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杀人鬼·逆袭篇》 第一节 ——献给八十年代中期陶醉在那股异样激情中的人们—— “快到边境了呢。我记得只要再过一条隧道就是羽户町了。”白色的日产Skyline汽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手握方向盘的冴岛武史如此说道。 妻子美砂子坐在副驾驶座,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哼着小曲。今年八月刚满三周岁的女儿莉绘躺在美砂子的膝盖上,甜甜地睡着。 “你的心情好像挺不错的嘛。”冴岛瞥了美砂子一眼。 美砂子不再哼歌,而是转头望向丈夫的侧脸回答道:“当然啦,我都好久没跟你出来兜风了。上一次出来玩是几年前的事啦?”她故意用了忿忿不平的语气。 冴岛低声说:“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一直把你丢在家里不管。”他扶了扶铬绿色的太阳镜,皱起眉头,看上去真的很过意不去,“其实我也想好好补偿你的。还有莉绘,平时都没工夫陪她玩。对不起。” 美砂子没想到丈夫的反应会这么一本正经,微笑着说道:“啊呀,你别这么正儿八经地跟我道歉了,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我又没生气,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可是……” “我知道你每天都要工作,非常辛苦,但还是跟你结了婚。不过你可得注意身体。” “放心,我定期做体检的。医生总说‘像你这么健康的人可是相当少有的啊’。” “我说的不是健康不健康的问题。我可不希望你因为殉职连升两级①。” ①日本的警官在殉职后,会得到连升两级的待遇。 “喂喂,别咒我死啊,”冴岛露出一排洁白的门牙,“别担心,干我这行虽然很危险,但也不会天天有要人命的差事。而且,我运气好那可是课里出了名的,大99lib.伙儿都管我叫‘幸运冴岛’。就算十个人挨枪子儿,九个人死了,我也一定是那个活下来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一点儿不夸张,都是大伙儿公认的。” “你那么自信啊。可是……” “你想让我别掉以轻心,是吧?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的,你就别担心了。” “真的?” “嗯,我答应你。” 冴岛今年三十四岁,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精英刑警。他身高一米八,肌肉发达,浅黑的肤色显得非常干练,很适合戴墨镜。说他是刑侦片里跑出来的帅气主人公,恐怕也会有人相信。 美砂子比他小五岁,今年二十九。这个秋天,他们即将迎来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丈夫工作繁忙,一年中几乎休息不了几天,而美砂子偶尔也会发发牢骚,问他:“就不能稍微喘口气吗?”而冴岛的回答总是同一句话:“那你就替我祈祷这个城市能永久和平吧。” “就算是第一线的刑警,也得按照劳动标准法来吧。”美砂子很清楚,这话对冴岛完全没有作用。五年前她答应他的求婚时,就已经做好了相99lib.应的思想准备。 所以美砂子从没有顾影自怜,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幸的妻子。在职场上,冴岛是个硬汉,连上司都要敬他三分,但回到家后,他就会变得柔情似水,也是个温柔的好父亲。他从不会对美砂子大吼大叫,就算正在办的案子很麻烦,他也不会把烦恼表现在脸上。他只是比普通人忙得多而已。 不知是吹了什么风,丈夫突然提出要开车出门游玩,说是请到了假。他有个老朋友,两年前开了家温泉旅馆,再三邀请他去做客,于是他便答应了。 能出门旅游自然是件好事,不过美砂子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等到了旅馆,你可千万不能因为城里出了案子就一个人跑回东京哦!”冴岛苦笑着保证:“放心吧,我不会的。”但美砂子心里依然没底。 这个人打从心底里喜欢办案。 他有很强的使命感,一心想要维持社会秩序,但警察这份工作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和平”了,没有任何罪犯出没,他恐怕会活活无聊死吧——美砂子有时甚至会这么想。 “你看,远处的那座山就是传说中的双叶山。”冴岛松开一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隔着挡风玻璃指着斜前方的山说道。 群山连绵不绝,也不知哪一座才是“双叶山”。美砂子歪了歪脑袋,冴岛则重新握好方向盘,轻轻扬了扬下巴。 “就是那座黑黑的、看起来很粗犷的山。” “哦。那座山很有名吗?” “你不知道吗?”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 “那可是座臭名昭着的山,”冴岛笔挺的鼻梁上挤出了许多皱纹,“人们都管它叫‘魔山’。” “魔山?”美砂子又纳闷了。 “因为那座山上发生过很多可怕的事,本厅的人都知道,我们还老拿它开玩笑呢——比如‘再闹就把你丢去双叶山’之类的,意思跟‘流放到孤岛’差不多。” “啊?都有些什么可怕的事啊?” “住在山脚的村民都说那座山受到过诅咒,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主动靠近。还说山上有个可怕的怪物,会突然袭击上山的人,把他们撕成碎片吃掉。” “怪物……” 他说的是真事,还是随口编的故事,美砂子难以判断。她只能半开玩笑地说道:“难道山里有吃人的熊吗?” 没想到冴岛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说法,是山上住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彪形大汉。他是个疯子,是个不由分说见人就杀的杀人鬼,就像那种恶趣味恐怖片的主人公一样。比如那个戴着冰球面罩的……” “《十三号星期五》①的杰森?” ①原题为《Friday the 13th》,是恐怖电影的经典之作。 “没错,就是他。”冴岛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美砂子有点怕了,阴着脸说道:“真讨厌……那就是没根没据的传说吧?” “我也希望它是传说,”冴岛皱起了眉头,眼神变得越发犀利,“其实已经有好多人死在那座山上了。不是遭遇天灾,而是一看便知的杀人事件。” “……” “那是五年前,就是我们结婚那年的夏天发生的事。四个来自东京的初中生在双叶山上失踪,后来人们在山里找到了其中三人的尸体。” “三个学生都被人杀掉了?” “是的。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头被砍掉,有人肚子被剖开,简直惨不忍睹。警方认为那是精神异常的人干的好事,就没有进行大范围调查,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没看新闻吗?” “不记得了……”美砂子摇摇头,遥望那高耸的黑色山影。 经丈夫这么一说,原本看似普通的一座山,仿佛忽然开始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气场来。她此时正抱着膝盖上的莉绘,不知不觉把她抱得更紧了。 “两年后,也就是三年前的夏天,双叶山上又发生了一起更可怕的杀人案,”冴岛不紧不慢地说道,“一个叫‘TC会’的联谊团体上山野营,结果这群人都被人用非常残忍的手法杀害了,总共死了十四个人,只有两人得以平安下山。” “十四个人……”美砂子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人,一下子全死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当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啊。” “因为那时这孩子刚出生,”美砂子低头看着莉绘的脸说道,“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怎么看报纸和电视……” “据两位幸存者说,凶手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彪形大汉,还说他从山顶的悬崖跌落,摔死了。但警方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两位幸存者的精神状态非常混乱,也有人怀疑她们的证词并不可信。”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有那种杀人鬼吗?” “天知道。要是没有,很多证据就说不通了,”冴岛看着前方,耸了耸肩说道,“出了这么多事,双叶山‘魔山’的称号就更是声名远扬。当地人自不用说,现在连外地人都不会上那座山了。” “那……打那以后就没再出过事?”美砂子战战兢兢地问。 冴岛摇头道:“不,去年秋天又出人命了。” “……” “就死了一个,但他的死法也很凄惨。有两个人跟他一起上的山,其中一个头部受了重伤,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昏迷,另一个人则干脆发了疯。” 美砂子长叹一口气,打断了丈夫的话。 别说了,我不想再听这么血腥的事了——她正要开口,膝头的莉绘突然发出了莫名其妙的声音。 “啊呀,莉绘醒啦,”美砂子盯着女儿的脸说道,“莉绘也不想听那么可怕的故事了吧?” “爸爸,爸爸……”莉绘口齿不清地说着,将小手伸向驾驶座上的父亲,想抓住他的裤子。 “不行哦,莉绘,不能妨碍爸爸开车。”美砂子抱住莉绘,看了冴岛一眼,“别再说什么杀人鬼啦,这样对孩子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冴岛又转向女儿,说了句“遵命”。莉绘学着样儿重复了一遍。 他露出欣喜的微笑,随即抬眼望向斜前方的起伏山峦。美砂子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双叶山的粗犷轮廓隐藏进群山背后,看不见了。 “要是真有那么凶狠的杀人鬼,我倒想亲手抓住他。” 听到丈夫如此自言自语,美砂子赶忙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可别胡来,别突然改主意去爬山哦。” “怎么会啊,”冴岛消瘦的脸颊上带着苦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只是想泡泡温泉,放松放松嘛。” “那叫瞧得起你吗?算了,别再说那些了。听得我难受死了。” 现在是四月五日,星期一,下午三点不到。 第二节 穿过位于边境的漫长隧道,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了。 刚才明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天,春光和煦,森林里满是新绿。微风徐徐,是一个适合开车兜风的好天气。 然而,一出隧道,风景的色调就完全变了。仿佛有人向这个空间里倾倒了一大瓶墨汁似的。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简直像发生了日食。至少负责驾驶的冴岛是这么想的。 公路两旁的植物明明和刚才一样,但森林给人的印象已截然不同。绿色看上去十分阴暗,树丛间的阴影也特别浓重。透过窗户缝隙吹进车里的风异常黏腻。 一瞬间,某种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掠过冴岛的心头。 为什么?他也回答不上来。也许是多年从事刑警这项特殊职业的经验,让他产生了某种本能的“第六感”吧。 “天突然阴了呢。”副驾驶座上的美砂子往前探了探,仰望天空。乌云好似工厂烟囱吐出的黑烟,挡住了太阳的光辉,“会不会下雨啊?” “不知道。”冴岛轻声答道,摘下墨镜,放在仪表板上。就算将镜片的颜色从视野中抹除,眼前的风景依旧昏暗阴沉。“总不会突然来场暴风雨吧?” 他们走的是盘山公.99lib.路。右手边是光秃秃的山体,盖了一层防止山体滑坡的网;左侧则是白色的护栏,护栏后是陡峭的斜坡,长着稀稀落落的树木;远处有一条小溪流。 冴岛加大油门。 前后方都没有车辆。这边的路比隧道前的更宽,也更平坦。由此可见,不同的县有不同的养路政策。 开了一会儿,小镇的远景便出现在山间。那是×郡羽户町,是个人口不过几千人的小镇。冴岛结婚前,曾开车来这儿玩过几次,每次走的都是同一条线路。 “要是路过咖啡厅,就进去休息休息吧。离目的地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嗯。”美砂子点点头。膝头的莉绘张开小嘴,打着哈欠。她好像还没睡够。 前方是个急转弯,视野很狭窄。护栏外侧有一面反光镜,镜面上有个硕大的骷髅头涂鸦,八成是暴走族干的好事,所以那镜子几乎是个摆设。 换挡。轻轻按一下喇叭。转弯。 就在此时—— 轮胎发出轻微的响声。方向盘转到底时,冴岛忽然看见有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公路中央。 “哇!”美砂子惨叫一声。 冴岛一个急刹车,可还是来不及了。 要是那人稍微避让一下,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可那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举动。难道他是冲着车来的? 车轮锁死,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轰隆!车体在冲击中大幅摇晃。左侧的车前灯撞飞了那个男人,车头朝着右前方停住了。 “嘁,”冴岛用双手猛砸方向盘,“撞上了。” “老、老公……”美砂子吓得脸色惨白。 事出突然,莉绘也受了惊吓,号啕大哭。 “老公!”美砂子抓住冴岛的左臂问道,“怎么办啊,老公?” “还能怎么办!” 被撞飞的男子仰面躺在三米开外的公路上。 他的个子相当高,体格也很健壮,衣衫褴褛,甚至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和图案。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过路人,但冴岛也没心.99lib.思考虑太多。 “是他不好,对吧?”美砂子仓皇无措,甚至顾不上安抚大哭大闹的九九藏书莉绘,“都怪他在路中间乱走。是吧,是吧,老公?” 冴岛一言不发,把车调到倒车挡,靠到车道的左侧,这样一来,就算是对面有车来也不会撞上。之后,他便甩开妻子的手,冲了出去。 “你没事吧?”冴岛边喊边往倒地的男子那儿跑,“喂!” 男子仰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是歪的,凌乱的头发里流出鲜血,染红了沥青马路。 不会已经死了吧? 真死了可就麻烦了。从客观的角度看,冴岛得为这起事故负全责。毕竟对方走在马路中间,他不可能看不见,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脱。 “肇事逃逸”一词在冴岛心头闪过。把尸体藏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然后…… (我在……) 他连忙摇摇头,呵斥自己。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撑住啊,喂!”冴岛跪在男子身边喊道,“喂!” 头部的出血量非常大。必须尽快把他送去医院才行。 冴岛用手摸了摸男子的胸口,测试是否有心跳。这时,他仔细看了看男子的脸,不禁喊道:“唔!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撞上对方时,冴岛并没有看清他的脸。美砂子也不例外。要是看到这张脸,她也会慌乱不堪,但慌乱的形式会截然不同。 这张脸应该用“异样的物体”来形容。面部已经严重变形,几乎想象不出它原本的模样,就跟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样。 他的脸一定受过很严重的烧伤,皮肤凹凸不平,上面全是呈斑点状的黑色硬块,不知是泥土、污垢还是血渍。中央隆起的一小块勉强能看出是个鼻子,眉毛不见踪影,眼皮与嘴唇也得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 冴岛惊愕不已,呆呆地俯视着那张无比骇人的脸。 因为工作的关系,严重损伤的尸体对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但这也…… 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 突然,这团块状物裂开了两条缝。男子睁开了双眼。 冴岛吓得往后一仰。 (他还活着!) 不等冴岛松口气,对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已捕捉到他的身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人摊在地上的左手猛地一动,抓住.99lib.t>了冴岛的右手腕。冴岛的手正放在男子厚实的胸脯上。 好大的握力。冴岛大惊失色,想把他的手甩开,可那人就是不放手,肮脏乌黑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腕上的肌肉。 “冷静点,没事的!”起初冴岛还以为男子是受了伤,想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的痛苦。他强忍着手腕的疼痛,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这就给你叫救护车。快,放开我。” 然而,男子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莫非他听不见?难道是听不懂人话? “放开我!”冴岛再次命令道。 可男子依然不松手。不仅如此,指甲嵌得越来越深,还把冴岛的手往自己的脸那边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做什么!” 男子糜烂的嘴唇卷了起来,嘴巴如裂开了一般微微开启,蜡黄的牙齿与血红的舌头出现在冴岛的眼前。 “喂,你干吗……唔哦!” 指尖一阵剧痛。是男子咬住了他的手指。 嘎达嘎达。怪异的声音直接通过身体传进冴岛的耳朵。门牙扯碎了他的肉,咬碎了他的骨骼。 “住手!”冴岛怒吼一声,用左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腕,想把他扯开,可男子竟纹丝不动,“住手!”他又喊了一声。男子总算缓缓松开了嘴。 唇上沾满了鲜血。门牙之间,还挂着红色蠕虫似的肉片——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第二关节以上的部分。 “这、这家伙……” (把我的手指……) 冴岛开始喘息。 (这家伙疯了……) 愤怒与恐惧相互交织,让他瑟瑟发抖。他在右手腕还被抓着的状态下,对准男子的侧腹部用力猛踹。 那感觉,就像在踹一块铁板。男子甚至没有呻吟,依旧不松手。指甲戳破皮肤,深深地陷进肉里,被咬断的手指血流如注。 冴岛对准同一个地方又踹了一脚。然而,这一击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冴岛怒不可遏。他又用左手对准那人的面部,猛击一拳。 拳头陷进了男子的鼻子,血沫飞溅。从手感判断,冴岛至少打断了他的鼻梁软骨。 即便如此,男子依然没有松手。他睁大双眼,冷冷地仰望冴岛的脸。只见他歪着嘴,吐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鲜血。 (这家伙是怪物吗?) 愤怒与恐惧间的平衡开始崩溃。 (怪物……) (不会吧……) 双叶山杀人鬼。 在强烈的战栗中,方才在车里向妻子讲述的故事掠过冴岛的脑海。 (不会吧?怎么可能……) 这里离双叶山还很远,中间隔着好几座山呢。为什么? 莫非他嫌不时造访双叶山的“猎物”无法满足他的欲望,跑到这儿来捕猎了吗?这种事怎么…… 男子举起右臂,紧紧抓住惊慌失措的冴岛的左手腕。接着,他又缓缓坐了起来。 冴岛无法甩开他,更无法将他制服。男子的力量实在太大,要是胡乱反抗,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臂弄断。 “老公!”身后传来了美砂子的声音,“怎么回事啊,老公!” 然而,冴岛无法转过头来回应妻子的呼唤。 男子握着冴岛的双手,缓缓起身。期间,冴岛无数次踢踹对方的胸部、腹部还有双腿之间,可还是无法阻止男人的行动。 那人足有两米多高,是个名副其实的彪形大汉。双叶山杀人鬼。也许这家伙真的是双叶山杀人鬼! 冴岛的面部因恐惧而抽搐,杀人鬼则以冰冷刺骨的视线俯视着他。接着,他用两倍于刚才的力量,扭动自己掌中的手腕。 嘎达嘎达。骨骼在悲鸣。手腕、手肘、双肩——所有的关节都快脱臼了。 冴岛疼痛难忍,呻吟起来:“唔……” 而就在这时,男子开始猛踹冴岛的腹部,仿佛在报复方才的攻击。 “唔……”那是何等剧烈的冲击,就像在肚子中间开了个洞一样。一瞬间,冴岛的身体飞起了十厘米。 杀人鬼终于松开了冴岛的手腕。 冴岛已无反击之力,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他疼得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老公!”耳边响起美砂子的惨叫,她终于理解了丈夫那边发生了什么,“老公——” 接着,传来了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的响声。 “别过来……”冴岛强忍着猛烈的吐意,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别过来,这家伙是……” 杀人鬼左手一把抓住冴岛的头发,不由分说把他拽了起来。 冴岛噙着泪水拼命挣扎,又看见杀人鬼的手指戳向了自己的脸。那是右手的食指。 他要干什么?不等他反应过来,肮脏的黑色手指便紧逼而来,直指冴岛的左眼。 指尖狠狠地插入了眼皮与眼球之间。“啊!”冴岛惨叫一声,仿佛脑浆迸裂般的疼痛让他全身不住地痉挛。 “住手!”冴岛用不停颤抖的手抓住杀人鬼的手臂,拼命呼喊,“住手!我、我是刑警!我是警视厅的,刑警。我是……” 当然,人类的话语不可能动摇杀人鬼。 “我是,我是……” 杀人鬼冷冷地望着不停叫唤的冴岛,将陷入眼窝的指尖微微勾起,转了一圈。如此一来,便轻而易举地挖出了冴岛的眼球。 “啊啊啊!”冴岛再次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视神经也被牵拉出来。杀人鬼用手掌托着眼珠,让它在掌中转动,再一把捏碎。那轻巧的动作就好像在说“不过如此”。 “眼睛……”冴岛用双手捂住满是鲜血的眼窝呻吟道,“我的眼睛……” 这时,杀人鬼松开了冴岛的头。冴岛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 “老公!”身后传来美砂子的惨叫,还有朝这边奔跑的脚步声,“老公!” 他已经没有余力心像刚才那样阻止她过来了。如果她能救我的话,就让她救我吧。在不断远去的意识中,冴岛打从心底里期盼着妻子的拯救。 他本想站起来,可双脚使不上劲,只能趴在地上匍匐逃命。 然而,杀人鬼并不打算让他逃跑。 他抬起一条腿踩住猎物的腰部。猎物无法前进,只能不断地扭动四肢,就好像被人活生生钉在板上的昆虫。 “住手!”美砂子尖叫着朝杀人鬼扑去。而杀人鬼轻轻一挥手,就把她打飞了。只见他弯下腰,将手伸向猎物的头。 男子用双手夹住冴岛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抬起来。骨骼嘎吱作响,脊椎朝反方向弯曲。 冴岛几乎失去了意识,直翻白眼。当然,他能翻的只有右眼。他的左眼,只剩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住手!”黑云压阵,美砂子的狂吼响彻云霄。 杀人鬼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继续用力扭冴岛的头。 “不要啊!” 头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脸面向正后方。冴岛口吐鲜血,表情无比痛苦。最后,永远的沉默降临在了他身上。 “不要啊啊啊!” 杀人鬼优哉游哉地松开了气绝身亡的冴岛。那双眼睛散发着深不可测的邪恶气息,并很快捕捉到了下一个猎物的身影。 第三节 他死了。他被人杀死了…… 一时之间,眼前发生的惨剧几乎让美砂子晕厥过去。 如果我早点出来救他,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如果我在他喊“别过来”的时候冲出来,也许就……不,要是我能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想想办法…… 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已经回天乏术了。 怪物似的彪形大汉踩在冴岛的腰上。“住手!”她忘我地喊着,忘我地冲向男子,可那条木桩般粗壮的手臂随意地一挥,就把她甩到了马路边。肩膀与手臂狠狠砸在地上。她强忍着疼痛,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而彪形大汉已经抓起冴岛的头,快把他的脖子拧断了。 “住手!”美砂子只得不住地喊叫,“不要啊!” 丈夫少了一只眼睛,头被扭到了正后方……那模样是何等凄惨。她呆呆地望着丈夫的惨状,顶着蓬乱的头发,惨叫不迭。 “不要啊啊啊!” (死了……) (他被人杀死了……) “老公……” 大汉松开冴岛的尸体,徐徐转身。他低头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随后转向跪倒在马路边的美砂子,那表情仿佛在说——“接下来……”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美砂子拼命摇头,唤回逐渐远去的意识。 这张脸,这身衣服,这壮硕的身体,还有超人的力量、恶鬼般的所作所为…… 莫非这就是老公刚才在车里提到的“双叶山杀人鬼”?那……不,就算他不是,我也…… 我也打不过他。 老公——他可是在犯罪搜查的第一线摸爬滚打的人,见过不少大场面。可那个大汉呢?他轻而易举地弄死了老公,简直比拧干一块抹布还要容易。这种怪物,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逃!快逃!老公已经死了。已经没救了。快开车逃跑,然后去报警…… 车还没熄火。美砂子摇晃着站起身,朝驾驶座冲去。 万幸的是,杀人鬼并没有立刻追来。也许是因为他身材太过壮硕,身手不甚敏捷。 美砂子冲进驾驶座,迅速锁好车门,握紧方向盘。 然而,她发现本该在副驾驶座上的莉绘不见了。 “莉绘……” (上哪儿去了?) 她定睛一看,副驾驶座那一侧的车门没有关死。 方才美砂子冲出车子去救丈夫时,直接把膝盖上的莉绘放在了车座上。她忘了关车门了,于是莉绘就…… 天哪!要是不快点把她找回来,就真的麻烦了。 她伸手打开门锁,往正前方瞥了一眼。 “莉绘!” 她看见了身着粉色毛衣的莉绘。她正一摇一摆地朝着脑袋的角度已完全失控的父亲走去。 “莉绘,快回来!” “爸爸,爸爸……”莉绘天真无邪地朝父亲的尸体喊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莉绘!”美砂子打开车门大声吼道。 莉绘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小眼睛瞪得很大,小脑袋也是歪着的。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正身处怎样的境地。 杀人鬼的黑影已然迫近莉绘的背后。 “莉绘!” 沾满血污的手——几乎跟莉绘的脑袋一样大——从身后抓住她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举了起藏书网来。但莉绘还以为那人在陪她玩“举高高”,不但没哭,还哈哈大笑起来。 “住手!放开那孩子!”美砂子狂吼着冲出轿车。她本想冒着生命危险扑向杀人鬼,可没走几步,她的双腿就绊住了,害得她直接扑倒在马路上。“放开她,求你了!” 杀人鬼将双手移到莉绘的腋下,将她高举过头顶。听到母亲的拼死呼唤,孩子终于察觉到了异样,脸上的笑容也不见踪影。 “求你了……” 杀人鬼就这么举着莉绘,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哭成泪人的美砂子,脑袋微微一斜。 “住手,求、求你了,别、别动她……” 也许他听懂了——美砂子心想。 就算是个惨无人道的杀人鬼,他好歹也是个人,总不会对天真无邪的孩子动手吧。没错,一点都没有错。这个男人也是跟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求你了,放开她……”美砂子跪倒在地,哭着恳求道,“求你了。求你了……” 不幸的是,美砂子太天真了。被逼上绝境的人,总会有如此愚蠢的期许。 杀人鬼终究是杀人鬼,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就算他有血有肉、有着人类的样貌,也无法改变他的本质。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鬼而已。 他会杀人,而且会用尽可能残虐的方式。 这就是他存活于世的唯一目的。只有即将毙命的猎物的恐惧与痛苦,才会给他疯狂的心带去欢愉,成为他邪恶能量的源泉。 “求你了,求你了,”美砂子继续恳求着,“求你了….99lib?…” 丑陋而溃烂的双唇突然歪了一下。 接着,他将头顶的莉绘毫不留情地砸在脚下的沥青马路上。莉绘的惊呼转瞬即逝。 “啊!”美砂子抱头大喊,“莉绘!” 杀人鬼冷冷地俯视着躺在路面上的幼小猎物。之后,他便缓缓地抬起腿——就是方才踩住冴岛腰部的那条腿——放在双目紧闭的孩子的头顶,一用力。 孩子的头碎了。那声音就好像装了水的塑料袋被踩破了似的。孩子的小手小脚瞬间弹起,随即落在地上。 “唔哇啊啊啊!”美砂子胡乱抓挠着自己的太阳穴,大声喊着,“莉绘!我的孩子……” 杀人鬼弯下腰,伸出右手,再次举起已然不再动弹的孩子。 莉绘的脸已不成人样。 被踩碎的头盖骨中间流出黏稠的脑浆,与血混在一起,覆盖着整个头部。几秒之前还如此鲜活的小生命,竟成了如此惨不忍睹的肉块。 “莉绘,莉绘……” 杀人鬼仿佛在享受母亲狂乱的反应。只见他抓着尸体的一只脚,摇晃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 杀人鬼用左手抓住另一只脚踝,将尸体缓缓举到脸的高度,再一口气张开双臂。 啪啦啪啦。异样的声响传来。尸体的双腿被扯开,裂缝一路延伸到粉色毛衣的胸口,冒着热气的肠管也漏了出来。 “唔啊……”美砂子的喊声戛然而止。面部肌肉顿时松弛下来,就好像睡糊涂了似的。“天哪……”美砂子的语气,仿佛高烧中的病人,“你这个禽兽……” 理性的束缚分崩离析。突然失去心头至爱的悲痛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对惨无人道的杀戮者的憎恶与愤慨仿佛燎原之火。 (我的莉绘……) “我要杀了你!” (你竟敢这么对我的孩子……) 她站起身回到车里,用颤抖的双手拉起手刹,调整挡位。 “我要杀了你!” 美砂子亢奋不已,猛踩油门。 见车突然朝自己冲来,杀人鬼竟泰然自若。他就这样抓着莉绘的尸体,泰然自若地站在路上。 引擎转速不断提升。 美砂子握紧方向盘,直冲向杀人鬼。然而—— 美砂子还以为,杀人鬼体型如此硕大,一定不太敏捷。但是她错了,大错特错。在车撞上他之前,他飞身一跃,跳上了车的引擎盖。 下一秒……啪!美砂子的视野变成一片血红。挡风玻璃被血染红了。杀人鬼把莉绘的尸体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莉绘的脸仿佛被捣烂99lib.的肉团,贴在玻璃上。嘴巴和鼻子已不成原样,眼球也飞出来了。 (这是莉绘吗?) 美砂子惨叫一声。 (这是莉绘吗?) 她疯狂地按响喇叭,踩下油门。她看不到前方的状况,但还是拼命地摇摆车头,想把杀人鬼甩下去。 杀人鬼的确失去了平衡,但他很快找回了感觉。他跪在引擎盖上,伸出右手猛砸挡风玻璃一拳。 被血染红的挡风玻璃上出现大片蛛网状裂痕。玻璃碎片四散,有几片扎到了美砂子的脸。 她不禁松开方向盘,捂住自己的脸。 杀人鬼粗壮的胳膊从裂缝中央的窟窿里探了进来,一把抓住美砂子黏着鲜血与玻璃碎片的头发。 “不要啊!” 美砂子的臀部脱离了座位,脚也松开了油门。玻璃上的洞口越来越大,脖子以上的部分被生生拉出车外。美砂子的四肢不住地挣扎,可杀人鬼的怪力无可匹敌,她绝不是他的对手。 脱离驾驶员控制的车开始在山路上游走。杀人鬼毫不介意,仍用右手抓着美砂子的头发,左手扯开黏在挡风玻璃上的那具小小的尸体。 “不要啊!”美砂子开始变得疯狂,大哭大喊起来。就在这时,杀人鬼将那具烂泥似的尸体的头部硬塞进美砂子的嘴里。接着—— “吃,”他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给我吃下去。” 美砂子听见了,但她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分析这句话的涵义。“我要杀了你。”——这股憎恶与愤怒也不知去向。难以忍受的恐惧与痛苦笼罩着她。但她最终理解了突然塞进她嘴里的腥臭物体究竟是什么。 (是莉绘。)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 之前,美砂子的精神虽已失去理智,可好歹还停留在“正常”的范畴。可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就像是换了台的电视机一样,瞬间跳跃到名为“疯狂”的频道。 (这是莉绘的肉。) “吃,”杀
