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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ther Episode S》
第一节
“我来说给你听吧。”
见崎鸣开始说道。她用纤细的指尖静静地自上而下抚摸着遮住左眼的眼罩的白色部分,缓缓说道。
“我来说给你听吧,榊原同学。你所不知道的,今年夏天的故事。”
我不禁“啊”地歪起了头。
“你所不知道的今年夏天的,另一位‘SAKAKI’的故事。——想听吗?”
在御先町的人偶展览馆“夜见黄昏下,虚无苍之瞳。”一如既往的黄昏般的灰暗中,鸣似乎有些生硬地微笑着。自己挑起了话题却多少有些犹豫,看起来也像是这样的感觉。
“要是你答应不跟任何人说,我就说给你听。”
“另一位SAKAKI是……”
“并不是SAKAKIBARA(榊原)哦。那个人的名字,叫做SAKAKITERUYA。”
据说“SAKAKI”写作“贤木”,“TERUYA”写作“晃也”。——贤木晃也。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的名字。
“八月班级合宿前,我不是大概有一星期离开了夜见山吗。”
“哦……对。是全家去了海边别墅吧。”
“就是那时候遇见的。”
“遇见贤木晃也?”
.99lib. “不如说,是遇见他的幽灵。”
“哈?”我不禁再次歪起了头。
“你说幽灵……呃,是指。”
“贤木先生他,今年春99lib?天去世了。他死了。所以我夏天见到的,是那个人的幽灵。”
“呃,那难道是。”
“与夜见山的‘现象’没有关系。并不是在三年三班复活的‘死者’这一类的,那是——”
鸣慢慢地闭起右眼又睁开,然后说道。
“没错,那是幽灵。”
因为鸣的眼罩下面的“人偶之眼”拥有看见“死之颜色”的“力量”。所以,她看得见那个……
我实在是开始觉得有些混乱,迷离着视线。一边呼吸着位于“夜见黄昏下……”地下室的那个展览室里冰凉又不流畅的空气。
以八月的那次合宿的晚上为分界线,今年的“现象”停止,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季节确确实实在逐渐变化为秋天的九月下旬。那是在不用去学校的第四个星期六下午。——为了去让医生看看合宿后接受的肺部手术的预后情况,而去的夕见丘的市立医院,在回去的路上。
我决定久违地拜访一下这里。
没想到,不巧的是一楼的展览馆暂停开放。我犹豫着要不要按响上层见崎家住所的内线电话,最后还是放弃打算继续往前走时,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机收到了来电——
是见崎鸣打来的。
“榊原同学?你现在就在我家门前吧。”
为什么会知道,对于我的惊讶,鸣冷淡地回答说是“偶然”。
“我无意间看了看外面……就。”
“从三楼的窗户?无意间?”
我急忙仰视了房子。在排在三层部分的窗户之中的一扇里,我看见了黑色身影轻巧的动作。
“这是从你手机打来的?藏书网”
“嗯,对。榊原同学的号码我有记下。”
那次合宿之后不久,鸣说把自己的手机丢进河里了。不过她也说过,就算做这种事,估计雾果女士也会马上又让她带上新的手机……
“今天展览馆是暂停营业吧。”
“天根婆婆很少见地弄坏了身体。”
“这样啊。”
“要来坐会儿吗?”
“啊。——可以吗。”
“毕竟你很久没来这里了。反正今天雾果……妈妈也出门了。我现在下来开门。等我一会儿。”
第二节
应该是两个99lib?月没来了,我觉得。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上次来到这个展览馆是在七月二十七日。那天也是十五年前产下我不久就去世的母亲的忌日,我被敕使河原叫去咖啡馆“INOYA”,是那之后的事情。
听说鸣要与家人去别墅这件事,应该也是在那时候。
——爸爸回到这边来了。
鸣这样说,我好像觉得她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
——然后,说要和妈妈三个人一起去别墅。虽然我一点都不乐意,但每次都是这样,我也不能说不想去。
别墅,是去哪里?
——海边。开车大概三小时吧。
夜见山市外?
——当然。因为夜见山可没有海啊。……
在等了比“一会儿”要稍多一些的时间后,我被招待进入了“夜见黄昏下,虚无苍之瞳。”没有人的馆内。
与门上铃铛哐当的一声一同现身的见崎鸣,穿着黑底布料上这儿那儿有些蓝色刺绣的长后摆连衣裙,左眼果然还是戴着眼罩。
“请。”
只说了这一句,她就走向里头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我一边追随着鸣,发现她腋窝里夹着一本速写本。是本八开大的,暗淡的黄绿色封面的。
造在地下室的像是地窖一样的展览室里,许多人偶以及人偶的部件到处摆放的模样,与我两个月前来这里时没有两样。只不过,之前没有的桌子和椅子被摆在了房间的一角。小型的黑漆圆桌,和两把红布裹着的扶手椅——
“请。”鸣又说了一遍,向我示意了椅子。
“或者,还是不要在这里比较好?”
“啊,没事的。”
我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胸口做着深九九藏书呼吸。
“我大概已经习惯了。”
“今天是从医院回来吧。”
“看得出?”
“因为你之前说过。”
“哦,是这样吗。”
托手术的福,预后情况非常良好。因为下定决心做了外科手术,再再再次发作的风险应该也锐减了,负责我的医生告诉了我这些值得庆幸的话。
隔着圆桌自己也坐到椅子上的鸣,把带来的速写本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暗淡的黄绿色封面。我的视线停留在了小小地写在它一角的“1997”这一数字上。
“果然。”我小声说道。
“果然什么?”
“因为封面的颜色和见崎一直带着的速写本不一样。那本是深棕色的对吧。然后,这本的封面上有‘1997’。”
“没想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
“这是去年的速写本吗?那么,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
现在特藏书网地拿下楼呢。
“我想给榊原同学看看。”
这样回答道,鸣微微地笑了。我问道。
“是有什么特别的画吗?”
“虽然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
鸣呼地轻轻舒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提起了视线。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意义的,我有时也会这么想。”
多少还是有些意义?——有什么样的意义。
“呃,那么……”
说了一半却没法继续说下去,对着有些困扰于笔直地接下鸣的笔直视线的我,然后她开始说道。
“我来说给你听吧。”
她用纤细的指尖静静地自上而下抚摸着左眼的眼罩的白色部分,缓缓说道。
“我来说给你听吧,榊原同学。你所不知道的,今年夏天的故事。”
第三节
贤木晃也。——另一位“SAKAKI”。
鸣说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前年,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当时鸣十三岁。就在升上中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同往年一样全家去别墅的时候。
“爸爸的熟人一家,住在那边——绯波町上,离我家别墅不远的地方。是叫做比良塚的一家,我们互相之间有所来往,偶尔也会有家族晚会一样的聚餐……”
聚餐在见崎家举办的时候,是谁来准备料理呢。——这一无关紧要的问题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雾果女士估计很不擅长,而鸣的能力几乎等于零。这样的话,是她爸爸?99lib?
虽然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鸣好像看穿了我的内心。
“那个人……爸爸见崎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在海外,挺喜欢那类事情的。不过饭菜大多是找,该叫酒席承包服务吗,就是靠那种服务来……”
原来如此。那是理所当然的啊。
“然后前年暑假,贤木先生也与对方一家一起来了。贤木先生是比良塚先生的太太的弟弟。”
鸣把手伸向桌上的速写本并翻开封面,拿起了夹在那里面的一张照片。
“这就是,那时候的。”
说着,静静地递给了我。我一边“99lib.嗯嗯”地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一边放低视线看起拿到的照片。是张七寸大的彩色照片。
别墅的露台,差不多是这种地方吧。
有雾果女士,有明明是两年前姿态却不可思议般与现在没什么两样的鸣(只不过,没有戴着眼罩)……还照有其他五位男女。
“眼罩呢?看你没有戴。”
“妈妈跟我说要招待客人,所以叫我摘下来。”
幼年时失去了左眼的鸣的,蓝色眼珠的假眼——“人偶之眼”据说原本就是人偶制作师雾果女士为了女儿特别制作的东西。但是却被女儿用眼罩遮了起来,这对雾果女士来说或许是挺件难过的事情。
“在那最右端的就是贤木先生。两年前的这时候是二十四岁。”
“见崎的爸爸呢?”
“拍照的就是他,所以没有照在这里面。”
有看起来是比良塚夫妻的年长男女,还有一个端坐在两人之间的年幼女孩。还有一个与这对夫妻稍微隔开一点距离,在右端的贤木晃也身边的矮个男孩。
在大部分被照者都用一定程度的笑脸朝向镜头的场面中,没在笑的只有鸣与贤木两人。
“贤木先生身边的男孩是小想。是比良塚先生的太太……叫做月穗女士,她的儿子。这时候是小学四年级。”
——这么说,是比我和鸣小三岁的孩子吗。
是个虽不及鸣但也相当白净,看起来很老实的少年。虽然算是在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但他的笑脸看起来总有些寂寞。
“女孩呢?”
“小美礼。这时候大概还只有三岁。是小想的妹妹,不过爸爸好像不一样。”
“那么说……”
“月穗女士与比良塚先生是再婚。小美礼是与比良塚先生之间生下的孩子,小想是与之前老公的孩子。听说是在小想出生后死别了。”
嗯——稍微有点复杂,不过也不是没法理解清楚。
“总之——”鸣一边用双肘撑着桌子边缘,把下巴搁在其上,伸着头向我手中的照片看来。
“这时候就是和贤木先生第一次见面。别人问他他会回答,但他从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是个沉默寡言难以对付的人。就是这样的第一印象。”
“有点像千曳老师呢。”
“是这样吗。”
“并不是像年轻时候的千曳老师。千曳老师他,以前的照片和现在,感觉上相差很多吧。所以你想,把现在的千曳老师直接变成二十多岁,这样子。要是戴上眼镜,看起来会更像。”
“——会吗。”
“叫做贤木的这个人,是和比良塚家的人们分开住的吗?”
鸣回答说“是”,从我手中拿回了照片。
“贤木先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九九藏书在‘湖畔公馆’……”
鸣把照片放在圆桌的角落,稍显犹豫之色,之后再次把手伸向速写本。她打开了中间的一页,说着“这个”给了我看。画在那上面的是——
某幢建筑物的画。
虽然是用铅笔画的藏书网速写,但我觉得作为中学生来说已是超群的画力。
是座以森林还是树林为背景竖立着的,光看这幅画的话是相当大相当豪华的房子。刚才鸣所说的“湖畔公馆”,就是这个吗。
是座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墙上钉有大概叫护墙板的东西。窗户基本上是纵长的上下拉窗。并不是悬山式屋顶,是两种坡度的斜坡相合的形状的屋顶。在几乎要碰到地面的位置,也排列有一些小窗……
“下一页也有同一幢房子的速写。”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看了那一页。
这幅是从别的方向捕捉这幢建筑物的构图。
二楼部分的窗户,与别的不同相当有特征。把椭圆形的下半部分斜向切掉一样的形状的窗户,左右对称有两扇。——感觉上看起来有点像“房子的双眼”。
“说不定有点像阿米蒂维尔鬼屋。”
我一不小心说出了这样的感想。对说着“那是什么”并歪起头来的鸣,我说。
“《恶魔栖息的家》这部电影,没看过吗?那里面出现的房子。”
而且还是咯吱咯吱的鬼屋。
“不知道。”鸣保持歪着头的动作,这样干脆地回答道。
第四节
“呃,这是去年夏天画的?”
因为画的右下角有“1997/8”这一潦草字迹。
“去年也是同样时期去了别墅,在那附近散步的时候发现了这幢建筑……然后就有点,想把它画成画了。”
鸣静静地关上速写本,回答道。
“然后偶然发现,那里是贤木先生的家。”
“去年你也见了那个贤木先生?”
“见过几次。”
“画着那张画的时候?”
“那也有过……去年第一次,是在海岸。”
“海边?你刚才说是‘湖畔公馆’吧。”
“对,是这样。这边是湖……比起说是湖,因为不怎么大, 不如说是池子的感觉。”
鸣一边轻快地眯起右眼。
“有片海,从海岸穿过树林再走一会儿的地方有个池子。名字叫做水无月湖的……哦,所以果然是湖。”
就算她这么解释,无奈我不清楚那一带的地形,并没有很明白。
“贤木先生在海边拍着照片。听说那是他的爱好。那时候小想也在一起,我一个人在海边散步……于是,相隔一年又见面了。对面也记得前年见过。”
“这样哦。那时候还说话了啊。”
“稍微说了点。”?99lib.说了什么样的?我想这么问但还是算了。
好像我已经是接连不断地一直在问这个那个问题……不知道该说是难为情,还是说害羞。不喜欢被问题围攻——我也感觉她差不多该开始拒绝了。
没想到鸣主动地这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候是贤木先生突然跟我搭话说,?咦。你原来带眼罩啊。?……”
——是MEI小姐吧。去年我们在见崎先生的别墅见到过吧。
手里拿着单反相机走近过来的贤木晃也,据说这时看起来有些不便地拖着左腿。
受伤了吗?鸣这样问道。
啊,不……他这样回应,之后稍稍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很久以前,遭遇了一场事故。
据说他那时受的伤没有完全恢复,到现在还要拖着左腿。事故发生是在他是中学生的时候。一辆卡车撞向他们全班乘坐的巴士……
“啊?”我倾听着鸣说话,记忆使我的心猛地一颤。
“中学时的,巴士的事故?”
贤木晃也在前?99lib?年时是二十四岁——刚刚鸣这么说过。两年后的今年是二十六岁。这么说,他是中学生的时候是从现在数起的十多年前……
“……难道。”
我小声说道,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叫贤木的这个人,以前住在夜见山?中学是夜见北,三年级的时候是三班,然后难道,说不定……”
“‘八七年的惨剧’对吧。”
鸣入神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在今年的‘对策’?开始,我详细地听千曳老师说关于以前的‘灾祸.99lib.’的时候。想起了那时候贤木先生说的内容。”
十一年前——一九八七年的春天,修学旅行期间降临的三年三班的“灾祸”。各个班级分开乘坐的巴士从夜见山出发开往市外的机场,在那途中发生的事故。有辆瞌睡驾驶的卡车从对面车道朝着三班的巴士冲了过来……据说是这样。
学生们与班主任老师,加起来共七人在这次惨剧中死亡。贤木晃也造成左腿负伤的事故,说不定就是那次。
“所以,今年夏天。”
鸣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等到去别墅的时候见一见贤木先生,确认一下那件事。想着说不定可以听到一些哪怕只能派上一点点用场的信息。”
啊呀,真是的!——我以这样的心情瞪着鸣的脸。
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做这种事……
至少跟我通知一声也好啊……我这么想,不过我承认这也是见崎鸣像见崎鸣的地方。
对于这种时候我的内心,鸣还是老样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说着“不过呢”继续了下去。
“不过呢,我这么打算着过去了,但贤木先生已经去世了。在今年春天,五月初。——于是。”
在短暂的叹气后,鸣轻轻地拢了拢刘海。
“我见到的结果是那个人的幽灵。——怎么样,榊原同学。这个故事,想继续听下去吗?还是说,会想起很多事情所以不想听?”
“啊啊……”
我稍微皱了皱眉头,用拇指摁住右侧的太阳穴。一边意识到嗞,嗞……这样的微弱的重低音在脑海中的某处作响——
“果然还是想听呢。”
我这么回答道。鸣一下咬紧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讲了起来。
“贤木先生在今年春天死掉了。但是,他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变成幽灵的他,在寻找尸体。”
第一节
在可以看见来海崎灯塔的海岸,我与那位少女相遇是在去年的,大概七月底。我想不起准确的日期。
名字叫做MEI的,中学生少女。我记得那次见到她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再往前一年。前年的,好像是八月上旬。在被姐姐月穗邀请而参加的,见崎家别墅举行的晚餐会上——
在那里只是说过一两句招呼之类的话。是个身形纤细,非常白净的少女。她文静又有些许寂寞,看起来并不怎么享受那一晚的聚会。——我有这样的记忆。
这时最让我留下印象的,是这位少女的左眼呈现蓝色。据说是作为人偶制作师的她母藏书网亲为女儿制作的特别的假眼。
所以。
因为她的有些不可思议的蓝色眼睛的颜色,鲜明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咦。你原来.99lib.带眼罩啊。”
接着一不经意,又说了这样的。
“明明是对漂亮的异眼,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来玩的外甥想说。
“异眼是什么?”
这样向我问道。用往常的语调。用他临近变声期的清澈的少年低音。
“就是指左右眼的颜色不一样。”
跟他这么回答后,我向少女走近。
“是MEI小姐吧。去年我们在见崎先生的别墅见到过吧。”
“——你好。”用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回答后,她将右眼的视线转向我的脚边。
“受伤了吗?”
这样问道。我说着“啊,不……”,向下看着自己的左腿,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久以前,遭遇了一场事故。”这样回答道。
“去年没注意到吗?”
“啊……是的。”
“那时候的伤没有完全恢复,总得这样拖着左腿。虽然并不会觉得痛。”
一边说着,我自己轻轻地敲了敲左膝上方附近给她看。
“是场很惨的事故。那是中学的时候。一辆卡车撞向我们全班乘坐的巴士……”
少女沉默地歪起了头。我接着说。
“班上的朋友死了好几个。班主任老师也死了。我是那次存活下来的。”
“…………”
“我是贤木晃也。再一次,请多指教。”
“——好的。”
“这位是外甥小想……你是知道的吧。是姐姐——比 良塚月穗的儿子,一到放假老是来我家玩……你跟我亲近我很高兴,不过想,你也要努力在学校交朋友啊。”
想什么都不回答,从后面畏畏缩缩地出来,“你好”地打了声招呼。用与少女一样的,几乎要被波浪声盖住的小声音。
我记得那之后,和她漫无边际地唠叨了一会儿。比如我作为爱好拍下的照片的事情,比如在这附近的海上偶尔能看见的海市蜃楼的事情……
我跟她在去年这之后,还有过几次见面交谈的机会,但详细的内容我没法顺利地回忆起来。说不定能渐渐回忆起来,也说不定不会这样。只不过——
这一句话我记得,好像在某个时机跟她说过。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我当然清楚那是代替原本的眼球被嵌入的人工眼睛,在这基础上,我说道。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那时她好像有点吃惊地重新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她小声说道。
“为什么,这么想……”
“不清楚。是为什么呢。”
先说出口的我自己也有些困惑着,只能给了她一个含糊的回答。——我觉得是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少女的名字是MEI。见崎MEI。
据说“MEI”是写作“鸣”这个字。
鸣动的鸣,雷鸣的鸣,吗。——见崎鸣。
我=贤木晃也之死,是在这之后大概九个月的事情。
第二节
“死了”这句话并不是比喻。并不是“跟死了一样”或是“心死了”这一类意思——
我死了。
我现在已不是“生者”,而是“死者”。这件事不会有错。
今年春天——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我确实死了。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脑部活动永久停止……我于是,便成了这样子。成了不拥有作为生者的实体,只剩下叫做“我”的意识(——灵魂?)的存在。——成了所谓的幽灵。
我死了。
那是五月初,黄金周临近尾声那会儿。日期是五月三日,星期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在这天晚上,时刻是八点半过后。我记得天空中隐约挂着一轮朦胧的半月。
我死了。
那时的场面——自己刚好丢掉性命的那一瞬间,或是在那之前不久的藏书网
情景,这些我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作为一幅带有若干声响、人声的鲜明的“画”。
地点在家中。从二楼到楼梯井,在这宽广的空间里……
是在我长年以来一个人居住的“湖畔公馆”的那个大厅。我与月穗从以前开始,就将位于整幢建筑靠正门口那一边的中央的,兼作楼梯大厅的这里,称作“正面大厅”。
我倒在这“正面大厅”的乌黑坚硬的地板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好像有点像是中学生或高中生的服装。
身体仰卧。弯折成变形的角度被甩出去的双手双脚。就算想要活动手脚,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脸朝着正侧面。与手脚一样,也完全活动不起来。是脖子的骨头出了什么问题吗……然后,还有血。
头部某处破裂而喷出来的血,把额头和脸颊弄脏成了红色。地板上呈扩散状地渐渐形成着血泊。——一目了然的惨状。
我在临死关头,用茫然睁大的这双眼睛看见了这幅“画”。——话虽如此。
一般来考虑,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这种模样。其中有单纯的机关。
那时我看的,是贴在房间墙壁上的镜子。
是面比大人身高还要高的,四方形的大镜子。
那幅“画”——临近丧命时的我自己的模样——呈现在了那里面。濒九九藏书 临死亡的我的眼睛偶然捕捉到了这场景。
呈现在镜子里的我的,被血弄脏了的脸部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表情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99lib.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微微地。
微微地,展现出了颤抖一样的动作。这是——
是在说什么话吗。
对。在说什么话……但是。
这时候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以及说了什么,现在的我并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感觉到了什么,在想些什么。——想不起来。
我听见声响。
被放在大厅里的年代久99lib. 远的挂钟。传来了一声它的钟声。
是八点半。好像与它厚重的音色重叠一般——
我听见人声。
好像在小声叫喊的,某个人的声音。
叫着我的名字(……晃也先生)。啊……这是。
我一下注意到。
镜子里面的,自己逐渐死去的情景。在那角落,照进了发着声音的“某个人”的身影。那是……
…………
…………
……就这样,我的“生前意识”在这里中断了。经常被提到的灵魂出窍一样的现象并没有发生,不过我认为这一定是我的“死亡瞬间”。
至今还活生生地残留着的这“死亡记忆”的前后,尽是蔓延着浓雾笼罩一样的空白。就是说,连自己“为什么死了”和“死了之后怎么样了”都不明确。特99lib.别是“前后”的“后”这部分里面,与其说是“空白”……没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虚无的……“死后的黑暗”。
就这样我=贤木晃也死了。
接着在那之后,我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的存在——所谓的幽灵。
第三节
所谓的幽灵,是非常不稳定的“存在形态”,仔细想想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通过自己真的成为幽灵,我切身体会到了这点。
自从那一晚的“死”以来,我没了正常的时间感觉。
因为没有肉体,当然也没有正常的身体感觉。
虽然可以想事情,但作为根据的记忆模糊得很……不如说,是断断续续,藏书网浓淡的变化很激烈。
不是连续而是非连续。
不是集合而是片断。
——是?99lib.不是该这样说呢。
时间也是。知觉也是。记忆也是。——还有,这意识也是。
感觉就像是将那些非连续、那些片断勉强拼接起来藏书网,以接近极限的平衡来维持着“我”一样。好像它们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一切或许都会真的消失……
虽然能深刻感受到这份危机,但一味为此苦恼也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接受这一切的一切。
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死了。
第四节
觉醒在我死后的两星期后到来了。
话虽如此,当然不是“复活了”这么一回事。突然从死后马上被拖入的“黑暗”中解放,我发现了“我”存在于这里。是这个意思上的“觉醒”。
一开始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觉醒后,最初察觉到的是眼熟的大镜子。
是被贴在“正面大厅”的那面四方形的大镜子。是冷淡地呈现着逐渐断气的我的模样的那面镜子。
我一下子看见了它。就近在我一、二米前方。也就是说——99lib.
我呆在了那面镜子前。我自己感觉是“站在”了那里。——没想到。
在我面前的镜子里,完全没有呈现出我的模样。除我以外的所有东西,明明都以原本的模样呈现在了镜子里。
我有自己的身体感觉。
有手有脚,躯体和脖子和头和脸,都很正常地存在于这里——我感觉起来像是这样。也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和手直接看直接触碰。衣服也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与我死在这里的那一晚相同的打扮……
……大概是以这样的形式,我存在于这里。
我能够自我意识到这点。
尽管如此,我的模样没有呈现在镜子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强烈的困惑与混乱之中不久,我成功地正确理解了状况。
我存在于这里。
但那并不是作为拥有实体的“生者”。而是作为成了“死者”,已经失去自己肉体的存在。
现在我感觉到“存在于这里”的这身体,实际上并不存在。这衣服也是。这换言之,一定全都是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类似“生之残影”的东西……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
我作为所谓的幽灵,不知为何好像一不小心在这里觉醒了。
我将目光从镜子方向移开。
跟前的地板上,自己死时的血迹一点都没有了。是那之后被谁擦干净了吗。
我慢慢地环视了周围。
被放在通往正门口的门旁边的年代久远的大型挂钟。是那座在我临死前发出响声的钟,针现在停在了六点零六分。它没有在动。自从我死了之后,没有任何人给它上过发条,是这样吗。
我去了二楼看看。
在这次移动时,我以为是“走着爬上楼梯”,不过我想这也是“残影层面的感觉”吧。“走路”时与生前一样,总是要稍稍拖着左腿这一点,也一定是。
楼梯走上到二楼后,会像回廊一样继续绕着楼梯井大厅的周围走大约半圈。
二楼有我的书房及寝室等房间。也有几间多年以来几乎没有被使用过的空房……如此,关于这幢房子的粗略的信息,看来就算我变成幽灵也毫不改变地留在了记忆中。
在二楼走廊中途,突然间——
我的视线停在了围在朝向楼梯井空间那一侧的木制扶手上。
扶手中的一部分有坏掉的痕迹。
在不知是折断还是开裂的地方,有人接上新的木材进行了修理。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做了个应急处理。
透过这扶手,我试着伸头看看一楼的楼面。
正好是在这下面吗。我在那一晚,临死时躺倒的地方。——这么说。
在那之前不久,我是从这边跌落下去的吗。于是不仅重击了头部,还可能折断了脖子的骨头……
?99lib?在仿佛浓雾笼罩着的记忆的空白中,我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于是乎……
……有声音(你在做什么……晃也)。
某个人的声音(……快住手)。
有若干个声音(……别管我)(这样子……不可以)。
仿佛突然就快要重现出来(别管我……),呼,地消失了。
我在二楼的走廊前进。然后进了一间房间。
是寝室。
虽然窗上拉着青苔色的窗帘,不过由于从其缝隙中照射进来的户外光线,室内微亮。
有一张小双人床。整齐地套着床单。看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使用过。
枕头边的桌上,有个小型的台钟。
是用电池的数字钟,与“正面大厅”的钟不同,这边是正常运作……下午两点二十五分。上面还有日期。五月二十七日,星期天。
看完这显示的内容,我终于知道了从自己五月三日晚上之死以后已经过了两星期的时间。
在两星期前?99lib?的那个晚上,这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什么样的经过,才会让我死成那样子。
笼罩着的浓雾,完全没有散开的意思。
我记得自己死了。但是我没法顺利想起前后的状况。居然会成为“失忆幽灵”,虽然说的是我自己不过这可真好笑,一边这样想着——
我为什么会死?
在我想要回答这迫切的疑问的,那时候。
就像的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视野滋滋地混乱了。在这时,有若干个瞬间浮现出来的画面。
枕头边的桌子上。
装有什么东西的瓶子和玻璃杯,还有……
房间中央那一块。
有某样白色的东西下垂着,摇动着……
……啊?
这是什么东西——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这些画面已经消失了。
在困惑中,我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是“生之残影”的我的喉咙发出来的那“声音”,被我用同样不过是残影的耳朵听见了。听见与自己生前圆润的男中音完全不一样的,丑陋沙哑的,撕裂般的声音,我吓得一惊。
我不禁把双手放在了喉咙上。
只不过是残影的指尖,触碰着只不过是残影的皮肤。——啊,凭现在的这“触感”还搞不明白。但是……
“我的喉咙。”
我再次试着自言自语道。
声音听起来果然还是丑陋沙哑的。
喉咙一定是被压坏了。在两星期前死亡的那时候。从二楼走廊跌落下来,可能折断了脖子的骨头……所以。就算变成幽灵,也还是这样子的……
虚无的“黑暗”再次向黯然地站着的我悄?99lib?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第五节
都说幽灵会“出现”。
比如说在墓地。
比如说在废墟或废屋。
在有问题的十字路口或隧.99lib?道。……它们会出现。
对于被它们出现的那一方的人类来说,平时基本上看不见·感觉不到的才是幽灵吧。这要是因为什么契机能够看到或能够感觉到了,首先他们会说着“出现了”而惊恐、害怕。
关于幽灵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时机下出现,人们一般无法正确预测。就算试着预测,结果常常都会落空。所以大多情况下,会被吓个冷不防。所以,感到可怕。——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不过,像这样子自己成为幽灵后我觉得,就算是出现的那一方情况也大同小异,这么一回事……
死者之灵(——魂?)在死后还继续留在“这个世界”,果然从一开始来说就是非常不自然且不稳定的“存在形态”。
这并不是连续的。
并不是确切的集合,而是作为片断的拼凑,勉强地保持着同一性。
所以——
作为幽灵的“我”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不断地“存在”。并不是“存在”,果然还是“出现”。
没有像样的规律性,既无目的也无意义(——我这么认为),时而出现又消失。我不知道关于幽灵的普遍情况是怎么样的,也没有办法得知,不过至少在我的情况下是这样子的感觉。
虽然我并不觉得这说得上是多么正确的比喻,但可以用“沉睡”“觉醒”这些词语来刻画。
死后成为幽灵的“我”平时,是在先前提到的虚无的“黑暗”之中,沉睡着。这片“黑暗”大概是位于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间隙中吧。“我”就这样子,时而觉醒后在这世界徘徊。换言之是会“出现”。
在出现着的期间我主要是满脑子想着自己的“死”。
我为什么会死。
我死后怎么样了。
我……
“失忆幽灵”抱有的种种迫切的疑问。——另外。有种深深的“悲伤”的感情包围着这样子的“我”的整体……
我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呢。
这里也有一个大大的疑问。
我事到如今,要为什么而悲伤呢。
为自己死亡一事?
