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黄粱梦醒笑而过》 序卷之序算鬼魂人间游荡,破生死冥路何处 我从旷阔的虚无中睁开双眼。双脚踩踏着虚幻,殷实、厚重。身上仍是那白衫,宽大的白袖在这旷阔中刺眼而又渺小。 “嗡”,长剑轻震,直指在我眼前,“小子,把钱交出来。”说话者并不凶神恶煞,倒也是趾高气昂,一身短打便是那行走江湖的痞子流氓。只是那三尺长剑在他手上却是格格不入,全身不见剑鞘佩挂。我心中的惘然,抖开双袖,空无一物。慢身后退两步,不发一言。只觉这一人似曾相识,这剑也似曾相识。 “哎,又是一介穷书生。”他上前两步。不屑,怨念,微怒,,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他挥剑的姿势无比生硬,我看着他平剑,刺出,刺向我的胸口。我看着他直刺,僵硬,缓慢,我倒却是无比平静,既不躲也不怕。 长剑没入的心口,穿透出的声音好似切开猪肉的闷响。我知道剑贯穿了心,我仍然平静地看着他,站在那里。我就站在那里,站在虚无上看着他拔出剑,垂下剑尖。我就平静地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看着他,看到他眼睛瞪大,瞳孔缩小。我就平静地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着,不屑,厌恶,戏谑,疑惑,惊疑,诧异,恐惧.......我就一直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地看着他慌忙地举起剑,生硬地用尽全力地刺向我另一侧胸口,他仍然惊恐;刺向我的腹部,仍然惊恐;他犹豫地向前一步,横剑抹向我的脖子,我既不躲也不怕。他抹剑,仍然惊恐。 我平静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三个伤口,殷红的血流出,染红白衫,浸染,泛滥。我体会到了疼痛,细微的,脖颈的血顺着身体流淌下,在肩周,手臂上染红。 他疯了一般,拿起剑再刺向我。穿过肉的声音,窸窣,闷声。我握住尚未完全没入的剑刃,手上殷红的血在缝隙中滋出,顺着剑身流淌。他用力向后一抽,我手上传来一阵力,我仍紧握着,血流泉涌。我用力推开他,剑仍然没在身体里,握着剑刃缓缓拔出,窸窣的声音又一阵传来,剑刃在肉里又一阵摩挲,刃侧的放血槽注满了血。手上的鲜血顺着掌纹漫到了手腕。 我从身体里拔出剑,在他的惊恐和恐惧中,我在长剑的映射里看见了自己,一介白脸穷书生罢了。血顺流而下,淌遍整个剑刃,盖过我的影,所有的血淌到剑尖,不曾滴下。满手血的右手握住剑柄,掌上伤口微微刺痛,我晃了晃长剑,血似有吸力般,并不飞溅。殷红的剑身,我抬剑,熟悉的感觉,顺手翻个剑花,在他恐惧的眼睛里,劈向面前的人,手起,剑落。 一股青烟腾然,翻滚着在空中散去。我看着殷红的剑身,结痂般的血。凝着血渍的剑仍旧锋利,轻搭在左手掌心处,又一条血线隐约泛出。我仔细端详着这柄剑,无比熟稔,似曾提剑入江湖。手上慢悠悠地舞出一朵剑花,心中茫然:“我为何不死?”蓦的,紧紧握住剑柄,倒转剑尖朝向自己,猛然刺入心口,又浸染这片白布。 缓缓拔出,平静地望着这流血的伤口,“我为何不死?”又一剑刺入胸膛,胸口的疼痛愈发的清晰,超然。抽出剑来,在窸窣的磨肉声中,那剑刃与肋骨的摩挲声沙哑而又沉闷,胸前的白裳红透。 我提着剑,割裂着自己,“我为何不死?”......“我为何不死?”...... 我再次拔出剑,剑身剑柄满是血污,一身血人,细数着身上每个洞口。伤口疼痛无比的熟悉,似曾相识。我不疑惑为何虚无不散,不惊异自己为何不死,一次次自刺,愈发的平静和熟悉,又是一剑。 我又一次拔出剑,这虚无的脚底并无一丝血渍,似乎在这皮肉夹缝里,在这白裳布料上,在这三尺长剑上吸纳了所有的血。我冥冥中觉得这便是最后一剑。 “噗”刺入,心口血肉模糊,破开一个窟窿。 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走,向前倒去,那脚底的虚无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眼睛的一片模糊中,沉闷的砸地声并未如预料般响起。 