇调教它的。”
“是说‘坐吧’,还是‘sit’?”
“你说‘浑蛋’,试试看。”
“啊?!”
“浑蛋,浑蛋!”
或许听到了青柳的话,竹丸一下子停住脚步,当场坐下来。
“怎么回事?”
阿响呆若木鸡。听到他的询问,青柳摸摸稀稀拉拉的胡须,解释起来。
“最初,我是准备用‘坐’这个字调教它的,但它怎么都不听话。于是我生气了,就说了一声‘浑蛋’。没想到,那个词反倒发生了作用。”
“哦。”
“一开始就那样,所以我决定用和普通词语不同的话来调教它。有意思的是,它就记住了。这只狗让人相当开心。”
“‘抬腿’怎么说?”
青柳用拐杖撑地,弯下身子。
“关系好!”
说着,他冲竹丸伸出右手,竹丸立刻就把前腿搭上去。
“对不起!”
青柳继续说道。竹丸一下子将肚皮紧紧贴在地上,这似乎是“趴下”的命令。
“投降!”
竹丸猛地仰躺下来,露出腹部。只有腹部的毛是白色的。另外还能看出竹丸是公狗,用人称代词来讲,就是“他”。
除了一开始讲的“浑蛋”,其他的词都是根据意思而来的。在词语的语调上有些特点,这或许是当地方言的缘故。
再次说“浑蛋”,让它坐下后,青柳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一块饼干。顿时,竹丸就心神不宁起来,一般来说,狗最喜欢吃的东西。
“忍住!”
说着,青柳将饼干放在脚下。
“忍住”或许就是“保持姿势”的意思。竹丸虽然心神不宁,但没有放弃端坐的姿势。即便过了五十秒钟,还在忍耐着。
“好,竹丸,好孩子。”
过了一分多钟,青柳终于解禁了。
“饶你!”
竹丸叫了一声,开始吃起饼干。
“这条狗忍耐性很强。”
阿响钦佩地说道。
“即便我离开这里,只要不说‘饶你’,它就不会吃。不知怎么说,是忠实,还是老实呢。”
“我老家也有几条狗,那帮家伙都不老实。最多只能保持五秒钟。”
听到阿响的感慨,青柳愉快地笑起来,然后再次弯下身子,摸摸竹丸的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它的背部。
“绕一圈回来,全速跑!”
竹丸听话地猛然跑开,眼看着就消失在房子对面。
“相当聪明啊。”
“最大的缺点或许就是和谁都熟。如果用同样的语调命令,你和深雪她们都能让它听话。”
“据说狗能通过语气辨别。”
“不管看见什么人,它都很少叫,绝对不能当看门狗使用。当然,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也不需要看门狗。——啊,深雪,可不能碰!”
看见深雪碎步靠近狗窝,青柳提醒了一句。
“那个顶部,今天早晨才涂过油漆。脏哟。”
“涂了油漆?”
深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青柳。
“是画家您自己涂的?”
“那个狗窝本来放在储藏室里,拿出来后就一直那么用着,非常难看。所以我想在你们来之前,重新粉刷一下。”
的确,从狗窝处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竹丸才被锁在离狗窝较远的地方吧。
“杉江,你不会也怕猫吧?”
传来莲见皓一郎的声音。只见杉江终于走过来了,或许因为竹丸不在了。
“没事。我不怕猫。”杉江回答起莲见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在家里养猫,这次把它带到别墅来了。”
“我不怕猫。之所以怕狗,有点小原因。”
原因?她之所以变得怕狗,还是有着什么特别的缘故。
深雪想着,两手插在腰窝处,抬头看看天空。一片白云迅速地从蓝天上飘过,上空的风速似乎相当大。
就在那时,传来一声惨叫,“啊!”
或许已经绕着宅子跑完了一圈,竹丸从和跑走时相反的方向跑回来。它抬起前腿,扑到了五十岚干世的身上。当时,五十岚正站在先前竹丸被锁的树木后面。
事出突然,五十岚顿时失去身体平衡,被竹丸推着,往狗窝方向踉跄几步。最后,终于倒了下去,竹丸发出撒娇的声息,将鼻子凑近五十岚的面部。
“喂!竹丸!”青柳赶紧训斥起来,“停下!停下!”
“没事吗?干世哥哥!”
“对不起,五十岚。它本来是想闹着玩的。——喂!竹丸,反省!反省去!”
竹丸从五十岚身边离开,做出“趴下”的架势,再换成“投降”的架势,但是似乎没有表现出“反省”的样子。
“干世哥哥!”