为死前自己的二十六年的人生?
还是说……
第六节
自从五月十七日的觉醒以来,我时而会出现在这“湖畔公馆”。
在此期间,我一人在现已无人居住的房子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开始重新捕捉起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模糊起来的“生前的自己”的轮廓……
贤木晃也。
一九七二年五月三日,在夜见山市出生。
男性。单身。——享年二十六。
对。这就是我。父亲的名字是翔太郎。贤木翔太郎。
身为优秀的医生,却在六年前因患重病而去世。这是在我即将二十岁时的不幸。享年六十。
母亲的名字是日奈子。
她比父亲还要早地,在年纪还轻的四十多岁时就突然死去了。这是距今十一年前,我还是中学生时发生的事情……
姐姐月穗比我大八岁。
早早死了最初的结婚对象,带着还只有一岁的儿子想回到娘家,也一样是在十一年前。又碰上母亲之死……作为结果,我们家族决定离开夜见山。
然后最初搬到的地方,就是这里“湖畔公馆”。
建造在绯波町水无月湖畔的这座房子,原本就是父亲·翔太郎拥有的别墅。所以说十一年前的那次搬家,说起来就是像紧急避难一样的性质。事实上,后一年我们家族就在别的土地上获得了新房子,移居到了那里。
而我继承这幢房子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住所,是在父亲死后过了一段时间的事情。当时,我还在县内的某所私立大学读书,不过我以此为机想办法搞定了休学,最终在两年以后辍学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这里持续着独居。我一次都没有从事过像样的工作。这是因高达巨额的父亲的遗产而被允许的任性。
“这地方我从以前就很喜欢。”
我记得我向某个人这样说过。这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说的呢。
“爸爸果然也很喜欢这里,好像动不动就一个人过来,在这里过上好几天。”
这追溯起来的话要到好几十年前,好像是某个外国人资产家基于自己祖国的建筑风格建造的房子。据说父亲偶然发现了它,因为喜欢就决定了购买。
除了二楼的书房以外,一楼深处还有间宽广的书库。塞满书架的几千本(——说不定还不止)的书,大部分都是已死的父亲的藏书。
小时候,要是被带来这座房子,我一定会在这间书库度过很长时间。虽说各种领域的“大人的书”排得满满的,不过小孩会觉得有趣的漫画和小说之类也具备得很齐全。
我成为房子的主人之后,外甥想常常来这里玩时,与过去的我一样把书库当作了图书馆。照理说从比良塚家到这里,骑自行车也要花将近三十分钟,过来应该还是挺.99lib.麻烦的才对。
月穗与现在的丈夫·比良塚修司第一次相见到再婚,是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在我开始住在这里的那会儿,刚好已经怀上美礼了。
想他……把我这个舅舅当成哥哥一样敬仰是挺好,但有些时候我多多少少会担心他。因为月穗再婚,生了一个不同父亲的妹妹,他一定有复杂的感情。他是个老实腼腆但很聪明的好孩子。正因如此,我更加……
“晃也先生要一直在这里一个人过吗?”
说起来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被想这么问到过。
“不打算结婚吗。”
“因为没有对象啊。”
我记得那时候是这样子半开玩笑地回答的。
“一个人多轻松。我也很喜欢这座房子,而且我……”
我……我记得我没法顺利说下去便闭上了嘴。想歪着脖子,99lib.抬头看着这样子的我的脸。
第七节
99lib.对于我死亡一事,外界到底是怎样认识的呢。——不,在这之前,五月三日晚上的我的死亡到底有没有成为公开的事实呢。
五月份也已经快进入下旬了,我自然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从我死后,这幢房子应该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人住了。但是,房子本身并没有死亡,到现在看起来还活着……该这样说吗。
在厨房可以听见冰箱的运转声音,在我出现着的时候也听见过一次电话铃响。
听见放在“正面大厅”的电话呼叫声的那时候,我刚好在二楼的书房。有些在意我就走下了楼,当然作为幽灵的我不可能有办法应答。
那是无线电话的母机。它还带有留言功能,在应答消息和信号声之后,对方的声音从扬声器?99lib.放了出来。
——你好啊,贤木?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是我,ARAI。
ARAI……新井?还是荒井?
探寻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总算是勉强想起来了。好像以前的同班同学里,有个这名字的人……
我对想说“要交朋友哦”之类的话,自己却在生前——特别是这几年来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对象。
我觉得我并不是极端地不爱交际。只不过,实在是不擅长迎合对方的兴趣和情绪来维持对话,于是关系无论如何就不会持久……
——过两天我还会再打过来的。
ARAI继续说道。我一点也想不起他的脸。
——你大概还是老样子,悠哉游哉地生活着吧。我也稍微有点事想找你商量……没关系,等你有兴趣了你99lib?主动跟我联系吧。好吗?
生前的我,被外界看起来的第一印象一定是“多大的人了都不找份工作过着九九藏书得过且过的生活”。要是说成“高等游民般的生活”听起来感觉会相当不一样,先不说“游民”,至于那是不是“高等”连我自己都抱有疑问。
我不时会拿着作为爱好的相机,漫无目的地开车出远门。在大学休学期间,我还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出过国。去过东南亚和印度,南美那边记得也去过一次……但是。
总感觉事到如今,对我来说不管什么都已经是毫无现实感的稀薄遥远的梦一样。
我到底是追求着什么才做的这种旅行呢。——对现在的我来说,完全摸不透那时自己的感受。
房子内到处都摆有我自己拍的照片。既有在旅行目的地拍的,也有不少在这附近拍的。还有去了海边偶然获得了抓拍机会的罕见的海市蜃楼的照片。
第八节
在二楼的书房,我也会坐(虽.99lib.然正确来恐怕是“心里以为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满脑子想着关于生前的自己的事情。
在大大的写字台的一块地方,放有一台旧型文字处理专用机。但是,现在的我没有“力气”启动它来使用。
不拥有作为实体的肉体的幽灵,给这类机械开启电源按钮还有操作……这样子的行动,看起来基本上还是做不到。只不过,触碰物体移动物体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比如打开书或打开笔记本,移动门……这些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虽然不知道是以什么作为区分,后者那样的物理层面的行动在“生者”们的眼中,看起来大概会是喧闹鬼现象之类的灵异现象吧。——我能这样想象。
“这是什么照片?”
我记得被这么问到过。那是什么时候的,谁问的问题呢。
“在右端的是以前的贤木先生?”
对方至少不是想。因为他不会喊我“贤木先生”。
放在书桌写字台上的,本色木料的朴素照片架。那是对装入其中的陈旧的彩色照片的提问。
照片现在也还是放在同一张写字台上。
照有五个年轻人。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男生里面站在右手边的那个人确实是我。穿着藏青色的保罗衫,右手叉在腰上展现着笑容。不过左手握着茶色的拐杖……
拍摄地点看起来是在这附近。背景照进了湖。是在水无月湖岸边拍的纪念照啊。
照片的右下角显示有拍摄日期。写着“1987/8/3”。“在中学最后的暑假里”,这以手写字被记在了照片架的边框部分上。
说到一九八七年,没错,就是距今十一年前。母亲突然死去,我们家族离开夜见山的那一年的,这是暑假里的……
中学三年级。当时十五岁的我=贤木晃也。
其余四个人……对了,他们是与我同班的朋友们——
“是留念照片。”
我觉得我是这样回答了问题。
“留念,那个暑假的。”
“对。”对方冷淡地回应道。
“照片里的贤木先生,看起来笑得很开心。跟现在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到此把记忆摸索到手边时,总算想到了。
是吗。是那个少女吗。
99lib?去年七月底左右,在海岸再次见面的那个异眼少女。她在那之后,来到这座房子的时候……
那个少女的名字叫MEI。见崎MEI。
据说“MEI”写作“鸣叫”的鸣字。——见崎鸣。
第一节
都说幽灵会“附身”在什么东西上。
附身的对象会是特定的场所,会是人,有时也会是物体。
比如说要是幽灵附身在了房子上,那幢房子会变为鬼屋。附身在了人身上的情况下,被附身的人最坏情况下会被诅咒致死。就像《四谷怪谈》一样。会给持有者招来不幸的“诅咒的宝石”这一类,大概就是附身在物体上的例子之一吧。
以幽灵为题材的虚构故事有很多,但终究每一个都不过是生者想象的产物罢了。因为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幽灵是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得知。
虽说我现在像这样子真正地成了幽灵,但也不能说因此就能正确讲述幽灵的普遍情况。毕竟我所知道的说到底,也就只有自己的例子而已……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这实在让我在意。
我觉得并不是所有死掉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人死后会怎么样。会去天堂或地狱之类的,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吗。还是说,死后等待着的当然就只有“无”而已吗。——先不管这种大问题。
我很难认为,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的不够彻底的,不自然又不稳定的这种“形态”是死后“形态”的固定形式。要是世界上到处都有那么多幽灵的话就是重大事件了……这就连成为幽灵的我也能想到。
不够彻底的,不自然又不稳定的……我想这种状态作为死后的“形态”来说会不会是相当特殊的情形呢。
这些也包括在内——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这一点我果然无论如何都很在意。99lib?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在意。
其中是不是有某种相应的理由?99lib.·原因存在呢。我不得不这么想。
要是说我=贤木晃也的幽灵附身在了什么东西上的话——
我觉得果然是“场所”吧。既是生前的住处,又是我丢掉性命的地方的“湖畔公馆”就是它。只不过——
那么,说到我会出现的地方是不是仅限于这座房子,看起来也并不是这样。这么说是因为——
那是五月二十七日的晚上,我第一次在“湖畔公馆”以外的地方出现了。
第二节
……在面朝屋外走廊的宽敞的房间里。
把原本是铺有榻榻米的和室进行大规模改装变为仿西式的起居室兼餐室。在铺着的高档地毯上面摆放有黑漆的餐桌和椅子,桌上放着若干盛有料理的盘子和盆子。——这是晚饭的餐桌。
这个时候有三个“生者”在这个地方。
比良塚月穗,也就是我的姐姐。
她的两个孩子,也就是哥哥想和妹妹美礼。
围着餐桌的这三人的模样,显现在了屋外走廊上的门玻璃中。
当我不经意察觉到时我已在看着眼前这幅景象。
在些许困惑后,是这样啊——我这么恍然大悟到。不知什么原因,这次突然出现在了与“湖畔公馆”不同99lib?的这里。
“这里”也就是月穗她们居住的比良塚家。
虽说同在绯波町,但这里与自古以来就位于市内的,建造在别墅地带·独家地带区域的“湖畔公馆”处于相当遥远的位置关系,不过我在生前来这里拜访过好几次。这间起居室兼餐室我也有印象。
不知为何这天晚上,我=贤木晃也的幽灵突然出现在了上述的这里——比良塚家。
玻璃门起到与镜子相同的作用映照出的母子三人的模样。那里面看不见除此之外的人影。——尽管如此。
我就在这里,确确实实。
我一个人呆在餐桌边。就这样子观览着室内的情形。
看着三个人的脸和动作。听着声音和对话。——但是。
他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作为“生者”的他们基本上是看不见“死者”幽灵的模样的。
墙上挂有时钟。时刻是晚上七点半。——外面已经是一片夜晚的黑暗了。
时钟上还显示有日期。
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五月二十七日……啊,是这样啊。这个日期好像是。
有段缓缓出现的记忆。
这一天好像是月穗的……
“我说我说,妈妈。”
美礼向月穗说道。
“爸爸呢?爸爸呢?”
“爸爸他在工作。”
月穗温柔地回答道。
“爸爸在工作?一直在工作?”
“是很重要的工作。所以……好吗。”
月穗在七年前再婚的比良塚修司,简单来说是当地世家出身的实业家。据说是个以不动产与建设为根基,广泛展开事业的能手。
年龄要比月穗大上一轮,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选有过婚史还带个孩子的月穗这样的对99lib?象作为伴侣呢。关于这些的详细经过,与我并没有关系。
“今天明明是妈妈的生日啊。”
美礼说道。
她今年就六岁了。虽然是个还没上小学的年幼的孩子,她掌握的词语已经充足到让人惊讶。
“不一起庆祝吗?”
五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没错,是月穗的生日……
“一直是大家一起庆祝的啊。”
美丽不肯罢休。
“爸爸的生日也是,美礼和哥哥的生日也是。把蜡烛插上蛋糕,说祝你生日快乐……”
“是呢。但是,今天不太行。爸爸也回不来。”
“怎么这样。”美礼有些不满地说道。
“蛋糕呢?蛋糕呢?”
“啊,对不起小美礼。今天蛋糕也没买。”
“怎么这样。”美礼越加不满地说道。
在她一旁,想一直闭着嘴什么话都不说。因为从我所在的位置看不见他脸,我看了看映照在玻璃门里的他的表情。
该说是面无表情吗。
也可以理解为没有锐气,好像是只顾闷在自己的壳里,看起来也像是这样……
“贤木叔叔呢?”
美礼向月穗问道。
“去年叔叔也来一起庆祝的不是吗。”
“啊……”这个时候月穗表现出了轻微的惊慌。
“确实是呢。但是,晃也今天也说来不了。好像从前些时候开始又出发去了什么地99lib?方旅行。”
去什么地方旅行?——怎么会。我明明在那个晚上死了啊。
我死之后现在明明在这里啊。成为幽灵明明出现在了这里啊。
——我想要这么申明,但马上打消了念头。因为就算发出“声音”这么说,他们的耳朵也不可能会听见。
放在电视柜上的电视正开着。看起来是面向女孩子的奇幻动画,不久美礼就被那节目夺走注意力,停下了撒娇。
想一直面无表情地闭着嘴什么话都不说。料理也不怎么碰。
“没事吧?小想。”
月穗显得担心地问起。
“不吃了吗?”
“——嗯。”
想用不知道能不能被听见的小声音回答道。
“——我吃饱了。”
“明天看起来能去学校吗?”被继续问下去后,想沉默地稍稍摇了摇头。
第三节
收拾完餐桌的月穗把报纸打开在桌子上开始看起来。
美礼在乖乖地看电视。
想趴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但从前面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没有一点像是表情的表情……
三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呆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迹象。
就算我现在在这里怎么行动,他们的眼里也看不见,就算我说了什么,他们的耳朵也听不见。虽然这是藏书网理所当然的,变成这样子的“我”,对他们来说除了是“不存在的人”以外什么人都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
刚才月穗为什么会说我“出去旅行”什么的呢。
我在五月三日晚上,在“湖畔公馆”的“正面大厅”丢了性命。从二楼的那走廊上跌落,死了。明明是这样……
月穗不知道这事实吗?不,不对.99lib?。这不可能。月穗应该知道才对。
她知道那晚上我在那里的死亡……(你在做什么……晃也)。
透过有损坏痕迹的那个走廊里的扶手,向下看一楼楼层的时候,好像突然要重现的那记忆。那时候听见的若干个声音(……别管我)(这样子……不可以)。
我觉得那确实是月穗的声音。
回应她的另一个声音(……别管我)估计是我自己的声音。
所以,也就是说——
五月三日晚上,月穗应该也在现场目击了我的死亡。可为什么……?
不仅仅是月穗。
我走到趴在沙发上的想身边,伸头朝他的脸看去。
目击到的人不仅仅是月穗。
想,你也是。你那时候也在那地方……
“……不知道。”
想低声地自言自语道。这时机简直就像我的想法传递给了他,他在回答我一样。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
“怎么了,小想。”月穗投来惊讶的目光。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无缘无故地说了句自言自语,大概她看起来完全就是这样吧。
想什么都不回答,从沙发坐了起来。接着走近桌子,把视线落在了月穗打开着的报纸上。
社会版面报道中的比较大的标题,这时也蹦进了我的视线。
夜见山北中学发生事故·女学生死亡
是这样子的标题。
“咦。什么?怎么了。”略显惊慌的月穗的反应。
“这个?这篇报道怎么了。”
刚歪起头,月穗“哦”地漏出了一声的沉闷的声音。
“夜见山北中学,说起来是晃也以前上的…九九藏书
…”
月穗重新看着想的脸。
“你有从晃也那里听说过什么吗。”
她这样询问道。——但是。
想果然还是沉默着,只是含糊地动了动头。
第四节
是五月二十七日的晨报中的报道。
夜见山北中学发生事故·女学生死亡
这个标题报道的“事故”的内容如下:
事故发生在前一天,五月二十六日举行的期中考试中途。三年级的女学生·樱木由香里收到母亲遭遇交通事故的通知,急忙准备离校的时候,在教学楼的楼梯摔倒跌落受了重伤,以致死亡。据说母亲也在当天晚上,在被搬运到的医院咽了气。
看了这篇报道的月穗,或者是想,要是感觉到了超过单纯的“不幸事.99lib.故的报道”的什么东西的话——
理由首先是“夜见山北中学”这一学校名。接着是死亡的学生是“三年级”。大概是这两点吧。九九藏书
就如月穗所说的,我过去就在这夜见山北中学(简称“夜见北”)上过学。十一年前,全家离开夜见山的时候我是三年级,班级是三班,然后……
……我还记得。
那段记忆现在还留着。我能顺利地想起来。
流传于那所中学的三年三班的秘密。——降临在班级的“相关人员”身上的,不合理的“灾祸”。
月穗也记得这个。应该是在重新看一遍报道的时候,察觉到了学校名字而想到的吧。
那么,想呢?
——你有从晃也那里听说过什么吗。
月穗向想询问道,对于这个问题想的答案应该是“是的”才对。——没错。因为我记得在什么时候跟他讲过这个。
在我把自己以前许多故事告诉前来玩的想的99lib.时候,尽管多少感到一些犹豫,终于还是……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家才从夜见山搬走的吗?”
?99lib.那时候想用有些胆怯的神色提了这个问题。
“对……是这样呢。”
我觉得我是闭着眼睛回答的。
“因为很害怕。——不只是我,还有爸爸也是。所以,我们逃走了。逃出夜见山,搬到了这里来。”
第五节
从这天晚上以后,我变得偶.99lib.尔会出现在“湖畔公馆”以外的地方。
有时会是月穗她们居住的比良塚家中,有时也会是位于其周边的,附近一带?99lib?有印象的地方。“湖畔公馆”那边,出现的地方也并不局限于家中。既有过大白天走出建筑物在庭院中行走,也有过突然出现在周围的森林或水无月湖岸边。
在我这样那样做的期间,我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看起来我=贤木晃也在外界果然没有被认为“已死”。
五月三日的我的死亡并没有被公开,看起来我被认作还活着,就像月穗告诉美礼的一样,漫无目的地去了什么地方旅行。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在那个晚上确实死了,死之后成为了这样子的幽灵。
尽管如此,我死一事还没有被外界知道。——为什么?
可以想到的答案不是只有一个吗。也就是——隐瞒。
第六节
“……那件事怎么样?没问题吗。”比良塚修司问道。
“——对。”月穗用低声回答道。
“目前为止……应该没问题。”
“是说他独自出门旅行了对吧。”
“对。我是这么说的。”
“那幢房子也没问题吗。”
“煤电费是银行自动扣除的,目前应该没有问题……电话也是。报纸方面我告诉了他们内情封住了他们口……”
“你说跟邻居没有来往。来访的朋友也几乎没有。”
“——对。”
听下这些夫妻对话,是在刚进入六月不久,我出现在比良塚家的晚九九藏书上的事情。我一个人走在陈旧的大房子的又暗又长的走廊,偶然路过了两人在说话的房间门口。
听见从拉门对面传来的对话,我一惊,停下脚步侧耳偷听。“幽灵的偷听”——吗。
“……小想的情况怎么样。”
这是修司问的。他就算是面对年纪小一轮的妻子,也是这样子使用礼貌语。
月穗在一声短叹后,回答说“还是老样子”。
“基本上都是闷在房间里。有时喊了也不会出来……”
“算了,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办法吧。”
“只不过,关于那一晚上的事,就算我问了他也说‘不知道’。说‘我不知道’‘不记得’。”
“——这样吗。”
比良塚修司虽是实业家,另一方面也是个持有过去在医科大学学习还获得了医师执照这一不99lib?合常理的履历的人。因为这个关系,原本就与曾是位有才干的医生的先父·翔太郎有所交往,据说那也进而联系到了与月穗之间的缘分。
“并不是在体力层面变得虚弱的样子对吧。”
“——对。”
“有机会的话我也会与他说说话看看的。要是有必要,我有个交情很深的专科医师,可以找他商量。”
“对那孩子来说果然打击太大了……”
“这是当然的吧。但是… …说好了哦,月穗。你明白的吧?”
“——对。我明白。”
通过这次“偷听”,我抱有的疑问变为了确信。
他们——至少比良塚修司与月穗两个人,明知我=贤木晃也之死,却想要不让99lib.第三者知道这事实。他们因为某个理由,想要隐瞒五月三日晚上发生的那件事。
第七节
我——贤木晃也之死被隐瞒着,被隐藏着以免进入外界的视线。
那么也就是说当然地,既不会举行葬礼,也不会有遗体被火化或是放入墓地之类的事情。
——那么?这里不得不碰到一个问题。
五月三日晚上,在“湖畔公馆”的“正面大厅”断气的我,在那之后到底怎么样了。我——不如说,我的尸体在那之后,被怎样处理了。被带去了哪里,现在这一刻处于什么状态。
一旦开始这么思考——
我渐渐觉得我在死后变为这样子的理由,或许就在这里也说不定。
明明死了却没被举行葬礼,尸体也没有被埋葬。
连死了的本人(的幽灵)都不知道,尸体现在在哪里,处于什么状态。
……所以。
是不是藏书网因为这样特殊的状况,死后的我才会成为如此不自然且不稳定的存在,并且继续留在了这个世界99lib?呢。
……如果是这样。假如真的是这样,我……
第八节
“这片湖,有一半是死的哦。”我想起了我说过这样子的话。
是在六月快到中旬的时候。站在水无月湖的岸边,注视着深绿色的湖面的时候,不经意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叫,两层底之湖。在上面与下面——浅层与深层,水质分别不一样。上面是淡水,下面是汽水。”
“汽水?”交谈的对象轻轻歪起了头。
汽水就是指淡水与海水混合而成的低浓度的盐水……我这样解释道。
“因为盐水更重所以积聚在下面,就这样在经历了长久的岁月后,包含的氧气被分解完了。在无氧气状态的水中,动物没办法生存。湖的下半部分是没有生命的世界。所以它有一半是死的。”
“有一半,是死的。”对方重复了这句话。
然后她缓缓摘下了遮住左眼的白色眼罩。——没错。对方就是那个,叫做见崎鸣的少女。我们一起在岸边注视着湖,一边进行着交谈。
“咦。”看到少女的动作,我说。
“为什么要摘下眼罩呢。”
“——凭感觉。”少女冷淡地回答。
看起来很清凉的白色连衣裙和麦秸帽。脚上穿着红色的帆布鞋。肩上背着小型的日用包,腋下夹着一本速写本。——她这样的打扮,鲜明地重现在我脑海。
这是……去年暑假。
我觉得应该是八月初发生的事情。上一个月底在海岸相遇,那之后几天。在“湖畔公馆”边占着树荫下的位置打开了速写本的她的模样,被来玩的想看见而告诉了我。她说不知道那里是我的住处,在这附近散步时偶然发现那幢房子,于是想要画画看。
想把她带来了这时刚好去了湖边的我的身边……
“你喜欢画画吗?在学校有加入美术部之类的吗?”
问了她也什么都不回答,她一边把目光投向湖面方向。
“原来在离海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湖啊。”
“你不知道吗?”
“…………九九藏书”
“这一带另外还有两片湖哦。被称作绯波三湖,还是挺有名的啊。”
对着一边微微点头,一边继续将目光投向湖面的她,然后我这样说道。
“这片湖,有一半是死的哦。”
第九节
“比起海,我更喜欢这边。”我记得那时候见崎鸣这么说道。——我想起来了。
盛夏午后。但是天空微阴,阳光照射较为缓和,从湖的方向吹来的风也是凉凉的。
“为什么。”我这样问道。
“难得海这么近……这种声音我经常听到。但特意到这边的湖来玩的人是少数派。非要说的话,这里是没人气的,被留在一边的景点。”
“海里——”这样回答道,鸣慢慢把左右两边的眼皮合上又睁开。
“海里面,生物太多了。所以我,更喜欢这边。”
“——这九九藏书 样哦。”我觉得应该就是在这之后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后,我对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我一边朝着摘下眼罩的她的不可思议的蓝色假眼看着。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次是她问道。
“为什么,这么想……”
“不清楚。是为什么呢。”
我只能给了她一个含糊的回答。
“究竟是为什么呢。”
稍过了一会儿,她这样小声说道。
“如果是……和我一样的话,我觉得那大概是件不太好的事。”藏书网
“这是为什么?”
我再次提问后,她轻轻用左手捂住蓝色眼珠的左眼,静静地摇了摇藏书网头。
“——凭感觉。”见崎鸣。
听说她是住在夜见山的中学二年级学生。也就是说,今年春天开始应该就已经是三年级了……
不知她上的中学是哪里。
我突然在意起这点,几乎与此同时背后发冷颤抖。——明明是个幽灵。
她上的中学是“夜见山北中学”——这一可能性有多少?并且,升为三年级的她的班级是三班的可能性有多少?
在报纸上被报道了事故死亡的叫做樱木由香里的女学生,与她同班的可能性有多少?……
…………
…………
“……并不为零。”我用丑陋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第一节
六月已过,七月来临……随着季节朝着夏天改变,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各自变化,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维持着幽灵这一不自然且不稳定的“存在形态”,不够彻底地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时而会没有明确的周期性与规则性地出现。
在“湖畔公馆”之中或其周边。藏书网
在比良塚家中或其附近一带。
也有过出现九九藏书在不包含于以上区域的地方。在下雨天沿着海岸的小路,或是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萧条的神社院内……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没。一个人都没有。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子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好像已经知道了。虽然还说不上是确信,但可以想象得到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比如说对某个人有恨意,比如对没能做成的某件事感到懊悔或执着,但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就算是“失忆幽灵”,要是有这类强烈的想法作为基础,多少也应该有点自我意识才对。——但是。
我并没有怨恨任何人。
做到一半的什么事,这我也没有什么头绪。——我感觉是这样。
我有的只是一直包围着九九藏书“我”整体的,深深的却又解释不清的“悲伤的感情”……
……所以。
我想原因一定在于“没有被祭奠”这一事实。
死了却没有被人们认知到死亡,不管葬礼还是正式的埋葬都没有被举行。不仅如此,死后的自己的肉体(=尸体)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连我本人都还不知道。——因为这一极其不合理的事态,我才会一直都是这样子吧。
这样的话……
第二节
出现在某个地方,就算想主动接触在场的某个人,我的存在也不会被感知到。或许会有感觉到“动静”的人存在,但这并不明确。
幽灵也是有各种各样的。——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假设是以激烈的怨恨作为基础的“怨灵”,说不定就会附身在怨恨的对象身上,最终想要将其诅咒致死。这类幽灵恐怕就拥有“容易被感知到存在=容易被目击到的性质”吧。——一不小心考虑了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我的话恐怕一开始就是种类不同的幽灵吧。基本上不会被任何人感知到,也不会被目击到。更不用说附身在特定对象上将其诅咒致死,这种事我不会做,并且也做不到。——不管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出现,对人们来说我彻底是个“不存在的人”。
就是这么回事吗,事到99lib.如今已经只能这样理解了……进入七月,放弃的心情不由得开始扩散开来。
我也考虑过,比如说,发起类似所谓喧闹鬼的骚动,引起周围的注意。但就算这么做,我也不99lib?
