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风城往事》 第一集:火焰(1) 【凌晨2:15,芝加哥,卢普区】 卢普区簇拥着许多世界闻名的高楼大厦,从曾经称霸全国近四十年之久的第一高楼威利斯大厦,到总统先生名下的特朗普酒店大厦,再到造型怪异,形同两根硕大玉米棒的马纳利城双子塔,全都在这片土地上规整地绽放着。夜已深,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但每一幢大楼都无法完全地陷入沉寂,零星几扇窗口,仍透出明亮的灯光。在全美,乃至全球的金融中心,为了维持世界的运转,总有些人需要通宵工作,彻夜不能入眠。 在林立的高楼群里,有一幢不那么显眼的建筑,它的名字叫做西亚当斯200号。在这幢大楼三十二层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身型瘦削的男人脸上蒙着黑色的滑雪面罩蹲在地上,只露出两只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保险柜。 从面罩鼓起的轮廓和延伸出的传导管可以看出他佩戴着听诊器。他的右手捏住听诊头,把它紧贴在安装于保险柜柜门右侧中部的密码锁上,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密码锁内部传出的细微声响,仿佛那只保险柜是他听诊的“病人”。 这是他第五次尝试破解保险柜的密码。前两组密码已经破解出来了,分别是57和69,可这第三组密码怎么也听辨不出来,如何努力也越不过的这道坎此刻堵在了他的心里,使他有些焦虑不安。如果最终无法破解第三组密码,则前功尽弃。 他的两位同伙早已切断了大楼的供电,在黑黢黢的环境里,他只能通过头顶上方别着的一盏小灯来照亮自己的视线。如果这次再打不开,那我只能放弃了,他暗自想着,努力使自己摆脱对失败的畏惧。 本以为自己只需解决一只装有电子密码锁的保险柜,结果没想到摆放在面前的这只老式保险柜使用的是机械式密码锁。两周以前,自己在行动策划阶段可谓信心满满,可到了现场,信心被立刻击溃,一切的幻想都成为泡影。自己引以为傲的密码破解装置本可以在三十秒内破解出电子密码,可现在却毫无用武之地,这只机械式密码锁保险柜无疑增加了他的工作量。都怪同伙事先没有打探清楚。他强压住滋生于心中的怒火,左手缓慢地转动着密码刻度盘,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金属间刮碰的声音上。好久没有使用过这种开锁方式,难免有些生疏。 - 西亚当斯200号大厦的一楼大厅里,六名身穿保安制服的人正以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地面上,他们的头部纷纷受到钝器的重击,此刻都陷入了昏迷状态,不省人事。 六名保安瘫软的身体在两名闯入者拖、拉、推、抬等一系列动作下,组合成了“HA”两个字母,这样精心安排的摆放方式仿佛是对这幢大楼安保配置的嘲笑,也可能是两位盗匪对自己成功闯入的宣示。 两位匪徒全都戴着和开锁人一样的黑色滑雪面罩,容貌被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两人叉着腰,站在原地欣赏自己的“艺术创作”。个子稍矮的那一个拿出手机,踮起脚尖,给地上的保安们合了一张影。刺眼的闪光灯和按动快门键时的“咔嚓”声在黑暗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兀。 “别告诉我你要发推特。”个子高的那人浑厚的嗓音里透出些许不满。 “我可没有蠢到那地步。”个子矮的那人不以为意,扔给高个子两只黑色行李袋,然后率先朝电梯走去。 - 三十二层的电梯门向两侧徐徐滑开,“锁匠”的两名同伙分别拎着两只空的黑色行李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们脚步急促地走进那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在开锁人的背后停下脚步。全神贯注的“锁匠”并没有留意到同伙的脚步声。 “怎么还没好?” 高个子同伙爆发出的质问声让他受到了惊吓,他顿时烦躁起来,在两位同伙的监督下,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他心急火燎地扯下听诊器,甩到一旁,索性掏出了工具包里的电钻,然后戴上防护面罩和电焊手套,再带上一副头戴式耳机,打开耳机线连接着的音乐播放器,霎时,耳畔响起小约翰·施特劳斯创作的《蓝色多瑙河》,沐浴在音乐中的他犹如在无垠的太空中漫游,不受任何尘世杂音的烦扰。