深雪跑过去,抓住倒在地上的五十岚的手腕。
“……呜,噢。”
五十岚正准备起身,突然嗓子像被堵住了。一瞬间,深雪以为他要打嗝,但似乎不像那样。他坐在地上,两手摁住胸部,痛苦地喘息着,让人感觉呼吸不畅。
“没事吧?”
他脸色很差,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五十岚继续喘息着,推开深雪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随后,他踉踉跄跄地拖着腿,朝客厅边廊的方向走去,似乎要从已经恢复“坐”姿的竹丸身边逃开。
“没事吗?五十岚。”
青柳不放心地问道。深雪跟在五十岚后面。
“干世哥哥,怎么了?”
“……啊,没什么,不用担心。”
他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但脸色依然不好,虽然不再喘息,但连着干咳好几下。止住咳嗽后,他喘着粗气,用手掌抵住前额,摇摇头。
“真没办法。一不注意,就这样。”
“是病吗?”深雪轻声问道。
“小发作。”五十岚叹着气回答道,“我感觉没事了。”
在一旁听到两人对话的后藤插起话来。
“五十岚,你是得了那个吗?就是狗过敏。”
“过敏?”
深雪大吃一惊。
“被竹丸一扑,就这样?”
“我弟弟对狗毛非常敏感,平素经常那样痛苦。”
后藤说道。
“以前就这样吗?干世哥哥。”
“上年纪后突然发作。最近这样的情况似乎很多。”
“真对不起。”
青柳显得不好意思,道起歉来。竹丸已经被他又重新锁起来。五十岚反倒显得抱歉地摇摇头。
“不,别那么……”
“老师?”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会是谁呢?.99lib?深雪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老师?青柳老师……哎呀,真热闹呀。”
一个50左右的微胖女人从边廊处露出脑袋。青柳冲他扬扬手,“哦,你好。”
“买的东西和平时一样。我弄到了许多竹丸要吃的肉。晚饭做什么呢?”女人沉稳地说。
“今天就不用了。星期天再麻烦你。”
“是吗?那我就……”
“辛苦了。”女人名叫市川登喜子,是青柳雇来的钟点工,一周两次——周日和周四,负责购物和清扫等工作。
“好了——”
青柳看看手表,对众人说道。
“接下来,让你们看看那幅画究竟遭受了何种灾难。”
第四章
他们先回到玄关方向,然后朝屋子北边走去。也许日照的缘故,北面的庭院显得比南面更加凌乱。
在杂乱的草木中,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走了不久,便看见一堵泛黄的墙体。
这是建在宽敞庭院一角,陈旧的仓库。
这座房子不是很大,房顶的高度比普通的.99lib.平房稍微高一点,石头基座、脏兮兮的灰泥墙,上方有个小采光窗……
深雪记得曾看见过这间屋子。—十年前的今天,来这里的那—天——当时,这个仓库就的确建在这个庭院的一角。
但是——
现在展现在眼前的那个仓库已经面目全非,怎么回事?
深雪一下子感觉那犹如一艘已经沉没的旧船,并且不是遭遇风暴沉没的,而是被炮火击沉的。
“三年前,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曾稍微改造了一下内部。”
青柳停下来说。
“我当时决定将其作为画室使用。因为在正房里,没有一间封闭的房间,容易走神。虽说是画室,但还有一半兼做储藏室。尽管这样,我喜欢呆在这里,非常喜欢,但是——”
青柳抬起拐杖,指着房子。
“变成这样,惨不忍睹。”
被击沉的船只——那看上去就是那样。
屋顶和部分墙壁坍塌了,失去了原貌。墙壁上到处能看见九九藏书烧得焦黑或者变成茶色的地方,还有些地方露出了房屋的骨架。
“火灾?”杉江问道。
青柳用力耸耸肩。
“是天灾。”
“天灾?”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吧。初春时九九藏书,暴风雨来袭,当时打雷了。”
“咚!”后藤模仿着雷声,“真的吗?”