认为自己的意图(贤木晃也死后成为幽灵,就在这里!)能顺利传达。一方面我也觉得只会白白造成混乱,便打消了念头。不用说对想和美礼,对好像是想要隐瞒我的死亡的月穗和修司来说……
现在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尝试起来会有点意义的事情。——说到这个。
大概就是,寻找自己的尸体了吧。
五月三日晚上,在“湖畔公馆”的“正面大厅”丢掉性命的我的尸体。肯定既没被大家祭奠,也没被好好埋葬的我的尸体。
它现在在哪里。样子变得怎么样了。——我想要是至少能知道这些的话。
知道后,确认那具尸体,如果能以不容分辩的“形式”体会到自己的“死亡”的话……
这么做的话,说不定。
说九九藏书不定我能够从现在的这“形态”中解放。
第三节
一旦这么想——我开始每次出现就去“寻找自己的尸体”。
我不认为那会在比良塚家或其附近一带。要是有的话,果然还是在“湖畔公馆”及其周边的可能性更高。
这么想着,我决定每次出现时,总之就刻意地去这里那里四处观察。
首先去家中的各个地方。
一楼及二楼的各个房间。阁楼,还有地下室。不用说浴室和厕所,还有储物室和衣柜,各式各样的橱里面。看起来物理层面的行动的可否与时间和场所有关,其范围和程度都有界限,不过门与抽屉的开合我能轻易做到。
二楼有几间门被上锁的房间,但对于不拥有作为实体的肉体的我来说毫无问题。只要想进就会进去。我也去了去阁楼和地下室。我还看了看一直没被使用的陈旧的壁炉深处。——但是。
结果,家中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找到我的尸体……
接下来我试着调查的是算在占地面积中的,与房子邻接建造的车库。
自从成为幽灵以来,我还没有进去过这间车库。是间样子看起来被长期使用的,木造平房的“小屋”,生前的我把这里用作车库兼工具堆放处。
车还是以前的样子留在这里。
99lib.有一辆说不上有被好好保养的白色旅行车。我没有摩托车或自行车。左腿的旧伤是原因之一,所以我只座四轮车。
车门没被上锁,钥匙放在车库里的零件挂钩上。就跟生前的我的做法一样。
驾驶席和副驾驶席,后部座位,行李箱……99lib.然而哪里都没有我的尸体。
包括车体下方在内,我在车库内的角角落落都调查了一遍。但果然在这里也什么都没找到……
不在建筑物里面,那就是在外面吗。——这样的话,范围会无止境地扩大。
占地面积内的前院和后院。周围的森林。湖畔。泥土中,湖水中,都有可能吧。穿过一个树林,那里有片海。——这么一想已不知如何是好。
能称作线索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总而言之,这问题与“五月三日晚上贤木晃也死后,在那现场发生了什么”有关。没想到这位贤木晃也=我本人,成了幽灵都不知道答案,这事态果然太不合理了。我一边对自己死亡前后的浓雾笼罩般的那“空白”感到厌恨——
我反复提问。说到底我为什么会死。
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只要这些疑问还继续是疑问,我能做的也有所限制。能做的暂时只有以“湖畔公馆”为中心展开“探索”的范围……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并不用这么着急。
因为无论如何,我已死的事实不会改变。
我决不会说现在这状态很舒服,但就算找到了自己的尸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改变,关于这个我一点都没有确信。虽然能做一些笼统的想象,但我究竟有没有期望这样子呢。重新想想看的话,好像变得有些弄不明白了……
……只不过。
“人死的时候,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呢。我有时也会这么想。”
啊……这是?
没错,这是我自己不知何时对某个人说的话。
“‘大家’是指谁?”
被这么问道,我记得我那时候是这么回答的。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
……但是。
但是我现在,就算死了也是孤身一人,这样子呆在这里。作为这种不自然且不99lib?稳定的无依无靠的存在。
我不想一直都以这样子过下去。——有一丝这样的想法,也是确实。
第四节
在七月也快接近过半的时候,“正面大厅”电话铃响时我再次偶然在场。
——贤木?喂。你不在吗。
在留言电话的回答之后,从99lib?扬声器里放出来的是耳熟的男性声音。
——是我啊,ARAI。你一直都不在家吗?之前的留言你有听吗。
两个月前的那个我听了……但是。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从那以后还打过几次电话来。两个月前的那时候,我记得他好像是说有什么事想商量。
——难道是长期旅行?这样子我很伤脑筋啊。你没有手机吧。真希望你能留点心来接收以前的同伴的求救啊。
就算你这么说……真抱歉,我什么办法都没有。而且现在的我连你这“以九九藏书
前的同伴”的脸都还是没法顺利想起来。
——说是求99lib?救不过也就是,稍微有点,就像之前什么时候一样希望你帮帮我。这你看,我们反正是以前在YOMIKITA同甘共苦的关系……好吗。好吗?
啊?我心里一想。
在YOMIKITA同甘共苦?
“YOMIKITA”就是指“夜见北”吧。夜见山北中学,简称夜见北。十一年前,我上到三年级中途的……
ARAI是那时候的同班同学吗。
夜见北的……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
——总之你要是听见这个,就跟我联系吧。拜托了,小贤木。
电话一挂,我马上前往二楼的书房。
旧友ARAI……不知道是新井还是荒井,这我到现在也还是想不起来,不过说不定——我这么想。
放在书房写字台上的,那照片架里的……一九八七年暑假拍的“留念照片”。照在那里面的人之中的一个,说不定就是他。
第五节
据说是从一九七二年开始的。
从现在算起是二十六年前,从我还是中学三年级的十一年前那时算起是十五年前。
据说在这一届刚开始时,夜见北的三年三班里,有个叫岬的学生死了。
岬是个人人喜欢的红人。班上的大家怎么都不想承认他的突然死亡……
“岬才没有死。现在也还活着,呆在教室的那里。——这么说着,所有人都开始假装这样子。班主任老师也一起加入,据说这假象一直持续到毕业典礼那一天。”
我记得我曾经这样对想说过这个老故事。
怪异事情的发生是在毕业典礼之后。据说典礼后在教室拍的班级集体照片里,照进了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岬的模样。
“灵异照片?”
我记得想这么说着歪起了头。
“嗯,大概就算这么一回事吧。虽然我是没有见过实物。”
这么回答后,我继续说了下去。
“据传是以这为契机。更加怪异……不如说,更加恐怖的事情,开始发生在99lib?了下一届之后的三年三班。”
并不是每年都会发生。好像是有“有的一年”和“没有的一年”,据说在“有的一年”里,班级人数会在谁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多出一人。不知道谁是多出来的“另一人”。因为在新学期桌子和椅子的数量不够,能知道“多了一人”这一事实。然后——
“在‘另一人’混入班级的年份,会有‘灾祸’降临在班级。”
“灾祸?”
“就是灾害或灾难之类的意思。也就是……人会死。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员,每个月……”
有的是事故有的是疾病,或者有的是自杀……死法各种各样,但总之每个月班级的“相关人员”里至少会有一个人死亡。“相关人员”包括学生和班主任老师,还有他们近亲。这会持续到毕业典礼那一天。
“那也就是——”
就算我解释了,想一开始还是有些困扰地歪着头。
“那也就是,诅咒?”
“诅咒……对,也有人这么说。但是,并不是说混进来的‘另一人’是叫做岬的这个学生的恶灵这么一回事。根据‘传说’,‘另一个人’好像是‘死者’……在过去的‘灾祸’中死亡的某个人,但也并不是这个人直接做什么坏事。所以,我认为和所谓的诅咒稍微有些不一样。”
“那是——”想终于一脸困扰地说。
“那是真的吗?”
“我有跟想撒过谎吗。”
“但是……”
“是真的。”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在十一年前,我亲身经验了那个。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
因为教室的桌子和椅子的数量不匹配,有群人就开始吵闹说今年是“有的一年”……到了四月,首先有个学生的祖母死了。但因为是老年人的病死,也有很多认为这会不会是偶然的不幸的怀疑派。没想到——
“进入五月有一次修学旅行,开往机场.99lib.的巴士在快要离开夜见山市内的时候遭遇了重大事故。”
我这么说着,指了指还留有在这场事故中受伤的痕迹的自己的左腿给他看。想“啊……”地漏出声音。表情从困惑变为了胆怯。
“班上同学有好几个死在了那次事故中。一同乘坐的班主任老师也是。大家都……在同一辆巴士中,浑身沾满血。——是场很惨的事故。”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摇动着头。想睁大眼睛,表情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我也因重伤住院,到出院花了将近一个月,在我终于能去学校的时候,这次‘灾祸’降临到了自己家门。想还只有一岁,大概不记得吧。那一年的六月中旬发生的事情……”
母亲·日奈子之死。
在一个人出门买东西的地方突然昏倒,据说被急救搬运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死因被认为是心衰竭,但根据父亲·翔太郎所说,她的健康状态应该是大致良好的,根本无法相信会突然以那种方式死亡,父亲觉得纳闷。当然同时也感到悲痛叹息。
于是我那时候,把在那之前一直没说的三年三班的秘密跟父亲坦白了。打破了随便外传会招来灾难——这一班上流传的警告。
不管五月巴士事故还是六月母亲突然死亡,这两个说不定都是三年三班的“灾祸”。一定是这样没错的。
如果班上的“传说”为真,“灾祸”还不会结束。下个月再下个月还有那之后……在到毕业典礼期间的每个月,相关人员中的某个人就会死。这或许会是我自己,或许会是我的家人——或许是父亲,或许是姐姐月穗。
“爸爸——想的爷爷是个医生,医生都是科学家,所以他没有马上相信。但因为我拼命诉说……而且,那次巴士事故和妈妈的突然死亡,在爸爸看来也果然不得不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家才从夜见山搬走的吗?”
想还是睁大着眼睛问道。
“对……是这样呢。”
我将目光向下移动,回答道。
“因为很害怕。——不只是我,还有爸爸也是。所以,我们逃走了。逃出夜见山,搬到了这里来。”
如果我转学,全家离开夜见山的话,无疑能够逃过‘灾祸’。我是这么想的。所以……
我们从夜见山的家搬走,像紧急避难一样地移居到了这里“湖畔公馆”。是进入七月后不久的事情。
那个月,夜见北的三年三班里有个学生从教学楼屋顶跳下死亡。
第六节
在中学最后的暑假里照片架的边框上写有这些字的陈旧的彩色照片。我站在它被摆放在的书房的写字台前,重新凝视着它——
“这是什么照片?”
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同样也在这个地方,那个少女——见崎鸣问我的问题。
“在右端的是以前的贤木先生?”
以湖为背景并排而站的五个人。
在照片右手边的单手叉腰的男子无疑是我。照片上显示的日期——99lib?“1987/8/3”时的,十五岁的贤木晃也。
“是留念照片。”
我这样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留念,那个暑假的。”
“对。”她冷淡地回应道。
“照片里的贤木先生,看起来笑得很开心。跟现在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说不定确实如此——我现在回忆起那时候这么想过。因为我觉得我成为大人以后,变得不常展现这样子的笑容了。
“因为跟关系好的朋友在一起嘛。”
我觉得我那时这样回答道。
“大家都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啊。”
99lib?……对。照在这张照片里的,没错,他们都是夜见北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同伴们……
“给我们拍照的是我父亲。”
我想起来,我没被问到却补充了这样的说明。
“爷爷也在吗?”
从一旁传来这样的声音。是想。
我想起这一天,说起来很难得地,不仅是想还有美礼都被月穗带来了这里玩。我听见从楼下传来的美礼跟母亲嬉戏的声音。
我答道“对”, 回头朝想看去。
“这时候爷爷也住在这房子里,想也在哦。虽然还是婴儿。”
“妈妈也在吗?”
“当然在。那个时期为了照顾想应该是忙得不可开交吧。”
我记得少女一边眯起不戴眼罩的右眼,一边一声不吭地听着我们的对话。
第七节
我重新凝视十一年前暑假的“留念照片”。接着挨个确认起那里并排站着的除自己以外的四个人脸和打扮。
男生与女生各有两个。
两个男生站在左手边,两个女生站在右边,是这样的排列。右?99lib?端的我=贤木晃也与两个女生隔开相当一段距离地站着。左手握着拐杖,应该是因为事故发生后过了三个月,脚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吧。
站在最左边的男生,身材瘦长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看起来完全就是过夏日假期.99lib.的。他竖起右手拇指向前伸出,咧嘴笑着。
在他旁边的穿蓝色T恤的男生,与他相反身材矮小有些微胖,戴着一本正经的银框眼镜。抱着胳膊,有些不和悦地歪着嘴唇。
这之中的一人就是打来电话的ARAI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是哪一个呢。
我眼睛盯着两个人的脸看。
接着我把双手伸向照片架,试着轻轻拿起。——拿起来了。
这种程度的物体,这种程度的行动并不困难。
我感觉凭声音和说话方式的印象,左边那个夏威夷衬衫比较符合。但是……嗯,搞不明白。哪一个是ARAI,不是ARAI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法顺利回忆起来。
我把视线转向两个女生那边。
左边是淡蓝色罩衫加白色紧身裙。她也是身材矮小戴着银框眼镜,不过看起来和她的短发和小脸很般配。尽管她举着V字手在微笑,但表情看起来还留有一些紧张。
右边的女生当时和我身高差不多,苗条的身材把牛仔短裤和米黄色的衬衫穿得很合适。一手挡住随风飘动的长发,果然也是举着V字手,一张放松的笑脸……
……啊,果然还是弄不清。
我把照片架放回原来的地方,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我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椅背上99lib?。
他们、她们应该是我“关系好的朋友”才对……但是我不管怎样都没法顺利回忆起来。无论是四个人的名字,还是性格,还是说话声音与说话方式。
——是留念照片。
去年夏天的那一天,回答了见崎鸣的问题的我的话,仿佛非常遥远又不真实地在我的只不过是“生之残影”的耳中回响。
第八节
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只是我无意为之。
这是在我把全身重量靠在椅子上时突然瞥见,真的是无意中伸出了手。是最下层的,最有深度的抽屉。
在被几块隔板隔开的区域中的一块里,摆放有几本有些厚度的笔记本。笔记本……不,那是市面上出售的日记本。每年临近年末就会在书店或文具店出售的,B5大小的大型日记本。
它们背面朝上,以叠放在架子上一样的形状放着。背面印刷有“Memories1998”这样的文字……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在这个房间,每年都会在这上面写日记。因为有很多是在突然想记或是感到有必要的时候用近乎潦草字写的备忘,所以比起启动文字处理机反而是手写在这里更为便利。
最开始的一本是六年前。是父亲去世,我继承这幢房子而搬过来的那一年的。
那是《Memories1992》,之后是《Memories1993》《Memories1994》……这样子按顺序排列着。
我想要是能把这些拿出来看一看就好了。
因为这样子可以多少取回一些成为幽灵后丢失的和变淡的各种记忆……啊,不。
比起这么做首先还是——我这么想着,伸头看着抽屉。
首先看新的日记。
我死亡的今年五月三日。要是有在迎来那一天那一晚之前写好的文章,说不定那里面能找到有关“我为什么会死”的线索。
没想到——关键的《Memories1998》在抽屉里找不到。
……为什么?我有些混乱,环视周围。
写字台上有吗?——没有。
摆放着书和笔记本的挂在墙上的架子。那里面有吗?——没有。
写字台的别的抽屉我也全都打开看过了。但是一九九八年的日记本哪里都找不到……
今年是没有在写日记吗。——不,这不可能。虽然想不起内容,关于记过日记的记忆……我还是有的。就在这书房。就在这写字台。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不99lib?知为何,在水无月湖畔对那个少女说的自己的话闪过我的脑海。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
跟我看着同样的方向?
那到底是……在从椅子站起来的我的眼前,这时突然显现出了几个画面。
我第一次出现在这幢房子的那天,上二楼进入寝室时零零散散地看见的,这是那个……
首先就是,在枕头边的桌子上。
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比起说是画面,不如叫做“幻象”。
一只瓶子和一个玻璃杯。
瓶子里面大概是威士忌之类的酒吧。然后——
在那旁边,有个开盖的塑料药瓶。有几片青白色的药片从里面散落出来……然后。
另一个就是,在房间中央那一块。
有某样白色的东西从天花板下垂下来,摇动着。啊……这是。
这是绳子吗。
绳子下端做了一个大小刚好能放进人头的大圆环……藏书网
……这是。
这简直就是……
…………
……有声音(……你在做什么)。
某个人的声音(你在做什么……晃也)。
有若干个声音(……快住手)(……别管我)我又听见了。
一个是月穗的(这样子……不可以)。
一个是我自己的(别管我……)(我……已经)……
…………
…………
……死前那一刻的我的脸。
呈现在“正面大厅”的那面镜子里的,被血弄脏了的脸。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微微动了动。
像在颤抖一样地动了动。
我说了某句话。用尽临死前的力气,说了什么话……那是?那时候的话到底是……
我是想要说什么呢。
我说了什么呢。
仿佛能听见却又听不见。仿佛能看见却又看不见。仿佛能够着到却又够不着。……啊,我那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随着一声咣当的声响,幻象散去了。
我一看,照片架掉到地上去了。是我不知不觉弄下去的吗。
我把它捡起,想要放回写字台。这时候——
照片架的后盖松开了。看起来是搭扣由于下落的冲击而松开,才会变成这样。
这时我注意到。后盖和里面的照片之间夹有一张纸片。
我想着这是什么,拿起了那张纸片。
比照片小一圈的便笺上,有一排手写文字。用黑色墨水竖着写有.99lib.人的名字——五个姓。
因为最右边写的是“贤木”,我马上就明白了。
是把拍在照片上的五个人的姓,用和照片同样的顺序记在了这里。——是我记的。
我在最左边找到了“新居”两个字。
对,就是这个。
既不是新井也不是荒井,原来是新居吗。就跟刚才的印象一样,照片左端的那个夏威夷衬衫的男生就是ARAI。
其余三人的姓也自然映入了我的眼帘。
两个女生从右开始是“矢木泽”和“樋口”,我知道了另一个男生叫“御手洗”。——但是。
下一个瞬间,不如说几乎同时,我就算不情愿也没法不注意到。注意到后,我没法不感到愕然。
我注意到在排列着的姓下方稍微隔开一些距离的地方,有着用颜色稍微淡一些的墨水记的×号。
×号有两个。
一个在“矢木泽”下面。另一个在“新居”下面。然后——
在各个×号的更下面,解释这几个记号的意义的话被用小字备注在了一边。
“死亡”——这么写着。
第一节
有个叫做乌鸦日的日子。
在藏书网这附近平时看不见很多次的乌鸦,会在房子周围聚集好几只·好几十只。停在屋顶和庭院里的树上,时而会一个接一个发出叫声。恐怕是因为害怕它们,其余的野鸟们的身影和声音会显著减少。
一个月里有好几次这样的日子,我自行称其为“乌鸦日”。
为什么那群家伙会在这一天聚集过来。或许有某个理由·条件,但我不是很清楚。
乌鸦给人有种不吉利的鸟的印象,但我完全不讨厌那群家伙。
它们到处在街上垃圾袋寻找食物让人觉得很困扰,但乌鸦怎么说也是生物,要是知道那里有食物当然会盯上的吧。也常听说它们在公园之类的地方扑向小孩子啄他们的头,不过这一带的乌鸦不会做这种坏事。它们只是呱呱地吵闹,但我也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到讨厌。
对了——我以前有一次保护过一只受伤的乌鸦。
我为它做了我能做到的治疗,把它放进铺有毛毯的纸箱搁在了车库……我原打算照顾到它痊愈的,可它马上就死了白费我的力气。连让它亲近我,给它起名的时间都没有。
尸体我埋在了后院。在埋的地方我用木片给它做了个小墓碑立在那里。
样子有些难看的十字架形状的那个墓碑,现在还留在那里。
……对了。
乌鸦一事之后,我在这房子里养过几次动物。
不是狗或猫,而是在庭院捉到的蜥蜴青蛙之类,昆虫的话还养过螳螂蟋蟀之类的……哺乳动物里我唯一养过一次仓鼠。我还养过别人给的一对文鸟。99lib.
关于文鸟,我记得我有一天实在受不了把它们关在鸟笼里,就放走了它们。其他的小动物全都没能活多久就死掉了。
我把它们的尸体,与最初立的乌鸦的墓碑排在一起,按顺序埋葬了。每次埋的时候都会同样地做个小墓碑立在那里。
重新想想的话,或许那时候的我对于生物之“死”这一概念,就是这样子亲眼目睹、触碰、近距离感受……从而想询问其中的意义也说不定。
——我有这样的感觉。
第二节
说不定我的尸体现在也被埋在了地底下。
就跟我埋葬的那些动物一样,比如说就在这房子的庭院的某处。或者是,在周围森林的某处……?
这么一想,我总之先对占地面积内的土地多加留意地巡视了一圈。看看有没有把土挖出来又重新埋回去的痕迹。但是,没能找到有明显痕迹的地方……
只是看漏了而已,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否定。如果是被埋在占地面积外的某个地方的话,那凭我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来的……
(……在这里)
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了声音。——话语的片断。
(至少……在这里)
是什么呢。
这是什么呢。
(……在这幢房子里)
我一惊,想要99lib?t>去捞取……但是那刺溜地穿过我的“心中的手”而消失了……
(……忘记吧)
啊……这是,谁的。
什么时候九九藏书的。
(今晚的……一切)
仿佛能明白却又不明白的,它的答案。
仿佛能看见却又看不见的,它的意义。
(……忘记掉吧)
被朦胧的不完全感紧紧包围,我停止了思考。
第三节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从外面学校进入暑假开始已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天的午后,我出现在了“湖畔公馆”。
明明已是盛夏却一点都不像夏天的微阴天。阳光有些浑浊,吹来的风略带潮气……然后没错,这一天是乌鸦日。
听见外面传来的那群家伙的声音,我就知道了。不仅仅是一只,有好几只的叫声相互重叠响遍各处。
哦,原来是乌鸦日吗——一边这么想着,我透过二楼九九藏书书房的窗户向外探视。是扇没拉上窗帘的,面朝东的窗户。
远望庭院里的树木,不出所料,有着停在树枝上的乌鸦们的漆黑的身影。光那些大概就有十只左右了吧。
紧挨着窗户下面的,一楼部分的屋顶和屋檐上也有几只。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不过二楼屋顶上肯定已经聚集了很多。
鸟葬,这一词语突然浮现。
听说在哪个国家,有种风俗是为了葬送死者将其放置野外,让野鸟啄它的肉使其变为白骨。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至今不知去向的我的尸体,说不定也是在某个地方被放置野外,最终成了乌鸦们的美餐什么的……
我一边束缚于这种不太愉快的想象,一边在窗边注视了一会儿乌鸦们的模样。就在这时候——
我听见了与乌鸦们的叫声性质不同的,坚硬的声响。
是什么。在哪里。
我从别的窗户看了看外面,搞清了声响的出处。
挺立在前院边缘的高大的紫玉兰树下。有个想要扶起倒下的自行车的某个人的人影……
白色连衣裙和麦秸帽,这一打扮从远处也能看清。与去年夏天,站在水无月湖岸边说话的那时候一样……那是。
见崎鸣?是她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这里?
进入暑假,又是全家一起来别墅了吗。估计就是这样吧,不过话说回来……
离开重新立起的自行车,她一边将手放在帽檐上一边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接着朝向房子正门走去。虽然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但毫无疑问是为了拜访我=贤木晃也才会来到这里。
不久后——
99lib?楼下的门铃响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做,最终还是下楼去了正门。但是,又不能在这里回答门铃。就算我给了回应,她又听不见我的“声音”,要是一声不吭地把门打开——要是门自行打开里面却没有任何人——,一定会把她吓坏的。
我悄悄走上门前,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但是,哪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是死了心回去了吗……
……要追吗?
我一瞬间这么想。但是——
追上她之后怎么办?
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结果,我什么都没做——是做不到,回到了二楼的书房。
我试着透过窗户远望外面的状况,但哪里都没有人影。乌鸦们还是老样子呆在四处,刚好停在窗边的一只大大地展开漆黑的翅膀,哇地叫了一声。
第四节
我一边不由得叹着气,朝着书房的写字台走去。我坐在椅子上,瞪着写字台上的那个照片架。
一九八七年——十一年前的八月三日的。以“在中学最后的暑假里”为题的“留念照片”……
照在里面的除我以外的四个人,是矢木泽、樋口、御手洗,还有新居。——他们就是我在夜见山的朋友们。夜见北的,三年三班的同学们。——没错。
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学校放假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来这幢房子玩……不,是来避难的。
就算不通过转校放弃三年三班一员的身份,只要到夜见山市的外面就能摆脱“灾祸”。因为传说有这样的法则存在。所以——
所以,就算只有暑假期间,要不要一起来这里呢。
是我这么邀请他们的。于是他们就来了。
暑假结束前的一个月多时间,我们是在这“湖畔公馆”度过的。
知道情况的父亲理解了我的心情,协助了他们的长期逗留。
作为结果——
暑假期间,他们没有遭受“灾祸”。听说留在夜见山的班级相关人员中,在八月果然出现了死人……
……到此为止,是我勉强摸索出的我十一年前的记忆。
我已把照片架里面找到的那张便笺拿出来放在了照片架的旁边。
被写在这上面的我们五人的姓。其中的两人——矢木泽和新居的下面写有的“×死亡”,我想是意味着在暑假结束他们回到夜见山的九月份以后到毕业期间降临的“灾祸”。
回到夜见山的四个人之中,矢木泽和新居因此而死。是当时获得消息的我,在便笺上添加了这项事实。一定是以字面意思上的昏暗的心情写的。
……话说回来。
那么,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打来说“在夜见北同甘共苦”的那个电话的人,ARAI。“ARAI”是“新居”,他明明早就是已死之人……明明是这样,那到底是为什么?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打来过电话,这个谜题还是作为谜题留着……
说起谜题,放在写字台抽屉里的日记缺一本,也依然是个谜题。
《Memories1998》消失去了哪里呢。是有什么理由,我自己处理掉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人拿走了呢。
又叹了一口气,我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于是在这时候——
“贤木先生。”
楼下突然传来人的声音。
“贤木先生,你在吗。”
这是?
这是她的——见崎鸣的声音?
“你在的吧。贤木先生?”
为什么她会在房子里面呢。不是死心回去了吗。
难道说是从后门进来的?说起来那边的门平时就经常不上锁……所以就?
我完全可以去张望一下情况,但这时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犹豫。不如说,面对没有料想到的事态感到了有些惊慌失措,这样说更正确。
我在写字台边上站着一步都不动,屏着气不出声。——因为是幽灵,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必.99lib.要。
过了一会儿——
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是换上了拖鞋,来到家里面了吗。
“贤木先生?”
随着时有时无的呼唤声,脚步声逐渐接近过来。
“贤木先生,你在的吧。”我能听出她爬上了楼梯。看这情况说不定会来这间书房……
“贤木先生?”不久后,声音从相当近的距离传来。估计是在这间房间门前吧。
关好了的门,朝着外面走廊方向被拉开了。然后,见崎鸣走了进来。
第五节
写字台就在这间房间进门左手边不远处,朝着里面的墙壁安放着。我这个时候站在它的前面。
进门后正前方最里面,靠右的墙边有个较大的装饰架。在它上方的时钟恰巧响了。
这原本是已死的父亲喜欢的玩意儿,表盘下面的门打开后,有一只白色猫头鹰冒出来,咕地告知时间。电池式的,不是布谷鸟钟而是猫头鹰钟。——被告知的时刻是下午一99lib?点。
不知是不是被这只时钟夺走了注意力,见崎鸣刚踏入室内就停下脚步,笔直看着装饰架那边。对我这边是头也不回。——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是幽灵,是活着的人的眼中看不见的存在。
“啊。”她的口中漏出一丝细小的声音。
“……人偶。”
她朝着从门处看来位于右手边的窗户方向,斜着迈起一步、两步。她的步子看起来是想正对最里面的装饰架。
就如她自言自语道的那样,装饰架正中见摆有一只“人偶”。一只算身高大概是五十厘米左右的,身着黑色裙子的少女人偶。
“那不是……”
见崎鸣的口中又漏出一丝声音。看起来她被那只人偶吸引得相当深……
……下一刹那。两件事情几乎在同时发生:一件是见崎鸣的动作,随着呼地一声短暂的舒气,她摘下遮住左眼的眼罩;另一件是在窗外发生的。
突然刮起来的狂风,震颤着朝东的窗户的玻璃。连这么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在那外面就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呱,呱……的,多个声音相互重叠,再与多个展翅声相互重叠,我听见了这些声音。停在四处的乌鸦们一齐起飞了。
展开黑色翅膀一个个横穿过窗外的那群家伙的样子,在我所处的位置也能看见。站在窗边的见崎鸣,肯定是更加清楚地看见了这场景。然后——
就在这两件事情之后不久。
见崎鸣好像猛地回过神一样,回头看向这里。
她把视线笔直投向写字台跟前的我的位置附近,用不可思议的神情歪起了头。我到了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摘下来挂在左手的眼罩,被泥土还是什么的弄得相当脏。
“为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为什么……呆在这种地方。”
这不是自言自语。是对站在眼前的对象的发问,听起来只能是这样,因为那是说出来的话——
我不禁提高音量发出了“啊?”的“声音”。
“看得见吗?你能看见我。”
“看得见……怎么了。”
她回答道,一下子眯起了右眼。左眼闪着蓝色假眼的冷冰冰的光芒。
“……为什么。”这次轮到我提问。
“为什么看得见。这个声音,你也听得见吗。”
“听得见……怎么了。”
“可我明明是幽灵啊。”
“……幽灵。”说着,见崎鸣再次歪起了头。
“我明明是死了的贤木晃也的幽灵啊。明明至今为止都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的模样听见我的声音啊。”
“死了……”她的头歪得更厉害了,又向这边走近了一步。
“贤木先生……死了吗?”