我看到天上烽烟卷天,杏黄军旗扬展着,一个无头小卒的脖颈出鲜血喷涌而出。我无法控制目光,转过向地,仿佛是一颗被砍飞的头颅在空中翻滚,砸向黄土,又一阵目光模糊...... 我看到一柄沉重的大剑拦腰斩来,手中三尺长剑翻转舞动而螳臂当车,来不及挡下。拦腰而斩,那晃晃的日光下,一阵模糊...... 我看到我砍断的双腿在泥泞中涌出血,我拖着疼痛的身子带着血迹在泥里爬向她,马匪在讥笑。脊梁骨处刺断的痛苦浸遍全身,痛不欲生,拼尽最后一口气,一次扑腾,握着她在满是血污泥泞的手,一阵遐想,一阵模糊...... 我看见那在心口将我钉在城墙上的长枪被兵士取下,一脸冷漠...... 我看见那盘起的麻绳吊在我的脖颈,百姓们指指点点,听不真切...... 我看见那黄斑虎血盆大口在我身上撕咬...... 我看见全身五六根羽箭,矢头没入...... 我看见黑色的毒蔓遍全身血液...... 我看见对手的鄙夷,我看见蛮子的狂热,我看见狱卒的淡漠,我看见...... 我听见周遭的叹息,我听见天下人的责骂,我听见劫盗的讽笑,我听见...... 殷红的鲜血渗入土地下,煌煌的人皮风干在凛风里,皑皑的白骨散落在泥泞中。 幌幌的白日里,我在尘世喧嚣里,睁开双眼。 序卷一南锣城人来鬼往,杏花村儒拳侠揖 白裳仍是白裳,血人已非血人,白剑仍是白剑。我站起身来,不着一丝尘埃。我紧握手中兀然出现的剑鞘,便像那一世仗剑走江湖的江湖人。 我立在笔直的驰道上,南北贯通,左右原野尽是荒凉。我缓缓向南走去,遥遥地远见驰道的尽头有一座城池。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去。城门顶上“南锣”两个鎏金隶书大字嵌在青石砖里,烽烟灼黑的城墙上爬着零星苔藓。 身后马匹蹄踏,车轮滚滚,马夫鞭响,一声呵斥,城内行人慌忙避让。我漠然转身。迎面一匹高头大马奔踏而来,马蹄踏人,我不躲也不怕。马夫脸上带着少许得意,想来车内人身份不低。 一阵蹄踏,我再转过身来,看着那马车滚滚入城,但听见那马夫口中轻念:“娘咧,这风有点阴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白裳白剑,扶着青石城墙,穿过戍卒人身走进城里。几名戍卒面面相觑,不知所然。 马车高头大马,雍容华贵,驰于集市通衢之间,行人避让,摊夫起身护住摊位,望着马车远去,指指点点, “又是哪家官老爷来咱这南锣城,好不威风!” “这又怕是县老爷惹了不该惹的大人物哟” “唉,这官老爷之间斗来斗去的可不是苦了咱小老百姓。” …… 几声长吁短叹,几句高谈阔论,三两羡慕嫉妒,摇摇头,抻抻手,熙熙攘攘,利来利去。 走卒贩夫,吆喝攀谈,不一而足;衢巷曲折,寥然哗者,湮深而息。南锣城不大,倒也是一片太平日子的安稳光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至夜半三更,街上寂寥无人,既无夜市,亦不见寻常百姓家星点油灯,倒是这一两富贵人家,散出青烟雾霭,烛火通明。时日恰逢寒食,却似古人诗吟“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此日不生火,不起灶,食生食。县尉太老爷也倒是早早熄了烟火,为民表率。南锣小城悄怆幽邃。 我循着城中直道飘过,听得那屋舍里低声祈愿,遥拜祭祖,也微微听得那酒家驿馆里轻声叹息。不动声色,默然而过,从寥寥几人卫戍的城墙上翻过,站在南锣城这一侧,打更人沙沙蹒跚而行,不听那悼念,不听那悔恨,不听那祈愿,不听…… 看着“南锣”两字嵌在青石板城墙上,我蓦然转身,背对南锣,三更锣响,天落细雨。 我在城外荒原里飘荡,我慢慢地向东边飘着,慢慢来,不用急着,这一夜很长,这一日很长,这一雨也很长。世间鬼魂不止我一人,人间飘荡无依无靠者不止我一魂。鬼魂零落原野,有人生前不解,死后恍然;有人生前不甘,死后漠然;有人生前无求,死后自是无愿……天地之大,坟冢千万,循着那生前微弱联系,向着坟冢还愿处飘荡,归魂于黄土之下,还魄于冥冥之中,转世于轮回之境上。心中有心中之愿,不拘着是人是鬼,在这万千鬼魂里,游荡,游荡。 天在春雨里蒙蒙亮,粗布麻衣的马夫驾着马车,挥鞭驶出城外,向着城外的原野。 我看着那马车从远处踏来,穿过我,又踏向远处。