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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鬼·觉醒篇》
第一章
“在山里说和大海有关的故事似乎有点不太合适……啊,这事儿是我哥告诉我的。我本人呢,这方面的经验不是很丰富,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洲藤敏彦轻抚着头发说道。
他的个子不算高,长得倒挺俊朗。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是黑色T恤,外头套了件长袖红夹克。他今年二十四岁,自称是“摄影师”,其实不过是个混迹于摄影工作室的打工仔。不过他父母腰缠万贯,给的钱足够他过上符合公子哥身份的优雅生活。
黑暗中,篝火熊熊燃烧。包括洲藤在内的八名男女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小心地避开了烟熏火燎的下风口。
“我哥上大学时参加过一支摇滚乐队,他是队里的贝司手。乐队经99lib.
常要在录音棚里排练到大半夜。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某位乐队成员在练习结束后随口提议说:‘我们去海边兜风吧。’
“我哥有一辆RX7,队里的吉他手有一辆MR2。于是五个大男人就兵分两路,坐上两辆车开到了湘南。
“鼓手和主唱坐的是我哥的车。可车开着开着,大伙儿发现鼓手有点没精打采的。一问,他说自己的肩膀特别重,很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他一样,好重好重……当时谁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只是肩膀不太舒服而已。
“开到海边时,天已经快亮了。大家兴致很高,一看天气不错,就下海游泳了。”洲藤伸出舌头,缓缓舔湿红润的薄唇,继续说道,“其他人都下水了,可那个鼓手还是说自己不太舒服,一直坐在海边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摇摇晃晃地往海里走,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一去不复返?”坐在洲藤旁边的千岁惠理原本用一只手扶着脸颊。听到这儿,她便松开了手。她穿着黑色紧身裤,上身则是特别凸显身材曲线的黑色长袖衫。她比洲藤小一岁,今年二十三,是位白领丽人。“难道他淹死了不成?”
“没错,他真的淹死了。”洲藤带着严肃的神色点头说道,“剩下的四个人见他很久都没回来,开始惊慌失措,还分头寻找,可就是找不到。最后他们只能报警。
“警察搜寻了很久,直到那天晚上,人终于找到了。海浪把他的尸体冲上了海滩。然而——”洲藤煞有介事地停顿了片刻,“他的尸体上还缠着另一具尸体。那是个溺死的老婆婆。那老婆婆趴在他背上,紧紧勾着他的肩膀。就像这样……”
他突然伸出双手,猛地扑向千岁。
“呀!”千岁尖叫一声,扑进了坐在对面的大八木铁男的怀里,“好讨厌哦,真是的……”
笑声四起。
洲藤泰然自若地说道:“我哥他们这才回过神来——‘难怪他一直说自己肩膀重啊。’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千岁用眼角余光狠狠瞥了洲藤一眼。
“反正我哥是这么说的。”
洲藤露出淘气的笑容,端起纸杯,喝了口兑水的威士忌。
“好,下一个。”
主持人矶部夫人环视四周。在篝火晚会正举行到兴头上时,她提出了一人讲一个鬼故事——玩“百物语”游戏——的主意。
“就剩大八木和小由子没讲了吧?大八木,要不你先来?”
“让我来压轴好了。我有个相当不错的故事。”大八木如此回答。
他是个公司职员,今年二十七岁。他是八个人中个子最高大的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上下,比中等身材的洲藤高了有二十多厘米。
“是嘛。那就让小由子先讲吧。”
听到矶部夫人的催促,茜由美子顿时慌了神:“呃……我,我不是很擅长说这些……”
“那可不行,”矶部夫人喝了不少酒,一张圆脸异常红润,“大家都讲了,你怎么能不讲呢?”
“可是……”
茜没有继续看着眼前的火堆,而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背后。
黑暗深处有一栋山间小屋。小屋周围是漆黑的森林。除了火堆的噼啪声,还能听见青草的沙沙声与虫子的鸣叫声。
“呃……我不是很喜欢在这种地方说这些……”
这时,茜忽然感觉到夜色中有某种异样的、如同压力般的力量,在这个空间蠢蠢欲动。
“为什么?”矶部夫人问道,“在这种地方讲才有意思呀。”
“可……”
“你是怕招恶鬼过来?”故意如此抬杠的人是冲元优介。
他穿着脏兮兮的白色牛仔裤,上身是茶色的格纹衬衫。他身材微胖,长了张葫芦形的脸;油光满面,戴着一副黑框厚眼镜。他是个大三学生,比大八木和洲藤年轻,但光看长相,也许比他们更显老。
“好羡慕你哦,我真想亲眼看看幽灵到底是什么模样。就一眼也行。”
“我本来也不想讲,还不是因为大家都讲了……”千岁用娇媚的声音说道。只见她将手指插进自己那头波浪长发中,又慢慢撩起。
茜心想,你哪里像是“不想讲”的样子啊?
千岁是在洲藤之前讲的。她讲述道,有个少女从她家附近的人行天桥上跳下马路自杀,变成了冤鬼。她讲的时候,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那……”无可奈何之下,茜只得开口,“那我就讲讲我至今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件往事吧……”
她低着头,抬起眼睛,窥视着众人的表情。
所有人立刻鸦雀无声。围着火堆的另外七个人纷纷将视线集中在茜的身上。茜也是大学生,今年春天刚满二十岁。她并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呃,这是……我上幼儿园时的事了。”
她有个名叫“由起子”的姐姐。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在这对姐妹身上。
“那天我生病了,没有去幼儿园,一直在家休息。睡着睡着,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个很可怕的梦。后来我把这件事跟姐姐由起子说了,结果她告诉我,那天她在回家路上经历了相同的事。”
“哦?”矶部夫人感叹道,“她的经历跟你的梦一样?”
“没错。”
“你梦见什么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一个陌生男人在铁轨道口被电车撞死了……”
“是跳轨吗?你姐姐看见那人自杀时的模样了?”
“她是这么说的。”
“这是不是……哎,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啊,心电感应。这是不是心电感应啊?”冲元插嘴道。他喝醉了,两颊通红,边说边把沉重的眼镜往上推,“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事例。”
“心电感应……是传心术吗?”千岁歪着脑袋问道。
“没错,”冲元色眯眯地瞥了眼坐在洲藤与大八木之间的千岁,“我看到的故事是,美国某个州的一个人被人谋杀,结果他住在另一个州的双胞胎兄弟也被人用同一种方法杀死了。”
“这和传心术是两码事吧。”坐在茜身旁喝着果汁的麻宫守如此说道。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的未成年人,年仅十四岁,还在上初二。他身材矮小,脸上尚有一丝稚嫩。
“那只是碰巧吧。”
不等麻宫说完,冲元便很是不爽地打断了他:“双胞胎心灵相通,所以他们的肉体也会产生相同的变化。”
“可是……”
“太荒谬了,”洲藤耸了耸肩膀,“传心术什么的也太不可信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传心术这东西不能一概而论。”矶部秀二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在八个人中最年长,算是这次聚会的领队。
“不是有一种双胞胎叫‘暹罗双胞胎’吗?”99lib?
“暹罗双胞胎?”麻宫反问道。
“最近人们开始用‘连体婴’这个说法了。不过以前都称作‘暹罗双胞胎’。这个词特指那些身体有一部分相连,或者说共用某一部分的双胞胎。”
“懂了,然后呢?”
“你听说过一部叫《畸形人》的电影吗?那是托德·布朗宁的作品。那可是六十多年前的杰作。其中的一位主人公——啊,不,是其中的两位主人公就是一对暹罗双胞胎。电影中有一幕是这样的……
“有人向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个求婚。她一脸欣喜地答应了对方,而与她腰部相连的那位姐妹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露出了一脸幸福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她们俩不光肉体相连,连心灵都是通的?”
“没错。看到那一幕,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
“可是矶部老师,”洲藤不敢苟同,“暹罗双胞胎至少有一部分肉体相连,会有心电感应也在情理之中,但……”
“普通的同卵双胞胎本是一个生命,在分裂的过程中变成了两个个体,这和暹罗双胞胎有着相同之处。再说得详细点……”
“我觉得这种说法似乎缺乏科学依据。”
“是吗?”
“老师,您相信超能力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清楚的事情。”
“呵呵,没想到高中的理科教师会说出这种话。”
“洲藤,你刚才讲鬼故事的时候不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嘛。”矶部夫人出口相助。
只见洲藤张开双臂说道:“鬼故事归鬼故事,那也算逢场作戏嘛。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什么嘛,敢情那故事是你编出来的?”千岁撅起朱唇,“人家都快被你吓死了好不好。”
“算了算了,”大八木用中气十足的粗犷嗓音说道,“别讲这么费脑子的事了。机会难得,只要能让大伙儿尽兴,管它是真的还是编出来的呢。是不是啊,洲藤?”
“呃,我又.99lib?没……”
“算啦,算啦,”大八木面相精悍,肤色黝黑,只见他张嘴露出一口白牙,说道,“那就让我给这场故事会收个尾吧。”
他猛然站起身,卷起橙色长袖衬衫的袖口,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的故事很吓人,而且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最关键的是,我要说的故事啊,就发生在这座山上……”
第二章
八月二十日深夜。
在山间小屋前围绕篝火席地而坐的八个人——矶部秀二与矶部真弓夫妇、大八木铁男、洲藤敏彦、冲元优介、千岁惠理、茜由美子和麻宫守都是“TC会”的成员。
“TC会”是三年前成立的一个联谊团体,入会门槛与性别、年龄、99lib?
国籍与职业无关,只要满足某个条件即可入会。它算是个全国性组织,每个地区都有分部,各项活动也由各分部来策划。
而这次登山活动,就是名为“东京第二分部·夏季特别郊游”的企划。一行人一大早从东京出发赶往山脚下的村庄,一路爬山,直到傍晚才来到这座山间小屋。
最年长的矶部带头干杯,初中生麻宫与酒量不济的茜喝的是果汁。篝火晚会就此拉开帷幕。今天来了很多新面孔,所以一开始气氛颇有些尴尬。不过酒劲上来之后,大家便打开了话匣子。聊着聊着,矶部夫人提出了玩“百物语”的点子。
大八木开始讲故事时,时间已经临近十点了。
“大家听过双叶山杀人鬼的故事吗?”他先向大家提问,见无人作答,便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儿还挺有名的。矶部老师,您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矶部一边往纸杯里倒威士忌一边摇头,“杀人鬼……这座山上还有这种东西啊?”
“那大家还记得这座山上发生的‘初中生惨死事件’吗?”大八木抱起粗壮的胳膊,“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啊。”
“初中生惨死?”
“嗯,一群来春游的初中生爬上双叶山,有四个人和大部队走散了。直到后来,人们才找到他们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么说来……”
“您想起来了吧?”
“嗯,”矶部将手放在发际线明显后退的额头上说道,“那是发生在这座山上的吗?”
“是的,”大八木严肃地点点头,“警方一直没有抓获那起案件的凶手。人们找到那几个学生时,他们已经不成人样了。有的没了胳膊,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还被砍了头……
“警方对此展开大规模的搜查,却迟迟没有抓住凶手。而且四个学生中有一个至今不知所踪,连尸体的残片都没找到。有人说他们可能撞见了熊,那个失踪了的学生就这么被熊吃掉了。
“但警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个精神异常的人碰巧来到双叶山,并下了毒手。他们恐怕是实在给不出什么更可靠的结论。
“言归正传。那起案件过后,街头巷尾出现了很多有关双叶山的负面传闻。实不相瞒,我老家就在这附近,所以我总免不了听说这方面的事,比如……”
我不想听。
不知为何,茜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不敢再看火焰对面的大八木,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某种强烈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夹带着某种预感。
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大八木要说的是很不好的事情,是不能在这里说的事情,是听不得的事情。
“你怎么了?”见茜的情况不太对劲,旁边的麻宫忧心忡忡地问道,“不舒服吗?”
茜微微摇头,轻声回答道:“我没事。”
“很多一直住在这里的老人说,这一带的土地充满了邪恶的‘气’,有一种不祥的‘场’,很容易召来恶灵。他们真心相信这种玄乎的说法,”大八木继续说道,“也就是说,那群满脑子迷信的人认为,这座双叶山上住着一个会吃人的‘恶魔’。说它是‘怪物’也成。而它才是杀死那群初中生的真凶。
“双叶山上有个可怕的怪物。它不是警方口中的‘精神异常的人’,也不是‘碰巧来到双叶山’的。那些人认为,这个怪物长年住在山里。所以没事最好别到双叶山来,否则定会有灾难降临在你身上。”
“不会吧,”洲藤百无聊赖地说道,“又不是《十三号星期五》里的杰森。”
“不瞒你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大八木倒没生气,“有人说过,双叶山里住着一个跟杰森一样的杀人鬼。这个说法比‘恶魔’‘怪物’什么的更有现实感吧。”
“还是很荒唐,”洲藤耸耸肩说道,“住在山上?那他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而且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人们肯定会说他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吧……太假了。”
“确实有人这么说过,”大八木的神情依然严肃,“还有很多关于杀人鬼真身的说法。有人说他是以前住在山上的樵夫的女儿跟熊生的孩子;还有人说他是栖息在山中的恶鬼一族的后裔。”
“啥?”
“还有还有。据说二战时,山上有一家军队的秘密研究所。那里的研究人员开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药品,只要用一点点,就能让人发疯。这种药还有一小部分保留在双叶山的某个地方。所谓的杀人鬼,就是不小心被药物弄疯的登山者。
“还有个和这种说法很像的版本。说是二战结束之后,政府在这附近造了个秘密研究所,专做各种生化实验,比如改造基因之类,而且还会做人体试验……”
“于是就搞出弗兰肯斯坦那样的怪物了?”洲藤嗤之以鼻,“这种段子,连低级恐怖片也不会那样编。”
“话是这么说啦,”大八木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摆回一本正经的表情,“总而言之,关于双叶山杀人鬼真实身份的传闻数不胜数。每一种说法都很荒诞,但初中生惨死案件并不是偶然事件。那段时期,这一带还发生过好几起失踪案,而那些案件至今悬而未决。”
“什么?还有其他失踪案吗?”矶部问道。
“是啊,老师您没听说吗?”
“没有啊。”
“以前这座山上是有露营地的,生意还挺不错,可现在根本没人来。这也是因为杀人鬼的事传开了,大家都不敢来了。好比这座山间小屋。”
篝火不再烧得像之前那么旺。大八木扬起下巴,指向火焰对面的小屋的黑影。
“当年小屋还有人管理,要住宿还得交钱。可现在呢?都破成这样了。这也难怪,这年头还有谁会兴冲冲地跑到这座‘魔山’上来呢。而毫不知情的我们就这么上了山。其实我本来不是很赞成这次的活动。”
大八木停顿片刻。极不自然的沉默笼罩着所有在场的人。
虽说没人会把他刚才说的话照单全收,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脑海中都掠过了一丝疑似不安的情感。
“我的故事说完了。请大家务必小心,别把沉睡在双叶山的杀人鬼吵醒哦。”
“哼,我才不信呢,”洲藤如此说道,“要是真有那种杀人鬼,我还真盼着他出来露个面。也许大伙儿还能跟他一起拍个集体照,我也能给大家露一手。”
茜听着洲藤的玩笑话,心中竟越发恐惧,并产生了某种99lib?强烈的预感。
(啊——不行。)
(不可以。)
(不可以。)
(不能说这种话……)
“要是他真出现了,最先遭殃的会是谁?要不要赌一把?”
(不行。)
茜双目紧闭,在心中重复道。而两耳深处,又仿佛听见了这句话的回音。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她不禁喊出了声。
就在这时,篝火中的一块木柴炸开了。血红的火星四散,朝她飞去。
茜大惊失色,赶忙闪开,一不小心便失去了平衡。她伸出双手撑住地面。
“唔……”右手手指生生地疼,茜不禁呻吟起来。
“啊,你没事吧?”最先上前的是麻宫。
茜借着火光看了看手指。刚才伸手撑地的时候,手指好像被石头的尖角割破了,指尖的皮肤裂开一条细长的口子,还冒出一粒血珠。在摇曳的红色火光的反衬下,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浓重的灰色。
“没事吧?”麻宫再次问道。
“不好意思,我没事。”
茜轻轻点头,用嘴含住了受伤的指尖。血的味道比白天流的汗更淡,只有微微的铁锈味。
“伤着了?”矶部夫人起身走到茜的身边,“最好消消毒……啊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是吗……”
“不舒服吗?”
“没有。啊,可能有些累吧。”
“嗯,”夫人将手搭在茜纤弱的肩膀上,“早点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屋里吧。”
“嗯。”茜垂头丧气地站起身,随矶部夫人离开了会场。
第三章
有人在呼唤——就是这种感觉。
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回响。
噗通。
噗通,噗通……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觉醒了。
他究竟是谁?世间已无人知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诞生于何时何地?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可要是他拥有普通人的常.99lib.识,能够理解“善”与“恶”、“神明”与“恶魔”等概念,那他定会意识到——
我就是“恶魔”之子。
他究竟是谁?无99lib.
人知晓。也没有人知道他于何时粉墨登场,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杀人鬼。
我们只能暂且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而且,只有这个称呼,才能充分表达出他的属性。
第四章
夜色渐深。午夜零点过后,留在篝火旁的人只剩下三个。他们是大八木铁男、洲藤敏彦与千岁惠理。
柴火快烧完了,火势也减弱了不少。千岁不再盯着红色的火光看,而是仰望着夜空,说道:“月亮出来了哎。”
一轮圆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千岁这才察觉到月亮的存在。
“哦,还真是。”
“比满月还圆呢。”两旁的男人们附和道。
“真美啊。还有那么多星星。”
千岁抬着头,用双手撩起一头秀发。
男人们的视线顿时被她那樱色的后脖颈吸引住了。千岁虽然喝得头昏脑涨,却分明感觉到了两人炙热的视线。
她在蓝色的月光中眯起眼睛。月光缓缓潜入心中,拨弄着她的思绪。
“好想去散步。”她喃喃道。
男人们定是听出了其中挑逗的意味。
她用一双媚眼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大八木叼着香烟,擦亮火柴。洲藤则将双手放在脑后,游目四顾。千岁一句话就让他们蠢蠢欲动了,这让她有些自鸣得意。
大八木与洲藤都不算她讨厌的类型。虽然她并非抱着这种期待来参加这次的郊游,但稍微玩玩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是。)
千岁露出一丝微笑。她再次仰望头顶的满月。
(谁让月色那么好呢。)
千岁对心灵中不断倾斜的天平说道。她说服了自己。
“小惠理,你要点谁啊?”洲藤问道。
这个问题略显唐突。他与千岁以前并不相识,但宴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以“小惠理”称呼她了。
“啊?”千岁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什么叫‘点谁’啊?”
“你不是说你想去散步吗?”洲藤也喝了不少,口齿不太清晰,白皙的两颊染上了红晕,“我问你,你要点大八木先生还是点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一起去也太没情调了吧。”
“这话没错,”大八木毫不示弱,他也喝了不少,却面不改色,与洲藤截然不同,“既然如此,就让其中一位男士退场吧。是不是啊,洲藤?”
“谁说退场的那个一定是我了。对吧,小惠理?”
“呃,我,可……”
“多简单啊,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洲藤?”
“这,你突然问我这些我也……”
“别想那么多嘛,”洲藤笑道,“就是月圆之夜的小游戏而已。”
“你们让我怎么选嘛……”
“啊呀呀,难道我们俩都没戏?”
“也不是啦……”
“选不出来?”
千岁暧昧地摇了摇头。
她总不能说“哪个都行”吧,又不是电视上那种速配节目。这么露骨的二选一,要她如何回答才好。
“哼,那不如这样吧,”洲藤说道,“大八木先生,咱们比一把,怎么样?”
莫非他们要决斗?千岁心想。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洲藤实在不像是会找人决斗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决斗,他也会当坐山观虎斗的那一个。
“怎么比?”大八木问道。
洲藤将手伸进红色夹克的口袋,边摸索边回答:“投硬币吧。”
“啊?”
“投硬币,猜正反面。谁输了都不能记恨哦。”
“这办法好。就这么办。”
两人越说越起劲,很快敲定了决胜的方法。见他们如此幼稚,千岁有些无奈,但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唉,这样也挺好的。)
她拿出一根细长的薄荷烟,叼在嘴上。
芳惠姐会选哪个呢?千岁如此寻思着。
她也是个挺爱玩的人——虽然惠理没什么资格说别人。说不定她正跟某个人玩得尽兴呢。
她点燃香烟,下意识地往山间小屋的方向看去。先回去休息的人们好像都已经睡着了,屋里没亮灯。
此时,小屋正沐浴在苍白的月光下。小屋后侧貌似有个东西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
千岁惊讶地瞪大双眼,凝视眼前的黑暗。然而,她的眼睛捕捉不到任何移动的物体。
刚才的影子是什么?难道有人走出小屋?还是某种动物?
她忽然想起,上高中那会儿,她曾经跟朋友们上山露营。睡到半夜,她还撞见一只狸猫从森林里跑出来。
叮。抛硬币的声音传来,千岁赶忙收回视线。
.99lib.抛硬币的是洲藤。他用左手手背接住硬币,再迅速用右手手掌将它按住。
“正面反面?”
“反面。”大八木回答道。
“哼。那我就猜正面好了。”
洲藤胸有成竹地抬起右手。
“不好意思啊。”
大八木笑了,洲藤却哼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赢了。”
这是二分之一的偶然。然而——
从某种角度看,这个微不足道的偶然审判,极大地左右了他们的未来。但这两个男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然,千岁也不例外。
第五章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
大八木顶着因酒精而变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思索着。
昨天,他在碰头地点第一次见到千岁时,就看上她了。虽然她的确给人水性杨花的印象,但她毕竟是个美女,浑身散发着年轻女性的魅力。一同来参加露营的茜由美子可就相形见绌了。
而今天晚上,大八木得到了与千岁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并不知道千岁是怎么想的。提出“比一把”的是洲藤,但他赌输了。虽然有点对不起洲藤,可这对大八木而言,依然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他本该更兴奋一些才对。可不知为何,笼罩他心头的是一种更“奇妙”的感觉。
奇妙的夜晚,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么说吧,这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也并非顺其自然的进展,而是好像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操纵他们。
他与千岁并肩离开,把洲藤独自留在篝火旁。走了好久,他还是没能赶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月明星稀,月光遍洒山间,一路上比想象中要亮一些。连手电筒都用不着打,大八木与千岁走进了山道的一条岔路。
这条路并不宽,勉强够两个人并肩而行。不久,山路就变成了险峻的上坡路,两边是茂密的树丛。夜色愈发深邃。
“你这是要走去哪儿?”千岁观察着大八木的表情,略显不安地问道。
“前面有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能看到很多星星。”
“你怎么知道?”
“天黑之前我在这附近逛过。周围这么黑,你是不是怕了?”
“没有啊。可是,你就不怕迷路吗?”
“你放心。我经常爬山,”大八木抬起膝盖,用手拍了拍腿上的黑色登山灯笼裤,说道,“上高中时,我参加过徒步旅行团。矶部老师是我们团的顾问。”
“是这样啊。”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本来不是很想参加这次活动的。可矶部老师一个劲地邀请我,我这人又很念旧情,不好意思拒绝。”
夜晚的山间很是凉爽,即使穿着长袖衬衫也能感到丝丝凉意。两人沿着山坡往上爬,越爬就感到身子越暖和。当衬衫底下冒出一层汗水时,山路两边便不再是树林了。路变得平坦起来,也宽了不少,视野也更开阔了。
这里就像是个浑然天成的大露台。望着布满天幕的繁星,千岁激动地欢呼起来。
路旁正好有块适合歇脚的石头,两人并排坐了上去。
“其实,这个暑假我原本准备去塞班岛玩的藏书网。”千岁说道。
“哦?和男朋友一起?”
“才不是呢。跟我姐一起啦。”
“那你怎么来露营了?”
“上个月不是接连发生两起坠机事故吗?”
“嗯。”
“那两架飞机上,有我们公司里与我同一个课的上司。”
“两次都是吗?”
“是啊,这也太巧了吧。我想来想去还是把票退了。这时我正好收到露营活动的通知。”
“没想到你还挺迷信的。”
“才不是呢,”千岁有些生气,狠狠地说,“我才不想那样.99lib.死掉呢。”
“可不是吗,谁想那样死啊。”
“身体四分五裂,摔得不成人形。”
大八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他本想擦根火柴,可风太大了,就是擦不着。
千岁不动声色地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了火。
“啊,谢了,”大八木挠了挠头,“我的打火机好像掉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话说我们刚才坐在篝火边的时候,你不是提起过‘杀人鬼’吗?”千岁用柔美的动作夹起一根烟,“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那个啊,”大八木苦笑道,“那故事是不是很带劲儿啊?”
“是你编的?”
“不,也?99lib?不全是编的。很多年前的确有初中生在双叶山上遇害。我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有个学生下落不明也是真事。”
“哼……”
带有薄荷香味的烟萦绕在两人身边。千岁好像有些害怕,不停地环视四周。
“不过那些和杀人鬼有关的传说的确太乱来了。”
“警察真的没抓到凶手吗?”
“是啊。”
“案发之后,来山里的人真的变少了?”
“是啊。其实这事是英男——我哥前天跟我说的。他是从住在这一带的伯父那儿听来的。跑过来一看,山间小屋的确很破落。刚才我也说了,这里原本挺热闹的。还有根据这座山的名字起的绰号呢。”
“啊,那个绰号啊,矶部老师跟我提起过。”
“可现在……你瞧瞧,我们一路上来,都没碰到过其他的登山客。”九九藏书
“是哦。”
“是不是害怕了?”
“有点……”说着,千岁将还剩许多的香烟掐灭在岩石的边缘,呵呵笑道,“不过惊悚一点更刺激呀。”
她因为害怕空难,特地取消了旅行计划,可现在又要追求刺激。两种心理看似有些矛盾。
“要是那家伙真的冒出来了,怎么办?”大八木煞有介事地问道。
千岁再次轻笑一声,回答道:“那我就拿你当盾牌,撒腿就跑!”
第六章
洲藤孤身一人坐在苟延残喘的火苗边,慢悠悠地往纸杯里倒威士忌。
他醉得很厉害。他也知道,再喝下去会相当不妙。
矶部夫人带着茜.99lib.离场之后,矶部没撑多久便醉倒了。在那之前,洲藤的口齿还挺清晰的。可喝着喝着,舌头突然不利索了,冷不丁扑倒在地。
他并不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跑到这种地方来还宿醉不醒,简直是噩梦。
(喝完这杯就去睡吧。99lib.)
他没有往酒里掺水,直接仰头喝掉。
他品的不是酒味,而是烈酒滑过喉咙的烧灼感。与此同时,他也恶狠狠地瞪着右手紧握的五百元硬币。
真倒霉啊。他在心中咒骂道。
眼睁睁地把那个女人送给了大八木。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在做些什么呢?