“我死了啊。”我用丑陋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真的吗?”
被这么一问,我加强语气说道“是真的”。
“虽然对外界声称是出去旅行了……其实我在五月初就死了。就在这幢房子的,一楼大厅。接着在那99lib?之后,我变成了这样子。成了所谓的幽灵……”
不被任何人认知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当然地不能跟任何人说话……从死后直到现在,我一直过着不自然且不稳定,并且又孤独的时间。
“……应该看不见的才对啊。我的这模样,谁都看不见。——但是,为什么你会看得见我?听得见我的声音?”
“那是99lib?因为……”
说到一半却闭上了嘴,少女盯着我看了片刻。
接着她缓缓地提起右手,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右眼。用剩下的左眼——只留下只那应该是没有视力的蓝色虚无的眼珠,一眨也不眨的一直朝着我这边又看了片刻……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自己在去年夏天的那天说出的话,实实在在地闪过我的内心。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说这样子的话呢。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跟我看着同样的方向……啊,那是。
那是?我想要回答这反复出现的自问,有一个字伴随着妖异又不稳的摇晃渗了出来。
那是——死。
第六节
“贤木先生为什么会死呢。”
随着呼的一声舒气,见崎鸣将遮住右眼的手放下,问道。
“你说是在一楼大厅发生的……是事故什么的吗?”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老实地回答道。
“我记得‘临死时’的场面,但那前后的记忆并不清晰。死后自己的尸体怎么样了,它现在在哪里,这些我也不知道。”
“葬礼呢?坟墓呢?”
“所以说……看起来葬礼没有被举行,也没有被埋葬在坟墓里。”
“…………”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变成这样子的。所以一定……”
强风又震颤了窗玻璃。我看了看外面,天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说不定这之后会来一场雨。
我重新审视与我面对面站着的见崎鸣的脸。
就算知道了我是幽灵,她也没有明显的恐怖或厌恶的样子,只不过是稍微有些困惑般地眨巴着右眼。她脱下一直戴着的帽子,一下咬紧小巧的嘴唇。
过了有一会儿,她张嘴说“呃”,和我开始说“比起这个”是在同一时刻。
“比起这个……什么?”结果是她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比起这个——”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的那只左眼。”
“啊?”
“难道说那只眼睛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吗。”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就照我想到的内容回答了。
“普通人看不见我的模样,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但是,你是看得见的吧。那会不会是因为你那左眼的关系呢。”
“你这么认为吗?”藏书网
“对。不就是刚才,你一摘下那眼罩就发生的吗?摘下眼罩,露出左眼的一瞬间,你注意到了我在这里——看见了我的模样对吧。所以……”
“嗯——”
她用细长的下巴尖顶着帽檐,说道。
“确实,或许就是如此。——你在意吗?”
“那当然……”
“嗯——”
她让右脸颊稍微鼓起了一点。看起来也像是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妖异的笑容。然后她说道。
“因为我稍微有点与众不同。特别是这‘人偶之眼’。和普通人不一样……就算我做出解释,你肯定也不会一下就愿意相信。”
“果然……”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
——看着同样的东西。
看着同样的方向。
“你的眼罩,怎么会弄得那么脏啊。”
“刚才,发生了一点……”
好像有些难为情,她傲气地撅起嘴。接着突然用手指指着最里面的装饰架。
“那是?”她问道。
“啊?”
“那个人偶。我去年来的时候还没有。”
她这么说着,以平稳的快步向装饰架走近。她把自己的脸靠向黑色裙子的少女人偶小小的白色脸蛋。
“去年年末,在祖阿比町那里有场人偶展览会……”
我勉强摸索出了这段记忆。
“……我非常喜欢,于是就。”
“这样啊。你买下来了啊,贤木先生。”
“对。”
“是因为知道是雾果的人偶吗。”
“雾果……哦,对了。”
是这样。——我想起来了。
“是你母亲的作品对吧。放在别墅的那些也给我观赏过……于是。在那次展览会发现,就无论如何都想要。”
“——这样啊。”.99lib?轻轻点了点头,她转向这边说着“但是——”斜歪着头。
“但是,贤木先生死了对吧。五月初,在一楼的那个楼梯井大厅?”
一下眯起的右眼和蓝色眼珠的左眼,两只眼睛都毫不犹豫地看向我这边。
“大概是从二楼走廊跌落,可能折断了脖子的骨头。”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因为走廊的扶手有折断的痕迹。所以大概是从那里。”
“关于是在什么情况下掉下去的呢?”
被这么一问,我迟缓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我没法顺利回忆起来。”
“失忆的幽灵先生吗。”
和见崎鸣的这句话重叠在一起的强风,又一次震颤了窗玻璃。在远处低声响着雷鸣一样的声音。
“——我想听。”突然这么说道,她向我这边走近了两三步。
我惊慌起来(——明明是个幽灵)。
“啊?”
漏出这么一声。
“你有还记得的事情和成功想起来的事情吧。在这范围里就行,我想听听详细的内容呢。——告诉我吧。”
“啊……哦,好。”
我惊慌地点了点头,在这之后我向她倾吐了许许多多的话。把死后成为幽灵以来的种种经历全都……就好像是决堤一样。
我想一定是——一定是这样,因为我在这三个月期间一直觉得孤独,一直觉得寂寞。
第一节
五月三日的那个晚上的,临死时我的嘴唇的动作——
那时看到的呈现在镜子里的影像,一次又一次逼真地重现出来,我的心情实在无法平静下来。
我在那时候想要说什么。我在那时候说了什么。
被血弄脏的我的脸。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然后。
一开始,好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一样,嘴巴稍微张开了一点。
但是,只是张开了而已并没能发出声音——我这么觉得。
接着,嘴唇微微动了动。
虽然是微微的,像在颤抖一样的动作,但这时成功发出的声音……我记得确实有。我感觉勉强听清了这声音,这词语……
就算尝试回忆,至今为止都是仿佛能听见却又听不见,仿佛能看见却又看不见,仿佛能够着到却又够不着……一直经历着这种焦急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到了现在,总算把它给……
……成功发出的第一个字。
我觉得那大概是“TSU”。
接着第二个是“KI”。
接着嘴唇继续动了一动。这次没发出声音,不过张开的嘴呈圆形——那看起来是母音的“O”……
……这么说的话?
我在那时发出的最后的词语,是“TSU”和“KI”。
“TSU”“KI”——“TSUKI”是“月”,会是这样吗。这么一说那个晚上,天空中出现了半月。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关系。——这么说的话?
“TSU”“KI”说不定并不是我想要说的词语的全部。
并非全部而是一部分。其实是有后续的,但那并没有成为声音。这么想的话……
张开的嘴呈圆形。——母音的“O”。符合的发音是“O”“KO”“SO”“TO”“NO”“HO”“MO”“YO”“RO”……这样。
如果说那是“HO”的话呢?
“TSU”“KI”“HO”——“TSUKIHO”。
“TSUKIHO”是“月穗”——是姐姐的名字。
那时我想要说的,是不是“月穗”这一名字呢。但为什么,要在临死时说这个……
…………
…………
……就是这位月穗,摆出好像心里有些没底一样的淡淡的笑脸。
“对。就是这样子。”
她说道。
“弟弟好像从今年春天起就一个人出去旅行了。”
这么说道。
“旅行是去哪里?”
这么提问的是雾果。她是见崎鸣的母亲,也是制作了那个黑裙子的少女人偶的人偶制作师。是位比月穗年长几岁的,容貌端正的女性。
“不清楚……”
月穗保持着笑脸歪起头。
“他从以前开始就有这样的一面。连去哪里都不说一声,就毫无预兆地走了。而且那还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是流浪癖这种感觉。”
“他可真是位自由的人呢。”
“过了好多天等他一回来,说是去了某个外国99lib.地方,这样的事情也有过好多次。所以说,我们也已经习惯了。”
啊,不。——明明不是。
我一边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一边生气得直想跺脚。
这次明明不是这样啊。
我死后成为幽灵,明明就在这里啊……
……这是见崎家的别墅。
明亮的阳光穿过花边窗帘照射进来的,宽广的起居室。因为是建造在海边的房子,从为了通风而被全部打开的窗户外面一直传来波浪声。也可以听见海鸥还是什么的海鸟的叫声。
这是月穗回应雾果的邀请,带着两个小孩前来拜访的下午的茶会。——在这中途,我出现在了这里。就好像是轻飘飘地降落在现场一样。
围绕着摆有饮料杯和点心盘的大桌子的人,有六个。
来访的月穗和想、美礼。见崎家是雾果和鸣。此外,鸣的父亲见崎氏也在场。
他好像和月穗的丈夫·比良塚修司年岁相仿,但感觉上比修司来的年轻,硬是要说的话是有些运动型的精神。
“难得受你们邀请,丈夫却不巧抽不出空……非常抱歉。”
对月穗所言,见崎氏回答道“没关系没关系”。
“我们是因休假而来这里,但比良塚先生大概很忙碌吧。听说最近还要出席县议会吧。”
“嗯,对。被周围人强烈要求,他本人好像也下定了决心。”
“他是位在各个方面的都拥有实力的人,所以自然会出现这样的声音嘛。选举是在秋初吧。”
“对。所以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夫人也很辛苦呢。”雾果说道。
“不不。我又不能帮上什么忙……”
“今天邀请你们来,其实是鸣的请求。”
“是吗。是小鸣?”
“说是想要见大家一面,突然说出这种话是怎么回事啦。还说希望晃也先生也一定要来……对吧?鸣。”
见崎鸣被这么一提到,礼貌地回答了“是的”。
“贤木先生去年在‘湖畔公馆’告诉了我许多有趣的故事……所以。”
“是哦。还有这种事。”
见崎氏说道。他一边摸着留得短短的小胡子一边微笑着。
“是的。”鸣依然礼貌地回答道。
“对了,小鸣去年也来玩了对吧。”月穗说道。
“那时候我刚好也在。想和美礼也在……”
月穗突然眯起双眼。我看起来她像是在强忍泪水,不过她为了不让见崎家的各位察觉,马上又整理好表情。
“真对不起,晃也没法来。”
“贤木先生几时会回来呢。”
鸣一问,月穗用淡淡的笑容再次歪起头。
“不清楚。因为他真的是个任性又变化无常的人。”
“请问……有没有用手机联络呢?”
“晃也没有手机。那幢房子附近,信号状况也还是会有时不太好。”
“手机的话,这一带也会因为运营商不同有的显示无信号。”
雾果说道。
“这样吗。”
鸣回答道,一下点了点头。轮流看着月穗和雾果的她的视线,噌地往水平方向移动,停在了某个地方。
美礼与想并排坐在椅子上的,这后方的空间。——刚好是在我这时出现的地方附近。
她没有戴眼罩。左眼的蓝色眼珠有一瞬间,让我感九九藏书到带有一丝妖异之光。——果然是这样吗。她今天也能看见我的模样。
第二节
“哎,小鸣。你是怎么了,绑着那绷带。”
月穗询问道。可以窥见她想要改变话题的心思,不过鸣的右肘绑有绷带是事实。
“昨天在自行车上稍微……”鸣回答道。
“并不是什么大伤。”
“她在练习自行车。”雾果补充了回答。
“哎呀,小鸣。你不会骑吗?”
“近来也觉得这样子有些丢人,于是我提议为她特训。”见崎氏继续补充道。
“不过嘛,也不用太勉强她。毕竟也有适合和不适合。对吧,时美礼又过来了。
“鸣姐姐,一起玩吧。玩人偶,好不好。”
“不行不行,美礼。”
月穗与先前一样地制止道。
“不可以给姐姐添麻烦哦。”
在这期间想再次一人回到沙发边。他低下看起来有些寂寞的目光,漏出微微的叹气……不久后。
“不知道。”想说着听不太清的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什么都。”
“想?”
月穗有些惊慌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可以哦。又说这种话……”
“啊……知道了。”
“嗯,天气真不错。”
这时鸣说道。她朝着花边窗帘随风摇摆的窗边,一边保护着绑有绷带的右肘,一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我稍微去外面转一圈。”
第三节
鸣所说的“外面”,是指从房间直接出去就能到的露台——
我有种感觉她是对我说“一起出来吧”,虽然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追随着她出去了。
从露台往下走到庭院的草坪,鸣向海的方向眺望。等到我悄悄接近她。
“贤木先生?”
她迅速转过身来问道。左眼的蓝色眼珠笔直地朝向我看着。
“嗯,对。虽然是幽灵。”
“这次出现,是自从前天‘湖畔公馆’以来九九藏书吗?”
“——是,的吧。”
“这样啊。”
鸣又一次迅速转回身体,将视线恢复到海的方向。
虽说是在海旁边,但也并非是海滨就在眼前。是处于走路到海岸要花几分钟的位置关系,不过由于是有些距离又略微高起的地带,景致非常好。
“我从这里看见过一次海市蜃楼。”
不久后,鸣这么说道。
“哦。——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回夜见山的前一天。”
“盛夏的海市蜃楼吗。”
“虽然并不是多么壮观的海市蜃楼。在艘出海的船的上方,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同一艘船倒立过来的样子,这样的感觉。”
“发生在夏天可是非常少见的哦。”
“海附近的空气较冷,上空的空气较暖,因为这温度差使得光发生折射可以看见虚像……”
“对,这就是春天型的上蜃景。”
我陈述着流畅出现的知识。
“冬天型与此相反,因为海附近较暖上空较冷,虚像会在实物下面看见。所以叫下蜃景。不管哪种海市蜃楼,我家里都有我拍的照片哦。”
“——我看过。刚才的解释,去年贤木先生也跟我说过吧。”
“啊,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
再次回头看向我这边,见崎鸣说道。
“前天我为什么会来拜访‘湖畔公馆’。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理由。”
“啊,嗯。这么一说的话……”
因为那天我一个劲地在谈自己的情况,没时间谈别的。
“其实。”
说完,鸣闭上左右两只眼睛,又慢慢地睁开。
“我想详细听听贤木先生以前遭遇的事故的事情。从现在算起十一年前,一九99lib?八七年的,贤木先生还是中学生的时候的。”
“…………”
“你前天已经跟我说过了,贤木先生在初三第一学期过去前,也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里面吧。左腿受了重伤的巴士事故,就是修学旅行时的事故……你说那时候死了很多人。”
“——对。”
“那之后贤木先生的母亲也去世了,在暑假前从夜见山搬到了这里,学校方面也转学了。于是就从‘灾祸’中成功逃脱了吧。”
“‘灾祸’……没错。关于这些,完全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
我入神地向她点了点头。鸣也像我一样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我……”
她刚想说便被我打断。
“你现在也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里。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抢先于她询问道。
看完报道了学生的事故死亡的那条新闻报道后……我想过那可能性“并不为零”。
鸣一言不发,好像颤抖一样地点了点头。我说道。
“我五月底偶然在报纸上看见的。是樱木由香里吧。曾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她在校内死亡,同一天里她的母亲也……这样的报道。我忍不住从中展开多余的想象。说不定有你也在同一个班上的可能性……这样。”
鸣又一次像颤抖一样地点了点头。
“今年是‘有的一年’吗?”我问道。
“班里混进‘另一人’……发生了‘灾祸’?”
“——已经开始了。”鸣放低声音回答道。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在暑假前连班主任老师也。”
“这样啊……”
“……所以。”
“所以?”
“贤木先生如果是八七年的经历者的话,我想能不能问到哪怕只能派上一点点用场的情报……于是,总之就先去了那幢房子。”
“但是,我早已死亡,成了这样的幽灵……吗。你是吃了一惊?还是觉得失望?”
鸣什么都不回答,微微歪了歪头。
叽,咕……上空传来了鸟的叫声。仰头一看有几只海鸥在低空飞来飞去。
“就算我还活着,我觉得我也没有任何可以给你派上用场的东西可以告诉你。”
我说道。鸣还是歪着头。
“是,这样吗?”
“除了逃跑别无他法,我可以说的估计只有这个了。就像我们以前是这么做的一样。”
“逃跑……”
“至少我们就是因此得救的。而且暑假里过来避难的同学们,呆在这里的期间也平安无事。”
“是那张照片上的人们吗?”
“对,就是他们。”
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在我依次回忆起与我照在一起的四个人的脸,并且这么回答的时候。
传来了什么吵闹的声音。
性质与此前包围着周围一带的各种声音实在是相差太大的,仿佛条件反射一样地挑起强烈不安的……
……尖锐的警笛声。估计这是巡逻车的。而且还是多个。
它逐渐接近过来,不久后停下了。在从这里也能看见的沿海道路上。
“什么事呢。”与鸣这么说的同时。
“不知什么事。”我不禁也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嗯——要是车辆事故的话,应该可以听见冲撞声音之九九藏书类的大声音的吧。又没离多远。”
“那么说……”
“比如说有人在海里溺水了。那一带离海水浴场也很近。”
鸣这么说着,以稍微踮起脚的姿势,朝巡逻车到达的一带看去。她集中视力,想要看清哪怕一点点的样子。
“啊……你看。好像聚集过来了好多人。警察们全都来到海岸边……”
人们的声音有一些随着海风被传到这里。虽然无法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话,?99lib?但可以感到不知哪里冒出的紧张的气氛。
“果然是在海里发生事故了?”
“或许不是事故而是事件。”
鸣重新转向我这边。
“可能是海水浴场的客人之间发生了纠纷以至于被报警,还有别的可能比如说——”
她故弄玄虚地在此闭上了嘴。
“比如说?”
在我催促后,她又等了一会儿时间,这么回答道。
“尸体被冲上了海滨,之类的。可能性并不为零,对吧。”
“啊……”对于“尸体”这一词语,我无疑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被冲上海滨的尸体。在被冲上来之前,在海里漂流或是沉在海里的尸体。——难道说,那是。
那是——那具尸体是……我的?
随着我的想象,视野一扭地歪曲了。
……我的,尸体。
死之后是被丢进海里了吗。它到了现在才……
我的尸体在那里。长时间泡在水里,一定变成了浮肿的样子。肉被鱼啄,一定变成了破烂不堪的样子……
“如果在意的话,要不要去确认一下看看呢?”
鸣好像看透了我动摇的内心一样地说道。
“我想不用着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啊……嗯。”
一边点着头,我却是坐立不安的心情,好像是被远处可见的巡逻车旋转的车灯吸引一样,无力地动了一下身子。没想到,在那时——
“怎么了?好吵啊。”
见崎氏这么说着,来到了露台。
“——嗯?警察在那种地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在这一刻。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渐渐变得稀薄。要是这样下去的话不要多久就会被拖入那个“虚无的黑暗”中。是与出现相反意思的,消失。我有这样的预感。
“……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见崎鸣用耳语声说道。
“在没有任何人在的时候再见面吧。幽灵先生。”
第四节
“我”在这之后,经历了以往没有过的不稳定,却又勉强地一直留在了那个地方。这真的可以说是“断断续续地”吧。在短时间内出现又快消失,真的消失又出现……这样的反复。
我不知道我这模样在见崎鸣的左眼里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被认为在海岸发生的意外事件的吵闹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最终我们并没有“去确认一下看看”情况……消息在几十分钟后,从见崎氏的口中传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获得这情报的。他看起来是去了别室给哪里打了电话,说不定是在警察领域里有什么门路。——姑且不论。
从别室回来的见崎氏说道。
“好像是在海滨找到了某个人的尸体。”
他这样告诉大家的时候,我又一次快要从那里消失。不过,我感觉是被他的话留住了一时。
大家的反应各式各样。
说着“哎呀”用手捂着嘴的雾果。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把端正的视线转向窗外。
轻声发出“啊?”之后,看起来有些慌张地低下头的月穗。似乎看上去脸色也有些发青。
美礼歪着头说“尸体?”,向母亲看去。察觉到此的月穗说。
“啊……什么事都没有。.99lib.”
说着,她把女儿抱进怀里。
“与美礼没有关系。不必在意。”
从与母亲和妹妹间隔开而坐的沙发上缓缓站起的想。他还是老样子用没有表情的眼睛张望全场,几乎在同时。
“……不知道。”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又坐回了沙发。
“是什么样的尸体?”
这么提问的人是鸣。不知是不是后悔这份报告与现场气氛不合,见崎氏有些尴尬地一边摸着小胡子。
“据说有对失踪的男女。他们从来海崎对面的海滨乘着小船出海,之后就没返回……于是,虽然我不知道但在这几天里,好像闹得一塌糊涂。刚才找到的,估计是其中的一人。”
“——还有这种事。”
“据说是女性的溺死尸体。男的那位依然不清楚。”
“原来是女人啊。”
“对。我暂时是这么听说的。”
……女性的溺死尸体。
我的存在逐渐开始变稀薄的过程中,我还是清晰听到并理解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冲上海滨的是女性的溺死尸体。
女性的……换言之也就是说,那不是我的尸体。
这么理解后,我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真是奇怪的心情。
为什么我会松一口气?
为什么我会感到放心?
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连我自己都.99lib.不知道的自己的尸体。我明明一直在找它……但是,为什么。
难道说我其实不想承认自己的死亡吗。事到如今还留有这种想法吗。——不会吧。
不可能是这样。这只是小小的迷惑而已……不如说,应该是基于生前感觉的反射一样的东西吧。
第五节
到这一天的茶会差不多结束时,我还是勉强地一直留在了现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快要消失……一直这样反复着。
见崎鸣向这样的我搭了话。她把握住了附近没有任何别人在的时机。
“我打算明天再去一次‘湖畔公馆’。”
她用小声音干脆地这么说道。
“下午,比如两点左右。”
“啊?”目不转睛地看着吃惊失措的我,她微笑道。
“可以在那里再听你说话吗?”
“——就算你这么说。”
我又不是回答一句哦是吗,然后就能按照约定出现在那里。
——这才是幽灵的实际情况。
“明天没办法吗?”
“呃……没办法或不是没办法什么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99lib.“嗯——好吧,这样啊。”
见崎鸣稍微鼓起一边的脸颊,不过马上恢复了表情。
“那我总之会去看看。”
这么说着,她缓缓举起右手,用手掌遮住右眼。绑在手肘上的绷带的一头,这时轻轻松开摇摆了一下。
“我还有很多在意的事情。”
“啊……呃。”
她笔直地把蓝色眼珠转向没能成功回答的我。然后这样说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情况……不过,那里本来就是贤木先生的家,还请你为了能够出现好好努力。好吗,幽灵先生。”九九藏书
第一节
就算我想要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所,但也并不见得能够如愿出现。——这确实是我掌握的“幽灵的实际情况”,不过结果上来说,在后一天八月一日的下午两点过后,我出现在了“湖畔公馆”。至于这究竟是不是为了回应见崎鸣说的“还请努力”而做出的努力的成果,我不是很清楚。
我找见她人,是在房子的后院。
牛仔短裤和黑色T恤。披着柠檬色的夏日开襟衫,头上戴着白色运动帽,背着红色的日用包……见崎鸣那时,呆在排列在后院一角的那个小动物们的墓碑旁边。她手指碰着细长的下巴,注视着那些用木片做成的样子有些难看的好几个十字架。
“你好啊。”我主动向她搭了话。
回过头来的她的眼睛盯住了我。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戴眼罩。
“贤木先生?”她这么一问。
“对,是我。”我这么回答道。见崎鸣绷紧嘴角,但脸上还是浮现着淡淡的笑容。
“你真的出现了啊。”
“算是吧……勉勉强强。”
我悄悄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转回墓碑方向的鸣旁边。
“这就是你之前告诉我的乌鸦之墓?”
“嗯,对。”我点点头,朝向并排立着的十字架看去。
“左边第一个是乌鸦的。剩下的是其他动物们的。”
“是哦。”鸣往左端的墓碑前迈步,凝目注视,从那里开始一步一步向右移动,把大小不一的那些东西依次看了过去。不一会儿她在不知第几个的十字架前停下行动。
“这是《禁忌的游戏》呢。”这么小声说道。
她看向什么反应都没能给出的我这边。
“这是很久以前的法国电影……怎么?”
“啊,那个……”
我慌张地摸索起记忆,但只有咯噔一声动了一动的部分而已。
不争气又不耐烦,还有受不了的心情。
“那么,比如说——”
鸣再往右移动了一步,低头看着地面。
“说不定与它们排在一藏书网起,这里就埋有贤木先生的尸体。”
“啊?”
心情像是挨了个冷不防的我,追随着她的视线。那是被杂草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的看起来很硬的地面。
在这里?这下面,有我的尸体?
不,这不可能——我马上改变了想法99lib.。
“这不可能吧。”我回答道。
“要是挖了个能放进人的尸体的大洞又重新填回去的话,那应该还留有相应的痕迹吧。但是,99lib.
这里的地面的状态,看起来和别的完全一样。”
再说我也早就想过被埋在庭院某处的可能性,自己也已经巡视过一圈了。
“确实呢。不仅仅是这里,这附近的地面哪里看上去都一样。”鸣抬起视线说道。
“那么,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给我带路吧,幽灵先生。”
第二节
“去年夏天来的时候,我在这地方画过这幢建筑的速写对吧。还不知道是贤木先生家。小想看见我在画画,把我带去了贤木先生所在的那个湖岸边……”
踏入位于动物们的墓碑所在位置的反面——方向上来说是东面——的庭院的,距离建筑.99lib.物位置刚刚好的树荫中,见崎鸣停下了脚步。
“我把那时候的速写给带来了。”
说着,她迅速转向我这边。接着她放下背着的日用包,从中取出了一本速写本。是本八开大的,暗淡的黄绿色封面的。
“我去年把这忘在别墅就回去了。在那之后也没机会来这里拿。要不是这样的话,大概今年就只会有下一本——新的速写本在手头了,这或许是歪打正着吧。”
她是想要说什么呢。
没能摸透对方的内心,我站在原地。
吹来一阵略带潮气的风,枝叶在鸣的头上摇摆。透过树叶空隙照进的阳光一齐摇摆,站在那里的她的身影看起来也在微妙地摇摆。
盛夏的,不掺杂质的蓝天。
毫不留情的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了呆在树荫外的我的身上。仿佛是想把作为原本早就该从这个世界消失而在黄泉的黑暗中徘徊的存在的我,当作“不纯物”给烧个尽。——一旦这么意识到。
明亮的午后风景,瞬时改变了面貌。
感觉像是一下被丢进正反全都倒转的异样世界,我不禁闭上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
“给,这个。”
传来鸣的声音。她打开拿出的速写本并示意,把我招呼到了树荫下。
“这幅画。——看吧?”
是幅用铅笔画的速写。从这个地方可以看见的房子与房子周边的风景,被用细致的笔调描绘了下来。
是座两层楼的西式建筑。钉有护墙板的墙上排列有纵长的上下拉窗。并不是悬山式屋顶,是两种坡度的斜坡相合的形状的屋顶。在几乎要碰到地面.99lib.的位置,也有一些小窗……
“哇。你的画真不错呢。”
我只是如实说了感受,于是乎她哧哧地笑了。
“谢谢你夸奖我,幽灵先生。”
然后,她用了稍微尖锐一些的声音问道。
“看过这幅画,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什么,是指。”
“你试试和现在可以在这里看见的那幢建筑的样子比较一下。毕竟不是照片,可能没有精确地描绘下来,但是……”
被她这么一说,我重新往房子那边看了看。
估计是因为从春天起一直没有做保养吧,和画相比整体上杂草生长了很多,变成了荒芜的氛围。排在一楼墙面上以及更低位置的窗户,有好多处被藏在了长得高高的草的后面……
我注意到的暂时就只有这些吧。
“位于靠下位置的那些窗,是地下室采光用的?”鸣指着问道。
“对,是这样。”
“我过会儿还想看看地下室。”
“这我倒是不介意。”
这么回答后,我左右摇了摇头。
“不过,那里没有我的尸体哦。我已经搜查过了。”
“——这样啊。”
拿着打开着的速写本,见崎鸣走出树荫。然后慢慢接近建筑物时。
“那是?”