“我活了近五十年,第一次听到那么响的雷声。竹丸肯定吓得要死。”
青柳苦笑着,皱起眉头。
“我赶紧冲出来一看,屋顶已经烧起来了。哎呀,烧得可厉害了。幸亏下雨,而且消防车也赶来了,尽管那样,还是变成这个样子喽。四分之一的屋顶被烧掉了。”
冲着屋子入口处迈出一步,青柳回头看看众人。
“要不要看看里面?”他说道,“不要紧,不会突然倒塌的。”
入口处有一扇看上去结实的木制双开门,好像没有上锁。青柳将门朝外拉开,里面还有一扇门,那是金属制单开门,让人感觉和旧房子的外观格格不入。
“改造的时候,您换了门?”阿响饶有兴趣地问道。
青柳握住门把手:“内侧原来有一扇过去的拉门,相当破旧,用起来不方便。”
外侧的双开门和内侧的单开门大小相差近一倍,所以内侧的房门周围,还造了填补空间的“墙”。
“而且,虫子也很多。”
推开门,青柳继续补充说道。
“各种东西从门缝里钻进来。当储藏室用的时候,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成为画室后……”
“原来如此。”
“我安装这个门,就是为了没有缝隙。里面还安装了空调。但是现在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行人走进屋内。
或许打雷的时候断电了,电灯不亮,但是外面的光线从屋顶的大洞处照射进来。很快眼睛就适应了,能看清楚屋内的状况。
屋内比从外面看要宽敞得多。水泥地面,到处都有似乎原本就在这里的家具——旧衣柜、衣橱、桌子、椅子等。经过四个月的风吹雨打,所有的东西都脏兮兮的。还能看到脸盆、扫帚、三角梯等工具。烧掉下来的木头和瓦砾被集中在内里一角。
青柳环顾着面目全非的屋子,走到了房间中央。
“那幅画本来就放在这里。”
他回过头,看着大家,说起来。
“正好在那里——就是屋九九藏书顶掉落的一带。”
“烧掉了?”
听到深雪的问话,青柳板着面孔,点点头。
“被烧掉了一半。”
“你扔掉了?”
“全是烧焦的痕迹,而且还被消防车上的水枪浇湿了,惨不忍睹。”
深雪不禁叹息起来,“哎……”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其中只有阿响一人似乎不怎么遗憾。
“之后,您就把画室移到正房了?”阿响冲着青柳问。他的腔调就像警官进行例行盘问一般。
“是的。”
“现在您还经常绘画吗?”
“除此之外,无事可做了。”
“这个屋子,您早晚要拆掉的吧?”
“早晚吧。现在嫌麻烦,就暂时这样不管它。”
阿响还准备询问的时候,莲见皓一郎在入口处发出惊讶的声音。
“哎?怎么……那样?”
莲见站在打开的房门内侧,看着屋外,歪着粗脖子。
“那样……”
发生什么了?他独自嘟哝的声音中透出惊讶。
“美岛吗?”
美岛?美岛夕海来了?
深雪小跑着,冲到房门入口处,站在莲见肥胖的身躯旁,朝外张望。莲见依然站在原处。
“哎?!99lib?”
深雪也发出同样语调的声音,和刚才的莲见一样。
“那样……”
有两个女人走在庭院的小道上。其中一个未曾见过,她穿着黄色套装,身体修长。
深雪想:那是谁呀?但更关键的是另一个女人。
黑色的长袖衬衫、黑色宽边裤、黑色高跟鞋,头上还斜戴着宽檐黑帽。那个女人……
“是夕海吗?”
深雪自言自语般地嘟哝着。
“是夕海吗?”
深雪从莲见身旁穿过,走到屋外,其他六人也相继走出房间。而且,几乎所有人看见一身全黑的她,都露出惊讶或者迷惑的表情。
这时,唯一例外的就是阿响。和方才不同,他似乎不明白大家为何都表现出那种反应。
“大家好。”
环顾一圈同窗,夕海幽幽地开口。
“好久不见,青柳老师。”
那的确是美岛夕海的声音。但是讲话的语调和深雪所认识的往昔的夕海截然不同。
“我来晚了,对不起。这是我的朋友千种君惠。她是自由编辑。”
她讲话的样子让人感觉果断且有女人味。这和往昔那个没有自信、吞吞吐吐的夕海判若两人。
“我是千种,初次见面。”
那个被夕海介绍的女人稍微点个头。
她戴着无框眼镜,脸上的妆化得有点浓。但如果不看这个的话,还是让人感觉颇有知性味道。也可以说是美女。年纪也就不到35岁吧。
“今天,美岛老师约我,说能否一起来,所以我就……”
(美岛老师?)
深雪回头看了一下阿响,觉得纳闷。
话说回来,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曾经这样说过——夕海继承了姐姐的遗志,开始写小说,画插图。就因为这些,才和编辑在一起?才被叫做老师?