溅起的泥泞散落地上,车轮印迹隐约可见。 行不到三里路,又见那粗布麻衣的老马夫毕恭毕敬地侍候在一旁,他面前的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跪在一个土包前。那个年轻人絮絮叨叨:“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二老来了……当了官确实不容易……好容易攒下点盘缠来着看看你们……这天倒也巧,倒是老天开眼……待儿事成再来看望……”良久,年轻人站起来对着一旁的老马夫轻声道:“老许,咱们走吧。”伸手掸了掸膝上的泥,气定神闲上了马车。而那坟前的两个小土坑蓄满了雨水,滴滴答答“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飘过那个坟头,随着马车的车辙印向前飘去。来往踏青祭祖,人渐次多了起来,是那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或是那蓑笠一身的汉子,亦或是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是那粗布麻衣的庄稼汉子,也是那落魄游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五里有坟,十里无碑。活人送活人,十里长短,送过一亭又一亭;活人送死人,五里亭下埋土,十里亭外碑逝,送过阳间入阴间;死人送死人,送过坟土送过碑墓,从阴间到阳间;死人送活人,无长无短,无碑无坟,由阳入阴,由生见死。 清明时节,雨气氤氲,莫听穿林打叶声,敲坟叩碑哀丝竹。我提着长剑,飘过短亭,不沾泥泞,踱过长亭,不闻碑音。我立与驿道上,一匹快马从身后蹄踏而来,疾驰而过,青衫衬布衣,长剑挎腰间。面前一边矗立一块青石碑,上刻“杏花村”。 一家酒铺零落村头,杏花酿酒,“杏”旗悬挂。一小村落,三里粉墙映黛瓦,杏字为名,杏碑矗立。杏碑另一边,停系着一驾马车,老马夫坐在马车上就着马车的木檐闭目养神。 酒铺简陋,木屋檐下三两木桌,几张长凳,油光华亮。正值清明春雨,酒铺内空空荡荡,唯见一人一袭儒雅白衣,安坐于一张桌前缓缓端起面前一碗酒,拂袖饮去半碗。我从他身后悠然飘过,看见他微微一怔,随后轻轻摇摇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碗酒,轻轻放下。 我坐在一旁的木桌边,长剑靠在旁边。 “店家。”白衣儒生闭眼喊道。 “哎,来了。”一个身着布衣短打的精壮中年男子从一旁的茅屋里走出。 “劳烦再来两碗杏花酒。” 粗糙的手掀开盖在酒缸上的竹木盖子,醇烈的酒香四溢。竹木酒提子伸下去,舀起两碗酒。 三个白碗并排靠在儒生的面前。儒生端起一碗满酒,轻放在桌子对面,起身端起另一碗满酒缓缓走到我的桌边,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木桌上,酒水轻晃,映着儒生脸上白净庄毅。 我不动声色,看着他走回自己的木桌边,再端起半碗酒,闭眼轻晃,不及一酌。 须臾间,一声马鸣长嘶,儒生不再轻晃酒碗,缓缓睁开双眼。倏然起身,放下酒碗向檐外走去,半碗酒在碗里颠簸,倒是一滴不洒。 我偏头看去,认出那杏花村外那衣青衫,那柄长剑。 儒生拱手作揖“子寒兄,许久不见。”青衫侠士翻身下马,行一抱拳,“伯文兄,别来无恙。” “请” “请” 儒生侠士比肩踏入酒铺,面对而坐。侠士见一旁我桌上独置一碗酒,眉头微微一皱。儒生见状抬手指了指店家茅屋,侠士恍然,倒是误以为值此清明时分,店家行此遥祭。坐定后,侠士面前是一碗满酒,长剑置于桌上右手侧,伸手可及。 “方才可是去祭拜过了?” “去了,那儿倒是冷清,阿叶在楼里也是身不由己来不得。你也去祭拜过了?” “我来此地不就是为了祭拜吗?还能所谓何事?”儒生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你们读书人就是弯弯绕绕,玩这些猜不透的。”侠士气笑,驳了回去。 “哎,不说这些了。这季当值黄梅雨,正是饮这杏花酒的好时节。” 儒生端起半碗酒,“子寒兄,不与我畅饮一番?” 侠士看了眼酒,摇摇头,端起酒碗,满满一碗酒,稳稳当当,一口半碗。