人鬼重复道,“吃。” (莉绘的……) (我的孩子的……) 嘴唇上有柔软的肉的感触,浓厚的血腥味缠绕在舌头周围。 “吃。” 吃? 你让我吃这个? 心中出现一个不透明的乳白色漩涡。头发被拽住的疼痛与玻璃戳在脸和脖子上的痛楚混杂在一起。呼吸困难,恶心想吐……这些感觉都被那个漩涡吸了进去,从意识的表面消失了。 你让我吃这个? 话说回来,我好像有点饿了呢。美砂子心想。 出发前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嘛。等进了镇子,就找个咖啡厅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好不好?莉绘也饿了。好不好嘛?今晚能在旅馆吃到什么?那旅馆是山里的,应该不会有鱼吧?如果是河鱼就麻烦了,我最不喜欢吃河鱼了,总觉得好腥。那里也有莉绘能吃的东西吧?一定有的。老公,你倒是说话啊…… “吃!”杀人鬼继续命令道。 啊呀,已经到晚饭时间啦。难怪我肚子这么饿。不过啊,我们有多少年没出来旅游了? 美砂子咬住了嘴里的肉块。她发现那是一种与河鱼截然不同的腥味,还混杂着某种似乎是头发的异物,实在称不上美味。 其间,车还在疯狂游走。没人踩油门,所以车速在不断下降。但不久之后—— 车载着杀人鬼与美砂子,撞破了护栏,沿着陡坡翻进深深的谷底。 伴随着许多次剧烈的冲击,世界不停地打转。片刻后,旋转总算停止了,然而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血红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好热……) 美砂子嘴里塞满了亲生女儿的血肉,朦胧的脑海中则思索着突如其来的火灾。 好热。 为什么会着火?好烫。好烫好烫。怎么这么烫。 (再这么下去,就……) 这便是美砂子最后的意识。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离日落还早。 第一节 地下室的一角放置着贩卖饮料和香烟的自动售货机。白河爱香买了一罐可乐与一罐可可,走过电梯口,上了楼梯。 她之.99lib.所以不坐电梯,是因为有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口。他多半是这家医院的病人吧。一看到那张阴郁的脸,爱香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可不想跟这样的人单独挤在那个小小的电梯里。 从地下一楼到顶楼四楼,总共五层,爬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 冰可乐与热可可——如果直接用手拿,肯定是一边太凉,一边又太烫。因为穿着春装毛衣,她便用手把两罐饮料捧在胸口,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踏入走廊。就在这时…… “你好啊,爱香。”正好有一位认识她的护士从护士站里走了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叫喜多山静子,四十岁上下,身形十分消瘦。 爱香回答道:“你好。” 护士带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妈妈跟真实哉呢?” “妈妈在院长办公室跟大伯谈事情,”爱香停下脚步回答道,“弟弟在病房里。” “这样啊,你们每次都得大老远地从东京赶来,真不容易。” “是啊,不过……” “别担心,你爸爸肯定会好起来的。” “不过……”爱香说到一半,又改口道,“谢谢。” 她的父亲一直卧病在床,母亲早就把父亲的情况跟她说清楚了。她不知道护士知不知情,可就算知情,一个护九九藏书士也不能对患者还在上初中的女儿说“他已经不可能恢复了”吧…… 护士还想继续跟爱香聊一聊,但爱香打断了她:“不好意思,我弟弟还在等我。他说他想喝热可可,我就下去给他买了一罐。” 爱香向前走去。护士的眼中既有一丝同情,也有微微的怜悯。可这样的眼神反而令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沿着走廊走到底,左转后再继续走到底。父亲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的右手边,位于建筑物的西南角。 白色的房门上贴着“599lib?11”字样的门牌。这家医院的病房号里没有“4”和“9”,因为“4”会让人联想到“死”,而“9”的日语发音和“苦”非常相似。如果没有这样的迷信,这间“511”号病房本该是“409”号,因为它是四楼的第九间房间。 爱香一打开门,便看见了倒地不起的真实哉。 “真实哉?”爱香大惊失色,连忙冲向弟弟,手中的可乐与可可滑落在地,在漆布地板上滚动,“你怎么了,真实哉?” 房间深处正对着房门的地方,朝西的窗口边放着一张扶手椅。真实哉就倒在椅子旁。他穿着黄色运动服和牛仔背带裤,矮小的身子如胎儿般蜷缩着,侧卧在地。 (他又“发作”了?) “真实哉?”爱香一边呼唤弟弟的名字,一边伸手碰了碰他瘫软的身子,“真实哉……” 她凝视着他的脸。 弟弟的脸色本来就不好,一晕倒就更是面无血色。他双目紧闭,嘴巴半开,看起来并不是很痛苦,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灵魂出窍了似的。 她摇了摇真实哉的肩膀,可弟弟就是不睁眼。爱香弯下腰,将耳朵凑近他的嘴。他的呼吸好像很正常,也没有浑身僵硬和痉挛之类的症状。 又是那种“发作”吗? 如果是,过一会儿他自然会醒来。他倒下时好像也没有碰伤脑袋,或是咬到舌头。 想到这儿,爱香便放心了不少。 真实哉常常会像这样晕厥过去。爱香曾好几次目睹过他“发作”的模样。 他第一次发作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是三年前的八月,真实哉六岁那年。周日晚上,一家人出门吃饭,在回程的车里,真实哉突然晕了过去。 起初大家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可再怎么喊他、摇晃他,他都不睁眼。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就在一家人犹豫着要不要送他去医院时,他终于醒来了。大家都替他捏了把汗,可他本人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之后好像还补充了一句“是个很可怕的梦”。 打那以后,真实哉就开始不定期地“发作”。“发作”的间隔与持续时间没有规律,而“发作”的原因也是个未解之谜。 家里人怀疑他得了癫痫,也咨询了好几位专家。 但他的症状和癫痫发作相距甚远。他不会抽搐,脑电波也很正常。有医生说,这也许是歇斯底里症的症状,亦或是一种俗称“昏睡病”的疑难杂症。可是研究了半天,医生们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诊断。 “真实哉。”爱香再次喊道,还用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脸颊。然而,他依然全无反应。 要不要叫护士来?或者先通知妈妈? 九九藏书“真实哉,快起来啊!”爱香加大了嗓门,“真实哉!” 这时,弟弟总算轻启双唇:“唔……” “真实哉?” 太好了,没事了。 只见真实哉仿佛了惊吓似的浑身颤抖,微微睁开了双眼:“啊,姐姐……” 第二节 在剧烈的冲击音的伴奏下,世界天旋地转。旋转终于停止时,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音。鲜红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一切…… 白河真实哉浑身颤抖,总算恢复了意识。 “真实哉?”有人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啊,姐姐……” “没事吧?” 男孩子气的短发,双眼皮的眼睛给人以强势的印象——出现在真实哉眼前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白河爱香今年十四岁,四月刚升上初三,比真实哉大五岁。 “又来了?”爱香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没事吧?没受伤吧?” “嗯……”真实哉虚弱地点点头,又晃了晃面色铁青的脑袋,缓缓起身。 他的四肢冰凉而麻木。心脏的跳动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声响,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可是……”他.99lib.打开双手,又握紧拳头,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与同龄人相比,他的手算不上大,白白的掌心有一层冷汗。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跪在身边的姐姐:“可是我……” “怎么了?”爱香鼓起白里透红的腮帮子,用略带.99lib.怒气的眼神看着弟弟,“又做怪梦了?” “才不是呢,”真实哉说道,“不是梦!” “你又来了……” “你不懂!你又没晕倒过……” “话是这么说……” “那种感觉……”真实哉无力地坐在地上,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不是梦。我的心会离开身体,飞到别的地方去。然后我就会变成那个地方的人的‘眼睛’。” “好好好,你会变成‘眼睛’是吧。” 爱香不耐烦地点点头,走去捡起地上的两罐饮料。她坐在小桌对面的扶手椅上,用力拉开易拉罐可乐的拉环。 接着,她瞥了真实哉一眼,说道:“你别吓我行不行?虽然我知道你也控制不住……” “对不起,姐姐……”真实哉轻声道歉,站起身,坐在爱香对面的椅子上。 “给,你要的可可。是热的哦。” “谢谢。” 真实哉接过姐姐手中的热可可,不安地环视四周。 这里是×郡羽户町郊外的“白河外科医院”的四楼511病房。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房间里非常昏暗,堪比黄昏。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墙壁与天花板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这间病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户,平时应该会更亮才对。仔细一看,原来窗外早已乌云密布。 爱香去地下一层买饮料时,真实哉陷入了那种感觉之中。那是十五分钟前的事。 姐姐离开病房后,真实哉来到朝西的窗口前,眺望窗外的风景。就在这时,不,在更早之前,原本明亮的天空就开始阴沉起来了。 他靠在窗框上,看着医院后面的杂树林。突然…… 那种感觉总是毫无前兆地袭来。不会头痛、头晕或犯困,只是突然间,他的心灵就与身体分离开来。 他会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无法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在心中默念着“糟了”。而话音未落,他的心就会被吸进银白色的炫目光芒中,远离“现实”。 然后,他的心会飞到某个地方。 就是这种感觉。 飞着飞着,又变成了那个地方的某人的“眼睛”。 然而,当心灵回归肉体时,成为“眼睛”时经历的事情会变得特别暧昧不明。 周围人总是说,那是你在做梦——起初真实哉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认为那并不是梦。因为他平时睡觉时做的梦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发作”的持续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几十秒,长则几十分钟。恢复正常时,他会完全不记得“现实”中的肉体在“发作”期间处于怎样的状态。 而与肉体分离的心的确会在那段时间里看到、听到或感觉到什么,也会进行思考。至少真实哉是这么觉得的。 那他的心到底飞到哪儿去了,又成了谁的“眼睛”呢? 真实哉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他的确看到了“某些东西”,但他总是想不起来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经历的确与梦有着几分类似。 他试图跟周围的人们描述这种既脱离现实又不明确的感觉,但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姐姐自不用说,父亲出事之前也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朋友、老师和医生们总会用“你在做梦”这句话打发他。 迄今为止,唯一认真听他说过这些事的人只有一个。去年夏天,他为了做检查在东京的医院里住了几天。当时,他在医院里认识了一名女子。她叫茜——茜由美子①。 ①前作《杀人鬼·觉醒篇》的女主人公之一。 真实哉喝了口温热的可可,转向朝南的窗户。他拿着饮料罐,站起身,随意地朝窗口走去。 我必须想起来。 不知为何,这种念头比平时更强烈。 刚才“看见”的东西——变成某人的“眼睛”之后目击到的那东西是…… 窗外有个破烂的后院,再往外则是一片小沼泽,就跟小学的泳池一般大。铅灰色的水面上,有微风吹拂而成的涟漪。离医院较近的岸边,有一排开得正旺的樱花,那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华美风景。 沼泽后面是一片阴森的杂木林,跟西边一样。更远处便是连绵的群山。 忽然,森林里升腾起一缕黑烟。冒烟的地方离医院很远。 (那是什么啊?) 真实哉很惊讶,而与此同时…… “啊!”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干吗?”背后的爱香问道,“你又怎么了?” “啊……”真实哉继续喊着,“啊啊啊……” 恢复神智之前,变成某人的“眼睛”时看到的光景在脑海中复苏了。 “糟了……”真实哉离开窗边,冲回姐姐身旁喊道,“糟了,出大事了,姐姐!” “出什么大事了?” “我看见了,我变成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我看见了!” “什么啊,你还没清醒吗?” “我没骗你,我真的看见了!”真实哉非常亢奋,可爱香懒得搭理他,他只能抓住姐姐的毛衣衣角喊道,“真的出大事了,姐姐你好好听我说啊!” “好好好……”爱香不耐烦地回答道,将可乐罐放在了桌上,“我听你说还不行啊。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那不是梦!) 真实哉拼命摇头,一脸严肃地望着姐姐的脸。 “有个男人——一个大个子男人发动了袭击!”真实哉高声说道,“一开始是开车的男人,然后是他的孩子,最后那个孩子的妈妈开车撞了那个大个子……” “喂,真实哉……” “那家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真实哉,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那人怎么可怕了?” “他会杀人,会胡乱杀人……” “杀人?”爱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她轻咬下唇,瞪了弟弟一眼,“别闹了,真实哉,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居然是这种胡话。” 说着,她瞥了病床一眼。他们的父亲,白河诚二郎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 “可我说的是真话啊,没骗你,我真的看见了!”真实哉拼
命诉说着,“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长得跟怪物一样,力气好大好大。汽车冲着他开过去,他却直接跳到了车上,打碎了挡风玻璃,然后……” “够了!姐姐要生气了!” “然后车就滚下了山,然后……啊……没错!”两件事在真实哉的脑海中连接上了。他不顾即将发火的姐姐,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是杀人鬼!” 爱香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藏书网“那家伙肯定是在那座山上袭击爸爸他们的杀人鬼!就是长谷口叔叔提起过的那个杀人鬼!杀掉绳井叔叔的家伙!把爸爸害成这样的家伙!那家伙肯定是……” “住口!” 啪!爱香的右手狠狠甩向真实哉的脸颊。弟弟大吃一惊,捂住自己的脸。 爱香扭头说道:“别说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别——别当着爸爸的面说这种事!”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 “可是……”真实哉说到一半,便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他居然无意间惹哭了素来要强的姐姐。这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他用全身的理性压制着亢奋的神经,向姐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姐姐。我知错了,我不说了……” “……” 他瞥了病床一眼。 裹着绷带的头,插着针管的手臂——父亲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种被称作“植物人”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半年。 第三节 房门轻轻开启,他们的母亲与伯父进来了。 母亲名叫聪美,三十五岁,风韵犹存。上大学时,她认识了比自己大五岁的诚二郎,没毕业就登记结婚了。二十一岁那年,她生下了爱香。据说她是带着孩子参加毕业典礼的。当然,爱香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爱香长得像妈妈,而真实哉则像爸爸。 伯父名叫白河启一郎,是诚二郎的哥哥。爱香与真实哉的爷爷创立了这所“白河外科医院”,而启一郎是医院的第二代院长。他身材高大,肌肉紧实,看起来不太像是医生。灰熊似的圆脸上胡子拉碴,还戴着一副很不协调的金边眼镜。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聪美见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没精打采,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真实哉默默摇头。爱香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弟弟,回答道:“他又‘发作’了。” 聪美惊呼一声:“啊呀……”之后又瞧了儿子一眼,问道,“跟平时一样吗?” “嗯。”真实哉微微点头。 “我正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爱香还补充了一句。 真实哉依然耷拉着脑袋。他并不打算像刚才那样,讲述昏迷时“看到”的那一幕。 爱香心想,我是不是太凶了?她很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抽弟弟的耳光。弟弟比她足足小了五岁,她何必为小孩子的.99lib.无心之言慌成这样呢?真没用。 对真实哉而言,“杀人鬼”的噩梦一定非常可怕、非常真实吧。所以他才会…… “现在好了吧?没受伤吧?”母亲忧心忡忡地问着,朝真实哉走去。真实哉坐在椅子上,抬起头,之后又瞥了眼病床上的父亲,默默点头。 “他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爱香说道,“梦见有人被杀掉了。” 聪美的表情瞬间冻住了。真实哉的嘴唇微微一颤,仿佛在说:那不是梦。 “别担心,”伯父插嘴道,“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脑电波也没什么异常,肯定是心理问题。放轻松,自然会好的。” “真是这样就好……”母亲一脸忧郁地望着儿子的脸。 真实哉回应道:“没事的,妈妈,别担心。” 然而,他的声音毫无生气。 聪美朝病床走去。伯父站在她身旁,一同俯视躺在床上的诚二郎。爱香起身,从两个大人背后窥视父亲的面容。 好安详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定会以为他只是睡熟了吧。 可是在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连今年上四年级的真实哉都明白“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是半年前,也就是去年九月发生的事。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白河诚二郎与两个朋友上山露营,原计划在山上过一夜。他本就喜欢爬山,那两位朋友——长谷口弘与绳井邦雄——也是学生时代认识的登山爱好者。 他们去的山叫“双叶山”。其实在父亲上山之前,爱香就听说过有关双叶山的负面传闻。据说那是座被诅咒的“魔山”,山上发生过好几起可怕的杀人案。母亲也听说过这些传言,所以父亲提出要去双叶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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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脸担忧。 但父亲完全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那边的山我都爬过一遍,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父亲爽朗的笑容,至今历历在目。 “可……双叶山里有杀人怪物的事情似乎还挺有名的……”母亲说道。 只见父亲模仿金刚的样子,用双手拍了拍胸脯回答道:“真有怪物,那我就把它抓起来,带回大学做成标本!” 当时他还有闲心开玩笑…… 白河诚二郎毕业于大学的医学院,但他决定把自家的医院托付给哥哥经营,自己则留在了研究生院,在解剖学研究室继续深造。他在三十五六岁时就当上了副教授,是个前途无量的学者。与此同时,他也是个顽强不屈的登山爱好者。对女儿爱香而言,父亲就是“完美男人”的代名词。 然而,九月十三日晚上,父亲迟迟不归,一家人都很担心他。就在这时,噩耗传来…… 双叶山位于×郡×町。当地警方找到了与父亲一同上山的长谷口弘。当时他身负重伤,还作证说,他们三人在双叶山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暴徒的袭击。 人们找了一整晚,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了绳井邦雄四分五裂的尸体。他明显死于他杀。不久后,人们又在悬崖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诚二郎。他被送往当地的医院,捡回一条命。 但他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医生的诊断是何等无情。 诚二郎变成了“植物人”。他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老死。 植物状态 度过急性期后若满足以下六项,则视为植物状态。 ⑴无法与他人沟通 ⑵无法自主移动 ⑶无法说话 ⑷无法通过视觉认知 ⑸大小便失禁 ⑹无法摄取食物 爱香曾经查过父亲书架上的医学辞典,对于99lib.“植物状态”这一词条的解释,她已烂熟于心。 思考等智力机能大多数动物性机能不再运转,只剩循环、消化、呼吸等植物性机能的状态,即为植物状态。造成该状态的原因为颅内出血或脑挫伤导致的脑氙。也有通过治疗脱离生命危险,却无法恢复意识的情况…… 之后,诚二郎被暂时转移到东京的医院。但伯父启一郎考虑到一家人的经济承受力与心理负担,主动提出把弟弟接回自己的医院疗养。而母亲也采纳了启一郎的提议。 爱香还听说,当初获救的长谷口弘在今年年初不幸惨死。 长谷口好不容摆脱了事件刚发生时的错乱状态,但他的心理状态依然不稳定,必须定期去医院接受治疗。突然有一天,他在上班途中跳轨自杀了。据说他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还念念有词道:“那家伙要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由此可见,他在双叶山上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 “你们大伯说今晚可以住他家,”片刻后,聪美转向爱香与真实哉说道,“妈妈明天请不了假,今晚必须要回东京去。你们要不要过一夜?反正和博正好回来了。爱香,你住不住啊?” 和博是启一郎的儿子,也就是爱香和真实哉的堂兄。他在医科大学念书,今年大三,平时住在横滨的公寓里。爱香跟和博都是练剑道的人,她也一直藏书网把和博当亲哥哥看待。 “难得来一趟,就多待会儿吧。反正春假还没结束,”伯父说道,“要是爱香愿意做菜给我吃,那我就更高兴了。” “大伯,您这是在讽刺我吗?” “岂敢岂敢。”伯父笑着挠了挠头。这个小动作与出事前的父亲非常相似,让爱香差点哭出来。 第四节 沼泽后的杂树林里,依然有一丝黑烟如狼烟般徐徐升起。 (那不会是——) 真实哉跟刚才一样走到朝南的窗户前,心想…… (那辆车掉下悬崖着火了。那不会是那辆车冒出的烟吧?) 他回头看了看姐姐。母亲和伯父已经走了,说是有事要办。 爱香坐在椅子上看起了电视,把音量调得很低。见真实哉回头,她歪着脑袋问道:“怎么了?”姐姐脸上虽然没有方才那般可怕的表情,但他要是继续说回刚才“发作”时“看到”的东西的话题,定会再次触怒姐姐。 真实哉一言不发,望回窗外,凝视着那缕黑烟。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感觉有点闷。真实哉轻轻打开窗户,仰视着昏暗的天空,呼吸室外的空气。 她到底怎么样了?车坠落了,爆炸了,她会不会就这样炸死了?而那个男人又如何呢? 那个彪形大汉丑陋糜烂的面容浮现在他的心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残忍的眼神,还有那怪物般粗壮的手臂…… 真实哉脊背一阵发凉。他摇了摇头,扶着窗框的手也越发用力了。 (那不是梦。) (那家伙——那个男人就是“双叶山杀人鬼”。) (他下山了吗……) 那是他今年的第二次“发作”。真实哉想起上一次——一月下旬“发作”时“看到”的东西。 那天是星期五。真实哉得了流感,发高烧,没有去上学。就在他卧床休息的时候,他发作了。 真实哉的心灵离开了他的肉体,成了站在电车站台上的某个男人的“眼睛”。 “眼睛”环视周围的人群。那人好像很害怕,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来了……” 车站响起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与此同时,男子喃喃道:“那家伙要来了。那家伙……” “眼睛”突然不动了。 “来了。他来了。那家伙来了。那家伙来杀我了……” 站台的人群中,隐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是足有两米高的巨大身影。 男子被疯狂所支配,而真实哉变成了他的“眼睛”,因此真实哉的意识也捕捉到了那个幻影。 人影张开双臂,朝他走来。男子倒吸一口冷气,丢下了手中的包。 “他来了……救命啊!” 他拨开人群,逃跑。接着—— 他掉进了铁轨,又正好碰上急行的列车冲进站台。惨叫…… 真实哉恢复意识后,成功回忆起了自己“看到”的光景,用含糊不清的话语把这一幕描述给母亲听:一个男人死了,被电车碾死了。 但母亲完全没理会他:“你肯定是烧糊涂了吧……” 四天后,他才听说父亲的好朋友——曾来过他家好几次的长谷口弘,在他发烧的那天早上,从站台上掉了下去,死了。 那是长谷口叔叔的“眼睛”。真实哉虽然很确信这一点,但他心想:反正我说了也没人相信。于是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当时他的确“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那是个很模糊的漆黑人影,看不清他的着装打扮。 但他在刚才那次“发作”时看到的彪形大汉,和前一次十分相似。 “那家伙要来了……”长谷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家伙来了。那家伙来杀我了……” (那家伙真的离开了双叶山!) 真实哉紧闭双眼,不住地摇头。 (那家伙……) (来杀爸爸了……)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他的脖颈。他周身一颤,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真实哉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他就站在沼泽对岸,在真实哉紧闭双眼的时候走出了树林。 (是那家伙!) 绝对是“那家伙”没错。 他就是刚才通过陌生女人的“眼睛”看到的彪形大汉,也是通过长谷口的“眼睛”目击到的幻影的实体——双叶山杀人鬼。 林中的黑烟果然来自那辆爆炸的车。那里就是他“看到”的惨剧的案发现场。 他逃离了跌落悬崖后燃起熊熊烈火的车,沿着森林边缘走到沼泽岸边。 真实哉本想大喊,可他受到了十足的惊吓,根本喊不出声。 他穿着沾满污泥的衣服,身上好几处都被烤焦了。只见他开立双腿,站在岸边。真实哉动弹不得,连眼睛都不眨,就好像看出了神似的。 他动了。 他朝着沼泽跨出一大步。 (他来了!) 真实哉瞠目结舌。 (他往这边来了!) 他跨出第二步,第三步,就这样潜入沼泽之中。 轻微的水声传来,铅灰色的水面上出现明显的波纹。他缓缓向沼泽中央走去。 沼泽越往中间走就越深。水从膝盖没到腰部,又从腰部没到胸口……当水没过肩膀时,他停住了。 烧焦的脸缓缓抬起,朝着真实哉所在的病房窗口投去犀利的视线。那一瞬间—— 真实哉被他从未体验过的激烈恐惧支配,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似铁块。 他只有头露在水面上,双眸发射出无数的波动,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邪恶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他就像刚从血淋淋的地狱深渊、从无尽的黑暗中爬出来一样…… 杀 这种波