“哎呀,真让人吃惊,美岛。”
说着,青柳朝两人走去。
“我以为是谁呢。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简直……”
青柳没有再说下去,但深雪在内心中嘟哝起来。
(简直和姐姐——纱月一个模样。)
现在,面前站着的女人是美岛夕海,这绝没有错。但是不管是说话架势,还是言行举止,都和深雪所了解的过去的夕海判若两人。
她没有戴着那显得度数很深的黑框眼镜。一点都感觉不出土气。体形看不出矮胖。比以前瘦,脸部轮廓清晰。或许是精心化妆的缘故,连五官看上去都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而且——
长得过腰的一头漂亮的黑发。
(简直……)
深雪觉得有点头晕。
(和纱月完全一样。)
深雪甚至产生错觉,觉得六年前被害的姐姐美岛纱月依附到妹妹夕海身上,复活了。
第五章
夕海她们好像碰见了市川登喜子,听说大家在院子里。她们把行李放在了玄关。
时间已经快到4点了。
在青柳的指挥下,他们从仓库里拿出一个铁铲,朝目的地走去。加上夕海和千种君惠,他们一共九个人。仓库后面的那棵大栎树就是记号。
从那棵树的树根处到仓库墙壁,画一条垂直线,直线的中点处就是他们十年前填埋时间容器的地方。
地面早已被杂草覆盖。莲见首先拿起铁铲,开始在大致的地方挖掘起来。但是他那肥胖的身体还是不太适应体力活,才挖了一会,便上气不接下气。后藤准备接过铁铲,但因为脚脖子受伤,动作不麻利。于是五十岚就要求来挖。
“哎,哎。”
深雪走到阿响的身边。他正靠在仓库的墙壁上,冷冷地看着“挖掘工作”。
“如果干世哥哥累了,你就换换他。”
阿响沉默着,耸耸肩,似乎想说——遗憾的是,我可没有用于挖掘工作的肌肉。
“阿响。”深雪将脸凑到他的耳边,“那个夕海……”
深雪小声说着,眼睛扫了一下。夕海正在栎树下和千种君惠并排站着。
“真是一个相当妖艳的美人,对吧?”
阿响用手指扶着墨镜的边框。
“与照片相比,本人更漂亮。”
“就是这个。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话怎么说?”
“你说在杂志的报道上看见过她的照片,对吧?照片上的她,也给人那种感觉?”
“是的。”
“头发也那么长?”
阿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刚才说“还是本人漂亮”那句话,似乎不过是探讨图片印刷好坏的问题。
“那个叫千种的女人,杂志上也有介绍。虽说是个自由编辑,实质上是夕海的经纪人。”99lib?
“哦,是这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特意问这件事?”这次轮到阿响提问了,“刚才夕海出现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很吃惊。为什么呢?”
“这个……”
深雪把声音压得更低,向他简单说明起来。现在,站在这里的夕海和过去最后一次见到的夕海如何不99lib?同,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等等。
“原来如此。”
阿响交叉着双臂,哼哼着。
“大家吃惊,纯属自然。对于深雪你这样,知道死去的美岛纱月长相的人,就更是如此了。是这么回事吗?在这群人中,谁知道纱月的长相呢?”
“这个……”
在他们说的时候,五十岚手中的铁铲碰到了地下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比藏书网装橘子的箱子小一圈的木箱。
(1979年8月17日,我们梦想的未来就在这里——)
在箱盖上,用油性水笔写着那样的字句。那的确是杉江的字体。在这个箱子里放着五个瓶子,里面封存着“十年99lib?后的梦想”的纸片。
“我来换你,五十岚。”
说着,莲见再次握住铁铲。土坑被挖大,很快木箱就被从地里取出来。盖子被钉子牢牢地钉住。
“搬到房间里吧。”青柳挠挠拿着拐杖的左手手背,“这里蚊子多,而且也需要起子。”
第六章
阿响负责搬箱子。他本来想若无其事地回房间,深雪把他叫住,硬是让他干这个活的。
把箱子放在玄关的地上后,阿响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着弟媳,掸掸衣服和手上的泥土。
“总比你扛尸体轻松吧。”
深雪开玩笑般说道。当然,她故意说得让周围人都能听到。阿响皱皱鼻子。
“我属于动脑派,一般不会做那种工作。你不知道吗?”
青柳去房间拿来了起子。后藤接过起子,负责起余下的工作。
(说起来,他擅长做这种事情。)
在初中阶段,深雪曾和后藤同过一次班。在那年的文化节上,他们开设模拟商店,在制作招牌等木工活时,他曾相当踊跃。
所有钉子都被起开,盖子被打开,里面放着五个瓶子,周围空隙处用报纸填充。
和十年前封闭盖子时完全一样。他们使用的瓶子就是当时这个房子里的威士忌酒瓶和速溶咖啡的空瓶等。各个瓶子上都贴着写有每个人名字的标签。
“哎呀,这是我的!”
后藤首先伸手拿起一个四方形的威士忌酒瓶。在透明的酒瓶中,能看见一张被折得小小的白纸片。
后藤左手握着自己的瓶子,用右手依次拿出剩下的四个瓶子,确认过标签后,分别交给各自的主人。
“这个是杉江的,这个是莲见的吧,那么这个就是……”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瓶子,深雪把它举到眼前,借助光线,透过深绿色玻璃看起来。没错,里面有一张纸片。
但是没有一个人试图马上打开瓶盖。
深雪想——这是为什么呢?