与千岁在月光下散步的人本该是他。可命运的裁判竟向大八木举起了胜利之旗。
洲藤向来以“现实主义者”自居。
他会抱着娱乐的心态玩“百物语”,也会兴高采烈地说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但他对这类怪谈与超自然现象毫无兴趣。超能力、UFO自不用说,就连占卜、算命之类的东西他也从来不当一回事。在他眼中,这些都和垃圾无异。
然而,他也对自己的运气抱有“非现实主义”的自信。
他的确是个非常走运的男人。不光是他,洲藤家的人——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哥哥康彦,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好运。
“洲藤家的人天生运气好。”——那是他父亲的口头禅。
话说回来,他能生在洲藤家本身,也算是交了好运吧。
洲藤家境富裕。从小到大,他过的一直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拜那张俊朗的脸蛋所赐,他的女人缘相当不错。他最讨厌的词语便是“努力”。高99lib.考前他几乎没怎么读过书,却轻而易举地考上了第一志愿,进入某所着名的私立大学。高中教师们纷纷感叹,这简直是个奇迹。与周围的人们一起碰上事故时,他总是安然无恙的那一个。他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信心。他觉得只要混混日子,总有一天能当上向往的摄影师。
他的赌运尤其好。这个“好”与技术或心理战术无关,只是猜中的概率特别高而已。在赌运上能与他平分秋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便是他的哥哥。
所以,刚才他提议与大八木抛硬币“决斗”虽是一时冲动,但他本以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把硬币抛起来,再接住。他胸有成竹。就算不出千,也绝不会输。
不料……
方才千岁仰望满月,撩起头发,露出了挑逗意味十足的白皙后颈。那一幕在洲藤眼前闪过。
“嘁。”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算了,没办法。)
看来今晚的他并没有平日里的好运。而且……没错,那个叫千岁的女人虽然很有魅力,但一看就是爱到处招惹男人的料。所以,今晚就让她先陪陪大八木吧……
洲藤耸了耸肩,用右手弹起硬币,再用同一只手接住,握紧拳头。
“反面。”他喃喃九九藏书道,打开拳头。硬币正面朝上。
“唉……”洲藤再次耸耸肩。他已决定将方才的理性抛之脑后,又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
今晚真是太不走运了。
第七章
“吻我。”千岁突然说。
大八木慌了神,赶忙望向身旁的她。
她并没有看大八木,而是仰望着夜空。大八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
“喂,快吻我。”月光下,千岁眯着眼睛,再次说道。
大八木纳闷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她带着摄人心魄的微笑转向大八99lib?木。甘甜的古龙香水味夹杂在夜晚的空气中扑鼻而来。
“不愿意?”她伸手搂住大八木粗壮的左臂,“你不想要我吗?”
“哎?”大八木愈发困惑了。
千岁浅笑一声:“我没意见哦。”
她向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八木抛着媚眼。
“什、什么没意见?”
“要我。”
“现在?在这儿吗?”
“不行吗?”
“啊,呃……”他本想用右手摸索放在胸前口袋中的香烟,最终放弃了,“只是你提得太突然了……”
“你是那种一定要按程序走的人吗,大八木先生?”
“那倒不是。只是你完全不了解我啊。我们今天才刚认识吧。”
“我又不是要跟你谈恋爱,”千岁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大八木与千岁四目相对。苍蓝色的黑暗中,她的双眸带着月光的柔润,闪烁着妖媚的光芒,仿佛能将大八木的心完全看透。
“难道你是见人就睡的吗?”
“别说那么难听嘛。可是……嗯,只是啊,”千岁再次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圆又大。我一看到这99lib.样的月亮啊,就忍不住了,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很奇怪呢?我又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狼人。”
“你是说,月亮会让人发狂吗?”
“这句台词我听过三遍。”
“在同样的情况下?”
“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不正常呢?”
“这……要是刚才赢的人是洲藤,你也会对他这样说吗?”
“别说那么扫兴的话嘛,”千岁站起身,离开被他们用作长椅的石头,用双手搂着大八木的脖子,说道,“月亮在笑呢。”
不等大八木回答,她便用鲜红柔软的双唇堵住了大八木的嘴。千岁唇彩的味道,比大八木吻过的其他女人的要苦涩一些。
千岁刚松口,大八木便主动夺走了她的唇。她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两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让大脑不断升温。
大八木从下巴一路吻到脖颈,接着又隔着黑色上衣逗弄着她的胸部。这九九藏书对丰胸的触感比它们的外形更诱人。
(好像——)
忽然,方才的那种“奇妙”感觉再次掠过大八木的脑海。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操纵了一样……)
然而,那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
大八木与千岁的理智仿佛将要被惊涛骇浪所吞没,又好似被黑暗中张开的欢愉之网逮了个正着。
娇喘声变得越发高昂。
第八章
他巧妙 地藏身于黑暗之中,观察着眼前的光景。
他没有正常人的心,无法理解那种行为有何含义。然而,在那里风起99lib?云涌的能量,与支配着他的邪恶冲动产生了共鸣,并让那份冲动愈发强烈。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为何要跟踪他们至此?
当然,是为了杀死他们。
他对他们并非抱有憎恶或愤怒。他的心中,并没有这类理所当然的感情。
杀了他们。而且杀害的方法要尽可能的残虐。
仅此而已。他就是为了这个简单的目的,才会在今晚的夜色中觉醒。
他的手上,握着两件东西。
左手上是一把硕大的斧头,那是从山间小屋后的废弃杂物间里拿来的。
右手上是一根一米多长、七八厘米粗的木棍。那本是打在山间小屋周围的木桩。他刚才随手拔出了其中的一根。99lib.
他屏息凝神,观望着两个淫乱喘息着的人影。
夜空中流淌的云朵盖住了明月。
第九章
他们以为自己不是太醉。其实不然。或许是自古以来为人们所传颂的月光的魔力,对他们的心灵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不,也许是其他的力量。
那一夜,那座山,时间与空间本身孕育出的妖异扭曲,将他们吸入无尽的深渊。
此时的他们,不过是一心想要满足原始欲望的“雄性”与“雌性”罢了。
千岁掏出大八木屹立的性器,起身主动褪去了自己下半身的衣物。黑色上衣前襟敞开,内衣早已不在原处。一对乳房暴露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惹得大八木愈发兴奋。
大八木坐在岩石上,千岁跨上了他的腿。
“啊……”她颤抖着发出娇媚的呻吟,“好奇怪。真的……我变得好奇怪……”
刚才的爱抚已经让千岁的私处变得充分湿润。大八木抱住她的上半身,她则伸手扶住他挺立的性器,缓缓坐下。
娇喘声变得更加高昂。
千岁的双腿紧紧缠住大八木的躯体。片刻后,大八木撩起她的双腿,站起身,而两人的身体仍紧紧相连。她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呻吟:“啊……”
大八木往前走了一步,99lib?t>带来的震动传到腰间,令性器向更深处突入。
“唔……”
千岁身形娇小,大八木身材壮硕。两人间体格的差距就像是大人与孩子一般。抱着千岁走动,对大八木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好舒服,啊,好棒……”
大八木每走一步,千岁都会发出喊声。她就这样挂在大八木身上,大幅度弓起身子朝后仰。
大八木绕着那块岩石,缓缓移动步伐。岩石后方有个小土堤似的斜坡,上面长了一层短短的青草。大八木将千岁狠狠按在斜坡上,任凭泥土弄脏她的衣服与肌肤。
“喂,喂……”千岁在湿润的草坪上摇晃着头,喘着粗气,“喂,你,你快……说点什么啊……”
“啊……”大八木沉浸在令人麻木的肉体欢愉中,忍耐着一波波如潮水般袭来的快感,“舒服吗?”
千岁喘息着反问:“你舒服吗?嗯……”
“啊,嗯……”
云层盖住了月亮。
两人全然未能察觉到,身边的黑暗已然越来越浓。两人的动作愈发激烈,直至冲向绝顶。
“啊……啊,我,已经……”千岁达到高潮,情不自禁的高喊划破天空。
正在这时——
他——杀人鬼已来到大八木背后数米开外的地方。
起初,他还蹑手蹑脚地行动,仿佛逐渐接近猎物的野兽。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没必要这么做。眼前的两人已完全沉浸在性爱的极乐中,根本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
杀人鬼将拿在左手的斧头放在两人刚才坐过的岩石上。啪。轻微的响声传来。他们并没有听见。
他用双手握住之前拿在右手的木桩。将原本埋于地下的尖端朝前,像举日本刀那般架在腰间。
他的气息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杀人鬼瞅准猎物的橙色衬衫,猛然冲去。
他用异乎常人的怪力捅出木桩,只消一击,便捅穿了大八木的腰部。木桩擦过脊椎,贯穿肾脏,撕裂肠子。
凶器的尖端从大八木的肚脐附近冲出他的腹部,插入与他紧密相连的千岁的下腹部,正中子宫,并擦过大八木突入至子宫入口处的性器。木桩也刺穿了千岁的脊椎与身体,捅进她背靠着的斜坡,足足插入地面好几厘米深。
“哎?”99lib?大八木最先发出的仅仅是惊讶的喊声,“怎怎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闷闷的冲击,就好像腰部被人用球棍打了一下。一阵晕眩袭来,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充盈着快感的行为被突然打断,由此带来的不快,让他的表情阴云密布。
“莫名其妙的,怎么回事?”
是谁?是谁在坏我的好事?
是洲藤吗?这个念头只停留了一瞬间。
那家伙……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并随之泛起呕吐的冲动。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回头看一眼。这一瞬间,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强烈的疼痛充斥。
“……!?”极度的疼痛让他喊不出声。气息自齿缝中泄漏,发出好似拙劣的口哨般的嘘声。
他想挪动身子,然而下半身竟完全动弹不得。他一用力,腰腹部的疼痛就变得异常剧烈。
大八木好不容易扭过头来,寻找第一波冲击的来源。
“什……”
他看见了一根粗木棍的影子。棍子本身被身体的影子覆盖,看不清楚。那根棍子好像就插在他腰上。
“什、什么东西!”
他往下一看,与千岁的下腹紧贴着的部分好像被黑乎乎的东西弄湿了。温润的液体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从腹部喷涌而出。
“这是什么啊!”大八木慢慢后退。
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疼痛加强了数倍。被鲜血染黑的木棍,出现在两人的身体之间。
“这、这、这是!”
大八木总算搞清了状况。
有人袭击了我们。我们被某人袭击了。他把这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棍子插进了我的腰。然后……
为什么?这种……
大八木的喉咙泛起一阵灼热。温热的液体逆流进嘴里,那是消化到一半的酒混合着胃液,还有破裂的内脏流出的血。
“怎么了?”因疼痛而蒙眬的大八木听见了千岁的声音。那声音显得如此慵懒。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喂,你怎么了?”
“啊,啊呜,唔,啊呜啊……”
大八木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千岁的表情。
为什么?
痛苦中,大八木扪心自问。
为什么?
为什么……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想起自己在数小时前提起的“双叶山杀人鬼”。
杀人鬼心满意足地望着两只被串在一起的猎物,拿起放在石块上的斧头。
月亮再次现身于云层之间。
黑暗静悄悄地变换着色彩。在与女人交合的过程中被木棍刺穿的男人,女人白皙的四肢还缠绕着他的躯体。只见他一动,一动,不断地抽搐着。
杀人鬼听着女人爆发出的惨叫,举起双手紧握的斧头。
斧头划破月光。黑色的刀刃,横着砸向大八木的右颈部。
啪!斧子深深插入颈部,血肉横飞。大八木发出这一生最后的叫喊。
他是那个疯狂夜晚的第一个牺牲品。
第十章
茜猛然惊醒。
她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波动正在向虚空中释放。
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躺在原地,左顾右盼,探寻着使她惊醒的东西。
在昏暗的山间小屋之中……
对了。
她想起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在山上。
铺着木地板的小屋里空荡荡的。她?99lib.的左边是躺在红色睡袋里的矶部夫人。她睡得很平静,呼吸非常均匀。
右边是墙壁,一抬眼便能看到窗户。
月亮与星星的微光,将黑暗染成了青白色。现在已是深夜。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她的确感觉到了某种波动。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是某种,非常激烈的东西。极其激烈。没错,是很异常的东西。某种漆黑的东西。深不见底的东西。某种……
这种东西,似曾相识。
(那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是……)
没错,是那一天——因为发烧没去幼儿园的那一天。
(怎么会……)
是那时感觉到的东西。然而,那已经是久远得无法回想起来的记忆了。99lib?
(怎么会……)
她竖起耳朵。
她听到矶部夫人的呼吸声、某人(大概是矶部老师)的微弱鼾声,还有小屋外的虫鸣。
没有任何异常。
茜心想:莫非是我在做梦?
(做梦……)
(做梦……)
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肯定又做噩梦了。
茜轻叹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出乎意料的是,她竟顺利地回到梦乡。
也许那天晚上一切不过是梦中的一幕。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会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第十一章
“啊,我,已经……”
千岁紧贴着着大八木发达的胸肌,配合着他突入的节奏摆动腰肢。她紧闭双眼,因猛烈上升的快感而高呼不已。就在这一刹那——
唰。有一阵朦胧的冲击向腹部袭来。
仿佛一颗火红的烟花在她的脑中绽放。她还以为那种冲击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性爱的高潮。
“哎?”
她听见大八木发出惊讶的喊声。
怎么了?
在这种时候惊呼什么啊?这人可真奇怪。
她呆呆地想着,忽然失去了意识。
“怎怎怎么了?”
真是的,在说些什么呢……
好奇怪的……人啊……
……
从长达数秒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后,千岁仍坚信自己正身处天堂。虽然身上有强烈的麻木感,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会演变为通往地狱的痛苦。
“什、什么东西!”
她又听见了大八木的声音。
“这、这、这是!”
声音中充满了紧张的情绪,一副快哭出来的语气。
他怎么了?
闭着眼睛的千岁终于起疑了。
“怎么了?”她喃喃着睁开双目。
为什么?眼前好像蒙着一层雾霭。大八木的脸冲入模糊阴暗的视野中。那张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异常扭曲。
“喂,你怎么了?”
千岁摇了摇头,再次打量起他的脸。
“啊,啊呜,唔,啊呜啊……”大八木发出莫名其妙的.99lib?声音,脑袋不断抖动。
千岁的眼睛终于对上了焦,而大八木表情的扭曲并没有消失。
月亮再次出现在云间,将无数条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山间。四周的黑暗悄然变色。
大八木脸上的扭曲,正体现出他所经历的痛苦。他像死鱼一般怒目圆睁,眉间与鼻梁上现出好几条深深的皱纹,脸颊不住地抽搐。
接着,他略厚的嘴唇中流出一丝黑乎乎的东西。
月光照亮了他的模样。千岁的疑心,逐渐变成巨大的恐惧。
她正要出声时——
她隔着不断抽搐的大八木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影子。
那是个人影。一个巨大的漆黑人影。月光如注,被染成蓝白色的光景中,唯有他的身体被黑暗所包围。
那是什么东西?
千岁一声惨叫。
他是谁?
这时,人影举起双手,将某样物体砸向大八木的脖子。那是一把黑色的斧头。
“啪!”
大八木的喉头爆发出异样的声音。斧头深深插入他的颈部,从脖子里喷出的温热液体飞溅在千岁的脸上。
她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惨叫,用力闭上双眼。
杀人鬼拔出大八木脖子里的斧头。他已气绝身亡。杀人鬼再次举起斧头,对准红黑色的伤口挥去。
大八木的头部已与躯干完全分离,落在地上。随之截断的颈动脉如喷泉一般喷涌着鲜血。
血雨冲入千岁的口鼻,弄得她无法呼吸。被血液呛到的她只得睁开双眼。
可她并没有看到大八木的脸,只能分辨出食道、气管与血管的粗糙断面。
千岁呆若木鸡。她忽然心想,这一定是个玩笑。
一定是这样的。这是形似大八木的人偶,只是做得很精巧而已。是某人搞的恶作剧。真是恶趣味。刚才举起斧头的黑影——那是,没错,那才是真正的大八木。
没错。
一定是这样的。
鲜血淋漓的断面继续毫不留情地喷射出血液,打湿了她的脸蛋。但她仍拼命搜寻着能让自己心服口服的解释。
我被人算计了。也许大八木跟洲藤是一伙的?他们定是躲在暗处,拍着手看我的笑话呢。
她仰望头顶的明月。
连月亮都在笑。
连月亮……
无头的躯体朝她倒去,她想伸手推开。然而,她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突然,下腹部沉重的麻痹变成了剧烈的疼痛,朝她的神经席卷而来。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岁一声惨叫。
有什么东西插在我身上。插在我肚子上。我在出血。肚子已经不成形了……
她惨叫着。
她这才明白,这不是个玩笑,也不是在演戏。这是真真切切的疼痛。这是如假包换的血。这是……
千岁总算认清了自己所处的事态。
我要死了?
疼痛与恐惧,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让她不断地喊叫。
我要死了!
千岁的双脚还缠着大八木的躯体。杀人鬼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左脚脚踝,将她从大八木的身体上扒了下来。
他缓缓举起右手中的斧头,对准千岁裸露在外的白皙大腿。
“住、住手!”看到杀人鬼的动作,千岁拼命摇头,“快住手,求你了!”
大八木提到过“双叶山杀人鬼”。
难道这个漆黑的彪形大汉,就是传说中的杀人鬼吗?这座山里,真的栖息着这种怪物吗?
“住手、住……”
杀人鬼挥下斧头时,千岁再次紧闭双目。
闷声传来。身子一晃,有液体溅到了脸颊上。
然而,不知为何,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疼痛的袭击。
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只见漆黑的彪形大汉正抓着一条腿。截面在膝盖上方。
那条腿……
那是……
啊!千岁心想。
她不再咬紧牙关,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蠢货!
那家伙把腿搞错了。
他搞错了。他砍下的一定是大八木的腿!
千岁发疯似的狂笑着。她低下头,想看看得救的左腿。
然而,那条腿并不在原处。
大腿在中央偏下的位置切断。月光将肌肤.99lib? 染成了青白色,血如泉涌。
这……
千岁的笑声停止了。
为什么?
不可能。
明明不痛啊!
明明不痛啊。
明明……
她不可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无法感觉到腿被砍断时的疼痛。因为杀人鬼插进她体内的木桩破坏了脊髓,下半身的神经与大脑之间的联系随之完全切断。
啊,我的脚……
千岁呆呆地望着杀人鬼手中的物体,在不久前那曾是她肉体的一部分。
那是我的脚。
她快疯了。
那是。
我的。
我的……!
杀人鬼起初无法理解那女人为什么会笑。
他遵循残忍的意志挥下斧头,本以为她会发出凄绝的喊声。没想到……
难道这女人不会痛吗?
高亢的笑声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喉咙发出的仿佛漏气一般的怪声。
杀人鬼将千岁的左脚丢在大八木的头颅旁,再次架起斧头,朝她走去。
她的双手摊开,贴在鲜血染红的斜坡上,仿佛在欢呼“万岁”。杀人鬼盯上了这双手。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不要啊!”她大声喊道,想甩开他的手,“不!”
杀人鬼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只胡乱挣扎的手,拽到大八木的无头尸体的肩膀上。
“放开我!”
千岁被杀人鬼强行改变了姿势,恢复了刚才交合时的动作——抱住大八木的胸口。
杀人鬼的呼吸纹丝不乱。他举起斧头,将大八木的肩膀当做砧板,在手肘的位置砍断了千岁的左臂。
惨叫伴随着喷涌的血液响彻黑暗。
她终于感觉到痛了。杀人鬼心满意足。
失去左臂的千岁用仅剩的右手抓住大八木的肩膀。
“救命啊!”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沙哑的呼喊。她将鼻子死死贴着眼前的红色断面,仿佛已经忘记了那究竟是何物。
“救命啊!救命啊!”
杀人鬼将断手的手指对准她的脸,递了过去。见状,她立刻用右手夺回了自己的左手。
“啊,我的手……”
她绕过大八木的后背,尝试着将左手接回不断冒血的手肘。
“那是我的手。”
她的表情异常狰狞。
“我的手……我的我的……”
她的左手无力地掉落在地。接着,她的声音也变成了气若游丝的怪笑,就像灵魂出窍似的:“啊哈哈……啊哈……哈……”
笑声中掺杂着哭声。不久后,纤弱的哭声中,又多了一重充斥痛苦与恐惧的呻吟,还有如梦初醒般的短促惨叫……
那是由无法统一的杂乱声音编成的组曲。
千岁的精神逐渐崩溃,迈向死亡的黑暗。
杀人鬼盯着狂乱的千岁观察了许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顽强的猎物。被他袭击之后,她居然活了那么久。但猎物在痛苦中缓缓死去的模样,才会为他疯狂的意识带去无上的快感。
千岁的意识逐渐朦胧,就在她落入漆黑死穴的前一秒,她的双眼捕捉到杀人鬼的最后一击。
他再次举起漆黑的斧子。
她瞪大双眼。而她的头颅就带着这样的表情飞向虚空。黑暗中,再次出现一眼鲜血的喷泉……
杀人鬼放下了吸饱两人鲜血的斧头,走近滚落地面的两颗脑袋。他抓起头颅上的头发,用左手一并拎起。
他留下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躯干,原路返回,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洲藤好像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
像是从远处来的——
高亢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划破深山的寂静幽幽地传入洲藤的耳中。
洲藤缓缓抬起头。他一直坐在篝火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打着瞌睡。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疑问一闪而过。
其实那正是千岁被杀人鬼袭击时发出的惨叫。但身在篝火旁的他只能听见很轻的响声。而且等洲藤回过神来时,那声音已经断了。
洲藤本想起身,99lib.却觉得浑身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根本使不上力。他硬逼着自己站起来,却没能站稳,瘫倒在地。
他四仰八叉地趴在凉飕飕的地面上。世界在缓慢旋转。夜空中,圆月的轮廓变成了好几重,不断摇晃。
好久没喝这么醉了。他呆呆地想。
好凄凉的心境啊。
他已许久没品味过如此惨淡的心情了。许久……
没错,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高二那年。当时他和哥哥都看上了一个同校女生,可最后让哥哥得手了。
洲藤仰卧着,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的意识又在浅层睡眠中飘荡了片刻。
再次睁眼时,胸口唯有不快与寒意。
不能睡在这儿。他还留有思考这些问题的理性。
他转身趴在地上,想用双手把自己撑起来,虽说仍旧浑身无力,但勉强站起得来。
他踉踉跄跄地迈开双腿,往斜后方退了两三步。右脚一不小心踏进了快要熄灭的篝火。变成焦炭的柴火被踢飞,鲜红的火花在黑暗中飞舞。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山间小屋的影子。
他本想往那个方向走,可突然停了下来。转而走向了反方向的森林边缘。因为他突然有些内急。
他来到一片漆黑的树丛前。
上身不住地前后摇摆。他好不容易在没弄脏裤子的情况下办完了事,而就在这时……
右前方的深林中,传来沉重的响声。咚。
咚,咚……
像是脚步声。洲藤心想:大八木回来了。与此同时,他用含糊的口齿对森林喊道:“哟,你们俩这么快就回来啦?”
脚步声停住了。可没有人回应他。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洲藤顺着脚步声,沿着漆黑的森林边缘颤悠悠地往前走。
“喂,小惠理,”洲藤提高了嗓门,“这回跟我散步去好不好?”
他勉强走了两三步,还是摔倒了。他没来得及伸手撑一下,胸口与下巴直接撞到地面。
冲击与疼痛令他无法呼吸。他虚弱地喘息着,挣扎着要站起来。他的心境比方才更加惨淡。
当他喘过气来时,他忽然听见一旁有踩踏泥土的声音。
他抬起下巴,将眼睛对准前方。两条粗腿——漆黑的人影就在咫尺之遥的位置。
(大八木?)
洲藤勉强挤出笑容。
(真是的,太不像样了。)
这时,他看到了千岁的脸。
起初他以为千岁正蹲下身子看着他。然而他很快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
(这这这,这到底是……)
千岁的脸浮在半空中。惨白的脸在距离地面几十厘米的黑暗空间摇晃着。
“啊,啊啊啊!”洲藤惨叫不已,“这、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千岁”的脸上带着异样的表情。眼睛睁得极大,眼珠都快跳出来了。纹丝不动。如猴子般龇牙咧嘴。下颚的棱线仿佛被冻住一般僵硬。下方的白皙脖颈上有个断面。一团让人作呕的物体乱七八糟地挂在断面上。
这是——这是谁开的恶劣玩笑吧?
咚。千岁的头掉在地面上。长发随之落地,将头包裹起来。
“呜啊……”洲藤的惨叫比第一次更为沙哑。
他支起上半身,立起膝盖,伸直双手,撑住肩膀。
就在这时,另一枚头颅掉在千岁的脑袋旁边。那正是与千岁一同惨死的大八木的头。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酩酊大醉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冷水。洲藤不住地摇头,抬起双眼。
一片漆黑的光景中,有个身披黑暗的彪形大汉。
“你、你……”
你是谁?不等洲藤说出口,男子便举起了手。
嗖!某个黑色的物体划破空气,掠过洲藤的鼻头。唰。它砸碎了洲藤脚下的地面。
那种感情终于现出了原形。那是猛烈的恐惧。
洲藤及时跳开了。然而,被酒精麻痹的身体不听使唤。他没能保持好平衡,往后倒去。
嗖!黑色的凶器再次插入地面。这回,它就落在右脚边。
洲藤无法站立,只能在地面上滚动。凶器挥舞的声音与其操持者的脚步声追踪着他。
千岁死了。
事出突然,洲藤简直快疯了。
大八木也死了。
被这家伙——被这个漆黑的彪形大汉砍掉了头……
他在地上滚动着。这时他忽然想起,身前正是快要熄灭的篝火。然而,想到这一点时,他的身体已经撞上了火堆。
火星四起,夹克烤焦了,炙热的空气朝手掌与脸颊袭来99lib.。洲藤忍不住呻吟起来。
杀人鬼丢下数次挥空的斧头,大跨步走向眼前主动扑进篝火的猎物。
洲藤摆动四肢,不断挣扎。杀人鬼伸出右手,从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就像是抓小猫咪似的,单手将他的上半身提了起来。对拥有超人怪力的杀人鬼而言,这易如反掌。
接着,他又猛地将洲藤的脸砸向了火堆。木炭仍在冒烟,这温度足以烤焦人类的皮肤。
面部烧灼的疼痛与涌入气管的炽热空气,让洲藤挣扎得越发激烈。杀人鬼将右手手掌移到洲藤后脑勺的位置,毫不留情地用力按压。
滋滋滋……伴随着响声,头发化作焦油。蛋白质燃烧时产生的特殊臭味与青烟一同升上天空。
洲藤的挣扎逐渐无力,最终停止。他死得太轻松了,这让杀人鬼略感不满。
他再次抓起洲藤的后颈,将他拽了起来。
那张俊朗的脸已不见踪影,剩下的唯有惨不忍睹的烂肉。鼻梁断了,嘴唇已不成原形,额头与脸颊肿成了红黑色。
“啊呼……”
杀人鬼本以为洲藤已死,不料他竟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唔……唔唔……”
他还活着。
见状,杀人鬼随手扔下洲藤的身体。走向他方才丢掉的斧头。
洲藤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颤抖着拼命直起身。
(救命啊……)
他知道自己站不起来,便四肢着地,匍匐逃窜。
(救命……)
他已经顾不上被木炭烫伤的脸,也无暇顾及脸上的疼痛。烧烂的眼皮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便如此,他还是想逃,想活下去。于是他拼命地爬着,爬着。
杀人鬼以眼角余光盯着他的猎物,右手用异常缓慢的动作捡起斧头。
洲藤用僵硬的动作朝森林的方向爬去。杀人鬼举起斧头,从容不迫地追了上去。
不久后,洲藤爬进了森林。
树丛间的黑暗,将红色夹克的鲜亮颜色完全掩盖。杀人鬼等候的就是这一刻。
他举起斧头。黑色的凶器直接命中洲藤的后脑勺。
头发被纵向一分为二,头盖骨应声破裂,血肉与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但洲藤还是往黑暗中爬了好几步。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唔”的一声发出猪叫一般的闷响,倒在草丛中。
月亮转移至西方的夜空,几束纤细的光线洒进森林深处,冷漠地照亮了这位悲惨牺牲者的后背。
杀人鬼舔了舔被鲜血与脑浆弄脏的手背,露出了比世间万物都冷酷残忍的笑容。
第一章
“大八木上哪儿去了?”矶部支起上半身问道。
他的下半身还在睡袋里,环视着昏暗的山间小屋,看到身着白底黄色横条纹POLO衫的妻子。
“他去哪儿了?你能帮我把他叫来吗?”