她再次指着问道。她回头看向留在树荫中的我。
“那也没被画在去年的这张画里。”
她指的是建筑物右手边最靠前的那一带。被肆意生长的杂草埋没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有个白色的装饰品一样的东西。
“哦……确实。”
是个高度大约一米多,算是有点大的物体……仔细一看,那是张开双臂仰望头顶的天使像。
“去年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里的呢。”
就算她这么问,我也只能给了个“不清楚”这样没把握的答案。——我不知道。记忆里完全不存在。
难道说——这里自然有个疑问开始冒头。
至今为止看漏了,不过说不定我的尸体被埋在了那里,这样子?比如说作为标记,放了那座天使像。——但是。
我与鸣两人一起,观察99lib?了一下像被放置的一带的地面,但与后院的墓碑附近一样,完全看不出有在今年春天以后埋过人的尸体之类的痕迹。
第三节
听从见崎鸣的请求,在这之后我们去了与房子邻接建造的车库。进入昏暗的室内,我不知为何格外安心。幽灵果然不适合大白天的阳光,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对走近被弄脏的旅行车,向驾驶席里面看去的鸣说。
“车内我调查过了。”我夹杂着叹息说道。
“不管在后部座位还是行李箱,都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当然车下面也……”
“你最后一次坐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呢。”
我听见了她自言自语一样的话,小声说道“不清楚”。——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贤木先生去月穗女士那里一直是坐这辆车吗?”
被问道后,对这个问题我回答道“对啊”。
“因为走过去还是相当远的。”
“也经常会载小想吗。”
“这……”我慢吞吞地在记忆中摸索,说着“啊,不”摇了摇头。
“我几乎从不载人。不管是想还是月穗姐姐,我都不让上自己驾驶的车……”
……是为什么呢。
在我自问的同时,我看见了答案。
“说真的,我感觉我连自己坐车都不愿意。虽说我因为觉得有必要所以取得了驾驶执照,车也有了一辆,也像别人一样到处兜风。”
“然而,其实并不愿意?”
“对。大概基本上都是……我想想,应该是觉得害怕,非常地。在我心底一直都是害怕得没有办法。坐车这件事本身,我果然还是觉得害怕……所以,我也不愿意载别人上自己的车。”
“那是因为——”离开驾驶席的车门一步,见崎鸣眯起右眼。
“那是因为,回想起十一年前的巴士事故?”
?99lib.“估计是的吧。”
一边摸索着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我点了点头。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那时的悲惨的情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忘不了……
“我试过劝自己说因为那是特殊的‘灾祸’。99lib.但是,就算与那‘灾祸’毫无关系,车辆事故也还是会发生。”
“…………”
“因为自己的驾驶只是让自己遭遇事故倒也算了,如果那时还有别人同乘,这么一想实在是……”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没有关系。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
“……所以。”
“所以,不愿意载别人?”
“就是这么回事。”
“是哦。”鸣背朝车子说道。
“你一直都在这阴影中走不出去呢,贤木先生。”
她又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接着她在车库里面兜了一阵子,一会儿确认了一下挂有车钥匙的零件挂钩,一会儿朝着放有某些配件和用途不明的垃圾的架子里看了看。在注视着她行动的过程中,我开始稍微有些急躁起来。
“这里我连角角落落都已经调查过了。哪里都没有我的尸体。”
我这样说道,催促着鸣。
“已经够了吧。要找的话,还是去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响起了咯咯一声异样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吱,一声。
这是?连这么想的时间都没有——
猛烈的大声响震颤了车库的昏暗。
不清楚原因是什么。
说不定是鸣背着的日用包,可能勾住了从架子上露出来的工具。说不定与她的行动没有直接关系,是原本就已经变得破旧的不稳定物体的平衡,在99lib?刚才这一刻崩塌了。——无论如何。
大声响的真身,是安放在墙边的高架子和放在里面的各种物品一起向前方倒下了,是这个的声音。
“啊!”见崎鸣被压在了倒下来的架子底下……
“……怎么会。”
她的身体光看起来就很纤细。一定撑不了多久就被压垮 了……
“……不会吧。”
飞扬起来的大量灰尘,简直就像浓雾一样。视野被遮挡,看不太清状况。——不过,没过多久。
渐渐能看见了。她的身影。
虽然鸣刚好在架子旁边,不过看来她在还差一点点的地方躲了过去。尽管躲过了差点被压在底下,但她刚躲过就滚倒在了地上。没想到,这次朝着那里——
靠在架子一旁的铲子和鹤嘴锄之类的道具,由于冲击接连倒了下来。连锁反应一样持续回响的声音凶恶且充满破坏力。飞扬起来的灰尘再次像浓雾一样包裹住倒在地上的她的身影……
“没……没事吧。”
我慌张地跑到她跟前。——但是。
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背上的日用包沾满灰尘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倒下的鹤嘴锄的尖嘴前端,就离她运动帽脱落下来的头不远。啊,要是那往横方向偏了几厘米的话,这么一想就毛骨悚然——
“没事吧。”我用丑陋沙哑的“声音”扯着嗓子呼唤道。
“喂!你……”我就这样跑到她跟前,但仔细一想,我到底还能够再做别的什么事?作为幽灵的我到底能做什么。
能扶她起来吗?
能为她做急救吗?
我到底……啊真是的,我要怎么办才好!?
不顾由于强烈的困惑与焦躁而变得快要失常的我——
见崎鸣的身体动了动。
双手撑着地板,抬起膝盖……她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地站了起来。
“啊……”
我从心底漏出了放心的声音。
“你……没事吧?”
“——看来是。”
“有受伤吗?”
“我觉得没有。”
鸣站起来捡起运动帽,拍了拍衣服上弄脏的地方。她有些皱起眉头地看着快要松开的右肘的绷带,把它全都取了下来,又低头看着滚落在地板上的铲子和鹤嘴锄。
“嗯——真讨厌的感觉。”
她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道。
“不过……对了,幸好这里是夜见山外面,吗。”
第四节
我们离开车库后,这也是听从了见崎鸣的请求,顺便去了水无月湖畔。
“去年我在这里见到贤木先生时——”
站在岸边的鸣说道。她用有些悲伤又或是包含忧愁的眼神,朝着一边反射耀眼的阳光一边荡起微波的湖面看去。
“那时候贤木先生关于我左眼说的话……你前几天已经跟我说过了,其实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次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对话。”
“啊……嗯。”
——你的那只眼睛。那只蓝色的眼睛。
没错。我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
——或许你用那只眼睛,在跟我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也说不定。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方向’,那一定是指‘死’吧。是吧?”
鸣看着我这边,重复道“是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反问了她。她回答道。
“因为……我这只‘人偶之眼’能看见的就只有那个了。”
“你能看见‘死’?”
“能看见它的‘颜色’。所以——”
闭上嘴,她缓缓举起右手。用手掌悄悄遮住右眼。
“所以我那时候这么说。如果是和我一样的话,那是件不太好的事。”
没错,她在那时候,站在这岸边这么说过。我用非常不可思议的心情听着那句话。我……
“……贤木先生的尸体。”
重新看向湖的方向,见崎鸣说道。
“说不定沉在了这里面。”
“在这湖里?”
虽然我也有想象过这种,果然是“月穗”吗。勉强发出了“TSU”和“KI”的音,但“HO”没能发出声音就用尽力气了吗?或者说……
其他的可能性呢?
有没有我想要说某个别的词语的可能性呢。
我一边意识到自己接近焦急的心情,一边尝试思考。
比如说——就比如说,是这片湖的名字。水无月湖……MINAZUKIKO。
前两个字“MI”和“NA”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被发音,只有接下来的“ZU”和“KI”发出了声99lib?音。“ZU”听成了“TSU”。剩下的是“KO”,不过它和“HO”是相同的母音“O”。不是符合最后的那个嘴唇形状吗。
MINAZUKIKO……水无月湖。
但是我在死前那一刻,有什么必要说这片湖的名字?——不行吗。这不对吗。
这么说,那果然是……
“怎么了。”
见崎鸣的这一询问,有效地让我回过了神来。
“是想起了新的什么东西吗?”
“啊……不。”我这么回答道,但在这时缓缓地——
(……在这里)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了声音。——传来了话语的片断。
(至少……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像听过一次和这一样的声音……
(……在这幢房子里)
……月穗?这又是月穗的声音吗。——即便如此。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状况下?
看了一眼因感到混乱而闭上嘴的我。
“我们走吧。”见崎鸣说道。
“啊,呃……接下来去哪里?”
“房子里面。”
这不是肯定的吗,仿佛想要如此补充一样地这么回答后,她背对着湖。
“是鬼屋探险啊。”
第一节
我们绕到后门进入房子,从那里向“正面大厅”前进。
虽然是白天,不过楼梯井的这间房间大归大,窗户却没几扇,整体上比较昏暗。
环视了空间一圈,见崎鸣安静地迈起步子,站在了贴在墙上的那面镜子前面。她微微歪着脖子凝视了一会儿镜面,回头转向我这边。
?99lib?“贤木先生倒下的地方是哪里?”她问道。
“那边。”说着,我指了指地板。镜子正前方不到两米的那一块。
“头朝天地倒在地上,把脸转向了镜子方向……”
弯折成变形的角度的双手双脚。被头部某处喷出来的血弄脏了的额头和脸颊。地板上呈扩散状地形成着血泊。……那一晚的惨状,清晰地被我回忆起来。
鸣轻轻点了点头,朝着那藏书网个地方迈了一步。然后向头顶上仰望。
“二楼走廊的,那附近吧。扶手有折断痕迹的是。”
“对。”
“是有相当的高度,这也难怪,运气不好也许就会死。”
又轻轻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然后”。
“根据你前几天告诉我的内容,贤木先生在死前那一刻,是想要说什么吧。关于那是什么样的词语呢?”
被她一问,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回答了。
那时候看见的自己的嘴唇的动作。那时候听见的自己的声音。还有刚才在湖岸思考过关于它的意思一事。
“发出声音的是‘TSU’和‘KI’……”
鸣看似一本正经地抱起胳膊。
“如果是‘水无月湖’的话,我觉得有些不合理。”
“——嗯。这么说果然是‘月穗’吗。”
但是……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清楚……”
鸣小声说完后,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看起来打消了这个念头,说着“——然后”又继续了下去。
“那边的钟——”说着,她看了看那个挂钟。
“你是说那个钟响起了八点半的钟声,那时候听见了什么人的声音吧。‘晃也先生’,是这么喊着我名字的声音。”
没错。小声叫喊的某个人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晃也先生)。
“关于这是谁的声音呢?”见崎鸣问道。
“比如说,是月穗女士的声音?”我摇了摇头。
“不。——我认为不是。”
“那么……”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没错,我突然注意到。
镜子中的,自己逐渐死去的场面。我注意到在那一角,照进了发着声音的“某个人”的身影。那是……
“那是想。”我回答道。
“想那时候在楼梯靠下的地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晃也先生’这.99lib?样喊着我的名字……”
没错。
那一晚,不仅仅是月穗,想也来到了这幢房子。来到了这里,应该是目击了我的死亡才对。
所以我才会在那次出现在比良塚家的时候,内心里对着趴在沙发上的想说道。
——目击到的人不仅仅是月穗。
——想,你也是。你那时候也在那地方……
“小想好像是已经忘记了呢。”
鸣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因为在这里看见听见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第二节
我们上了二楼。
确认过有修理痕迹的扶手后,鸣说“我想再看一次书房”,我答应了她。
重新回想起三天前的99lib?下午,与她相遇的那时候的场面,我轻轻把手放在胸口。早已不过是“生之残影”的这身体的,同样不过是“残影”的心脏跳动扑通扑通地传递到手掌,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束缚着,我先一步踏入房间邀请她入内。
三天前的下午的那时候——
看见了本应看不见的我的模样,听见了本.99lib.应听不见的我的声音。知道了她拥有这样的“力量”后,我吃了一惊。相当吃惊,相当困惑……不过我想我一定在那时候,感到了同等程度的高兴。从或许会这样子永远持续下去的孤独中被救了出来,哪怕只是暂时的,这样子的喜悦……对。确实有这样的心情。所以——
所以我在那时才会像那样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保留地说了出来吧。对着年纪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这位少女。
装饰架上方的猫头鹰钟,正当那时告知了时刻。——下午四点。
就像在“正面大厅”所做的一样,见崎鸣环视了室内一周后,以安静的步子走向写字台前。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文字处理机,稍微歪了歪头后,将手伸向了那个照片架。
“留念照片吗。”
她小声说着,将视线转向了放在照片架旁边的那个便笺。
“有贤木先生在……矢木泽小姐、樋口小姐、御手洗先生、还有新居先生。这里面矢木泽小姐和新居先生已经‘死亡’。”99lib?
“对。”她一边看着回答得入神的我。
“但是那本应该已经死了的ARAI先生打来了电话?”
“对……是这样。”
“真不可思议。”
鸣将照片架放回写字台,鼓起了一边的脸颊。
“那个叫ARAI的人也是幽灵?是你的同伴吗。”
这之后鸣的视线停在了和写字台并排放置的矮箱子上。箱子上面有一台无线电话的子机。被放置在了兼作充电器的支架上。
她一言不发地把那子机拿在手中。
怎么了。要给那里打电话?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点头说着“这样哦”将其放回了支架。
“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是指?”
完全无视我的问题,鸣向我问道。
“你说过二楼有几间上锁的房间吧。我想去瞧一瞧,不过拥有肉体的我也办得到吗?”
“这……啊,嗯。”
回答后,我指了指房间靠里的装饰架。
“那里有个零件盒,里面有几把钥匙。应该可以用那个打开。”
第三节
房门上锁的房间有两间。两间都是在二楼最靠里的位置。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我使用的寝室和壁橱,长时间没被使用的多间备用寝室,放有音响和相机的“爱好之屋”等等——兜了一圈,然后我把见崎鸣带去了那里。
用了一把从书房的零件盒里拿出来的钥匙,鸣打开了门。
一间是乍一看只不过是储物室一样的房间。整理柜与衣柜一.99lib.类的东西沿墙摆成一排,有几个大型的带盖箱子摆在了剩余的空间。
“这里是……”我向歪起头的鸣解释道。
“我把父母的遗物收集起来放在了这里。”
“贤木先生的爸爸和妈妈的?”
“妈妈是十年前死的。在八七年的夜见山,因为那个‘灾祸’而死。暑假前从夜见山逃来这里时,爸爸把她的遗物放在了这间房间……”
一边追溯着至今还有不少轮廓模糊的部分的过去的记忆,我一边讲道。
“在那之后,我们又搬去了别的房子,爸爸让这间房子保持原样没去动。然后在六年前,父亲死后我移居到这幢房子时,我把他身边的东西放在了这里。——我觉得放在一起会比较好。”
“这样啊。”简短地回答后,见崎鸣眯起右眼。
“他们关系很好呢,贤木先生的爸爸和妈妈。”
“…………”
“然后贤木先生很喜欢这样的爸爸和妈妈吧。”
呼……的一声,舒了一口感觉有点闷闷不乐的气,她问道。
“这里没有尸体,对吧?”
“没有。——从来就没有。”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柜子里和箱子里都调查过了,哪里都没有我的尸体。”
见崎鸣接下来打开门的房间,是与第一间相比又是不一样风格的“.99lib.过去之屋”。
踏入房间,见到室内样子的瞬间——
“啊……”既不属于惊讶又不属于哀叹的声音,从她的口中溢出。
“……这是。”就算是事先知道的我再次看见,也感觉那是某种异样的场面。
是间不怎么宽广的房间,在它的除窗户那一侧以外的墙面上,到处贴满了报纸或杂志上剪下的部分或是复印件,照片,写满一排排手写文字的白纸。房间中央有一张细长的桌子,这上面也杂乱地摆放着报纸或杂志,笔记本或纸夹一类的东西。
“这是……”鸣慢慢走近墙壁,将脸贴近了剪报中的一张。
“‘中学生男子在校内离奇死亡。文化祭的准备中,是不测的事故吗。’……在夜见北发生的事件?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三年前吗。这边是更久以前的的报道呢。”说着,她将视线转移到另一张上。
“一九七九年的十二月。‘圣诞夜的悲剧。民房烧掉一半,一人死亡’……火灾的原因是圣诞蛋糕的蜡烛吗?——死掉的那一个人好像是夜见北的学生呢。说到七九年,说不定是千曳老师担任三班班主任的那年。”
“千曳老师?”
“虽然现在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不过当时是社会课老师。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
“这样啊。”
“八七年的巴士事故的报道,也在那里。”
说着,我指了指贴有那篇报道的地方。
“其他的报道也全都是有关过去在夜见山发生的事故或事件的东西。也有比八七年以后的。写在白纸上的,就是把那些按年份总结出来的表格。我呆在这里获得的情报有限,所以我认为这些并不完全。”
“照片呢?是贤木先生拍的吗?”
“啊,对。我有次在事后亲自去看了看事件或事故的现场或附近的状况……就在那时候。”
鸣又发出“啊……”的一声,一边用自己的双手抱着细小的肩膀,身体一边发抖得直哆嗦。过了一阵子她沿着墙壁走了起来,用眼睛追着贴在墙上的各种东西,不久后好像是要镇定心情一样地做了个深呼吸。
“全都是贤木先生收集的吧。”
她这么确认道。
“把与夜见北的‘灾祸’相关的情报·资料,像这样子收集在了这里。”
“确实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涌现多么鲜明的真实感。不如说是感觉干枯了。这一定是“死后失忆”的后遗症吧。
“刚才你也跟我说过,我一定是一直在十一年前的夜见山的经历这一阴影中走不出去。话虽如此,但也并没有想要用什么办法阻止那之后也继续在夜见北发生的‘灾祸’的心情……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虽然我想着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会很在意……所以。”
——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会很在意……所以。
“像是被束缚了,这样子?”
鸣的语气略显锐利。我一边闭上眼睛。
“被束缚……说不定是这样。”
“被束缚于十一年前遭受的‘灾祸’。被束缚于当时亲眼看见的‘死’。”
——被束缚……确实。说不定是这样。
“范围从那里继续扩大,到了从二十五年前起在夜见北一直持续着的‘灾祸’的全部……”
——对……或许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贤木先生一直被束缚着。一直以来都被束缚着。”
“——或许如此。”
过了片刻后,我们离开了这间“灾祸记录之屋”,在这时见崎鸣往门旁边的墙面上看了一看,突然停下了脚步。在那里,暗淡的奶油色的墙纸上记有用黑色油性墨水写的文字——
你是谁?到底是谁。这样写着。
这毫无疑问是我=贤木晃也的笔迹。
第四节
“三个月前,关键的五月三日晚上贤木先生死时——”往走廊去的途中,99lib?见崎鸣说道。
“那时月穗女士也来到了这里,这件事是真的对吧。”
“这……嗯。因为月穗姐姐和我的对话……好像在激烈争论的声音,到现在也会不时重现出来。那确实是那晚上的……”
“为什么月穗女士会来拜访贤木先生呢。”
“我认为应该是因为那天是我生日。”
照着她的问题,我陈述了我的想法。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她带来想,估计也带来了什么礼物吧。所以那时候,想也在一起……”
……呈现在镜子里的,想的身影。
“晃也先生”这么喊着我的名字的,那孩子的小声叫喊。极其吃惊,极其害怕……茫然睁大着眼睛的那孩子的脸。
“两人前来拜访,进入这幢房子的时候,贤木先生在哪里干什么呢。在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鸣用一半是自问一样的语气说道,观察着我的反应。
“果然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一声不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晃也)
(……快住手)
(……别管我)
(这样子……不可以)
(别管我……)
(我……已经)
我刻意地抽出那一晚月穗与自己交谈的话语,想要把握这些话的意思。
重新冷静地想想看的话,我觉得意味着的也就一件事。也就是说……不,但是。
这终究只是想象或推测罢了。我实在是没法得到“想起来了”这样的确切感·真实感。
“除了那本日记本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也找不到?”
刚下到“正面大厅”,见崎鸣就问道。
“不清楚……”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回答不上来的我。
“比如说,相机。”她说道。
“虽然二楼的‘爱好之屋’有几台相机,但每个看起来都藏书网像是古董收藏品一样的对吧。”
“哦,确实是。”
“去年夏天,我们在 海岸遇见时你拿着一台单反吧。看起来被使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像是‘常用的一台’。我感觉那台没有在那里面。在书房和别的房间也找不到……”
说实话,我不怎么清楚。这问题在此之前没怎么在意过。
我什么都回答不上来,鸣的动作就像是要说“知道了。那算了”一样,横穿过大厅。
“书库是那边?”她指了指里面。
“稍微去看看吧……然后还有地下室。你还得再陪我一会儿哦,幽灵先生。”
第五节
“……好壮观。像学校的图书馆一样。有好多种类的书呢。”
见崎鸣一边在林立着的固定书架间四处走动,这时说出了像是十五岁少女的天真无邪的感想。
“因为爸爸的藏书原本就有很多。”
“难懂的书也有好多。——只是呆在这里好像就会把世界的秘密全部搞懂,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难说。”一边跟在鸣身后,我回答道。
“要说全部还是相当有困难的啊。不过……嗯,我偶尔也会稍微这么想。”
“这样哦。”鸣转过头,稍微歪着头地盯着我看。我好像非常惊慌。
“啊,呃……会很奇怪吗。这种想法。”
“不会啊。”说着,她眨了眨右眼。然后,她唇上略显微笑。
“我也有这样的经验。”
这样那样之后,我们离开了书库——
“往这边。”
我们先回了“正面大厅”一次,接着走进通往后门的走廊。中途有一扇白天不开灯时反而会因为环境昏暗而忽略的深棕色的门。
“这里。”我招呼鸣过来。
“从这对面去地下……”
转动陈旧的门把手打开门后,那里乍看只是空落落的藏衣室,但在这里面有通往地下的楼梯。
我为鸣打开了照明,站在前面走下了楼梯。我还是老样子拖着“生之残影”的左腿。
楼梯下面又有一扇门,穿过它就会来到一条短走廊。这是个地板墙壁天花板都被灰色砂浆涂固的,风景实在单调的空间。
在其中一侧有两扇门隔开距离排在一起。走廊尽头杂乱地堆积了旧家具之类的东西。
“看起来平时已经没有在使用了呢。”
见崎鸣说道。
“虽然很凉快,但满是灰尘……”
她从短裤口袋中拿出手帕,挡在了鼻子和嘴角边。她把运动帽重新戴到了眼眉上。
接下来我们按顺序打开了两扇门并往里面调查了一番。
“这里就如你所见,完全就是垃圾堆放场一样的地方。”
跟前的房间就是那间。
靠里面的墙壁的天花板附近排有的采光窗使得户外光线得以射入,因此不开照明灯室内也有微微的亮光。就如我所说的一样,又是肮脏的水桶又是盆子又是胶皮管,又是碎板又是碎绳,又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石子和砖头……完全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垃圾散落在了地板上。
鸣只是从走廊探头进来,没有踏入室内的意思。
“这里也没有99lib?t>尸体啊。”
这么确认后,她依然把门开着。
“这隔壁的房间呢?”
“大概差不了多少的吧。”
这么回答后,我打开了第二扇门。
和隔壁房间一样,多亏户外光线射入,有些微微的亮光。但又与隔壁房间不同,排在天花板附近的采光窗上,可以看出过去这房间被用作某个目的的痕迹。
窗上方有窗帘轨道。轨道两端有厚实的黑色窗帘。
“暗房……”鸣自言自语道。
“你在这里冲洗照片吗?”
“是以前。 ”这么回答后,我向前走去。
“相机原本就是从父亲那儿继承的爱好。爸爸以前把地下的这一间用作暗房,自行冲洗胶卷有时还会印照片……”
“你爸爸去世后,贤木先生也在这里?”
这么问道,鸣也进入了房间。
“刚开始住在这幢房子的时候,只有最初的一个时期而已。”我这么回答道。
“因为当时我还拍了挺多黑白照片。它们的冲洗就在这里进行。但不久后,我拍的就全成了彩色照片。”
“也就是说,彩色照片的冲印你没有自己来做?”
“黑白和彩色的话,情况差的挺多.99lib.的很麻烦的。”
“啊,是这样啊。”
“于是从那以后,这间暗房就被放置不管了。”
“——这样啊。”
房间正中央有张布满灰尘的大桌子,有盏箱子形状的安全灯……还有其他很多过去被用来显影用的设备和道具,完全没被保养地留在这里。我甚至觉得比起隔壁的垃圾堆放场,这边的废墟感更加强烈。
“当然这间房间我也是连角角落落都调查过了。”
我夹杂着一声叹气说道。
“尸体哪里都没有。——从来都没有。”
“——这样啊。”
鸣点点头,接着慢慢在室内兜了一会儿,最后又一次抬头看了看留有黑窗帘的采光窗,抱起了胳膊。
“刚才那间房间,加上这间原本是暗房的房间……嗯——”
松开胳膊,她往我这里瞅了一眼。
“这幢房子的平面图……有没有这种东西。”
“我想应该没有。”我一脸正经地扭了扭脖子。
“至少我是没有见过那种东西。”
第六节
离开从第二间房间来到走廊,鸣再一次朝隔壁房间看去,这一次进去了里面,在垃圾中稍微转悠了一会儿。不久后一出来又抱起胳膊,一言不发地歪了一会儿头。
到了这时候我也开始感觉到了哪里有一种让我头皮发痒的不协调感。不过,过了一会儿鸣说道“走吧”,我们又往回走到了楼梯处。
“继续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能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声,但没有询问其中的意义——99lib?
我们又回到了“正面大厅”。时刻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半。差不多要接近黄昏了。
第七节
今天差不多该回去了——见崎鸣这么说道,但我拖延住了她一会儿。
“那个,你。我突然问这个问题会有点奇怪。”
我们先回到了“正面大厅”,站在停在六点零六分的挂钟边上……我朝她那边看了看。
“你有谈过恋爱吗?”
“哈?”看起来吓了一跳的鸣,眨了眨颜色不同的双眼。
“恋爱?你说恋爱……”
突然被这么一问,那当然是会吓一跳的吧。提起问题的我也吓了一跳……不如说,觉得非常困惑。到底为什么会提这么一个问题,我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我想想。嗯——”
较大幅度地扭起脖子的见崎鸣。
“呃……那个。”
我稍微有些慌张,在还没找到用来?99lib.掩饰的话语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连仔细思考的空都没有就发出“声音”向她提了出来。
“你……想快点成为大人吗?还是说不想成为大人?”
鸣又眨了眨眼,说着“嗯——”这次稍微歪了歪头……不久后。
“我其实无所谓。”
她静静地这样回答道九九藏书。
“想要成为还是不想成为,无论怎么想,迟早也都会成为大人。只要还活着的话,对吧。”
“…………”
“贤木先生呢?”我被她反问道,一下子答不上来。
“你以前是想要成为大人呢。还是说没有想要成为大人呢。”
“这……”
——就算成了大人也并不会有特别大的好处哦。
“我……”
——我真想回去呢,回到还是孩子的时候。
“真想回去呢,回到还是孩子的时候。”
“这样哦。——为什么?”
“啊,那是因为……”
——大概,因为想要回忆起来吧。
“那么,恋爱呢?”
“啊?”
“有谈过恋爱吗?”
“啊,嗯怎么说……”
见崎鸣若无其事地眯起右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慌慌张张地寻找答案的我。
“没有吗?”
被她99lib?再次问道。
“不……应该有吧。”
我照着我回忆起来的内容答道。
“不过……”
——或许我没有资格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我想不99lib?起来。”
——因为我没法好好回忆起来。所以……
见崎鸣依然眯着右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又稍微歪了歪头。
第八节
“那个我说,你……”
几秒钟后,当我再想用“声音”跟她说话时,我注意到鸣的视线已从我这边转移到了放在墙边的电话台上。无线电话的母机放在了那上面。
鸣走到了台子前面。她一言不发地向下看了看黑色的电话机,接着抬头看了看我这边说道。
“你是用这部电话听了那条ARAI先生的留言吧。”
“嗯,对。”
在我没能把握她问题的意图的情况下回答后,她用看似认同的神色点了点头。
“毕竟放在书房的那部子机的电池没电了。”
“咦99lib.……啊,是这样啊?”