动就是他的意志。 杀 这种意志正对准心灵中最阴暗的部分发射,强行砸开紧闭的心门,企图入侵他的心。 杀 (不要啊!) 真实哉拼命挣扎,想逃离这股恐惧的波动。他想把视线移开,想逃离这间病房。然而,他动不了。就像大脑连接身体的神经被切断了一般,全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 杀!杀!杀!杀!杀!杀! (不要啊,住手!) 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背后传来姐姐的声音,那是如呻吟一般的轻响。多亏了姐姐,真实哉才能从诅咒般的可怕力量中解放出来。他不再看着沼泽,而是回头望向姐姐说道:“姐姐。” 爱香正在闭目养神。右臂撑在扶手上,手掌则托着脸颊,大概是在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 “姐姐?” 听见真实哉的呼唤,爱香闷哼一声。然而,她只是晃了晃肩膀,并没有醒来。 必须把姐姐弄醒!真实哉心想。 快叫醒姐姐,告诉她那家伙真的来了!就算姐姐不相信我,可只要让她看到那家伙…… “姐姐,快起来!”真实哉再次喊道,又战战兢兢地转向窗外,99lib.“啊……” 可是下方的沼泽里,已不见他的身影。 “为什么……” 他不见了,水面上只剩几缕波纹。 难道他沉到沼泽里了?还是……他之前看到的一切,难道都是幻影? 真实哉呆呆地望着沼泽,甚至忘记了要叫醒姐姐的事。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沼泽还是如此平静,依然保持着宁静的铅灰色。 远处传来警车与救护车的警报声。 第五节 ×县羽户町警署接到郊.99lib.外山路发生车祸的消息之后,立刻派人赶往现场。现场的惨状九九藏书让所有警官毛骨悚然。 倒在路上的男性尸体断了三根手指,少了一只眼睛,头被扭到正后方,死99lib?状十分惊悚。该男子驾驶的白色Skyline冲破了前方的护栏,滚下悬崖,冒出熊熊烈火。警方在那辆车里99lib?发现了一名女子,她身上有无数处瘀伤与烫伤。 救护车立刻将女性送往离案发地点最近的白河外科医院。当时是下午五点。 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下,女子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她伤势严重,需要静养,谢绝任何人藏书网的探望。因此警方还没能从她口中问出案件的详细情况。 第一节 白河启一郎家就在医院北面。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今天的头条是一起可怕的杀人案。 案发地点是×县朱城市,位于羽户町西侧,两地间只隔了一座小山。有人在马路上接连捅伤了六个人,其中三人不治身亡。受害者中有主妇和学生。案发时间为五日下午四点半至五点,可谓光天化日之下的惨剧。 警方已查明犯人的身份。 曾根崎庄介,三十四岁,原先是暴力团成员,现为无业游民。他平时一个人住在朱城市的公寓里。 行凶动机不明。但警方经过调查发现,曾根崎是个瘾君子,也许就是因为服用了毒品,才会突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曾根崎行凶后开车逃逸,并甩开了警方的追踪。当晚七点,警方在郊外的山中找到了他的座驾。警官们正在全力追捕此人,但至今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唉,今天怎么净出这种事啊。”白河启一郎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发起了牢骚。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仍然在逃的嫌疑人曾根崎的面部照片。 卷发,消瘦的脸颊,大大的鹰钩鼻,还有一层不太显眼的胡须。厚嘴唇外加三白眼——典型的“凶犯”面相。 “真不太平啊……”保姆后藤满代掩着嘴说道。 启一郎的妻子在三年前病逝了。打那以后,半老徐娘的满代就一直住在启一郎家,帮着料理家务。 “可得把门锁好了。” “没事的,满代阿姨,”白河和博露出一口健康的牙齿,“今晚有爱香在呢。就算有坏人进来,也能一剑消灭。” 爱香就坐在和博身旁。听到这话,她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吃过晚饭后,他们还在后院的道场切磋过一番。 从真实哉他们的曾祖父那代起,羽户町的白河家便是剑道的名门了。已不在人世的祖父、启一郎伯父和登山发烧友诚二郎都是剑道高手。爱香上小学时,也在父亲的建议下报名加入剑道班。现在她已藏书网经是初中剑道社的社长了。 “话说爱香,你的水平见长啊。刚才攻击我面部的那招真是绝了。” “是你手下留情了吧?”话虽如此,爱香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多少总会让你一点的,”和博摸着消瘦的下巴说道,他长得不太像他的父亲,“不过我可真没想到,去年夏天我才跟你切磋过,你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长进。年轻就是好,进步神速啊。” “你又不老……” “过了二十岁就是大叔啦。” 两人聊得很起劲。剑道有这么好玩吗?真实哉觉得难以理解。戴着那么重的护具,还要大声吆喝着挥舞竹刀…… 白河家的猫沿着白色长毛地毯走来。那是一只雌性的三毛猫,名叫“喵喵”。 真实哉将手中的掌上游戏机放在一边,抱起喵喵。喵喵乖乖地躺在他的膝头。他轻抚着猫咪雪白的喉咙,转向启一郎问道:“大伯,傍晚是不是有辆救护车开进了医院啊?” 伯父皱起眉头,卷起睡袍的袖子反问道:“嗯?救护车怎么了?” “车上的人是不是女的啊?” “是啊。” “她伤得很重吗?” “是的,她身上有瘀伤,还有烫伤,情况非常严重。她的车冲下悬崖,烧起来了。” 果然……真实哉心想。果然是那样。被送来医院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有没有说什99lib.么啊?” “嗯?” “就是那个女人。她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 “没有,她还没清醒过来,所以什么都说不了。警方还想给她录口供呢。真实哉,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对车祸很感兴趣吗?” 真实哉又悄悄瞄了一眼爱香。姐姐的表情晴转多云,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别说了!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没什么……”真实哉无力地回答道。 伯父一脸讶异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反正大伯跟和博哥哥肯定不会相信我的。真实哉放弃了,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 傍晚时分,他在病房目击到了“那家伙”。在那之后,他就再没有现身过。真实哉摇醒了椅子上的姐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说明,但她还是没有当真。 话虽如此,当时真实哉自己也是慌乱不堪,也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突然走出森林,又沉入沼泽的彪形大汉。 那是真实,藏书网还是梦幻? 他的双眼释放出邪恶的意志。那究竟是什么?难道爱香没有察觉到那剧烈的波动吗?是因为睡着,才完全感觉不到的吗?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熟悉的画面。那是母亲每周都看的连续剧的开场。现在是晚上九点,她应该已经到东京了吧。 真实哉呆呆地着电视。而他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杀)正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动。 (这是怎么回事?) 杀 心灵深处最黑暗的地方,是绝对不能偷窥的禁域。现在,某种东西就在那儿(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爱香惊呼一声。 “哎?” 杀!杀!杀!杀!杀!杀!杀!…… “你在干什么!真实哉!”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卡在喵喵的脖子上。喵喵在痛苦地挣扎。 他赶忙松开手。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也不知道。 喵喵跳下他的膝盖,逃到了房间的一角,还狠狠瞪着真实哉,发出充满敌意的吼声,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会……” 手背痛得厉害。定睛一看,原来是喵喵挠的。连皮肤都肿起来了,还渗着血。 “我……” 我在不知不觉中勒住了喵喵的脖子。难道我想杀掉它? “我、我什么都……”在众人的注视下,真实哉狼狈不堪。 “啊呀,得赶紧消毒……”满代起身离开客厅。 几十分钟前,屋外下起了雨。 第二节 快到十点了。真实哉独自离开客厅,来到二楼的卧房。 那是一间宽敞的日式房间,中间铺着一床被褥。他换上放在枕边的睡衣,打开小灯,走到窗边,稍稍拉开窗帘,看向窗外。 雨下个不停。庭院后方就是医院的白色建筑物,大多数窗口都是黑的,只有几盏灯亮着。也难怪,熄灯时间早过了。 (那家伙上哪儿去了?) 真实哉透过黑暗,凝视着建筑物。他再次想起白天在病房里目击到的光景。 那家伙上哪儿去了?他在做什么?他还在沼泽里吗?还是…… 他伸手捂住单薄的胸口,长叹一口气,离开窗边。他慢慢钻进被窝,侧着身蜷缩起来。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可就是睡不着。 为什么姐姐不愿意相信我?我说得那么认真……因为我还是个小学生吗?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她觉得我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我的确还是个孩子,可我并不笨。我看过好多书,成绩也不差。虽然我不会剑道,但我打游戏的水平比姐姐高多了。我还知道“植物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姐姐跟我有心电感应就好了。他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回忆起去年八月在东京的医院认识的那个人——茜由美子。 没错。这就是她的名字。那时她二十二岁,是个大四学生。她面色苍白,留着茶色的长发,身材弱,与爱香截然相反。 是她主动和真实哉搭话的。她突然在走廊上喊住他:“麻宫①?”回头一看,只见她正从病房门后探出头来。 ①前作《杀人鬼·觉醒篇》的主人公之一。“麻宫”和“真实哉”的日语发音都是MAMIYA,所以由美子误会了。 真实哉从没见过她。听她这么一问,自然慌了神。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起了疑心。而她竟主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听护士这么叫你的……”她说道,“你叫MAMIYA是吧?” 真实哉回答道:“是啊……”之后他又战战兢兢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真实哉。” “哎?啊,是这么回事。你不是姓MAMIYA……”她自说自话起来,“原来是这样……”她又看了看真实哉的脸,带着淡然的微笑说道,“我叫由美子。茜由美子。因为你的名字挺特别的。听到护士这么叫你,我就吃了一惊……” “哦……” “而且你和我认识的麻宫长得挺像,我就情不自禁地……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没事。” “要不要到我房间里坐坐?能陪我说说话吗?”她幽幽地说道,“一想起麻宫,我就好寂寞,好想他……” “行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正无聊着呢。而且他也觉得她低头说话的样子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麻宫已经死了。为了保护我……” “他对你很重要吗?” “嗯,一定是这样的……” 她并不想提那个麻宫是怎么死的。真实哉也不想问。她那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眼睛给人以哀怨的印象。 真实哉询问了她住院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她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与其他住院患者截然不同。难道她跟我一样,也是为了做检查住院的吗? “每年这个时候,我的精神状态都会很不稳定。”她回答道,“晚上睡不着,很害怕,怕得想大喊大叫,所以……” “所以就来住院了?” “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医院吧?” 当然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专门治疗有心理疾病的人。 “我的姐姐也是这样。但医生让我们分别去两家不同的医院休养。” “为什么?你们不是姐妹吗?” “因为我们很特别。” “如何特别?” “我们是心灵相通的姐妹。” “心灵相通?” “我们能听到对方心里的声音。” “这是……心电感应吗?” “嗯,也能这么说藏书网吧。我们姐妹俩的心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哦!好厉害啊……” 两人聊了很多话题。真实哉也讲述了自己的情况,以及他会在这家医院里的原因,还有那种奇怪的“发作”。他说自己“发作”时,心灵会飞到别处,变成其他人的“眼睛”。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真实哉,用力点头说:“我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吧。” “灵魂出窍?” “就是灵魂与肉体分离的现象。” “哦……” “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灵魂出窍之后,会变成别人的眼睛呢。” “是吗?” “可是你的发作应该跟99lib?我们姐妹的心电感应是一样的。不过你再怎么说,普通人都不会相信吧?” 临别时,她带着与刚见面时一样的爽朗笑容,挥手道别:“再见,真实哉。” 真实哉告诉她,自己明天就要出院了。 “真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她带着略显落寞的微笑回应道。 真实哉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是兴奋,有种特别不可思议的感觉。事后他也许会意识到,那就是他的第一次心动。 只是他当时还不知道—— 那个叫茜由美子的女子,是三年前的八月发生在双叶山的“TC会惨案”的幸存者之一。而她提到的“麻宫”,就是为了保护她不被“双叶山杀人鬼”杀害而牺牲性命的少年。 话说回来——真实哉的思维突然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掐住喵喵的脖子?那时99lib?我到底怎么了? 某种东西在心中蠢蠢欲动(杀)。那时——对了,是沉入沼泽的那家伙的眼睛里放射出的,企图冲进我心里的那种…… (不会吧……) 可怕的联想逼得真实哉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那家伙进到我身体里了?) 黑暗中,思绪仍未停止。但片刻后,真实哉便进入了梦乡,不再胡思乱想了。 第三节 白河外科医院一楼值班室—— 时钟的指针即将指向午夜零点,每个电视频道放的都是大同小异的体育新闻。 冬木贞之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痛快地关了电视,拿起衣架上的皮夹克穿在身上。 冬木是医院事务局的职员,每周要值两次夜班。今天他必须一个人在这间狭小的值班室里待一整晚。 他年二十八岁,单身。拿到大学文凭之后,他在东京的一家电脑软件公司谋了份差事。泡沫经济崩溃后,他所在的公司破产了,于是去年春天,他回到位于羽户町的老家。就在他为前途发愁时,亲戚帮他介绍了这份医院的工作。反正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姑且在这儿干了起来。 冬木摘下眼镜,擦去镜片上的污渍,又往疲劳的眼睛里滴了几滴眼药水。他将一串钥匙塞进口袋,拿着手电筒离开值班室。 他在上学时就习惯了不规律的生活,所以他并不觉得夜班有多痛苦。但值夜班的人必须在深夜出门巡逻,确认藏书网该上锁的地方是不是都锁好了——这就让他一筹莫展了。他在这儿干了将近一年,可还是没习惯深夜巡逻的差事。 冬木生性讨厌黑暗的地方。 去游乐园的时候,他绝不会进鬼屋之类的地方。他也不爱看电影,因为电影院里太黑了。晚上睡觉时,他一定会留一盏亮着的灯。 他怕黑,并不是因为他相信幽灵鬼怪。反正他就是受不了黑暗,也许是天性使然,个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大学时交的女朋友说过:“你小时候肯定受过什么心理创伤,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吧。” 对冬木而言,深夜巡逻是这份工作最要命的部分。 就算他不怕黑,深更半夜的医院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油地毡,还有消毒水的味道——黑暗中,这些东西格外令人在意,尤其有着欲盖弥彰的意义。不安,痛苦,懊恼——这些感情都是被病痛侵蚀的病人们的喘息。游离的梦境,是畏惧死亡的病人们的噩梦。墙壁涂成白色,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痛苦。而药水的味道,是为.99lib.了掩饰空气中的腐臭…… 走在昏暗的走廊,总免不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外.99lib.科、整形外科、内科、消化科、循环科——这家医院有五个科室,还有各种住院设施。病床数不算多,但跟其他乡下医院一比,还算有着相当规模的。 冬木在走廊转了个弯,穿过空荡荡的大堂。走过电梯间后,他忽然想起今天傍晚被救护车送来的那位患者。 (真惨啊……) 当时他碰巧和载着那位患者的担架擦肩而过。那人的脸都烧烂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长相。他甚至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 事后他才听见护士们私下议论,说那人开的车在山路上出了事故,起火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警方想尽快录口供,但伤者能不能再撑上一天还是个问题。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转去地下的停尸房吧。 他朝建筑物的大门口走去。大门应该已经上了锁。确认过门锁之后,下一步就是医院的后门。他平时总是按这个顺序巡逻。 就在这时,他瞥见玻璃门外有个黑影一晃而过。 (嗯?) 他不禁停下脚步。噗通。心脏猛烈跳动。 (什么玩意儿?) 他扶了扶眼镜,战战兢兢地朝门口走去。 门锁得好好的。外头在下雨,而且是滂沱大雨。 透过厚厚的玻璃,能看见屋外的灰白色灯光。他又凑近一些向外张望,但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物体。 是我的错觉吗?冬木正要往回走,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咚。 他大惊失色,吓得身体都僵硬了。这时……咚。又是一下。 好像是用拳头轻轻叩击墙壁的声音。 (外面有人?) 他气聚丹田,让双腿站稳,再次将头凑近玻璃门,用手电筒的灯光照了照外面,竖起耳朵。 “有人吗?”他开口问道。考虑到已经休息的病人,他也不能喊得太响,天知道声音能不能传到玻璃门外。 咚。又是同样的响声。 是急诊病人吗?如果是访客,应该会用夜间门铃来叫人。莫非是栖息在附近的动物(野狗?)的恶作剧? 再琢磨也没用。冬木转动把手下方的旋钮,打开门锁,冷风伴随着雨声鱼贯而入。 “有人吗?”他再次问道,同时往外跨了一步。 脚下有一片奇怪的印记。门廊的水泥地板只有那一块湿得特别厉害。 果然有人来过。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吧? 他又往外走了半步。 他望向右边的停车场。没有一辆车亮着灯,也听不见引擎的响声。 “有人……”他边说边将手电筒转向左侧的黑暗空间。 突然,支撑着门廊屋顶的粗柱子后方,悄无声息地蹿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哇!”冬木一声大喊,正要闪开,却见人影高举右手朝冬木扑去。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凶光的大刀。 他甚至没时间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但刀刃从他的双手间穿过,直击他的面部。眼镜被弹飞,刀尖深深刺入眉心。这一击刺穿了冬木的前额,刀刃直接没入他的大脑表层。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冬木来不及害怕与痛苦,便坠入了从小到大最畏惧的黑暗深渊。 第四节 掌心里有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手掌缓缓移动。毛茸茸的,好舒服。咕噜噜。撒娇的叫声传来。噗通噗通。还有轻微的心跳声。那是喵喵的声音。 电视节目都在报道那起讨厌的杀人案。 那人在隔壁的朱城市伤了六个人,逃之夭夭。据说他经常服用兴奋剂(那肯定是什么不好的药吧)。 电视屏幕上打出男子的照片。他一脸凶相,骨瘦如柴,显得十分阴暗,还有一双死鱼眼。 四角形的画面边框不见了。与此同时,他的脸开始发生异样的变形。 凹凸分明的轮廓逐渐崩溃,怪异的曲线膨胀起来,浅黑色的皮肤纷纷蜕落,嘴巴和鼻子也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一张怪物般的脸出现在眼前。 脸形的块状物裂开了,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凶悍眼睛,并从里头放射出无比邪恶的波动…… 杀 不要!真实哉不停摇头。 (我不要!) 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目不转睛地瞪着沉入铅灰色沼泽的他。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不要!) (滚出去!) 掌心里有温暖
99lib?
而柔软的触感。那是喵喵的触感。真实哉的手本该温柔地抚摸它的下巴,但不知不觉中,他便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动作。 杀 (不要!) 膝头的喵喵痛苦地挣扎。它竖起指甲,狠狠地抓挠。血渗了出来。 杀!杀!杀!杀!杀!杀!…… (不要啊!) 下一秒,真实哉的意识便飘离肉体,成为喵喵的“眼睛”。 好难受。脖子被卡住了。好痛苦。喘不过气了。 喵喵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他冷冰冰的表情。一双睁得硕大的眼睛释放着犀利的寒光,就好像他被某种东西附体了一样。 好难受。无法呼吸。好痛苦…… 他用力闭上双眼,四肢不停挣扎,呻吟着摆动脑袋。 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从睡梦中醒来的真实哉终于意识到,现实中的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有人在掐他的脖子。真的有人在掐着他。 昏暗中,只有一盏黄色的小灯亮着。他能隐约看到那人的脸。那是爱香的脸。 (姐姐?) 她正跨在仰面朝天躺着的真实哉身上,用双手掐他的脖子。 (姐姐……为什么?) 好难受。 她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她是动真格的。 “好难受……”真实哉抓住她的手腕,想拨开她的手,同时奋力地说着,“住手,姐姐,要死了……” 爱香回过神来,松了手。真实哉立刻转身,趴着抚摸自己的脖子。 “我、我做了什么……”姐姐呆若木鸡,“我……”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真实哉起身逃到原处,眼泪汪汪地说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 “我……掐了你的脖子?”爱香缓缓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没印象,我没做过这种事。” “你明明掐!”真实哉高声说道,“痛死我了,难受死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片刻的沉默后,爱香又无力地摇了摇头,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对不起,”她说道,“我肯定是疯了。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于是就……” 也许——真实哉心想。也许我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到那家伙的时候,跟我一起待在病房的姐姐也……让我险些杀掉喵喵的那个东西(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也进到姐姐的心里去了。 “算了,”真实哉说道,“我已经不痛了,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爱香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回应道。她钻出被窝,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抬眼望向真实哉,说道:“真实哉。”语气不再严肃,而是充满了落寞,“真实哉,要是我告诉你,妈妈也许会跟启一郎大伯结婚,你会怎么办?”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真实哉歪起脑袋凝视姐姐的脸,“妈妈不是已经跟爸爸结婚了吗?” “啊,嗯,话是这么说……” “难道妈妈要跟爸爸离婚,再跟大伯结婚?” “嗯,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妈妈不是有爸爸了吗?爸爸不是还活着吗?” “就是……”爱香一时语塞,“你也知道爸爸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吧。” “嗯。” “你知道‘不可能恢复’是什么意思吧?” “嗯,可是……” “他会一直躺在医院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所以……” “所以妈妈就要跟大伯结婚吗?是妈妈这么跟你说的吗?” “妈妈没直接跟我说,”爱香有些发愁,停顿片刻后才轻声说道,“是刚刚和博哥哥跟我说的。” “和博哥哥说的?” “嗯。伯母去世之后,大伯一直跟满代阿姨相依为命。他也很寂寞。大伯是个好人,妈妈也……所以……唉,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那爸爸怎么办?”真实哉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我也很喜欢大伯,可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可是……可是啊,真实哉,爸爸已经……”姐姐无力地低下了头。 真实哉直视着她说道:“我会治好爸爸的。我会用功学习,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医生,比大伯更了不起。然后我就能治好爸爸了。所以,姐姐你别担心,爸爸肯定会好起来的。虽然要再等一段时间……” 爱香惊讶地抬起头来。在昏暗的灯光中,真实哉分明看见姐姐热泪盈眶。她怀着复杂的思绪,轻叹一口气。 现在是四月六日,午夜零点刚过。 第五节 那种感觉又来了。还是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前兆。 躺在被窝里的真实哉听见低沉而漫长的钟声,那是一楼客厅里的老座钟发出的声音。 那是什么年代的钟啊?他在浅层睡眠的状态下思索着。 就在这时,他突然产生一种身子飘起来的感觉。那是他体验过多次的不可思议的漂浮感。 他本想抵抗,可抵抗也是徒劳。全身都没了力气,他无法凭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 (啊……) 真实哉在逐渐远离肉体的意识中呢喃。 (那种感觉又开始了……) 白天才发作过,怎么又来了?间隔这么短的“发作”还是头一回。 耀眼的银白色光芒浮现。他的心灵被吸进星云般的漩涡中心。巨大的压力从四方传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眼睛”睁开了。 (这是哪儿?) 这是个很暗的地方。 (这是谁的“眼睛”?) 如果是他自己的肉体,他定会左顾右盼。但他正处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 真实哉只能将自己的视线与那个人的“眼睛”重叠起来,“看”那个人看到的东西。他不能驱动那人的四肢,也无法控制那人的眼球。 准确而言,他从没有积极尝试过去控制。 这是个很暗的地方——是没有开灯的房间。他能听见雨声,还有某种机器的响声,有点像冰箱制冷时的声音。 (这里是……) 多亏了房间外面(走廊?)的微弱灯光,他才?99lib.能隐约看清天花板和墙壁的模样。它们都是白色的。 看来这个人正仰面躺在床上…… 但他一直没移动过视线,身体也纹丝不动。他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不时眨一下眼睛,仅此而已。 真实哉必须在他(还是“她”?)的视野范围内,寻找判断位置的线索。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嵌在天花板里的照明灯,塑料灯罩的形状似曾相识。这是医院的…… 那——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左侧墙壁的上方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果然,他发现了一条三十厘米长、有修补痕迹的裂缝。 (啊,果然……) 真实哉也见过这条修补过的裂缝。 这是——这里是……没错,这是白河外科医院的511号病房。这是他的父亲诚二郎入住的病房。也就是说—— (爸爸?) (这是爸爸的“眼睛”吗?) 真实哉大惊失色,狼狈不堪。这怎么可能呢? 爱香曾经跟他说过,爸爸虽然睁着眼睛,但他“看不见”我们,我们的样子只是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而已。 那真实哉怎么可能通过父亲的“眼睛”看到房间的景象呢?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可能的。因为真实哉就在这里。他藏书网在511号房的病床上,“看见”了房间的模样。 植物人之所以无法进行视觉认知,是因为他们无法处理倒映在视网膜上的影像。眼睛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这样的解释应该是比较妥当的吧。同理,真实哉也能通过诚二郎的“耳朵”“听见”声音。 这时,他听见了病房门打开的响声。变成诚二郎“眼睛”的真实哉立刻紧张起来。 (护士?) 射入房间的光变多了一些。然而,“眼睛”依然一动不动。 有人靠近了病床。啪嗒,啪嗒。那人穿着沾了水的鞋子,绝不是来巡逻的护士。 是谁?不等他想出答案,那人的身姿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是个漆黑的人影。 因为逆光的关系,病床边的人影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影子”。真实哉虽然无法动弹,但也能感觉到那非比寻常的身姿。 那人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某种异样的臭味。“呼……呼……”他发出野兽般的喘息。 (是他!) 真实哉的意识惨叫一声。 (那家伙来了!) (他来杀爸爸了!) (他走出沼泽,到病房里来了!) 视线杀气腾腾。那人一边喘得越来越厉害,一边伸出沾满水、泥与血的手臂,缓缓朝他逼来。 噗通。心脏剧烈跳动。 杀 骇人的邪恶波动充满了整个黑暗的空间。没错。那正是沉入沼泽时,“那家伙”的双眸释放出的波动。 杀!杀!杀!杀!杀!杀! (来人啊!) 真实哉的意识惊骇不已。 (快来人啊!) 杀!杀!杀!杀!杀!杀!杀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要被他杀掉了!) 好想喊出声来。必须喊人来帮忙。可真实哉无能为力。 (来人啊……) 对方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气息越发激烈。 杀!杀!杀!杀!杀!杀!杀!…… (住手!) 在恐惧与绝望中,真实哉闭上了心中的“眼睛”。 (救命啊!) 直径足有数米的巨大风扇,伴随着轰鸣,在鼻头旋转——真实哉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象。他被卷进了风扇的页片,又被弹射到了远处。于是,真实哉的意识便脱离了父亲的“眼睛”。 第一节 他没有良心,也没有理性与常识。 他没有爱与恐惧之类的感情。更没有自尊心、财欲、权欲、悲哀、担忧、嫉妒、忧伤……他早已与这些人性领域之内的感情划清了界限。 唯有来源于无尽黑暗的邪恶波动,支配着他的行为。 杀人,而且必须用尽可能残忍的方法。 这股波动究竟从何而来,来源于什么? 他不知道,也懒得追问。他只要默默地听藏书网从那股波动的吩咐即可。 他本就是离“人性”最远的东西。但人
99lib?