脑袋里抽痛不已。那是宿醉带来的疼痛。
他本不想逞强。可身在开阔的山中,气氛又那么活跃,一不小心就喝醉了。“百物语”游戏结束后,妻子与茜回到了小屋,那之后的事情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要怪就怪他被大八木、洲藤那群年轻人的节奏带跑了。他都快四十岁了,还喝成这样,真丢人。
矶部用大拇指与中指按着太阳穴,看了看来到他身边的妻子的脸色。
“他好像出去了,”她如此说道,好像没有因丈夫的醉酒而生气,“洲藤和千岁也不在,我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人影了。你找大八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昨晚我把ZIPPO打火机借给他了,”矶部摸索着裤子的口袋,“可忘了叫他还给我。”
“我有火柴,你要吗?”
“嗯。”
“你的脸色真难看。见我去睡觉了,你就没节制了吧?”
“我没事。”他嘴上说得轻巧,其实是强装出来的。他不光头痛,胸口还恶心得慌。
“现在几点了?”
“快一点了,该吃午饭啦。你还吃得下吗?”
喝成这样,怎么可能有食欲。矶部默默摇头。
“年轻人们是不是一早起来散步去了啊?”
“天知道,小由子和麻宫他们还留在小屋附近呢。”
“就是没找到大八木他们?”
“你很担心吗?”
“总归有点担心,我毕竟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
“他们——我说大八木和洲藤啊,肯定对千岁有意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昨天晚上他们也是挨着千岁坐的。说不定他们一见如故,藏书网在森林里‘干好事’呢。”
“三个人一起吗?”
“真讨厌,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妻子的笑声在矶部脑中嗡嗡作响,“我们等会也去散个步吧,这样还能让你醒醒酒。”
“啊?嗯。”矶部随口敷衍了一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他接过妻子递来的火柴,点着了烟。宿醉时抽的烟往往会非常难以下咽。他早知如此,可没想到那味道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原来如此,在“干好事”啊。)
他想起千岁匀称的身材、窈窕的曲线和娇媚的容貌。尤其是那稍.99lib.稍勾起的小鼻子,一看就是个好色的小恶魔。她才二十三岁,比妻子小了十岁。她还很年轻……
沉重的头脑醉意尚存,闪过一丝微微的疼痛。
昨天晚上我喝醉之后,她跟大八木与洲藤中的一个……
他差点发出“嘁”的声响。
“你怎么啦?苦着个脸,”妻子望着他问道,“酒还没醒透吗?”
“哦,没什么。”他慌忙摆了摆手。
“哈哈。你也看上她了?”
“怎么会……”
“别想骗我。你啊,有什么想法都会写在脸上。”
都被她看出来了。矶部苦笑一声。
妻子却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老公……”
她的神情与之前截然不同,好像在钻牛角尖。
“老公,你是不是后悔娶了我?”
“你突然问这个干吗?”
“最近我老有这个念头。我们不是一对很特别的夫妻吗?人家听到了都会大吃一惊,因为实在太不自然了。所以我……”
矶部心想,她说得没错。找遍全日本,怕是都找不到他们这般“特别”的夫妇了。
“我很庆幸自己娶了你。都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有时候我就是会担心。还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于是就……”
“喂喂,你为啥要担心?我这样的中年大叔,能有多少女人缘啊?”
“还有智史的事……”
“喂!”
智史是两人的独生子,于两年前不幸去世。
“你真没为他的事生我的气?”
“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件事的吗?”
妻子耷拉着脑袋,默默点头。
矶部心想,好久没见她这样了。看来她的心结还没有解开。
其实矶部也是如此。
第二章
“老师。”有人喊道。是变声期的孩子独有的沙哑嗓音。矶部一听便知道,那是麻宫的声音。
“老师,早上好。”
“啊,嗯,早上好。咳咳。”矶部故意清了清嗓子。一想到麻宫可能听见他与妻子的对话,他便有些尴尬。
矶部是东京某所公立中学的语文教师,麻宫则是那所中学的学生。去年,也就是麻宫初一那年,矶部成了他的班主任。
昨晚我没在他面前丢人现眼吧?
矶部掐灭烟头,探寻着昨晚的记忆。
昨晚喝酒的时候,矶部最在意的并非千岁、茜这些年轻姑娘的视线,也不是兴高采烈地主持晚会的妻子的脸色。他最在乎的是少年麻宫的眼睛。
矶部平时也很照顾他。
麻宫很聪明,不过成绩只能算中上。与同龄人相比,他的个子特别小,给人留下天真无邪的印象。他不太起眼,上学时也很老实,但矶部一当上他们班的班主任,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矶部对麻宫产生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好感。而是某种更复杂、更特殊的感情。
智史。
那种感情的源头,便是他英年早逝九九藏书的儿子。
矶部与妻子结婚之后,很快有了智史。儿子出生时,矶部二十七岁,妻子二十三岁。要是智史还活着,今年应该已经十一岁了。
那是前年七月发生的事。
那天下午,天降大雨。放学回家后,智史和母亲吵了起来,只是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小冲突而已。被狠狠训了一顿的智史闹起了脾气,一气之下夺门而出。跑着跑着,便遇上了车祸。
接到噩耗,妻子赶往医院,痛苦地大声喊着“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而撞死智史的那位司机坚称“那孩子是突然冲到马路中间的”,强调.99lib.错不在他。
矶部再也不想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了。
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智史在重症监护室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过分安详的表情了。
他还记得自己抱住那娇小的遗体,号啕大哭。哭泣时,他还心想,我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这么哭了。哪怕是妻子临终的那一刻,我也不会哭成这样。
夫妻俩心痛欲绝。几个月过去了,两人间的气氛依旧尴尬。
要是我那时不那么教训他……妻子很是自责。
他虽然会安慰,但心底里仍在责怪妻子,心境相当复杂。
在事故发生一年后,也就是去年春天。
矶部走进新学期的新教室,忽然发现一张与死去的智史十分神似的脸。他正是麻宫。
可妻子觉得他并不是很像智史。当然,麻宫与智史不是双胞胎,不可能一模一样,但矶部第一眼看到麻宫时,便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
他也知道,身为教师,不应该对某一个学生产生太主观的感情。然而,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他跟住在同一地区的弟弟和弟媳提过这件事。可他们也给出了与妻子相同的感想。他们还很纳闷——你纠结这些干什么?
矶部并没有将这些告诉麻宫。在教室里,矶部总会用教师的态度去对待麻宫。从这个角度看,他是个非常忠于职责的人。但他无法抹去心中萌生出的“父爱”。越是否定,麻宫的身影就变得越像智史。
今年四月,学校重新分了班。矶部不再是麻宫的班主任了。不过,他是“TC会”的分部干部,于是便邀请麻宫入会。因为他想在远离课堂的地方创造与麻宫接触的机会。
“昨晚睡着了吗?”矶部带着“老师的表情”向麻宫提问,“你不是说你没睡过睡袋吗?”
“是的,不过我睡得很好。”麻宫天真无邪地笑着点点头。
在矶部看来,麻宫是个非常率直而又踏实的孩子。虽然有时会说些俏皮话,但这也算是麻宫特别亲近自己的表现。
“不过我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在家的时候明明连闹钟都闹不醒呢。”
“大家都是这样的。”
“露营活动还挺有意思的,篝火晚会也很好玩。”
“玩得开心就好。”
“我都不知道人一喝醉酒会变得这么有趣。我家的亲戚都不爱喝酒。”
“喝太多啊,就会跟这个人一样无精打采哦。”矶部夫人笑道,方才的阴暗表情也消失不见了,“老公,昨晚是麻宫扶你过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啊?啊,是这样啊?”
“是呀,累死我啦,”少年难为情地挠了挠板寸头,“老师,您一喝酒就会变成那样吗?”
“那、那倒不是啦……”矶部赶忙摇头,“昨晚嘛,呃,是因为大八木他们喝得太快了……”
“对了麻宫,”妻子也许是想帮矶部解围,插嘴道,“你知不知道大八木他们上哪儿去了?冲元和小由子在外头是吧?”
“这栋小屋后面不是有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嘛,冲元大哥跑那里头去了。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可我当时正在跟茜姐姐聊天……”少年的白皙脸颊染上一抹微妙的红晕,“茜姐姐说那小屋太可怕了,不想去。”
“那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去哪儿了?”
“没有。”
“也许他们早就起来了吧?”
“嗯,可是大八木大哥……还有洲藤大哥和千岁姐姐也不见人影呢。我起床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麻宫,你是几点起来的?”
“七点多吧。”
“怪了。”矶部喃喃道。他转向妻子,稍稍皱起眉头问道:“散个步怎么会去那么久?”
“是哦……我是十点不到起来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吧?”
“不不,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麻宫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两个大人的表情。
矶部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赶忙舒展眉头,钻出睡袋说道:“别担心,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矶部站起身,叼起一根烟——明知烟味会很不可口。
“麻宫,茜在干什么呢?”
“她在外面的树荫里看书呢。”
“你能帮我把她叫来吗?顺便把冲元也找来一起吃个午饭。大伙儿应该都饿了吧。”他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还伸手拍了拍自己三十岁过后日渐肥硕的肚子,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附带着令人不快的黏腻感。
第三章
一行人下榻的山间小屋后方还有一栋小型建筑,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与长得很高的杂草。
那是一间木结构的破烂小屋,原本大概是当储物室用的。作为主屋的山间小屋已经够破的了,后面的小木屋更是不堪入目。木材表面又黑又脏,到处都是虫眼与烂坑。要是用力撞一下,兴许能撞塌。
冲元来到屋子门口,却迟迟没有走进去。他从脏兮兮的蓝色牛仔裤后侧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七星烟,拿出一支。
他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小屋里头肯定脏兮兮的,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是想进去看看。
真要命。冲元知道自己有“探险癖”。从小到大,他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长进。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在无人的建筑物里游玩。他还会和弟弟一起溜进空置的房屋,玩所谓的“探险游戏”。
放学后的理科教室、讲堂的地板下面、冬天的游泳池更衣室,这些地方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在陌生人的家、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漆黑一片没有人烟的房间里蹑手蹑脚地行动,能让他变得像电视剧的主人公。同龄的男孩子们都很喜欢玩这种充满刺激的游戏。
初一那年,表哥曾带他去山里露营。当时他们去的地方正好在一座无人村附近。那次露营,让他的“探险癖”越发根深蒂固。
隐藏在山谷之间的无人空屋,那是被人抛弃、蒙上灰尘、几乎要倒塌的无主之地。在那里,他屏息凝神,四处探险,就好像一只脚踏进了电影或漫画里的冒险世界一般,充满了令人陶醉的刺激。
当时的这些记忆依旧历历在目。每次回忆起来,都能让他激动万分。
他也觉得这种心态很幼稚,但他每次路过拆除房屋或是建设大楼的工地,都会忍不住进去看看。虽然这么做常会招来呵斥与警告,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不过……)
冲元吐着烟,回头望向山间小屋。
(那个叫麻宫的初中生可真惹人厌。我就是看他不爽。)
那个少年一脸老实,一看就是很踏实的人。照理说冲元并没有资格对人家指指点点,可他就是看“认真老实”的人不顺眼。
刚才也是。
他邀请麻宫与他一同进小屋探险,但麻宫瞥了眼一旁的茜,摇头说他不想去。照理说那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对探险很感兴趣才对,可他竟一本正经地回绝,简直岂有此理。
说实话,冲元的确很不爽。
冲元长得挺丑,也并非能九九藏书 言善道之人,脑子也算不上聪明,唯一的兴趣就是收集动画与恐怖片的录像带。他大概算是所谓的“宅男”,而且追求并不高。
不难想象,在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他复读了一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但他所在的学校女生很少,害得他没交一个女性朋友。唯一的慰藉,就是弟弟的情况也跟他差不多。
然而,血气方刚的男人总是有欲望的。
他加入“TC会”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交友。他并不奢望能在这儿找到女朋友,可至少想交两个能说上话的女性朋友。
这也是他参加露营的初衷。听说这次活动也有女性参加,他便抱着不纯的目的特地来到了双叶山。
没想藏书网到,猎物之一被人捷足先登。对手是大八木与洲藤,哪一个他都争不过。而且他很清楚,千岁那样的女人不适合他。他最不会对付那种花枝招展、心机很重的女人了。更何况千岁还比他年长。
于是冲元就将目标转向了另一个女孩——茜。昨晚篝火晚会时,他特地选择了茜身旁的位置,但他的计划开展得并不顺利。
茜非常文静,不温不火,与千岁形成鲜明对比。娇小可爱的脸蛋特别合他的口味。而且茜还比他小一岁,年纪也刚刚好。然而,这个女孩总是带着点阴暗的氛围,给人以“文学少女”的印象,很难接近。所以他在茜面前也是畏畏缩缩的。当然,这与他面对千岁时的胆怯不太一样。
可那个初中生——
冲元丢下抽了一半的烟,狠狠踩了烟头一脚。
(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这么早就会勾搭女孩子了。真可恶。)
一阵风吹过,周围的树丛哗哗作响。而脏兮兮的木门也配合着风,“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冲元将手轻轻伸向房门,抓住疑似把手的突起物,往后拉。嘎吱嘎吱。只能听见响声,门却没有动弹。
他又尝试着往前推。
这回,他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门。
唧。纤细而刺耳的响声传来。对冲元而言,这是他无比熟悉,也是令他无比舒畅的音色。
屋外明明艳阳高照,可狭小的屋内竟一片昏暗。正面的墙壁上有扇小窗户,左右两边的墙壁还有裂缝。光线透过这些缝隙,在屋里复杂地交错。
冲元往里走了一步。嘎吱——这回是地板的响声。
灰尘的味道扑鼻而来,屋里的空气潮湿而冰凉。
这间屋子肯定有很多年没人来过了。想到这儿,冲元便激动万分。这份激动,几乎让他忘却了方才的烦躁心情。
待眼睛适应黑暗后,冲元又往里走了一步,徐徐环视四周。
屋里一片混乱。
地上到处都是垃圾。还有快要腐烂的木块与断了的绳索。
屋里唯一一扇窗上镶着玻璃,玻璃上有好多裂缝,是用胶带勉强修补起来的。那应该不是磨砂玻璃,只是表面实在太脏,失去了透明度。光是一块玻璃的差别,都会对屋里的亮度产生很大的影响。
冲元继续往里走了几步,地板一直响个不停。
左边有个固定在墙壁上的架子。冲元转身朝架子走去。
架子的结构很简单,就是把几块木板钉在墙上而已。架子一共五层,层与层间隔四十厘米左右,最上面的一层高过他的头。
架子上胡乱摆着个木箱。箱口上满是灰尘,还有几根黑乎乎的棍子从木箱里伸了出来。
冲元伸手抓住其中的一根。
触感凉凉的,应该某种工具的木质手柄。他本想把它抽出来,可那工具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箱子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金属声。
好重。
他费了好大劲才抽出那玩意儿。那是一把长满铁锈的大刀。
“哼,是柴刀啊。”
他握紧刀柄,试着挥了挥。刀刃与刀柄的结合处好像不太紧实,一挥,刀刃就掉出来了。
咚!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小屋摇摆了一下。刀刃撞上了墙壁,却没有插在上头,而是落到了地面。
“哎哟!”
冲元丢掉手中的刀柄,继续调查木箱子里的东西。里头还有其他的工具,应该是山间小屋还有人管理的时候用的吧。
那些工具都生锈了,木柄都伤痕累累。锤子、拔钉器、扳手、螺丝刀、钳子、老虎钳……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还有锥子、锯子、铲子和修剪花木用的大剪刀。有些工具的保存状况不算太差,稍微休整一下还能使用。
冲元在木箱里发现了一把大号登山刀。
他吹了声口哨,拿起刀。
“呵,这玩意儿不错啊。”
状态不错,虽然有些生锈,但外头有个皮套。
(回头就用这玩意儿吓唬吓唬那小鬼好了。)
他窃笑着,拍了拍刀上的灰尘,将它塞进皮带。
其他东西都不太起眼。
再次环视小屋内侧后,冲元走向房门。就在这时,他的脚尖踹到了什么东西,险些摔倒。
“嗯?哈哈。”他低头一看,不禁喊道。
因为屋里太暗,他一直没发现地板上有个一米见方的四角形框,一边装了个生锈了的铁把手,他就是被这个把手绊到的。
这是地下室的入口吧。
于是冲元弯下腰,伸手去拉把手。
框的另一边装了铰链。他用力拉起把手,竟轻松地打开了盖子。接着——
“呵!”冲元感叹道,“不得了啊!”
盖子下方是个一片漆黑的洞穴。他跪在地上,毫不介意地板上的灰尘。他把头探进洞窟一看,顿时两眼放光。
那里有一条狭窄的楼梯,比一般房屋里常见的要简陋得多。楼梯向斜下方延伸,尽头处通往一间地下室。
他深吸一口气。心扑通扑通直跳。
(没想到这种深山老林里的破房子居然会有地下室。)
这地下室是用来干什么的呢?难道是干粮的储藏库?
楼梯下方一片漆黑。现在下去未免有些危险。地板可能已经烂了。天花板也可能会掉下来。但他真的很想进去。
怎么能不进去呢。冲元心想。
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他昨天才往里头加过油,应该是满的。把打火机当光源就好了。
冲元用右手拿着打火机,正要踏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住了。咦?
蒙着灰尘的楼梯上好像有某种痕迹。光线太暗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那痕迹看上去像是脚印。
“怪了。”
冲元正要打亮打火机——
“冲元大哥——”屋外有人在喊他,“冲元大哥——回来吧,矶部老师在叫你——”是麻宫的声音。
(干吗啊,真是的……)
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冲元大哥——”
“知道了!”他大声吼道。
过会儿带上手电筒过来吧。嗯,那样更好。
他没有关上盖子,而是直接走去敞开着的房门口。阳光是如此炫目,他不禁伸出手挡了挡,而就在这时——
咚。声响从背后传来。他惊讶地回过头去。可是小屋里没有别人。不可能有其他人。
他有些纳闷。刚才的声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吗?是山里的动物溜进去了?不对啊,这……
“冲元大哥——”麻宫又喊了一遍。
“我知道了,别喊了!”
你没长耳朵吗,臭小子!他轻声骂道,离开了储物室。
第四章
楼梯下——在地下混沌的黑暗中。
他屏住呼吸,潜伏在那里。
那是个狭小而沉闷的空间,仿佛地窖一般。除了灰尘与霉菌的异味,黑暗中还有某种浓烈的恶臭,是血腥而令人反胃的气味。?99lib.藏书网
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的口中发出低沉的笑声。他在忍耐。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疯狂的笑究竟源自何处。
厚重的嘴唇扭曲成非人的、野兽般的形状……
还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大99lib?得异常的两只眼睛。
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不规则地颤动,没有焦点。那是被深不可测的疯狂所支配的眼睛。
他在?99lib.等待。
等待下一次机会,下一个猎物。
理性已荡然无存。唯有冲动支配着.99lib.t>他。那疯狂的冲动,比充满这个空间的黑暗更深,自深渊的彼方而来。
第五章
凉风习习。
阳光很强烈,不过一旦走进树荫,就能享受身在满是柏油马路的城市时无法体会到的清凉。这是双叶山海拔很高的缘故吧。
茜将看到一半的小说放在一旁,闭目养神。在不绝于耳的蝉鸣中,灵魂仿佛出窍了一般,飞往远处。
这棵大树离山间小屋还有些距离。她在草地上铺了张塑料薄膜,抱着膝盖坐下。
这是她第一次来山里。
上初中时,她曾参加过学校的春游,但去的地方离城市很近,而且是个容易攀爬的溪谷。当时她的身子比现在还弱,走那一趟就把她累得够呛。
她以前的确体弱多病,经常卧病在床。不过最近这两三年已经好多了。话虽如此,她依然算不上健康。
得知这次活动是四天三晚的登山露营时,她其实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参加。现在想来,这个决定好像还挺明智。
昨天一路上山的确辛苦,她也并不享受昨晚的篝火晚会。不过,今天早上在树荫下发了会儿呆后,她的心情99lib.
便好了很多。
空气是如此清新宜人,天空是如此湛蓝开阔,树木与青草的香味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公寓里。这些自然景色,让她大开眼界。
树荫下的清凉格99lib.外宜人。这和空调打造出的“舒适温度”截然不同。
能体验到如此美妙的大自然,就算是没有白来这一趟。
长久以来,她一直以“身体不好”为借口,错过了许多出门旅行的机会。没想到那样反而弄巧成拙了。
(以前是我太胆小了吧。)
茜在心中喃喃道。她松开抱着膝盖的手,闭着眼睛,用手摸了摸下巴。
她是个全无自信的人,所以特别羡慕千岁那样的心态。
千岁怎么能对自己的年轻与美貌深信不疑呢?千岁的确很漂亮。男人们会被她吸引住也是理所当然。可是……
茜厌恶的不光是自己的体质、容貌与性格。她还诅咒、讨厌着“自己”这一卑微的个体。
她总会被埋没在都市的人群之中,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黑点。她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恼怒不已。无论上初中还是上高中的时候都是如此。上大学之后也不例外。今年四月,她刚度过自己的二十岁生日。而生日过后,一切照旧。
这也算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与我毫无关系的事物。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思想,做着不同的事情。而这个世界中,还有统治着这一切的、肉眼看不到的巨大力量。
讨人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我所珍视的东西,全都被大潮所吞噬,消失在虚无之中。唯有被选中的那一小部分人,能拥有将自己的意念散播到全世界的力量。
艺术、思想、权力、流行……
我没有任何力量,只是一个微不足99lib?道的点。
“我想成为世界的中心。”这也许是她潜意识中的愿望。当然,这与她的现实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然而,当她身处比人类社会巨大得多的大自然中时,一切都变得不足挂齿了。我的卑微……没错,我本身不过是宇宙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是。
当然——这么说可能有失偏颇——这种念头,不过是复杂的“多重人格者”——茜的一个侧面而已。
她之所以选择自己就读的这所女子大学,不过是因为学校离家近,且以她的成绩考这所学校刚刚好而已。而之所以参加这个“TC会”,也是因为受到了别人的邀请。她从未主动主张过自己的意见。在学校也好,在家里也好,她对一切都敷衍了事,有时也会一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妹妹吵架。
优柔寡断、因时制宜的这个“人格”也令她很是不齿。哪个是真正的我?哪个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头顶葱郁的树叶沙沙作响。
风变强了。茜睁开双眼。
明天早上,她就得离开山间小屋。下午要在双叶山山顶和另一队人汇合。他们是从山的另一侧爬上来的。一想到又要背着行李走山路,她便有些郁闷。
“茜姐姐。”身后有人唤道。她没有察觉到那人接近时的脚步声。
“啊,原来是麻宫。”
“呃……”
“双叶山的山顶在哪里?从这儿能看到吗?”
“哎?那是,呃……”
麻宫脸颊绯红,坐立不安地环视周围的风景。
少年的举动让茜产生了好感。昨天也是如此,见茜因不习惯山路而气喘吁吁,他经常嘘寒问暖。昨晚的篝火晚会上也一样。
她低头望向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虽然伤口不是很严重,但一碰还是会痛。
话说回来——她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昨晚,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昏暗的夜色、摇曳的火光、人们的说话声……在场的人、在场的事物、宴会上发生的事——当时的“现实”中的一切,都好像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都被那种力量扭曲了。
仿佛空气正变得越来越稀薄,呼吸越发困难。周遭事物的轮廓都开始崩塌。那是仿佛噩梦般的奇妙体验。
当时她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可现在想来,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寻常。
还有,当大八木提起栖息在双叶山上的“杀人鬼”时……
那是恐惧和——没错,某种预感。直觉.99lib.告诉她那个故事“不太好”。她心想着“我不想听”。接着,那个声音——
(不行……)
(不行……)
如回声般在耳边回响的,那个……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麻宫不好意思地说着,将茜拉回现实,“一会儿,呃,我会看看地图的。”
“看地图就能知道了?”她问道。
少年挠了挠头回答道:“总能有个大致的方向吧。而且我带指南针来了。”
“明天的路会不会很难走?”
“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爬山,而且我身体不太好,怕拖大家的后腿。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不会啦。”
“可是……”
“如果你累了,我会帮你拿行李的。”
“谢谢你,麻宫,你真是个好人。”
“没,没有啦……”少年的耳朵都羞红了。
“麻宫!”喊声从山间小屋那儿传来。回头一看,矶部夫人在小屋门口挥手。她身着横条纹POLO衫,略显发福,圆脸上架着带边框的浅黄色太阳镜。
“小由子呢……啊,你在那儿啊。在干什么呢,快进来吧。冲元已经回来啦。”
沙沙。风更强了。茜起身时仰望天空,碰巧看见耀眼的太阳被飘来的云朵盖住的瞬间。
“会不会变天啊……”茜忽然在意起了天气,喃喃道。
第六章
下午一点半。大八木、洲藤和千岁仍然没有回到山间小屋。
矶部夫妇、冲元、麻宫和茜没有等他们回来,先吃了午餐。午餐的内容是法式面包、罐头食品与罐头汤,非常简单。
两点了,那三个人还是没回来。
“好慢啊。这也太慢了吧。”矶部难掩不安与烦躁,“麻宫是七点起来的,他们那会儿就不在了,这说明他们肯定不是去散步的。可真是到远处去,他们应该会跟其他人打个招呼吧。”
“他们会不会在哪儿睡午觉啊?”冲元慢条斯理地说。
他将磁带装进随身带来的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来老动画片的主题歌。茜还对这首歌有些印象。
矶部狠狠瞪了冲元一眼,说道:“三个人总不会都跑去睡午觉吧?”
“到了傍晚自然会回来的。”
“要是没回来怎么办?”
“呃,那么……”
“总而言之,”矶部紧锁眉头,“我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我觉得情况很严重。茜,你觉得呢?”
“啊,嗯……”茜轻抚略带茶色的秀发,暧昧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可“该去哪儿找?”
“嗯……一个去山脊,一个去山谷好了。如果他们真是半夜去散步了,那就只可能在两个地方中的一个。”
“山里这么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啊。”
“总比傻等着好吧?要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到了傍晚他们还不回来,那就只能下山请搜救队找人了。”
“哎。”冲元皱起眉头,发出小声的叹息。
“总之我们先尽量找找看吧。你没意见吧,冲元?”
“唉,只能这样了……”
“老师,那我呢?”麻宫问道,“我不用跟你们一起去找吗?”