“嗯。所以,那部一定不会响起呼叫声……”
应该已经“死亡”了的旧友,新居某某。然而为什么会有自称是这个名字的男人打来电话呢。
关于这个谜题,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在我问她之前。
“新居那件事,我凭感觉是这么想的。”
说着,我从依然是拥有许多模糊不清的部分的,没法把握住整体的自己的“心”中拾起了一种想法。
“人——”我说道。九九藏书
“人死之后,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呢……我这么想。”
“死后,相连?”
见崎鸣和刚才一样,较大幅度地扭着脖子。
“是这样吗?”
“我有时也会这么想。”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死之前……估计从一早就。”
“…………”
“自己真的死了,像这样成为幽灵……不过,我记得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认为现在的这状态一定不是原本的‘死的形态’。这种不够彻底的,不自然且不稳定的状态才不是。”
“所以总之先要寻找不知去向的自己的尸体。你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没错。然后……找到尸体,要是贤.99lib.木晃也能作为死者被正式地祭奠,那时我才终于能够正确地死亡。能够抵达原本的‘死’。——我有种这样的感觉。”
“这样哦。到这里为止我好像大概也能够明白。”
鸣离开电话台,与我也保持一段距离地站在了“正面大厅”中央。
位于黄昏时刻终于变得昏暗起来的这空间里,这时候她的模样,看起来感觉好像是和我一样不拥有实体的“灰色影子”。
“人死之后,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呢。”我重复了这句话。
“‘大家’是指谁?”鸣问道。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我回答道。
“人死后全都会溶解在全人类共通的‘潜意识之海’一样99lib?的东西里。然后在那里,大家会不会一个一个相连在一起,这样。你呢,怎么想?”
“灰色影子”一动不动,少女什么都没有回答。我继续说道。
“我虽然在三个月前就死了,不过因为还是这样子所以还没有溶解在‘海’里。话虽如此,不过已死一事毋庸置疑,所以有时会产生不完全的‘连接’。所以说那也就是——”
“我懂了。”
鸣视线一闪,重新看向电话台那边。
“那就是,来自ARAI先生的?”
“对。”我点了点头。虽说自己也还是半信半疑。
“打来那通电话的新居果然是已死之人。估计是在十一年前,因为那次‘灾祸’。通过我死了这件事,我与他之间产生了同为死者的‘连接’,于是……”
“他就打给了贤木先生电话。”
“不过这样说来,他的留言听起来不太像死人呢……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真是相当大胆的假设呢。”
这么说着,见崎鸣又抱起了胳膊,不过我没能看清变为“灰色阴影”的她这时的表情。
第九节
真的得回去了——鸣这么说着快步走向后门,我追着她来到了房子外面时。
“明天能不能再见呢。”
这和昨天相反了呢——我一边意识到这点,一边有些顾虑地这么说道。鸣停下脚步,转过头,然后在那时,我感觉她脸颊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明天……在这里再见。”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不.99lib.可思议。是想和她见面,像今天一样“寻找尸体”吗。或者说……啊不,理由什么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停下思考,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来得了吗?”我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我想想……明天的话。”
鸣把运动帽重新戴到眼眉上。
“白天事情有点多……说不准。傍晚的话应该没问题。比如四点半。”
“哦……那么。”
“幽灵先生那边怎么样呢。”
她用有些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在那时间能够出现吗?会不会有困难?”
“呃,这个……”
就算我想要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99lib.场所,但也并不见得能够如愿出现。——不过,至少今天不是如愿地成功出现了吗。
所以,只要“努力”的话,明天也一定……
“我会试着努力的。”
我这么一回答,鸣稍稍睁大了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眼睛。
“这样啊。”她小声说道。
“知道.99lib.了。那么……明天,四点半哦。”
“我会呆在刚才的大厅里的。你进来吧。”
“——知道了。”
这么回答后,鸣轻快地往回走去。
我一边目送着在红黑色的傍晚的天空下离去的少女的背影,一边将手放在胸口。传递过来的“生藏书网之残影”的,微弱的跳动。刚以为它不知为何有些乱了节奏,怦地跳了起来,却又突然消失……“虚无的黑暗”张开了嘴。强行吞噬了“我”。
第一节
然后,到了第二天八月二日。
按照前一天的约定,我出现在了“湖畔公馆” 。
场所也跟前一天说的一样,在一楼的“正面大厅”。时间估计也是跟说好的一样……这一点只是我的直觉。
靠一直停着的挂钟没办法确认,不过集中听力的话,可以听见从二楼传来了咕的一声。是书房的猫头鹰钟。——四点半。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见崎鸣还没有来。
与五月十七日下午,经历死后第一次的“觉醒”的那时候一样,我站在了这间大厅的,那面镜子前面。临死时我从中目击到我自己逐渐死去的样子的,那面镜子……
……但是。
与先前一样,镜子里还是没有呈现出我的模样。除我以外的所有东西,明明都以原本的模样呈现在了镜子里。
这状态我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一旦这么意识到,我越.99lib. 加觉得能看见我模样的那个少女,见崎鸣的存在非常不可思议。在据说可以看见“死”——可以看见它的“颜色”的她那个蓝色眼珠里,我到底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我一直站在镜子前,等着鸣到来。——但是。
过了一会儿她也没有来,我又等了一会儿。
在寂静中,猫头鹰中的“咕”声连着传来了五下。——下午五点。
怎么回事。
是不是白天的事情有所拖延,所以晚了吗。
呆在这儿不动也不是办法,这么想着,我打算从镜子前离开。于是乎,不知为何在这一刻——
五月三日晚上,我在这里死亡时的那个场面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的镜子中。简直就像是因为什么人的意愿而放映出来的重播画面一样。
第二节
头朝上倒在乌黑的地板上的我=贤木晃也的身体。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好像有点像是中学生或高中生的服装。弯折成变形的角度被甩出去的双手双脚。就算想要活动手脚,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好像扭歪了一样朝着正侧面的脸。头部某处破裂而喷出来的血,把额头和脸颊弄脏成红色,地板上呈扩散状地形成着血泊……
……不久后。
歪曲到变形并紧绷着的脸突然缓和下来,变成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又安详的表情……然后。
嘴唇动了动。微微地。像颤抖一样地。
人声从镜子中传来。
“TSU”“KI”——两声。声响从镜子中传来。
告知八点半的厚重的钟声。好像与它重叠一般。
“……啊。”传来好像在小声叫喊的声音。
“啊!”这是想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
“……晃也先生。”
是想的声音。——呈现在镜子一角的,那孩子的身影。那孩子的脸。极其吃惊。
“晃也先生?”极其害怕。
“晃也先生!”茫然睁大着眼睛的那孩子的。
“晃也……先生。”
我不禁回头看向呈现在镜子中的想的身影的实体应在的位置。通往二楼的楼梯的,楼梯口附近……然而当然地,那里现在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不可能有。
等我转回视线,镜中的画面已经消失了——
突然,某种类似恐惧的预感膨胀起来。我慌张地从镜子前离开,退到了大厅中央。于是乎这一次——
猛烈的响声突然从上方传来。
抬头一看,二楼走廊的扶手折断了,有个人的身影从那里头朝下地摔了下来……
……是我。那是我。是我的身影。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的。比刚才重现在镜子中的情景再往前一点的时候。
忍不住从掉落到镜子跟前的我=贤木晃也的身体那边移开视线,我再次看了看上方。折断的扶手对面,有个人影.99lib?在摇动。那是——
那是月穗。
她以双手撑着地板的姿势,把头伸到楼梯井的空间看着楼下。——这一瞬间。
她“唏……”地漏出了微弱的声音。接着她张大了嘴巴,但叫声并没有响起,传来的尽是喉咙哽咽一样的声音。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可以看见她因混乱而失去焦点的眼睛的动作。
“月穗……姐姐。”
这是……没错这99lib?也是幻象。和刚才在镜子中看见的一样……这是由我自己的记忆片断聚集起来重新构成的那个晚上,显现在了那里而成的幻觉场面。
——我虽然明白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叫唤。忍不住赶往月穗所在的二楼走廊。
我跑上了楼梯。——但是,在那中途。
我察觉到时间继续往前倒退了。
“……你在做什么。”
我听见了这么说着的月穗的声音。
从楼梯尽头的二楼走廊传来。至今为止有过好几次,快要重现却没能完全把握住其中的意思的,那声音。然后没错,那个就算能够想象或推测,也没法伴随真实感受想起来的场面,在那里……
“你在做什么……晃也。”
爬完楼梯,我在走廊上跑了一会儿,在前方看见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月穗的。
另一个是我=贤木晃也的。
两人从走廊深处往这边移动过来。月穗好像一边追逐着步伐摇摇晃晃不稳当的晃也,一边尽力地想要劝解他……
“啊……快住手。”
就算月穗这么说着抓住了手臂,.99lib.晃也还是把她的手甩开。
“别再……管我了。”
将她一把推开。
“你,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别再理我了。”
晃也粗鲁地回答道,但他的发音和步伐一样有些奇怪。
“我已经……”我已经想死了——他=我是想这么说。所以才说别管我,别理我。
“……这样子。”再次抓住手臂的月穗。将手甩开的晃也。
“我已经受够了。”
“这样子……不可以。”
来到了围绕大厅楼梯井的部分,两人的推搡变得更激烈。
晃也的步伐越加摇摇晃晃不稳当,但还是固执地持续着甩开月穗的手的动作。即便如此月穗还是追上去纠缠,拼命想要阻止晃也。这样两人的力量的平衡之中,渐渐产生了危险的错乱。
“别管我……”想要用力甩开月穗的手的晃也。
“我……已经。”
“不可以!”简短地叫喊着并抵抗的月穗。
这时,晃也的自我控制不够完备的动作与力量,招来了他自己的破灭。他扭动身子甩开了月穗的手,但余力过猛使得他摔得踉踉跄跄,背朝着走廊里面向楼梯井的扶手倒在了上面。
估计是老朽化的原因吧,原本就变得脆弱的扶手,不幸因为这次冲击而折断。连重整姿势的空都没有,晃也的身体就翻了个跟头跌落到了楼下……
…………这就是。
这就是我=贤木晃也死亡的真相,是这么一回事吗。——原来是这样吗。
我这么一想的瞬间,幻像就消失了。
我慢吞吞地在走廊前进,确认了扶手的状态。那已经恢复成了被装上新的木板并进行过修理的现在的状态。就算穿过扶手向下看去,也哪里都没有跌落下来的晃也的身体……
“晃也。”
这时又传来了声音。这是月穗的声音。
我一看,在走廊延伸的尽头看见了她的身影。她站在一扇门(没错,那是我的寝室的……)前面。
“晃也,你在吧?”她有些担心地呼唤着。
啊,这是……当然不是刚才的后续。这并非“后续”,而是在刚才发生的事情还要前面……
时间再一次倒退了。
月穗带着想来到这幢房子,去找晃也就上了二楼……判断出他在寝室里。恐怕这就是在那之后不久的场面吧。
“晃也?”继续呼唤后,月穗打开了门。
一看室内的样子,她就发出了响彻房间的惊吓声。
“啊。——什么?你怎么了。”
追逐着她闯入房间的幻象,我在走廊上奔跑。透过开得大大的门,我悄悄观察了里面的状况。于是乎——
有根从天花板的横梁上垂下来的白色绳子。
绳子的一端做了一个能放进人头的圆环……看起来就知道,这是人拿来让自己上吊用的。
绳子正下方有一把椅子。然后,在它上面站着晃也=我。双手握着绳子的圆环,好像现在正要把自己的头往上吊……
“快住手!晃也先生。”月穗叫喊着,跑到了弟弟身边。
“快停下。你在做什么。来,快点下来……”
房间里弥漫着强烈的酒味。一看,枕头边的桌上有个瓶子和玻璃杯。还有药片散落出来的那个药瓶。
瓶子里面是威士忌。药片是最近常用的安眠药吗。把它们一同喝下后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晃也=我在那个晚上,想要像这样子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月穗刚好在那时到来,于是像这样子暂时阻止了弟弟的行动,但在这之后……
“……啊,不可以。”月穗回头看向门那边说道。
“不可以进来,想。你呆在楼下就好。懂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也回头看向了门那边。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追着母亲,想也来到了这里吗。但因为刚才的吩咐,一个人向一楼大厅返回了。然后……
等我将视线转回室内,一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月穗还是晃也。无论绳子还是椅子。无论桌上的瓶子还是玻璃杯还是药瓶。还有弥漫着的酒味。……
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的户外光线极其微弱。冰凉的黑暗从房间的各处渐渐涌出,包裹住了站了很久的我。
第三节
过了下午六点,见崎鸣还是没有出现。不久后到了日落时分,外面的黄昏变为了傍晚……
我一人在这期间,一边有些溶解在弥漫着的黑暗中,一边反复思考。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这是我生前经常会想的。我也曾对月穗和想他们说过这句话。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没有关系。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
比如说,我极少会载人上自己驾驶的车。车子会……就像昨天被见崎鸣指出的一样,会让我想起十一年前的巴士事故。因为那真的是场很惨的事故。99lib?t>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那时的悲惨的情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忘不了……
无论多么留意谨慎驾驶,车子遭遇事故的风险决不会变为零。在事故中会有人死的风险也不为零。所以——
我不愿意载人上车。万一这辆车遭遇了事故,导致那个人死亡的话……光这么想像,就觉得害怕。非常害怕。
尽管我如此地走不出十一年前的经验这一阴影,我自己还是拥有了一辆车,也像别人一样到处兜风。仔细一想这大概是因为“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这种心情一直都存在于.99lib.我的心中吧。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没有关系。
不仅仅是汽车,坐电车或是坐飞机,只要乘坐交通工具时我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过量地意识着事故与死亡的风险。但是,不管什么情况,我果然并不害怕自己死亡。只是自己的话倒也没关系——我觉得我果然是有这样的感受。
也就是……所以说。我一直都被“死”给束缚着。
尽管走不出过去的阴影,强烈地害怕着“死”的风险,但却相反地在某个地方被“死”吸引着。——我认为是这么一回事。这在长年累月后,经过了藏书网好几个阶段变为了具体的自杀愿望……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
迎来二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晚上,我终于打算实现那个愿望。
我准备好绳子,想要在二楼的寝室上吊。在我为了抑制住真的面临实行时的恐怖,而喝了酒和药让头脑变得朦胧的基础上。——没想到。
月穗会出现在那个时刻……
之后的始末就跟刚才目击到……不,跟刚才回忆起来的一样。
结果,那是场事故。
我因为酒和药的关系而变得摇摇晃晃,月穗想要开导、劝解我,结果在中途推搡起来最终发生的,那是……但是。
月穗说不定会认为是自己的错。
认为是自己让弟弟从走廊跌落的。认为就简直就是自己所杀。
难道是,因为这样?
所以她在那之后……
…………
…………
…………
……在那之后。
在我看着呈现在镜子中的自己的模样而断气之后。被拖入虚无的“死后的黑暗”之后的,完全的记忆空白。在那里不知为何,模模糊糊地……我感觉能看见什么。我感觉能听见什么。
那是……
…………
…………
…………
(……在这里)
在这里……那时她这么说道。
(至少……在这里)
至少,在这里……她说道。
(……在这幢房子里)
在这幢房子里……她说道。
为了隐瞒我=贤木晃也之死,到了不得不把尸体藏在某个地方的局面,在与丈夫·比良塚修司商量的过程中,她——月穗这么说道。
所以,我的尸体一定……
第四节
见崎鸣还不来。说不定不会来了。我——我果然还是孤零零一人吗。
第五节
昨天与见崎鸣一起进行着“鬼屋探险”时感觉到的,让我头皮发痒一样的不协调感。那……没错,是在最后为了调藏书网查而下的地下室里。
那个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自问了一次,尽管有些朦胧但还是想到了它的原形。
一旦想到以后,就觉得自己至今为止到底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实在太不象话了,那就是……
……走廊尽头的那面墙。
旧家具一类的东西杂乱地堆积在前的,那面灰色的墙。——那个究竟是不是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子呢。
我摸索了一下记忆,但也还是没有肯定或否定的确信。
是因为那本身就被“死后失忆”给吞噬掉了吗。不,仔细想想的话我在生前就很少会下那间地下室……所以,说不定是原本的把握就很含糊。
我迷茫着不知怎么办,最终我决定先去外面看看。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是昨天鸣给我看的那幅画。去年暑假,她画的这幢房子的速写……
——看过这幅画,你有感觉到什么吗?她昨天这么向我提问。
——你试试和现在可以在这里看见的那九九藏书幢建筑的样子比较一下。毕竟不是照片,可能没有精确地描绘下来,但是……
因为我想起了那时的这件事,因为我想起了那99lib?时她接下来这样问道。
——位于靠下位置的那些窗,是地下室采光用的?
第六节
我一个人站在房子东侧的庭院的,与昨天并无两样的树荫下。
我已经不是很清楚现在是几点了。太阳早就落山,变为了夜晚,见崎鸣还是没有来……现在正吹着风。吹着略带潮气的强风。
虽然被建筑物遮住从这里看不见,不过夜空中好像是出现了月亮。屋顶上空隐约有些明亮。从飘动着的云的缝隙中,还露出了星星的闪光。
我跟昨天一样地看了看房子那边。
应当注意的是……没错,是排列在一楼较低位置的窗户。为了地下室的采光而设置的那几扇窗。
见崎鸣昨天想要指出的,会不会是那些窗户的数量呢。
比较去年的速写与今年的模样,会发现那不一样。因为长得很高的野草的缘故有许多地方难以辨别,但仔细对照一下的话,今年那些窗户的数量是不是比去年少了呢?那时候她是不是抱有这样的疑问并感到可疑呢。
现在像这样,刻意地重新看一下的话……怎么样呢。
在几乎要碰到地面的高度排列着的小窗户里,左手边的几扇估计是属于地下室下楼梯后就在眼前的垃圾堆放场的吧。我这样察觉到。
于是,排在它们右边的几扇,是属于以前用作显影用的暗房的那间房间的……
那么,它们的再右边呢?
我靠着隐约的月光和星星的亮光,试试集中视力。
再右边……就是指建筑物右端跟前。被肆意生长的杂草埋没了一半,那附近稍微可以看见一个白色物体。
那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个装饰品。是鸣用“去年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描述的那座天使像。
因为它紧挨建筑物被放置着,我看不清对面的样子。那或许就是为了制造出这种状态的“障眼法”。
那就只能走近之后再确认了。
天使像的对面——建筑物一楼下方的那部分,一扇窗都找不到。那里只有一面平整的涂着砂浆的墙壁……然而,但是。
见崎鸣去年的速写里,没有这座天使像,在建筑物的这部分也画有窗户。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是说——
原本这里也有采光窗。窗对面当然有间房间。造在房子地下的第三间房间99lib?。
昨天下到地下室里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就当原因是走廊尽头的那面墙的模样吧……虽然我的记忆模糊得让我着急,不过或许那里原本就有“第三间房间”的门。而它现在没有了,不知是不是为了伪装,才像那样子把旧家具之类的东西堆积在了墙壁前面……
……如果这样的话。
“至少,在这里”“……在这幢房子里”这些月穗的话。
根据那些话,说明我的尸体藏在了这幢房子地下的“第三间房间”。被藏进去之后,房间门被堵上,被涂上砂浆封住,面朝庭院排列的采光窗也同样被堵上成为了现在的状态……
这座天使像是为了从庭院看的时候,让窗户数量减少的事实不那么一目了然而被放置的东西。——是不是应该这样想呢。
风变得越来越强了。
随风一起,草木的嘈杂声也变得强烈起来,周围森林整体的嘈杂声也在此时重叠在一起,夜晚突然开始展现出妖异险恶的嘴脸。不断传来的虫子们的叫声停了下来再没有响起,明明是晚上却从哪里传来了乌鸦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流动的云藏起了月亮,周围突然暗了下来。
我打了个强烈的冷战,试着将双手放在建筑物墙壁上好像被用砂浆封住的部分。
这面墙的对面,有着被封印的房间。然后在那里,藏有我的尸体。啊,所以……
…………
…………
…………
……
过了一会儿后。随着一下意外的冲击,我一人被吞入了浓密的黑暗中。
第七节
……什么都看不见。在如同字面意思上的一片漆黑中,我开始混乱。极其混乱。
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可以感觉到。
可以感觉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有些异样的……啊,这里是?
正当混乱之际,我勉强地发起自问。
这里是哪里。藏书网这片黑暗是什么。
与“死后的黑暗”的空虚完全不一样的,异样的密度。异样的压迫感。异样的刺激感与随之而来的不快感。异样的……
……有种非常讨厌的触感。
非常讨厌的声音。非常讨99lib.厌的味道。
非常讨厌的……一旦在意起来就不能忍的程度的。仿佛至今为止一次都没经历过的,非常讨厌的……
我继续混乱着。继续极其混乱着。——但是。
即便在这处境下,我还是勉强站稳在了快到极限的边缘,再次自问。
……这里是?
第八节
这里是……对,这我知道。大概知道。
我慢吞吞地把答案摸索到手边。
我死后成为幽灵……在寻找不知去向的我自己99lib.的尸体。我终于知道了这具尸体的下落。既然已经知道,那我作为尸体的主人不可能没有办法到它身边去。哪怕那是在没有出入口的密.99lib.室……所以。
所以,作为当然的结果,我才会在这里。
在这被封印的“第三间地下室”的黑暗中。99lib?藏书网
第九节
……有亮光。黑九九藏书暗中亮起了光。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电灯泡的光。不稳定地重复着明灭的,微弱的光。
我怯生生地环视着周围。
亮度不够我没法张望到角角落落,不过这里看来确实就是料想中的地方——被封印的地下室中。
肮脏的墙壁。肮脏的地板、天花板。到处散落的垃圾一类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废墟一样的室内的模样……
…………
…………
……有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嗡,地。
好像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的,尖锐的声音。九九藏书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地。
好像什么东西在快速运动的,微弱的声音。
飞来飞去的……这是苍蝇吗。是苍蝇的振翅声音吗。
一往快速运动般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我看见好几个逃向暗处的小小的身影。污黑的,讨厌的昆虫的身影。
……电灯泡的,不稳定的明灭。
随着它的节奏,我也像是想从刚才听见的东西·看见的东西中99lib?逃离一般地闭起眼睛。
第十节
……有味道。充斥着非常讨厌的味道。
我知道跟这相似的味道。但是,如此强烈,可以说让我觉得恶心想吐的异臭——恶臭还是第一次闻见。.99lib.99lib??99lib.
闭上眼睛后,感觉像是强烈了好几倍。
这不能忍的异臭。这大概是……不九九藏书。就算是这样,这种……
第十一节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这时候,我注意到了有个陈旧的大型装置。
陈旧的大型的……那大概是锅炉或暖炉之类的东西吧。
沙沙……沙沙沙沙沙……地,又传来了。
我能微弱地听见那讨厌的声音。
我看见了一个接一个逃向那不知是锅炉还是暖炉的背后的一群黑色虫子。我不禁“唏”地抽动喉咙。
电灯泡忽明忽暗,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第十二节
……有痛感。身上到处.99lib.都有痛感。
幽灵又不可能受伤。这是产生在“肉体的残影”上的“幻痛”一样的东西吗。
虽然不是剧痛,但我开始在意起它一跳一跳,向外渗水一样的不愉快的感觉,一旦在意起来就实在没法停下来。
睁开眼睛,打开左手,我发现不知为何手里会有小石子。我是什么时候把它握在手里的呢。漆黑的小石子……这是,石炭的碎片还是什么?
嗡嗡——,嗡嗡嗡嗡————嗡,地。
想要缠绕我一样的尖锐的振翅声,又传来.99lib.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苍蝇果然还是在室内飞来飞去。而且还不是一只,有几只。有好几只。说不定有好几十只……
我觉得恶心、闹心,就把左手的小石子胡乱地扔了出去。声音没有停下,不过取而代之的——啪嗒地,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在深处的某个地方。丢出去的小石子命中了放置在深处的什么东西(……是什么呢)。.99lib..99lib?
第十三节
电灯炮忽明忽暗。我99lib?觉得好像每重复一次,“暗”着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长……
我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
蹲坐在房间角落的近乎黑暗的深处,那不知是床还是沙发,我看见了这种家具的影子。小石子打中的,是那个吗。
我试着慢慢接近它。.99lib.
因为有靠背和扶手,估计是沙发吧。整个沙发上挂着一块大布……哦,还有鼓起。刚好是可以让一个人躺在下面的鼓起。
……是那个吗。横卧在那里的那个就是我的尸体吗。
第十四节
我又一次用力闭九九藏书
上眼睛,再睁开。
于是乎这一次,看见了沙发旁边的小型方桌。我继续慢慢藏书网接近时,注意到了放在它上面的两件东西。
一件……这是相机吗。
这不是我=贤木晃也生前常用的那台单反吗。昨天九九藏书见崎鸣在意的“不见了的东西”之一。
另一件,这也是“不见了的东西”之一。从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消失掉的那本日记本——《Memories1998》。
原来在这种地方吗。
我拿起日记本开始?99lib.翻页。想要确认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五月三日附近的某处,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
我马上就找到了。
是五月三日当天。
那里有用极其潦草的笔迹写成的这样的文章。
虽然晚了相当久,不过这样我也能和大家相连在一起了吧。
我别无所愿。
第十五节
我站在了挂有布头的沙发前。
依然还在的讨厌的声音。依然还在的讨厌的味道。依然还在的到处的痛感。一跳一跳,向外渗水一样。再加上恶心、呼吸困难、头晕眼花的感觉……颤抖停不下来。身体的颤抖。心的颤抖。99lib?
……但是。
随着电灯泡的明灭我又一次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接着说给自己听。
……在这里。
就在这里,在这块布头下面。
我一直寻找的尸体。我的尸体。.99lib.
第十六节
我把颤抖的手伸向沙发上的布头。
我看见布料上到处被血还是别的什
刷拉地,布头滑落了。
咕哧地,传来恶心的声音。
强烈的恶臭朝我的鼻腔袭来,我忍不.99lib.住放开手中的布料用手捂住了嘴巴……然后,我看见了。
尸体,我的尸体。
变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我的失去生命的空壳。
第十七节
那是个虽保留有人的外形,但已没法称作是人的,不想将其称作是人的,丑陋讨厌的物体。
腐烂的皮肤。腐烂的肉。腐烂的内脏。…九九藏书…
穿着的衬衫被扯开了纽扣而敞开着。内衣到处是洞,还有这里那里破了。像是被虫吃得乱七八糟……不,并不是“像是”。一定是和字面意思一样,虫或什么东西把它吃得乱七八糟。仿佛就要从这件内衣下面渗出来、溢出来一样——?99lib.
腐烂的皮肤。腐烂的肉。腐烂的内脏。我还看见变成烂糊的这些东西,缠绕在外露的骨头上。
弥漫着的恶臭果然是尸体发出的腐臭。尸体会腐烂,虽然我明白这一点,但人和鱼或鸟什么的不一样。我以为会花更久的时间。一个正常大人的尸体,只不过被放在了这里三个月,没想到就会这样……
面部也是一样。
有一半以上裸露在外的头骨。额头和鼻子、嘴唇的肉几乎不剩了。眼球也已不存在,有的只是红黑色的两个眼窝……在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停蠕动着,互相纠缠着地爬了出来……
我“嗝”地漏出一声呻吟声。
……有蛆。
有好几条蛆从眼窝中……99lib?不。
不止是眼窝中。从鼻子中,从嘴中,还从留下一点点的脸颊的肉中。
亮光忽明忽暗。
嗡嗡——,嗡嗡嗡嗡————嗡——
尖锐的苍蝇的振翅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亮光剧烈地忽明忽暗。
“呜哇。”
我这么叫喊后,胡乱地摇着头。还胡乱地挥着双手,想要从那地方往后退。没想到,在那时——
吱吱地,我被绊了一跤。
就在摔倒前我有种踩烂了什么东西的触感,恐怕是在地板上四处爬动的虫子一类的东西吧。因为被踩烂的它的死尸和体液,我脚下一滑。
我偏偏又向前方倾倒了下去。没法站稳脚,我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倒了下来。——倒在了沙发上。朝着躺在那里的尸体。
腐烂的皮肤。腐烂的肉。腐烂的内脏。
瓦解成烂糊的尸体紧挨着鼻尖,我因猛烈的恶臭而透不过气。
我在紧急关头用手一撑,大概是在尸体的侧腹附近。我感觉到了咕嘟一声的讨厌的触感。被我一拉,到处是洞的内衣裂开,把腐肉吃得乱七八糟的蛆和其他虫子们哗啦哗啦地向外蠕动……渐渐爬了上来。爬上我的手。爬上我的手臂。爬上我的肩膀。
“呜哇啊啊啊!”