“好酒”,侠士咧嘴一笑,放下酒碗。 儒生拿起长剑仔细端详,剑鞘上旧布裹缠,横剑眼前,拔出一截。“好剑。”一炳青锋,三尺青铜,“倒是一柄新剑,可曾开封饮血?” “来此就是为了开封。” 收回剑鞘,置于原处。儒生端起面前半碗酒,齐眉举起。“子寒兄,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虽有布置,此行仍凶险异常,任重道远。切记,小心为上。” 侠士端碗,默然不言,瓷碗轻碰,两人仰头饮尽。 “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 两人起身,走出酒铺,儒生抱拳一礼,侠士微微一愣,拱手作揖。 侠士翻身上马,扬鞭往南锣城而去,长剑轻晃,内敛凝重。 儒生从檐下回到铺内,走到我的桌边,端起我面前的酒。 我看着他,“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他端起碗,左右轻晃,洒了几滴酒落地,然后送到嘴边,牙齿轻敲碗边,小声嘀念,“治世当以儒文安国,乱世必以侠心济世。”他不喝,托在胸前。 我默然起身,飘出酒铺,向北飘去。我听见身后酒水洒地,我伸手解下腰间兀然而现的酒葫芦,仰头一饮,酒入喉舌,既醇且烈。 序卷二往昔念叶落明月,春雨寒小子撼树 南锣城南有一楼名为明月楼,楼内是那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风流场所,倒是这楼也当与其他青楼不一般,是那真正的风雅风流的场所,不做那卖艺又卖身的勾当。楼内女子大多不知其来历,但都为清白之身,尚且懂得些四书五经六艺,也略知晓些琴棋书画舞,有人猜这些女子乃明月楼当家的从各路贩子手里买来的清白女子,有人也曾妄自猜测这明月楼是哪一路谍子,不一而足、街头巷尾流言蜚语纷纷扰扰,明月楼不曾解释过,也有人想要查明,最终却是无功而返,这些女子的身世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多数汉子一来没那财力、心力往这风流地进,二来家中已有的正妻倒是也不好惹,一进一出便成了邻里街坊的笑料。进出此地的多数也是那达官贵人,风流士子,是那读得点书识得点礼孑然一身的读书人,也曾有那当朝状元郎曾赴京赶考留念此地,状元及第后感慨道“十年寒窗帝王货,一路游历明月心”。至此明月楼也算是天下皆知。 而这明月楼出众闻名,这头牌无名单字号皆称明月,唯姓不同。现今的头牌也是闻名天下的舞姬,单姓一个叶,年芳十八。不着于其他舞姬极尽艳丽,丝缎裙着水袖长舞,清婉动人,天生丽质。何谓舞姬动人心弦,举手投足勾人心魄,便是这南锣城男人之间所言,明月一舞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当然这话说了,被旁人听到传一传,回家后对着家里的正妻又免不了一顿罚。 这明月楼楼高三层,一二楼是那回环阁楼,间间相隔推杯换盏,阁楼过道极宽,可层层放下两排桌椅。底楼正中搭了一台子,八角玲珑,名为明月台,顾名思义便是唯明月登台所用,届时这上下两楼人,层层叠叠,叠叠层层,坐着的是那有权有势之人,站着的倒也不差,都在此一睹明月身段舞姿。而这顶楼三层一半供剩余女子住所,剩下一半皆是供明月所用。 这一日,节雨纷纷,雨落阶前弱无音。一个婉约女子站在阁楼上,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细雨迷蒙,怀里抱着一只慵懒的白猫。白猫盘尾缩在女子胸前,仰头打了个哈欠,女子见状苦笑一下,放下手中的白猫,“娇娇,去玩吧”。转头来看向窗外,怔怔出神,神情黯然。 五年前, …… “就收下她吧,我们再怕也不能把女儿送到那地方吧。”一个男人颤抖着说 “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既然也保不住她,也不能……”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神色黯然。 “你们可想好了,送到我这儿,最后能有自由身的也不多,过了年纪不出头大多就也就老死在这儿。” “也不求这一生攀龙附凤,只求能护她一生周全。”