“嗯,”矶部思索片刻后说道,“你就留在这儿吧。”
“不让可爱的学生干活啊?”冲元讽刺道。
但矶部没有理睬他:“总不能让两位女士留在这儿吧?昨天晚上大八木不是讲了个故事吗。虽然我不觉得那是真的……”
“昨天晚上?您是说双叶山杀人鬼吗?”冲元一脸无奈。
“呃,我也没太当真。”话虽如此,矶部的表情依然僵硬。
矶部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丈夫。而茜心中的骚动卷土重来。她不禁回忆起了昨晚的恐惧与预感。
(不会吧……)
(不会吧……)
“麻宫,”矶部起身说道,“你就留下来当茜她们的保镖吧。”
“好,您就放心吧!”
少年抬起单薄的胸膛,点了点头。
第七章
山间小屋通往森林的路有好几条,其中一条是他们昨天上山时走的路。沿那条路一路往下,便能到达一处宽阔的溪谷。矶部让冲元往那个方向,他自己则穿过森林,走上通往山脊的路。
(这下麻烦了……)
宿醉的脑袋依然疼痛。三个人不翼而飞的事实,让他的头痛比刚起床时更严重了好几倍。99lib?
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我肯定得负一定的责任。矶部心想。
无论事故原因为何,我终究是年纪最大的参与者,而且我还身为教师。其他人虽然也是成年人,但非难的视线定会集中在我身上。最要命的是,我昨晚喝醉了,很早就退场了。
矶部的心情十分复杂。
责任问题暂且不论。他当然也希望那三个人平安无事。身为麻宫老师的责任,身为“父亲”的体面,还有对惹出麻烦的三个人的愤怒,以及……
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认为那一定是假的。可是……大八木昨晚提到的栖息在双叶山上神秘“杀人鬼”,莫非真的存在?
蝉鸣99lib?如雨,十分吵闹。强烈的阳光也好,沙沙作响的森林也罢,一切都充满了恶意。
(这下真的麻烦了。)
他痛苦地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路越来越陡了。
“大八木!千岁!”他扯着干燥的嗓子,呼唤着那三个人的名字,“洲藤!喂!你们在哪儿啊!”
他喊得很大声。可喊声似乎都被森林吸走了。每次喊完,他都会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几秒,但始终无人应答。
“喂!大八木!你们在哪儿!在的话答应一声啊!喂……”
坡道愈发险峻,他越走越慢,也许是因为昨晚喝多了吧。膝关节嘎吱作响,好痛。
突然,一阵狂风从山上吹拂而下。虽然很快停了,但风来得太突然,害得矶部失去了平衡。
顺手抓住的树枝也断了,他只得单膝跪地。
“唉,我也上了年纪啊。”他咳了两声,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双腿不住地颤抖,险些再次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刚才的风特别温热,与之前的空气截然不同。怎么说呢,连味道都不一样。
他没工夫想太多。
他没闲心思考风的味道,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三个人。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走。呼吸与心九九藏书跳已经开始变乱了。
“喂!”他再次喊道。
这时,视野中好像有个东西闪了一下。
“嗯?”
那东西就掉在前方的路边,银光闪闪,是阳光透过叶片照在上面的反光。
矶部一路小跑,捡起了那个东西。
“这是……”那是矶部的ZIPPO打火机。其中一个角有点凹陷。他一看这个特征,便知那就是自己的打火机。那是昨天晚上开篝火晚会的时候,他亲手借给大八木的。
“他们往这边走了啊。”
至少大八木在昨晚的篝火晚会后走过这条路。他们三人应该不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也许顺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儿,他便有了些干劲。
踏着茂密树丛中的上坡路,再往上走一点,就会到达一片视野开阔的区域。
矶部强迫着醉意尚存的身体加快脚步。
第八章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能巧妙地披上黑暗的外衣。
狂乱的冲动,狂乱的本能,狂乱的欲望……自彼方的深渊奔涌而来的疯狂化作一体,驱使着他。这些黑暗,还在他的行动中增添了某种彻底的谨慎与狡猾。
他能够无声藏书网地奔跑,并隐藏在万物的阴影处,完全湮灭自己的气息。
现在也是。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男人。那是一名穿着卡其色长袖衬衫的中年99lib?男人。
他不时停下,大声呼唤某人的名字。他爬坡的脚步特别沉重,还在喘着粗气。
他沿着山路两边的树林与草丛,跟踪着那个男人。
他虽然人高马大,但动作异常轻盈,也异常迅速,气息纹丝不乱。
那个男人绝不会注意到他的行动。
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斧头。没有光泽的刀刃上沾着红黑色的硬块。那不是铁锈,而是昨晚遇袭的可怜猎物的血液。
他的眼神是如此空洞,人类的情感与他无缘。寄宿在他心中的唯有贪婪的杀意。
他继续跟踪眼前的男人。
那人完全没有回头的迹象。
第九章
空气的流向果然不太对劲。
矶部的登山经验并不丰富,但他很擅长将空气的流动与天气的变化联系起来。
他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茂密的枝叶间是湛蓝的天空。天气似乎没有太突然的变化。但仔细一看,藏书网云好像变多了。
前方又有风吹来。
这次矶部没有失去平衡。他停下脚步,稍稍皱起了眉头。
他再次察觉到,风的味道有些奇怪。
温热的风。他本以为那是湿气的味道,但那不是。那的确是某种东西的气味。?99lib?
风中有种异样的臭味。虽然很轻微,可非常恶心,是某种让人反胃的味道。
然而,他还没有将味道与某种具体的印象挂上钩,只是稍微冒出了一点疑惑罢了。
矶部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再次迈开步子。
路稍稍变宽了些。在前方十米不到的地方向左弯,险峻的山路便告一段落。
走到那儿.99lib.之后稍微休息一会儿吧,矶部心想。
他边走边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距他离开小屋才过了三十分钟,他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似的。
这时,他在左前方的树丛中99lib?看到了一个蓝色的物体,正好在山路拐弯的地方。
“喂!.99lib.”他赶忙喊道。
那是——他见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喂!你在那儿吗!”
没人回答。
“喂!是我!矶部!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矶部本想跑过去,无奈疲惫的双腿不听使唤。
他又瞥见了树丛之间的蓝色。那果然是件衣服。
他好容易才跑到那个拐角。
“喂!为什么不回……”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转过弯后看到的是丢在地上的蓝色夹克。
就在这时,比刚才更明显的异味扑鼻而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味道?)
腥臭的、让人反胃的、恶心的味道。
原本投向夹克的视线,在异味的引领下,沿着地面转向前方。
平坦宽阔的山路在前方右转,路的右侧则是个长着短草的疑似土堤的斜坡……
第十章
他能看见站在拐角处的男人。
那人发现了那个东西吗——一定是这样的。
那人惊愕藏书网地瞪大双眼,像个白痴似的张着嘴,藏书网想叫,却叫不出声来。
想叫就叫吧。
他的嘴角冷酷地扬起弧线。
反正没人会听见的,你就尽情地叫吧。
握着斧头的手开始用力。呼,呼……气息愈发犀利。
他无声地99lib?起跑。
第十一章
一时半会儿,他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鲜艳的红色在一瞬间捕捉到了矶部的视觉神经。然而,他在好几秒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两具尸体中流淌出的血的颜色。
延缓矶部作出判断的是尸体的模样。
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离他较近的那一具背对着他——这是个男人,而男人的对面是个女人。她靠在斜坡上,左手与左脚缠着男人的躯体。两人都裸着下半身。男人穿着白色T恤,女人穿着紫色上衣。
而男人的背后插着一根黑色的东西。那是木桩吗?
两人似乎正靠在斜坡上交欢。当他们沉溺鱼水之欢时,凶手用那个凶器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惨状不仅限于此。
两具尸体都没有头。本该连接着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他们的头都被砍掉了。
地上的血应该是从脖子的断面喷洒出来的。两人的肩膀之间,两根脖子的断面露出血淋淋的隆起。
那是距离“美”这个形容词极其遥远的光景。雄性与雌性两具无头死尸,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幽静森林中丑态毕露。
矶部好不容易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冷静。他吞了口唾沫,把涌到喉咙口的惨叫与呕吐物一股脑儿咽了回去。
他听见了刺耳的嗡嗡声。那是盯上死尸的苍蝇的振翅声。
他有意识地,缓缓地调整呼吸。
(这是?)
毋庸置疑。
这明显是谋杀。而且,被害者就是他的同伴。
就算没有头,他也能认出他们。他们昨晚聊得很开心,又一起跑来散步。就在他们释放欲望时,某人突然发动了袭击。
是谁干的?手段竟如此残虐。
正常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行踪不明的三人中,有两人遇害了。剩下的那个也是吗?或者,也许下手的就是他?
(不!)
矶部用力摇头。
(不可能!)
这是疯子作的画,是用疯狂塑造的雕像。
这座山上……没错!昨晚大八木不是提起过“双叶山杀人鬼”的传说吗?那个疯狂的“杀人鬼”,那个邪恶的“怪物”真的住在这座山里。
他鼓起勇气,往前缓缓迈出一步。他心想,前方说不定还有一具尸体。
矶部本该再警惕一些。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但日常生活土崩瓦解所带来的冲击,早已影响到他的知觉。而且现在是白天——这一点也让他放下了戒备。
杀人鬼已经来到他的身后。拿着斧头的粗壮右臂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矶部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最初的一击伴随着斧头划破空气的风声朝他的左肩进攻。
咚!矶部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冲击。
当他的知觉发出警告时,身体已经被撞飞到两三米开外的地方,那里正好是蓝色夹克所在的位置。
他头朝下趴倒在地,浑身冒汗。
当他用手撑起身体时,他便理解了冲击的含义。左臂完全使不上劲,肩膀跟火烧一样痛。
他扭头朝左肩看去。
卡其色的衣服裂开了,下面的肉也裂开了。火红的液体不断往外涌。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遭到袭击了。
杀死他们两人的凶手就潜伏在附近。现在他又来袭击我了。他要杀掉我。
矶部的嗓子好像堵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声。
他用右手按着左肩的伤口,用下巴顶着地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直起身子。
这时,他听见背后的那家伙在喘息。
沙沙。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逃跑!矶部如此命令自己。
对手是疯狂的杀人鬼,还持有凶器。
快逃跑!
他决定不回头,直接逃跑。
膝盖在颤抖,使不上劲。剧痛阵阵,心急如焚。
快逃……
双脚绊在一起,上半身腾空而起,在空中挣扎。他再次扑倒在地。
杀人鬼徐徐握紧斧头。
他朝着倒地不起的猎物,一步、两步,大步迈进。溅到鲜血的脸上带着冷酷而扭曲的笑容。
他举起斧头,对准矶部的右脚。
矶部趴在地上,腿不断抽动着,就像一只临死的青蛙。而杀人鬼瞅准他的腿窝,挥下还在滴血的斧头。
嚓!闷声响起,好似用铁锹铲土的声音。
红色的飞沫四溅,矶部野兽般的惨叫响彻森林。
杀人鬼没能一击切断他的腿。他本想凭一击达成目的。他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俯视着猎物,再次举起斧头一挥而下。
咔嚓。腿骨碎裂。膝盖以下的部分失去了主人,滚到路边。
“啊!”矶部的惨叫声更响亮了。“唔……啊,啊……”他意识到自己的右脚被切断了,发出打嗝似的喘息声。
(啊,脚……)
剧痛麻痹了他的大脑。
(脚脚脚我的脚……)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心想逃。
他用仅剩的左脚踩踏地面。他忘却了肩膀的伤口,不断挥动双手,做出自由泳的动作。
咚!冲击又来了。
这回是左脚。那家伙想把矶部的双脚都砍下来。
剧痛与恐惧侵蚀着矶部的精神,他已陷入猛烈的恐慌之中。
(这家伙,我,我,我的腿……)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杀了我……杀了我吧,我……快杀了我杀了我……)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死啊……)
他陷入了无药可救的精神分裂状态。
他一个翻身,仰面朝上,用手挠抓地面。右手的指甲几乎剥落。这时,他的右手摸到了硬硬的东西。矶部心想,地上好像有根棍子。
朦胧的视野捕捉到拿着斧子屹立在他眼前的那个家伙。
好大的个子。因为背光,矶部看不清他的脸。
支配杀人鬼的邪恶意识,还清楚地记得昨晚在此处行凶时的场景。那时,那个女人表现出的狂乱……不是一口气干掉猎物,而是一点点逼死它的快感。
矶部的左脚还没有完全切断。
杀人鬼将斧子插在地面,优99lib.哉游哉地弯下腰。
他伸出沾满血污的双手,抓住了矶部的左脚踝。那脚踝还在不住地痉挛。
他用力拽起那条腿。
咔嚓。膝关节朝后弯折。杀人鬼想直接用手把腿掰断。
凄惨的叫声响起,很快又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喊声。
“住、住手、住手啊!”矶部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住手啊!”
妻子的面容在脑海中掠过九九藏书,接着是重叠在一起的智史与麻宫的身影。
啊,智史。
麻宫……
“住手!”矶部喘息着,用右手握住他摸到的棒状物,“住手,你这!”
在分裂的意识中浮出水面的,是所剩无几的斗志。
矶部使出浑身力气,想将手中的棒子丢向杀人鬼。那是来自绝望深渊的抵抗。
可是——
一看到那根棒子的形状,矶部便怪叫一声,将它丢了出去。
那根本不是什么棒子,而是在手肘处切断的人的手臂。
杀人鬼的注意力转向那条手臂。
他放开掰到一半的脚,走向矶部丢开的手臂,将它捡起。那是他昨晚砍下的千岁的右手。
矶部已然丧失了九九藏书抵抗的气力。
双腿与左肩的伤口流血不止。他躺在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积成的血泊中,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手臂不停抽搐。分裂的意识逐渐朦胧。在地狱酷刑般的剧痛中,视野渐渐转为黑暗。
这时,杀人鬼的疯狂继续升级。
矶部半张着嘴,口水横流。只见杀人鬼捡起千岁的手臂,把她的手指硬塞进了矶部的嘴。
几乎快消失的意识,被杀人鬼的暴力生生唤醒。
矶部猛地睁开双眼,竟发现尸体的手臂从自己嘴里伸了出来。他虽已处于濒死状态,但生理上的厌恶仍能给他带来反射性的战栗。
杀人鬼毫不留情地继续用力。
下巴快脱臼了,嘴里尽是血腥味。
僵硬的手指和长长的指甲都插进了他的喉咙。胃里的东西涌上喉头,想咽都咽不回去。无处可去的呕吐物只能与血混在一起,顺着鼻腔溢出来。无法呼吸。
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想要个痛快。
矶部泪流满面,但求一死。
让我死吧……
让我死……
让我……
然而,矶部体内残留的强烈求生本能,不会轻易允许他寻死。本能命令他的身体除掉妨碍呼吸的异物。
矶部举起痉挛的双手,抓住口中的手臂,想要把它拔出来。然而,杀人鬼有怪物般的力气,濒死的矶部岂会是他的对手。
这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不是妻子的面容,也不是早逝的儿子或麻宫。想快点死,想摆脱痛苦。唯有这种愿望,以及相互矛盾的两种情感。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执着。
没有回忆,也没有爱恋。没有任何人存在。在内心中激烈斗争的事物,在血色的黑暗中纠缠不清。
为摆脱呼吸困难的痛苦,矶部的本能让他使出新的手段。
他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险些脱臼的下巴上。
下颚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门牙戳进了尸体的手腕。尸肉裂开,血肉渗了出来,流进他的喉咙。
他一口又一口,竭尽全力地咬噬。
手腕的骨头被咬断了。大牙咬碎了小指与大拇指,碎片顺着撑开的喉咙,落入食道。
杀人鬼略感惊讶,稍稍松开了手。他心想,猎物居然开始吃我塞进他嘴里的手臂。
杀人鬼松开手臂的时间点与矶部咬断手腕的时间点几乎相同。有两个断面的手臂落在矶部的胸口。
“咳……”矶部猛地吐出难辨原形的手掌,同时喷出一堆血泡。接着,他的最后一刻来临了。
杀人鬼的脸上仍带着冷酷的微笑。他拔起插在一旁的斧头。
他的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他冷静地举起斧头。该收尾了。
他切断了猎物的脖子。
太阳躲入云间,山体被硕大的阴影笼罩。
突然,远处传来低沉的雷鸣。
第十二章
“啊呀,打雷了,”矶部夫人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望向窗外,“这里会不会很危险?99lib?”
“那雷很远,肯定没事。”麻宫回答道。
他将地图摊开,放在小屋角落的桌上,向茜讲解明天的下山路线。
“呃,这条路就是刚才矶部老师走的那条路。我们要沿这条路往上爬,再这样……顺着山脊,这么走。”
“要花多久啊?哦,地图上有写。”
“呃……到山脊大概一小时,之后的两段是三十分钟和二十分钟,加起来大概两个小时吧。.99lib.算上休息时间,整条路线走下来,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
“还挺长的呢。”
“我们是下午一点在山顶汇合,所以明天十点就得出发。”
又打雷了。轰隆隆。
“呀!”矶部夫人发出孩童般的惨叫,“我特别怕打雷。”
她摘下墨镜,挂在POLO衫的领口,在小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小由子,你不怕吗?”
“打雷之类的还好。”
“你们不觉得刚才的雷声比第一次近了吗?”
“不知道啊。”
麻宫与茜顺着夫人的视线望向窗外。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已被灰色的云层铺满。
“这么多云……好像不太对劲。”麻宫若无其事地说道。
其实他也很怕打雷,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胆怯。因为矶部吩咐他要当好这两位女士的“保镖”。他岂能被区区雷声吓到。
“要不要听天气预报?”说着,麻宫伸手拿冲元的录音机。
“没事。一会儿再说吧。等老师回来了……”
矶部夫人坐在桌旁的小椅子上,看了看手表。
“他们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大八木他们。”
“肯定会找到的。”麻宫说道。
“可……要是找不到……”
“不会的。”麻宫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没说服力。然而,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
夫人叹息道:“唉,愁死人了。”
矶部与冲元出门寻人之后,她已经如此哀叹过三回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山上的。”
啪。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开了。
来人是冲元。他扯动黄绿色运动服的领口,不断地往胸口送风,还长舒一口气:“呼……”
“怎么样?”麻宫起身朝冲元走去,“找到了吗?”
“没有。”冲元那葫芦形的脸上满是汗珠。他皱起眉头回答道,“我下到山谷了,喊了半天,就是没人答应……矶部老师呢?还没回来吗?”
“是啊。”
“喂,你看这天,会不会下雨啊?”矶部夫人差点站起身,可还是坐了回去,“外头的天气怎么样?”
“有点阴,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在打雷……”
“就算要下雨,也得等到傍晚。”
“是哦,”夫人的声音显得异常消沉,“应该没问题吧。”
冲元不耐烦地看着夫人,走去桌边寻找他带来的行李。他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弯下腰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他起身说道:“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他拿着从袋子里掏出的东西——那是手电筒吗?——迅速走向房门。当众人目送着他离开时。
“不行……”
麻宫听到了茜的呢喃。
“不行!”
“茜姐姐,你怎么了?”麻宫惊讶地问道。
茜连忙抬起头回答:“啊,没什么。”
“可你刚才……”
“没什么没什么,不好意思,”茜苍白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只是我刚才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
“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我这人挺神经质的……别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麻宫便听到了矶部夫人又一声长叹。
第十三章
已经到下午四点多了,冲元之前并没把问题想得太严重,还半开玩笑地说,“他们大概是睡午觉去了。”可事到如今,三个人还是没回来,连冲元都不得不起疑心了。
也许事情正如矶部所说,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为妙。
话虽如此,冲元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悲怆。
恰恰相反,他还挺享受眼前这种事态。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他与千岁是初次见面,和大八木和洲藤倒是见过好几次,但冲元和他们并不熟。就算他们迷路掉下悬崖了,对冲元而言也是不痛不痒。大半夜喝醉酒跑出去散步,摔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对冲元唯一有意义的,是“他正身处遇难事件之中”这一事实。这是难能可贵的经历。一个人一辈子能遇上一次就不错了。
他走出山间小屋,再次前往那间储物室。
他本就不打算认真寻找那三个人。山里范围那么广,就算大声喊他们的名字,恐怕也很难得到回应。
方才是矶部下了命令,他才不得不下到山谷里去。其实他就在那儿随便抽了根烟,打发一些时间后就回来了。
他最关.99lib.心的不是“找人”,而是“探险”。储物室的地下室——对他而言,那条通往黑暗的楼梯比三个同行者的下落重要得多。
况且——
他握紧从帆布背包里拿出的小手电筒,心想:地下室肯定有问题。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有脚印。再加上麻宫喊他时,屋里传来的动静……
莫非那群人就藏在地下室?冲元还挺中意这个猜想。
他们藏在那儿八成是为了吓唬我们吧。
这种将事态合理化的猜测,也是为了中和他隐隐作痛的良心。不过,他的猜想也不是全然不着边际。
总而言之,冲元在幼稚的好奇心与冒险欲的驱使下,怀着某种期待与预感,打开了储物室的大门。
地下室的盖子还开着。地板上是个四角形的黑色洞口。
外头又打雷了。这一声响雷好像比刚才的更近。透过脏兮兮的窗户与墙壁上的缝隙射进房间的光线,也明显比刚才更暗淡。
这架势怕是要下雨。
他并不担心。又不是台风,就算有雨也不会下得99lib.太大。
有这样的天气渲染气氛,不是正合我意吗。
要是再来点闪电就更好了。
就在那一瞬间,天上还真的闪过了一道白光。
被薄暮笼罩的建筑物内部仿佛亮起了探照灯一般,化作白昼。两秒,三秒……雷鸣响起。
哈哈。冲元的心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特别喜欢恐怖电影,但他也瞧不上粗制滥造的片子。现在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心跳越来越快,真带劲。
他用左手摸了摸皮带,确认那把登山刀还在。
他并不觉得地下室里藏着什么怪物。刚才矶部似乎还挺在意昨晚大八木提起过的“杀人鬼”,但是……
(不会吧……)
杰森、皮脸、伯格曼、格罗普斯、弗莱迪……冲元回忆起恐怖片中杀人鬼们的名字与身姿,想象着他们大开杀戒的画面,露出一抹痉挛般的微笑。
现实不是电影。
话虽如此,这个房间与这个时间所营造的氛围,的确让他产生了近似恐怖电影的恐惧与警惕。他害怕了,但依然乐在其中。
他打开手电筒照亮地板。那是铺满尘土的地板。
他将手电筒的光晕转向洞穴,单薄简陋的楼梯呈现在他的眼前。上头果然有类似脚印的痕迹。
冲元弯下肥胖的腰,深吸一口气,仔细观察脚印。
脚印的轮廓不是很鲜明。但如果真是脚印,那就说明脚印的主人个头非常大。那绝不是小动物,是人类,而且是个大块头。
里头果真有人?
冲元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但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大八木或洲藤是不是躲在下面?还是说这些脚印是以前来的人留下的?
“喂!有人在吗?”他对着黑暗喊道。洞里鸦雀无声。
他谨慎地往下走了一级。
楼梯“嘎吱”响了一下,但比他想象得要结实。他小心翼翼,注意不把所有体重一下子都压上去,缓缓走下楼梯。
楼梯只有十多级。可冲元觉得它似乎特别长。
当冲元踏到地下室的地面时,他回头看了看入口。明暗对比与刚才正相反,他藏书网能看到一个明亮的四角形洞口。
污浊的空气刺激着他的眼睛。而且……
(好臭啊……)
地下满是令人厌恶的臭气。四周一片漆黑,将臭味衬托得更加明显。
那是灰尘与霉菌的气味,还有其他的味道,令胃袋收缩的某种……
冲元忍无可忍,用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拿着手电筒照了照。
墙壁上到处都是黑色的龟裂,青黑色的苔藓与霉菌以裂缝为基地繁衍生息。这个地下室大概就三张榻榻米那么大吧。
里头好像没有活物。
冲元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感到一阵失望。他往里走了一步。
咔嚓。他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差点没站稳。他好像一不当心踩到了个空啤酒罐。
他被自己弄出的声音吓坏了,整个人往后一跳。他用力过猛,伸手撑住了右侧的墙壁,墙上的苔藓很滑。
手电筒掉在地上。他的肩膀撞到了墙壁。单膝跪地。天花板上的沙土也被震下不少。
“哎哟哟,好险好险。”
冲元跪着,用右手摸索地上的手电筒。他想用指尖点地,撑着身体。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指尖碰到了某种凉凉的物体。
(嗯?)
他下意识地捡起那个物体。
那东西好像很重,有点硬,又有点软。触感黏黏的。
他将那东西拿到手电筒前的小光圈中。
“啊!”他突然惨叫一声,抛开了手里的东西,“唔啊,唔啊啊啊啊!”
他大喊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
他丢出去的东西在光圈中恶狠狠地瞪着他看。
乱七八糟的头发;几乎快要掉出来的眼球;大张着的嘴巴周围有一圈红黑色的汁水,活像个不懂餐桌礼仪的孩子;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僵硬得极不自然的嘴唇边……
那是男人的头颅。
“洲、洲藤?”
见洲藤变成了这副模样,冲元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但这——没错,的确是洲藤的脸。
“啊……啊、啊啊……”冲元的舌头不住地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就像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冲向楼梯。甚至顾不得捡起地上的手电筒。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他只搞清楚了这一事实。为什么会有人死?是谁干的?他实在没有闲心思考这些问题。
他踉踉跄跄地冲上楼梯。
出人命了!
头顶的四角形洞口闪过青白色的光。片刻后——
咣当!
轰鸣声从天而降。
“啊啊啊……”
他奋力用手抓住洞口边缘。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冲元的视野中。
那是什么?
不等冲元想明白,白色的洞口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砰!耳边传来剧烈的响声。与此同时,抓着洞窟边缘的双手手指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剧痛。
冲元难以招架,重心向后倒去。于是,他便落入了被血染红的黑暗深渊。
第十四章
失去意识的冲元做了个梦。
迄今为止,他只做过黑白两色的梦。但这时的梦,是他初次体验的带颜色的梦。红、绿、黄——浓艳的三原色充斥着梦境。
他变回了孩子。
那是盛夏时节。他坐在烈日下的草丛里,浑身是汗,凝视着在他手中蠕动的东西。
左手的大拇指与中指捏着一只虫。它在同类中已经算个头比较大的了。躯干跟成人的拇指一般大。那是一只女郎蜘蛛。
它有八条腿,每一条都像个独立的生物,上面有黄黑色的条纹。肚子圆滚滚的,屁股尖端喷出的透明丝线缠在他的手指上。
他用右手指尖抓住蜘蛛的一条腿。
轻轻抓住腿的尖端,用力拉扯。
啪。伴随着轻微的响声,他把那条腿拽了下来。腿与躯干的断面渗出液体。
他笑了,愉快得不得了。
他丢掉了那只断腿,又抓起了与刚才那条对称的腿。
这一回,他慢慢用力,还扭了一下。
唧唧。蜘蛛发出叫声。
第二条腿也断了。
第三根、第四根……每一次他都会尝试不同的扭法。
蜘蛛的挣扎越发无力。最后一条腿扯掉时,它失去了全部的气力,但嘴还在一张一合。
他天真无邪地笑着,抓着蜘蛛躯干的左手手指用力挤压。
八条腿的伤口渗出液体。手指的力气越来越大,片刻后——
噗。指尖的躯体应声破裂。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被压碎的、沾满体液的躯干前端,出现了一张带着苦闷表情的人脸。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脸。
我?