里面的内容,当事人自然知道。纸片上的“梦想”和现在的自己,这也已经明了。那么究竟为何要犹豫不决,不愿在这里拿出纸片呢?
当时,有人提议大家比一比,看看十年后,谁更接近自己的梦想,大家都表示赞同。为了烘托气氛,青柳还主动说要提供那幅画作为“奖品”。但是,那幅画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事实上,那不过是个游戏。深雪觉得不会有人把那个当真。可以说,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样的“约定”——经过十年的漫长岁月,相同的朋友再次聚集到这里。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拿着这个“时间容器”,心中会如此躁动呢?
就深雪本人而言,“结果”已经清楚。正如她告诉阿叶的,当时,她把“和警视厅帅气的刑警结婚”作为自己的梦想,记录在这张纸片上。那梦想几乎和她现在的情况完全一致。如果这样,现在不是没必要如此紧张吗?
“请大家到屋子里来吧。”
青柳说道。
脱了鞋子,正要进去,深雪看见将手伸进放在地上的木箱中的阿响。于是,她仔细看着,心里纳闷他要干什么。只见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揉成更小的一团,放进上衣口袋里。
我所在意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一只手拿着瓶子,走在通向客厅的走廊上时,深雪下了如此的结论。
高中一年级夏天的梦想是否实现,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要有心理准备,去面对十年前的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从过去到现在,而是反方向,从现在到过去——现在的自己如何看待隔着十年时光的当时的自己。至少这个对自己而言,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深雪在心中如此思忖。
“总之,作为当时的‘见证者’,我来负责主持今天的会议。”
当大家全部落座后,五十岚干世说起来。坐在安乐椅上,叼着烟斗的青柳使劲点点头,似乎在说“可以”。五十岚用一种表演的语调藏书网,继续说下去。
“请大家拿出各自瓶中的纸片。然后,对!依次读出其上的内容,好吗?”
没有人提出异议。
“那我就先来吧。”
后藤慎司用一种调侃的语调,煞有介事地说完,便打开瓶盖,把瓶子倒过来。他打开纸片,故意清下嗓子,放声读起记录在上面的内容。
“‘我想成为电影制作人’。——上面是这样写的。‘能成为导演最好,能成为美术指导也行,总之我想制作非常有趣的电影’,就是这样。”
读完,后藤把纸片揉成一团,丢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汇报这个梦想是否实现?汇报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五十岚稍稍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好,就这样吧。”
后藤推了一下蓝色的有色眼镜,再次清下嗓子。
“总之,我一直努力着。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正规的制片厂,到此为止,情况还不错。但那个厂子很快就倒闭了。我托关系进入了一家成人录像制作事务所。现在,我成为制作那种录像的副导演。虽说是副导演,主要被驱使干一些杂务。”
一口气说完后,后藤面无怵色地环顾四周。
“诸位女同胞,如果对出演录像感兴趣,请和我联系。”
只有深雪“扑哧”笑出来。杉江明显阴沉着面孔,掉过脸。而夕海则毫无表情地将视线凝固在空中一点上。坐在夕海旁边的千种君惠的反应则介于两者之间。
“接着该是我了吧?”
坐在后藤边上的莲见皓一郎开口了。他已经从瓶中取出纸片,打开看着。
“我来读了。‘成为建筑家是我的梦想,我想在各处建造别人建造不出来的奇特建筑’。”
全场骚动起来。
他的梦想应该实现了。他在大学学的建筑,已经取得一级建筑师的资格,现在好像在东京某个建筑设计事务所上班。虽说有妻子家的财产作为后盾,这个暂且不论,能年纪轻轻就建造一个自己设计的房子,可以说了不起。
“莲见,你设计的别墅是不是奇特的建筑呢?”
听到深雪的问话,莲见有点含羞地眨巴着眼睛后面的小眼睛。
“不能说非常奇特,但是,怎么说呢,的确是有点不一样的建筑。”
“起名字没有?”
“怎么说?”
“比如叫什么馆呀,什么亭的。不是有许多建筑这么叫嘛。”
“那个暂时叫做‘鸣风庄’。”
“鸣风庄?”