可是开锁人的两位同伙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在电钻钻入钢板时产生的刺耳声音和冒出的刺眼火星形成的双重折磨下,他们两人捂着耳朵,闭上眼睛,躲在一旁忍受着煎熬。 “锁匠”直接采取了钻探法,他费了一些时间才钻通钢板,在密码刻度盘上钻出来一个小洞,使得隐藏在密码锁里的轮片盘显露出来。随后,他关掉电钻,取出窥视镜,进行下一步考验眼力和耐心的操作。 此刻的他精神高度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他屏息凝神,一边观察着窥视镜的小屏幕,一边用钢线小心翼翼地拨动着轮片盘。音乐能够帮助他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不久,三枚轮片盘的缺口在钻出的孔洞方位对齐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所有的工具,扭动柜门的把手,打开了与自己作对近两小时的保险柜。 - 视线回到冷飕飕的一楼大厅里。 摆成“HA”造型的六名保安中,躺在“H”中间那一横位置的保安恢复了意识,但没有完全恢复行动的能力。他勉强抬起酸胀的脖子,捂着传来阵阵痛感的后脑勺,眯起眼睛在黑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后脑勺再挨一棒,或一锤。趴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只是偶尔能听见大楼外的街道上汽车驶过的声音。 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他才使出浑身力气,往保安室的方向爬去。我真想撒手不管了啊,他忿忿不平地想着,可毕竟还是要尽到职责啊,但保安这碗饭我可不愿再冒着生命危险去吃了,明天一早我就辞职。在历经了一场思想挣扎之后,这位认为自己尽职尽责的保安终于艰难地爬进了保安室,触发了报警装置。 - 【凌晨3:00,芝加哥,芝加哥警局:第1分局】 深夜时分,位于南洲街的芝加哥警局第一分局内部依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毕竟第一辖区的管辖范围囊括了卢普区这样一个繁华地带,因此在这里办公的警员们很少能遇上清闲的日子。虽然像谋杀、纵火、恐怖袭击这样的大案很少发生,但三天两头地处理持枪抢劫、入室盗窃和肇事逃逸这些案件也让他们忙得够呛。值夜班的警员们往往都没有白天工作时那般精力充沛,此时的他们做起事来全都拖泥带水,晕头转向,所以每间办公室里都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警局的大门被拉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警员押送着两名刚刚被逮捕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她把那两个留着长发,胳膊上纹满了纹身的年轻人关进了警局的拘留室,事后,她拉伸着有些僵硬的胳膊,然后全身放松地逛到前台,一只胳膊肘撑在桌沿上,操着洪亮的嗓音跟站在前台的值班女警司谈论起自己的抓捕经历。据她所说,这俩抢劫犯当时正在南克拉克街的街头抢劫一名华人男子,被劫的华人只好自认倒霉,掏出口袋里的三十美元给了他们。可他们还不满足,拿出匕首架在那人的脖子上,逼着他去附近的ATM自助取款机提款。可没想到的是,人家那可是从北京来的武术表演团的人,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抢劫犯悔不当初,没一会儿就被人家用中国功夫给制服了。女警员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了李小龙的经典动作。最后她在驾车巡逻时发现了倒在街边的两名劫匪,毫不费工夫就逮捕了他们。 女警员盯着墙上的时钟,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她刚好也混完了自己值勤时段的最后五分钟,于是她漫不经心地向警司道别,身心疲惫却心情愉悦地推门离开,把繁忙杂乱的警局抛在身后。 