男人叹了叹气 “我也只能护她这暂时的清白和周全,你可想好了。” 小女孩松开了娘亲的手,往娘亲的身后躲了躲,露出怀疑的目光看着爹娘面前那个温婉的女子,扯了扯娘亲的衣角,“娘,这是哪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女孩的娘亲,苦笑了一声,“阿叶,我们送你来这儿读书识字,学点歌舞可好?” “那爹娘呢?你们不留下来吗?” 男人对着小女孩蹲下,双手扶着小女孩的肩膀“爹娘在家还有活要干,不能陪着你,等你学成了,爹娘再来接你可好?” 小女孩看了一眼那温婉女子笑眼盈盈,不似坏人。爹娘又如此安排期盼,犹豫再三,点了点头,毕竟知晓爹娘维持生计不易,出来学艺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温婉女子牵着小女孩的手站在楼里,看着楼外细雨蒙蒙,一对夫妇撑着纸伞步入黑夜蹒跚却决绝。 小女孩看着爹娘转身打着一把油纸伞,扶持着走出了楼,爹还是一身穷酸书生的儒衫,娘亲也是一直印象里的瘦小,爹伸手把娘亲往怀里搂了搂,娘亲抬起手好像在脸上擦点什么。“爹娘走了,他们肯定还会回来接阿叶,或者阿叶会学成回去见爹娘的。” 一个瘦弱的男人护不住自家的女儿他撑起纸伞,搂了搂身边的妇人,不让她再受点雨,自己也不过一介儒生如何斗得过那权贵。身边的妇人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不敢在女儿面前流下,她要女儿这一生能安安稳稳,不要去担那不该她担的难。 半月前,不知为何这征南将军领两府总督巡视两府来着南锣城,竟然看上了自家女儿,约定半月后来带自家女儿走。只道是自家女儿从小是个美人胚子,夫妇两一直期盼能以后嫁个好人家,女儿一生安安稳稳,夫妇两操劳一生也不算白费。本来,这达官贵人看上自家女儿是自家女儿的福分,是那天降的好事。得知是那镇南将军却没了那喜色。 那镇南将军何许人也?征南将军确有战功赫赫,但为人也胆大好色,也曾狂言“立志收尽天下美人”,每每战事得胜便入府收罗他**妾,入得法眼便收入自家府邸,所得战功也不求达官显贵,唯求赏赐美人相伴。故而虽有一身战功,而之落得一个征字号将军,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败坏皇家颜面官员品相,能立战功也不缺这点赏赐。这将军府邸至此收大大小小美妾十多位,也道是金屋藏娇,久而不见,入府的美人多半一年也见不得将军几面,自是这十多美人之间也不乏这勾心斗角,栽赃陷害。 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去了可不是被那些美人欺负得起不来头,何来好日子一说。而对着这征南将军,一介平民百姓又如何能抵抗呢,亲朋好友也藏匿不得,唯恐避之不及,都知道这是保不住自家女儿了,何况征南将军还派人时时盯着。夫妇两思量再三,痛定思痛,趁夜寻得机会将女儿送到明月楼去,没了下落,虽是这一样没了自由身,最次说不定也能保得这一生周全。 夫妇两也明白想尽这一切办法最多也只能保得这女儿暂时的安稳,自己又没有通天手眼,瞒不得天,也过不得海。怕是这逃亡也不得出走几里路就被人发现追回,倒不如就保女儿周全。夫妇两趁夜回到了杏花村,一夜无话也无眠,唯听得女子啜泣声。 第二日,“你去城里再添些酒菜,我们……唉,去吧”。男子搁置下笔言道。女子起身拿着荷包,面无表情,挎着篮子走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女子回来了。推开家门,眼前的一切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男人倒在了血泊里,笔墨纸揉在了一起,字迹不清,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没有一处能藏的地方。女子瘫坐在地上,酒菜洒了一地,她想痛哭却不知从何哭起。良久,她翻出了一条红绸缎,那是出嫁那天她的嫁妆,女儿出生时也曾裁下一段做了襁褓,她挂在悬梁上。 一人血尽,一人气绝。一白裳儒生踏门而入,收拾尸骨。 素衣白裳,芊芊素手扶着窗边的横木,怔怔地望向木窗外。这一窗外正对着的是一二层楼高的茶楼,楼高远望,半城风雨一览无余,皆在眼底。