“就是鸣叫的鸣,风声的风。那个别墅原来就起了这个名称。最初建造那所别墅的人就是那样命名的。”
“那么,应该叫做‘新鸣风庄’喽。”
“也可以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深雪很期待接下来去那个别墅。到底是何种构思的建筑呢?“那么,接下来是杉江。请。”五十岚催促着往下进行。
杉江沉默着,点点头,但是表情凝重。她右手拽着从瓶中取出来的纸片,紧闭双唇。
很快,她长长地叹口气,犹如下了决心一半,打开纸片。
“‘我的梦想是’——”她压抑着感情,念起来,“‘成为国际航班的空姐。因为父亲是飞.99lib.行员,如果可能,希望和他同乘一架飞机周游世界’。”
听说她目前在东京的某个证券公司上班。高中时,深雪、夕海进入了私立学校,而她则进入了高一个档次的高中,之后直接进入国立外语大学。想象得出,至少到那时为止,她还没有改变成为空姐的目标……
“我已经放弃当空姐了。”
杉江冷不丁冒出一句,表情黯淡。“放弃”这个词并没让人感觉她是“悔恨”或者“孤寂”。让人感觉是其他情况。对,那是一种惧怕什么的黯淡表情。深雪感觉是这样的。
如果真是那样,她究竟惧怕什么呢?
“下一个是深雪。”
还没多久,五十岚就点名了。从他点名的时机和声调来看,能感觉出五十岚是在照顾杉江。
“你怎么做?你也在这里念一下吗?”
“你什么意思呀?”
“十年前,埋时间容器的时候,你不是向大家宣告了自己所写的内容吗?而且,今天你又把刑警丈夫带来了。我觉得你就不用念了。”
的确如此。被他一说,情况倒是这样。
深雪瞥了一下从自己瓶中取出的纸片。
我要成为警视厅的帅气刑警的妻子。这是我自小的梦想。希望十年后能遇到这样的人。
众所周知的内容。如果再正式地念一下,就连深雪自己都会觉得脸红。笔迹看上去也和现在几乎没有变化。
这就是过去的——十年前的自己吗?她不能不涌出如此感慨。但深雪更感觉奇怪,觉得自己真无聊,直到方才还内心紧张。深雪轻声叹口气,没有让周围人听见。
“那我就不念了。”
深雪折好纸片,说道。
“干世哥哥说得没错。——行吗?诸位。”
没有人异议。
“那么最后一位。”
五十岚将视线冲着夕海。全场又充盈着一种和方才不同的异样的紧张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举止上。
“美岛,行吗?”
听到五十岚的声音,夕海将让人感觉心不在焉、望着空中的视线移回到手边。那张从瓶中取出,依然折着的纸片就在桌子上。
在大家的注视下,夕海缓缓打开纸片。她默默地看着记录在那上面的文字,然后从烟盒中掏出烟,叼在涂着暗紫色口红的嘴唇上。
她接下来的行动让所有人吃惊。她点上烟后,将打火机的火焰慢慢移近纸片。
从好几个人的嘴中发出了“啊”的声音。一瞬间,纸片被火焰包裹,随之被丢进烟灰缸里。
夕海缓缓地张开口,说起来。
“我对十年前的自己,没有兴趣。”
话就说了这么多,随之,她低声笑起来。全场微妙地骚动起来。不知道夕海是否意识到,她夹着点上火的香烟,又独自笑了一会儿。
深雪感觉自己已经超出惊讶,更多感觉到的是强烈的不协调和恐惧,还有疑惑。恐怕有这种感受的,不止她一个人。
DATA(4)
〇主要登场人物的相关资料③
姓名 青柳洋介
性别 男
血型 A
出生年月 1940年4月24日
身高 166公分
体重 47公斤
出身地 长野县
现住所 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
职业、其他 原来是初中老师
姓名 后藤慎司
性别 男
血型 B
出生年月 1963年5月9日
身高 178公分
体重 60公斤
出身地 埼玉县
现住所 东京都练马区
职业、其他 就职于录像制作事务所
姓名 杉江梓
性别 女
血型 A
出生年月 1963年9月20日
身高 161公分
体重 48公斤
出身地 神奈川县
现住所 东京都丰岛区
职业、其他 就职于证券公司
第一章
下午5:30,一行人离开青柳家。目的地是莲见皓一郎设计的“鸣风庄”。
除了深雪他们的帕杰罗,五十岚的思域以及莲见的丰田,青柳也从车库里开出了自己的车子。那是一辆银色的沃尔沃。青柳的左腿有残疾,所以那辆车必定是自动挡的。
杉江坐进莲见的丰田,夕海和千种坐上沃尔沃。后藤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为了让受伤的腿休息一下,将摩托车放在青柳家,坐上了深雪他们的车子。
莲见的车子走在前头,四辆车穿过林间小道,朝目的地驶去。
“阿叶!”
握着方向盘的深雪冲着副驾驶位子上的阿响说起来。她之所以喊他“阿叶”,是顾忌到后排座位上的后藤。
“夕海,你怎么看?”