类也是实现了惊人进化的生物。换个角度看,他也许是凝聚了某方面人性的集合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又藏书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杀人鬼。 这一回,我们99lib.还是用这个词来称呼他。 第二节 片刻后,心灵回归肉体。真实哉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他费劲地翻了个身,缓缓坐起。 疲劳感比平时更强。真实哉搓了搓手,99lib?紧闭双眼。在刚才那次“发作”中“看到”的光景——要是不迅速回忆起来,记忆会立刻变得暧昧不明。 “啊……”当他从意识深处抽出记忆时,战栗顿时席卷全身,“糟了,爸爸!” 方才通过爸爸的“眼睛”看到的东西鲜明
地呈现在脑海中。 那家伙漆黑的身影矗立在床边,用杀气腾腾的视线俯视着……然后……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果然是这样。 他一定是去年九月在双叶山上袭击爸爸他们的杀人鬼。 为了把猎物一网打尽,他特地下了山,99lib?最终找到了医院。他趁着夜色爬出沼泽,溜进医院,找到猎物所在的病房…… (我藏书网得赶紧去救爸爸!) 真实哉蹿出被窝,迅速换起了衣服。 (要是不快点过去,爸爸就……) 不,也许已经迟了。爸爸是植物人,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他也许已经被那双手…… 真实哉拼命摇头,否定了这个恐怖的猜想。 (不可能!) 还得快点叫醒姐姐!——他很快打消了这个主意。 再怎么说,姐姐也不会相信的。不仅如此,她还会呵斥我不要胡说八道,让我继续睡觉。也许她还会强行把我拉回房间里。 我只能自己去了。真实哉心想。 我得尽快赶到病房去阻止那个家伙。我要救爸爸…… 他穿上黄色运动服和牛仔背带裤。换好衣服之后,真实哉立刻冲出间,朝大门口赶去。 现在是午夜零点四十五分,雨越下越大。 第三节 与此同时,在白河外科医院四楼的511号房内,杀人鬼正冷冷地望着仰面躺在床上的男子。 杀人鬼的右手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大刀。三十分钟前,这把刀葬送了医院的职员冬木贞之。 病床上的男人毫无抵抗之力。杀人鬼用锐利的刀锋划下一刀,喉咙便裂开了。鲜血喷涌而出,好似破裂的水管。 四肢断断续续地痉挛着。这是与意志没有任何关系的痉挛。每呼吸一次,喉咙口便会发出漏气的响声。初学者吹木管乐器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杀人鬼沐浴着猎物的鲜血,表情逐渐变化——从能乐面具似的冰冷表情,变成点缀着疯狂的残忍笑容。 杀 猎物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他的疼痛与苦楚会全部变成杀人鬼的养分。杀人鬼伸出舌头,舔舐着嘴唇。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那是能将所有事物包裹起.99lib.来的邪恶波动与凶恶意志。 杀人,而且要用尽可能残虐的方法。 他将右手握着的刀徐徐凑近猎物的脸,闲着的左手则伸向了猎物的嘴边。手指戳进半张着的嘴,将嘴撬开。接着,他捏起缩在嘴里的舌尖,硬是将舌头拽了出来。 红色的舌头几乎快被扯断了。他将刀尖放在舌头上,毫不犹豫地用力。 扑哧。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割下了半条舌头。鲜血涌入口腔,发出漱口般的响声。咕咚咕咚。 他随手丢掉割下的舌头,又将目标锁定向猎物的左耳。 他用左手按着裂开的喉咙,再将刀刃对准左耳的耳根。耳朵比舌头硬一点,但对他而言构不成障碍。刀切进肉里,把耳朵割下来,就好像切黄油那样容易。 他用左手九九藏书指尖捏起耳朵,塞进猎物的嘴。之后,他又如法炮制,把右耳也割下来,塞了进去。 下一步轮到眼睛了。 猎物半睁着双眼。杀人鬼用与自己的身躯格格不入的灵巧动作,将眼珠一只一只抠出来,也塞进猎物的嘴。 接着,杀人鬼开始削猎物的鼻子。几秒钟后,猎物的脸便成了一个满是血窟窿的肉球,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漏气笛子般的呼吸声仍未停止。这个男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却还没有断气。 杀人鬼的双唇因冷酷的笑而扭曲。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正合我意。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那就让我再多享受一会儿吧。 杀人鬼将刀暂时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着手脱起了猎物沾满血的衣服。 他扒光了猎物的上半身,又脱掉了他的裤子,让99lib.整个腹部裸露在外。之后,他再次拿起大刀。 猎物的四肢依然抽搐着。他早已失去意识,但他的肉99lib.体的确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想到这儿,杀人鬼的冷笑变得越发残酷。 刀尖戳向心窝,逐渐用力。当力量超过某个极限时,浅黑九九藏书色的皮肤破了,鲜血渗了出来。 他继续用力,刀刃陷进去一厘米。接着,他朝着下腹部径直划动大刀。 刀并不算特别锋利,可还是顺畅地划开了腹部的肉。血沿着刀口涌出,脂肪也随之溢了出来。腹部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身下的床单逐渐变成刺眼的血红色。 杀人鬼将刀划到耻骨前,随后抽出刀,再插入猎物的侧腹部。他小心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保证新的刀口与上一条一样深。一路划过去,第二条刀口就在肚脐眼附近跟第一条刀口交汇了。 切完之后,杀人鬼又将刀放回小桌。 眼看着脏器就快从十字形的刀口里溢出来了。杀人鬼直接将右手插进猎物的肚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迟疑。 咻,咻……猎物的喉咙口发出异样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肺部受到压迫的缘故。 他的手脚不住地抽动,腰也挺了起来,仿佛在说:“住手!”那是肉体发出的最后呼喊。 杀人鬼竟毫不在乎,用深深插入猎物腹腔的手翻搅着内脏,最终,他抓住了一段大肠。那是位于胃袋下方的横结肠。 他用力拽出大肠。 从升结肠到盲肠,再到小肠的回肠部分,还有空肠,连在一起的肠管伴随着黏腻的响声,被杀人鬼从腹部的开口处拉了出来。肠管破了,消化液与污物泄漏,恶臭在昏暗的病房中飘荡。 热热的,闪着光的,还有脉搏的肠管,不知一共有几米。他拉直肠管,当作绳子,卷在肠管主人的脖子上。 他整个身子覆盖在猎物的脸上,握着肠管的双手逐渐用力。 猎物的肠管顺着喉咙口的裂缝深深陷入脖子。嗖。呼吸停住了。塞在嘴里的其中一个眼球,从唇齿间掉了出来…… 病床已化成血海。猎物就这样沉入血海之中,不再动弹。 杀人鬼悠然起身,舔舐着沾满了血与脂肪的手指,俯视着惨不忍睹的尸骸。 被无尽疯狂侵蚀殆尽的双眸捕捉到挂在枕边的呼叫铃。他顿时两眼放光。 第四节 铃声响起,显示面板上有一盏红灯不断闪烁。有人按铃了。 沟口沙也香放下喝到一半的红茶,转向面板。红灯上方的数字是“511”。 (511?) 她想起那间病房的病人,顿时满腹狐疑。 四楼的护士都知道那位病人——白河诚二郎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虽说是今年才入职的新人,可沙也香对此也有耳闻。 他是院长白河启一郎的亲弟弟,原本是某所大学的老师。半年前,他在登山时遭遇事故,头部受了重伤,不幸成为植物人。院长把他接回自家的医院,可现代医学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他恢复正常。 植物人——没有思维,也没有意识,四肢动不了,不会看,不会说话,甚至不能自己进食。这种病人的病房怎么会…… 自不用说,这是将病床变成染血的解剖台的他干的好事。但沙也香对此一无所知。她虽然起了疑心,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并没有产生足够的怀疑。 先去看看吧。她心想。 这家医院的建筑物跟设备都很陈旧,也许是机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病人的手臂动了动,不小心碰到了呼唤铃。 沙也香起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再过几分钟,就是凌晨一点了。 她本想叫醒隔壁休息室的喜多山静子,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凌晨两点她们还要去巡逻,在那之前,就让她好好睡会儿吧。她说她今天发烧了。 每层楼的护士站都会安排两位护士值夜班。今天晚上,沙也香有喜多山静子陪着。静子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她今天不太舒服,想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去休息室打盹了。她昨天也值了夜班,肯定是工作太辛苦了,疲劳过度了吧。 医院的人手确实不够,但好歹也该稍微调整一下班次,不然怎么受得了——同事们常会如此抱怨。但沙也香从没听静子抱怨过一句。因为她生性认真老实吗?还是只会在心里抱怨,却不说出口? 静子年近四十,却没有成家。可她并未表现出很落寞的样子,而且从来不会像其他护士那样拍医生的马屁。她总是那么不卑不亢,对患者和年轻护士也很友善。 身为护士,沙也香很尊敬静子这位前辈。身为一个女人,她也非常向往静子的生活作风。只是……她要是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周围人恐怕会大吃一惊的吧。 沙也香总想着:要是我能像静子前辈那样就好了。 不结婚也行,反正我也不想结婚。男朋友要了干什么?我根本不想要。她本有一个交往了许多年的男朋友,但不久之前,那人狠狠地把她甩掉了。看着静子过得如此平静逍遥,沙也香打从心底里羡慕起来。 沙也香拿着手电筒,离开了护士站。 大灯早就关了,走廊里非常昏暗。她快步走向病房。 走廊很漫长,走到底左转,写着“紧急出口”字样的绿色荧光灯就在走廊的尽头,而511号房在紧急出口的右边,“L”形建筑物的西南角。511室对面的病房里有两个空床位。 沙也香来到门口,犹豫片刻后,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她缓缓转动门把,打开房门。病房里的黑暗比走廊中的更加深邃。她打开手电筒照向前方,跨入病房。 这时,异样的气味扑鼻而来。沙也香顿时慌了神。她不禁屏住呼吸,用手捂住嘴。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 这种异样的气味只能用“恶臭”来形容。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好像有人把排泄物与呕吐物倒在了一起,再加上某种很腥的铁锈味。 (这到底是……) 沙也香带着疑惑,继续往前走。突然,她脚下一滑,摔倒了。她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好像湿漉漉的。 倒地时,手电筒落在地上,往前滚去。她用手撑着地板,想站起来,但地上太滑,根本撑不住。 沙也香强忍腰部的疼痛,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上半身在充满恶臭的黑暗中移动。她伸手捡起手电筒。 “白河先生?”她明知病人不会回答她,还是开口询问。她将手电筒的灯光转向病床。 病床上有个人形的隆起。沙也香很惊讶。不知为何,被子盖住了病人的脸。唯有穿着茶色鞋子的两条腿露在外面。 (白河先生……自己?)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白河先生?”她再次问道,同时小心翼翼地朝病床走去,防止自己再次滑倒。 被子好像很脏。她还发现点滴的管子被拔掉了。这是……难道植物人真的动了吗? “白河……” 她颤悠悠地伸出手,掀起被子—— (这是什么?) 沙也香惊呆了。 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病人的脸严重变形。她的思考停滞了好几秒。 (脸?) 她总算反应过来。 两只眼睛被挖出来,耳朵和鼻子也被割掉——这是脸。脖子上缠着某种很恶心的寄生虫似的东西。肚子也被剖开,伤口涌出的血把床单都弄湿了。 异味的源头就是这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可怕肉块。 沙也香理解了眼前的光景。强烈的吐意涌上喉咙。她连连后退,用双手捂着嘴,弯下腰。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人——几秒之后,她的脑中才冒出这个字眼。 “报警……”她喃喃自语道,转身要走,“报警……” 她正要踉踉跄跄地折回走廊——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黑暗中蹿出来挡在门口。那正是杀人鬼。 “啊——”沙也香惨叫一声,双腿发软,“你是谁?” 杀人鬼不会给.99lib.t>她思考的时间。他迅速举起手来。 嗖!黑暗中响起划破空气的锐利响声。沙也香的右手背传来剧痛,握着的手电筒也被弹飞了。 “啊啊啊!” 嗖!声音再次响起,攻击目标是连连后退的沙也香的面部。 杀人鬼手中握着长达一米半的肉鞭。那是从上一个猎物体内取出的大肠。为了吸引新的猎物,他按下了呼唤铃,然后从尸体身上切下这段肠子,只留一部分小肠缠在尸体的脖子上。 肉鞭好似巨大的环状蠕虫,猛地砸向沙也香的左脸颊。噗嗤。恶心的声音传来,血液和脂肪四散飞溅。 沙也香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攻击。她整个人被甩得老远,脸颊受到的冲击在脑中不断回响。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杀人鬼缓缓走近倒地的猎物。双手握住肉鞭,将肠子做成一个环,套上猎物的喉咙。 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脖子上传来。不等她意识到脖子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喉咙就被勒住了。就好像那个东西本身就是具有凶恶意志的生物一般。 她拼命挣扎,想把那玩意弄走,可肉鞭太滑,抓不住。噗嗤,噗嗤。恶心的声音伴随着尖利的耳鸣传来,恶臭刺鼻。透不过气了,好难受……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远去的时候,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杀人鬼松手了。 然而,这并不是施舍给猎物的慈悲,而是正相反。 要是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很无趣吗?必须得让她品尝到更多的痛苦与恐惧——杀人鬼是这么想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硬是将她拽了起来。 沙也香总算找回了呼吸的自由。她甩开喉咙上的湿润物体,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她还没搞清突然发动袭击的人究竟是谁,只是一心想着要快点逃离这个凶恶的家伙。但她的抵抗只是徒劳。 杀人鬼抓住猎物的右臂,扭转过来,又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将那条手臂砸在自己的膝头。 “啊!” 手肘的关节朝反方向弯折,断裂的99lib?骨头戳破肌肉与皮肤,带着鲜血暴露在空气中。 “唔哇,唔哇……”剧痛难耐,她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喊不出来。 (手……) 杀人鬼松开了手。沙也香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就算想举起来,也完全使不上劲。 (我的手……) 杀人鬼用同样的方法着手破坏猎物的左臂。左手的肘关节跟右手一样折断了,骨头刺出了皮肤。杀人鬼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异常精准。 (为什么!) 她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气力,瘫坐在地。不光是折断的双手,就连下半身也完全动弹不得。尿液从双腿间流出,无从控制。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 杀人鬼抓住在地上呜咽的猎物,像扛麻袋那样将她扛在肩上。接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病床。 他就像打桩似的,将猎物的头塞进死尸腹部的血窟窿。她的脸被逐渐埋进十字形的切口中。 血、脂肪、淋巴液与消化液,还有乱七八糟的肚肠……留在腹腔内的器官和污物,全都涌进了她的嘴。异物侵入鼻孔,导致沙也香再次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 (救命……) 她忘却了双臂的痛苦,疯狂地摆动四肢。要是勉强吸气,只会吸进更多的体液与内脏碎片。 (救命,我已经……) 我已经不行了——就在这时,杀人鬼拔出了她的头。她赶紧吸气,可嘴里的异物随空气一起进入了呼吸道。她呛了,呛得胸口都快破了。 (谁来救救我…99lib.…) 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不停地摇头。然而,杀人鬼并不打算解放她。他紧紧抱着她的躯干,再次举起,又将她的头插进了尸体的腹腔内,按住,等一会儿,再拔出来。 沾满血的内脏碎片挂在唇边,沙也香仍在不停摇头,双腿瑟瑟发抖。 (救命……) 差不多了吧。杀人鬼扬起嘴角。差不多可以要她的命了。 他用最大的力量,第三次将她的头插了进去。 咔嚓。闷声响起。脖子就这么断了,双腿猛抽一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救……命……)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沙也香想起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兄弟姐妹,更不是她最尊敬的前辈喜多山静子,而是一个月前与她不欢而散的男朋友。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了…… 第五节 真实哉独自一人冲出家门。没有叫醒爱香,也没有告诉启一郎伯父与堂哥和博。 外头下着大雨,但他没工夫找雨伞。他做好了当落汤鸡的思想准备,迅速穿过前院,走到大马路上之后,再全速冲向隔壁的医院。 雨大得出乎意料。好冷。他本以为医院就在隔壁,不用走很长的距离。可跑到医院门口时,他已浑身湿透,鞋子进满了水。 踏进医院的院门后,他揉了揉因雨水而朦胧的眼睛,抬头望向医院大楼。 那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白色钢筋水泥建筑物。从正面看,它很像姐姐就读的初中的校舍。姐姐曾带他去过一次——那是去年春天的事。真实哉所在的小学只有三层楼高,相较之下,初中的校舍就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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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既宽敞又高大。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校舍时产生的奇怪想法——再过几年,我也会进入这所学校,每天来这个教室学习。当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窥视到一个与现在的自己所处的世界没有任何连续性的,由截然不同的法则支配的异世界。一旦进入这个领域,我就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我”……他还产生了一种疑似惧的感情。.99lib? 好想快点长大。 好害怕长大。 每个少年都会在这两种念头之间摇摆不定。由此可见,真实哉也是个普通的少年。 深夜的医院,矗立在大雨中的建筑物好似巨大的要塞,显得如此阴森恐怖。他曾在天亮时进过这栋楼很多次,但一到晚上,仿佛连建筑物的结构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真实哉深吸一口气,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朝建筑物的入口走去。 有一扇玻璃门是敞开的。难道医院晚上不锁门吗?真实哉很惊讶。难怪那家伙能轻而易举地溜进来。 他正要冲进里头—— 啪嗒啪嗒。不同于雨声的某种声音让真实哉停下了脚步。 他转向声音的源头。建筑物右边的门廊外有一棵巨大的冷杉。树根附近有个不停蠕动的影子,带着点茶色。那是一条狗。 不是柴犬,而是杂种狗。是野狗?还是附近的人家养的狗误闯了进来? 然而,令真实哉越发惊愕的是躺在狗旁边的物体——那是个人。有个人倒在那儿。 那条狗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窥视着真实哉。“嘘!”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狗走去。狗哼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真实哉下意识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狗砸去。 “滚开!” 石头命中了狗的身体。狗惨叫一声,逃跑了。 树下的人影依然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真实哉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那人穿着灰色的皮夹克,好像是个男人。他仰面朝天,脸则扭向真实哉的方向。双手高举,好像在欢呼万岁一般,其中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支手电筒。 前方的地面上留下了拖动重物的痕迹。泥土被掀了起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沟渠,里头蓄了不少雨水。 真实哉又凑近了一些,但男子还是一动不动。无论真实哉愿不愿意,他的想象都飘向了最可怕的方向。 这人肯定死了。有人杀了他,又把他拖到这儿来。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的面容也愈发清晰。真实哉发现那人的喉咙口有条漆黑的伤口。 (是那条狗咬的!) 真实哉见过这个男人,他是这家医院的职员。真实哉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他经常在医院的接待处瞥见这个人。 那人怒目圆睁,表情完全僵住了。那分明是个死人。而且一看他的额头,真实哉就99lib?意识到他不是被那条狗咬死的。因为那人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那才是致命伤,好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刀具刺伤的。 “是那家伙!”真实哉惊悚万分,“是那家伙干的!” 是杀人鬼干的好事。他想溜进医院,却被这个人发现了。所以他就杀人灭口了,还把尸体拖到了这儿。 我“看到”的事果然是真的,不是姐姐他们说的“噩梦”。 (爸爸!) 真实哉瑟瑟发抖,不敢再看那个男人——医院职员冬木贞之的尸体。他一个转身,穿过敞开着的那扇门冲进建筑物。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借助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出地板上有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心想,这肯定是那家伙的。他从沼泽里爬了出来,冒着雨溜进医院,所以地板才会这么湿。 真实哉一口气跑到电梯间。一楼大堂空空如也。唰,唰……运动鞋留下的脚步声异常刺耳。 他按下按钮,抬头看了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电子显示屏。电梯停在四楼。 奶油色的铁门后传来沉重的响声。轰隆,轰隆。一听就知九九藏书道是年代久远的老电梯,慢得要命。 与其等电梯慢慢爬下来,不如直接跑上去。 真实哉离开电梯间,朝旁边的楼梯跑去。 他一步两级冲上楼梯。心跳越来越快,脸色也愈发潮红,但四肢末端像浸入冰水一般,透心的凉。 跑着跑着,他实在跑不动了,只能一步一层,放慢速度,好不容易才爬到四楼。他用双手撑着膝盖,稍微喘了口气,随即沿着走廊往前跑。而就在这时—— “怎么了?”有人突然向他搭话了。 真实哉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护士正站在护士站的窗口后方,一脸讶异地望着他。他认识这个护士。她叫喜多山静子,专门负责四楼。 “啊呀,这不是真实哉吗?”护士非常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怎么浑身湿透了?” “出大事了!”真实哉跑到窗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家伙到爸爸的房间去了!爸爸要被他杀掉了!要是不去救他……” 第六节 凌晨一点过后,喜多山静子走出休息室。 她找不到沟口沙也香,便以为她是被病人叫走了——话说刚才我的确听到了呼唤铃的声音。沙也香是想让我多睡会儿,就没叫醒我吧。 她吃了药,稍微睡了一会儿。身子轻松多了。虽然还有些软,但烧已经退了。折磨了她一天的头痛也不见了。 最近她的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二月底染上的感冒拖到现在也没痊愈。是不是工作太拼命了?她心想。最好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口好渴。也许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吧。她想泡杯茶喝,就走去了房99lib.间角落的洗手台。这时,她听见了走廊里的慌乱脚步声。 “出大事了!”真实哉手舞足蹈,对着愕然的静子重复道,“快!阿姨你快跟我来!” “可真实哉,这……” “我没做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少年大喊大叫,激动得两颊通红,湿透了的头发溅出不少水珠,“杀人鬼来了!快跟我去病房啊,快跟我去救爸爸……” “杀人鬼?”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他到底是在哪儿“看见”的啊? “冷静点,别喊那么大声,会吵醒其他病人的。”静子用冷静的口吻安慰着,走出护士站,来到走廊上。 “快啊!”真实哉一把拽住静子的袖口。 定睛一看,少年全身都湿透了,上衣和裤子也没能幸免。看来他是冒雨跑来的,连伞都没打。 “真实哉,”静子盯着少年的脸问道,“你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吗?” “那家伙——杀人鬼溜进医院了!医院门口有个死人,他是被杀人鬼杀死的!然后杀人鬼到我爸爸的病房去了,然后……” 少年不像是在撒谎。那眼神,那语气,都透着一股认真劲。可……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静子很是困惑。 “杀人鬼”?他说的杀人鬼到底是谁?医院门口有个死人?谁死了?静子正要追问,真实哉却撂下一句“算了”,狠狠甩开了静子的袖口,独自朝走廊尽头冲去。 “啊……等等,”静子连忙叫住他,“等一等,真实哉!” 少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而是一个劲地在昏暗的走廊上奔跑。静子只能追上去,但她不能在深夜的病房里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两人的距离便越拉越远。片刻后,真实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静子转过同一个转角时,少年已经跑到倒数第三间病房的门口。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511号房。“爸爸!”他边喊边拉开房门。 真实哉打开了病房里的灯,与此同时…… “哇!”一声惨叫传来。 (怎么了?) 静子加快速度。 “不会真出事了吧……?” 真实哉往前踏了几步,便动弹不得了。静子站在他身后,探头一看,也不禁惨叫一声:“哇……” 因为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凄惨光景。 病房已成为一片血色的汪洋,惨不忍睹。 油地毡上布满鲜红的血迹,还散布着好几摊血水。房间中央散落着一条人类的脏器,好似巨大的蚯蚓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有血腥味,也有内脏流出的消九九藏书化液与污物的味道…… 而右手边的病床上—— 丑陋的,骇人的,恶心的……只能用这些词来形容的东西,就在那张病床上。 那是一具仰面朝天的男尸。他的眼珠被挖了出来,耳朵和鼻子也被割掉了。脸上全是伤口,鲜血淋漓。他的衣服都被扒光了,腹部有个十字形的开口,从腹腔抽出的肠管正缠在他的脖子上。 而且,还有一具尸体倒立着靠在房间内侧的墙壁上,头部倒插在男尸的肚子里,整张脸都埋在腹腔之中。她穿着的分明是被鲜血染红的护士服。 (沟口?) 静子小心翼翼地在血泊中前行。 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产生恐惧或生理上的厌恶,也并不想大喊大叫,或是冒出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因为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异常,所有常规的感情都受到了屏蔽。 (是你吗?沟口……) 地上有一只打开的电筒,还在发光。 静子走近病床,看了看白衣上的胸牌。“沟口沙也香”——她看到了胸牌上的字。 “天哪……”沙哑的声音沉入血海深处,“天哪,这……” 谁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这不可能是正常人的所作所为,肯定是疯子干的好事,而且还是个残忍异常、怪力过人的疯子。 “杀人鬼来了”——她想起了真实哉的话,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少年还站在房门口,无所适从地凝视着床上的尸体。 “爸爸……”失去血色的双唇中漏出无助的呼唤,“啊……爸爸……” “别看,真实哉!”静子没想到自己说这些话的语调竟会如此冷静。她走到少年身旁,把手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出去吧!” 突然,真实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静子吓了一跳,急忙接住了他。 “真实哉?” 莫非是惊吓过度导致的贫血症状?静子喊着他名字,摇了摇他的身体。可真实哉没有任何反应。 “真实哉!撑住啊!” 她仔细观察真实哉的神色。他双目紧闭,半张着嘴,面无血色,但呼吸很正常。 静子抱着真实哉走出病房,把他放在走廊的地板上,让他背靠墙壁。少年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要不要叫值班医生过来?要不要报警? 犹豫片刻后,静子打定了主意。这两件事,她都得办。她决定回护士站打电话。 “在这儿等我回来啊,真实哉!”静子留下这句话,沿着走廊往回跑。 第七节 “出去吧!”就在护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实哉又“发作”了。在发作的过程中,他又成了某人的“眼睛”。 不等他想明白那是谁的“眼睛”…… 杀 意识察觉到那种邪恶的波动近在咫尺,让真实哉惊恐不已。 杀!杀!杀!杀!杀!杀! 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 就是这儿!真实哉察觉到了。就是这儿。就是从“这个人”的内侧来的。没错。 (内侧?)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内侧”究竟意味着什么。内侧——身体内侧,心灵的内侧…… 也就是说—— (是那家伙!) 真实哉的意识毛骨悚然。 (这是那家伙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他实在无法理解。 他接连“发作”了三次,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能接受。可这次他的心灵偏偏飞到了“那家伙”的心里,变成了“那家伙”的“眼睛”……99lib. 难道这是因为我的心里也有“那家伙”存在吗? 真实哉如此怀疑着。 让?99lib?我掐住喵喵脖子的那个东西(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和那可怕的波动(杀!杀!杀!杀!杀!杀!……)交相呼应,于是就…… 他透过“眼睛”看到了周围的情况,所以能大致判断出杀人鬼所在的位置。 杀人鬼应该在一间没有人的病房里。白色的房门就在眼前,墙板上贴着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房间号——“510”。 那是隔壁? 杀人鬼在511号房残忍地杀死了两个人(啊……爸爸……),之后躲去了隔壁的510号房。莫非他在等99lib?真实哉他们分头行动? 杀人鬼缓缓将手伸向前方,上面沾满了死者的鲜血。只见他徐徐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眼睛”把握到正在移动的人影。那是一个身着白衣,奔跑在昏暗走廊.99lib.上的人。 (糟了!) 真实哉的意识呼喊着。 (护士阿姨,小心啊!) 然而,她压根没有注意到。 第八节 静子全速奔跑在走廊上。胸口好痛,好像心脏都要破裂了似的。两条腿险些绊住。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口气冲到了护士站,扑向放着电话的桌子。那是一台老式的转盘电话。她本想拿起听筒,无奈手抖得太厉害了,根本抓不住。她急了。得快点打110报警,还要联系值班的医生。 她好不容易拿起听筒,举在耳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拨号音传入耳中。她将手指伸向拨号盘。 这时,房间的灯突然熄灭了。静子惨叫一声,松开手指。 回头一看,一个男人走入她打开的房门,走进了护士站。关灯的人就是他。 (谁?) 听筒从静子的手中掉落。男子全身都散发出一股邪恶的波动。那是无比贪婪、无比激烈的杀意,把静子震住了。 (不会是……) 好壮实的男人。现在只有走廊亮着灯,所以那男人正处于逆光的角度,静子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看出他的衣服被深色的液体弄湿了。 那是血。静子立刻想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凶手。那是他在病房里杀死那两个人时溅到的血。 杀人鬼举起拿着大刀的右手,扑向新的猎物——他的杀意指向的新目标。他的动作无声而迅捷,好似猫科食肉动物一般。 静子朝一旁跳跃,躲过了他的攻击。她本想大声呼救,可嗓子眼的肌肉都僵硬了,完全出不了声。 挥下的刀掠过静子的右肩,砸到不锈钢桌子上。咣当!刀柄断99lib.了。 杀人鬼爽快地舍弃了已无用武之地的刀,重新站稳,身体稍稍向前倾。与此同时,他猛地挥动左臂。手臂横着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命中了企图逃跑的静子的右侧脖颈。 消瘦的静子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都被弹飞了。她撞翻了好几把椅子,扑倒在地。 别说是呼救了,连呼吸都很困难。一吸气,嗓子就会发出蛙叫一般的响声。呱,呱…… 她看见了杀人鬼步步紧逼的黑影。他的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显得极其从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猎物会逃跑。 (不要……) 静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朝房间深处滚去。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511号房的惨状。两具没有生命的空壳变成四分五裂的丑陋肉块…… (不要啊!) 我不要变成那样。不要。我还想活下去,还想做很多事。虽然周围的人都觉得我嫁不出去,可我还没有放弃。我还没有老到没法生孩子。我还想去旅游,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被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杀掉啊。我不想死。就算总有一天要死,也要死得更有意义才行…… 她滚着滚着,来到洗手台前,撞开了洗手台下方的柜门。 静子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进去,很快摸到了放在柜子里的塑料容器。容器里装着用来清洗医疗器具的盐酸。 杀人鬼的身影越来越近。一步,又一步。 静子抬起上半身,将容器盒拉到自己眼前,迅速打开。盐酸特有的刺激性气味涌了出来。 “别过来!”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别过来啊!” 但杀人鬼并没有停止。 静子用洗手台支撑腰部,站起身,对准他的脸用力掷出装有盐酸的容器。 杀人鬼举起一只胳膊,挡住了容器。但容器反而被胳膊弹得老高,倾倒出的液体全部浇在了他脸上。 杀人鬼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低沉粗犷的吼声。盐酸侵蚀着沾满牺牲者鲜血的皮肤,释放出刺鼻的气味。他用指甲拼命挠着自己的脸,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静子想趁机逃离护士站。可刚才被杀人鬼打中的脖子与跌倒时撞到的腰部都藏书网疼痛不已,导致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冷静点,冷静点……她在心中默念着,调整呼吸。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定能逃出去的。冷静点。他受伤了。盐酸肯定进到他眼睛里去了。说不定.99lib.把他弄瞎了。门就在那里。只要沿着洗手台,横着往门口挪,再一口气…… 然而,静子太低估对方了。杀人鬼受到的伤害比她想象的要小得多。他恢复的速度也出人意料的快。 她没挪几步,杀人鬼便张开灰熊般的双臂,扑向静子。 这回,她就没法像第一次那样躲开了。 杀人鬼的左手狠狠抓住了静子的头。她发出虚弱的惨叫,不停挣扎,但杀人鬼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右手对准她的面部中央,挥出一拳。 这一下,击碎了鼻梁骨和上门牙。惨叫戛然而止。血沫横飞。接着—— 不等疼痛袭来,静子便失去了知觉。 第九节 静子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刚才发生的那些……是梦吗?是她烧糊涂?99lib.了? 然而,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脖子、腰部与面部疼痛难耐。嘴里有一股铁锈味。胸口好难受,简直快吐了。 她意识到,她刚才应该是晕过去了。她本想逃跑,可那个男人(那真是真实哉提到的“杀人鬼”吗?)抓住了她,还狠狠打了她一拳……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张床上呢? 房间里亮着灯。对不上焦的眼睛捕捉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自由活动。四肢举不起来,唯有头部能勉强挪动。 (我被绑住了……) 静子终于明白了。 她似乎被紧固的绳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呢?) 静子痛苦地转动脖子,左顾右盼。 (那个男人上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他出现在静子的视野中。 他穿着被染成红色的衣服,仿佛刚从地狱的血池中爬出来。头发上也沾满了血。他的脸又红又肿,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知是被刚才的盐酸烧的,还是他自己挠的。 杀人鬼正如其名,那是与“鬼”这个字眼相称的身姿。 “不要啊,不要啊……”静子用颤抖的声音乞求着,“放了我,求你了,放了我吧……” 杀人鬼默不作声。他用闪着寒光的双目凝视着她,缓缓歪起鲜红的嘴唇。 “不要啊……” 没用的。静子心想。再怎么说都没用。他疯了,完全疯了。 她再次尝试挪动四肢,使尽浑身力气扭动身体。 然而,这也是徒劳。杀人鬼用护士站的柜子里找到的橡胶导管牢牢捆住了她的身体,几乎阻断了她的血液流通。 “不要啊,来人啊!” 见静子要喊人,杀人鬼突然将某种硬物塞进了她的嘴。 你要干什么……不等静子喊出来,杀人鬼便伸出左手按住她的鼻子。她的鼻梁骨已经断了。他使出怪物般的力气,几乎要把她的头盖骨压至爆裂。 插进她嘴里的东西是漏斗。而杀人鬼的右手,正握着一个已打开瓶盖的白色容器,里头的液体正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容器离漏斗越来越近…… 杀人鬼打算再现古人常用的拷问俩——“灌水”。 然而,将要倒进她嘴里的液体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刚才让杀人鬼吃了不少苦头的盐酸。 咕咚咕咚……液体注入漏斗。剧烈的疼痛袭击了静子的口腔与喉咙,就好像同时吞下了几千根滚烫的针一样。 (他到底要……) 静子怒目圆睁,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她想把那些液体吐出来。然而,她的鼻子被按住了,没法吐。 她只能把盐酸咽下去。 盐酸经过食道流进胃里,那是何等
异样的触感。虽说盐酸的浓度不高,但它正缓缓地腐蚀着她的内脏。那是无比可怕的痛苦。别说惨叫,她连呻吟都办不到。静子已被牢牢捆住,唯一能做的便是瑟瑟发抖。 杀人鬼把一瓶盐酸倒光之后,便伸手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种道具。 尽管呛得不行,她还是看见了杀人鬼拿起的那个东西。那是个红色的圆筒。 (什么东西?) 在朦胧的意识中,静子好不容易认出了那玩意儿。 (灭火器?) 他要用灭火器干什么?他到底要…… 静子的嘴边淌着口水。杀人鬼取出漏斗,将灭火器的喷口硬塞进她的嘴里。 这时,静子终于察觉到杀人鬼的邪恶意图。 (他不会是要……) (不要啊!) 她正在心中惨叫时,杀人鬼的手握住了灭火器的开关。 嗡!一阵耳鸣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从喷口喷涌而出的灭火剂与碳酸气体顺着耳管与喉咙流入中耳,冲破了她的鼓膜。 我的耳朵……静子的意识戛然而止。之后便沿着通往死亡的黑暗斜坡不断滚落…… 双耳与鼻孔喷出混着鲜血的白色泡沫。 大量的灭火剂与气体在高压的推动下,流进气管与食道。不消一两秒的工夫,便撑破了两片肺叶与胃袋。流入胸腔的气体还冲破了横膈膜,聚集到了腹腔。 白衣的纽扣被撑飞。啪嗒,啪嗒……伴随着恶心的声响,静子的腹部如气球般膨胀起来。 肚子膨胀到了正常人的好几倍。就算是即将临盆的孕妇,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肚子。 杀人鬼扔下灭火器,用右手抓起方才用过的漏斗,让漏斗的尖嘴朝下。 接着,他便高举右手,对准猎物的肚子中心用全力挥下漏斗。漏斗刺穿了腹部的肉。 啪。异样的声音传来。肉色的气球应声破裂,拉伸到极限的皮肤一击即破。 血、灭火器的泡沫和乱七八糟99lib.的肉片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四面八方,黏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整个房间都染上了地狱般的色彩。 杀人鬼并不打算擦去脸上的血迹。他依旧冷冷地俯视着床上那具惨烈的尸体。滂沱大雨不断拍打着窗玻璃。 杀 凶恶的波动配合着心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一个又一个,但贪婪的意志还不满足。不仅如此,那个意志还下达了更坚定的命令。 下一个。快去找下一个猎物。 第一节 小心啊……真实哉如此祈祷着。然而,喜多山静子还是落入了杀人鬼的毒手,被他用难以置信的方法杀死了。真实哉透过杀人鬼的“眼睛”,“看到”了静子殒命的全过程。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看”而已。 杀人鬼闯入护士站,打倒了静子。又趁她晕倒的时候,将她弄进休息室,绑在床上。 在此期间,真实哉尝试着大声呼唤,或是移动四肢,想方设法阻止杀人鬼行凶。然而,真实哉的意识早已脱离肉体。他无法“出声”,也没有能移动的“四肢”。他原本也不可能靠这些单纯的动作对杀人鬼造成任何的影响。 杀人鬼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而真实哉通过他的“眼睛”,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他看见了被灭火器吹胀了肚子的护士…… 这一幕,让真实哉想起了小时候曾目99lib?击到的可怕光景。小时候——当时他还在上幼儿园,正值暑假。 一家人回到父亲的老家——羽户町的白河家过中元节。 真实哉与爱香一起外出游玩,不小心跟姐姐走散了,独自来到医院后方的沼泽。这时,他发现有三四个比他年长一些的男孩正在玩耍。 “气球蛙,气球蛙……”听到孩子们欢快的喊声,真实哉兴致盎然。可他凑近一看,才意识到那些孩子到底在玩些什么。 沼泽岸边躺着好几只奇形怪状的青蛙,白色的肚皮跟气球一样鼓鼓囊囊。它们动弹不得,只能仰面朝天,不住地抽动四肢。 孩子们抓到新的青蛙后,就把吸管插进青蛙的肛门,鼓起腮帮子从吸管的另一头往里吹气。于是青蛙的肚子就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然后,孩子们纷纷拿起小钢珠,对准岸边的“气球蛙”丢出去。钢珠命中青蛙,青蛙应声破裂,鲜血四溅。见此情状,男孩们哈哈大笑。 那光景简直惨不忍睹。真实哉唯恐他们把自己抓去吹成气球,连忙一溜烟地逃回伯父家。 “他们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真实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父亲,还问道,“爸爸,他们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父亲告诉他,99lib?t>孩子有时候就是会玩一些特别残酷的游戏。 “我也是孩子,可我不喜欢玩啊!我一点都不想玩那种游戏!” “那是因为真实哉很善良。” “爸爸呢?爸爸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吗?” 父亲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嗯……也许做过吧。” 说完,父亲狠狠地撇了撇嘴唇。现在想来,他也许是想吓唬吓唬儿子。 见真实哉吓了一跳,父亲还举起右手,摆出手枪的手势,大声喊道:“砰!”吓得真实哉一声惨叫。可父亲还咯咯直笑…… 杀人鬼一击戳破了护士的肚子。“眼睛”看到的骇人光景,与父亲的那一句“砰!”重叠在一起。 (住手!) 真实哉的意识大声吼道。他明知喊了也是徒劳,但他觉得,不喊是不行的。 (快住手!) 杀人鬼站在床边,盯着床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悠然转了个身。 “眼睛”捕捉到通往走廊的门。他缓缓地朝那扇门走去。 (我必须阻止他!) 真实哉急了。 (我必须阻止这个家伙!) 否则就完蛋了。这家伙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只为毫无意义的杀戮而活。要是放着不管,大家都会被他杀光的! 真实哉想尽快让意识回归肉体,可他控制不了。快回去,快回去!他拼命祈祷,但“发作”仍未结束。 其间,杀人鬼离开护士站,沿着昏暗的走廊继续朝前走。他的目的地是楼梯。对真实哉而言,杀人鬼没有折回511号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行!) 真实哉喊道。 (停下!别动!) 然而,杀人鬼绝不会停下脚步。 (啊……) 我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家伙? 真实哉心生一计。 现在的我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耳朵”。那—— 那我也许能进入他的“心”。也许我能直接影响他的心,从而改变他的行动。 真实哉立刻将这个点子付诸实践。 他的意识原本是通过“眼睛”与“耳朵”朝向外侧的,现在他要将其转向内侧,朝向支配“眼睛”与“耳朵”的东西——杀人鬼的“心”。 这是他首次尝试转换方向,竟轻而易举地成功了。他的意识离开外界,“视野”逐渐变暗。不久之后—— 视野中现出某种乳白色的物体。真实哉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像是阻止他前行的墙壁,也像是行星般的巨大球体的表面。 这就是那家伙的“心”吗? 真实哉战战兢兢地接近那个东西,并钻进它的内部。没想到那个东西很薄,还很柔软。真实哉不费吹灰之力便侵入了它。 那感觉,好似把手指戳进果冻。穿过乳白色的“墙壁”后,真实哉便开始下落,就像热气球降落那般,缓缓地下落。 在这个过程中,真实哉的意识捕捉到了某种视觉风景——那是“沙漠”。 放眼望去,空空如也,连声音都没有。那是一片被异样的静寂包围的荒凉的灰色沙漠。 这是——这就是那家伙的“心”里吗? 当然,真实哉并不知道人的“心”里应该有怎样的“风景”。然而,真实哉下意识地觉得,这也太夸张了。怎么会有如此空洞、如此荒凉的“心”啊。 就在真实哉一头雾水的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与“沙漠”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个东西就在“心”的中心,以极其可怕又极其激烈的方式运行着。那是个黑色的巨大漩涡,看起来就像是建造在广阔沙漠正中间的巨大的蚂蚁巢穴。 那个漩涡放射出的波动包含着十分具体的意象。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旦接收到那种波动,真实哉的意识便发出了惨叫。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是它。 那漆黑的漩涡,正是这颗“心”唯一的支配者。我在病房里看到那个男人时,它还飞进了我和姐姐的心里。就是它害我掐住了喵喵的脖子,也是它让姐姐掐住了我的脖子。 真实哉在漩涡的牵引下不断下落。 再接近就危险了。真实哉心想。必须折回去。要是被它吞没,就会被它吸收殆尽。 真实哉拼命抵藏书网抗着漩涡的引力,突破乳白色的“墙壁”,逃到“心”的外侧。 (不行了……) 真实哉回到了“眼睛”的位置,沉浸在徒劳无力的感觉中。 不行了。光靠我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那种东西。 那时,杀人鬼已经下到建筑物的二楼。他沿着空空荡荡的走廊,悄无声息地前进。不久之后,他便来到一扇写有“重症监护室”字样的白色房门前。因为他闻到了躺在那间病房里的下一个猎物的味道。 真实哉立刻意识到,这正是那个女人所在的病房。 那是白天“发作”时“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在山路上被那家伙袭击,开着车冲下悬崖,受了重伤,之后被送到医院。她就在那间病房里。 只要是杀人鬼盯上的猎物,就绝不可能活下来——他是要斩草除根吗? 杀人鬼的手伸向房门。 第二节 冴岛美砂子醒了,这种醒来的感觉极其令人不快,就好像刚从黏稠的胶体中爬出来一样。 天亮了吗?还是说……现在还是晚上? 美砂子误以为自己正身处自家的卧室里,想转头看看窗外有没有亮光。可不知为何,她浑身无力,完全动不了。 双眼对不上焦。她勉强转动眼球,看了看自己的右侧。丈夫武史平时都会睡在她的右边。然而,她并没有发现丈夫的身影。 他还没回来啊……美砂子心想。难道又出大案子了? 好奇怪的感觉……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一种很奇怪的机械音…… 身体依旧麻木,但双眼总算对上焦了。她又看了看右边,随后又转向左边。 这房间有点不对劲。美砂子总算察觉到了异样。 这——这不是99lib?我的家。这不是我家的卧室。 她睡的不是榻榻米,而是床。床的四周围了一圈透明的塑料床帘。天花板的颜色不一样,亮着微光的灯也不是她熟悉的形状。 美砂子混乱了。 这到底是哪儿?为什么我会躺在这种地方? 她想说话,可嘴里好像塞了很多东西,根本说不出话来。“老公?”她想呼唤丈夫,可她发出的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呜呜呜……”连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怎么回事?) 美砂子越来越混乱。 (我到底怎么了?) 她想动一动麻木的身体。可一动,四肢、胸部、腰部,还有脸——剧痛闪过全身。呕吐感同时袭来。她又条件反射般地呻吟起来。 她这才明白——我受伤了。我浑身都缠着绷带。四肢也好,脸也好,都裹着绷带。所以我动不了了。所以我才会那么痛。 这就意味着,这里可能是医院。我也许正躺在病床上。 然而,美砂子陷入了时性的失忆状态。她还没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没事吧?”女人的声音传来,是个陌生的声音,“你醒了啊?” 床帘拉开一条缝,声音的主人走了进来。那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她穿着白衣,应该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吧。她的胸口别着胸牌,上面写着“加川泰子”。 “你还好吧?疼吗?” 美砂子本想回答:好痛,好难受。但她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沙哑的呻吟。 她再次尝试挪动身体。 手指——她试着用两只手的手指抓住床单。汗水沾湿的布料的触感顺着手指传来。 接着她又动了动脖子,强忍痛苦收起下巴,稍稍抬起沉重的脑袋。她裹着绷带的左臂上插着打点滴用的针管。 “别动!”护士大惊失色,急忙劝道。她长得还挺漂亮,有个尖尖的小鼻子。以前——上初中那会儿,美砂子曾暗恋过篮球社的学姐(学姐叫什么名字来着……)。而这个护士,长得跟那个学姐很像。 美砂子忽然琢磨起来。学姐过得怎么样啊?也许她已经结婚生子了。她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她的老公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痛吗?”护士又问了一遍。美砂子边呻吟边点头。 对了。学姐姓富野,叫……富野弥生,大家都管她叫“汤米学姐”①。她现在……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①“富野”在日语中的发音是TOMINO,和英文名“汤米”(TOMMY)相似。 美砂子凝视着护士的脸,拼命挪动嘴唇。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的丈夫呢?我的女儿呢? 她心中有无数个问题,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等啊,我这就去叫医生。” 就在这时,护士背后的透明床帘后悄然现出一个黑影。那是个张开双肩的高个子男人。 是武史吗?是他来看我了吗? 美砂子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膀,看到了人影。她还以为是丈夫来看她了。但几秒钟后,她的希望便破灭了。 “别动,千万别哦!”说完,护士便离开床边,转身要走。就在这时,两条粗壮的臂膀从床帘的缝隙里伸了出来,从正面抓住了护士的脖子。 “啊……”短暂的喊声响起。 护士拼命挣扎,想把他的手甩开,但他并没有松手。男人拨开床帘,走了过来。他穿着肮脏不堪的衣服。护士的身体挡住了他,所以美砂子看不清他的脸。 男子的双臂愈发用力。他伸直胳膊,似乎想要将对方举过头顶。护士的身体渐渐升起,双腿不住地摆动。无论她如何挣扎,男子就是不松手。 美砂子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得呆呆地看着。她并不惊讶,反倒有点失望,因为进屋的并不是她的丈夫。 他们在干什么? 美砂子漠然地思索着。 她为什么要挣扎?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男子就这么掐着护士的脖子,缓缓转向美砂子。 他有着一张布满红黑色污渍的脸,还有一双闪着凶光的眼睛。被那深不可测的邪恶视线穿透的瞬间—— (啊!) 美砂子的心中浮现出一个白色光球。光球以雷霆之势膨胀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扩张到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瞪着他的男人与那张丑陋溃烂的脸重叠起来。 (啊啊啊……) (那个男人……) 光球炸开了。美砂子爆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我……) (我们……) 各种景象——颜色、形状、声音、感情化作闪光四处飞散。 行驶在山路上的Skyline。握着方向盘的丈夫。躺在膝头甜甜睡去的莉绘。 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急转弯时,轿车撞倒了在马路中间摇摇晃晃的那个男人。 丈夫的手指被咬断,眼珠被挖出来了,头被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口吐鲜血,死了。没错。他死了,被那个男人杀死了。而且…… 莉绘…… 莉绘!我曾无数次呼唤她的名字。我还求他放过她。我跪在地上哀求他。可那个男人…… 他毫不留情地把莉绘砸在沥青马路上。他踩烂了莉绘的头,撕开了她的双腿,将莉绘变成惨不忍睹的肉块。我想碾死那个男人,就坐进车里。然后——然后我…… 黏在挡风玻璃上的是血肉模.99lib.糊的肉块。那是莉绘,是我的孩子的尸体。我…… 我听见了嘶哑的没有抑扬的声音。吃。 吃,吃。这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吃,吃,吃,吃,吃。我遵从他的命令,没错,我…… 我吃了莉绘的肉,我亲骨肉的肉。 (我吃了。) 胃液被无尽的恐惧推向喉咙。 (我吃了。) (我吃.99lib.了莉绘。) (我吃了那个孩子。) 美砂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因失忆而勉强维持的心理均衡瞬间崩塌。 耳朵深处传来腐烂的脓包破碎的响声,血红的汁水如大雨般落下,改变了她内心的颜色。恐惧与绝望,还有肉体的痛苦,都被埋没在那单调的颜色之中。 “啊……啊哈,啊哈哈……”美砂子无力地笑了起来。 第三节 杀人鬼将逐渐失去抵抗能力的护士丢在一边。他本就不打算给她个痛快。 另一只猎物—.99lib.—躺在床上的绷带女呆呆地睁开双眼,发出疯癫的笑声。她应该逃不了。那就让我再享受一会儿吧。 他俯视着四仰八叉的护士。她正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但她还没死。 床的另一头——房间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白色的手推车。杀人鬼看到手推车上的银色工具,便缓缓朝手推车走去。 “啊哈哈……啊哈,啊哈哈哈……”见杀人鬼走近,绷带女并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笑得更欢了。杀人鬼藏书网瞥了她一眼,走过病床,拿起手推车上的工具。 那是一把剪刀,刀刃细长,刀尖略呈圆弧形,但非常锋利。 他用右手拿着剪刀,折回了护士身旁。护士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正要坐起身。 一见到杀人鬼,护士便惨叫一声坐在地上,朝床帘那边挪。 “不、不要啊……”混着哭腔的纤弱声音在黑暗中颤抖,“你是谁?你和我有仇吗99lib.?为什么要……” 仇恨?憎恶?愤怒?杀人鬼并没有这些感情。他的“心”里空空如也,唯有那凶恶的能量漩涡,才是他一举一动的驱动力。 护士拼命摇着头。杀人鬼伸出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 “放开我!”护士大喊着,用双手敲打杀人鬼的胸脯。然而他完全不为所动。他扭转手中的头发,抬起猎物的脸。 “好痛!放开我!”护士仍在大吼大叫。于是杀人鬼将打开的剪刀插进她的嘴,并迅速沿着嘴角剪开她右边的脸颊。 喊叫声戛然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呜咽。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护士的面容。 她失禁了,滴落的尿液打湿了两人的脚边。 他用力将剪刀推到耳朵边。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剪开了另一侧的脸颊。 杀人鬼抽出缠着肉与脂肪的剪刀,将双手除大拇指外的所有手指插进猎物的嘴。两根大拇指则搭在下巴上,用力翻下脸颊的肉。下嘴唇与两边脸颊的肉整个翻了过来,血淋淋的牙齿和牙龈裸露在外。 他再次将剪刀插进猎物的嘴里,从上唇的中间剪起,一路剪向鼻子,直到将剪刀头插向鼻孔。 啪啪啪。鼻子中间的软骨被切断,两个鼻孔连成一个大洞。鲜血如注,流进已然99lib?不成原形的口腔。 这时,杀人鬼丢下猎物,暂时停止攻击。 护士被流进喉咙的血呛得不行,扑倒在床边。她用双手扶着被剪碎的嘴角,拼命想把脸弄成原样。 “救……命……”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能够辨认的话语,“救……”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床上的绷带女听的。她将身体转向绷带女,任鲜血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笑个不停的绷带女的视线捕捉到朝她爬来的护士。笑声停住了。空洞的视线突然爆发出异样的光芒。 第四节 “救……命……” 美砂子看见护士倒在病床边,朝自己爬来。她有些惊讶。她疯狂的心灵误认为那人是她上初中时暗恋过的学姐。 啊呀,汤米学姐,你怎么了?怎么喊得这么难听?这才多久没见,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好奇怪哦。 学姐你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跟咱家莉绘做好朋友吧…… “救……” 救命?救命? 啊,学姐你受伤了。难怪你的脸会变得这么奇怪,好可怜。满脸都是伤,这么漂亮的脸蛋都被糟蹋了。 护士在痛苦与恐惧中喘息着,舌头从破碎的嘴唇中耷拉出来,好像在喘气的狗。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抓着床单,一遍又一遍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而美砂子则以痴笑回应:“呵呵呵……” 啊,好可怜。脸藏书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可是——可是啊,学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肚子饿了,要是不吃点东西,肯定会饿死的…… 被窝里的美砂子朝护士伸出右手。她浑身麻木,使不上劲。她还以为这是因为她太饿了的缘故。 学姐,再凑近点。我好饿,动不了。所以学姐,快过来,到我身边来……学姐,让我吃一口,让我吃一口,让我吃一口。 她伸出右手,抓住了护士的手臂,将护士猛地往回拉。 学姐你怕什么?没事的。我不会做那种下流的事的。放心吧。我这就把你吃掉。我这就把你吃掉。跟吃莉绘一样。没错。莉绘也是我吃掉的也是我吃掉的。所以我也能吃学姐的肉也能吃学姐的肉也想吃学姐的肉。我好饿快饿死了,学姐快让我吃啊求你了快让我吃学姐的肉吧,好想吃好想吃让我吃一口吧…… 美砂子抬起头,将护士的手臂拉到嘴边,对准手腕和手肘中间咬了下去。 血沫四溅,护士惨叫一声。她想把手抽回来,可美砂子就是不松口。 美砂子像个疯子一样,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下巴上。最后,她终于扯下了一块肉。 “啊……啊啊……”护士发出打嗝似的喊声。前臂喷出新鲜的血液。她用另一只手按着.99lib.伤口,想要逃离病床。 然而,杀人鬼挡住了她去路。 他用左手抓住猎物的额头,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床上,固定住。接着,他将右手握着的剪刀插进她的左耳。 闭合状态的剪刀不断深入。鼓膜被戳破了,刀尖穿透内耳……要不九九藏书了多久,便达到了猎物的大脑中心。 猎物临死前发出最后的声音,那是“嗖——”的一声,好似拔了塞子的充气塑料球。猛地颤抖一下之后,猎物的身子便不再动弹了。 美砂子看了看护士放在枕边的手,两眼放光。她抓起手腕,将手臂拉到嘴边,瞅准最柔软的掌心,又是一口。 “唔呵。”咬着肉的嘴角漏出闷闷的笑声,“呵呵呵……唔呵呵呵……” 杀人鬼从气绝身亡的猎物藏书网耳中抽出剪刀,用右手握紧。 他将剪刀再次插入被剪开的嘴里,肆意地剪下她的脸颊、下巴、喉咙和脖子上的肉。 杀人鬼忙完后,便将视线转向另一只猎物。 他抓起摆在床上的肉条,将它塞进了痴笑不止的猎物口中。 吃。 杀人鬼的命令好似咒语,在美砂子疯狂的头脑中不断回响。 吃。 给我吃。吃。吃…… 舌头上传来黏腻的触感,比刚才的凉一些。她咀嚼起来,血与肉汁渗了出来。 我在吃呀。 她慢慢嚼着肉片,吃不出味道,只能两眼一闭,咽下去。 我在吃。我在吃啊我吃了那么多。 她沉浸在无99lib?尽的满足感中。可不知为什么,她竟泪如泉涌。我明明不伤心啊。我明明用不着哭啊…… 滴着血的肉片又被塞进嘴里。美砂子一边流泪,一边嚼着。不等她咽下去,新的肉片又被塞进来,一片又一片,毫不留情。 片刻后,美砂子的口腔里就塞满了肉片。她呛到了,剧烈的恶心与寒意席卷全身。浑身上下的伤痛也同时侵袭着她的神经。 呼吸困难。剧痛阵阵。她想把肉吐出来。但杀人鬼的手掌死死堵住了她的嘴。绷带松了,被严重烧伤的面部暴露在空气中。她用双手拍打着病床,身体弯弓一般挺起,意识则渐渐沉入黑暗的深渊…… 见猎物不动了,杀人鬼松开手,又拿起血淋淋的剪刀。他打开剪刀的两片刀刃,将它深深插入猎物半开着的双眼。仿佛在说:该收工了。 猎物好像还没死透。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又很快停了下来。耷拉在嘴边的红色肉片,沿着被烧烂的脸颊落在枕头上。 第五节 当杀人鬼入侵重症监护室,展开新的杀戮时,真实哉一直有意识地屏蔽“眼睛”看到的一幕幕,还有“耳朵”听见的声音。他闭藏书网上了心中的“眼睛”,捂上了“耳朵”。因为真实哉意识到,要是再这么直视这些杀戮的场面,他就要疯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阻止外界信息的侵入。受害者的惨与呻吟,因恐惧而疯狂的表情,鲜血的飞沫——这些信息断断续续地钻入紧闭的心门。每感知到一段信息,真实哉便会想起那邪恶的波动(杀!杀!杀!杀!杀!杀!杀!……),想起杀人鬼“心”中可怕的漆黑漩涡(杀!杀!杀!杀!杀!杀!……)。他只能重复着绝望的呢喃:“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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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真实哉察觉到事态正处于暴风雨过后的寂静。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叠在床上的两具死尸。 其中一位死者是个护士。她脸上的肉都被切掉了,好几个地方露出了骨头。另一具尸体则是一个被剪刀刺中双眼、浑身缠着绷带的患者。 (啊……) 真实哉的意识痛苦地喘息。 (又有两个人……) 杀人鬼离开病床边,拨开血迹斑斑的透明床帘,朝房间的窗口走去。外头依然下着大雨。虽然没有打雷,但风非常大,是春日典型的暴雨天。 杀人鬼站在床边,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朝外张望。 黑暗深处,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大宅。他的“眼睛”看见的正是启一郎伯父的家。 (不行!) 真实哉不禁喊道。 (不行!藏书网不能去那里!) 无奈事与愿违,杀人鬼的“视线”停留在医院旁边的房子上,不动了。他兴致盎然地凝视着那栋房子。 片刻后—— “嘶……”杀人鬼发出毒蛇威吓敌人的声音,离开窗口。他稍稍加快步伐,朝房门口走去。 真实哉的直觉告诉他,杀人鬼要过去了。他要去伯父家了。然后…… (不行!) 他的所有意识都在颤抖。就在这时,坠落的感觉突如其来。 他的心被银白色的光芒吸走。下一秒,真实哉的意识回到了511号房门口的肉体中。 第一节 意识轻轻地坠入肉体。 就像是从高空坠落一般。是在以往的“发作”中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冲击。真实哉几乎晕了过去,半晌动弹不得。 不久后,他的知觉总算慢慢抓住了现实的轮廓.99lib?。 (这里是……) 这里是昏暗的走廊。 (我……) 他正靠在墙边,伸直双腿坐在地上。 真实哉慢慢挪动脖子。脑海中有无数银色灰尘在飞舞。那些灰尘阻碍了他的思维,害得他无法思考。身体好凉。口好渴。这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刚从漫长冬眠中醒来的冷血动物。 一直都是这样。要明确回忆起“发作”时看到的东西,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他能感知到在心中盘踞的恐惧和焦躁,可就是看不.99lib.清那东西的具体形态。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真实哉焦急万分。 “砰!”耳朵深处响起了父亲的声音。真实哉不禁闭上双眼,眼皮内侧出现一只怪物似的白色大肚子。那肚子伴随着异样的响声四分五裂,无数鲜血与肉片…… “唔唔……”真实哉用双手捂着眼睛,低声说道,“那是……” 那是血淋淋的可怕光景。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光景,在乱舞的银色灰尘后若隐若现。与此同时,强烈的吐意涌上喉头。那是只在有意识的状态下才会产生的肉体反应。 双脚麻木,无法站立。真实哉用双手撑着地板挪动身子,透过敞开着的病房大门窥视屋里。 房间里弥漫着恶臭,床上有两具覆盖着鲜血与内脏的尸体。 “啊……”真实哉再次目睹这惨烈的光.99lib.景,鲜明地回忆起了事情的始末,“爸爸……” 对了,我在“发作”时成了那家伙——成了杀人鬼的“眼睛”。那家伙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护阿姨,然后下到二楼,溜进重症监护室,又杀死了那里的护士和那个女人。 然后,杀人鬼来到窗边,他的“眼睛”看到的是…… “糟了!” 视界内大雨倾盆,还有两层楼高的房子。那家伙凝视着房子,然后…… (姐姐他们有危险!) 得快点回去!不过与此同时,真实哉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总觉得不太对劲……(怎么回事?)然而,他顾不上搞清那种不协调感的来源。他并没有那么从容。 他竖起膝盖,伸手扶着肩膀,奋力站了起来。看来他得再过一会儿才能真正重获自由。 第二节 白河启一郎用来当卧室的房间位于自家一楼最里侧,也就是房子的西北角。 十二点过后,启一郎上床休息,却迟迟没睡着。现在明明是四月上旬,天气却异常闷热,再加上他99lib?又想起了她——独自回到东京的聪美,他便更加清醒了。 一个多月前,启一郎向她提议:“你不如搬来跟我一起住吧,登记结婚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诚二郎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带着爱香和真实哉搬来这边,跟我一起生活。” 她大惊失色,一脸迷茫地问道:“大哥……你要我跟诚二郎离婚,再和你结婚?”