茶楼木窗开开合合,窗边闲闲散散坐着几人,也是那负笈游学的书生小酌一口,也是那雨来闲而无事的庄稼汉子在这酒楼里歇息一番,人不多,三三两两,聊得轻声,时而又有一番高谈阔论。须臾,便随着一声惊堂木拍下,“且记得这上回啊说道那是两军对垒,大战正酣。这将军扬手一招,摇旗布阵,口中呼‘阵起’便是这数万将士持戈闻令而动,听鼓作气。霎时间呐,这将旗招展,黄沙飞扬……”听得那说书人讲这沙场战阵搏杀,便是到这“一将杀入,以一当千”引得众人抚掌连连,高声喝彩。茶楼说书好不精彩,奈何叶明月唯见得这窗格正对茶楼窗前,乃是一青衫布衣神色淡然,怕是这惊艳言辞也难扰半分。正细看下,褐发严相,束发腰后,眉目修长,亦是抬头直视这明月楼三层。 叶明月似觉得束发之下之人颇为相熟,恍然间乃惊觉与往昔披头散发不同,唇齿轻动,口中念念“陆子寒,你为何还要回来?” 陆子寒端坐在茶楼窗边,不端烈酒端清茶,瞥一眼说书人正说那征南将军那一战胜负定东越。他一口饮进手中清茶,他也明了依照以往叶明月值此清明节分,站在阁楼窗边遥祭双亲。他在等能见阿叶一面,他自知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但他没得选也只想这么做,为家国为挚友也为阿叶。所见双手,轻叹一息,双手布茧,茧在琴指亦在虎口,当年弃琴仗剑,所为者乃为杀一人,了心中愿。 八角玲珑台边,一折画屏曲曲折折围在一角落里,围观者不见其人唯听得这屏后琴声悠伴八角玲珑台上明月一舞。而这屏后何人?人不得知。此面前置放一木琴,权当只为明月所奏琴乐,为何又置一画屏遮之?一来,只闻琴声不见人影,乐声所来悠长,余音绕梁,求一雅景。二来,这琴乐只做得明月陪衬如何上的这台面。木琴前一人双手搭琴,时而缓手滑指,琴音悠长空灵,时而促摇拨指,乐声短而轻快。双手错杂弹指,一头褐发散落肩上,玄纹云袖,身形霎是潇洒,眉目修长,闭目而奏,自醉其中。 台上长裙飘摇,水袖善舞,台下纹衫灵动,云袖挥斥,一曲毕,一舞终。 台下琴师怔怔的看着台上的女子一埃如同过往一样看着台上的女子上台,下台,一埃如同往昔一般,还在那女子没有资格登台时一样。 明月缓缓下台,她知道台下的男子在看着她,也在期盼着,她仍然不为所动,心若磐石。在她眼里,天下男子一般样,他与那台下座客没有二致,不过垂涎美色罢了。 他知道她不会来看他一眼,他也知道从那寄来的红绸缎告知父母皆亡后,阿叶便不是以往的阿叶,不为情动,不为心动。他仍期盼着,有一天能了却阿叶的心结,得之所青睐。 此前,在阿叶还不是明月楼头牌的时候,也有那不识趣的二世祖来这儿来这儿想动一动那没来历没背景的丫头们,倘若这丫头愿意跟着来赎她的人走,也倒放她走,倒是阿叶不论是谁来赎也都不乐意走。也曾有着纨绔子弟想来赎阿叶,几番不得纠缠不休,这陆子寒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了那纨绔两耳光,当是时,在场者寂然不动,也有官高阶贵者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那几名富家子弟急忙赶来,耳语了几句,那二世祖脸色微变,拂袖带着一干护卫离开了。 阿叶冷眼旁观,“你也不过是与他们一般货色罢了。” 陆子寒微微叹气,他大约也是知道阿叶对谁都会是这个态度。 “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替我报了仇。”阿叶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某日登台时,阿叶蓦然发现换了以为女琴师,几分惊讶之余听得 “哎,咱们原先那琴师好像走了?” “倒是哦,好几日没见了,那小生倒也确实长得俊俏。” “你到是会说,不过听说他自己的琴都没带,应该会回来的吧。” “这回来也没你的分,谁不知道那男人心里想的是谁啊!”,一女子说完,还看看了阿叶 阿叶觉得有些好笑,是笑那些在这楼阁里的女子为的这男欢女爱无所事事,也是笑那陆子寒莫不是真去想找那征南将军,蚍蜉撼大树,嘲弄般笑了笑。而后却不免又感到些许的担忧和怅惘。 转念,自己也莫不是蚍蜉撼大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