“这个,可是个难题。”阿响稍微哼了一下鼻子,“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有许多想问的问题。”
“哎?”
“例如,死去的美岛纱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和夕海的姐妹关系如何?还有,关于六年半前发生的纱月被害案的详细情况等。”
深雪稍微抬头看看后视镜,观察一下后藤的反应。他应该不知道就是在“六年半前的事件”中,深雪和阿叶相识。所以,方才阿响讲的话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纱月是个恐怖的人。”后藤开口说。
“你知道她?后藤。”
“她也是个名人嘛。”
“你遇见过她?”
“啊,是的。”
“真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深雪一下子止不住地发问,后藤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讨厌,深雪。审问可是你丈夫的事情呀。”
他开起玩笑来。
“那就让我来问吧。”阿响正儿八经地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和美岛纱月遇见的呢?”
“真没办法。好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后藤苦笑着,叼起烟,“那是大学一年级的夏天。那年的年末,她被杀了,对吧?”
“对!”
1982年12月30日——深雪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永世都不会忘却的日子。
“大学的学长碰巧和她是朋友。我上的大学是M美大,而她也毕业于此。那个学长是个男的,和她的关系相当密切。”
“恋人?”
“也不止他一个人。据说纱月和许多男人,有许多事情。”
纱月的男友关系非常复杂。深雪记得曾听夕海亲口说过。
“通过那个学长的介绍,你们认识?”
“是的。当时,我们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六本木喝酒。学长想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有个名人女友。”
“原来如此。但你为什么说纱月是个‘恐怖的人’呢?”
“这个——”后藤稍微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她直言不讳地说了我的许多事情。那些事情都被她算对了,于是我便害怕了。”
“算对?”深雪冲着后视镜,稍微歪了一下脖子,“就是用她那个‘看穿未来的力量’?”
“怎么说呢?虽说当时她和我初次见面,但我感觉她能看透一切,从现在到未来。”
“比如说?”
“她说我梦想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说我会进入一家电影公司,但是不会长久等等。”
“她说得很流畅?”
“她似乎能看见别人的事情。即便不主动去看,那些事情也会自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学长告诉我的。”
后藤将后排座位上的车窗打开一条细缝,“啊”了一声,吐出一口烟。
“时至今日.99lib.,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那是个满月的晚上,我们从店里出来,正要离开,她扭头看着我,突然说:‘后藤,你……’那长发在月光的照射下,摇摆着,简直——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当时,我不禁想——那头漂亮的长发或许就是她‘力量’的源泉。”
“……”
“那时,我当然不会在意她的‘力量’,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甚至怀疑她事先从什么地方打探到我希望成为电影导演的事情。但是,之后,当她所说的关于未来的事情相继成为现实后……”
“比如自己所在的制片厂倒闭了?”
“这是一件事,其他还有。比如她预言在那年,我家中有些人会遭遇不幸。事实上,那年秋天,一直身体结实的老爷子突然因为心脏麻痹死了。我真是服了。”
“是吗?”
如果有这样的经历,从后藤的嘴里冒出“恐怖的人”这样的话或许也就不奇怪了。而且,这也让深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六年半前,在那个凶杀案中已经弄明白的一些事实——那个犯人为什么要杀死纱月,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发剪下带走。
“上面写着‘我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
阿响突然低声嘟哝起来。“哎?!”深雪看看他,只见他将后脑勺靠在座位上,手摸着额头。
“我说的是刚才那个时间容器。”阿响开口说,“那纸片都没有读,就被烧掉了。上面的内容就是这个。”
“夕海的纸片?”
“是的。”
“你看见了?阿响……不是,阿叶。”
“因为我坐在她旁边。当我偷看的时候,这个墨镜可是发挥了作用。别人无法注意到我的视线。”
“你可真鬼。”
“希望你能说‘这是职业病’。”
阿响傻笑了一下。他已经完全变成“刑警”了。
“你全看见了?”
“‘我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不太行,因为姐姐是个特别的人,但是我还是想……’——好像是这样内容:”
“特别的人?”
“之所以烧掉那张纸,或许是因为夕海不想回忆起曾有过那种想法的自己。”
“夕海真让我吃惊。”坐在后面的后藤插了一句话,“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后藤,你也这么认为?”
“那当然。那种凝重感,俨然……”
“俨然?”