警局的一间大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皮鞋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聊天或争吵的人声,点击鼠标或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警员们翻看卷宗时纸张摩擦的声音接连不断,此起彼伏。角落里,一位警员有气无力的呼叫声被淹没在交错混杂的噪音当中,这位警员接收到了从西亚当斯200号大厦传来的警报。工作了一整夜的他在喝了三杯咖啡以后还是昏昏欲睡,他瘫坐在椅子里,一点也不想动弹,可是当发现无人理会他的叫唤时,迫于无奈,他只得撑着座椅扶手站起身来,向警长办公室的方向迈开脚步。 第一辖区的警长麦克斯·欧文今晚恰好还留在办公室里,他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但站在门口的警员还是敲了敲门以得到他的注意,那名警员倚靠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向警长麦克斯汇报着:“警长,两分钟前接到来自……”话说到一半,他没能忍住,打了个呵欠,“哦,不好意思……两分钟前,接到发于西亚当斯200号大厦的警报。这个时间……我估计是盗窃案。” “让斯科特带上他的人赶去现场。”听过警员的汇报,麦克斯即刻派出一批警力赶往发生事故的西亚当斯200号大厦。等到警督艾伦·斯科特带着五名警员奔上警车出动以后,麦克斯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抽屉里的手机,拨给了一个并没有存储姓名的号码。? 第一集:火焰(2) 【凌晨3:20,芝加哥,卢普区】 保险柜打开的瞬间,矮个子男人兴奋得鼓掌庆贺,高个子则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催促道:“赶紧装东西,已经在这儿浪费了不少时间。” 浪费时间?“锁匠”听到这句话可不太高兴,他感觉高个子男人的潜台词是在埋怨自己开锁的速度太慢了。这可全都要怪他事先没有打探清楚,导致自己毫无心理准备地面对一只机械式密码锁保险柜,他反倒责怪起自己来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保险柜已然开启,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钱过不去,拿走钱才是要紧事。 开锁人徐徐地拉开保险柜的门,仿佛有一种仪式感,在他身后的另两名盗贼也凑上前来。保险柜里装着成摞的金条和成捆的百元纸钞,这反倒让他们三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摘下黑色滑雪面罩,目瞪口呆地盯着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金条反射出的光线映照到他们脸上,使他们每一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还愣着干什么?”高个子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他把两位同伙扒开,扑到最前方,拉开行李袋的拉链,迫不及待地把保险箱里的财物统统往行李袋里塞,在手忙脚乱的动作之中,有不少纸币散落在行李袋四周的地面上,开锁人和矮个子男人赶紧上来帮忙捡起。 三个人在短短五分钟内完成了“搬运”工作,装满了四只行李袋,而此时的保险柜已被洗劫一空。他们来到电梯前,刚准备按下下行按钮,却发现最左边的那部电梯正从一楼往上升。看来苏醒的保安要上来阻拦他们了。他们赶紧更换逃跑路线,跑过狭长的过道,来到过道尽头的窗边。三人整齐划一地取出背包里的工具,在三十二层的玻璃上切割下三个大小与他们腰围相近的圆孔,然后麻利地在自己身上绑起速降绳,他们纷纷拉了拉绳索,检验一下松紧,又检查了一番锁扣,以确保万无一失,再把行李袋斜挎到肩上,其中,高个子男人身上挎了两袋。他们无所顾忌地跳出玻璃上的圆孔,沿着绳索,仅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就降到了七层的位置,他们减缓速度,停留在半空,没有继续降落到地面,而是双膝用力,蹬在大楼坚实的玻璃幕墙上,借着腿部传回的力量,三人向幕墙的反方向荡去,直奔横跨在大楼前的高架铁路。三人看准时机,解开了缠绕在腰间的绳索锁扣,其中两人稳稳地降落在了高架铁路的轨道上,而“锁匠”则不慎摔倒,翻滚了几圈,然后趔趄着爬了起来。