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会有这种反应也在所难免。 诚二郎是半年前出的事。虽然医生都说他不可能醒来,她的理性也接受了现实,可她的感情还没有转过弯来。“我不信”“我不想相信”——她肯定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好女人,就算丈夫成了植物人,她也会信守承诺,继续爱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启一郎——诚二郎的亲哥哥,居然向她提出了再婚的请求。 启一郎也知道,自己提出的建议非常唐突,也会伤害到对方。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是不确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就会急得难以自已。 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虽然出事后,她一直很坚强,但他感觉到她的心已经到了极限,就快撑不住了。要是袖手旁观,一个不小心,她便会落入无尽的深渊。她的情况就是这么危险。 我不着急。半年后也行,一年后也行。你什么时候下了决心,随时搬过来就成。我会一直等你的。 启一郎用尽可能诚恳的话语诉说了自己的思绪。聪美犹豫了很久,总算给了他一个回答:“请让我考虑考虑吧。”当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怒色。 我对她的爱,真的是男人对女人的爱吗? 启一郎扪心自问。 我真的爱她吗?我真的是因为爱她,才提出那样的要求吗? 不知道——说实话,启一郎真的不知道。 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特别露骨的欲望。他不想与她共度春宵,也不想将她占为己有。莫非她只是勾起了他的保护欲?好像也不是…… 他依然深爱着三年前去世的妻子。如果有人问他,你爱亡妻多一些,还是爱聪美多一些,他定会大声呵斥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我其实是寂寞了吧。因为寂寞,才想把聪美和她的孩子们留在自己身边。也许事实就是如此。那从客观的角度看,我的求婚实在是太自作主张了。要是有人笑话我乘人之危,占了小我十多岁的弟媳的便宜,我也无话可说。 他忽然想起了沉睡在病房中的弟弟。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说呢?他应该不会发火,也不会责备我的。不过这种想法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一个月过去了。直到昨天,她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能再给我点时间吗?”之后,她还轻轻补充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不喜欢大哥,也不是在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听到你邀请我们搬过来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不是强迫你立刻跟我结婚。说到底,就算你一直不和我登记结婚,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只是……” “我知道。可是——还是再给我点时间吧。我需要时间来整理心绪。而且……也不知道爱香跟真实哉会怎么想……” 启一郎跟儿子和博提过这件事。和博生性乐天,真不知道这性格是跟谁学的。“这样不错啊!”说完,他还哈哈大笑。可对爱香与真实哉而言,这就不是能一笑了之的小事了。 启一郎不再逼迫自己入睡,而是打开了枕边的小灯,翻开看到一.99lib.半的书。 屋外的雨声愈发激烈,甚至有些吵闹。这场雨恐怕也是他失眠的原因之一。 每逢雨夜,他总会想起儿时的好友。小学四年级那年——恰是真实哉现在的年纪,那年暑假,猛烈的台风袭击了这座小镇,朋友家的房子被泥石流吞没了。整栋房子埋在泥沙之中,一家人全部遇难。仔细想来,那是启一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多。他还是睡不着。今天上午还有一台手术,他总不能顶着睡眠不足的脑子动手术吧。 没办法,只能借助安眠药的药效了。 启一郎打定主意,坐了起来。他拿出衣橱抽屉里的安眠药,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把药片灌了下去。那是人称“超快”的速效安眠药。 他钻回被窝,合上书本,关闭电灯。就在这时,启一郎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大夫……”片刻后又响起了拍打纸门的响声,来人正是家中的保姆后藤满代,“大夫,您还醒着吗?” “进来吧。”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启一郎满腹狐疑,但还是打开了灯。穿着白色睡衣的保姆拉开纸门,探出头来。 “满代阿姨,怎么了?”启一郎用手肘撑着枕头,瞥了满代一眼。 满代扶着纸门,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大夫,我看您屋里还亮着灯,就猜您是不是还没睡……” “是啊,我睡不着,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呃……”满代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感到有点异常。” “异常?” “院子里好像有人。” “下这么大雨,院子里怎么会有人?”启一郎皱起眉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上厕所的候,正好看见窗外有个人影飘过。然后听到‘咣当’一声……” “哦?你去查看过吗?” “没有,”满代轻轻摇头,“我本想打开窗户看看,可我实在太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多半是风把储物室的门吹开了吧。” “嗯……”满代虽然点了点头,但她的肩膀还是因恐惧而颤抖着,“可是大夫,这附近不是刚闹过凶案吗?” “什么案子?” “朱城市的杀人案啊。那个犯人杀了三个人,到现在还没被警察抓住呢。” “啊,那个案子……” 启一郎想起了新闻节目提到的那起案件。一个叫曾根崎庄介的瘾君子拿着刀袭击了几个路人,随后逃之夭夭。他甩开了警方的追踪,将车抛弃在郊外的山间,然后便不见了踪影——的确有这么回事。 满代是担心凶犯逃到这儿来啊。凶犯的车的确停在朱城市与羽户町的交界处,从那儿过来的确不算远,用走的也没问题。 “嗯……”启一郎站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眼镜戴上,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外衣。 “去看看吧。不会真是那个凶犯吧。不过小心点也没错。” 第三节 启一郎与满代一同走向门口。 他拿出长靴与雨伞正要出门。“啊。”他发现大门没上锁。 “满代阿姨,”启一郎回头望向保姆问道,“这门锁是你打开的吗?” “啊?”满代瞠目结舌,拼命摇头,“不可能……睡觉之前,我都检查过。” “那怎么会没锁上?” 满代在白河家干了好多年,启一郎深知她是个很可靠的保姆。如果她断言“我锁了门”,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然而,门的确没上锁。换言之,有人在满代检查过之后打开了房门。而且门上并没有用蛮力拉扯的痕迹。也就是说…… 启一郎仔细观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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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的水泥地。他发现门口少了一双鞋子。 “真实哉的鞋子怎么不见了?” “哎呀……”保姆一脸疑惑。 启一郎问道:“你把鞋子收起来了?” “没有啊……” 莫非是真实哉打开房门出去了?那满代刚才看见的人影也许就是真实哉。 可深更半夜的,雨又那么大,他跑出去做什么呢? 启一郎让手足无措的满代等在原地,一个人冲了出去。 雨好大,风也出乎意料地大,简直跟刮台风似的。这个夜晚似乎充满着异常的骚动。 真实哉出去干什么了? 启一郎撑着伞在雨中思索着。 话说回来,那子从昨天起就不太对劲了。听说他在诚二郎的病房里“发作”了。莫非,他会在半夜冲出去,跟那次“发作”有关?吃完晚饭,所有人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时藏书网他的状态也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打听起傍晚送来医院的那个病人,还招惹了喵喵,被喵喵挠伤了。 “发作”是真实哉的老毛病了。聪美非常担心,诚二郎出事前也是如此,两人还商量过这件事。 夫妻俩带孩子去过好几家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但还是没能找到病因。医生只能确定真实哉的大脑功能没有异常,因此那“发作”应该是某种心理问题。如青少年特有的歇斯底里症状——这个猜测,能把所有问题解释清楚。一般会出现这种症状的人,都有“想受到周围的人们的同情与关注”的欲望。但启一郎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真实哉贴上这样的标签。 真实哉总说,他的心会在“发作”时离开他的身体,变成其他人的“眼睛”。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可启一郎却很介意他的说法。因为…… 启一郎今年四十七岁,弟弟诚二郎比他小七岁,还有过一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名叫“知惠子”。 不幸的是,知惠子没活到十岁就因为心脏病夭折了。妹妹去世时,启一郎十二岁,而诚二郎才五岁上下。所以诚二郎几乎不记得知惠子,只能依稀回忆起她的脸。 知惠子去世前常会跟父母和哥哥讲起她的奇妙经历。 “我的心会离开我的身体,变成其他人的‘眼睛’!”她总会如此描述自己的“经历”。 启一郎说:“你只是在做梦吧?”妹妹总是摇头辩解道:“才不是呢。”启一郎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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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变成谁的‘眼睛’了?看到什么了?”妹妹却回答:“不知道。” 第一次听说真实哉会“发作”时,启一郎立刻联想到妹妹曾经说过的话。两人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这也太过巧合。不过知惠子并没有出现过类似“发作”的病征,也没有在清醒的时候突然进入这种状态,所以她的症状和真实哉不太一样。可这也…… 其实有另一条线索为知惠子和真实哉的共同点赋予了更深的含义。 启一郎的母亲曾说过:“白河家会不时出现拥有奇妙‘力量’的孩子。也许知惠子就是那样的……” 但知惠子已不幸去世,诚二郎结婚前,他们的父母也与世长辞。除了启一郎之外,没有人会将真实哉的“发作”与知惠子以及白河家的血脉联系起来。 真实哉的“发作”与知惠子的“经历”真是同一种东西吗?是母亲提到的那种“力量”吗?那真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吗? 他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诚二郎,可到头来还是没能说出口。弟弟是个脚踏实地的解剖学家。他认定,弟弟定会对此嗤之以鼻:“你作为一个医生,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切实际的话?” 启一郎走出房门,往右拐,走向房子的南边——面朝厕所窗户的院子。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间小储物室。小房子已经很破旧了,但他懒得去修补,也不打算把它推倒。他就这么把屋子留在那儿,不管不顾。 雨点横飞。走了没几步,他便意识到撑不撑伞其实没什么区别。早知如此就该穿雨衣来。他将伞举在面前,当做抵挡风雨的盾牌,低头走在布满水洼的草地上。 啪嗒。风雨中传来奇怪的响声。两三秒后又是一声。啪嗒。 果然是储物室的门开了,风正在拍打那扇门。 是强风把门吹开了?还是真实哉打开的?如果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开门?难道他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不久后,他来到了小屋门前。身上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启一郎冲进敞开着的房门,顾不上收起雨伞,便伸手摸索电灯开关。 吊在天花板下的电灯泡发出微弱的灯光。启一郎环视四周后,立刻萌生出新的疑惑。 狭小的储物室里并没99lib?有人影,但的确有入侵的痕迹。证据就在蒙着厚厚灰尘的木地板上——启一郎发现了脚印。 地板上有好几个湿漉漉的脚印,从入口一路延续到内侧墙边的架子旁。走进去之后,入侵者又折回了储物室的入口,就好像他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似的。 启一郎已经很久没进过这间小屋了,记不清什么东西分别放在了什么地方。反正储物室里没有贵重物品,不是用来打理花园的道具,就是做木工的工具。 启一郎弯下腰,观察着入口处的脚印。 那是真实哉的脚印吗?不对,不可能。脚的大小不一样。 脚印旁边有一圈水珠,所以轮廓很不明显。但他能看出这绝对不是孩子的脚。就算减去水珠扩散的面积,这只脚也相当大。 启一郎就这么弯着腰,用眼睛追踪着通往建筑物深处的脚印。溅开的水珠逐渐减少。越是往前,脚印就越是清晰。 怪了。他能从脚印里辨认出脚趾的轮廓。换言之,留下这些脚印的人并没有穿鞋。他是光着脚走进来的。 启一郎不禁闷哼一声。 脚印的大小并不重要。就算真实哉的脚比普通孩子的大一些,也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因为这个脚印与消失的那双鞋自相矛盾。 看来满代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今晚的确有人入侵他的家。而且那个人并不是真实哉,也许正是从朱城市逃来的杀人犯。 要不要立刻报警?启一郎一边犹豫,一边走出储物室。 第四节 (姐姐有危险!) 重获自由身之后,真实哉疯狂地跑过走廊。 (姐姐……) 必须想想办法。不光是姐姐,启一郎大伯、和博哥哥、满代阿姨……身在大伯家的人都会被那家伙杀掉! 还来得及!真实哉拼命说服自己。 那家伙也许还没到大伯家。也许他还在医院里转悠,所以…… 得快点回去,让大家快点逃跑。 护士站映入眼帘。接待窗口里的灯熄灭了,隔壁休息室的门倒是半开着,有灯光从屋里泄漏出来。那正是杀人鬼残忍杀害喜多山护士的现场。路过休息室时,真实哉的眼角余光瞥到屋里的惨状:黏在床上的尸体,还有布满整个房间的血渍…… 真实哉没有余力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他摇了摇头,扭头朝楼梯跑去。从三楼跑到二楼,再下到一楼,他用双手握着扶手,连滚带滑冲下楼梯。 半路99lib?上,他没见到一个人。 就算遇到出来巡逻的护士,他也没办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他甚至没想到要通知别人,或是打电话报警。总之得先回家——这是他脑中唯一的念头。 真实哉总算跑到了大门口,入口处的玻璃门上有一个硕大的红手印。见此状况,真实哉只得无力地喘息。 (是那家伙的手印。) (他用沾着鲜血的手打开了这扇门。) 我来晚了吗?杀人鬼已经去隔壁的大伯家了吗? “姐姐!”真实哉惨叫着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风雨比来时更激烈。狂风从正面吹来,豆大的雨点如子弹般敲打在他的脸上。 “姐姐!”真实哉低着头,边喊边跑。他一路狂奔,膝盖已经快没力气了。他的心跳速度接近极限,喘得很厉害,嗓子跟火烧似的疼。 冲到医院门口的马路之前,他被脚下的泥水绊住了,一头栽进泥地,就好像刚在足球比赛中使出一记拙劣的头球一般。胸口、手肘、膝盖和下巴狠狠砸在地上,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开口呼吸,涌进嘴里的却是泥水,把他呛得不行。他强忍着痛苦,好不容易直起胳膊,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不行了。) 撑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滑动。真实哉就这样坠入泥海之中,绝望化作惊涛骇浪朝他袭来。 (我已经……不行了……) 浑身是血的杀人鬼就矗立在波涛之中。那家伙已经…… 不行了。真实哉在心中重复着。 我赶回去又有什么用。没用了。我不可能阻止他。我这么小,怎么可能阻止得了那种怪物…… 摔倒时碰到的部位传来剧痛。疼痛吸走了他全身的力气。夺眶而出的泪水溶解在从天而降的雨水中。 (我已经……没办法了……) 没错,真实哉……居然有人在附和他。 你已束手无策。放弃吧,就这么躺着吧。有力气爬起来,就夹紧尾巴逃跑吧。只要你一个人活下来不就够了吗。是不是啊?真实哉。 (啊,这是……) 真实哉的脸浸在冰凉的泥水中。他紧闭双眼,心想…… (这是栖息在我心中的恶魔的声音。) (恶魔的……) 拿出斗志来!——这回,他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拿出斗志来。别放弃。你必须回去救姐姐。 (爸爸……) 心中的声音与父亲的声音化作一体。 振作啊,真实哉。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加油,真实哉。 (爸爸……) 真实哉缓缓睁开双眼,将力气集中在垂在地面的双手之上。他握紧泥土,撑起手臂。可疼痛害得他无法长时间用力。不一会儿,他又瘫倒在了泥水之中。这时,他才察觉到口腔中与舌尖纠缠的血腥味。 (不行啊,爸爸……) 真实哉瘫在地上,不停摇头。 (我起不来,我已经跑不动了……) 藏书网他在苦苦挣扎,而杀人鬼的魔爪正在不断逼向爱香与其他的亲人。一想到这儿,他便怒不可遏。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要是我和姐姐也有心电应就好了——真实哉打从心底里乞求着。 去年夏天在医院见到的那个人——茜由美子和她的姐姐有心电感应。要是我和姐姐也能像她们那样心灵相通就好了。那样我就能给姐姐的心灵发送信号,就能让她“快点逃跑”。 “我们姐妹俩的心是一模一样的。” 没错。那时,她——由美子是这么说的。 “所以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一模一样的心……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时,真实哉想起他刚才“发作”时曾潜入杀人鬼的“心”,发现了那个漆黑的漩涡,还有从漩涡中发射出的那种……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那是无比可怕、无比邪恶的波动——而真实哉的内心则与漩涡的波动产生了共鸣。 杀 他的内心深处也涌现出了相同形状的波动。 杀!杀!杀!杀!杀!杀!…… 果然还在。他心想。 那个东西还?99lib?在我的心里。与那家伙“心”中的巨大漩涡相比,我心里的东西不过是小砂砾般的碎片。但那个东西的确就在我的心里。 也就是说,姐姐的心里也有? 姐姐勒住了我的脖子。当时操纵姐姐的应该也是同样的碎片(杀)。如果那个碎片还残留在姐姐心里的话…… “我们姐妹俩的心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刚才“发作”时之所以会变成那家伙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我心里有那个东西的碎片,而碎片与漆黑的漩涡相呼应,就把我的心吸引过去了。如果姐姐心.99lib.里也有同样形状的碎片,那我现在就可以把“心”发送给姐姐。只要“心”的形状一样,就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那我也许…… (姐姐!) 真实哉祈祷着,将自己的思绪传送向姐姐的心灵。 (姐姐,快逃!) (你们有危险!快逃!快逃啊……) 第五节 风雨依旧激烈。 从储物室折回家门口的路上,启一郎的伞差点被狂风吹走。他本想再巡视一下小屋周围和庭院的其他部分,可情况特殊,他实在没办法走得更远。而且刚才吞下的那片安眠药开始起效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99lib.虽然能勉强忍耐睡魔的侵袭,可他的步伐已经开始摇晃。 启一郎仓皇逃进大门。外套的衣角不停地滴水,把门口的水泥地弄湿了。 然而,满代并不在门厅。怪了。她上哪儿去了? 启一郎收起雨伞,脱下外套。下面的睡衣也湿透了,身子冰凉冰凉的。 “满代阿姨!”他想快点找根毛巾擦擦身子。他轻喊保姆的名字,却没人回答他,“满代阿姨?” 也许她去二楼卧室了。也许她是想看看真实哉在不在楼上。 无论真实哉在不在,都得打电话报警。启一郎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脱长靴—— “嗯?”启一郎察觉到某种异样,“这……” 地板好湿,而且很脏,黑乎乎的。那是泥。这说明有人迈着沾满泥土的脚走进了他的家。 莫非是在启一郎出去之后进来的人? 是真实哉回来了?启一郎看了看水泥地,真实哉的鞋子还是不见踪影。那孩子不可能穿着鞋子进屋的。也就是说—— 他想起留在储物室地板上的脚印。莫非是那些脚印的主人? 启一郎用力摇头,试图赶走纠缠他的睡意。他抽出刚才插进伞架的雨伞,用右手握紧,当做防身的武器。他脱下长靴,走进房门,小心不踩到地板上的污渍。 脚印从门厅开始,一直延续到里侧的走廊。光看污渍的形状,无法判断入侵者是不是也光着脚。 门厅与走廊之间的门打开了三分之一的程度,走廊的灯是关着的。刚才他和满代路过时,灯明明是亮着的啊? “满代阿姨?”启一郎再次喊道。然而,走廊的黑暗中唯有沉默。 握着伞柄的手上渗出一层冷汗。他扶了扶眼镜,凝视着门后的黑暗。接着,他迈出一步,可肩膀晃得很厉害。也许是安眠药在作祟吧。 两步,三步……他停下脚步,观察四周的情况。 黑暗依然保持沉默。屋外风雨飘摇。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紧张气氛。 从头发上滴落的水珠顺着背脊往下滑。隐隐作痛的感觉游走于全身的皮肤。 启一郎拼命甩开突然涌上心头的恐惧,继续往前走。右手紧握雨伞,左手则伸向房门。 咚。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某种响声。好像是人的身体撞到墙壁的声音。 紧接着则是……啪嗒,啪嗒。节奏很慢的脚步声。 启一郎连忙把手收了回来,往后退去。因为他看见嵌在房门上的磨砂玻璃后方,有个白色的人影在摇晃。 是满代?还是…… 伴随着轻微的嘎吱一声,房门开启,出现在黑暗走廊中的正是身着白色睡衣的保姆。 “啊,满代阿姨……”启一郎长舒一口气。然而他很快察觉到,满代好像不太对劲。 她直视着他。双目圆睁,面色苍白,表情极其扭曲,皱纹的数量也比平时翻了个倍。 满代靠在墙上,一步步往前走。她的动作极其虚弱,好像随时都会瘫坐在地。 “大夫……”她失去血色的双唇瑟瑟发抖,空虚的眼神失去了所有感情与思维,“大……” 说到一半,她突然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她正用双手捂着肚子。启一郎这才发现,那双消瘦的手与睡衣上,分明染上了刺眼的颜色。 “啊……”满代的视线僵住了,表情扭曲得更加丑陋,“唔哇啊啊啊……” 她松开一只手,举在眼前,凝视鲜红的99lib?手掌。接着,她再次抬头望向启一郎,发出虚弱的呻吟:“大夫……”她的嘴角挂着一行血迹。 启一郎呆若木鸡。满代松开另一只手,像幽灵一般平举双手。她本想跨出一步,可双腿已然支撑不住了。 启一郎听见血液滴落的声音。睡衣上的污渍不断扩散,布料的破口间溢出红黑色的物体,伴随着黏腻的声音。 “啊……”满代惨叫一声,“肠子……我的肠子……” 她带着狰狞的表情,将涌出腹腔的内脏往回塞。然而她的努力反而加大了腹部承受的压力。手掌按得越用力,涌出来的肠子就越多。 “啊啊啊啊……塞不回去,塞不回去……” “不行!别动!”启一郎扔下雨伞,冲到保姆身边。 “肠子……啊啊,大夫,我……我的……我的……” “别说话,快躺下。”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答案再明确不过了!满代被人袭击了,就是那个趁他出去的时候进来的人——脚印的主人。 看到外人入侵,满代大惊失色,往里屋逃去。她下意识地关了走廊的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然而,她还是被入侵者抓住了。不等她发出惨叫,那人就用刀捅破了她的肚子。 都怪那片安眠药,害得他的脑子转得特别慢。满代用染着鲜血的双手死死抓着他。他只能搂着她。就在这时,他终于察觉到,危险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不妙!他心想。说时迟那时快—— 某个物体从黑暗中蹿了出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不等启一郎意识到袭击者是谁,他的右肩便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启一郎被甩到了斜后方。他没来得及防守,后脑勺就狠狠砸在了地板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万幸的是,他的眼镜还在。片刻后,他的双眼对上了焦。这时,他看见了刚才丢下的那把伞。他伸出手,想把伞拿起来。 然而,早已瞄准的凶器向他砸了下来。 “哇!”启一郎大喊一声,想缩回双手,可血淋淋的凶器已然捕捉到了启一郎的手臂。 那凶器是一把斧头。它原本沉睡在储物室的架子上。自不用说——当然,启一郎对此还一无所知——用斧头袭击他的人,就是在隔壁的医院连杀五人的杀人鬼。 斧头的刀刃深深刺入手肘的关节,一击切断了他的骨头。 对启一郎而言,那是何等唐突的光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住伞柄的右手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冲击。就在那一瞬间,右手喷溅出血色的烟雾,脱离了他的身体。 他的确把手抽回来了。但手肘前方连接着的那个部分不见了。断面喷出的血液溅在眼镜上,将视野染成一片血红。 他用左手按着伤口,趴在地上。剧痛让他的意识变得朦胧。他想支起膝盖,却完全使不上劲。 “啊啊啊啊……”满代疯狂的呻吟传来,“啊啊……肠子,肠子……救命啊。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救命啊……” 然而,启一郎已无暇顾及满代了。再这么下去,他自己也会没命的。他甚至无从抵抗,也不知歹徒到底是谁。 和博!他正想呼唤睡在二楼卧室的儿子。 这时,剧烈的冲击与疼痛又袭击了他的左腿。疼痛来自膝盖内侧的腿窝。两次,三次……凶器对同一个地方接连发动攻击。 “住手!”启一郎的声音在颤抖。他用脚尖蹬着地板,拼命挣扎,想逃离这个地方,“住手啊……” 攻击停止了。可那并不是因为歹徒听进了启一郎的话。 疼痛越发剧烈。启一郎痛苦地喘息着,扭动上半身,往后看。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已浸在一片血泊之中,怪异地弯折向不正常的方向。 杀人鬼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重新握好斧头。他的猎物正带着痛苦与惊恐的表情凝视着自己的左腿。 杀人鬼不会给他抵抗的时间。他举起斧头。下一个目标是猎物的右腿。 “住手,住手!”猎物用不受控制的舌头叫唤着,用仅剩的右腿拼命踢踹脚下的血泊。 事已至此,你还想逃吗? 杀人鬼目露凶光,毫不留情地挥下斧头。 无奈猎物很不老实,害得杀人鬼砍偏了。伤口落在膝关节下方的小腿肚正中间。惨叫响起,鲜血如注。 杀人鬼对准同一位置再次砍去。第二条腿也断了。 猎物没有晕厥,只得不住地挣扎。杀人鬼停顿片刻,仿佛在说——该进行下一步了。他用一只脚踩住了猎物的后背,接着抓住猎物仅存的左手,强行拉直,再用另一只脚踩住手背。完成准备工作之后,他又对准手肘挥下斧头。 只消一击,便切断了他的手臂。 杀人鬼抬起踩着猎物后背的那条腿。四肢的四个断面都在流血,猎物仿佛一条无助的蠕虫,在血红色的地面不断打滚。 这下他就逃不掉了。 杀人鬼松开这只猎物,转向后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上了
99lib?
他之前袭击过的保姆。 后藤满代瘫坐在地,后脑勺靠在墙上,双眼看着半空,纹丝不动。从腹部的开口溢出的红黑色肠管缠在手上,不断地蠕动。 “啊啊……啊啊啊……”虚弱的呻吟断断续续。她的嘴唇已经动不了了,唯有嗓子不停抖动。 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很快上西天的。 但杀人鬼还是举起斧头,朝濒死的猎物走去。那神色就好像在说:难得拿到这么好的凶器,怎么能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他瞄准猎物的喉咙,横向挥动斧头。 满代肯定没反应过来。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99lib?么。一瞬间,肌肉和骨头全部切断。她的头部掉到了躯体旁边,血喷洒到天花板上。放眼望去,皆是不祥之色。 与此同时,失去四肢的启一郎并没有完全晕厥。剧痛简直快把他逼疯了,理性早已不见踪影。但他还有求生的本能。本能命令他——“快逃!” 快逃,快逃走…… 他将双手的断面按在地面,勉强支起上半身,同时用双膝的截面撑起腰部。伤口的疼痛非比寻常,但他咬紧牙关忍耐着,朝大门口的方向爬了几步。 不幸的是,他的努力不可能有回报。 杀人九九藏书鬼捡起他方才砍下的脑袋,砸向缓慢爬行中的另一只猎物。脑袋命中了猎物的后背,将他狠狠砸瘫在地。 启一郎的脸颊贴在地上,他只能无力地喘息。眼镜也被砸偏了,但他没有手去扶。 模糊的视野中现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正是后藤满代的脸。啊,满代阿姨……可片刻后,启一郎意识到,那是颗被切下的头颅。 启一郎惨叫一身,向一旁翻滚。当他转到仰面朝天的姿势时,悠然走来的杀人鬼的人影正巧盖住了他的躯体。 杀人鬼缓缓举起斧头。 启一郎睁大双眼,看到杀人鬼的动作。“快逃!”——他的心灵如此呼喊,无奈身体已没有逃跑的力量。 沾满鲜血的刀刃落在他的喉咙上。就在启一郎身首异处的前一秒,他的双眼终于看清了将他推入死亡深渊的人。 (什么?) 无尽的惊愕与恐惧成为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情感。 (这到底是为什么……) 刀起头落。头颅滚落到水泥地上。白河外科医院的院长终于死去。可他的脸上仍刻着惊恐的表情。 第一节 她听见了某人的呼唤,一遍又一遍,从远处传来。 (姐姐……) 那音呼唤着她。 (姐姐……) 爱香的意识被从深层睡眠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她没有立刻清醒。她的意识在睡眠的浅滩上漂浮了片刻,并迷迷糊糊地想着:刚才的呼唤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呼唤我。那人喊的好像是……没错,是“姐姐”。姐姐……难道喊我的人是真实哉? 他为何要喊我?这是哪儿?几点了? 爱香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在一间关着灯的房间里。胸口盖着温暖的被子。她面朝天花板躺着——啊,对了。这里是启一郎大伯的家。她正躺在二楼的日式房间里,而真实哉就睡在隔壁…… “真实哉?”她轻声问道,“真实哉,你在吗?” 无人作答,唯有狂风暴雨九九藏书的声响。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环视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有活物的气息。 是我在做梦吧……她再次闭上双眼。 我也许梦到了真实哉。可我只记得自己“听到了真实哉的声音”,并没有看见99lib?他的模样。没有“看见”,也算“做梦”吗? 睡觉前,她和真实哉聊了几句。她想起弟弟当时的表情。 妈妈也许要跟大伯结婚了。听到这句话时,真实哉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他很是莫名。那表情仿佛在说:为什么? 之后,他又毅然决然地说:“我会治好爸爸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本以为弟弟又软弱又没用。他性格内向,体格也不健壮。父亲总是怂恿他去学剑道,但他就是不肯。被同学欺负后哭着回家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最近已经很少有这种情况了。 可今晚,真实哉居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我会治好爸爸的。”他直视着爱香说道。 他的眼中有她无法模仿的坚强。这是坚若磐石的坚强,无法用无知或天真来伪装。 不可能,爸爸已经没救了——这话,爱香怎么说得出口呢。 爱香尝试再次入睡。可天马行空的思绪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时——爱香回忆着。把母亲和伯父的事情告诉真实哉之前…… 我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我为什么要掐弟弟的脖子? 那时她来到二楼,与和博道了晚安后进了卧室,换上睡衣,调好闹钟,钻进被窝。她的记忆到此为止。之后的事情就…… 真实哉痛苦的呻吟让爱香回过神来。 我的确骑在他身上,用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感觉就好像刚做了一场噩梦。我为什么会藏书网在这儿?为什么会做这种噩梦?她也不知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没错!就像是被人附身、被人操纵了一样…… 她尝试着回忆起当时的状态。就在这时,突然—— 杀 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有某种异样的脉动。 杀!杀!杀!杀!杀!杀! (什么东西?) 爱香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我。是“不是我的某种东西”——是别人的意志。是非人的、深不见底的邪恶……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忽然,脉动的缝隙间冒出一缕烟雾。 (姐姐……) 她听见了某种“声音”。 (姐姐,快逃……) “真实哉……”爱香惊讶地跳了起来,环视四周,“是真实哉吗?” 屋里没有其他人,但她的确能听到弟弟的“声音”。 (危险!) 幻听?不对。声音没有带动鼓膜,而是直接震动了她的“心”。 (快逃!快……) 我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爱香狼狈不堪。 (那家伙要来了!) “?99lib.声音”拼命诉说着。 啊,绝对没错。这是弟弟的,真实哉的…… (杀人鬼到那边去了……) (快逃!) (否则会被杀掉的!) “杀人鬼?九九藏书”爱香喃喃道,“会被杀掉?这……” (姐姐!) 那“声音”不断呼喊着。 (你能听见吗?) “哎?” (姐姐你能听见吧?) (能听见我的声音吧?) (能听见我的话,是吧?) 我正在经历某种特别离奇的体验。爱香几乎确信了这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真实哉?”她向不在眼前的弟弟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啊,我能听见。) (姐姐的声音。) (我们的心。) (连通了。) “真实哉……” (姐姐,快逃!) “可……” (求你了!) (我真的求你了!) (就听我一次吧!) “声音”的语气十分紧迫,连珠炮似的说着话。 (快把大家叫起来!) (快逃跑!) (马上!) (很危险!) (那家伙要来了!) (他在医院杀了好多人!) (那家伙!) (杀了爸爸!) (快逃!) (快!) (快逃跑啊……) “真实哉!”爱香起身打开了电灯,闪烁的白色灯光异常刺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实哉……” 然而,她并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光芒驱散了黑暗,而“声音”也从她的心中消失了。 第二节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或幻觉? 爱香将信将疑地走出房间。 她沿着昏暗的走廊,缓缓走向真实哉的卧室。门缝里泄漏出微弱的灯光。什么嘛,他醒着啊。可她走进屋里才发现,里头根本没有人。 被褥乱作一团,睡衣胡乱丢在被子上,叠好放在一旁的运动服与背带裤却不见了。这说明真实哉换了衣服,出去了。 “真实哉!”爱香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她在不间断的风吹雨打中,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咚。一声闷响。在这座大宅的某个地方——估计是一楼,有个很重的东西倒下了。 爱香吓得浑身僵硬。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片刻后,她又听见了另一种质感截然不同的响声。同时——她还以为这是她的错觉——她好像还听到了人的喊声。 快逃。她想起了“声音”的奋力劝说。他说,那家伙要来了。杀人鬼要来了。要是不逃跑,就会被他杀掉。 “不会吧……”爱香喃喃着冲进走廊,一路小跑,来到和博的房间。 和博睡得很香,枕边的灯还亮着,床边放着一本摊开的小说。看来他是看书时不小心睡着的。 “和博哥哥!”爱香没敲门便闯了进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和博哥哥,快起来,和博哥哥!” “嗯?”被摇醒的和博睁开眼睛,呆呆地仰视堂妹的脸,“哦,怎么啦,爱香,天亮了?”他用慵懒的声音说着,还伸了个大懒腰。 “真实哉不见了!”爱香强忍着焦急的情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和博听,“而且我听见楼下有奇怪的声音……” 就在这时,楼下又来沉重的闷响。揉着眼睛的和博突然停下了动作。 “你听见了吗?”爱香压低嗓门问道。 和博点头回答:“嗯……”他站了起?99lib?来,“刚才那是……”他喃喃道,惊讶地皱起眉头,抚摸着胡子拉碴的尖下巴问,“真实哉真的不见了?” “嗯……” “不是去上厕所了吧?” “不是!他的衣服也不见了!他肯定是换了衣服出去的!” “出去了?” “嗯,肯定出去了。而且我还听见了他的‘声音’。用心听见的。他对我说:‘姐姐,快逃……’” “喂,爱香,”和博打断了她的话,“‘用心听见’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都是真的!”九九藏书这回轮到爱香讲述她的神奇体验了,“他在直接跟我的心灵对话。我不是在做梦!他让我们赶紧逃跑!说杀人鬼就要到家里来了!让我们快点逃跑!” “喂喂,你先等等,”和博一脸困惑,“杀人鬼?什么跟什么啊?” 和博正要反驳,却突然停住了。因为楼下又传来了沉重的响声。咚!整栋房子都在震动。 “这声音,”和博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的确是从楼下传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实哉说的没错!肯定是杀人鬼来了!” 不可能——她的内心其实在否定她的话,但否定的声音实在太过无力。她的胸口很闷,都快喘不过气了。 方才听到的真实哉的“声音”真的非常拼命。 (那家伙要来了……) (杀人鬼到那边去了……) (快逃!) (否则会被杀掉的!) 他还说,那个杀人鬼在医院杀了好多人,连爸爸也被他杀掉了。而那个杀人鬼现在就在这栋房子里…… 不安的感情瞬间决堤,恐惧喷涌而出。咚,咚……不断传来的响声更加剧了她的担忧。 好像有疯子在大吵大闹着摔东西一样99lib.。爱香心想。貌似还混杂着呼喊声。 爱香惊恐地望着堂兄的脸。 “不会吧……”和博自言自语着,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不少,睡意早已烟消云散。他下了床,拿起靠在墙边的木刀,回头望向爱香说道:“我去看看。爱香,你在这儿等着。” “不行,我也要……” “别……”和博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又改口道,“好吧,那就一起下去吧。” 第三节 两人走出房间,朝楼下走去。 他们打开楼梯上方的灯,站定,竖起耳朵。他们听不见方才的怪声,唯有风雨依旧喧嚣。那是充满杂音的静寂,好似播放老唱片时,乐曲之间的空白…… 两人慢慢走下楼梯,一言不发。爱香的腿都快软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和博后头。 他们来到一楼的楼梯间,关着灯的狭长走廊分别通向里屋与白河家的大门。 两人朝大门走去,因为他们看到门厅那边有些光亮。 “有人吗?”和博问道,“爸?满代阿姨?” 无人回答,也没有人的动静。 九九藏书和博握着木刀,缓缓往前走。他一步又一步,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突然,右前方的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两人大吃一惊。这时,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巧的白色