是我。
是我……
他丢掉蜘蛛的躯干,用鞋子狠狠地踩,边踩边抱头大喊。夏日原野的风景,突然化作滚滚流动的深红色液体……
这时,冲元醒了。
那是无比不快的觉醒体验。
他很快明白了不快的来源。不是梦境作祟,因为现实中,也有痛苦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脸跟火烧一样疼。
双眼迟迟未能聚焦。片刻后,他才看清了眼前那上下颠倒的世界。
双脚脚踝传来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手腕也一样。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他总算明白了——我被人倒吊起来了。
伴随震耳欲聋的雷鸣,闪电照亮了房间。在苍白的闪光下,脏兮兮的圆木墙壁出现在他的视野。
这里不是地下室,而是地面上的储物室。
除了雷声,还有更轻微、连续不断的响声。
外头好像下雨了。
他拼命挣扎。可是他越是晃动,手脚的疼痛就越是猛烈。他被人五花大绑了。
右眼的隐形眼镜偏了,汗水顺着脸颊流进了眼睛。痛死了,还不能用手揉。他泪如泉涌。
某个黑色的东西在朦胧模糊的昏暗视野中闪过。他花了很久才明白,那是人的腿。
救命。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嘴里塞了东西。
冲元总算想起来了。
没错。这下面——那个地下室里的东西……洲藤的头…….99lib.杀人犯!
这家伙是杀人犯!这家伙——这条腿的主人是杀人犯!
大八木昨晚提到“双叶山杀人鬼”。原来那家伙真的存在吗?这家伙,就是那个杀人鬼吗?
浑身的力气都不见了踪影。
这回,他要来杀我了?
他抓住了我,把我倒吊着。他要杀掉我了吗?
双腿间溢出温热的液体,沿着肚子和胸口流到下巴上。
咚。就在这时,某个物体掉到了地板上。是杀人鬼丢下来,为了给清醒过来的冲元看的物体。
汗水、眼泪和尿液模糊了冲元的双眼,他只能勉强捕捉到进入视野的物体。
(这,这……)
他发出了与梦中的蜘蛛相同的呻吟。
(天哪!矶部老师……)
漆黑的地板上,是矶部的头颅。
脸上满是鲜血。唯有一双突出的眼珠煞白无比。僵硬的表情展现出的状态,与“安详”一词的意义完全相反。
矶部也被这家伙杀掉了。大八木与千岁也是。
(天哪!)
倒吊着的冲元不住地摇头。
会做出这种事的绝不是人。他是怪物。
没错。
面无表情地看着新猎物的他,成了受邪恶精神支配的怪物。恐吓、折磨、剖开、切碎藏书网
、杀戮……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让他感到无上的喜悦。他是残忍无比、超越人类极限的施虐狂。
现在,杀人鬼正握着一把巨大的登山刀。那是他从冲元腰间抢来的。
他抽出皮套中的刀。虽然刀上生了锈,但刀刃还很锋利,足够他轻松切开人类的皮肉。
杀人鬼来到倒吊在房梁上的猎物跟前,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猎物身上浸透汗水的黄绿色运动服。接着,他又用登山刀把衣服徐徐割开。
皮肤露出来了。
雪白肥圆的肚子,在痛苦与死亡的恐惧下,如濒死的青蛙般颤抖不已。
刀尖对准下凹的肚脐。
猎物呻吟着,拼命扭动。
杀人鬼用力了。
一开始是轻轻地,之后逐渐加强力量。
皮肤裂开了。刀尖插入肚脐,深达一厘米。红色的鲜血渗了出来。
他横向移动刀刃,煞有介事又极其缓慢地将刀刃划到侧腹部。黄色的脂肪随着刀刃翻出,与血一同滴落。
杀人鬼停下手,俯视着冲元的脸。
冲元瑟瑟发抖,不停地摇头,就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血液沉淀在他的脸上,脖子与额头青筋?99lib?t>暴起。他怒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
杀人鬼抽出了猎物肚子上的刀。他没有把刀放在地板上,而是直接插进冲元的右大腿。
尽管被嘴中的布团阻碍,冲元仍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只见杀人鬼朝墙边的架子走去。
他将一个装有工具的木箱放在地上,找起了某样东西。他很快找到了。那是一把锥子。
杀人鬼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握着锥子,回到猎物跟前。
冲元忍耐着腹部与腿部的疼痛,察觉到那家伙手中拿着的新凶器。
这、这是什么?
你还要用这东西做什么……
就在这时,凶器的黑色尖端凑近了他的脸。
哇!
住、住手住手住手!
杀人鬼的目标是他的眼睛。
冲元拼命阖上眼皮,扭过头,想要躲避紧逼而来的凶器。
然而,那终究是无望的挣扎。他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人宰割。
杀人鬼盯上的是右眼,也就是隐形镜片偏了的那只。
杀人鬼硬是将锥子的尖端插入猎物的眼皮,刺穿了眼球。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疼痛。尖锐的刺痛仅限于眼皮与眼球的表层。当锥子深入眼球深处时,冲元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好似麻痹,又仿佛灼烧的感觉。
右眼的视觉瞬间瓦解。眼前仿佛有许多五彩斑斓的阿米巴原虫闪烁蠕动。
杀人鬼的锥子在适当的地方停止。
要是再刺进去,锥子就会扎进大脑,猎物就会立即毙命。杀人鬼懂得这个道理。他可不想那么快了结猎物的性命。
如果给猎物一个痛快也算慈悲,可杀人鬼狂乱的心中已经不存在任何慈悲了。他已经尝到了慢慢折磨残杀猎物的快感。一口气杀掉不会逃跑的猎物?这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杀人鬼握住插入眼球的锥子,向一侧用力。他用极其巧妙的动作挖出了猎物的眼球。
冲元感觉到的疼痛达到极点。
惨叫声自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沾满鲜血的眼球牵着一束视神经,被生生拽了出来。冲元用仅剩的左眼看着那一幕,再次失去意识。
杀人鬼很是不满。
就这么睡着太便宜他了,必须让他快点醒来。
这时,他想起了一幕画面。
几小时前,当他在山路上袭击矶部时——
他切断了那人的右脚,掰断了左腿。那人的意识险些因痛苦与失血过多而远去。但他用新形式的暴力,把那人的意识拽了回来。没错。他用的方法是将尸体的手臂塞进那个男人的嘴里。
杀人鬼的思维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解释。
嘴里。
他只抽出了这个概念,并将其运用在眼前的猎物上。
他弯下腰,右手拿着穿在锥子上的眼珠,左手取出冲元嘴里的东西。
屋外雷雨交加。
即使猎物清醒后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冲元的嘴获得了自由,却没有动弹分毫。掀起的厚嘴唇中伸出一条瘫软的舌头。
挖出的眼球还连着眼窝。杀人鬼直接将眼球塞进冲元的嘴,抽出锥子。
“吃。”杀人鬼说道。
声音带动鼓膜,触动了冲元的意识。对冲元而言,这算是天大的不幸。
他好不容易沉入了漆黑的深渊,杀人鬼的声音却将他拽回现实。现实也是用痛苦、恐惧与鲜血装点的人间地狱。
“吃。”杀人鬼用低沉的嗓音重复道。
冲元醒了。他的意识仍然模糊,可还是勉强听懂了那个字的含义。
吃……
吃?
接着,他察觉到他的眼珠就在自己的嘴里。铁锈味的鲜血、滑溜圆润的触感停留在舌尖。
“啊啊啊啊!”他猛地把眼球吐了出来。
从胃袋中逆流而下的液体从口鼻中涌出。眼球倒挂在成为血窟窿的右眼窝下方,鲜血顺着眼珠落在地面。滴答滴答。
让我吃?
吃眼珠?
你让我吃自己的眼珠!
冲元的脑神经仿佛在一瞬间轰然断裂,色彩斑斓的细线如蜘蛛网般延伸向精神世界的每个角落。
他的面部肌肉忽然松弛,唇齿间发出错乱的狂笑。
杀人鬼丢下锥子,再次拿起插在猎物腿上的刀。
他在猎物腹部切开的口子一边冒着血,一边随着呼吸的节奏一开一合。只见他再次将刀刃插进那个开口,纵向劈开一条缝。出血量越来越大,脂肪与肌肉纷纷断裂,血红的肚肠露了出来。
杀人鬼放下登山刀,徒手抓住伤口。他将两个大拇指嵌入竖着的裂缝,缓缓向左右两边掰开。哗啦哗啦。肚子上的裂口开得更大了,腹膜破裂,肠子的一部分掉了出来。
杀人鬼的右手伸向裸露在体外的脏器。他抓住湿漉漉的、闪着光的肠管,拉出腹腔。肠管很热,就像某种拥有生命的畸形生物一般,在杀人鬼掌心不断蠕动。
杀人鬼毫不犹豫地将拽出的红色肠子塞进它主人的嘴里。
冲元口吐白沫,唇边却还挂着傻笑。杀人鬼不断往他嘴里塞肠子。
“吃。”杀人鬼再次说道。
冲元用仅剩的左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嘴边。他顿时僵住了。然而,他的眼神已与疯子无异。
“吃,”杀人鬼命令道,“吃下去,我就饶你一命。”
这也太荒唐了。
杀人鬼切开他的肚子,拽出他的肠子,还说“吃下去我就饶你一命”……要是吞下还与身体相连的内脏,怎么可能活命呢?
然而,冲元的精神已然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吃下去,我就饶你一命。
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只是让字面上的意义映入脑海。
吃下去,我就饶你一命。
在疯狂中——不,正是因为身处疯狂的深渊,他才会有生的渴望。
他的肉体已临近极限。步步紧逼的死亡让他产生了本能的恐惧。只有这一句“吃下去,我就饶你一命”,才是驱动他的行为的唯一动力。
冲元的牙齿接触到口中的柔软物体。
那个东西富有弹性,滑溜溜的,很难咬到。不过,沾满鲜血的门牙很快抓住了它的一部分。
他咬破肠壁,肠子里的东西流进口腔,恶臭扑鼻而来。
我想活下去。
冲元疯狂的意志,逼着他集中肉体上仅剩的气力,加强嘴部与喉咙的运动。
他拼命吃下混合着血、消化液和污物的脏器,全力忍耐着呕吐的冲动。他心想,我必须把它嚼烂,必须把它咽下去。
他已无力感受疼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无法呼吸……
即便如此,他还在继续吞噬着自己的身体,一味地向着死亡迈进。
第十五章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气绝身亡的猎物。多么丑陋的身姿啊。
接着,他以缓慢的步伐走向九九藏书大门。
电闪雷鸣仍在持续,厚重的云层覆盖着天空。
他打开了门。
门外大雨滂沱,山间小屋的影子在雨中摇骚动。
今99lib?晚恐怕会有一场暴风雨。
第一章
晚上七点,太阳已然落山。
山间小屋的两扇窗外皆为黑暗所笼罩。今天并没有昨晚那样的月亮与星光。雷鸣闪电暂时远去,可风雨并没有停歇的迹象。
桌上放着一盏提灯,灯罩中点着蜡烛。微弱的火光在小屋的墙壁上投射出围桌而坐的三个99lib?
人的影子。影子极大,形状奇特,还在不断摇摆,仿佛他们心中风起云涌的不安一般。
“呃……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去泡个咖啡吧?”少年麻宫打破已持续十五分钟以上的沉默。
“我去泡吧,”说着,茜起身转向用手撑着脑袋的矶部夫人,问道,“您也要的吧?”
“我不用了。”夫人盯着提灯中的火光,轻轻摇头。
茜将装了水的水壶放在火炉上。那是圆筒形的便携式瓦斯炉。她打开火炉,蓝色的火焰立刻蹿了出来,在小屋的墙壁上描绘出新的阴影。.99lib.
矶部夫人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拿起了桌上的威士忌酒瓶,.99lib.直接凑到嘴边喝了几口。
“呃……那个……要不要做点吃的?”麻宫看了看茜,又看了看矶部夫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吃的?”夫人吊起眉毛,转向少年说道,“这种时候还做什么吃的啊?”
屋里明明不冷,可她的双唇竟在瑟瑟发抖。昏暗的光线在她的眉间与额头刻下深深的皱纹。在等待丈夫和其他人回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您别担心。他们肯定在什么地方躲雨呢。”麻宫说道。
“躲雨?”
“没错。刚才不是打雷下雨了吗?他们肯定躲雨去了。”
“这座山哪里有地方躲雨啊?”
“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小屋,也可以躲去洞窟里。也许矶部老师找到了其他人,他们受了伤动不了,大家就一起去躲雨了。”
“别说了!”矶部夫人尖叫一声,双手猛拍桌子,“你……别说了。别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安慰您……”
“你就是在安慰我!”夫人原本苍白的脸气得通红,只见她狠狠瞪了麻宫一眼,说道,“你快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
“现实?”
见夫人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咄咄逼人,少年很是惊恐。
“为什么没人回来?大八木他们也好,我老公也好,都没回来。冲元也是。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
“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八木他们已经失踪快十二小时了,我老公也出去四个多小时了。就算下雨,他也不应该撂下我们不管,至少会派人回来联络一下吧!这实在太反常了!你就不觉得不对劲吗!”夫人连珠炮似的说道,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肯定是出事了。不光是大八木他们。我老公肯定也出事了……”
“可是他们也不一定是出事了,”麻宫说道,“雨这么大,又这么黑,也许只是回不来了呢?”
“他们肯定出事了,”夫人的嗓门更大了,“你懂什么!”
“夫人……”
茜忍无可忍,走向矶部夫人。眼看着夫人就快哭出来了。茜凝视着夫人的脸,用尽可能坚强的语气说道:“您也不用吼麻宫吧。他只是想鼓励我们……”
“可是……”
“我知道您很害怕。但麻宫跟我也很担心。我们也很害怕,很不安……”
“啊……”矶部夫人顿时语塞。她就像泄了气似的,耷拉着脑袋,“也是。99lib?对不起,我……”
炉子上的水壶开始鸣响。茜拿出几个新的纸杯放在桌上。
(也难怪啊……)
她怀着凝重的心情,轻轻摇了摇头。
大八木、洲藤与千岁自不用说,就连出去找人的矶部和冲元也一去不复返。他们五个人是不是出事了?难道是碰上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会产生类似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失踪的人里有矶部夫人的丈夫。由此看来,她的担忧肯定比茜与麻宫更甚。
“总而言之,我们只能耐心等待,”茜的这句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等雨小一点了,肯定会有人回来的。”
“是吧,”矶部夫人长叹一声,点头回应,“希望如此。”
茜也帮夫人泡了杯咖啡。夫人轻声说了句“谢谢”,喝了一小口,连糖和奶都没加。
接着,便是长达好几分钟的阴郁沉默。曾一度远去的雷声再次轰鸣起来。轰隆隆。撑着头、如石像般纹丝不动的矶部夫人吓得惨叫一声。
茜正要拿咖啡杯,却突然停了手。她的视线投向斜前方的窗户。那扇窗户在房门的对面,面对着小屋的后方。
漆黑的窗玻璃倒映出蜡烛的火光。雨点横飞,脏兮兮的旧玻璃“咣当咣当”直响,也许会突然被风刮破。
“呃……茜姐姐……”麻宫实在无法忍耐这般沉默。正当他想开口对茜说话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矶部夫人唯恐听见即将到来的雷声,赶忙用双手捂住耳朵。茜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夫人,与此同时,她在闪电照亮的屋外光景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啊!”她不禁大声喊道。
“怎么了?”麻宫大惊失色,连忙问道。
“刚才……”茜直起身,将脸凑近窗户说道,“刚才外头好像有人……”
“你说什么?”麻宫与矶部夫人齐声问道,“真的吗?”
“嗯!”
雷声响起。屋外重归黑暗。无论他们如何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玻璃上的倒影。
“小由子,你看到谁了?”矶部夫人起身冲到窗边,问道。
“不知道。”茜摇着头回答道,“就一眨眼的工夫。但那的确是个人影。黑黑的,相当高大……”
“身材高大的人?”麻宫说道,“会不会是大八木大哥?”
“不知道。可大八木先生穿的是很鲜艳的橙色衣服吧?”
“也许是衣服脏了,变成黑色了呢!”
“没错!”矶部夫人.99lib.高喊着,伸手开窗。然而也许是窗框错位了,无论她如何用力,都只能听见“咔哒咔哒”的响声,窗户怎么也打不开。
“一定是大八木!是大八木回来了!”
夫人只得放弃窗户,转身冲向门口。茜与麻宫连忙跟上。
一打开门,狂风暴雨迎面袭来。夫人顾不上被打湿吹乱的衣服,往外跨出一步。
“大八木!”她在激烈的大雨中拼命高喊,“大八木!”
“没用的,您还是先进来吧!”茜抓住她的手臂劝道,“衣服会湿透的!到屋里等吧?如果真是大八木先生,他一定会进来的。”
没错。茜在心中重复道。若刚才看到的人影真是大八木……
也许“高大”只是她的错觉,那就意味着人影也有可能是矶部、洲藤、冲元或千岁。
(可是——)
(可是——)
兴许刚才的人影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茜将矶部夫人拽回屋里,关上被雨水打湿的房门,又因可怕的疑惑与预感瑟瑟发抖。
(莫非是我们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
啊,又来了。又是那个在耳边盘旋的回声般的声音。
(不会吧,那……)
(不会吧,那……)
第二章
三个人等了好久,可还是没人回来。
“为什么?”矶部夫人发出悲怆的呼喊,“他为什么不进来?管他是大八木还是别人,可为什么不进来啊!”
茜无言以对。
“小由子,你不是在窗口看到他了吗?他明明就在附近,为什么不进来啊?”
“也许是太暗了,找不到小屋在哪儿吧。”麻宫说道。
夫人拼命摇头:“屋里有灯光,怎么可能看不到?”
“那……”
三人继续等待。眼看着就快八点了,可山间小屋的房门还是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我去找找!”矶部夫人突然说道。
茜一惊,连忙阻止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行!”麻宫也喊出了同样的话。
茜与他面面相觑,随即将视线转向夫人苍白的脸颊。
“这么大的雨,怎么找啊!”茜如此说道。
可夫人固执地摇了摇头:“我知道雨很大!”
“可是……”
“我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我就要发疯了!”
“那至少等雨小一点了再去找吧?”
“小由子,让我去找吧!”
夫人将手放在额头上,咬紧下唇,直视茜的脸。之前的.99lib.慌乱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百般斟酌后下定决心的眼神。
“你刚才看到的人影到99lib.t>底是谁?”她问道,“是大八木,还是另外四人中的一个?如果是他们,那肯定会进来。也就是说……”
“也许是我看错了呢,”茜明明知事实并非如此,可还是说道,“也许是树的影子。”
“我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夫人无视茜的话,继续说,“五个人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如果只是大八木他们不见了,倒有可能是一起去了什么地方,不小心遇难了。我老公找到他们,又被大雨困住回不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冲元呢?他明明现身过一次,可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也太奇怪了.99lib.
吧?你就不觉得吗?”
茜不确定地动了动脑袋。
“再加上刚才的人影,”夫人瞥了眼窗户,“难道在往那个可怕的方向想的人只有我一个吗?喂,小由子,麻宫,你们就不那么想吗?”
“可怕的……方向……”麻宫把这个词组重复了一遍。
“今天白天我老公也提起过。当时我还觉得那种东西太荒唐,实在不着边际。可要是刚才小由子看到的是我们不认识的人……”
她的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大八木在昨晚的篝火晚会上提到的“双叶山杀人鬼”——夫人认定,那正是刚才的人影的正身。而五个人一去不复返,也是“杀人鬼”干的好事。
“我也觉得这事很不着边际,可是,也许……”矶部夫人厚重的肩膀微微一颤。她伸出双手捂住眼皮,说道,“我去找找!我一定要救出我老公!”
“这……怎么行……”
不等茜说完,夫人便说道:“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夫人挤出悲痛的喊声,“他是我的命啊!”
接着,她朝小屋放着行李的角落走去,拿出背包里的冲锋衣,又抓起一旁的手电筒。
“听着,你们千万不能分开,万一我没回来……”
“等等,”麻宫说道,“我觉得,这肯定是……没错,这肯定是个玩笑。这是个恶作剧!”
“玩笑?”夫人惊愕地说,“你在胡说什么呢?”
“这肯定是恶作剧,是洲藤大哥或别人想出来的恶作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也许是洲藤大哥,也许是其他人——先藏了起来。大八木大哥和千岁姐姐去找他时,他说服两人跟他一起躲起来。每次有人找到他们,他们就会拉那个人入伙。这么一来,就能吓到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为了挽留夫人,少年想尽了办法,“矶部老师与冲元大哥肯定也被他们说服了。就在这个时候,暴风雨来了……刚才茜姐姐看到的肯定是大八木大哥。他是来观察我们的情况的。”
“可那他们现在在哪儿?狂风暴雨的,能躲到哪里去?”
“呃……”麻宫一时语塞,随即灵机一动,“对了,肯定是那里。小木屋后面不是有栋小房子吗,有点像储物室的那栋。”
“储物室?”
“躲在那里就不会被雨淋湿了。他们肯定都在那里头!”
不知矶部夫人有没有接受麻宫的说辞,只见她那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
“也许真是那样,”她说道,“那我先去小屋里看看吧。”
“您、您先等等……”
“没事的。也许麻宫说得没错,那我可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谁让他们害我们这么担心呢。”
“可是……”
“我肯定不会被他们拉拢的。只要给我找到了,我就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再把他们带回来。”
矶部夫人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在蓝色的运动服外披上红色的冲锋衣,戴上帽子,迅速系好帽绳。
“您先等等,别着急啊!”麻宫仍在挽留。
但夫人默默摇了摇头,朝房门走去。
“别走!”事态正在往无法收拾的方向发展,在这种强烈念头的驱使下,茜如此喊道。
(别走!)
几小时以前,暂时回来的冲元离开小屋时,她也有过同样的预感。
(不能去!)
(不能去!)
“别担心。”矶部夫人回过头来。
茜与麻宫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看夫人的眼神便知,再劝也是徒劳。
“我会回来的。我会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千万别出门。知道了吗?”
第三章
矶部夫人来到风雨之中。
刚才她猛喝了好几口威士忌,两颊滚烫。可一出门,面对狂风暴雨的拍打,她体内的热量立刻流失殆尽。豆大的雨滴吹进她的帽子,砸向她的脸。她的头发瞬间湿透。
她用手电筒照亮脚边,朝山间小屋的后方走去。她想先去看看麻宫提到的那间储物室。
暂时性的歇斯底里虽然平静了下来,但她的内心世界依然如风雨蹂躏下的森林一般。
丈夫恐怕已经遇难了。这是何等令人绝望,怎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她也想相信麻宫“恶作剧”的说法。可茜刚才看到的黑色人影会不会就是栖息在山中的“杀人鬼”?
各种心思交织在一起,在混乱的心中卷起漩涡。
走着走着,雨水渗进登山鞋中。牛仔裤吸饱了水,变得无比沉重。布料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山间小屋周边已化作一片巨大的黑色沼泽。起初她想尽可能找不那么泥泞的地方行走,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
泥浆无数次缠住她的双腿,害得她险些摔倒。雷声轰鸣,将她吓得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终于,她来到了小屋门口。
其实这里离她之前所在的山间小屋并没有多远,可她花了好久才走到。当手电筒的光捕捉到这栋破落的建筑物时,她的身子已然凉透。
(他们在这里头吗?)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了照因雨水渗透而发黑的木门。门口有个很大的水洼。
大家都在屋里吗?老公和大八木他们真的在里头吗?
希望事实果真如此。她在心中祈祷。就算是恶作剧也好。所以……
门后没有任何光亮。如果他们在屋里,至少会点根蜡烛吧。
矶部夫人身子一颤,回头望去。风雨中,山间小屋的窗后隐约透出摇曳的灯光。
两栋房子的距离很近,可两者间的黑暗如此厚重,让山间小屋显得十分遥远。
她淌过水洼,走到门口,屏住呼吸,将手伸向门把。
“有人吗?”她轻轻说着,随即竖起耳朵。除了风雨声、森林的嘈杂声与她的呼吸声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她推开了门。门嘎吱作响,缓缓打开。
“喂,有人吗?”
雨水沿着屋顶流下,如瀑布一般捶打着她的肩膀。夫人忍无可忍,走进了小屋。
“没人吗?”
屋里一片漆黑,还飘荡着异样的臭味。
在夫人将手电筒转向屋里之前,漆黑的小屋深处传来轻微的响声。唰。
“谁、谁?”
雷电一闪而过,就像在回答她的问题,蓝色的强光猛然驱散黑暗。
她不禁闭上双眼。闭眼之前所看到的景象,在一瞬间刺激到她的视网膜,狠狠抓住了她的心。
什么?
借着刚才的闪电,她看见了什么东西。她在心中拷问自己,那一幕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然而,她的思维已然停止,无法作出回答。她只能从生理层面感觉到剧烈的恐惧。她的双腿逐渐无力,喉头瑟瑟发抖。
雷鸣响起。响声稍稍缓解了感官麻痹的状态。
“什么啊?”她总算挤出一句话来,“刚、刚才那……”
她好像看到了极度可怕的光景。
那一定是闪电带来的幻觉。
她还没完全理解那幕景象的含义,只能依靠自我麻痹,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
然而,当她战战兢兢地将照着脚边的手电筒转向前方时,白色的光切开了黑暗。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绝非幻觉。
“唔……啊……”
那个东西在小屋中央的空间里。
那是一大块湿漉漉的、丑陋无比的块状物。
一瞬间,她联想到了挂着许多大块牛肉的储藏室,似乎是电影里看到的某个场景。但她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理解她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冲……冲元?”
当她在那块物体上看到似曾99lib?相识的格纹衬衫时,她才将那个物体与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这是——这真的是他吗?
她张大着嘴,却喊不出声来。她被吓呆了。
冲元倒吊在屋子里,白色牛仔裤上都是污渍;衬衫染成了黑色;肚子上的开口吐出许多恶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垂到地上。
这真的是……
不断颤抖的手电筒灯光向下滑动。
肉块在离地五十厘米高的地方断了。断口很不自然,因为他没有头。
那是何等骇人的异物。这真的是几小时前离开山间小屋的那个大学生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矶部夫人拼命摇头。
“这肯定是……没错,这肯定是个玩笑!”她忽然想起了麻宫方才说的话,“这一定是……恶作剧!”
为了修复被粉碎的心灵,她只得用那句话当借口。
这是恶作剧。
她如此说服自己。
这是一定恶作剧。
那不是冲元,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他们在森林里抓到的鹿。他们给鹿的尸体穿上了衣服。
她颤颤巍巍地迈出一步。
肯定是那样的。那群人果然是想吓唬我们,居然还精心准备了这样的道具……
她再次跨出一步。
啪嗒。干脆的响声传来。登山鞋的鞋底踩到了地上的某个物体。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
这是——啊,这也是冲元的。
“怎么能这样!”矶部夫人对着黑暗,用纤细的嗓音说道,“怎么能这样吓唬我呢!”