“似乎那个女人——纱月依附在她身上。真的,当时一瞬间,我觉得死去的纱月出现了。”
和纱月见过面的后藤这样说,应该没错。深雪只是通过登载在杂志上的照片,看到过她生前的面容。
六年半前,发生凶案后,夕海精神异常,被强制长期住院。纱月的死对她的打击是如此巨大。受到重创的夕海想通过变成姐姐的方式,来恢复心灵的安宁?如果这种解释得以成立,那么凶杀案对帮助夕海实现十年前的“梦想”,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能这样说吗……
“对了,对了,阿叶,”深雪看向阿响,“那个挖出来的箱子里,有作为填充物的报纸,刚才你拿了一张,对吧?那是什么报纸呢?”
“这个……”
阿响给人卖关子的感觉。
“碰巧我注意到那报纸上登着有点意思的新闻。”
他回答道。
“新闻?”
“你想知道?”他还在卖关子。
深雪催促着,“告诉我呀”。于是,阿响摸着鼓鼓的上衣口袋,说:
“中塚哲哉。”
“哎?”
深雪赶紧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人就是……”
“哎呀,好像到了。”
阿响打断了深雪的话。
走在前面的莲99lib. 见的丰田车打了右转向灯,开始减速。在他们前进方向的右手边,有两根混凝土方柱,好像要把连绵的白桦林隔断一样,昂然耸立着。
“那不就是大门吗?原来如此,光看下那个,就感觉不是普通的别墅。”
下午5:50,他们到达鸣风庄。夏天日头长,外面还像中午一样亮。
第二章
“奇怪。真的怪异。”
深雪从正面仰看那个建筑,不自觉地嘟哝起来九九藏书。
“那风格真够可以的。”阿响的话让人听不出褒贬,“尤其是那个麒麟的壁画,真厉害。似乎才开始画嘛。”
这个别墅占地面积大,周围是美丽的白桦林,左手方向,八岳山群峰靠得很近。蝉噪声和鸟鸣声不绝于耳。庭院里栽种着鲜艳的高原之花。周围全是自然风光,而这幢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别墅就建筑在那里。
这幢房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搭积木一般,将巨大的混凝土箱子堆积、组合在一起。——这种解释或许是最得要领的说明。似乎完全没有使用木材。整个建筑都用混凝土修建,材料虽然单一,但构造相当复杂。
粗略看去,这个别墅由三幢楼构成。
一幢是最近前的平房,中央有玄关,其右手内里有第二幢建筑,那似乎是二层楼,但由于整个别墅区的地形有坡度,越往里越高,所以第二幢建筑所在的位置本来就比第一幢建筑高。再往里能看见第三幢建筑,那个建筑更高,恐怕有四层楼高。
作为建在如此高原森林中的别墅,这已经相当奇特了。但是还有更奇特的——
就是描绘在建筑物墙壁上的各种各样的画。
那是使用了很多颜色的,流行艺术风格的绘画。在有些人看来,那犹如孩子的胡乱涂鸦。所描绘的似乎都是动物。
巨大的绿色蜥蜴、展开色彩斑斓翅膀的蝴蝶、猫头鹰、海豹、鹈鹕……种类非常多,因此也显得奇特。阿响刚才提到的麒麟就画在最里面的四层楼上,的确,好像刚画了一半,只有头和一部分躯体。
深雪的真实感受是:别墅的所有者——莲见的岳父竟然能允许修造这样的建筑。
如果这属于深雪的父亲政治,情况会怎样呢?如果深雪的对象是个建筑家,他将以前的别墅改造得如此稀奇古怪的话,情况会怎么样?
深雪觉得父亲肯定会生气。在这方面,父亲的审美观是非常保守的。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要全部完成壁画,似乎还需要不少时间。”
传来莲见的声音,他正对青柳说着。
“总之,建筑本身已经完成,但东西还不怎么齐备。”
“谁来画那些画?”
青柳问道。他将烟斗叼在嘴角上,拿着拐杖,交叉双臂,抬头看着建筑物。
“哦,她干这个。”
莲见朝前伸出右手,回答着,听声音,他好像有点腼腆。他指着的是最靠里、画着麒麟的那幢楼。
再次看看,在那三楼的外壁上搭建着为绘画而准备的脚手架。一个人站在那里,冲这里挥着手。那是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女人,由于其后的墙壁也涂着相.99lib.同的颜色,所以刚才没有注意到。
“那是我老婆凉子。”
“哦,你夫人在干?”
“画那些画,算是她的工作呢,还是兴趣呢……我岳父非常疼爱这个小女儿,说随她处理。也就是,这么说吧,可以自由地重建这个别墅,她可以自由地画壁画。那是岳父给我们的结婚礼物。”
“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啊。”
青柳似乎都听呆了,但语调显得愉快。莲见的妻子凉子那时已经消失在三楼的窗户里。九九藏书
“好了,诸位,这边请。”
在莲见的引导下,一行人提着各自的行李,朝玄关走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