九九藏书
身影。白河家的猫——喵喵从敞开着的客厅房门里冲了出来。 “哎哟……”和博喘了口气,“是你在闹啊?” 喵喵慢吞吞地穿过黑暗,轻轻地叫唤着跑向两人脚边,看起来像是在撒娇,也像是被吓到了。 “过来……”爱香正要抱起喵喵,就在这时—— 和博哼了一句:“嗯?” “怎么了?” “你看。”他伸手指向门厅的门。镶着磨砂玻璃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门后亮着灯,但他们看不清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玻璃的颜色好像不太对劲,”和博说道,“一直那么脏吗?而且好像有点红……” 不等爱香回答,和博便往前走去。爱香连忙追上。和博架起木刀推开门。之后,两人便傻了眼。 等待着他们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异常光景。 被弄脏的不仅仅是门上的磨砂玻璃。地板、墙壁、天花板……房间的所有地方,都被染成了与日常生活相去甚远的颜色——异常鲜明的红色。 爱香没能立刻反应过来那红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呆?99lib?呆地瞪着眼睛。就好像她被突然推进了无法用常识理解的异世界一般。 这是什么?这就是她的第一反应。 这是什么?这颜色,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的那个恶心的东西…… “啊……”和博呻吟着迈出摇晃的步子,“这……这……” 听到这句话,爱香才意识到,那些红色正是人类的鲜血。她终于明白倒在地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尸体。 那是人类的尸体。 异味扑鼻而来。胃袋收缩,呕吐感涌上喉咙。 两具形状诡异的尸体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门厅。 一具尸体坐在门旁的墙边。之所以说它是形状奇异,是因为它没有头。它的头部被刀具切断,腹部也有一个巨大的开口,肠管从腹腔里涌出来,缠在那人的手上。 另一具尸体则躺在水泥地前。它也是一具无头尸体,而且四肢也被切断了,断手断脚散落在门厅的各处。 喵喵从呆若木鸡的两人旁边穿过,冲进血泊之中。它全然没有害怕的样子。只见它走向离他们最近的那具尸体(那是满代阿姨吗……),把鼻子凑近落在地上的肠子,舔了起来。 “别舔了,喵喵!”和博用沙哑的声音吼道。 爱香已经站不住了,扶着心窝跪在地上。胃液逆流进食道,喉咙发出恶心的响声,痛苦让她的眼眶湿润了。 “爸……满代
阿姨……”和博的声音在颤抖,“是谁干的……” (那家伙要来了!) (杀人鬼到那边去了……) 真实哉的“声音”说的果然是真的。 杀人鬼。 没错。一点儿都没错。会创造出这种地狱般光景的人,不是“杀人鬼”,还能是什么? “有个男人——一个大个子男人发动了袭击!” 爱香想起弟弟昨天下午在父亲的病房里说过的话。 “那家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会杀人,会胡乱杀人……” 那是他在“发作”期间变成别人的“眼睛”目击到的惨剧。那时,真实哉用的也是“杀人鬼”这个字眼。 “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长得跟怪物一样,力气好大好大。汽车是冲着他开过去,他却直接跳到了车上,打碎了挡风玻璃,然后……” 当时爱香根本没把弟弟的话当回事。她还以为弟弟又做梦了。而且她还觉得,弟弟在昏迷不醒的父亲面前说这些话,实在太不合适了,还气得呵斥了他几句。 然而,不只是刚才的“声音”,真实哉在病房里说的一切也许都是真的。.99lib.t>而那个“杀人鬼”就是去年秋天袭击了父亲他们的“双叶山杀人鬼”。 “爱香!”听见和博的声音,爱香抬起了噙着泪水的双眼。 “快打电话!”和博凝视着前方,低声命令道,“快打电话报警!快啊!” 爱香扶着墙壁,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她一边与吐意作斗争,一边回到电话机所在的楼梯间。 第四节 和博用双手握紧木刀,朝满是鲜血的门厅一步步走去。 他听着爱香奔跑在走廊里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冷静点,冷静点。他在心中默念道。然而,面对如此凄惨的光景,又有谁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呢。 心脏狂跳,膝盖颤抖,汗水顺着背脊往下流。藏书网 从衣着判断,这两具无头尸就是保姆满代与父亲启一郎。然而,现在并不是为两人的死哀叹的时候。和博如此说服自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刚才在二楼听见的异样声响,定是两人被歹徒袭击时发出的声音。换言之,这个歹徒(爱香口中的“杀人鬼”?)极有可能还潜伏在附近。 喵喵离开满代的尸体,穿过血海,跳上水泥地。啪嗒,啪嗒。水泥地上肯定也有许多血,也许被切下的头颅就掉在那儿。 “别乱动,喵喵!”和博高声吼道,又往前跨了一步。 就在这时—— 有一堵墙壁正好位于和博的视线死角。突然99lib?,某个物体从墙壁的阴影处飞速落下,掠过和博的木刀刀尖,撞到敞开着的房门。咣当!磨砂玻璃碎了一地。 “哇!”和博高喊着跳开了。他终于现身了。 那人背对着照明灯,所以他的脸成了一个黑色的轮廓。和博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直觉能感知到,那具沾着牺牲者鲜血的身体正释放出某种能量——也许说“气”会更贴切——因此和博能轻易判断出那人的“属性”。 杀意。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那这个词必是首选。 那是无比贪婪的杀意。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善恶的观念,是只以杀戮为目的的杀意,“为杀而杀”的杀意…… 和博将木刀架在身体的正前方,缓缓后退,就像被那人的“气”震住了似的。 那人——杀人鬼抽出卡在门板上的凶器(好像是把斧头),继续往前走。和博瞥了他的脚一眼,发现他正光着脚,却毫不犹豫地踩在了玻璃碎片上。 绝不能转身。和博心想。他的直觉告诉他:我一转身,那人定会像野兽似的扑过来,那把斧头会精准无误地劈开我的身体。 不能逃跑。就算要逃,也得拉开距离之后再逃,或是先想办法唬住他。和博气聚丹田,抖擞精神。他稍稍举起刀尖,牵制对方的动作。 杀人鬼不再往前。他双手握紧斧头,缓缓举起,停在半空。 “你是谁?”见杀人鬼的架势十分像模像样,和博顿时慌了神,“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 问了也是徒劳。杀人鬼的脑中没有“谁”,也没有“为什么”。他只受盘踞在心中的凶恶意志(杀!杀!杀!杀!杀!杀!……)的驱使。 “和博哥哥!”楼梯间传来爱香的高喊,“和博哥哥!!” “爱香你快逃!”和博瞪着敌人命令道,“快逃啊!” 就在这时,杀人鬼采取了行动。他猛地跨出右脚,单手挥下凶器。 (来了!) 和博迅速举起木刀,打飞了敌人的凶器。千钧一发之间,防守反攻。木刀掠过敌人的头部侧边,命中敌人的左肩。 “唔哦……”杀人鬼低吟一声。和博迅速往后一跳。爱香的惨叫撼动了昏暗的走廊。 然而,杀人鬼只退缩了一瞬间。他甚至没去捡地上的斧头,直接赤手空拳扑了上来。 和博下意识地将木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击中了!木刀的尖端直接命中杀人鬼的喉头。伴随着闷声,杀人鬼向后倒去,重重摔倒在地。 “和博哥哥!”爱香再次喊道。 和博观察着敌人的情况,回答道:“我没事!我没事!” 木刀的尖端湿了。那是血。刚才的一击有没有穿透他的喉咙?如果穿透了,那他就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和博调整呼吸,重新架好木刀。他慎重地走近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歹徒。 他用脚尖轻轻踹了踹歹徒的侧腹部。听见歹徒痛苦的呻吟,和博心中的恐惧便缓和不少。与此同时,猛烈的愤怒喷涌而出。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和博用木刀按着歹徒的腹部,用瑟瑟发抖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爸跟满代阿姨!” 呻吟声停止了。然而,歹徒并没有回答和博的问题。和博又往前挪动一些,盯着那人的脸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时,他忽然语塞。 门厅的光线照亮了歹徒的脸,沾满被害者鲜血的那张脸…… “这……”和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中一片混乱。 这是——这个男人是…… “这不可能!” 虽说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但对和博而言,惊愕带来的漏洞是致命的。换做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站不起来了,可杀人鬼的贪婪意志依旧坚挺。 杀人鬼的手原本摊在地上,看似毫无反击的余力。可突然间,他的手便伸向了和博的脚,用指甲狠狠掐住了他的脚踝。 和博大惊失色,想甩开他的手,可杀人鬼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挣脱的。他迅速坐起身,用双手缠住和博的藏书网脚。和博来不及挥动木刀,就被杀人鬼撂倒了。 “放开我,你这……”和博大吼着,用木刀拼命攻击敌人的后背。然而,杀人鬼绝不松手。他不仅没松手,还像饥肠辘辘的野兽一般,对准睡衣下右脚小腿肚狠咬一口。 啃咬带来的剧痛令和博惨叫一声。爱香的悲鸣也同时响起。 杀人鬼吐出他咬下的肉块与鲜血,松开了和博的脚。而和博只能捂着伤口,满地打滚。 杀人鬼的手又伸向了和博手中的木刀。 他握住木刀的中段,企图夺走木刀。那是何等的怪力。猎物拼命抵抗,而杀人鬼只是将木刀一扭,便轻而易举地抢了过去。 和博已是束手无策。 “快逃……”和博转向惨叫不迭的爱香,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句话来。他强忍着小腿肚的疼痛,直起身,试图逃跑。 这时,杀人鬼挥下木刀,大有报仇雪恨的势头。 “住手!”爱香喊道,“住手啊!” 木刀正中和博的脑门。 一瞬间,烟花在眼前绽放。和博来不及防守,下巴磕到地面上。剧烈的冲击与疼痛让他无法发出呻吟。脑海中浮现出满是裂缝的头盖骨的画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全身麻木,动弹不得。腹肌瘫软无力,也不受意志的控制。 温热的东西,从太阳穴滑向脖颈。“血……”想着想着,意识便化作一团白浊,知觉与思维逐渐麻痹。可和博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还在无力地摆动四肢。从结果来看,如果他在这时毙命,兴许还能少受些罪。 爱香的喊
99lib?
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他模糊的双眼捕捉到亮着灯的楼梯间,爱香就呆呆地站在那儿。 “快,逃……”和博奋力挤出的声音像蚊子的叫声一般微弱,甚至不确定爱香能不能听见,“快……” (这家伙) (这个男人是……) “快……逃……” 杀人鬼将木刀放在一边,将双手伸向趴在地上的猎物,抓住了被鲜血打湿的头发,硬是将和博拽了起来,再将他的脸狠狠砸向墙壁。 建筑物猛烈震动,地板嘎吱作响。鼻梁断了,好几颗牙齿都折了。 杀人鬼不会懂得手下留情,开始重复同样的攻击。两次,三次……鼻血逐渐染红了墙壁,和博吐出一口带着门牙的血。 片刻后,杀人鬼终于松手。猎物贴着墙壁,缓缓跪坐在地。杀人鬼冷冷地望着他,再次拿起木刀。 猎物仰着头,伸出下巴,仿佛缺氧的鱼儿一般,双唇一张一合。杀人鬼将木刀的尖端插入他的嘴。接着,再用力将木刀继续往下捅。 “住手!”爱香惨叫着,“住手啊啊啊啊啊!” 事已至此,和博居然还保留了一丝意识,就像触电一般周身一颤。他下意识举起手握住木刀,想把插入喉咙的异物弄走。 然而,杀人鬼毫不在意。他徐徐转动木刀,令其继续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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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被扯裂的痛苦与呕吐中枢的激烈反应,让和博难以呼吸。他做过一次胃镜,知道把管子吞下去有多难受。但与现在的痛苦相比,胃镜根本不足挂齿。 刀尖穿过咽喉进入食道,通过贲门抵达胃袋。 杀人鬼继续用力。木刀纵贯收缩至极的胃,经幽门钻入十二指肠,最终刺穿肠壁。 在极度的痛苦中,和博的意识终于沉入了黑暗的深渊。临死前的激烈痉挛结束后,他的手臂便无力地耷拉下来。 杀人鬼仍在用力。木刀刺穿了一层又一层肠壁,穿透了猎物的躯体,停在了直肠附近。噗……伴随着恶心的声响,弛缓的肛门释放出大量的气体与粪便。 杀人鬼扔下释放着恶臭的猎物,弯腰捡起血泊中的斧头。 他布满血丝的双眸捕捉到一边惨叫着一边往里屋逃窜的少女的背影。 第五节 听到警察接起电话,爱香慌乱地说:“出人命了!羽户町的白河外科医院隔壁!院长白河启一郎家……” 就在这时,玻璃破碎的巨响传来。她大惊失色,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那就是“杀人鬼”吗?)背对着门厅的亮光赫然现身,而和博正举着木刀与他对峙。 “和博哥哥!”听筒从爱香手中滑落。 而和博则厉声命令道:“爱香你快逃!快逃啊!” 爱香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听从和博的命令。可她的腿吓软了,完全动不了。 “怎么了?你没事吧?……”听筒里传来警察的声音。 杀人鬼高举凶器袭来,而和博则看准时机打飞了敌人的武器,还狠狠戳中了他的咽喉。 太好了!可惜爱香没高兴多久,杀人鬼的疯狂反击便拉开了帷幕…… “住手!”爱香呆呆地伫立在电话前,喊道,“住手啊!” 杀人鬼挥下他刚从和博手中抢来的木刀。木刀正中脑门,和博应声倒下。 我得去救和博哥哥!再这么下去,和博哥哥会被他杀掉的!我得去救他!我得去…… 爱香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腿动起来。就在此时…… (不行!) “声音”响起。 (不行啊,姐姐!) 啊,又来了。那孩子——真实哉的“声音”又直接传到我的心里了。 爱香认定他肯定听见了我的呼喊。频道又接通了。那是超越物理法则的通信频道。所以…… (不行啊!) “声音”继续制止她。 (不行!) (快逃!) (和博哥哥要被他弄死了!) 爱香拼命摇头。 (我要去救他!) (不行!) (你打不过他的!) (可,这……) (他是怪物!) (你打不过的!) (可和博哥哥……) (不行!) (快逃!) (否则你也会被杀掉的!) (快逃!) (快啊!) 在两人对话期间,几米开外的走廊里,正上演着异常骇人的惨剧。 和博被杀人鬼拽了起来。杀人鬼将他的脸砸向墙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和博已失去抵抗的力气。接,杀人鬼又将木刀插进了他的嘴…… “住手!”超出常识的残虐行为逼得爱香疯狂地摇头,惨叫道,“住手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姐姐!) 真实哉的“声音”继续叫喊。 (快逃!) 和博跪在地上,像海狗那样挺直脖子,仰面朝天,发出极其恐怖的呻吟。一米多长的木刀只有手柄还留在体外。 (天哪!) 爱香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这……) 真实哉说得没错。那人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做出了那么残忍的事。他绝对不是人。他是怪物,是个疯狂的怪物。 爱香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沿着走廊全速狂奔。她已无法冷静思考对策,自己的喊声与脚步声反而加剧了她心中的恐惧。 和博哥哥死了。他被杀人鬼残忍地杀死,变成了那么恶心的模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真实哉说得没错。那家伙是个怪物。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马上就要轮到我了。我马上就会变成那样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她甚至无暇回头,确定杀人鬼有没有追上来。她只是一味地在黑暗中疯狂地奔跑。 接着,爱香冲进一间漆黑的房间。她将后背贴在紧闭的门板上,气喘吁吁。 (啊,这是……) 这是道场,是位于后院的木结构老屋。从这里穿过一条短小的走廊,便能回到主屋。 空荡荡的宽敞空间被黑暗所笼罩。而下个不停的雨的味道也混入空气之中。视觉的唯一依靠,便是透过采光的小窗户射进屋里的光线。 爱香拼命调整呼吸,竖起耳朵。 围绕着建筑物的风雨声愈发激烈,那家伙的脚步声怎么也听不见。 警察一会儿就到,只要在这儿静静等着……不对,也许直接冲到外面会更安全一些? 爱香无法判断。一想到冲出去的时候也许会撞见那家伙,她便吓得脊背发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呼吸也开始紊乱,心跳更是越来越快。 就这么等着吧。她心想。 没事的。警察很快就到。等警察来了就…… 爱香蹑手蹑脚地走到道场深处,取出一把木刀,插到拉门后侧,将门牢牢锁死。 老天保佑,别让他找到我。别让他找到我。 爱香一边祈祷,一边来到道场的角落,蹲下身子。 那家伙——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爱香瞪大双眼,凝视弥散着湿气的黑暗,细细思索。 刚才她一直站在楼梯间。因为光线和角度的关系,她看到的杀人鬼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那人比和博还高。手上好像拿着斧子似的凶器。她看到的事物仅此而已,别说是长相了,就连他穿着什么衣服都看不清。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从哪儿来?他为什么要杀人?那家伙到底…… 那个男人真的是去年在山里袭击爸爸他们的“双叶山杀人鬼”吗?那个杀人鬼真的下山了吗? 还是说——爱香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昨天晚上的新闻节目报道了一起凶案。昨天,有个凶犯在朱城市杀了好几个人(那人好像叫曾根崎)。莫非…… 当时后藤满代还皱起眉头嘟囔了句:“吓死人了……”而和博则笑道:“没事的啦,满代阿姨,别担心。” 听说那个曾根崎是个瘾君子。他之所以在朱城市行凶,多半是因为嗑药产生的幻觉与妄想。行凶后,他就逃到了这附近。也许他偷偷溜进了医院找“药”吃。 就在爱香分析事态的时候…… (姐姐……) 她又听见了真实哉的“声音”。 (你在哪儿啊,姐姐?) (啊,真实哉……) 爱香用双手捂住脸,防止自己叹出声来。 (太好了!) (你没事啊!) (真实哉……) (你在哪儿?) (在哪儿啊?) (道场。我在道场里。) (那家伙.99lib.呢?) (不知道……) 爱香捂着脸,轻轻摇头。 (但他还没追来……而且我已经报警了……) (啊,太好了。) (姐姐逃掉了啊……) (希望如此吧……) 爱香不动声色地99lib?瞥了入口一眼。那里跟刚才一样,没有异常。除了风雨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真实哉,你呢?) 爱香想着不见身影的弟弟的脸,如此问道。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跟我说话?) (我在……) “声音”正要回答—— 咣当!巨响传来。爱香吓得跳了起来。 声响是从入口处传来的。有人想把门弄开。是那家伙。那家伙来了! 爱香将惨叫吞回肚里,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 嘎达嘎达。响了一阵后,声音戛然而止。一秒,两秒……沉默仍在继续。他放弃了?他是不是觉得屋里没人,到别处去了? 她错了。她太乐观了。片刻后,她又听见了响声。咣当!咣当!这回是用拳头砸门的声音。 “啊……”爱香的喉咙口一颤。 糟了,不能被他听见。她只能拼命按住自己的嘴,嗓子眼则跟打嗝似的抽动不已。一下,一下,又一下。 (姐姐?) 真实哉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许是两人之间的电波传送被打乱了。 (姐姐……) 响声的音色又变了。咔哒。那是硬物敲打木板的声音。 爱香立刻意识到——他用了斧头! 倒在门厅的两具惨烈的尸体掠过脑海。歹徒用斧子袭击了他们,砍断了他们的头与四肢。而他现在正用同一件凶器尝试破门而入。 爱香起身,环视昏暗的道场。 铺着木地板的宽敞道场中空空如也,没有一处藏身之地。里侧的墙边有一个放着剑道护具等杂物的架子。用来采光的窗户太小了,根本没法爬出去。 万事休矣。 我怎么会逃到这种地方来呢?我为什么不往外面跑……现在后悔也没用,可爱香越想就越懊恼,简直快哭出来了。 破门的响声源源不绝,厚重的木板逐渐裂开。 爱香忍无可忍,惨叫一声。 我肯定打不过他.99lib.的。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种怪物啊。连和博哥哥都打不过。启一郎大伯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这么弱,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可是…… 爱香紧闭双眼,拼命摇头,让自己振作起来。 就这样乖乖等死?我不要。我不要。我绝对不要!我…… 爱香冲去里屋,抓起一把靠在墙边的竹刀。她回头望去,门还没完全砸破。 她又从架子上取下护具,迅速穿上铠甲与面具。护具带来的不过是心理安慰,但总比什么都不穿来得好。 她用颤抖的双手系好护具的绳子,握紧竹刀。就在这时,刺耳的响声撼动黑暗,被砸烂的门朝里侧倒去。 接着,杀人鬼的黑影迈
着悠然的步子走进道场。 第一节 真实哉总算到了白河家的大门口。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夜晚因狂风暴雨而骚动。站在门口不可能听见屋里的动静。 几十分钟前,他倒在医院门口的泥泞中,险些被绝望的波涛所吞噬。 “我们姐妹俩的心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他想起了茜由美子的话,成功将自己的“声音”发送给了爱香。但他还是晕过去了,半晌没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咬紧牙关,调整呼吸,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没走几步又滑倒了。衣服、脸、头发……全身都是雨水与泥水,每一块肌肉都无比沉重。他甚至感觉不到疲劳与不快,简直成了个一无是处的泥人。 就在他使出浑身解数再次爬起来时,他与爱香实现了第二次“通信”。 “住手,住手!”她的“声音”在他的心中轻轻地回响。紧接着,则是“我得去救和博哥哥”的念头。 “再这么下去,和博哥哥会被他杀掉的!我得去救他!我得去……” 听到这句话,真实哉便猜到了姐姐眼前正发生着什么。 是那家伙。杀人鬼终于在姐姐面前现身了。而他正当着姐姐的面,企图杀死和博哥哥。 (不行!) 真实哉连忙将“声音”发送过去。 (不行啊,姐姐!) 他能感觉到姐姐接收到了他的话。 (不行啊!) 真实哉重复道。 (不行!) (快逃!) (和博哥哥要被他弄死了!) 爱香的“声音”回答道。 (我要去救他!) (不行!你打不过他的!) (可……) (这……) (他是怪物!你打不过的!) (可和博哥哥……) (不行!快逃!否则也会被杀掉的!) 真实哉在滂沱大雨中撑起膝盖,握紧拳头。 (快逃!快……) “住手!”爱香的喊声在真实哉心中回荡。那是染上恐惧色彩的、无比凄绝的惨叫。 (住手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姐姐!”真实哉喊出了声,“快逃!” 第二次“通信”到此为止。 真实哉咬紧牙关,起身用手臂擦了擦被泥土弄脏的脸。狂风带着雨水袭来,仿九九藏书佛在阻止他前行一般。真实哉很难站稳,但他还是拼命迈出一条腿。他弯下腰,用双手扶着颤抖的膝盖,鞭策着自己,因为他一旦松懈,就会再次倒下。 过了好久,他终于——终于走到了白河家的大门口。 (姐姐……) 真实哉在心中呼唤着,伸手握住门把手。他仔细倾听,却听不见任何动静。 他鼓起勇气打开门。突然,真实哉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瞠目结舌。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这——这也太…… 水泥地上有一个人头。那是启一郎大伯的头。他怒目圆睁,胡子拉碴,满脸是血,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 门厅化作不祥的血海,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散乱在周围的是被切断的四肢。后藤满代的头落在墙边,她的躯体靠在通往走廊的门前。 “唔唔唔……”真实哉用双手按着肮脏的脸颊,低声呻吟道,“大伯……满代阿姨……” 蜷缩在右边角落里的喵喵正在看着他。它岂能看透真实哉的心思。只听见它叫了一声,很是不屑地歪起了小脑袋。 真实哉继续扶着脸颊,湿透了的身体猛地一晃。 (是那家伙干的!) 杀人鬼的可怕杀戮在他脑海中重播,每一幕都是如此鲜明。 (大伯,满代阿姨……大家都被那家伙杀掉了……) 恐惧与愤怒混作一团,撼动着他的心。而他心中的邪恶波动…… 杀 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啊啊……姐姐……) 真实哉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姐姐呢?) 通往走廊的门敞开着,门上的玻璃碎了一地。门后是通往里屋的昏暗走廊,走廊上好像有个人。是和博哥哥吗? (你在哪儿啊,姐姐?) 杀!杀!杀!杀!杀!杀!…… 凶恶的杀戮意志袭来。意志的碎片(杀)就在他们的心中。真实哉集中注意力,将“声音”发送出去。 (你在哪儿啊,姐姐?) 他很快听到了回答。 (啊,真实哉……) 九九藏书爱香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太好了!) 真实哉松了口气,轻叹一声。 (你没事啊!) (真实哉……) (你在哪儿?在哪儿啊?) (……道场。) (我在道场里。) (那家伙呢?) (不知道……) (但他还没追来……) (而且我已经报警了……) (啊,太好了。) 真实哉又喘了口气。 (姐姐逃掉了啊……) (希望如此吧……) “声音”的口气很没底。 (真实哉,你呢?) 轮到爱香发问了。 (你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跟我藏书网说话呢?) (我在……) 正要回答“我在门口”时,他接收到的念力波突然乱了。 (怎么了,姐姐!) 但“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那家伙!) (那家伙来了!) 那是爱香的独白。 糟了!说时迟那时快。啊……他听见了虚弱的惨叫声。 (姐姐!?) 真实哉急了。 (姐姐,没事吧?姐姐?!) 真实哉拼命呼唤,可他就是听不见姐藏书网姐的“声音”。“通信”频道又关闭了。 “姐姐!”真实哉大喊一声。他随手抓起放在鞋架上的杀虫剂喷雾,穿过满是鲜血的门厅,冲进里屋。 第二节 杀人鬼踏着他砍倒的木板门走进道场。爱香鼓起勇气,狠狠瞪着她。 屋外只有一丝微弱的灯光。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轮廓,还有他右手中的斧头。刀刃上肯定沾满了牺牲者们的鲜血。 爱香将竹刀举在面前,双手与双膝瑟瑟发抖,难以克制。她尝试着用深呼吸的方式平静下来,无奈毫无用处。 杀人鬼的黑影渐渐逼近九九藏书。令人作呕的恶臭穿过黑暗,扑鼻而来。屋里太暗了,看不清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唯有一双眸子放射出犀利的目光。 那是一双冷酷的、非人的眼睛,爱香心想。非人之物——与其说是野兽,不如说是“杀人机器”来得更贴切。 爱香能感觉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用颤抖的双手举着竹刀,透过面具的铁丝网盯着敌人,徐徐后退。 杀人鬼优哉游哉地朝她走来。与此同时…… 杀 强烈的邪恶波动穿透黑暗,向她逼来。 杀!杀!杀!杀!杀!杀!…… 爱香的手抖个不停。但她还是使劲握紧竹刀,抵挡无比的恐惧带来的压力。而她的内心深处…… 杀 也涌出了相同形状的波动,似乎在与敌人的波动共鸣。 杀!杀!杀!杀!杀!杀!…… (啊,这是……) 这是个不知不觉中蚕食了我的内心的东西,操纵我的手勒住真实哉的脖子的东西。这种东西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某个人的凶恶意志。而这个男人心里也有同样的东西。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两种波动相呼应,在黑暗中掀起异样的波涛。也许双方的平衡一旦打破,就能把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吞噬殆尽。爱香慌了,只得使劲摇头。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在愈发激荡的波涛中,杀人鬼缓缓举起斧头。咚!他猛地蹬了一下地板,扑向爱香。 “啊!”爱香高喊着举起竹刀,可对方挥下的斧头轻而易举地将竹刀打飞,还砸破了爱香脚底的地板,“不要啊!” 爱香丢下竹刀,往后一跳,后背撞到了墙壁。她已无路可退。 杀人鬼再次举起凶器,朝着背靠墙壁的猎物走去,将斧头对准猎物的额头劈下。 爱香拼命扭动身体,避开杀人鬼的攻击。斧头的刀刃擦过她的面具,砍碎了墙壁的木板。就是这轻轻的一擦,便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如果爱香没戴面具,怕是会被杀人鬼打晕吧。 她晃了晃麻木的头,沿着墙壁往侧面逃窜。杀人鬼无比从容地追了上去。 凶器第三次划破黑暗。 爱香抱着必死的觉悟转身,躲是躲开了,可她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两条腿拌在一起,整个人往侧面倒去。 她甚至来不及用手撑一下。右手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压在身下,剧痛袭来,似乎是骨折了。 “不要啊……” 爱香强忍着疼痛,嗓子因恐惧而抽搐。她拼命直起上半身,杀人鬼却如黑色高山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要啊,住手啊,救命啊!” 我不想死。不想被这种家伙(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杀掉。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求你了,住手吧……” 无所遁形,无处可逃,那就破罐子破摔吧。爱香扑向对方的双腿。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被杀人鬼踢飞了。他不过是随便抬了抬腿而已。 爱
?99lib?