剧烈的异味扑鼻而来,猛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
“别躲藏了,快出来。大伙儿都在这里吧?”她刻意无视眼前的异物,将手电筒转向屋内更深处,“喂,喂,大伙儿……”
正对面是一扇小窗,窗户下方就是她在呼唤的“大伙儿”。
不是幻影,也不是玩笑。
这回,夫人不得不接受现实。如果她仍试图否定,就只能以粉碎精神世界的方式换得退路。
她寻找的“大伙儿”在眼前一字排开。
从右往左分别是大八木、千岁、洲藤、矶部,最后是冲元。他们都成了摆在地上的头颅。
每个人的表情都与平日截然不同。头发凌乱,双目怒睁,扭曲的嘴仿佛是将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冻结而成的标本。
千岁的美貌已荡然无存;洲藤的脸好像被火烧过,留下一片黑色的焦痕;冲元的脸上少了左眼。
“老……老公!”夫人盯着一脸痛苦的丈夫的面容,不住地喘息,“这……”
大伙儿都被杀掉了。
她总算认清了事实。与此同时,堵在喉咙的惨叫瞬间爆发。
大伙儿都被杀掉了。
老公也是,冲元也是……倒吊着的肉块就是冲元的尸体。大伙儿都死了,都被杀掉了,头都被砍下来了……
布片.99lib.撕裂般的惨叫久不停歇,可在天空中肆虐的雷鸣盖住了她的呼喊。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小屋角落的黑暗中蹿了出来。他似乎一直在等待惨叫与雷鸣重叠的那一刻。他举起握着某样物体的右手,猛然朝矶部夫人冲去。
矶部夫人口中迸发出又一声惨叫。
她的身体摇晃着朝侧面倒去。她并没有故意回避,只是因过度的恐惧和惊愕,膝盖没了力气,站不稳而已。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嗖。空气在耳边低吟。地板裂开的闷声传来。
是这个家伙!
夫人明白了。
就是这家伙干的!大八木提到的“双叶山杀人鬼”真的存在!是真的!
那家伙拔起插在地板上的凶器,慢慢抬起头。夫人像个孩子一般拼命摇头。她的手不住地发抖,手电筒滑落到地板上。
左手手肘碰到了柔软的东西,那是挂在房梁上的冲元的尸体。
她下意识地绕到尸体背后。
漆黑的人影再次举起右手向她扑来。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双手抓住开膛破肚的冲元,将他的尸体当作盾牌。
凶器正中肉盾。咔嚓。恶心的声音响起。血液与脏器的碎片应声四溅。
“唔哦……”杀人鬼的低吟传来。
闪电划过天际。夫人看见那个彪形大汉伸手捂着脸,身子向后晃了一下。尸体的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
夫人弯着腰从黑影的身边跑过,冲出小屋。
第四章
“你有没有听见惨叫声?”茜看着漆黑的窗外,提心吊胆地说道。
“哎?”
麻宫本想喝一口纸杯里的凉咖啡。听到茜的话,他赶忙转身面向她。他竖起耳朵,可听见的唯有狂风与砸在屋顶上的雨滴发出的声响,还有方才那记雷鸣的余韵。
“是你听错了吧?”麻宫想挤出一个微笑,可表情很是僵硬,“我什么都没听到。”
“真的?”
“嗯。”
茜仍凑到窗边,将眼睛贴近玻璃。即便如此,她依然看不到屋外的情况。
“我再去泡一壶咖啡吧,麻宫?”
她离开窗边,用双手抱着自己纤弱的身体瑟瑟发抖。
“啊,嗯,”麻宫点点头,随即问道,“你很冷吗?”
“不冷。”
“可是……”
“你一定饿坏了吧?”
“不饿。啊,不过……还真有点饿。”
“已经八点半了。我有饼干,你要吃吗?”
麻宫边喝热咖啡,边吃茜拿出的饼干。他虽然能感觉到饥饿,却被胃里更强烈的恶心感盖过了。他实在吃不了太多东西。
一定得找点话说。麻宫心想。
五个人一去不复返。连矶部夫人都冒着暴风雨冲出去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人。她一定很害怕。
一定要说点什么鼓励她。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找个和现在的情况全无关系的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用积极乐观的形式跟她好好探讨一下当前的事态呢?
“麻宫,”打破凝重沉默的是茜,“我真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盯着桌面摇曳的烛光,殷切地说道,“刚才夫人冲出去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傍晚那会儿,冲元不是回来过一次,然后又出去了吗?那时我也这么说过,不是吗?”
麻宫默默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预感吧。心里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不行,不能去,会出事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还能在耳朵深处听到回声,是跟我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麻宫?”
“这……”麻宫歪着脑袋,挠了挠头,“我对这些不是很敏感。”
“那你相信预感吗?”茜继续问道。她的表情异常严肃。
“不好说。预感和通灵什么的是一回事吗?”
“不太一样。唔……不过也有点相似吧。”
“我99lib?们班里的女生经常讨论这类话题。比如‘我看到幽灵了’或是‘我碰到了鬼压床’之类。她们还会玩一种奇怪的占卜,叫‘丘比特小天使’。”
“丘比特……啊,是‘笔仙’吧.99lib.。”
“我觉得这种东西有点荒唐。电视台有时还会做一些灵异特辑、UFO特辑之类的节目,我也觉得很不真实。但我的朋友都很信那种东西。
“不过我和洲藤大哥不一样。唔……我赞成矶部老师的意见。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无法用我们的常识去解释的事物。不好意思,我说不太清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茜莞尔一笑,轻轻摇头,“那你愿意听我谈谈吗?你可千万别笑话我。我不觉得自己会通灵,也没什么特异功能。但昨天上山之后啊,我一直有种奇妙的感觉,是从篝火晚会开始的。”
“奇妙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就像……就像我们说的话、做的事,一举一动都受到某种巨大而奇妙的力量的影响一样。”
麻宫能看出她在认真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可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当大八木开始讲那个故事的时候……”
“那个故事?‘杀人鬼’的故事吗?”
“嗯,”茜点点头,“那时我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我只是知道我不想听、他也不应该说那个故事,要是说出来就麻烦了。”
麻宫想起来了。那时,大八木说完之后,她曾喊过一声。
她喊的是“不行”,一句唐突的话。
“我心想,不行。这句话又在我耳边回响了一遍。就在这时,柴火炸开,火星飞了出来。”
她低头瞥了眼右手食指上的创可贴。
“麻宫,”她抬起怯懦的双眼问道,“你相信那个故事吗?大八木说的那个故事。”
“那、那种故事肯定是他瞎编的吧。”麻宫回答道。
“你真的那么想?”
“茜姐姐,你真觉得这座山上住着那种恐怖片主人公似的杀人鬼吗?”
“我也不知道,”茜垂下苍白的脸蛋,“可是,麻宫,你刚才虽然跟夫人说,大家之所以不回来,是为了吓唬我们,可你也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吧?”
“那是……”
“你也是为了劝夫人别出门吧?”
“是的。”
“谁会搞那么恶劣的恶作剧啊……”
“但也不可能都是杀人鬼干的好事吧,”麻宫稍稍加强了语气,“况且大八木大哥讲的故事太不着边际了。洲藤大哥不是还讽刺了他一句嘛,我也有同感。”
“你觉得山上没有杀人鬼?”
“是啊,大八木大哥说的全是毫无根据的传闻。无论是恶鬼的后代,还是战争年代的秘密研究所,都太荒唐了。”.99lib.t>
“也是哦,”茜顶着一脸僵硬的表情微微点头,用双手捧着咖啡杯暖手,“应该是这样吧。”
麻宫隔着桌子,凝视着她的脸庞。
(啊,这张脸……)
麻宫探寻着遥远的记忆。
肌肤白皙,血色不太好;略带茶色的长直发;略显憔悴的脸颊。她总是低着头,睫毛丝丝震动。
她的脸,还有“由子”这个爱称,都像极了麻宫最珍视的人。只是他现在只能在遗像中看到那个人的微笑了。
昨天在集合地点第一次见到茜时,他听见矶部夫人管她叫“小由子”。那一刻,她便成了这名少年“最特别的人”。
(只要是为了她……)
沉默再次降临。麻宫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在心中呢喃。
无论发生什么事——没错,就算山上真是有“杀人鬼”,我也一定要保护好她。
(我……)
他在口中无声地重复着。
(我要保护她……)
第五章
矶部夫人冲出储物室,在暴风雨中全力奔跑。
风掀起了冲锋衣的帽子。横飞的大雨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没了手电筒,她的视野正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她好不容易在黑暗中发现山间小屋窗后的亮光,便朝着亮光跑去。然而她没跑几米远,就在泥地上打了滑,身子往前倒去。
“救命……”声音被激烈的雨声所掩盖,“救救我啊,老公!”
任凭她如何呼喊,丈夫都不会前来搭救,因为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方才明明看到那颗被杀人鬼残忍切下的头颅,但她还是在心中描绘出相伴十余年的丈夫的容颜,不断地向他求助。
“老公……”
(我们是一对特别的夫妻)
她实在不愿承认他的死。
(特别的……)
她咬到了飞进嘴里的泥土。舌头感觉到一丝苦味。曾几何时,她品尝过同样的味道。她有这种感觉。
啪嗒,啪嗒。身后传来脚踏在水洼中的声音。
那家伙追来了!
她拼命起身,忘我地狂奔。她甚至没空寻找窗户的亮光在何处。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分不清方向,只是一个劲地逃跑。
那是——刚才的土味是……
她边跑边用充满恐惧的内心思索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什么时候的……
她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跑,又跑了多久。直到她再次摔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她闻到了草的气味,伸出的双手摸到了粗糙的树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冲进了树林。
她赶忙直起身。
山间小屋在哪儿?窗口的亮光呢?
她起身四下张望,背后的漆黑树影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啊,在那儿。
她想折回去,可一起身又滑倒了。这回是往后倒的。
她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腰部狠狠地砸在地上。而后脑勺好像碰到了某种软绵绵的物体。
她强忍着疼痛,喘着粗气,想要翻个身站起来。她将双手撑在湿透了的地面上。
闪电划过,森林顿时亮如白昼,她的双目捕捉到眼前的物体——红色的衣服。
那是一件脏兮兮的红色夹克。
这不是昨天洲藤穿的衣服吗?那我眼前的岂不是——这软绵绵的东西是?
那是洲藤的尸体。他在这儿被那家伙袭击了。那家伙杀了他,还砍下了头。
开始腐败的尸体的臭味是如此刺鼻。恶心与恐惧让她不寒而栗。她发出怪异的喊声,正要起身,脚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一地泥泞之中,就好像整个人被吞进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一般。
再怎么挣扎都是站不起来的吧。没有意志的黑土会缠住她的腿,拽住她的身体。这么磨蹭下去,她定会被拽进死亡的深渊。
仿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突然断裂一般,绝望与虚脱感夺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啊,没错。她这才想起来……
泥土的味道、滂沱大雨、红色的衣服——这一切都和那天一样!那是前年七月的那个下雨天……
“智史……”她用颤抖的双唇喊出那个名字,“啊……”
两年来,她强迫着自己将这件事深藏心底。那个雨天的午后——智史死去的那个……
“智史……”
脚步声来到她的背后。她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可还是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杀人鬼发现他的猎物就坐在昨晚的第三具尸体旁。见到猎物的背影后,杀人鬼便将右手握着的斧头插进一旁的树干。因为他意识到,她已经没有逃跑或反抗的气力了。
他缓缓靠近,将手伸向她发福的肩膀。
他抓住她肩膀上的肉,提起那具橡胶人偶般的躯体。他逼着她站起来,正对着他。
他用双手扼住她的喉头,一口气将她举到半空中。
被超人的怪力半吊在空中的矶部夫人,为了摆脱无法呼吸的痛苦拼命摆动手脚。
(杀了我吧……)
她已然抛弃了方才的恐惧,一心求死。
快杀了我。
快……
就这样,让这个彪形大汉用他那超乎寻常的力量杀死我。我——我这种人,没错,还是快点……
两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她想为当时的行为赎罪。
长久以来,她一直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和丈夫说话的时候也好,碰到住在附近的姐姐姐夫时也罢,就算他们提起了死去的智史,她也会尽量充耳不闻。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错。
没错。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央,她吐露了压抑多时的负罪感。
杀死那孩子的人是我。是我!所以,所以……
那天下午,天开始下雨。雨好大。
她骑着自行车去超市购物,不等雨停便踏上了归途。她左手撑伞,右手握着车把,在大雨中赶路。
当她转过一个视野不佳的拐角时,伞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车撞到了走在人行道上的孩子。那孩子竟然是智史。
她连人带车倒在人行道上,但没有受重伤。比起手肘和膝盖的疼痛,脸颊碰到的水泥地的温度和飞进嘴里的泥水的苦涩,给她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智史被自行车撞飞,直接冲到马路上。当时他穿着红色的T恤衫。这时碰巧来了辆车,急刹车的声音传来。随后,那个躺在路上的娇小身体便……
智史被送往医院,不等父亲赶到,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也去了医院,可当时实在说不出口——把那孩子撞到路上的就是她自己。
万幸的是——不知这么说是否妥当——肇事司机并没有察觉到人行道上的那一幕,而且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
所以她下定决心,将她应负的事故责任隐瞒到底。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她决定将那一切统统忘光。
是我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她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意识即将远去。就在这时,扼住喉咙的力量突然消失。身体往上一飘,随后便落到地面上。
为什么?
矶部夫人按着喉咙不停咳嗽,视线在黑暗中游走。
他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一口气杀掉我?
杀人鬼冷冷地望着匍匐在地的猎物。
不能让她死得太轻松。这样多无趣啊。
他的思维很疯狂,也很单纯。
她在痛苦地喘息。他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拽起来。接着,他又用两只巨大的手掌夹住她的头,将她再次举到半空中。
她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逐渐加强了双手的压力。这时,她的四肢开始疯狂抽动,就像某种可怕的疾病突然发作。她还举起膝盖,不住地顶向杀人鬼的腹部。无奈的是,对杀人鬼而言,这种攻击根本不痛不痒。
杀人鬼没有给夫人喘息的余地,再次将新的痛苦施加在她身上。她发出野兽般的低吟。头盖骨开始嘎吱作响,大脑受到压迫,视野从黑暗变成乳白色。
这次,她终于要死了。
在朦胧的意识中,她回忆起智史在医院去世时的面容。
我遭报应了。我杀了那个孩子,我有罪。
杀人鬼夹着她的头,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将指尖嵌入她凝视着虚空的双眼。
眼球被戳烂,鲜血如注。女人的低吟转变成疯狂的吼叫。
叫声让杀人鬼心满意足。他像摇晃摆子那样振动猎物的身体。等晃到足够高时,再用力将她丢到前方。
啪嗒啪嗒。猎物从空中飞过,压断好些树枝。前方有一棵分叉的大树,她双腿朝前卡进树干的岔口。
杀人鬼在黑暗中悠然前行。
猎物面朝下方,夹在树干间不断呻吟。她还没死。
杀人鬼决定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施加暴行。
他将双手伸向女人的头部,夹住她两侧的太阳穴,一点点地用力挤压。
被戳烂的双眼不住地流血。鲜血溶进雨水中,落到地面。呻吟变成了“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原本耷拉着的双手突然弹起,不停地痉挛,随后再次落下。
杀人鬼仍毫不留情地挤压着猎物的头盖骨,同时将整颗头颅往右侧扭去。
咔嚓。颈部的骨骼发出响声。
手臂猛地跳动一下,指尖如钩状卷曲。
杀人鬼面无表情地看着猎物临死挣扎,一口气释放了原本有所保留的力量。
令人作呕的响声传来。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血淋淋的眼窝与耷拉着舌头的嘴向上方。就在这时,施加在太阳穴上的压力终于破坏了头盖骨。
噗嗤。头裂开了。破裂时的声音好似装满水的气球。脸纵向分裂,血液与脑浆从裂缝中流出。
杀人鬼拔出插在树干上的斧头,依照惯例,着手切断猎物的首级。
第六章
他提着猎物的头颅,拿着吸饱新鲜血液的斧头走出森林。
风雨依旧激烈。没有一丝光亮。黑暗无穷无尽。
但对他而言,这样的条件并不算恶劣。正相反,他对此求之不得。
狂风暴雨九九藏书绝不会妨碍他的行动,而是鼓动贪婪杀意的欢声。笼罩这片地域的黑暗也不会阻碍他的视力,而是99lib.成为披在他身上的战衣。
他缓缓穿越黑暗,接近山中小屋。
屋子有一扇透着微光?99lib.的窗户。他屏息凝神,来到窗边探头一看。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两人都很矮小,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
然.99lib.而,他想尽可能避免在两人在一起时发动袭击。最好是将他们分开,逐个击破。他想花时间慢慢将他们折磨至死。如果要同时应付两个人,.99lib.也许就无法满足这一愿望了。
再等一会儿,他们中的某个或许会跑出来。
他随便瞥了一眼手中的头颅,如此思索着。
第七章
那五个人还是没回来,去找人的矶部夫人也不例外。
暴风雨在夜晚的山中呼啸。仅剩的两个人——茜与麻宫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时间无情地流逝。
“九点多了呢……”
麻宫取出燃烧到所剩无几的蜡烛,换上一支新的,随后看了看茜的表情。她套了件象牙色的夏装毛衣,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耷拉着脑袋。
“是不是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帮你望风的。”
茜低着头,默默摇头。
“呃……茜姐姐……”
“什么?”
“别担心。大家都会平安回来的,”这句.99lib?无力的台词,他已重复过无数遍,“等雨小一些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茜幽幽地摇了摇头。
“可是……要是到那时还是没人回来,我就……”
“就?”
“我就去求救。要么下到山脚下的村庄,要么……啊,可以干脆翻过山顶……”
“不行!”茜大喊一声,打断了麻宫的话,“不行!不能出去!要是出去了,你也会……”
“没事的。别看我身形瘦小,其实体力还算不错。上小学时,我还参加过童子军呢。”
“不行,绝对不行!”
“啊……”见茜眼泪汪汪,少年惊慌失措,“啊,呃……”
“夫人不是不让我们分头行动嘛。还嘱咐我们千万别出去呢。所以你绝对不能出去。”茜用手指拂去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再次低下头,低声说道,“从刚才开始,我又感到有些不妙了……”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惊恐,“有人在监视我们。他在默默地看着我们。”
“你说什么?”麻宫大惊失色,“不会吧!这肯定是……”
“你想说‘这肯定是你的错觉’吧?可是……这真的不是错觉,”她双手合十举在面前,“只是我刚才太害怕了,没敢说而已。我看见那扇窗外……”她瞥了眼门旁的窗户,“有什么东西,还动了动。有一个黑色的巨大人影一闪而过。”
“真、真的吗……”
“就是.99lib?一眨眼的工夫。可我真的看见了。”
“会不会是玻璃上的倒影?”
“不是的,不是倒影。”
“可……”
她看见的究竟是谁?巨大的黑影……难道是矶部夫人跑出去之前,在窗外看到的那个吗?
“我出去看看,”麻宫说道,“就绕着小屋周围走一圈。”
“不行!”
“我去去就回来。”
“别出去!求你了……”茜颤动着纤长的睫毛,直视着麻宫的脸说道,“麻宫,你听我说,这座山上也许真的有大八木先生提到的‘杀人鬼’。我刚才看到的就是那个家伙。要是你现在出去,肯定会没命的。”
“不会吧……”
“求你了,听我一句劝,好吗?”
茜凝视着麻宫,而麻宫感到她的眼神已飞去了远处。某个遥远的地方——将这个夜晚包裹起来的,黑暗的远方。潜伏在远方的某种东西……
麻宫心想,她说的是真话。
“好吧。”麻宫点点头,起身走向放着行李的小屋角落。
昨天用来砍柴开篝火晚会的柴刀就竖着靠在墙壁上。他拿起柴刀,轻轻挥了一下。接着,他走到房门口,放下门闩。
茜显出惊讶的神情,看着麻宫的一举一动。
麻宫回过头来,将真诚的视线投向她。
(珍视的人,珍视99lib?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由宇子”,大家都管她叫“由子”。她年轻漂亮,总是那么温柔。她就是少年的母亲。
那是七年前——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春假。
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儿子,坐上表姐与表姐夫的游艇。两家人的关系非常亲密。那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的一段愉快的航海之旅。孩子们到处撒欢,母亲露出幸福的微笑。然而——
冲击突如其来,那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撞船事故。不等少年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船便猛然倾斜,沉入冰冷的大海。
混乱中,他几乎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一切,唯一历历在目的场景,是他抓着漂在海面上的救生艇,大声呼唤母亲的名字。接着……没错。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让两个孩子先走的母亲,只剩一只白皙的手。在不规则的飞沫中,那只手缓缓下沉,最终失去踪影。这是何等残酷的光景啊。
当年的他无能为力。
.99lib.当时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跟透哥,只能像婴儿那样号啕大哭,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沉到海底……
(所以……)
(所以……)
“要是真有那种家伙,要是他真的杀来了,”麻宫凝视着与母亲十分神似的、“特别的人”的脸庞,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也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茜苍白的脸颊上挤出一丝微笑。也不知她有没有把麻宫的誓言当真。
“谢谢你,”她说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麻宫。”
“不是的,呃,我……”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像这样趁虚而入,会不会被她瞧不起呢?
喘不过气的感觉。血液沸腾的感觉。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虽迷茫,但还是坚定了不断摇摆的心。
“我喜欢……”
我喜欢你。不凑巧的是,这句话被轰鸣的雷声盖住了。所以少年并不清楚她有没有听见。
茜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麻宫的眼睛。少年的脸羞得滚烫,只得低下头来。雷鸣绕梁三尺,伴随着令人揪心的漫长沉默。
“谢谢你,”片刻后,她轻启朱唇道,“谢谢你……”
第八章
凌晨两点。
他已经等待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剩下的两只猎物仍没有出门的迹象。.99lib.99lib?
99lib?.99lib.
没办法。
他决定采取行动。
第九章
茜与麻宫筋疲力尽,趴在桌上打起了盹。长时间陷入紧张状态,让他们疲惫不堪。他们明知不能睡,可还是一不小心就进入了浅层睡眠。
哐当!就在这时,巨响突然爆发。
不是雷鸣,而是窗玻璃破碎的声音。
两人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哇!”两人同时喊道。
是山间小屋里靠门的那扇窗。好几块玻璃都碎了。接着,两个东西落在了房间内侧的地板上……
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茜发出一声惨叫,用双手捂住眼睛,跑到了桌子的另一头。而麻宫甚至无暇冲到她身边安慰她,只是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破窗而出的“东西”是他们一直等待着的人——的一部分。是两颗与躯体分离的头颅。
“啊,”茜用双手捂着脸,不住地摇头,“这……”
麻宫吞了口唾沫,强忍着恐惧,走近那两颗头颅。
两颗脑袋都是脸朝上,面部沾满了鲜血。在昏暗的烛光下,血的颜色异常乌黑。
两张脸上写满了临死前的恐怖,丑态惨不忍睹。但他能勉强辨认出那两人的身份。
一个是冲元。
原本油光满面的脸变得跟白色陶土一样惨白。左眼被挖了出来,红黑色的血在眼窝处凝固了。右眼睁得硕大无比,简直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嘴里塞满了东西,脸颊鼓鼓囊囊,唇间漏出了许多滑溜溜的肉片。
另一颗头颅来自矶部夫人。她的状态比冲元更惨。
两只眼睛都被戳烂,发福的脸部轮廓已不成原形。破碎的不是局部,而是整张脸都变形了。她的头骨好像被某种异乎寻常的压力挤烂了。
“太残忍了……”
恐惧、晕眩、恶心——各种感情同时袭来。
“太残忍了……”
雨水从破碎的窗户飞进屋里。麻宫捂着嘴,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
咣!巨响从门后传来。
茜发出了比刚才更凄惨、更持久的悲鸣。
“麻宫!”她喊道,“那故事是真的,真的有杀人鬼!”
咔哒咔哒。挂着门闩的门不停作响。
“他来了。他把其他人都杀掉了,现在要来杀我们了……”
也许是同伴们回来了?他们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想。
把两颗头丢进窗口的人正在试图开门,这一点毋庸置疑。除去冲元与矶部夫人,再除去茜与麻宫,剩下的团员中不可能有如此残虐的杀人犯。
“双叶山杀人鬼”——正如茜所说,大八木提起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
麻宫跑到桌边,拿起放在桌上的柴刀。
“你快找地方藏起来!”麻宫鼓起勇气命令道,“要是他进来,我就……”
就在这时。咚!门伴随着闷声猛然一晃。门闩没松,可那响声似乎……
麻宫举着柴刀,回头望去。与此同时。咚!门又响了一声。厚厚的木门中央,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
那家伙好像有斧头之类的凶器,他想用斧头把门砍破。
第三次响声传来。洞口纵向裂开,黑色的刀刃卡进木板。
“别进来!”麻宫扯着变声期的沙哑嗓子怒吼道,“别进来——”
一只手伸进了硕大的洞口。那只手比少年自己的足足大了一倍。手上全是污物,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迹,连皮肤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到了。
“别过来!”麻宫又喊了一声,用双手举起柴刀,冲向大门。
那只手正在摸索门闩。麻宫对准那条粗壮的手臂,猛地挥下柴刀。
“唔哦哦哦!”门后传来一声低吟,好似野兽的咆哮,又好似雷鸣。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麻宫不清楚他的攻击对怪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伸进门的那只手与少年的衣服上都出现了些许血滴。那只手也缩了回去。
“麻宫!”蹲在桌子后方的茜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麻宫转身冲到她身边说道:“趁现在赶紧逃!”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从那扇窗逃到外面去!”
“可是……”
“那可是个杀人狂!”他瞥了眼地上的两颗头颅说,“你说得没错,大伙儿都被那家伙杀掉了。我们就算是留在这里,也是打不过他的……”
茜脸色铁青,叹了口气:“那我们该怎么办?”
“所九九藏书以我们必须逃跑啊!”
“可是,可是……”
“总比待在这里好吧。快点,否则他又要……要是他从窗九九藏书户里跳进来,我们就没办法了!”
“好吧,”茜终于点了头,但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这扇窗不是打不开的吗?”
“用椅子砸开!”
“啊……”
“快穿上冲锋衣!带上手电筒!”
麻宫冲向行李,将茜的背包丢了过去。接着,他又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件蓝色冲锋衣,还有一把小号手电筒。
“我没带手电筒……”
“那就用我的!”
“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快穿上冲锋衣……”
不等他说完,小屋又是一阵摇晃。那家伙又挥下了斧头。
麻宫回到桌旁,将手电筒递给茜,又用双手举起一把椅子,对准后方的窗户猛地丢出去。
窗玻璃应声破碎。
他举起柴刀,砍掉破碎的窗框与玻璃碎片。
“快走!”他催促茜,“他也许会听见刚才的响声。快!”
麻宫看着披上红衣的茜冲向黑暗,自己也迅速穿上冲锋衣。
“麻宫!”屋外传来茜的喊声,“你在.99lib.做什么!快出来啊!”
“我这就来!”麻宫回答道,将柴刀夹在腋下。就在他用手抓住窗框时,背后传来了一声激烈的巨响。
他回头望去。巨大的黑影踹倒了房门,冲进这座小屋。他浑身湿透,仿佛身披这个夜晚的全部黑暗。
“你先走!”麻宫下意识地喊道。
(我必须保护她!)
“我来拖住他,你快跑!”