叫喊着,我拼命地摇动全身,想要把它们甩走。甩走缠绕在我身上的腐肉。甩走围绕着我的腐臭。甩走恶心的虫子们的蠕动。
“……我不要。”
我叫了一阵子后,好像失去气力一样地发出一句自言自语。
“……不。这样子……这样子的。”
光亮慢慢地忽明忽暗。——然后。
它悄无声息地停止在了“暗”的状态。电灯泡烧断了。
“我不要……”
在再次到来的完全黑暗中,我又一次胡乱地摇着头。又一次胡乱地挥着双手。
“我不要。不对。这样子……”
我挤出丑陋沙哑的声音。然后,终于还是叫了。
“……救救我!”
第十八节
“救救我”“救救我”……我觉得我这样子重复叫了有一会儿时间。
我是想让谁来救我呢。我是想让他救我什么呢。我是想让他怎样救我呢。——在我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情况下。
叫累了,不久后我无力地倒在了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保持着这样子侧过身蜷起身子——
“……我不要。”
一边忍耐着呼吸困难与恶心,我喘气一般地自言自语道。
“这样子……这样子……”
连死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向的我的尸体。被藏在什么地方的我的尸体。
我之前一直想着,只要能找到它的话。
要是能亲眼看见它,亲手触碰它……像这样子确认并认同“我的死亡”。另外,可以的话让“我的死亡”被外界知晓,并被好好祭奠。——只要这样做。
那时候我一定会从这不自然且不稳定的状态中解放吧,我之前一直这么想着。“死”变为原本应有的“形式”,接着就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
……但是。
或许这全都是我自己的愚蠢的误解。或许我在某个根本性的地方就错了。
我会这样在这黑暗中,一直与这讨厌的尸体留在一起吗。
就算尸体完全腐烂变为白骨,那骨头最终也朽烂之后,我还是会在这里,像这样子……既不去天堂也不去地狱,也成不了“无”,更不用说溶解在“海”里与“大家”相连在一起当然也做不到,一定就会这样子,永远地……
……我的精神快要错乱了。
不九九藏书
,说不定早就已经错乱了。我……
在黑暗中一直蜷着身子,于是不存在的妄想接连地诞生又消失。
这里——说不定这里正是“地狱”。对,没错。或许就是这样。
三个月前的.99lib.那个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刚才的“遗书”之后,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作为结果,是以与月穗推搡最终跌落而死的形式,不过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自杀”这么一回事。
自杀是大罪——比如说在基督教里就是这么讲的。
自杀的人会掉入地狱。
所以我掉进来了。——掉进了这里。掉进了这个地狱。
(……忘记吧)
某个人的声音突然从心中某个角落重现出来,我已经混乱到了头快要裂开了。不知所以,也束手无策……
(今晚的……一切)
这是……谁的?
(……忘记掉吧)
这是……对谁说的?
这是……
“……够了,算了。”
我无法理解,漏出了软弱的声音。
“我不要啊。再这样……救救我。”
我用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的软弱的声音……我在哭。
“谁来……救救我。”
咚!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沉重的声音震颤了黑暗。
第十九节
咚!地,接连回响的这声音,让我不禁捂住了耳朵九九藏书
。
这里是地狱……刚才的这一妄想藏书网 还鲜明地留在我脑海里。
咚!让我觉得有某个不知真面目的,可怕的东西过来了。栖九九藏书息在地狱中的可怕的、邪恶的怪物,为了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我这么想着。
咚……咣!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虽然我被关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估计是从我背后的,这间房间的墙壁传来。
咚!我支撑起蜷着的身子,变为双手双膝着地的姿势,转身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向后退,但力气不够用结果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抱住了膝盖。
咚……咣咣!
听起来也像是从墙壁外面敲打的声音。是地狱的怪物吗?不,或者说……不会吧。
不会吧……还没等我在心中说出之后的内容。
咚!
几乎要与这格外剧烈的响声重叠一样,又啪啦地传来一声新的声音。是什么呢。好像是木材破裂一样的……啪啦地,又接连传来同样的声音。然后……
……有亮光。有一丝射入黑暗的亮光。
第二十节
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与此同时射入的亮光渐渐增加。
一丝变成了两丝。变成三丝、变成四丝……终于它们变成了合为一体的光束。变成了扩散开来的一片光。
墙壁渐渐坏掉了。被某个人从外侧渐渐破坏。
不久后,我在扩散开来的白光中看见了这“某个人”的轮廓。
并不是怪物,是人的——人类的外形。是我见过的某个人的……身材矮小的少女的外形。那是——
那是。那是……鸣?见崎鸣?
她双手握着什么东西。她摇摇晃晃地举起它,往下一挥。于是乎——
咚!传来敲打墙壁的声音。
啪啦!传来木材开裂的声音。
砂浆和木板的碎片四散。墙上形成的洞的周围一点不剩地塌了下来,光线扩散得更加开了……
“……呼。”
我听见了喘气声。毫无疑问是她的——见崎鸣的声音。哈啊哈啊,哈啊……的,剧烈紊乱的呼吸。这持续.99lib.了一会儿后,安静下来时。
“你在里面吧。”我被这么呼唤道。
除了外面走廊点亮的荧光灯的白色亮光,这次还有手电筒的光线射入了这里。
“你在里面吧,幽灵先生。”
哐啷啷地,传来一声沉重坚硬的声音。看起来是把用来破坏墙壁的道具扔到了一边。
然后她从被打破并扩大到人可以通过的大小的墙壁的洞里走了进来。不过,她走到一半停下了行动,呜呜,地呻吟了一声。
“好强烈的味道……啊啊。”
伸进来的手电筒的亮光,捕捉到了坐在地板上不动的我的身影——
“找到了。”见崎鸣说道。由于逆光我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果然。因为我听见你的声音。”
“声音……”对于我的反应,她“嗯”地点了.99lib.点头。
“我听见‘救救我’从这墙壁的对面传过来。所以……”
接着鸣慢慢用手电筒的亮光在室内的黑暗中照了一圈。她的动作不一会儿就震惊地停了下来。
“……好惨。”她是找到了沙发上的尸体。
“那就是……”
“……我的。”我回答的声音在颤抖。
“那就是,我的……”
“我们出去吧。”鸣说道。
我什么都没能答上来,于是她把手电筒照向我这里。
“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扔下你自己出去。要不我再把墙给堵上?反正你是幽灵,就算这样也还是出得来的对吧。”
“啊,这……”
……对。确实是这样。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乎,见崎鸣再次把手电筒照向里面的沙发那边。她一边用这亮光照着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就是‘死’——”她用平静的态度说道。
我没有看尸体,而是看向了她那边。我看出她用空着的右手遮住了右眼。
“我能看见‘死之颜色’。”鸣继续说道。
“虽然也没必要特地去‘看’。真是太惨了……我说,总之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吧。尸体又不会逃跑。”
说着“好吗”,她朝我伸出了右手。
“来,快点。”
在我完全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理解现状的情况下,我慢吞吞99lib.地站了起来。见崎鸣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是只稍微有些被汗的沾湿,稍微有些冰凉的手。
第二十一节
被鸣拉着手,我来到了外面。
从地下室走廊里,那个尽头的墙壁被破坏而形成的洞中出来。
外面的地板上滚落着一把肮脏的鹤嘴锄。——这是。
大概这就是放在车库的那把鹤嘴锄吧。她刚才是用这个把这面墙壁……
“没事吧?”鸣问道。
“能动吧。”
“——嗯。”
“那就去上面。”她向我催促道。
“这里……不太好。”
这么说着,在走向楼梯的中途,她向墙壁上的洞回头看了一次。
“这个季节,要是放在那里三个月的话,变成那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会腐烂,会被虫吃。那种程度说不定还算好。——你有想象过那里会有什么样的尸体吗?”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是垂着头。这状态仿佛就是已经失去了靠自己的意志来行动的力气。
我被鸣拉着手,上了楼梯。一边上着楼梯,她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这幢房子,二楼断电了。好像是电闸掉了。”
二楼……断电?
“所以,放在书房的那部电话子机的充电也断了……还有那台文字处理机。”
书房的……文字处理机?
“就算按下电源按钮,当然也不会启动。——对吧?”
离开楼梯间来到一楼走廊,见崎鸣直接前往了“?99lib.正面大厅”。只有墙壁上沿挂着的几盏灯亮着,大厅内有些微亮。从外面传来了强烈的风声。
来到大厅中央后,见崎鸣又一次“呼”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她小声说道。她放开我的手,一边拍着衣服上弄脏的地方。
“已经够了吧。”她重新转向我这边说道。
“……啊?”
“你在找的尸体找到了……想起来了没?为什么那具尸体会被藏在那种地方。还有贤木先生在三个月前的晚上,经过了什么过程而死的。”
“嗯……大概。”我还是垂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大致上的部分都想起来了。”
“——然后呢?”见崎鸣继续问道。
“找到那具尸体后……怎么样了?能像昨天说的那样,和之前死去的‘大家’相连在一起吗?”
“啊……这。”
我回答不上来,翻起眼珠看着对方的脸。鸣紧紧咬住嘴唇,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然后说道。
“死之后会怎么样,这种事,不死死看的话谁都不会知道。——所以说,贤木先生生前考虑的事情,我认为是幻想。”
“幻想……”
“‘死’是——”见崎鸣平淡地讲道。
“‘死’是更加空虚不断,孤独不断的东西……不过,这或许也只是我的幻想。——来这边。”
被她用手招呼,我不知所以然地朝向了她那边。是在从大厅中央往贴在墙上的那面镜子方向走几步的地方。
鸣与我并列地站在旁边,缓缓地指了指镜子方向。
“你在那里能看见什么?”
“那里是指……镜子里面?”
“对。”
“这……”
镜子里呈现出了见崎鸣。她旁边的我=贤木晃也的身影……并没有。我当然不可能呈现在里面。
“只有你。”我用小声音回答道。
“呈现在镜子里的,只有你。”
“这样啊。”鸣伴着叹气声回答道,接着又拍了拍衣服上弄脏的地方。
“不过……真不可思议呢。我是可以看见的啊。”
“啊?”
“站在我旁边的你的模样,我在那面镜子里也能看见。”
“这,这是。”
我看了看她的侧脸。她把视线笔直地朝向镜子一动不动。
“这一定是因为你的那个‘人偶之眼’的‘力量’……”
“不。”鸣微微摇了摇头。
“我认为不是这样。”
这么说着她缓缓举起左手,用手掌遮盖住了自己的左眼。
“这样子,我也还是能看见。”
“……怎么会。”
“和‘人偶之眼’没有关系。只用这只眼睛,我也能看见呈现在镜子里的你的模样。”
这……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直接看向因太过混乱而哑口无言的我这边。
“你还不明白吗?99lib?”见崎鸣说道。
“你还不能看见吗?”
“我……”
“你是贤木先生的幽灵。三个月前在这里丢掉性命,而尸体被藏在了刚才的地下室里。今晚总算注意到了99lib?尸体的所在,为了去确认它而进入了那间房间……但是,你喊了‘救救我’吧。救救我,我不要,不……这么喊着。”
“那,那是……”
我双手抱头。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当场昏过去一样。
“所以我说,你并不是。”鸣果断地说道。
“你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但是。”
“你转过来。”
被她这么一说,我重新转向她那边。见崎鸣这一次举起右手,一边用手掌遮盖住了右眼,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身上看不见‘死之颜色’。”
她又一次果断地说道。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就看不见。所以……”
“……怎么会。”
我软弱地呻吟着。鸣放下遮住右眼的手,将左右两边的眼睛笔直转向我……不久后又一次,果断地这么说道。
“所以说,你根本没有死。你活着。你自己得先意识到这点啊。”
第二十二节
这怎么可能……即便如此,我还是控制不住思绪。
我=贤木晃也死了。
三个月前的五月三日,经过今晚终于想起来的那样子的过程……我死了。我确实死了。死后成为幽灵,现在像这样子……
“这……你骗人。”
“我不会骗你的。”
“你骗人。贤木晃也死了。尸体也找到了。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
我不知所以地反驳道。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不会呈现在镜子里,除你以外的人也看不见,还会到处出现又消失……”
“但是,你是活着的。”鸣笔直地目不转睛盯99lib?
着我。
“你是活着的。”她反复道。
“你不是幽灵。我认为幽灵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至少我是没有看见过。”
她到底在说什么。完全搞不懂。理解不了她的意思。难道说这……这场对话本身就是我的幻觉或是妄想?实际上我还呆在地下室的那片黑暗中。见崎鸣根本就没有出现。于是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怎么会。”我依.99lib.然震颤着声音。
“怎么会……我到底。你到底……”
“你也差不多真的该醒过来了。”
鸣这么说着伸出双手,放在了我的双肩上。
“真可怜。”
……可怜?
“你,你在说什么……”
“明明还是个小孩,就这么逞强。这么努力地扮大人。”
……还是,小孩?
“你在说什么……”
“你并不是贤木晃也。”
……并不是,贤木晃也?
“你别再胡扯了……”
“你不是贤木晃也,也不是贤木晃也的幽灵……你是。”
……我是。
“别再……”
“你是小.99lib.想。”
……小想?
“我是想?”
“你是比良塚想。今年春天刚刚升上六年级的男孩子。还只有十一岁或十二岁……然而,三个月前在这里目击到了贤木先生,以此为契机,变成了这样……一直自认为自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
……一直自认为?
“不会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也只能是擅自想象而已……”
……我是,比良塚想?
“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我果然还是这么想。
有过好几次,出现在比良塚家的时候,还有出现在见崎家别墅的时候……想还是想,不是好好地呆在了那里吗。不是跟月穗和鸣对话过吗。我不是既看见又听见他们的对话了吗。明明如此……?
“你说你在这大厅的那面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死去的模样,那原本就是小想从那里——”
说着,见崎鸣指了指楼梯口附近。
“是呆在那里的小想,在那面镜子中目击到的情景。拥有了‘自己=贤木先生的幽灵’这一自我意识之后,小想把这重新定义成了‘贤木先生自己在死前那一刻看见的情景’。以一知万,会不会大概就是这样子呢。”
“…………”
“说到你的,作为贤木晃也的记忆的问题。”
“…………”
“因为你不是贤木先生本人,所以就算除去你自己的‘由于打击造成的暂时失忆’,没法顺利想起很多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其中你作为贤木先生的幽灵想起来的各件事,都是你过去从贤木先生口中听到的内容,或是你与贤木先生在一起时看见听见的事。”
——因为是场很惨的事故。
这并不是我说的话?
——要是只有自己死的话,没有关系。
而是我听见的话?
——被束缚……确实。说不定是这样。
“就比如去年,我见过贤木先生几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场吧。你把在那里听见的我与贤木先生的对话,作为不是你自己而是贤木先生的记忆想了起来。看了留在书房的日记而知道——想起来的事情,肯定也有很多吧……”
…………
…………
…………
……就算她这么说。
无法相信。
这种话我怎么都无法相信。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时而会在生前有些关系的地方出现又消失……因为是幽灵,所以,就算是这幢房子里上锁的房间也能够自由出入,要说今晚,也是成功进入了那间被封印的地下室……
“就如我刚才所说,二楼断了电,不管是谁用什么办法,文字处理机都不会启动。并不是因为你是幽灵所以没法启动它。”
见崎鸣平淡地继续说道。
“你说你能出入二楼上锁的房间,也不过是你自认为是那样而已吧。因为你知道钥匙的摆放地点。并不是因为是幽灵所以能够穿过门或墙壁,其实是用了那些钥匙出入的。只不过是为了作为幽灵能符合情理,不愿意承认那些事实而已……我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作为幽灵能符合情理?
见崎鸣用极近距离盯着无言以对的我,继续讲道。
“还有,前一会儿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的那天——”
是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下午。
“那时,我是为了拜访贤木先生来到这幢房子……但是,庭院里的紫玉兰树下却放有一辆自行车。”
啊……那是。
“我不小心撞了上去,弄倒了那辆自行车。我花了点力气扶起了它……就是在那时弄脏了眼罩。”
“——我看到了。”
“嗯?”
“这场面,我从书桌的窗口……”
我记得那时候,我凭感觉理解成了是她骑来的自行车。不过,仔细想想的话……
“那辆自行车是小想的吧。”
至少不可能是她的自行车。
那一天之后的第三天,不是在见崎家的别墅听见了吗。见崎鸣不会骑自行车。所以……
“是你自己骑过来的,但那对幽灵的你来说不合情理——是‘不合逻辑的事实’,所以你敷衍了它的意义,当作没有看见。”
……敷衍,当作没有看见?
“今晚我被那辆自行车帮了一把。”见崎鸣用变得略带热气的声音说道。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好久……对不起。发生了很多麻烦事……虽然我有些犹豫到底怎么办,不过总之还是抓紧赶了过来。已经晚上了,幽灵先生会不会消失回家了,我也这么想过九九藏书……不知该怎么说,我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等我一过来,看见那辆自行车。虽然房子里的灯光灭了,不过既然有自行车,那你应该就在这里。这么想着,总之我先往房子里面找……我一来到地下,就听见了从那面墙对面传来的声音……”
“…………”
“我也试着呼唤过你,你没发觉吗?估计你根本顾及不了吧。在那样子的空间,看见那样子的尸体……”
“…………”
“既然你在里面,我认为某个地方会有入口,比如能从房子外面进去的入口。但是,我根本没这个空去找,我想还是打坏比较快。那里原本就有扇门,那里被从上面涂固封住了……我可是费了很多精力的啊。我想比起叫别人来,总之还是得先救你……”
“…………”
在我无论如何都还是什么都回答不上来——我无法相信这一切的状态下,时间过了一会儿。
在室外吹着的风声的间隙中,书房的猫头鹰中的“咕”声微弱地传来了一点点。啊……现在已经几点了呢。
“我……”
不久后,我胆怯地张开嘴。
“……你的那双眼睛里,真的能看见我的模样吗?”
见崎鸣将隐约的笑容浮现在嘴唇上。
“是这边这个眼睛里。”她答道。
她用左手遮盖住了据说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人偶之眼”。
第二十三节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将视线转向镜子。
刚才看的时候没能看见的东西,呈现在了那里面。
站在见崎鸣的旁边——正是我现在站着的位置——稍微歪着头,同样看向这里的……比鸣的身材还要矮小的男孩子的模样。——比良塚想。
穿的衣服也与至今为止自我意识到的不一样。像中学生一样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并不是这样,而是黄色短袖保罗衫和牛仔裤。衣服上、脸上、头发上、手臂上……都被沙尘、泥土、泥浆弄得到处都是污点。眼睛充血,脸颊上还留有好几道泪痕。那就是——
那就是我吗。是我吗。
那就是……
我盯着镜子看着,动了动。里面的男孩也同样地动了动。
我走了走。里面的男孩也同样地走了走。——也没有不自然地拖着左腿。
(……忘记吧)这时突然间传来一个声音。
(把今晚的事情,全部都)
镜子中的男孩的身边,可以朦朦胧胧地看见月穗的身影。苍白的脸,严肃地紧绷着的表情的,月穗的幻像。
(……忘记掉吧)
哦……是这样啊。那一晚,由于目击到贤木晃也的死亡受了太大打击而变得茫然自失,并且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比良塚想。月穗向这样的想吩咐道。
把今晚在这里看见听见的事情全部忘掉。
今晚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样的暗示,肯定也是。所以想,才会变得那样……
“……啊。”
我——我叹了一口仿佛从身体内部吐出一切般的又长又深的气,悄悄窥探着见崎鸣的脸。她只是沉默地向我点了点头,除此以外并没有打算说别的什么。
我再一次叹了一口更长更深的气。我=贤木晃也离开了,剩下的就只有“我”了。
“……再见。”
99lib?我发出声音。
到今年早春还是清澈的少年低音,不过因为突然开始变声成了嘶哑得很奇怪的(再见……晃也先生),我的声音。
第一节
.99lib?“夜见黄昏下,虚无苍之瞳。”的地下的展览室。在像是地窖一样的这间房间的一角,在一如既往的黄昏般的灰暗中——
听完见崎鸣所讲的“今年夏天的,另一位‘SAKAKI’的故事”,我重复了几次深呼吸。
我明明自认已经习惯了这间地下室的这种空气,可从故事进入尾声开始,我陷入越来越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被讲出来的一句一句话,放大着陈列在这里的人偶们的“虚无”,而自己就快要被吸入其中一样……
估计一定是想要与其抵抗的心情也起了作用,我故意用轻快的语调。
“结果真正的幽灵根本不存在,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说出了这样的评论。好像有点太过直白了……不,不过其中的真相,我算是从中途就开始隐约预感到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八月那次班级合宿的晚上,鸣说过。
就是在“咲谷纪念馆”中的一间内告诉我“人偶之眼”的秘密的那时候。我问她有没有见过幽灵之类的东西,她回答道。
“没有。——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她是这么说的。
关于幽灵的存在这件事,她好像说过“我不清楚”。也说过“大概基本上是没有的吧”。
会显现在鸣的“人偶之眼”中的,终究只是“死之颜色”而已。
应该是与可以看见灵体或是预知死亡这一类的“能力”又不一样的……这一点也是我的理解。
“总之就是小孩子的独角戏啊。”
接着我不知不觉,用了更加直白的说法。仿照歌舞伎或日本舞蹈的“模仿人偶”,我脑中浮现了小孩扮演的“模仿大人”“模仿幽灵”这样的形象,于是乎鸣“嗯”地稍稍歪了歪头。
“你这样子总结,我不太喜欢。”
“咦……啊。”
“真相确实就是小想的‘自认为’,我能明白你会想这么说……不过。”
看见鸣闭上嘴巴,冷冰冰地眯起了右眼,我稍微有些慌张。我调整坐姿再次深呼吸,入神地揣测她“不过”之后要说的话——
“对他来说是个格外实际的问题。”
我这么说着,“嗯”地一脸正经地向她点了点头。
“这点我明白……不知怎么说,该说是非常复杂又微妙吗。想要说明清楚好像有些困难。在小想的心中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也是呢。”鸣咬紧嘴唇,也点了点头。
“大致的内容我成功从他嘴里打听出来了,事实关系也算是成功确认了……但是,超出这些的就。不管他想要怎样有条理地解释,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这就会说到人格分裂和附身现象的方向去了吧。”
强烈地自认为自己是“贤藏书网木晃也的幽灵”,出现着的时候彻底作为它来感觉事物、思考、行动的比良塚想。在我考虑他的内心状态的时候,这些词语和概念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但是。
“不过感觉稍微有点不一样呢。”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我却马上想要撤回那些话。
到底拿那些现成的用语来充数真的好吗。——我突然感觉到了这样的疑问。这对鸣来说也一样。
“把小想的那情况看作是‘心理疾病’,由专家分析并归纳成‘型’,我认为这达不到任何成果。不过估计大多数人都会想要通过这么做来九九藏书理解他的情况。”
这么说着,她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刚才榊原同学说过‘非常复杂又微妙’吧。”
“啊……嗯。”
“‘微妙’我赞成。不过,看起来‘复杂’,只是因为几件其实很单纯、简单的事情聚集到一起相互纠缠。我是这么想的。”
“几件单纯的事情?”
“我们来列举一下关键词吧。”
鸣慢慢闭上右眼,又睁开。
“小孩。大人。死。幽灵。悲伤。……还有,相连在一起,这些吧。”
“呃,这些……”
“每一个词语都很单纯吧。但是它们一点一点地带着独自的意思相互纠缠,弯曲到变形……于是作为结果,小想的心中诞生了‘贤木先生的幽灵’。”
“呃……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再解释下去不会太不知趣吗?”
这么回答的见崎鸣,不知是不是故意,脸颊上绽开了稍微有些坏心眼的微笑。
“又不是国语的考试问题……你说呢。”
我“嗯”地哼了一声,靠在了扶手椅的靠背上。
“确实如此。不过——”
鸣抹去微笑说道。
“那我就先把关于五月三日在‘湖畔公馆’发生的事情重新整理一下哦。我觉得这方面还是仔细理99lib?解清楚比较好。”
第二节
据说贤木晃也一直以来活在“悲伤”之中。
十一年前的“八七年的惨剧”中,在眼前失去大批同伴的悲伤。接着是失去母亲的悲伤——
为了能够逃脱“灾祸”,带着全家逃离了夜见山,但由于停不下来的‘灾祸’,留在市内的班级相关人员还是继续一个一个丢了性命。只有自己一人逃了出去而得救,他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内疚感。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消失的内疚感……然后仍然是悲伤。
在这期间不知何时,贤木一方面恐惧着“死”一方面又变得被“死”吸引。
退了大学去四处周游,说不定对他来说,与养小动物又在庭院排列它们的墓碑这一行动一样,是询问“死”的意义的行动。
不久后他的想法固定在了一个方向。
比起像这样一直活在不会消失的“悲伤”中,不如自己干脆也一死了之。这样做的话,就能从这份悲伤中被解放。这样做的话,大概也能和之前死去的“大家”相连在一起了吧。
所以,够了……他到了下定这种决心的地步。说着“我别无所愿”,对自己的“生”断了念头。然后——
贤木想正式实行这个计划,是在他的二十六岁的生日也就是五月三日的晚上。在《Memories1998》中写下类似遗书的文章,准备好上吊用的绳子喝下酒和药……好了接下来就该实行了,在这一刻,月穗带着想意外地到来了。
接下来的,他不幸从二楼走廊跌落·死亡的经过,可以相信想的“作为‘贤木晃也的幽灵’想起来的事实”吧。实际上来说,那是以追着月穗去了二楼的想自己看见听见的事情的记忆为基础,从“贤木的幽灵”的视角重新构成的东西。
目击到当成父亲或是哥哥一样敬仰的贤木现在正要死去的模样,想受到极大的打击而变得茫然自失,并且陷入半昏迷状态。另.99lib. 一方面月穗总之先是赶向了跌落下来的贤木身边,知道了他已经断气了。她在这时做出的判断·执行的选择,决定了将来的发展。
她为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让他躺下,接着打了电话。在叫救护车与警察之前,她优先打给了丈夫比良塚修司。
“不得了了。不得了……”
感觉断断续续地听见了月穗这样的声音——据说这是想在之后告诉鸣的自己的记忆。
“……啊?”好像吃了一惊的月穗的声音。
“但是……但是,这样子……”
她通过电话在和某个人交谈。对方看起来是修司。——据说是听口气而这么判断的。
“哦……好,好的。我,我明白了。总之赶紧……好的。……拜托你了。我等你。”
过了一会儿,比良塚修司赶到了。拥有医师执99lib.照的他确认了贤木的死亡,从月穗口中听说了详细的经过……从这部分开始想的记忆大多是中断的,因此大部分都将会是推测。
该不该把事件通报给警察呢。
贤木晃也当晚想要自杀一事为真,但从结果上来说让他跌落的人是月穗。虽说实质是不测的事故,但有可能会被追究过失致死的责任——她感到害怕。还觉得说不定警察会对自己抱有无根据的怀疑。
再说家里人——从修司看来的话是小舅子——计划自杀一事,对作为当地名门的比良塚家来说是不想让外界知道的丑闻。要是月穗以这样的形式在其中有所关联,就越加不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世了。秋天还等着选举。……商量到最后,两人给出的结论。
那也就是“隐瞒”。
贤木晃也今晚死在这里,这一事实就当作没有。眼下,就当作是他一人去了什么地方长期旅行吧。他本身就有像是流浪癖之类的性格,这决不会是不自然的剧本。反正亲近的朋友也几乎没有,估计到最后就计划用“出去旅行以后失去音信”来了结这件事吧。
于是,为了这样总之先得把尸体处理掉。为了不让第三者发现,不得不扔去哪里或是藏在哪里。
“至少……在这里。”
估计月穗是在这时侯说出口的。这也是想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中听见并留在记忆中的语言片断。
“……在这幢房子里。”
处理尸体时,埋在森林里沉在海里或湖里……选项要多少有多少吧。但是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让步。
先父喜爱的“湖畔公馆”对贤木来说也是有强烈的留恋的,特别的房子。月穗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为了自己两人方便要隐瞒他的死亡,至少尸体也要……她这么恳求道。
至少,在这里。在这幢房子里。
在这幢房子的某个地方。——这样恳求。
作为结果,修司听从了她的恳求。要是将来,贤木晃也以“失去音信”的状态被宣布失踪,被认定死亡的时刻到来的话,“湖畔公馆”也会是他亲姐姐月穗继承。不用担心会落入他人手中。或许是预料到这点而做的判断。——然后。
被选作尸体隐藏地的,是多年以来没有被使用,其存在也只有极少人了解的地下的一间房间。
两人把尸体抬进那里,决定让房间本身变为“不存在的东西”。堵住门和采光窗的工程,估计要不是修司自己执行的,要不就是秘密派人执行的吧。他是个连建设方面的事业都有所涉及的人物,这应该决不是一件难事……
封住尸体时,把贤木的单反带进来放在他身边,这一定是月穗的申请吧。是以与把死者的爱用物品放进棺材相同的心情……可以这么想象到。
放在一起的那本日记本,恐怕是为了消灭证据。在寝室或书房找到了记载有可以被看作自杀前的“遗书”的文章的东西,觉得放这不管会有些不妙。既然这样,完全可以撕碎或是烧掉,但却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设想在最坏的情况下可以当作“保险”。
万一,当作“不存在的东西”的地下室的存在被揭发,尸体被发现,这样的情况发生时,这日记里的“遗书”将会拥有意义。贤木之死原本就是自杀,为了能够这样辩解,这会成为有力的证据。是这么考虑才……
第三节
“那间地下室好像原本是作为暖炉房而建造的。”
补充着这样的说明,鸣往圆桌上瞥了一眼。闭合地放置着的那本速写本,就在她视线的延长线上。
“据说是点燃那个巨大的石炭暖炉,让排烟的烟囱通过建筑物的关键地点,用以当作冬季期间的取暖装置,是这样子的结构。这从很久以前就没有被使用了,贤木先生的爸爸得到那幢房子以后,也一直被搁置着不管。”
“小想握着的黑色小石子,那么说果然是石炭?”