他们无暇休息,顺着捷运铁路立马跑了起来,跑了约半站的距离,在昆西站的站台处下了高架铁路,来到空旷寂静的马路上。路边的人行道上结了层薄薄的冰霜,走起路来有些打滑,三人都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可是“锁匠”又一个趔趄滑倒在冰面上,并连带撞倒了另外两名同伙。一只行李袋脱手,划出去三米远。 这时一辆灰色的面包车适时横在三人面前。高个子男人最早从结冰的路面上爬起来,捡回了滑走的那只行李袋,跳上了面包车,矮个子男人赶紧跟了上去,“锁匠”忍着大腿的疼痛站起来,最后一个钻进车内,还没等他来得及关上车门,车就开动了,在空荡荡的南威尔斯大街上疾驰而去。 - 急促的警笛声回荡在西亚当斯街上空,不少人被声音惊动,从街道两旁建筑的窗口探出头来观望究竟发生了什么。两辆警车猛地刹在西亚当斯200号大厦门口,车顶上方红蓝闪烁的警灯灯光映照在大楼的玻璃门上。大厦门口还停着另外两辆警车,除了斯科特警督和他带来的五名警员,在附近街道巡逻的警察全都赶了过来,现在已有十一人聚集于此了。 警察迅速封锁了大楼的主要出入口,并分出六人进入大楼内部查看情况。然而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除了倒地的保安,瘫痪的监控摄像头,破碎的玻璃窗,被掏空的保险柜和悬挂在大楼玻璃幕墙上的三根绳索,其余一无所获。 - 暖气充足的面包车内,三名窃贼气喘吁吁地摘掉阻碍他们顺畅呼吸的黑色滑雪面罩,从外表上看,三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高个子男人右侧颧骨处有一道刀疤,蓄着络腮胡,他是整车人中年龄最大的。矮个子男人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使他看上去如同一只化作人形的狐狸精。“锁匠”则忙着抠掉依附在眼球上的隐形眼镜,他眨着发干发胀的眼睛,取出框架眼镜带上。 他们三人击掌相庆,从7-Eleven便利店的纸袋里取出司机为他们买来的啤酒,开罐畅饮,享受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暖,舒适,且安逸的环境。司机正专心致志地驾车逃跑,神情紧张的他和后座上沉浸在欢庆气氛中的三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握紧方向盘的掌心冒出不少汗。年轻的司机只有十九岁,这个月才入伙,在今晚之前,他都一直怀疑自己是否选对了道路,但当他瞟了一眼敞开拉链的行李袋,看到满满的百元纸钞和金条后,便把顾虑全都抛到了脑后。 “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季节行动?芝加哥的冬天真是冷得够呛。”连摔两跤的“锁匠”下意识地揉着摔疼的大腿,看来免不了要出现一大块淤青了。 “机会可不会等到天气暖和了才找上门来。”高个子刀疤男回应道。他是这个四人盗窃团伙的老大,也是这次行动的总策划。 车开到了南卢普区靠近河岸的一处建筑工地附近,停在了一条狭窄且没有路灯的小路上。四人在此下了车,一人拎上一只行李袋,朝建筑工地斜前方的一间储存建筑材料的仓库走去。刀疤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用于打开仓库门的钥匙,将它抛到空中再接住,并重复着这一动作,同时他收紧双唇,嘴里还吹起了口哨,似乎嫌这夜晚太过寂静。司机跟在一行人的末尾,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等帮这伙人把钱袋送进了仓库,自己还得去把车给销毁掉,他只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这三个人还在这里,而不是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销声匿迹了。想来想去,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司机始终不太放心。 走在最前方的刀疤男突然停下了轻快傲慢的脚步,因为没有路灯,走到近处的他才发现一堆水泥管横在了这条狭窄的道路上,五根水泥管中的三根在下,两根在上,侧面看去,落成了一个倒置的奥运五环的形状。