(我必须……)
在少年心中,暴风雨中的深山已然化成了七年前那个春天的大海。
第十章
杀人鬼步步紧逼。
麻宫拔出柴刀,用双手握紧,并压低重心。
他平时性格内向,根本没打过架,也没练过剑道和柔道之类的武术。该如何与那种彪形大汉对抗?他毫无头绪。
然而,为了保护她——保护茜不受那莫名杀意的侵袭,他必须尽可能拖住这家伙。多拖一分钟、一秒钟也.99lib.好。
“麻宫!”窗外传来茜的喊声,“别管他了,快出来!”
“你先走!”麻宫头也不回,大声回答,“求你了,快走!”
提灯中的火光几乎熄灭,也许是灯芯浸在了蜡油里。小屋里的光明逐渐散去,就好像是那家伙把外界的黑暗带进来一般。
昏暗中,杀人鬼的身影缓缓迫近。
他的体型与职业摔跤手相当,右手拿着把巨大的斧头。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屋里太暗了,麻宫看不清他的着装,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握着斧头的右手猛地举起。麻宫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就好像蚊子的叮咬那般无力。
“住手!”麻宫已超越恐惧,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大声吼道,“别过来!”
一瞬间,对方好像停住了。
那可是用残忍的手法杀死冲元与矶部夫人的凶手。他肯定是个疯子,跟他说话多半是对牛弹琴。但麻宫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继续说道:“你到底是谁?”
杀人鬼往前跨出一步。
“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杀人鬼又往前挪了一步。
烛光无力地摇曳,轻抚被黑暗包裹的杀人鬼的脸。一双透着凶光、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麻宫眼前闪现。
“你为什么要对大家下毒手!”麻宫的声音瑟瑟发抖。他心想,再这?99lib?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再怎么说也没用。他的眼睛不属于人类,而是渴望着鲜血的眼睛。如果那真是人类,也是被全世界最巨大的疯狂所侵蚀的个体吧。
轰隆隆!
屋顶上传来雷鸣。与此同时,杀人鬼巨大的身体冲了过来。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麻宫从腹中挤出最大音量的喊声,挥下柴刀,疯狂地冲进杀人鬼的怀中。
杀人鬼的左臂一挥,好似在赶走烦人的虫子。可就是这么轻轻地一挥,就将少年矮小的身躯弹飞了。
麻宫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撞上桌脚,停了下来。他唯一的武器也掉在了杀人鬼脚下。
双手的手肘就像被棍棒殴打了一般疼痛。
这是何等的怪力!虽然他早有思想准备,可对方的强大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在杀人鬼面前,他就像个软弱无力的婴儿。
麻宫喘息着,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物体“咣当”一声掉在他的面前。
蓝色的圆筒——那是个便携式瓦斯炉。炉子原本放在桌上,是被麻宫撞下来的。
麻宫猛抓起瓦斯炉,仿佛那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杀人鬼的两条腿让地板剧烈震动。只见他再次举起斧头,朝麻宫扑来。
麻宫举起瓦斯炉,向斜后方跳跃,滚到小屋的角落。而黑影则不紧不慢地改变方向,朝他逼近。
别着急。不能着急。
麻宫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牛仔裤前面的口袋。
他身上应该有个打火机才对。因为上山时可能会用到火,他就在口袋里塞了一个。
找到了。
他左手掏出打火机点着火,同时右手扭开瓦斯炉的开关。嗖嗖。瓦斯不断泄漏,瓦斯炉很快冒出了蓝白色的火焰。
他将火力开到最大,将火焰对准正前方,背靠墙壁站起身。
杀人鬼近在咫尺。突如其来的光与热让他发出低吟,停下脚步。他将手挡在脸的前方,后退了几步。
那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慌张的神色。
麻宫心想:这招也许能行!
要是能点着他的衣服的话。
然而那家伙是冒着暴雨来的,衣服都湿透了。这点火力肯定点不着。
头!
麻宫很快有了主意。
烧头发!头发就算是湿了,也经受不住这种火力!
可是,他要怎么烧到那家伙的头发呢?
对方是个彪形大汉,比矮小的麻宫高了好几十厘米。再加上他有超人般的怪力,手里又有斧头,麻宫应该如何将火焰送到他的头发那儿呢?
就在麻宫思索的时候,杀人鬼终于从突如其来的火光中回过神,并重新握紧斧头,再次逼近。
不管了!
麻宫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对准杀人鬼的脸丢出瓦斯炉。
唔哦……
咆哮声震撼了小屋。
火焰正中杀人鬼的脸。
他丢下斧头,用双手捂着脸。重心往后倒,单膝跪地。一直住在阴冷山林中的杀人鬼,没有对火焰与热量的抵抗力。
麻宫不会错失良机。
他冲向落在地上的瓦斯炉。炉子还在喷火。杀人鬼按着脸,低着头。麻宫将熊熊燃烧的火焰,对准杀人鬼那卷曲的长发。
野兽般的狂吼再次震撼小屋。
眼看杀人鬼的头发正逐渐被烤焦。只是他浑身都湿透了九九藏书,因而火势没有进一步蔓延。杀人鬼粗壮的胳膊疯狂挥舞,麻宫好不容易才躲开。他绕到杀人鬼背后,看准敞开的后衣襟,将瓦斯炉塞了进去。
这招果然有效。杀人鬼大肆吼叫,满地打滚。烧灼皮肤的强烈恶臭在昏暗中冉冉升起。
麻宫冲出被杀人鬼踢坏的房门。
她已经逃到远处了吧。她肯定会平安无事的。所以,我已经……
他戴上蓝色冲锋衣的帽子,在黑暗中狂奔。就在这时……
暴雨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哎?”他大惊失色,一只脚插进水洼,动弹不得。
他举目四顾,斜前方有一束光线照到了他。
“麻宫!”声音与光线一同传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女孩连滚带爬地移动着。那是茜。
“你为什么不逃走!”
“我怎么能一个人逃呢!”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对不起!可是……快走!那家伙会追上来的!”
麻宫回头瞥了眼他刚刚冲出的房门。
提灯的光已经熄灭,他看不清屋里的情况。风雨声实在太大,所以他也听不清那家伙有没有在呻吟。
“快!”茜牵住麻宫的手,“趁现在,快逃!”
冷雨滂沱。她的手比儿时记忆中母亲的手更温暖。
第十一章
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在暴风雨中狂奔。
然而,风雨并没有减弱的迹象。地面仿佛泥沼。黑暗中,唯一可靠的就是那把小小的手电筒。
他们打滑了无数次。一个人倒下了,会被另一个扶起来;两个人都倒下了,就齐心协力爬起来。他们只能不断地往前跑。他们失去了方向感,也许只是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
片刻后,他们发现一条通往森林的路。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他们忘我地跑上那条路。其实两人都不知道那条路通向何方。
这是一条小路。
头顶的茂密树叶为他们挡住了些许风雨。然而,脚底的泥泞依旧执着地散发着恶意。
跑了一会儿,小路变成了险峻的上坡路。麻宫察觉到,这条路是通往山脊的。昨天下午,矶部就是顺着这条路去找大八木他们的。
他本想找条下山的路,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折回去了。那个疯狂的彪形大汉,也许会在半路上守株待兔。
路更狭窄了,两个人并排前行有些困难。于是麻宫站在前面,一只手举着手电筒开路,另一只手则牵着茜。
上坡路仿佛成了一条浊流滔滔的大河,森林的喧嚣便好似瀑布倾泻的水声。泥水肆虐,每走几步,脚都会陷进柔软的地面。
“等、等等,”茜痛苦地喘息着,“我,已经……”
“加油!”麻宫用力握住她的手,“很快就到了!”
麻宫也不知道他们.99lib.
“很快会到”哪儿。可要是不这么鼓励她,鼓励自己,也许他们就会被泥浆吞没,再也爬不起来了。
“再加把劲,要是那家伙不追上来,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茜姐姐,再努力一把啊!”
在山间小屋被杀人鬼撞飞时磕碰到的后背疼痛不已。少年咬紧牙关,拼命忍耐。
“麻、麻……”茜的声音瑟瑟发抖,她站在原地,不愿再迈一步,“麻宫……”
“走不动了吗?”
他将手电筒的光转向了她。红色的帽子下是一张冰冷而僵硬的脸,双唇不住地打着冷战。
“茜姐姐?”
藏书网“啊、啊……”
她瞪大双眼。视线穿过了麻宫的脸,投向更前方的黑暗。
“那里……”她一时语塞,随即喊道,“那家伙!”
“哎?”麻宫惊愕地将手电筒转向前方,“怎么会……”
巨大的黑影矗立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他如黑熊一般张开双臂,右手仍握着斧头。凶恶而犀利的气息穿透森林的嘈杂呼啸而来。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跑到前头来了?
不等两人转身逃跑,杀人鬼便猛冲过来。
“哇!”茜的惨叫声刺激着耳膜。麻宫连忙蹲下。
斧头劈开黑99lib?t>暗,掠过麻宫的左肩插入地面,溅起大量的泥浆。杀人鬼的身子往前一冲,肚子便撞到了少年的头部。
少年松开了抓着茜的右手,左手上的手电筒也被震飞了。
茜下意识地往一侧跳跃,扭成一团的两个男人倒在她身旁。
“麻宫!”茜的喊声传来,“麻宫!”
咚!两人倒下的地方陷了下去,整块地面被泥浆缓缓推向斜坡下方。
麻宫趴在地上,伸出双手拼死挣扎。他想站起来,可左肩.99lib.跟火烧一样痛,根本使不上劲。斧子明明只是一擦而过,竟让他受了重伤。
杀人鬼的身体就在少年的脚边。那家伙也趴在泥浆里,却似藏书网乎不受任何影响。他用巨大的力量抓住了麻宫的脚。
麻宫拼命抖动双腿,想把那家伙踹开。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地面不断下滑,指尖抓到的都是烂泥。麻宫束手无策。
“麻宫!”前方不远处传来茜的哭喊,“麻宫!”
“茜姐姐!”
雷电闪过,振聋发聩的雷鸣随即袭来。麻宫抬头一看,只见茜就跪在一米远的地方,向他伸出了援手。
“麻宫!”她惨叫着。
“茜姐姐……”麻宫使劲伸出右手,被茜的手紧紧抓住。
然而,找回平衡的杀人鬼已经扑向了他的后背。沾满泥浆的漆黑巨体,几乎快把麻宫单薄的胸膛压碎了。
“茜姐姐……”麻宫快喘不过气了,可仍然拼命呼唤着她的名字,“茜……姐姐……”
杀人鬼骑在少年背上,高举手中的斧头。
闪电再次划破森林的黑暗。青白色的闪光中,他毫不留情地挥下漆黑的凶器。
珍视的人。
(妈妈……)
还有特别的人。
(茜姐姐……)
少年紧握着她的手。而杀人鬼的目标,就是他的右手腕。
麻宫与茜的惨叫同时响起。
斧头瞬间砍断少年的手腕,喷涌的鲜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地面崩塌的速度变快了。麻宫背着杀人鬼无力地滑下坡道。
“茜姐姐……”麻宫被无法挣脱的黑暗渐渐吞噬,却仍然执着地呼唤她的名字,“茜……姐姐……茜……姐……”
第一章
“茜……姐姐……茜……姐……”
少年逐渐被黑暗吞噬。茜听着他的呼号……
(麻宫!)
(麻宫!)
茜匍匐在泥水之中,张开了嘴。她想呼唤少年的名字,可嗓子就像痉挛了一般出不了声。
穿过树叶落下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冲锋衣的帽子滑到肩膀上,长发淋湿了,胡乱地披散开来。
茜颤抖着,再次张开嘴。
“麻宫——”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声喊叫。然而,她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刚才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
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刚才……
茜的右手还牢牢地握着麻宫的手,穿着黄色冲锋衣的他却已不在那只手的延长线上。那里唯有黑暗。
她的精神已到承受的极限,只能凝视着填满眼前全部空间的黑暗。接着,她又99lib.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他的手。
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心灵忽然失去了焦点。她就这样被拽进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噩梦中。
(那是——)
(那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
回声般鸣响的声音。
那是——在儿时,上初中前,茜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被噩梦……)
(被噩梦……)
睡梦中,她会突然发出惨叫把父母吵醒。醒来后还会头痛欲裂,就跟发烧了似的。心噗通噗通直跳。眼泪汪汪,浑身冷汗。
她一直都是个睡觉很不踏实的孩子。当然,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了,但睡眠质量仍旧差强人意。每次躺下闭上双眼,她都会下意识地提起戒心。她就是如此害怕睡眠。
噩梦。
而且总是一模一样的噩梦。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呢?那个噩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
(那是——)
(我知道……)
(我知道……)
其实她知道,那是某种“体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是我还不懂事的时候经历过的事。这件事变成了“噩梦”,不断在我的心中复苏。
那些记忆并不完整,只有一个模糊的框架,并没有细节。
不过这只能说明,她无法将这份记忆带到意识表层。其实在她内心的阴暗角落里,那些记忆依旧鲜明。那一天的体验——那个场面的颜色、声音与气味。
那是……没错,是上小学前的事了。
那天傍晚。
夏日的余热仍在肆虐,越来越短的白天也奈何不了这份炎热。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
她穿着白色上衣和茶色背带裙,戴着黄色的帽子,背着黄色的包。
不知为何,那天她回家的时间特别晚。她迈着踉跄的步子追逐自己的影子。
她孤身一人。
暮色渐浓。空气温热,混杂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晚饭的香味。
小小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她背对着逐渐降下西方地平线的红色光球奔跑着,仿佛在逃离光球的追逐。
她想快点回家。
并不是因为母亲会担心她。只是,朝孤身一人的99lib?她逼近的黑暗气息,让她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恐惧。
前方出现了一个铁路道口。那是行人专用的道口,车是过不去的。
她并不喜欢道口。
警报器的声音总是突然响起,仿佛凶残怪物的狂笑;黄黑条纹的栏杆是如此刺眼,好像企图捕食她的怪物的触角;最要命的是那仿佛能破坏世间万物的轰鸣、地震与狂风!
光是想象一番,她就想转身逃跑。
为了不惊醒沉睡中的怪物。
她蹑手蹑脚而又迅速地穿过第一个道口。
十米开外的地方还有一个道口。那片地区的上下行铁轨是分开设立的,并有着各自的警报器99lib? 与栏杆。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西方的天空红得可怕,房子与大楼只剩下漆黑的轮廓。半个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
黑暗离她越来越近。她哭丧着脸转回前方。
就在此时,击打金属的响声从天而降。
她吓得跳了起来,她赶忙捂住耳朵,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被发现了!
她惊恐万分地在心中呐喊。
被发现了!得快点逃!否则……
很快就到家了。走过第二个道口后转个弯,再……
她飞奔起来。
当当。警报器的响声一路追来。
她拼命地奔跑。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道口前时,声音超越了她的身体。
就像会分裂的怪物充满恶意的袭击,眼前的警报器开始鸣响,嘲笑着仓皇逃窜的她。
虎纹触角伴随着嘎吱响声粗鲁地落下。她用双手死死握着书包的肩带,颤颤悠悠地往后退。
被抓到了。她心想。逃不掉了。
列车很快就到。怪物般的轰鸣,会让四周的空气、泥土、青草都会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声。而她,只能孤零零地,抱头蹲下。
先是身后的道口。然后……
地动山摇。声音越来越近,她吓得浑身僵硬。这时,她发现道口的另一头有个人影。
是谁?那是个没见过的男人。他面对夕阳,脸都被阳光染红了。他正用空洞的眼睛望向道口对面。
一瞬间,她忘却了凶暴吼叫的警报器与不断迫近的轰鸣,歪起小脑袋望着那个男人。
有点奇怪。
有点……
空气开始破裂。黑铁铸成的怪物扭动着长长的躯体,咆哮着朝她袭来。
从左到右。一眨眼的工夫,男人的身影就不见了。狂风掀起她的帽子。还好她系着帽绳,帽子挂在了她的背后。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货真价实的、临死前的惨叫。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那是人类的喊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左脚脚踝。与此同时,脸颊感到一丝细微的疼痛。啪。某种温热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那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物体。她一脸迷茫,伸手摸了摸脸颊。湿湿的,滑滑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红色的夕阳中,她花了好久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
白色上衣沾上许多红色的污点,还在不断扩大。脸颊与手上的液体是人类的鲜血。这时,她才察觉到脚边的物体是什么。
那是人的断手。
那人在电车开来的时候跳进了铁轨。车轮扯碎了他的肉体,与死亡同时飞散而出的碎片夹带着血液,包括这只断手。
沾满鲜血的死者的手仿佛在向她求助一般,死死抓着她的脚踝,就是不放手……
噩梦是充斥着单一红色的世界。
熊熊燃烧的火烧云是红的,从天而降的血滴也是红的。大地的震颤令人产生万物崩溃的预感,还有断手的幻影在匍匐蠕动。
第二章
手……
(手……)
那个男人——那个自杀的男人的……
(那个自杀的男人的……)
断手。
(断手。)
茜察觉到耳边的回声,从突然复苏的噩梦的记忆中跳出,回到现实。
“茜姐姐……茜……”黑暗深处传来麻宫断断续续的喊声。
“麻宫……”这一回,她的声音有了底气。她终于从泥泞中爬了起来,大声喊道,“麻宫!”
可她起身时用力过猛,脚下的泥地陷了下去。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并用力抓紧地面,这才九九藏书免于滑落。
她的左手摸到了麻宫方才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光源已被泥浆盖住了一半,她不顾一切地将它捡了起来。
黑暗中,雷鸣再次在头顶响起,拖着漫长的余韵。
她用重拾而来的光源照了照自己的右手。
“天哪……”她紧闭双眼,不住地摇头,“麻宫……”
她手里果然还紧紧地握着那个东西,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
那是麻宫的手。
他的手还在她的手中。被残忍的杀人鬼一击斩断的手。
“茜……姐姐……”他的声音是如此虚弱,几乎快断了。茜甚至产生了错觉,仿佛正在呻吟的是她手中的那只断手。
闪电一扫黑暗。不知为何,映入茜双眼中的蓝白色闪光好像有些发红。
不久后,雷鸣传来。雨点不断敲打着大地与森林,狂风撼动着树木。
这是梦……
这是梦。
她呆呆地凝视麻宫的断手,强迫自己相信这是个梦。
这也是噩梦的世界中发生的事。以前经常做的——刚才在心中复苏的那个噩梦。是噩梦的延续。
意识再次逃离现实。
梦——是那个噩梦。我不用再害怕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那是噩梦。已经不用再害怕了。
“茜姐姐……”
谁?
“茜……姐姐……”
谁?麻宫?
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梦中?
“茜……”
啊,我明白了。因为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还只是个初中生,怎么这么早熟呀?我已经二十了,比你大整整六岁呢。
可是……是哦,像你这样比我小的可爱男孩也许更适合我。因为我不喜欢那种很有男人味的人。
“茜……”
我也很喜欢你。因为你对我这么好,而且也很靠得住。我一直很怕男人,但如果是你……
“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喊了。求你了,别用那么痛苦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闪电再次将世界染成红色。
逃进“噩梦”带来的安全感中的茜,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她终于回过神来。雷鸣、风雨、黑暗都找回了现实的轮廓。
左手中的手电筒,从手边照到脚底,又继续往下延伸。白光拨开黑暗,舔舐着化作泥流的坡道,一路向下。
就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光线.99lib.捕捉到两个泥人般的身影。
“啊,麻宫!”她呼唤着少年的名字,雨水淋湿的双唇已然凉透,“麻宫!”
竭尽全力的呼喊输给了同时爆炸的电闪雷鸣。然而,闪电也让茜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被杀人鬼压在身下的麻宫少年——他的脸正直面着她。
他浑身是泥,口吐血泡,但双唇还在努力传达着些什么。
她将手电筒的灯光对准少年的双唇,拼命地解读那没有声音的话语。
(快、逃、跑。)
他的口型是这么动的。
(快、逃、跑。)
(快点……)
“麻宫!”茜仿佛要吐出血来的喊声再次与雷鸣同时响起,“麻宫——”
第三章
麻宫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茜的名字,仿佛临终前的呓语。
意识逐渐被拽入黑暗的深渊。在完全失去知觉前的一刻,他忽然清醒了过来。因为他在激烈的雨声与直入头脑中心的耳鸣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右手的疼痛愈发剧烈,加速吸走他浑身的力气。
他想奋起挣扎,可这份努力只持续了一瞬。
不行了。他心想。
已经没有希望了。逃不掉了。只能放弃了。
他仰面朝天,而那个被疯狂附身的黑色巨人正骑在他身上。他受到挤压的肚子快要爆裂了。
再次远去的意识中,麻宫诅咒着自己的无力。
要是——要是我的身材再高大一些,就能和那家伙好好干一架了,就能保护好她,保护好茜了。
保护她……
保护她……
对了!
他睁开双眼。拼命抬起下巴,在黑暗中搜寻茜的身姿。
电闪雷鸣。就在这时,他在视线前方发现了她的倩影。
红色冲锋衣,沾满泥泞的白皙脸庞,凌乱的长发。她正瞪大双眼凝视着他。
茜姐姐!他在心中呼喊着,耳朵深处则响起了回声。
(妈妈……)
(妈妈……)
(茜姐姐!)
我最珍视的人,最特别的人……
“快逃跑!”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快逃跑!快点!”
快逃跑啊,茜姐姐。趁现在,逃到远处……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声。他张大嘴,豆大的雨点落进嘴里。
(别管我了……)
少年闭上双眼。
“我已经……”
杀人鬼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他喘不过气了。他挣扎过,想摆脱那双手,但他岂会是杀人鬼的对手。
这时,按着喉咙的手好像稍稍松开了些。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到一丝微光。是位于上方的茜用手电筒照亮了他们。
不行!
麻宫在心中大喊。
不行!快逃走!
朦胧而又明亮的视野中现出一条粗壮胳膊的影子。杀人鬼正想用右手的斧头发动进攻。
麻宫下意识地举起右手。
失去手掌的右臂在雨中画出一条弧线,伤口的动脉喷出的血沫飞向杀人鬼的脸。杀人鬼的双眼因疯狂而燃烧,而飞沫正中他的眼球。
“唔……”低吟传来。举在半空中的斧头落到地上。按着喉咙的左手又松开了一些。
麻宫在本能的驱使下,尝试了最后的反击。
他拼命摇头,甩开了脖子上的手。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住刚松开的那只手的手指。
咔嚓。闷声响起,门牙咬碎了手指上的肉,抵达了骨头。
“唔唔唔……”呻吟声再度响起。除了大拇指,杀人鬼的四根手指都在麻宫嘴里,不停地痉挛着。
然而,杀人鬼只是畏缩了一瞬间而已。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定会拼命抽出遭受啃咬的手。但杀人鬼非比寻常,疼痛反而会加剧支配着他的疯狂。
杀人鬼冷冷地俯视着拼死咬着他的猎物,采取了与常人相反的行动。他居然将受了伤的左手继续往少年的口腔里塞。.99lib.
嘎吱嘎吱。异样的响声通过下巴直接传进麻宫的耳朵。杀人鬼明知麻宫的牙齿会.99lib? 割开他的皮肉,可还是把手伸了进去。超脱理性的力量几乎快把麻宫的门牙拗断。
麻宫疼痛难耐,放松了下巴的力量。
杀人鬼没有改变他用力的方向。见麻宫松了口,他便将手攥成拳头,继续用力往里塞。
咔嚓。四根门牙同时折断。两种不同的血的味道混杂在泥土的味道中,刺激着麻宫的舌头。
硕大的拳头一大半都塞进了少年的嘴。即便如此,杀人鬼仍不罢手。
嘴唇的两角逐渐裂开。麻宫翻着白眼,无法呼吸。他已无暇思考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了。
片刻后,整个拳头都塞进了口腔,随后缓缓旋转起来。下巴完全脱臼,喘不过气了。
(茜姐姐……)
(茜姐姐……)
这回,麻宫真的落入了无法挣脱的黑暗深渊。他一边下坠,一边用最后的意识乞求着。
(快逃……)
(快逃……)
杀人鬼露出冷酷的微笑,他早已忘却自己手上的疼痛。
拳头抵达喉咙的入口。杀人鬼将手上的力气加倍。
咔嚓。喉咙开始撕裂。
嘎吱嘎吱。杀人鬼挤破血肉,碾压着骨头。
沾满鲜血的拳头一点点进入喉咙深处。
麻宫的四肢开始藏书网疯狂抽搐。那是失去了一切秩序、没有任何方向性的运动。他的双臂敲打着虚空,双脚不住地拍打地面。腰部则承受着杀人鬼的体重,不断地往上顶。全身的肌肉都在以猛烈的速率震动。
少年的意识已然落到比黑夜还深邃的黑暗底层。唯有执着于“生”的肉体还在回应杀人鬼的疯狂攻击。
塞进喉咙的拳头继续深入,通过喉头硬塞进食道中。被拉扯到极限的食道壁终于破裂了。
即便如此,杀人鬼还是不松手。继续深入,继续深入……
当杀人鬼粗壮的手肘埋入少年的嘴时,在一阵极其剧烈的痉挛过后,少年静止不动了。何等惨烈的死状。
杀人鬼咧嘴大笑。鲜红的舌头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舔舐着湿润的嘴唇。
他猛地张开气绝的猎物体内的拳头。血、消化液、肌肉和脂肪混为一团,缠绕在指尖。
被破坏的食道下方,有个收缩至极的热块。那是胃袋。他从外侧一把抓住胃袋。
指甲深深地陷入滑腻的脏器中。接着,他一口气抽出手臂。
少年的嘴早已变形,沾满鲜血的牙齿与肉片飞了出来,紧接着的是牵着肠管的胃袋。
哼。杀人鬼嗤之以鼻,缓缓起身。
黑暗中,他盯着左手中的物体凝视了片刻,但很快就把那东西丢掉了。
雨水无情地击打着漂浮在泥浆表面的红色脏器。啪嗒。杀人鬼一脚将它踩扁。
他抬头望向通往山脊的路,连呼吸都不用调整。黑暗的远处,有个若隐若现的光点。
杀人鬼面无表情地拾起埋在脚边泥浆中的斧头。
第四章
临走前看到的麻宫少年的表情烙印在眼底挥之不去。
照亮四周的闪光仅有一瞬。但茜的确看到了。看到麻宫凝视着她,拼命想表达什么的真挚神情。
那不是求助的眼神。他的表情中,也没有对杀人鬼残忍暴行的愤怒与胆怯。那对黑色眸子中仅存的,只有看破尘世的释然,以及与这种感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对茜的担忧。
“快逃跑。”他是这么说的,“快逃跑,快点。”
其实茜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手电筒的光捕捉到了他的嘴唇,所以茜清楚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的是“快逃跑”。不是“救救我”,而是“快逃跑”。
“对不起,麻宫。”
茜握紧左手藏书网中的手电筒,一下子站起身。
“对不起……”
她转身跑上坡道。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口中无数次呢喃着同一句话。不说出声来,是因为她怕自己会当场哭倒。
雨好像变小了。这兴许是错觉。风亦如此。
湿透了的冲锋衣挂在娇小的身躯上,显得如此笨重,好似铅衣。心脏狂跳不已,腰腿部的肌肉惨叫不迭。这已是她的极限。
杀人鬼完成手头的工作后,定会来追捕下一个猎物——她。
巨大的身躯,异乎寻常的力量,双方的体力相差悬殊。杀人鬼要追上她,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疲劳与绝望让她浑身发软。
麻宫肯定已经……一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与雨水相融。
她紧咬下唇,几乎快咬出血了。她打从心底里诅咒着那个莫名袭来的疯狂怪物。麻宫不得不直面死亡,而她竟抛弃麻宫一走了之。因此她也诅咒着自己的无力。
(他究竟——)
(他究竟——)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没看清他的脸,也没看清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其实她只是没那个闲心去观察他。
栖息在山中的“杀人鬼”——也许是恶魔?又或许是魔物?但他的外形与人类相似。他是个彪形大汉,拿着把巨大的斧头。
突然,心灵的一角微微一颤。
(哎?)