我一问,鸣说着“对”点了点头。
“我认为是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行动的过程中,把落在地上的很久以前的石炭碎片捡了起来。”
……话说回来。
比良塚想在八月二日晚上,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入那间房间的呢。门和采光窗全都被堵住,应该没有空隙可以出入的才对啊。
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好像是偶然。”鸣很干脆地这么回答道。
“偶然?”
“原本就是那种用途的地下室,所以有个可以从外面直接放入石炭的,不知道该说是通道还是洞眼。从地面上斜着向下滑入房间的隧道,这种感觉。”
是不是想象成大楼的垃圾滑槽就可以了呢。
“这个也早就被忘记了存在,月穗女士她们也不知道。在执行封堵门窗的工程时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或许室内那一侧的,石炭掉落下来的洞眼,大概也是被垃圾或别的什么堵住了一半.99lib?的状态。”
“小想找到了那个?”
“好像真的是偶然。那一天,他虽然注意到地下室的采光窗数量减少了,但不是真正的幽灵的那孩子根本没法穿过墙壁。在他想不出办法而在附近徘徊的时候,偶然在地面上找到了陈旧的铁盖,打开一看……”
“就从那里进去了啊。”
“本人看起来没有把意思理解得很清楚。实际上应该是掉入了洞里,这样子的感觉吧。他也说过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冲击。像是那时候受的伤,他身上也到处都有很多……”
八月二日晚上,鸣将想从地下室救出来之后,听说发生了这样那样很多麻烦事。这也是当然的吧——我可以想象得到。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只有联系雾果一个办法。我简短地告诉了她经过,叫她跟爸爸见崎也说一声让他过来。”
“比良塚家那边,小想不见了没有引起藏书网
混乱吗?”
“好像没有察觉到。”
鸣答道。用好像有些失望的声音。
“听说小想自从五月份99lib?的事件以来,在家就一直闷在房间里。那天月穗女士好像也不知道小想从下午就出门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
在比良塚家中的想的孤独,好像就显现在我眼前一样的心情。估计就算在五月的事件以前,基本的家庭环境一定也是这样子的吧。
“在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结果警察也来了。小想总之先去了医院。我也被警察人员们问了很多问题……”
在那之后事件是被怎么处理的,关于这个据说有很多不明确的地方。在地下室被发现的尸体一事没有被公开报道,比良塚夫妇因遗弃尸体及其他嫌疑被捕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为何,结果上来说并没有发生。
只不过,比良塚修司中止了参加预定在秋初的选举。我不知道这里面大人们有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比如说鸣就算向雾果询问内情,据说得到的也尽是敷衍的答案。
第四节
比良塚想为什么会开始自认为自己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呢。
我知道会被说是不知趣,但在这之后我还是尝试了对其进行解说。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这么做。以鸣刚才示意的“关键词”为线索——
“小想是非常喜欢贤木先生的吧。因为对小想来说,贤木先生真的是像爸爸或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你想成为大人?还是说不想成为大人?
……都不是。
都不是?
孩子不自由……但是,我讨厌大人。
讨厌,吗。
虽然因人而异。如果是喜欢的大人的话,我想快点成为。
“小想一方面是讨厌大人的。照我的想象的话,估计贤木先生以外的大人他大多都讨厌吧。月穗女士的再婚对象比良塚先生,还有只把爱情倾注于与这比良塚先生之间生下的小美礼身上的月穗女士,估计学校的老师们也都……所以。所以,小想这么99lib?想。如果是喜欢的大人的话,我想快点成为。那也就是说,如果是像贤木先生这样的大人的话,他想快点成为,是这么一回事……”
人死了的话会怎么样?
——嗯?
死了的话,会去“另一个世界”吗?
哎呀……会是这样吗。
幽灵,存在吗?要是灵魂留在了“这个世界”,会成为幽灵吗?
不存在幽灵什么的。这样回答才是正经的大人的责任……嗯,或许会存在也说不定。
这样哦。或许我心里有些希望它存在。
“这样的贤木先生,在小想的面前死掉了。
“现在自己最喜欢最珍惜的人。将来自己唯一觉得‘想要成为’的大人。……这样的贤木先生。
“小想不愿意接受‘贤木先生已经不在了’这一现实。然而死者不可能复活。
“小想失去了自己认为将来想要成为的‘理想的大人’。如果不能成为那个人一样,他认为还是当个不自由的孩子更好。但迟早,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会成为大人……”
死后也会分为会成为幽灵的人和不会成为的人吗?
要是在这个世界留下怨恨或依恋而死的话就会成为幽灵,据说是这样的。
比如受到很过分的对待而死?就像阿岩一样?
据说会成为怨灵,向过分对待自己的对方复仇。其他的话,比如没能把想法告诉重要的人就死了,比如没有被大家好好祭奠……
“如果那一晚,月穗女士她们叫来了救护车和警察的话。如果贤木先生的死被公开,葬礼和埋葬都被正式举行的话——
“这样的话,大概小想就不会成为‘幽灵’了吧。
“没想到,现实完全相反。
“小想被月穗女士吩咐,被下了暗示,要忘记今晚发生的事情……与受到的巨大打击相互作用,的确封锁住了那一晚的记忆并关闭了心门。贤木先生之死被隐瞒,没能被大家好好祭奠……于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在小想之中觉醒,变得时而会出现了,这对小想来说,也从两方面的意义上联系到了实现他自己的愿望。
“一方面是希望贤木先生留在‘这个世界’的愿望。希望他死后也会成为幽灵,呆在自己的身边。
“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现在成为‘最喜欢的大人’而不是‘讨厌的大人’的愿望。与其成为‘讨厌的大人’,还是希望一直是个孩子。
“但是迟早,不论是否愿意自己都会成为大人。既然如此,还是希望现在成为‘最喜欢的贤木晃也的幽灵’这一‘大人’。这么做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希望停下自己的时间这一愿望吧……”
我认为……人死之后,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呢。我有时也会这么想。
“大家”是指谁?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
“就这样子,小想作为‘贤木晃也的幽灵’觉醒,时而出现在这里那里,随着他渐渐取回作为‘幽灵’的记忆,开始寻找起.99lib.了不知去向的贤木先生的尸体……从那里开始说不定已经是‘代理’一样的行为了呢。
“与其说是为了实现小想自己的愿望,不如说是彻底作为‘贤木晃也的幽灵’,想要为已死的自己=贤木晃也做的事情。找出尸体公之于众,这样一来本来应有的‘死’来临的话,自己=贤木晃也就可以和‘大家’相连在一起了。因为贤木先生一直期望着这样……所以。”
第五节
“怎么样?”结束了不知趣的解说,我非常紧张地观察着鸣的反应。
鸣一本正经地抱着胳膊。
“还算可以吧。”她答道。这时的她看起来仿佛和某一刻的千曳老师很相似。
“这本来就不是可以拿出正确答案的问题……只不过。”
“什么?”
“虽然我感觉这样子比喻也挺不知趣的,但我总感觉那个‘幽灵’跟海市蜃楼差不多。”
“海市蜃楼?”
这么一说故事之中确实出现过一小段在绯波町的海上看见的海市蜃楼的情节。
鸣答道“对”,闭上了右眼。
“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虚幻的风景。原本的风景由于空气的温度差使得光发生折射,或伸长或缩短或倒转地显现在了与原本不同的地方的……歪曲的虚像。”
“啊,嗯。”
“周围人看见的一直都是比良塚想这个男孩子的实像。但是,那孩子自己看见的是那种像海市蜃楼一样歪曲的自己的虚像。那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
“哦……”
“所谓空气的温度差,也就是藏书网空气中包含的分子的运动量之差吧。在每一段单位时间里的密度之差,也能这么说吧。”
“是这么一回事吗。”
“小想的情况,折射的原因是内心的温度差。内心中的‘悲伤’的密度,之类的。它的数值变得太高,原本的模样成了歪曲的虚像……这样子。”
鸣九九藏书“呼”地舒了一口气,我“嗯嗯”地向她点着头。
比起生硬地搬弄看似有理的道理来解释,还是这种比喻方式更为合适,我一边这么想——
“顺便不知趣地提一下。”我说道。
“我思考了一下这样的规则。”
“规则?”
“不如说,是‘贤木晃也的幽灵’的认知模式。”
“嗯?”鸣很感兴趣地看向我这边。
我又一次非常紧张地,把从刚才开始就在思考的,想要的在脑袋中总结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
“小想作为‘幽灵’出现着的期间,是怎么样认知小想自身的。这应该不会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一样的吧。我认为差不多可以大致分为这样几个模式……”
接下来我向她展示的,是如下三种“模式”。
1只有自己一人在场的时候。“贤木晃也的幽灵”会将处于那里的比良塚想的实体认作“不存在的人”。所以,就算看镜子也不会看见自己=想的模样。
2有别人在一起,他或者他们承认想的存在的时候。在这种地方,“幽灵”也会承认“想在这里”。“幽灵”会虚构一个像出窍了的“灵魂”一样的视角,观察自己=想的模样与言行。
3就算有别人在一起,但那个人可以看见自己这个“幽灵”(——“幽灵”自身这么认为)的情况下。在与那个人独处的地方,会按照1将想认作“不存在的人”。
“适用这条3的唯一的对象也就是见崎鸣。”
我一边回忆着她所讲的内容的细节,继续说道。
“比如说,‘幽灵’出现在见崎家别墅的茶会的时候。见崎感觉像是发起邀请一样,一个人去了露台,结果想也追着你来到了外面吧?然后变成了你们两个独处的情况,他作为‘幽灵’向你搭起了话。但是那时候在场的小想自身成了‘不存在的人’……
“没想到,见崎的爸爸出现在了那里。因为你爸爸把在场的小想当作存在的人来对待,这样子的话‘幽灵’那一边的认知也不得不切换,于是变得无法与你直接对话,变得快要消失……对吧。”
过了一会儿,鸣说着“确实”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这样子。”
“这里面——”
我继续往下说道。
“让我非常在意的问题是,小想到底是为什么会误会。见崎鸣的左眼能看见、一直能看见自己这个幽灵,这个误会。”
这点我想要确认清楚。
就算现在回顾一遍刚才鸣讲的内容,我还是不知道原因觉得不可思议。两人今年夏天在“湖畔公馆”的书房第一次相遇的那时的状况,怎么想都是“刚摘下左眼的眼罩,就看见了在这之前没有看见的幽灵”。
“那是——”
鸣用手指碰着眼罩的边缘,平淡地答道。
“那也真的只是小小的偶然重合起来,变成了那样的结果。”
“偶然,重合起来?”
“对。那天我去‘湖畔公馆’,弄倒了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我看见二楼有个人影闪过。所以一定有人——至少小想在里面,这么想着,我就按了按正门的门铃,但谁都没有来应答。于是我就绕到后门去看了看。
“然后门是开着的,进去一看还有双鞋子。有双比我尺码还要小的脏脏的帆布鞋……”
鸣上了二楼。因为感觉是在书房窗户里看见的人影,所以就直接去了那间房间,那时——
“刚好在那时候,正前方最里面的猫头鹰钟响了,我被它夺走了注意力。我一边又被放在装饰架里的雾果的人偶夺走注意力,擅自进入了房间……”
在这一刻,站在位于进门后不远处的左手边尽头的写字台前面的想的模样,处于只有右眼看得见的鸣的死角,因此——
“只是单纯地在物理层面上看不见而已。”
说着,鸣指了指自己的眼罩。
“但是,在那之后不久——”
“你把眼罩摘下来了对吧。”
“我觉得弄脏的眼罩99lib.太恶心,就摘下来了。于是几乎在同时,窗外的乌鸦一齐飞了起来……”
乌鸦?哦,这么一说,确实有这样的内容。
“我吓了一跳,马上往窗户方向看去。那时虽是阴天但外面很亮,而室内有些昏暗,但由于乌鸦横穿过窗外让外面变暗了。明暗在这一瞬间反转,窗玻璃照映出了室内的样子。于是——”
“啊……是这样啊。”
将状况以画面的形式回忆了一下,我终于察觉到并信服了。鸣说道。
“然后在那时候,刚好小想的身影呈现在了里面让我看见。当然不是左眼而是右眼。我一惊转过头,发现那孩子站在写字台前,所以我……”
——为什么。鸣不禁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呆在这种地方。
——看得见吗?你能看见我。
想吃了一惊,慌张地问道。
——看得见……怎么了。
鸣只是如实地回答道。
“在那之后与小想的对话,虽然一开始有些不协调,但因为那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出‘贤木先生死了’‘自己是他的幽灵’……结果,情况就变成了我主动配合他的话。我听他说了到那天为止的详细经过……在我听的过程中渐渐理解了小想的内心状态。然后就渐渐觉得要是现在在这里纠正说‘你是小想才对吧’会不太好……”
“于是你在之后第三天,决定试试确认看看吗。你拜托雾果女士,邀请比良塚家的人们来别墅。”
“就是这么回事。”
鸣用左手中指斜着摸了摸眼罩。
“贤木先生实际上到底怎么样了呢。也就是,我想首先确认一下小想说的内容到哪里为止是事实。我也想看看那孩子与月穗女士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我没有点头,而是做了个大幅度的深呼吸。
我明明自认已经习惯了,但果然还是觉得自己渐渐被拉入了这地下室中充满着人偶们的“虚无”的空气中。于是乎甚至觉得虽然现在我们两人像这样子在谈论“真相”,但会不会其实我们才是“海市蜃楼”……
不知她是不是看出了这点。
“要换地方吗?”鸣提出。
“去一楼的沙发吧。不过这故事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第六节
没有天根婆婆在的一楼展览馆,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因为现在暂停开放,一直在馆内播放的弦乐的曲调也没有了。空调也没有开,与地下室相比稍微有些闷热——
我们以斜对着的形式坐在沙发上,我感觉鸣的呼吸节奏和其中细微的变化全都听得异常清楚……我到了现在这时候却稍微有些心情忐忑、坐立不安起来。
鸣想要把带上楼的那本速写本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但在这之前自言自语道“这样啊”,又把它重新放在了膝盖上。我一边在意着她是想说什么。
“对了,说起来。”
我开口说道。
“给贤木先生打来电话的ARAI这个朋友一事,结果怎么样了。结果到最后还是不清楚?”
“不。”
鸣微微摇了摇头,打开了速写本。不过也不是现在再次把去年夏天画的“湖畔公馆”的画拿出来……并不是这样。
她打开的是封底附近没几页。我看见有个淡蓝色的信封夹在了两页纸中。
“这个我确认过了。”鸣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也很在意,所以那一晚——在找小想的途中,想了起来就打了个电话。”
“你是说?”
“放在大厅里的电话母机里,留言消息和对方的99lib?电话号码都留了下来。我试着打给了那个号码。说‘请问是ARAI先生家吗’。”
原来如此,不必考虑得太复杂,这才是最直截了当的确认方法。
“——然后呢?”
“接电话的是年纪相当大的男人,好像不是本人,我一问‘请问是ARAI先生家吗’,他告诉我‘不是啊’。我重新问道‘那请问你们那边有ARAI先生吗’,他粗鲁地说道‘没有啊’。”
在我考虑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鸣拿起了夹在速写本中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什么东西。
“看。这个。”
她交给我的是一张照片。我看了看,不禁漏出了“啊……”的一声。
“这难道说。”
“是十一年前暑假的,贤木先生的‘留念照片’。”
“这就是……”藏书网
我张大眼睛看着照片。画面右下角确实印有“1987/8/3”这一拍摄日期。
以湖为背景并排而站的五名男女。站在右端的就是贤木晃也吗。年龄和外貌与鸣最初给我看的前年的照片不一样,但确实是同一个99lib?人物。其他四个人是当时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们……
“.99lib.然后那张便笺就是这个,你看。”
说着,我收下她继续交给我的便笺,确认了他们的姓。
从右开始“贤木”“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
就如鸣提到的一样,其中“矢木泽”和“新居”下面有个×记号,并且还备注有“死亡”这两个字。
“我在电话里装糊涂地问了一下。我说‘请问你们是谁家’。我这么一问,对方回给我的答案是——”
鸣将视线投向我手中的照片。
“他说‘我们是MITARAI家’。”
“MITARAI?”
“那张照片从左数来第二个。蓝色T恤的,微胖眼镜男。好像是他家。御手洗先生。”
“但是,留言里说的是ARAI……”
我说到一半察觉到了。
“难道说ARAI是。”
“大概是御手洗先生的外号,不如说,是朋友间的称呼吧。把‘御手洗’的‘洗’字念成‘ARAI’的读音。”
“那么这边这个带有×号的呢?”
“要是这个人也是ARAI的话就会搞混的吧。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不同的念法。比如说不是‘ARAI’而是‘NII’。”
“——这样哦。”
“以前死亡的是那个新居先生。御手洗先生还活着,在那之后也继续和贤木先生有所来往。偶然会联系一下……估计就是想要借钱之类的事情吧。”
这样搞明白以后,这真相简直像笑话一样。没有ARAI=御手洗这一知识的“贤木的幽灵”想,想必一定吓了一跳陷入混乱了吧。
——话说回来。
为什么现在,这张照片会在这里呢。是鸣擅自从“湖畔公馆”的书房带出来的吗。或者说……
我窥视着鸣的手边。
能放进照片的大型的,淡蓝色的信封。隐约可见写有写收件人信息并贴有邮票。
是从谁那里寄过来的吗。这么说的话,是谁寄来的?
在我问这问题之前。
“对了……你看看,榊原同学。”鸣说道。
“看完这照片,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第七节
“什么,是指?”
被她这么一说,我将视线重新转向十一年前的照片。
一九八七届的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学生们。他们受贤木晃也邀请,暑假期间在绯波町的“湖畔公馆”共享了不受“灾祸”影九九藏书响的一段和平时间。但是在那之后,回到夜见山的除贤木以外的四人之中,矢木泽和新居两人丢了性命……
“……是什么呢。”
我看了看鸣的脸。她于是乎尖锐地眯起右眼。
“你不觉得有不自然的空间吗?”
“啊?”我重新看了看照片,不自然的空间?不自然的……
“……啊。”
这里吗?
右端的贤木晃也,与位于他左侧的叫矢木泽的女生。存在于这两人之间,这……
“他们隔开一段距离地站着对吧99lib.。贤木先生和他旁边的矢木泽小姐。”鸣说道。
“你不觉得间隔方式实在是很不自然吗?简直就好像……”
“对。简直就好像……”
一边回应着,我想了起来。八月份那次班级99lib.合宿时,在“咲谷纪念馆”门前拍的两张照片。
被照者两张里都是五个人。
第一张是我与鸣、风见、敕使河原、三神老师以这个顺序排列着。第二张里少了敕使河原又多了望月,望月紧贴着“向往的三神老师”……
……嗞,嗞……
微弱的重低音在脑海中的某处开始作响。
如果我把那张照片,比如说在五年后、十年后重新拿出来看的话,那时候那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是这么一个问题。今年的“另一人”=“死者”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消失……嗞,嗞……她的模样也会从那张照片中消失。这样子的话,一定会有原本照进来的人物没有被照在其中的不自然的空间产生在那里……
“……这个。”
我凝视着拿在手里的照片,说道。我不知不觉地用空闲着的手捂住胸口。我的声音成了因呼吸困难而喘气的声音。
“难道说这张照片里,这里——贤木先生的旁边,原本照进了某个人?”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嗯……嗯。”
“我有这样的感觉。原本照进那张照片的某个人。我认为那一定是混进十一年前的三年三班的‘死者’。然后——”
鸣故弄玄虚地停下说话,用纤细的指尖地自上而下抚摸着遮眼罩的白色部分。那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话,她看起来像是想要说“你已经知道了吧”,但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然后。”鸣这样接着说道。
“我想这位某个人,会不会是贤木先生的初恋对象。”
“啊?”
“在与小想的许多对话之中,贤木先生好像说过这样子的话……”
那,你有吗?有没有谈过恋爱。初恋呢?
…………没有吗?不……应该有吧。
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快乐吗?痛苦吗?
那个……啊,不。或许我没有资格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因为我想不起九九藏书 来。
非常喜欢的感觉……嗯,这是确确实实的,我也记得。我感觉我……是非常喜欢的。但是……
但是?我想不起来。那个人到底是谁,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我跟你提过在‘湖畔公馆’二楼有间‘灾祸记录之屋’吧。那间房间的墙壁上,写有这样的文字。写着‘你是谁?到底是谁’。”
“啊……嗯。”
“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暑假的时候,贤木先生和剩下的大家当然都不知道那一年的‘死者’是谁。没有办法得知。会不会是贤木先生在这期间喜欢上了她呢。在不知道她是‘死者’的情况下……”
一九八七届的毕业典礼之后,那一年的“现象”结束“死者”消失,之前为了合乎逻辑而被篡改的各种记录也恢复了原样。那一年的她一开始就不存在,从当事者们的记忆中,她也经过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的一段时间后消失了。
与她谈了恋爱的贤木晃也的记忆,也决没能从这个法则中逃脱。
那一年的“死者”是她一事,贤木可能是在毕业后被比如说曾是夜见北同班同学的御手洗某某告知而了解到的。与她谈了恋爱,非常喜欢她,这份记忆——这“心之形状”,在她消失后也一直留在了他心中。但是对方的名字和脸、声音、交谈过的话和一起度过的时间……等等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不论本人意愿如何,都逐渐淡去、消失了。接着在过了几年之后,关于她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所以。
所以,他……
第八节
“贤木先生之所以会被‘死’吸引,最大的原因说不定就在那里。”
几秒种的沉默后,我按照我想到的说了出来。
“死了的话,就可以和之前死去的‘大家’相连在一起。比起‘大家’,他是更想与‘她’相连在一起吧。”
“——或许吧。”鸣稍稍将目光向下移动,答道。
“这是我不太明白的感觉。”
“是……这样吗?”
“估计我也没有像这样非常喜欢过别人。”
“估计?”
“对。——估计。”
我小小地叹了一口气,99lib?再一次重新看了看十一年前的“留念照片”。
存在于贤木晃也与矢木泽某某之间的不自然的空间。——无论多么集中注意地盯着看,果然还是没法从那里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左手握着茶色的拐杖,右手叉在腰上笑着的十五岁的贤木晃也。他的笑容非常开心,看起来反而觉得有些无法排解。
“最后留下来的谜题,你知道吗?”鸣在这时说了起来。
“谜题,是指?”我将视线从照片方向抬了起来。
“贤木先生临终时的话。”
“哦……‘TSU’‘KI’的那个?”
“对。”
“这个……”
果然还是“月穗”的“TSUKI”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说想在最后关头,对想要阻止他自杀的她说些什么。——或者说。
“也可以有更刨根问底的看法。用推理小说的话来说,这会成为死前留言。”
“嗯?”
鸣诧异地眯起了右眼。我阐述了我的想法。
“比如说,月穗女士其实是故意推落贤木先生的。最后从二楼走廊掉落的贤木先生,感觉到了朝向自己的杀意,所以……”
“他想传达犯人是月穗女士这件事?”
“算是吧,虽然是他的主观判断。”
于是乎鸣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好像瞪着我一样地看着我。
“驳回你的观点。”她说道。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小想目击到的贤木先生死前那一刻的表情不就很奇怪了吗?好像是从痛苦与恐怖与不安中解放而获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议的安详表情,他是这么说的。‘TSU’‘KI’是在这情况下说出来的词语。”
“嗯.99lib?——你这么一说,确实是。那么……”
那么是什么意思?说着,我扭起了头。
他在最后关头到底想说什么……
“前几天我去了一次第二图书馆。去见千曳老师。”
鸣说道。我稍微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又去?”
“我想让他给我看看那个档案。”
那个……是指,千曳老师的那个?把从二十六年前的“起始之年”到今年这一届,二十七年间的三年三班的名单复印件订在一起的,那个漆黑封面的档案笔记本。
“在任何记录都会因‘现象’而被篡改或复原的情况下,只有那本档案不知为何被部分放过不是吗。特别是‘有的一年’的‘死者’的名字记录。所以,我想要确认一下。”
她说到这个地步,我终于察觉到了。
“是确认八七届的‘死者’是谁?”
“贤木先生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的话,明明就能亲自过去确认的。”
由于他早早就转学了,大概没有与千曳老师接触的机会吧。所以,根本没办法得知那本档案的存在——
“然后,我知道名字了。八七届‘死者’的名字。”
“贤木先生的,初恋对象的名字?”鸣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SATSUKI。”她告诉了我这个名字。
“SHINOMIYA·SATSUKI。”
据说“SHINOMIYA”写作“四宫”,“SATSUKI”写作“沙津希”。
“你看吧?所以……”
所以……哦,是这样啊。
“‘TSU’‘KI’是‘沙津希’的‘TSUKI’,这么回事?”
“贤木先生在面临死亡时,说不定想了起来。沙津希,她的名字。所以会变成那种安详的表情……”
开头的“SA”没能发出声音,勉强发了“TSU”和“KI”的音。那之后的嘴巴张开的圆形——看起来像是母音的“O”——这一说,原来只是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吗。或者说在她的名字之后,还想说比如说“我……”之类的话吗。
“不过,只是我的想象而已。”这么补充道,这次是鸣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第九节
十一年前的,SAKAKI与SATSUKI……
我一边注视着拿在手中的照片,我的思绪不由得在这偶然的一致中游荡。
说.99lib?到SATSUKI,换一下汉字就是五月。说到五月,May=MEI……吗。
啊真是的,这好藏书网像就……
……嗞,嗞……
我想要甩开在某处.99lib.再次作响的微弱的重低音,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昨天收到的。”这时鸣说道。她把夹在速写本里的淡蓝色信封放在桌上指了指。
“谁?”我问道。
“这是谁寄来的?”
“小想。”鸣答道。接着她再次拿起信封。
“除了这张照片和便笺之外,里面还放有这封信。”
她把颜色与信封相同的,对折过的信纸从里面抽了出来,交给了我。
“我可以看吗。”
“可以。”信纸上写有这样的文章。用非常漂亮的,像大人一样的字写着——
我已经没问题了。这张照片,请你收下吧。不需要的话扔掉也没关系。
到明年春天,我也是中学生了。将来还想与你再会。
我一言不发,整理好照片和便笺和信纸还给了鸣。把这些按原样收回信封后,她也一言不发,把信封翻了个面叠放在了速写本上面——
这时,写在信封背面的寄件人的住址和名字自然而然地映入我的眼帘。有一瞬间,我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我无意中漏出了“怎么会”的声音,向鸣询问。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清楚。我不藏书网
知道详细的缘由……应该是在绯波町的老家呆不下去了吧。”
“但是,这个地址是。”
“说不定是亲戚或是熟人。他目前是被寄养在这个家中。”
“啊……但是。”九九藏书
我的视线暂时没能从排列在那里的文字中移开。我实在没有办法抑制住摇摆不定的担忧扩散开来,但我强烈地感觉到不可以在这里说出来。
明明没有开空调,这时我却感觉到了微微吹来的风。
沙沙一声,空气冷冰冰地动了动。
地址以横向写着“夜见山市飞井町6-6赤泽家”。
然后在那下面,写有名字——
没有写“比良塚想”,只是“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