在这摞水泥管的上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他一直隐没在漆黑的夜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伙人。他身穿一件深红色的卫衣,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和一双黑白相间的板鞋,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单薄的着装似乎并不能抵御冬季的寒风。 “你是谁?”刀疤男语气凶狠地问道,他的神情紧张起来,拎着行李袋的手把包带握得更紧了,做好了随时转身逃跑的准备。 坐在水泥管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拉掉卫衣的帽子,帽子下露出一张年轻男孩的脸,看上去和司机年龄相仿,然而两人在外貌上却截然不同。司机是个脸上长满雀斑的白人小子,而水泥管上的男孩则长着一副亚洲面孔,有着典型的黄皮肤,黑色短发和褐色的瞳仁。 “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儿,我还以为是警察呢。行了,没事儿,都别紧张了。”刀疤男顿时放松神经,和同伙嬉笑着。 “这人也许喝多了,在这儿犯迷糊呢。”狐狸眼附和着。 男孩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群人,他坚定的眼神仿佛在无形中释放出炙热的火焰,灼烧着这群不法之徒,让他们不知不觉地呆在原地,浑身都被强烈的不适感折磨着。 “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当心我把你眼睛给挖出来。”狐狸眼无法再忍受男孩的凝视,他抽出一把折叠刀,以示威胁。 男孩微微皱了皱眉,缓慢地站起身来,站直后的他看上去有一米八五的身高,比狐狸眼高出不少,何况他还站在接近两米高的水泥管上,居高临下,其他人只能抬起头仰视他。沉默良久的他终于开口,用温柔的嗓音说道:“不,你们并没有想错,我就是警察。芝加哥警局第19辖区,杜警员。”接着,男孩又从容不迫地对着别在领口的对讲话筒说道:“南卢普区西18街附近发现疑犯。即将实行逮捕。” “真的是警察?”开锁人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眼镜的镜片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怎么会这样?这没有任何道理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上雾了?他疑惑不解地取下眼镜,毫无头绪地用衣袖擦去了镜片上的雾气。等他再度戴上眼镜后,眼前清晰的景象让他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发出疑问。 男孩已经从水泥管上跳了下来,站在铺满碎石的路面上。他的右手正有节奏地打着响指,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黑夜里,然而让众人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怪异的举动,而是他的指间竟然凭空摩擦出了火花。随后,男孩停止了打响指的动作,他缓缓伸出手掌,掌心猛然窜起一簇明亮的火苗,火光照亮了男孩炯炯有神的双眼,他的眼神非常平和,但在四个人看来却充满愤怒,甚至鄙夷。 “别怕,他奈何不了我们四个。”刀疤男安抚着自己的同伙,但他略微发抖的声音没有起到丝毫安慰人心的作用。 狐狸眼则一边后撤,一边抽出折叠刀的刀刃。 “那玩意儿还有什么用?”刀疤男看着那把折叠刀抱怨道,他把视为珍宝的行李袋暂时搁在地上,然后动作迅捷地从背包里抽出一把手枪,上了膛,把枪口对准男孩的眉心。手里握着一把枪多少起了点作用,给他壮了胆,帮他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喂,别冲动。搞出命案可就难以脱身了。”开锁人压住刀疤男握着抢的那只手,劝他保持冷静。 面对持有枪械的匪徒,只身一人的男孩毫不畏缩,反而步步逼近。紧张过度的狐狸眼无法再保持镇定,他丧失理智般地发出怒吼,挥着那把折叠刀朝着男孩冲去,十步之内便跑到男孩身前,用空余的那只手死死捏住男孩的肩膀,拿着刀的手朝男孩胸口刺去。在刀尖距离印在男孩卫衣上的那只自由翱翔的白色海鸥仅剩几毫米时,男孩突然握住了狐狸眼的手腕。一瞬间,狐狸眼的怒吼变成了痛苦的喊叫,他的手变得松软无力,折叠刀掉在了地上,被男孩踩到脚下。 “快松手!烫!”狐狸眼苦苦哀求着。 “你们因盗窃……”男孩把狐狸眼的双臂折到身后,“故意伤害罪……”男孩取出一枚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超速驾驶……”说到这里,男孩特意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年轻司机,司机顿时吓了一跳,他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从高中时辍学,到打工时偷了店里的钱,再到今天与人合伙盗窃巨款,每一步路都将自己引向了万劫不复。“……以及袭警,而被捕了。”男孩推了一把被擒的狐狸眼,后者倒在了铺满碎石的路面上,喉管里还在不住地哀嚎。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同伙被制服,刀疤男再度提高警觉。这下可少了一个有效的战斗力,自己可绝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依靠脑力的“锁匠”和唯唯诺诺的新手司机身上。 “难道是《神奇四侠》里的霹雳火?或是《X战警》里的火人?”司机惊叹道,甚至对男孩的特殊能力产生了崇拜。 “别瞎说,那都是只存在于漫画里的角色。这只是个糊弄人的把戏,他也许是个魔术师。”开锁人尝试用理性的思维去解释这一切。 “还傻站着干嘛?”刀疤男放弃抵抗,率先逃跑,然而刚跑出两三步,他又突然折回来,捡起忘在地上的行李袋,同时把狐狸眼那只沉甸甸的行李袋也挟在了腋下。倒地的狐狸眼在地上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同伙抛下了自己,还拿走了自己分得的赃款,痛苦的哀嚎声变成了抗议的呐喊声,尽管听上去都是喉管里挤出的单调的哼唧声。 三名劫匪转身往车上跑去,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男孩稳健的脚步声,他没有急于追赶,而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他再次开口,用他温柔的嗓音,熟练且不带感情地念着“米兰达警告”。 “你们有权保持沉默……” 在碰到车门的前一刻,三名匪徒刹住了跑动的步伐,透过车身两侧都敞开着的车门,他们看到了什么让他们毛骨悚然的东西,他们的脸上露出比之前看到男孩操纵火苗时更为惊惧的表情。 夜空中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和踏在碎石路面上的“沙沙”声,不远处,似乎有一匹马正朝他们快速奔来,这匹白马周身燃烧着烈焰,它矫捷地越过车顶,落在三人面前,高高地抬起前蹄,把三人踹倒在地,趁他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烈焰中的白马再次抬起前蹄,蹬在了他们的脑门上,连遭两次重击的三名匪徒全都眼冒金星,昏天黑地。 三名匪徒躺在发热的碎石路面上,再也无力反抗或起身逃跑,他们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视野范围里只剩下男孩逐渐走近的双脚,和在他们周围绕着圈的,被烈火环绕着的四只马蹄。 “你们所说的一切都可能被作为法庭上对你们不利的证据。”男孩给三人依次铐上手铐,他们每挣扎一次,束缚着手腕的手铐就仿佛烙铁一般刺痛着他们的皮肤,渐渐地,他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杜宇结束了今晚的工作。他和所有人一样,一点也不喜欢加班,可是由于工作及自身的特殊性,加班却是常有的事。他把发红的手伸进烈焰之中,抚摸着白马柔顺的马鬃。“辛苦了,安德烈。”他柔声对它说着,话音刚落,这匹被烈火环绕的白马便在四名匪徒眼皮底下化成一缕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定是在做梦。在昏迷之前,他们的脑子里全都闪过这样的想法。? 第一集:火焰(3) 【中午12:08,哥本哈根,米德尔格伦登】 从空中俯视海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一艘行驶中的白色小型游艇。游艇的船身点缀着红色的涂装,红白相间的配色恰好与丹麦国旗的颜色相得益彰。