香的头狠狠砸在墙壁上,意识瞬间远离,视野朦胧起来。杀人鬼的黑色轮廓开始溶解在黑暗中…… 系在脑袋后面的绳结松了,面具歪得厉害。爱香干脆摘下面具,用双手捧着,往前一推。明知这么挡也是白搭,她还是想用面具稍作防御。 斧子慢慢升起。爱香不禁紧闭双眼。 “不要啊,救命啊……”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但她在心底觉得,我没救了,死定了。 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许怪不得别人。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在病房里耐心听真实哉讲述,相信他的话……要是他刚听见“声音”的时候,我就迅速采取行动……如果我能再勇敢一点……如果杀人鬼攻击和博哥哥的时候,我能捡起地上的斧头,给他致命的反击……如果我没逃进道场…… 无穷无尽的后悔一齐涌出。 我要死了。我要死在这种地方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一击打碎我的脑袋吧。至少别让我受太多罪。至少让我死个痛快吧。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爱香并没有等到她所预料的冲击。斧头并没有挥下来。 (为什么……) 爱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杀人鬼的黑影依然矗立在她面前。他就这么高举着斧头,静止不动了,只是歪着脖子直愣愣地俯视着她。 他在犹豫?不会吧。这家伙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 他是在吊我的胃口吗?他是觉得轻易杀掉我太无趣,想多花点时间好好折磨我吗? “你在干什么!”爱香放下举着面具的双手,带着哭腔说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啊……” 话音刚落,杀人鬼便摆正了脑袋。沾满血污的双唇猛地扬起,形成一抹极其恶心的笑容。不过爱香看不。 握着斧头的双手愈发用力。就在斧头即将砸向猎物的额头时—— 哒哒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娇小的人影扑向杀人鬼的后背。遭到突袭的杀人鬼失去平衡,他向后方转身,发出狂暴的低吟。 “姐姐!”来者奋力高喊着,“快逃!姐姐!” 第三节 杀人鬼的黑影回过身来,张开双臂,发动袭击。而真实哉则迅速冲进他的怀里,举起从房门口拿来的杀虫剂,对准敌人的面部喷射。 “哇啊!”撕心裂肺的吼声震撼了道场。真实哉喷中了敌人的双眼。 真实哉立刻向后方跳跃。杀人鬼一边挠着脸,一边迈着不稳定的步子往前走,好似醉汉。 机不可失!真实哉沿着墙壁,蹑手蹑脚地绕到爱香身边。 “啊,真实哉……”倒在地上的爱香喘息道。 “嘘!”真实哉打断了她,用气声说道,“快逃啊,快!” 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杀人鬼就在道场中央。杀虫剂虽能让他暂时失明,却无法阻止他胡乱挥舞巨斧。 真实哉将手中的喷雾剂砸向反方向的墙壁。咣当!杀人鬼立刻朝那个方向走去。 真实哉看准机会,拉着爱香朝道场入口跑去。 他们踩着倒塌的门板,冲到道场外。 连接道场与主屋的走廊只有一层单薄的屋顶。大雨滂沱,走廊与户外无异。两人在湿透了的地板上步履蹒跚。 “吼哦哦……”野兽般的咆哮从背后传来。 回头一看,只见杀人鬼的黑影从道场里跑了出来。他已从喷雾剂带来的刺痛中恢复过来。他直视着两个猎物,高举斧头,仿佛在宣布:你们别想逃! “到屋里去!”真实哉推了爱香的后背一把,“我会引开他的,姐姐你快逃!” “你要干什么,真实哉?”爱香将惊愕的视线投向真实哉。 真实哉并没有给她反驳的余地:“要是我们两个一起逃,又被他追上了,那就完蛋了啊,所以……” “这怎么行……” “快逃啊!”真实哉用力推开爱香,独自冲进庭院,“过来!”真实哉朝杀人鬼喊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哦!” “真实哉……”爱香的声音消逝在雨中。 “我在这儿!”真实哉大喊道,“我在这儿!!” 他捡起脚下的小石子,对准走廊上的黑影投去。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扔石子了。第一次是在医院大门口,为的是赶走正在吃尸体的狗。这次则恰恰相反,他是为了激怒敌人,让敌人到自己这边来。 像他那样瘦小无力的孩子,如此巨大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真实哉自己也无法回答。 (加油啊,真实哉。不能再让他为非作歹了!) 心声借用父亲的音色(啊,爸藏书网爸……),在脑中反复说道。 (你一定要救姐姐。加油啊。你可是男子汉啊,真实哉。) 没错。我是男子汉。我得保护姐姐。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好姐姐。要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里。所以…… “过来啊!怪物!” “吼!”杀人鬼以狂暴的呼号回应。黑影迅速跳下走廊。 “我在这儿!”真实哉又喊了一声,随后便转身在雨中飞奔起来。 他跑向道场后方,边跑边回头看。杀人鬼正以雷霆之势不断追击,他应该不会改变主意去追爱香,那就意味着真实哉一刻都停不得。 真实哉继续狂奔。 雨冰冷而激烈。真实哉甚至有了奔驰在大海中的错觉。他掏出体内仅剩的力气,发疯似的猛跑。 真实哉翻过院子的树篱,跳进医院的后院。白色建筑物角落的紧急出口映入眼帘。他连忙跑向出口,却发现门锁上了。啪嗒,啪嗒。可怕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了。 真实哉只得离开门口,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他只能在黑暗中再次奔跑起来。 那家伙要追来了。我跑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要是被他抓到,我就死定了。只要我还有力气,就得不停地跑。跑到深邃的黑暗尽头。跑到这个疯狂的夜晚结束为止。 然后—— 真实哉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连一步都迈不动了。就在这时,他终于走到了黑暗的尽头。而他原本以为这片黑暗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朦胧的意识捕捉到眼前的新世界。放眼望去,皆是某种不可思议的白。 (这里到底是……) 就在此时,天降奇迹。起风了。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真实哉的身体。而他只能眺望着眼前的风景,呆若木鸡。 原来他跑到了医院南侧的沼泽岸边。 他所看到的白是樱花的颜色。暴风雨将无数花瓣打落在地,好似银装素裹。而医院外稀疏的路灯则照亮了这一景象。 在这个血淋淋的疯狂夜晚,这幕光景体现出无比凄绝的美,令真实哉看得如痴如醉。 真实哉挤出最后一丝力气,选择了沼泽岸边的一棵樱花树,逃进树后的阴影处,死死地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他拼命调藏书网整紊乱的呼吸,竖起耳朵倾听追击者的气息。可等了好久,他都没听见杀人鬼的脚步声。 莫非他放弃了?还是我甩开了他?姐姐逃掉了吗? 大风再次吹起。就在这时,大马路那边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警车来了!) 真实哉在心中长舒一口气。 (警察来了!) 真实哉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杀人鬼不见踪影。紧张的心弦顿时松弛下来。得救了。这样——这样我就…… 他正想站起身子冲出去。可就在这时…… 杀 那种邪恶波动再次传来,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吓得真实哉动弹不得。 杀!杀!杀!杀!杀!杀! 他无法判断波动从何而来。是那家伙来了?还是……从我心里来的? 两者都有,又好像都没有。都没有?可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湿透了的白色花瓣被强风卷起,飞向空中。而花瓣后方——黑暗的深处,逐渐渗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啊……来了……)真实哉急忙扑倒在地。 草丛在风雨中摇曳,而真实哉则在草丛之中窥视敌人的动静。 他大摇大摆地走来,右手握着那把斧头。看来他还没察觉到真实哉的藏身之地。 杀人鬼缓缓逼近。朦胧的黑色轮廓逐渐进入路灯的白色微光之中。他的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被花瓣覆盖的地面上。突然,真实哉的视线停留在杀人鬼的脚边。 (光着脚?) 那家伙光着脚。他没穿鞋。 突然,真实哉心中陡然萌生出某种异样的杂音。 他没穿鞋。那家伙没穿鞋。 啪嗒啪嗒。穿着湿鞋子走路的响声在耳边响起。这脚步声是——那个时候听见的。今晚“发作”后,他变成了父亲九九藏书的“眼睛”。那时,他曾听见过湿鞋子发出的脚步声。 之后他察觉到眼睛的主人正躺在511号房的床上。随后便是推开病房门的轻响。那家伙就这么走进了病房…… 啪嗒啪嗒。那人穿着吸饱了水的鞋子……那不是光脚路时的脚步声。也就是说,那时进病房的人穿着鞋子——至少是类似鞋子的东西。可现在…… 杂音越发膨胀,顺带唤起了他几乎忘却的某种感觉。 今天晚上,真实哉在511号房门口的走廊上第三次“发作”。那一次,他变成了杀人鬼的“眼睛”。恢复过来之后,他探头看了看病房,再次目击到屋里的惨状。就在那时,他产生了某种不协调感。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种不协调感的来源,也没有闲心深思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不太对劲”而已。那…… 怎么回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心里好乱。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真实哉手足无措。突然,他背后的漆黑色沼泽响起“哗啦”的声音。 杀! 水声传来。这种音色和雨水拍打水面的声音截然不同。 真实哉就这么趴着,回头望去。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水再次发出响声。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啊,这是——这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那种波动吸收了今夜所有的黑暗,创造出无比巨大的漩涡。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巨大的恐惧,贯穿真实哉的全身。 要出事了。真实哉下意识地觉得,要出大事了…… 再这藏书网么一动不动地趴下去,整个人都要变成石头了。真实哉用力摇头,转回正前方。就在这时,第三次“发作”后看到的511号房的光景,鲜明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病房里,有两具沾满鲜血与脏器的尸体。一具仰面躺在床上,脸被割得不成人样,肚子也被剖开了,内脏被拽了出来;另一具尸体的头插在躺着的那具尸体的腹部,倒着靠在墙边。床上的男尸(爸爸……)的脚伸了出来…… 不协调感的源头并不是那双脚——没错。那双脚上分明穿着鞋子。那是一双满是血污与泥水的茶色鞋子。 (为什么……) 真实哉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为什么啊!) 不对劲啊。这里有个决定性的错误。 到底是哪里不对?真实哉尚未理解透彻。 杀人鬼朝真实哉走来。真实哉吓得毛骨悚然,瞪大眼睛。敌人的膝盖至腹部映入眼帘。他穿着无比肮脏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睡衣。啊,这是——他白天“发作”时曾当过那个女人的“眼睛”。可他当时目击到的杀人鬼,并没有穿这种衣服。 真实哉的视线仿佛被磁铁吸住了似的,一路往上看。 脏兮兮的胸口,脏兮兮的脖子,还有脸。 杀红了眼的双眸闪烁着凶光;嘴角露出恶魔般的笑;脸上布满伤口,红肿不堪;皮肤都烂了,难以辨认,但这——这张脸…… “砰!”仿佛有人在真实哉耳边大喊一声。 “这……为什么?!”真实哉不禁喊道,即便这种行为会将他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爸爸!” 第四节 他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绝不可能还活着的人。就算他还活着,也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真实哉凝视着父亲白河诚二郎的脸,而他的意识则飘离肉体,被炫目的银白色光辉吸了进去。 啊,天哪。都这个时候了——都这个时候了,我居然又“发作”了。 不等真实哉想完,他的意识便穿过了光辉的中心。他感受到剧烈的加速度,还有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片刻后,他的意识被狠狠甩了出去…… 放眼望去,空无一物。什么都听不见。真实哉的意识捕捉到的是被没有浓淡变化的灰色覆盖的、无比荒凉的沙漠“风景”。 (这是……) 似曾相识的“风景”。 这是……没九九藏书错,是他第三次“发作”时穿透乳白色“墙壁”后来到的地方。是那家伙的——杀人鬼“心”中的“风景”。 如此空旷,如此荒凉的…… (这是爸爸的?) 他无法自由活动身体,感官也全部失灵,什么都思考不了。他是一具只有呼吸和心跳的行尸走肉。难道这就是身为“植物人”的父亲的“心”吗? 我治不了啊。真实哉心想。 把荒凉成这样的“心”恢复原样?我根本做不到。就算我用功学习,成了很了不起的医生,也没办法治好这样的“心”。 真实哉沉浸在无可救药的无力感之中。与此同时…… (为什么?) 真实哉不断地扪心自问。 为什么爸爸会变成“杀人鬼”?爸爸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答案很快出现在他眼前。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盘踞在这颗“心”中的邪恶意志的集合体正在不断释放出凶恶的波动。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原来是这样……) 上一次来到此处时,真实哉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漆黑的漩涡才是支配着“心”的罪魁祸首。一点也不错。这个漩涡——这才是为夜晚染上杀戮血色的“杀人鬼”的真身。 真实哉展开想象的翅膀。 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透过511号房的窗口,看到那家伙沉入沼泽的那一刻。当时,那家伙狠狠瞪了我一眼,朝我释放出同样形状的波动。 那家伙对准了真实哉心中最阴暗的部分。真实哉拼命抵抗,但波动还是撞开了他的心门。同理,波动也入侵了同在病房中的爱香。于是,两人的心底就留下了同样形状的(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邪恶意志的碎片。 问题是,病房里除了真实哉和爱香,还有别的人。他也受到了波动的攻击。没错
,那个人就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诚二郎。 他的“心”是如此空旷,如此荒芜。真实哉他们好歹还有自发的意志,可诚二郎并非如此。他的“心”与空洞无异,毫无防备。于是波动便轻而易举地入侵了他的“心”,在这里构筑起了巨大的“巢穴”。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如此一来,但求杀戮的狂暴意志就支配并驱动了他的肉体。 杀人,而且要用尽可能残虐的方法。 在狂暴意志的命令下,他开始草菅人命。他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格,而是变成了只能用“杀人鬼”来形容的可怕物体。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漆黑的漩涡在“心”中猛烈旋转。那.99lib.是操纵着真实哉的父亲的邪恶能量的集合体。真实哉正面临着被漩涡卷进去的危险。然而——真实哉继续思考着…… 假设今天晚上的杀戮,都是化作“杀人鬼”的爸爸犯下的罪行。那……511号病房病床上的尸体究竟是谁? 掉包!难道是被掉包了? 那具尸体的脸上全是伤口,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长相。真实哉也没看清他的体格与着装。只是—— 没错,那双脚。伸出床位的那双脚上分明套着鞋子。昏迷不醒的住院患者怎么会穿鞋呢?由此可见,床上的人变了。那具尸体并不是白河诚二郎。 (那会是谁?) 那究竟是谁的尸体?爸爸又是什么时候、如何跟那个人掉包的呢? 就在这时,荒芜至极的“沙漠”居然动了,仿佛在回答真实哉迫切的追问。干燥的砂砾中仅存的水分化作水蒸气,冉冉升起,聚成一团。 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伴随着具体的声音与画面,对真实哉的意识诉说着真相。 啪嗒啪嗒。 这是……那时我听到的声音。穿着湿鞋子走路的声音(没有光着脚……)。当时他变成了父亲的“眼睛”。他就这么躺在511号房床上,“听见”了那样的脚步声。 漆黑的人影映入眼帘。那人穿着湿衣服。能听见水滴落九九藏书地的声音。还能闻到某种异样的臭味。咻……咻……他能听见野兽般的喘气声。 那家伙来了!真实哉的意识惨叫一声。他还以为那家伙——那个杀人鬼从沼泽里爬了出来,跑来杀爸爸了。然而…… 杀气腾腾的视线是如此尖锐。那人喘得越来越厉害。带着水、泥与血的手臂缓缓向这边逼来。 噗通。心脏猛跳一下。与此同时—— 杀 强烈的邪恶波动填满了昏暗的房间。那波动,就像沉入沼泽的那家伙的双眸释放出的……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还以为那种波动是溜进房间的人释放出的玩意儿。难道他想错了?难道那是从内侧——从父亲的“心”的内部释放出的波动吗? 杀!杀!杀!杀!杀!杀!杀 手越来越近,气息也越发急促。 杀!杀!杀!杀!杀!杀!杀!…… 住手!救命啊!真实哉边喊边闭上心中的“眼睛”。之后,他便脱离了父亲的“眼睛”。 真实哉“离开”之后,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团东西继续发送着真实哉所不知道的信息。莫非这是这颗“心”里残存的那时的“记忆”吗? 照理说植物人的“心”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记忆”,可真实哉的确能看见这些画面。 莫非爸爸的“心”还没有完全死亡?真实哉心想。 (啊,爸爸……) 逐渐逼近的手上握着一把刀,刀刃上沾满黑色的血污。 突然,躺着的人动了。 他抓住来人的手腕,猛地坐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夺下了那人的刀。之后再将那不速之客按在床上,毫不犹豫地用夺来藏书网的刀切开了他的喉咙。 这时,“眼睛”捕捉到了不速之客的脸。 (这张脸是……) 真实哉对这张脸有印象,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原来是他。晚间新闻里提到的那个逃亡中杀人犯曾根崎庄介。就是他! 原来是这样。真实哉总算想明白了。 那具尸体——我在511号房看见的那具尸体(那人穿着鞋子……),是那个叫曾根崎的男人。我脱离爸爸的“眼睛”之后,被“杀人鬼”控制的爸爸就将那人按在床上,残忍地杀害。 可是……曾根崎不是在逃命吗?他为什么会来到医院,来到这间病房呢? 这个问题很难用逻辑解释清楚,但真实哉好像悟出了其中的奥妙。 曾根崎在隔壁的朱城市杀了人。他的大脑受到了兴奋剂的影响,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也许盘踞在诚二郎心中的波动(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感知到曾根崎的疯狂,将他吸引过来。 这把刀肯定是曾根崎在朱城市杀人时使用的凶器。那他进病房时刀上为什么是湿的呢?这不难解释。真实哉来到医院时,在医院大门口发现了职员的尸体。而杀死这位职员的并非化作杀人鬼的诚二郎,而是手握大刀的曾根崎。也许是他入侵医院时被那个职员撞见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没错!) 对真实哉诉说着真相的“记忆”波浪逐渐退去。这时,真实哉的意识再次感觉到,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有着漩涡状的邪恶能量。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啊,不行了……) 再在这儿待下去,会被那个漩涡吞噬的。到时候,我就不再是我了。 真实哉拼命反抗漩涡的吸引力,朝“心”的外侧飞去。他成功突破了乳白色的“墙壁”,将意识摆回“眼睛”的位置。 第五节 这时,“眼睛”捕捉到倒在几米开外的樱花树下的少年。少年穿着肮脏不堪的运动服与牛仔背带裤,衣服原来的颜色已无法辨认了。那娇小的身躯正趴在潮湿的草丛里,一动不动,简直与死人无异。 (那是我……) 杀 波动驱动着原本无法动弹的肉体。 杀!杀!杀!杀!杀!杀!…… “眼睛”的主人——白河诚二郎握紧右手中的斧头,朝向少年缓缓迈开步子。 (啊,住手啊……) 被他发现了。要被他杀掉了。 而我现在就是他——爸爸的“眼睛”。不幸的是,爸爸已经被超越这个世界的常识的邪恶意志(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控制住了。 (住手啊!) 真实哉的意识大吼着。 (爸爸!) “站住!”某人的喊声传来。 与此同时,一束光从天而降。那是手电筒的光。 “不许动!” “眼睛”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斜向落地的雨水中,出现了两个正在朝这边跑来的人影。他们是身着制服的警官。 而在真实哉身后—— 哗啦!明亮的水声传来。那是方才真实哉“发作”前听到的那种水声。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骇人的能量如龙卷风般震撼着黑暗。赶到现场的警官们肯定也有所察觉。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股波动并非来源于“心”的内侧。那分明是水声传来的方向(沼泽里?)来的。 诚二郎转回沼泽,沼泽的水面映入他的“眼睛”。哗啦啦。水面掀起阵阵波浪。 (啊啊啊……) 真实哉的意识毛骨悚然。 (是那家伙……) 话音刚落,他便现身了。水面一分为二,他的巨体从黑色的沼泽中徐徐升起。 (果然是那家伙……) 第一次“发作”时,通过那个女人的“眼睛”“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朝病房释放出邪恶意志,同时沉入沼泽的男人。 双叶山杀人鬼。 绝对没错。这个突然现身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杀人鬼。 难道他一直潜伏在污浊的沼泽里养伤?是这么回事吗? 杀人鬼抖落身上的水草与泥土,朝沼泽对岸走去。只有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巨大怪物,才会迈出那样的步子。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全身上下都放射出这种波动。而盘踞在诚二郎“心”里的黑色漩涡也在释放着波动。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两股能量相互撞击,产生了共鸣。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就在这时,真实哉突然听到了一种令人怀念的“声音”。从“心”的内侧喷涌而出的杀意,也因那种声音产生些微的摇摆。 (……实哉。) (哎?) (真……实……哉。) (啊,这是……) 这……爸爸的声音?藏书网 (啊……真实哉……) 声音转瞬即逝。 是幻听?还是我借用爸爸的音色发出了声音?又或许是…… 真实哉回忆起在“沙漠”中向他道出真相的某样东西。当时他心想,也许爸爸的“心”还未完全死亡。难道我没猜错? (爸爸?) 真实哉向“心”的内侧呼唤。 (爸爸,你在吗?你认得出我吗?)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凶恶的波动源源不断,而波动的缝隙中…… (真实哉。) 真实哉清楚地听到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 (……斗啊……真实哉。) 啊,果然是这样。爸爸的“心”果然没有死。他的“心”还活在那片“沙漠”的某个地方。 (战斗啊……真实哉。) (爸爸) (战斗…99lib?…) (你让我战斗我也……) (和那家伙……) (和那家伙……战斗。) 杀人鬼在沼泽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爸爸口中的“那家伙”指的是杀人鬼吗?爸爸是要让我去跟杀人鬼“战斗”? (这……我要怎么战斗啊……) 真实哉一头雾水。 (……的身体)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用……这个身体……) (这个身体——用爸爸的身体?) (用吧。) (然后……把我……) 情况刻不容缓。 要是束手就擒,我就死定了。也许会被化作杀人鬼的爸爸杀死,或是被从沼泽里爬出来的货真价实的杀人鬼杀死。 真实哉无暇犹豫,直接冲入父亲的“心”中。他穿透“墙壁”,穿越广袤的“沙漠”。最后,他终于来到了盘踞在“心”正中央的黑色漩涡。 (救我……真实哉。) 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 (救救……我。) (把我……) 父亲的声音显得如此痛苦,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从这里……) (从这个……地狱里……) (解放……出来。) (啊,爸爸……) 真实哉下定决心。 没工夫犹豫,也没工夫害怕。 (进去……) 没错。只能放手一搏了。这就动手。 (到那个漩涡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冒险能收获怎样的结果。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杀人鬼的对手。 也许我冲进去之后,我就不是我了。也许我会被扯得粉碎,也许我会被那股邪恶的力量(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完全抹杀。 但我不得不做。我得救的可能性,还有爸爸得救的可能性,全都赌在了这次冒险上。 面对形成轰鸣漩涡的异常能量,真实哉的意识与能量中心释放出的波动(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相呼应,心中的声音(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达到无法平抑的程度。 (爸爸!) 真实哉大喊一声,冲进了此前因恐惧不敢接近的漩涡中心。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但求杀戮的贪婪意志,将真实哉的意识包裹起来。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把真实哉压碎了。那感觉,就好像煤焦油似的黏稠液体在顺着眼睛、嘴巴、鼻子与耳朵,甚至是全身的毛孔入侵体内。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真实哉拼命挣扎,抵抗企图将全世界都改造成血色黑暗的凶恶力量。然而,他越是挣扎,越是抵抗,力量就越是强大(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它将真实哉的意识死死压住,试图剥夺他的自由。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的心灵眼看着就快灰飞烟灭,融入黑暗之中了。此时,他终于大彻大悟:反抗是徒劳的。 用硬碰硬的方式,绝无法打败这家伙,或是赶走他。再怎么反抗,都无法轻易将他制服。既然如此——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在我心中搏动的邪恶意志的碎片,与在此处形成漩涡的巨大能量,两者的形状是完全一样的。 杀!杀!杀!杀!杀!杀!…… 就是这样! 反抗了也没用。不要反抗,而是应该配合它。不要抵抗力量,而要与力量统一步调。用上这个东西——用上这个碎片(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如果我能在此基础上逆势而上,掌握整体的控制权…… 我可以的。 我应该能做到。 真实哉停止了思考。他封锁了所有的感情,只将栖息在心灵深处的邪恶意志(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拽到表面,让这种意志包裹住他的意识。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两种波动相互碰撞,相互共鸣,将巨浪推向高潮。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浪潮的波长完全重合,形成了一波巨大的海啸。真实哉看准时机,将压抑已久的自我意识一口气释放出来,并将其扩散。这个动作与刚才的正相反,他想尽可能张开意识之网,将两种波动统统包围起来。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变得更强的浪潮正怀揣着不断旋转的凶恶能量。真实哉成功变成了父亲的“心”。与此同时,他也成了父亲的“眼睛”“耳朵”与“四肢”。 他看见躺在樱花树下的自己。再往前看,便是在沼泽中行进的男子——如假包换的“双叶山杀人鬼”的巨体。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意识,没有被完全吞噬,但两者的平衡岌岌可危,一触即发。意识深处,漆黑的火焰熊熊燃起。 杀了那家伙! 那是真实哉本人的意志,也是真实哉的意识化作巨网包裹起来的能量发出的吼叫。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那家伙! 那是何等激烈的杀意,让真实哉几乎忘记自己是谁,行动的目的又是什么。那是与爱、正义、人性完全无缘的疯狂冲动。究竟是真实哉在操纵它,还是它在操纵着真实哉?无人知晓。 杀!杀!杀!杀!杀!杀!杀! 诚二郎用双手将斧头高举过头顶。他也是剑道高手,而这是他当年最擅长的姿势。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诚二郎(真实哉)爆发出狂暴的吼声,飞身一跃,带起覆盖着地面的花瓣,跨越真实哉的肉体,向沼泽中的杀人鬼扑去。 我要杀了你! 挥下的斧头正中杀人鬼的左肩。肩头的肌肉应声裂开,鲜血如雾气般在雨中飞舞。 然而,杀人鬼并没有退缩。糜烂的脸异常扭曲。他带着龇牙咧嘴的表情,张牙舞爪地扑向诚二郎(真实哉)。诚二郎(真实哉)躲过了杀人鬼的攻击,抽身躲回斜后方,迅速握好沾着血的斧头。 “不许动!”身后传来警官惊慌不已的声音,“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杀人鬼岂会听警察的劝。他调转方向,继续发动攻击。而诚二郎(真实哉)则锁定了杀人鬼的颈部,水平挥动斧头。 真实哉感觉到了——他击中对方了。那是血肉崩裂、骨骼断裂的手感。 杀人鬼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但叫声只持续了一瞬间。杀人鬼身首异处,骇人的血沫喷涌而出。 (成功了!) 血淋淋的头颅落在岸边,在樱花花瓣上滚动。真实哉用“眼睛”追踪那颗脑袋,在意识中奏响胜利的凯歌。然而,欢欣之情转瞬即逝。 当他将“眼睛”转回留在沼泽中的杀人鬼的躯体时,欢声顿时变成惊愕的呼喊。 杀人鬼失去了头部,脖子的断面喷出鲜血的烟雾,但他并没有倒下。他不仅没有倒下,还张开双臂朝诚二郎扑来。那绝不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那分明是拥有明确意志的行动。 简直难以置信。这家伙还活着。 看到这幕光景,真实哉都快疯了。 没了头却不会死,还能发动袭击。这家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也许我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真实哉不禁心想。 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杀人案。根本不存在什么“双叶山杀人鬼”。谁都没死。一切都是我在暴风雨之夜做的可怕噩梦。否则——否则,这种事…… “不许动!”警官再次喊道,“我要开枪了!我真的要开枪了!” 接二连三的枪声撼动了黑暗。 子弹射向与诚二郎扭打起来的杀人鬼,以及想把杀人鬼甩开的诚二郎。沼泽的水没到膝盖,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好几颗子弹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伴随着染上血色的激烈闪光,真实哉的意识被弹射出了父亲的“心”。 真实哉的意识在空白中停留了许久才回到他自己的肉体。在现实中,那不过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失调的知觉逐渐恢复正常。 真实哉缓缓起身,回头望向沼泽。 两个“杀人鬼”都不见了。黑色的水面波浪起伏,就像在痛苦喘息的生物。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凶恶的波动稍微变弱了一些,却仍在撼动世界的平稳。真实哉感知着波动,环视四周。他的视线很快捕捉到了斜前方几米开外的异形物体。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那个物体走去。 那正是杀人鬼的头部。有半个头已经埋入了地面。整张脸都被烧烂了,几乎无法辨别出他的长相,完全就是个恶心的肉块。无数樱花花瓣混着鲜血与污泥黏在那张脸上。头颅的面部朝上,裂开的皮肤间露出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真实哉抿着嘴,面无表情,视线无比空洞。他搬起脚底的一块大石。那石头几乎跟婴儿的头一般大。接着,他双膝跪地,高举石块,再对准头颅的面部狠狠砸下。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实哉在无可抑制的冲动的驱使下,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杀人鬼的脸完全失去原型,化作彻头彻尾的肉块。 真实哉毫不迟疑地捧起被砸烂的脑袋,用尽全力,将它丢进尚未平静的漆黑沼泽中。 杀!杀!杀!杀!杀!杀!…… 这时,真实哉终于察觉到…… 杀!杀!杀!杀!杀!杀!杀!…… 扰乱这个夜晚的邪恶能量开始飞速衰退。栖息在真实哉心中的波动(杀!杀!杀!杀!杀!杀!……)也不例外。波动像气球漏气似的越来越小(杀!杀!杀!杀!杀!杀!……),最后消失了(杀!杀!杀!杀!杀!杀!杀!……)。 结束了吗?真的都结束了吗? 狂风暴雨中,如冰块般凉透了的娇小身躯瑟瑟发抖。 “喂!”“小朋友!你没事吧!” 九九藏书真实哉无力回应警官们的呼喊,只得呆呆地凝视着自己沾满黑色血污的双手。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