杀人鬼——将麻宫按倒的那个家伙,漆黑的影子在奇妙的光线下摇曳。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茜迷茫了。
(为什么……)
我认识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她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谁?
他是谁?
突然,脚下的地面一滑。不等茜脚底用力,她便一头栽倒了。不是泥浆。是某种——树枝或石块。她一不小心,踩到了地面上的某种不稳定的东西。
她的脸,栽进冰凉的泥土中。
要不就这么躺着吧。她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那家伙很快就到了。只要我这么躺下去,他就会给我一个痛快吧。
横竖都是死,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就剩我一个人,又能逃多远呢?
在黑暗与暴风雨中,我将被那把斧子大卸八块,无人知晓。
(不行!)
(不行!)
茜趴在地上,不停摇头。
我在想什么呢。怎么能……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放弃!
麻宫少年的表情在脑海中闪过,他那染血的双唇一张一合。
“快逃跑。”
“快逃跑,快点!”
手电筒还在她的手里,白色的光圈在地面飘忽移动。膝盖与下腹部正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抬起肩膀。
她支起膝盖,左侧小腿肚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那东西动了动。就是这玩意绊住了她。
她坐起身,用手电筒照了照。
那不是树枝,也不是石块。它沾满了泥浆,所以茜一眼没看出那究竟是什么。但她很快明白了。
她在雨中爆发出一声怪叫。那简直不像她的声音。
那是一条人类的断腿。
正好断在膝盖那儿。裤子的破口处,凝固着黑色污血的伤口若隐若现。聚集在烂肉上的虫子蠢蠢欲动。
茜站了起来,膝盖瑟瑟发抖,双腿使不上劲。
她用颤悠悠的手移动手电筒的灯光。于是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中。
落在地面上的不光一条腿。
那条腿所属的躯体就在不远处。另一条快掉下来的腿朝反方向弯曲着。
而且,那具躯体没有头。那个断面,比断腿的截面更恶心。
“唔,啊啊啊……”
胃液上涌。
“矶部老师……”
(矶部老师……)
虽然没有脸,但略显发福的体型与那件似曾相识的卡其色衣服透99lib?露了他的身份。今天白天,矶部老师出门搜寻行踪不明的大八木一行,却在这儿被那家伙袭击了。
地狱般的惨状不仅限于此。
再往前看,右边有个土堤般的斜坡。光圈扫过,一男一女两个人的残骸就靠在那上面。
两人就像昆虫标本一般被一根黑色木桩钉在斜面上。他们与矶部的尸体一样都没有头。肮脏的白色T恤衫与紫色上衣……
(是他们。)
(是他们。)
他们也被那家伙……
茜忍无可忍,弯下腰呕吐不止。然而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全是酸臭的消化液。喉咙“咕咚咕咚”直响,泪如泉涌。
大家都被杀掉了。大家果然都被那个从地狱深处冒出来的怪物给……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忽然想起身在东京的父母,他们应该早已进入梦乡。还有从小到大都像她的分身般的妹妹的面容。
(救救我……)
(救救我……)
她从未如此思念家人。
(救救我!)
(救救我!)
任她如何呼唤,都不会有人前来搭救。象征杀戮的暴风雨在山中呼啸。如今的她已是孤立无援。
风雨声中,传来逼近她的脚步声。
他来了!
茜把惨叫声吞回肚里。
那家伙来了。他来追杀最后一个猎物了。他来杀我了!
快逃跑!她如此命令自己的身体。能逃多远是多远。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继续呕吐,拼命直起身,从尸体旁边绕过,再次飞奔。
她的双脚被泥浆绊到好几次。每摔倒一次,她都会感觉到追杀者离自己更近了一些。这份压迫感,就好像那把黑色的斧头马上要飞过来似的。她颤抖不止,却绝不会回头。因为她觉得一旦回头,恐怕就再也动不了了。
不行了。跑不动了。
她无数次想打退堂鼓。膝盖都快断了,不知跑了多久。
茜终于爬到了坡顶。
雨总算开始变小,风也平息了不少。
对她而言,这算是天大的幸运。她来到通往山脊的路。如果仍是狂风暴雨,娇小的她定会瞬间被刮跑。
路在前方分成两条。
手电筒的光捕捉到被雨水淋湿的古旧路标。
朝左的箭头下写着:“双叶山·五十分钟”。
第五章
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的路。
没工夫休息了。她决心使出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如果能在这段路上甩开他,他兴许会放弃追击。因为那家伙不知道我会往哪个方向走。四周一片漆黑,就算他的夜视能力再强,也看不清地上的脚印。他总不会有野兽那样的嗅觉吧。
而且——茜心想。
(而且——)
如果能想办法翻过山头,也许……
(也许……)
她沿着通往山脊的路狂奔起来。
这条路比之前的山路宽了很多,地面也更平坦。最令人兴奋的是,这是一段下坡路。
她的体力已接近极限。心脏快炸裂了,肌肉快绷断了,嗓子跟火烧一样痛。
路的两边长满了高高的山白竹,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不时亮起的闪电与轰鸣的雷声一如既往。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雨点如迷雾一般填满了整个空间。
茜在山中奔跑,却产生了自己身在海面上的错觉。她仿佛变成了一叶小舟,在翻滚着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漂泊。
脑海开始变得朦胧。追着远方微光的双眼不住地振动,振得越来越剧烈,甚至开始转圈……
她在这种状态下继续跑了好久。
或许这已经不能算是在“跑”了。
路又变回了上坡,路边几乎看不到竹子了,没有多少遮蔽物。风更小了,但会不时吹来一阵狂风,撼动她的身躯。
茜终于跪倒在地。手电筒的灯光再次捕捉到一块路标,上面写着“双叶山·二十分钟”。
已经——已经够了吧。
茜跪在地上,仰望黑暗的天空。
可以休息了吧?可以让我休息了吧?那家伙不会追上来了吧?
啪沙。背后的黑暗吐出一丝声响。
不会吧?茜心想。与此同时,她又感觉到……果然。
唰。啪沙。是脚步声。
天哪!
所剩无几的希望支离破碎。绝望吸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他不是人!虽然长成人的模样,但那家伙不是人类!那是疯狂的野兽、恶魔、怪物……
闪电划破夜空。那道.99lib?光与幼年噩梦中的夕阳与血的颜色重叠,雷鸣变成了预告黑铁怪物袭来的警报。
茜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我根本无从招架。他要来了。怪物要来了。他要来杀我了。我逃不掉了。再也……
她紧闭双眼。
接近她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那99lib.
家伙发现了最后的猎物。
不着急。他定是如此判断的。再次传来的声响节奏如此缓慢,就好像他在吊猎物的胃口似的。而他的猎物已处于束手就擒的状态。
“够了。”
茜99lib?抱着头,紧闭双眼,喃喃自语。她想在最后一刻来临前听听自己的声音。她想在最后多体验一番“活着”的实感。
(够了。)
耳朵深处,同样的话语如回声般传来。
“够了,给我个痛快吧。”
(够了,给我个痛快吧。)
“快杀了我……”
(快杀了我……)
穿着沾满泥土的黄色冲锋衣,用真挚的眸子直视着她的麻宫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对不起,麻宫……”
(对不起,麻宫……)
第六章
“我会回来的。我会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说完这句话后,矶部夫人冲进暴风雨之中。
“对不起……”
(对不起……)
从窗口丢进山间小屋的两个头颅。那是如泥塑一般扭曲的夫人的头,和少了一个眼珠的冲元藏书网的脸。
“我已经不行了……”
(我已经不行了……)
断脚无头,如死青蛙一般趴在地上的矶部。
“已经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被串在一起的两具无头尸体。
我很快就会变成他们那样,会变成丑陋的肉块,不再活着。我会被切碎,四肢与脑袋都会被他砍掉。我会慢慢腐烂。
“我不要……”茜窥视到了无尽的死亡深渊,这时,她不禁喊出声来。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她从地上跳了起来,睁开眼睛。
杀人鬼凶恶的气息近在咫尺。
“我不要!”
(我不要!)
她胡乱挥动双手,左手中的手电筒飞出去了,在远处的地面上形成一个静止的光圈。
闪电在空中画出锯齿状的轨迹,轰鸣在回响。杀人鬼的身姿出现在她眼前。
“别过来!”
(别过来!)
黑色的斧头划破空气。她赶忙躲闪。斧头掠过左臂,狠狠地插在地上。
“别过来!”
(别过来!)
“求你了!”
(求你了!)
这时,茜察觉到了自己右手中的物体。在那一刻之前,她压根没有意识到那东西的存在。
(麻宫……)
(麻宫……)
“麻宫”就在她的手中——在坡道上被切断的右手。这一路上,茜一直握着那只断手。
杀人鬼握紧斧头,高高举起。
“麻宫!”茜喊道。
(麻宫!)
“救救我!”
(救救我!)
昏暗的天空中再次亮起巨大的闪光。
茜对准杀人鬼的脸,忘我地掷出少年身体的一部分。断手在空中打着转,朝杀人鬼飞去。
“哇!”杀人鬼喊着,举起的右手停住了。他用左手捂住脸,连连后退。
这一切可谓奇迹。
少年的手正中杀人鬼的右眼,弯曲成钩状的僵硬手指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眼球。
“哇啊!”他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鲜血从眼窝中涌出。然而他仅存的左眼燃起比方才更凶暴、更激烈的杀意之火。
他第三次举起吸取了许多人鲜血的凶器。
这回,茜只得乖乖等死了。
(老天啊,救救我……)
她对天祈祷藏书网。
(老天啊,救救我……)
就在这时,强烈的闪光与轰鸣几乎同时从天而降。眼睛几乎要失明,鼓膜几乎要破裂,之前的电闪雷鸣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吼叫随之传来。高大的杀人鬼保持着高举手臂的姿势,不停颤抖。
雷电正中斧头。
这时,茜才看清杀人鬼的面容。
他的脸上沾满了众多牺牲者的血。茜抛出的断手仿佛还拥有生命,牢牢地攀附在他的脸上。雷电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表情是如此凶悍——被烤焦的头发,几乎99lib?快裂开的大嘴,还有被无边无际的疯狂支配的双眼。
然而,最让她惊愕的是……
“为什么?”茜简直惊呆了,“为什么是你!”
她认出了杀人鬼的脸。
虽然那藏书网张脸已有了异样的巨变,但那确实是他的脸。他正是与她一同上山的“TC会”成员——大八木英男。
第一章
茜凝视着倒地不起的“杀人鬼”——大八木英男的黑影,驻足不前。
狂躁的雷声似乎用刚才的一击完成了它全部的使命,再也没有响起。雨也停了。唯有风声在山间穿行。
她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突然,她回过神来,仰望天空。黎明将至,天空有些亮了。风逐渐吹散云层。
为什么大八木先生会……
她用双手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左手食指隐隐作痛,创可贴掉了,篝火晚会时伤到的手指又开始流血。
为什么大八木先生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他要……
为什么……
从窗户丢进山间小屋的两个头——那是矶部明美和冲元健介的头。一路上发现的三具尸体——矶部秀一的无头尸,还有被串在一起的两个人——洲藤康彦与千岁芳惠。
她只亲眼看到了五具尸体。
每个人的死状都异常凄惨。凶手毫无人性。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那是来历不明的“双叶山杀人鬼”干的好事。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下手的竟是团员中的一个。她还以为最先失踪的大八木英男也遇害了,只是她没看到尸体罢了。
“为什么?”她向趴在地上的大八木询问,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为什么你要把大家都杀掉?”
他肯定疯了。那绝不可能是有明确目的和动机的罪行。
他疯了。没错他完全疯了。
第一天晚上,就是他提起了栖息在山中的“杀人鬼”。他说的话唤醒了潜伏在山中的邪恶,也逼疯了他自己。
(那些“很不好”的,“不能在这里说”的话……)
只可能是这样。
然而,即便如此……
“为什么……”茜依然要问。
即便如此,这也太残忍了。洲藤先生、千岁小姐、冲元先生、矶部老师和夫人,还有麻宫……
“为什么……”99lib.
(太残忍了。)
就在这时,耳边又……
(太残忍了。)
耳边又出现了回声。
(哎?)
(哎?)
茜游目四顾。
她总能听见类似的声音。暴风雨过后,拂晓即藏书网将到来。此时此刻,这种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好像它的源头就在附近。
“.99lib.谁?”茜问道。
(谁?)
黑暗逐渐散去。然而,她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她终于意识到声音的源头的正身。
由美子!
第二章
茜凝视着倒地不起的“杀人鬼”的黑影,驻足不前。
狂躁的雷声似乎用刚才的一击完成了它全部的使命,再也没有响起。雨也停了。唯有风声在山间穿行。
她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突然,她回过神来,仰望天空。黎明将至,天空有些亮了。风逐渐吹散云层。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用双手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右手食指隐隐作痛,创可贴掉了,篝火晚会时伤到的手指又开始流血。
这家伙——这个男人……
杀人鬼被雷击中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那是因疯狂和痛苦而扭曲的可怕面容,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为什么他要……
为什么……
她想起被陌生的彪形大汉杀死的伙伴们。
从窗户丢进山间小屋的两个头——那是矶部真弓和冲元优介的头。一路上发现的三具尸体——矶部秀二的无头尸,还有被串在藏书网一起的两个人——大八木铁男与千岁惠理。洲藤敏彦肯定也惨死在了某个地方。
“为什么?”她向趴在地上的杀人鬼询问,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为什么做那么残忍的事?”
他肯定疯了。那绝不可能是有明确目的和动机的罪行。
这家伙果然是——这家伙正是“双叶山杀人鬼”。在山上发生的种种惨案,都是他干的好事。
第一天晚上,大八木给大家讲99lib.过一个故事——栖息在山中的“杀人鬼”的故事。他说的话唤醒了沉睡在某处的恶魔。
(那些“很不好”的,“不能在这里说”的话……)
只可能是这样。
然而,即便如此……
“为什么……”茜依然要问。
即便如此,这也太残忍了。
“为什么……”
(太残忍了。)
就在这时,耳边又……
(太残忍了。)
耳边又出现了回声。
(哎?)
(哎?)
茜游目四顾。
她总能听见类似的声音。暴风雨过后,拂晓即将到来。此时此刻,这种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好像它的源头就在附近。
“谁?”茜问道。
(谁?)
黑暗逐渐散去。然而,她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她终于意识到声音的源头的正身。
由起子姐姐!
第三章
原来是这样。
茜由起子仰望拂晓时分逐渐染上紫色的天空。长久以来的未解之谜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是这样。一直在耳边回响的声音原来是由美子的。
由美子。与她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妹妹的脸,与弥散着妖艳气息.99lib. 的天空的重叠在一起。
妹妹的声音——与我分享同一个生命的妹妹的声音。
“TC会”的“东京第二分部·夏季特别郊游”——二十日早晨,十六名团员齐聚一堂,分成由起子等人组成的A组(兄·姐)与由美子等人组成的B组(弟·妹),分别从东西两条线路上山。两个小组分别入住两条线路上的山间小屋——人称“双叶山双子山庄”——度过两晚,再于二十二日下午一点在双叶山山顶汇合。这是配合TC会的特征制定的郊游计划。
(由美子!)
她紧闭双眼,在心中呼唤妹妹的名字。就在这时,仿佛共鸣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
果然是这样。这是由美子的声音。在山的另一头的由美子的声音跨越了时空,直接传到我的心里。
她想起自己曾在篝火晚会上提起过儿时的一段“体验”。
小时候——没错,是有关“道口噩梦”的故事。那天傍晚,她独自从幼儿园回家,在半路上目击到一名男子冲进道口自杀的惨状。虽然她无法回忆起当时的详细情形,但依稀记得自己曾有过这么一段可怕的体验。
而且这段体验,还引出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天,在同一家幼儿园上学的妹妹由美子碰巧在发烧,留在家卧床休息。事后由美子说,她在梦中经历了与姐姐由起子完全相同的体验。
她在篝火晚会上说完这件事之后,冲元健介试图用“心电感应”来解释这种现象。他说这是传心术的一种。
他还举了个例子。美国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某个州的一个人被人谋杀,结果他住在另一个州的双胞胎兄弟也被人用同一种方法杀死了。”他还说,“双胞胎心灵相通,所以他们的肉体也会产生相同的变化。”
双胞胎会不会有同样的“肉体变化”暂且不论。对有过那种“体验”的由起子而言,她很容易接受“双胞胎心灵相通”的说法。矶部九九藏书秀一提到的暹罗双胞胎姐妹的故事也让她心服口服。
那天晚上,当大八木英男提到“双叶山杀人鬼”时,由起子第一次听到耳中的回声。她被莫名其妙的恐惧与预感所笼罩。她在心中喃喃着“不行”,同时耳边也传来了“不行”的声音。自那时起,由起子与由美子的心灵之间便打开了一条超越物理法则的通道。
(跟回声一样……)
紫色的云朵被风吹开,变换着各种形状。由起子眯起眼睛。
(跟回声一样……)
(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
由起子心中一颤。
同样的……?
莫非,身在山对面的由美子他们,也遭遇了同样的惨案?
怎么可能!她赶忙回头。然而,她越是否定,可怕的猜想就愈发膨胀。
“由美子……”
她望向写有“双叶山·二十.99lib.分钟”字样的路标。在黎明的天空下,她强迫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箭头所指的山顶走去。
第四章
原他们,也遭遇了同样的惨案?
怎么可能!她赶忙回头。然而,她越是否定,可怕的猜想就愈发膨胀。
“姐姐……”
她望向写有“双叶山·二十分钟”字样的路标。在黎明的天空下,她强迫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箭头所指的山顶走去。
第五章
他还没死。
少年的手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雷电贯穿了他的身体,但他强韧的肉体仍拥有生命。
噗通……
心脏跳动的响声传来。
噗通。
噗通,噗99lib?通……
黑暗逐渐染上了朝阳的色彩。然后,他又醒了。藏书网?99lib.
第六章
先前怎么都看不到终点的陡坡,终于在不远处到头了.99lib. 。
那是山顶吗?
茜由起子抬起失去知觉的沉重双腿,一步步向前。那两条腿仿佛已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揉着因疲劳而模糊的双眼,挤出身上仅存的力气。
如果——她心想。
如果,山的那一边——由美子他们所在的山间小屋也发生了和这边一样的惨案。
如此脱离现实的念头已然占据了她的心。
妹妹——由美子还会平安无事吗?
答案是肯定的。由起子心想。她一定会平安的。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她也不清楚那是怎样的超自然力量在作祟。但在“双叶山”的东西两边,两组人.99lib.马遭遇了完全相同的惨案——如果这种现象真的发生了……
由美子应该还活着。如果对面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那她现在的状况应该跟我一样才对。
刚才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呼唤由美子的名字,她也呼唤了我,好似共鸣。那正是她还安好99lib?的证据。
如果真是那样……
由美子应该也正朝山顶赶去。听到我的声音,她应该也察觉到了一切,所以她会为了确认我的平安,朝山顶赶去。
不久后,道路变得平坦起来。周围没有一棵树木,全是光秃秃的岩石。
她终于来到了山顶。
天空中有一层紫色的薄云。粗糙的黑色岩石背后,出现了一个娇小的红色人影。
“啊……”
痛彻心扉的安心感,还有想要忘却一切倒头就睡的虚脱感。
长舒一口气之后,由起子喃喃道:“由藏书网美子……”
她抬起了铅块般沉重的双臂。
(姐姐……)
“由美子!”她喊道。
“姐姐!”对面传来同样音色的呼唤。
由起子与由美子——从人间炼狱般的血色杀戮中逃脱的两位双胞胎姐妹终于重逢了。
第七章
在双叶山山顶,由起子与由美子越走越近。两人相距两米,凝视着对方,仿佛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肮脏的红色冲锋衣;被风吹乱的湿漉漉的长发;纤细较弱的身躯;布满血丝的眼睛泪如泉涌。
“姐姐!”最先开口的是由美子,“果然是这样!你们那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啊……”
“你们那边果然也是?”
“大伙儿都死了。”由美子双手捂住脸,啜泣着说,“大伙儿都……”
是的。大家都被杀掉了。大伙儿……
看着妹妹哭成这样,由起子也紧咬下唇,哭了起来。
大伙儿——洲藤、千岁、冲元,还有那对“特别的双胞胎夫妇”矶部夫妻,以及为了保护她坚守到最后一刻的麻宫少年。
“大伙儿都被杀掉了。”由美子边哭边说,“麻宫也是,矶部老师也是,大八木先生也是……”
“大八木先生也死了?”由起子大惊失色,“等等,那……那你那边的杀人犯呢?”
“刚才被雷劈死.99lib.了。”由美子回答道,“是个陌生人,个子可高了,穿着很脏很脏的黑色衣服。”
“陌生人?”
“是啊。大八木先生说的‘杀人鬼’真的存在。他拿着大斧头,力气特别大。大八木先生肯定是在前天晚上遇袭的。”由美子停顿片刻,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她满腹狐疑地望着由起子的表情,“怎么会……”
“袭击我们的是大八木先生啊!”
“哎?”
“大八木英男,他突然发疯了!”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我还以为你们那儿也是……”
由起子还以为,大八木英男的弟弟铁男在由美子所在的小组犯下了与他的哥哥相同的罪行,没想到……
由美子正要开口。
“啊!”由起子看见妹妹背后的岩石阴影处冒出一个漆黑的人影,赶忙喊道,“由美子!”
由美子回头时,那个人影已经张开双臂向她扑来。
“啊!”刺耳的惨叫响彻天际,“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羸弱的由美子无从抵抗,被巨大的人影压倒在地。
人影全身都散发着令人汗毛倒竖的强烈杀意。他压在她的身上,将粗壮的胳膊伸向她纤细的脖颈。
这家伙是——这家伙是刚才由美子提到的那边的杀人鬼!
由起子瞠目结舌,浑身战栗。那不是大八木铁男,的确是个陌生人。这个人就是栖息在双叶山上的“杀人鬼”。
“不要啊!”由美子喊道,“放开我!救命啊!姐姐!”
由起子稳住颤抖的身体,捡起脚下的尖锐石块,对准杀人鬼的脑袋使劲砸去。
咚!硬硬的触感。被烧焦的皮肤碎片与漆黑的血附着在石块的表面。
然而,杀人鬼只是低吟了一声,几乎纹丝不动。只见他将一双布满血丝的冷酷双眼缓缓转向由起子,猛地举起一只手。
那只手正中由起子的右肩。由起子被打飞,倒在地上打滚。
她的胸口狠狠撞在地上,无法呼吸。她全身麻木,动弹不得。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即便如此,她还是勉强抬起了下巴。
杀人鬼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回到由美子的脖子上。由美子的小手正在拼命阻挡他的动作。
已经没救了。
由起子的身体伸出如绝望深渊般的悬崖峭壁,苟延残喘。
被雷电烤焦了,居然还能活下来。这个男人一定拥有不死之身,怎么抵抗都是徒劳。这个男人……
这回真的——这回真的只能放弃了。
对不起啊。她在口中喃喃道。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
就在这时……
第八章
他驱使着几乎快风化崩落成碎片的肉体,终于赶到了山顶。
刺耳的惨叫震撼了天际。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是女人的喊声。他被雷劈中,全身都成了焦炭。驱动生命的器官已千疮百孔。死亡近在咫尺,无法逃脱。九九藏书藏书网
惨叫仍未停止。
他用仅剩的左眼看准前方,迈开99lib?双腿。
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巨大的黑影,他身下还有个人。黑影全身散发着邪恶而骇人的疯狂气息。
是那家伙。
他只能搞明白这一点。
是那家伙。
那家伙夺走了我的心,还有我的身体。那家伙……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第九章
另一个人影越过倒地的由美子,猛然冲上前去。
“哎?”
由起子难以置信,用眼睛追逐着人影的动向。
“大八木先生?”
几十分钟前,在通往山脊的路上被雷击中的他居然还活着,甚至来到了山顶上。
他跟山那边的杀人鬼一样,穿着烧焦的黑色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与头部也是一片99lib?焦黑。强烈的恶臭扑鼻而来。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呢?由起子不禁纳闷。
“唔唔唔唔……”大八木发出低吟声。然而,那并不是雷击之前的那种怪物般的咆哮。而是饱含人性与暴怒的……
“大八木先生!”由起子高喊道。
与此同时,大八木朝着骑在由美子身上的杀人鬼猛冲过去。
两个巨体就这样相撞了。
被大八木这么一撞,杀人鬼倒向由美子的身旁,大八木立刻压了上去。
“由美子!”由起子好不容易直起上半身,朝妹妹喊道,“快过来!”
大八木与杀人鬼扭打起来,不相上下,在地上来回滚动。狰狞的吼声混合在狂风中于山顶回响。
“快点啊!由美子!”由起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由美子伸出双手。
“姐、姐姐!”由美子匍匐着朝姐姐爬去。
由起子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两个黑影化为一体,撞在岩石上停住了。一个黑影摇晃着站起身。
那不是大八木,而是“真正的”杀人鬼。
由起子与由美子紧握着对方的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不要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住手!”
杀人鬼站直身子,转向她们。他一言不发,溃烂而丑陋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咚!他跨出了一大步。
两人像被定格了一般,蜷缩着身子无法动弹。他步步进逼。她们甚至不敢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只得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这时,躺在杀人鬼后方的大八木缓缓起身。
“啊!”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大八木先生!”由起子喊道。
当杀人鬼应声回头之时,两个人影再次相撞。
大八木想用手攥住杀人鬼的身体,对方却甩开了他。于是大八木用手抱住九九藏书杀人鬼往后倒去。杀人鬼的手肘捅向大八木的胸口,但大八木死也不松手。
两个人影纠缠着,移动着。片刻后,他们狠狠摔在地上,朝远处滚去。
接着,重叠在一起的人影突然不见了。
两人的惨叫响彻云霄。哗啦哗99lib?啦。那是岩石崩塌的响声。
由起子与由美子,用同一藏书网个姿势呆立许久。
两人的耳边唯有划破天际的风声。难以置信的静寂包围了双叶山的山顶。
她们终于明白了这层静寂的含义。两人的手心都沾满了黏腻的汗水。她们紧握着对方的手,战战兢兢地走向大八木与杀人鬼消失的地方。
那里是断崖。
两人走到断崖边,趴在地上往下张望。朝雾重重,在距离断崖几十米远的地面上有两个叠在一起、一动不动的黑色人影。
由起子与由美子同时长舒一口气,又同时号啕大哭起来。风将两人的泪水带到悬崖之下。两人泪如泉涌,久久未能停息。
太阳从连绵的群山背后探出头来,眼前的风景染上了与姐妹俩一同经历过的“噩梦”的世界一模一样的颜色。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