它的尾部在海面上激起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浪花,划破了厄勒海峡深蓝平静的海水。 游艇甲板的空间不算太大,正好摆下两张木制的太阳椅和一张白色的小圆桌。在其中一张太阳椅上,躺着一位年轻的亚洲男孩儿,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鼓起的胸肌,和健硕的八块腹肌。男孩戴着一副Ray-Ban的太阳镜,裸露着上半身,下半身只穿了一条O’Neill的沙滩裤。他的双臂放在脑后,呼吸平稳,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沉浸在正午的阳光中。放在旁边那张圆桌上的玻璃杯早就被喝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根其中一端被咬瘪了的吸管。 待在驾驶室里负责掌舵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北欧男人,他不时地朝甲板上的男孩投去好奇的眼光。经营这艘游艇已经有四五载了,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游客。平时载的要么是情侣,要么是一家三口,像他这样的单身旅客本就罕见,何况选择在冬天来游玩的人就更少了。尽管今天阳光灿烂,可是船长仍穿着一件薄棉袄,男孩如同躺在夏季时地中海沙滩上那般享受的模样令他十分诧异,但也不好多问,因为那男孩并没有表现出想聊天的样子,从上船以来,除了地点,他一句话也没说过。想到这里,男人收起自己漫游中的思维。唉,算了,管那么多干嘛,人家花钱租了自己的船,我只管给人家服务就好了。他把心思拉回到驾驶游艇上来。 “孩子,我们快到了。”身材高大的北欧男人走出驾驶室,来到铺满阳光的甲板上,他用带有丹麦语口音的英语提醒着躺在太阳椅上的男孩,但男孩没有吱声,只是翻了个身,让阳光晒晒后背,权当没有听见。 男孩的反应让这位北欧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在甲板上愣了一会儿,考虑着要不要走近一些再提醒一遍,也许男孩刚才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确信自己的声音大到男孩能够听清他说的每一个词,这下他有情绪了,觉得男孩一点也不尊重自己,于是有些郁闷地回到了开着暖气的驾驶室。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海上风车园壮观的景象变得愈加清晰。一排白色的风力发电机拔海而起,如同雕塑家精雕细刻的艺术作品,陈列在海洋这间开阔的天然“展厅”供人观赏膜拜。在它们富有美感的外表之下还饱含着实用价值,利用纯净的可再生能源为城市输送电力。这片海上风电场完美地融入在碧海蓝天之中,风力发电机修长洁白的躯干与白云相衬,每一座都伸展出三枚叶片,在微风的轻拂下悠哉游哉地旋转着,呈现出一片祥和美好的意境。 童话般的北欧,精致的私人游艇,好身材的男孩儿,灿烂的阳光,再加上蔚蓝的海水,所有的元素恰好都和青春偶像剧相契合,然而这部“偶像剧”还没有演完第一集,风格就产生了突变。乌云立刻取代白云,强行占据了男孩头顶的那片天空,吞咽掉每一缕阳光,原本平静的海面涌起翻滚的海浪,使游艇剧烈颠簸起来。背部传来的阵阵寒意终于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翻过身来,摘下墨镜,起身走向船头,观察着异常的天气。 “小子……呃……先生?”北欧人感觉情况不太妙,想打退堂鼓。然而这位奇怪的年轻客人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并拢的五根手指指向正前方,无声地下达了指令,示意他继续往前开。 “可是……”北欧人想要劝阻,却又难以开口,但他也不能擅自驶离,只好硬着头皮上。这男孩付的可是一般游客两倍的租金,如果没有满足他的要求,可是要因违约而退还全部租金的。何况现在还没到危及生命的时刻。 游艇开到了海上风车园的正中央,正处于距离那一排白色风力发电机十米远的地方。风力发电机的风轮在强风的吹动下快速地旋转着,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幻影,让人看不清每一枚叶片的形状。风力如果再强劲一些,甚至可以把风轮卷到天上,让它变成一只螺旋桨。 男孩再次伸出右手,这一次并拢的五根手指朝着上方,示意北欧人把船停在这里。北欧人绝对服从指令,即刻停了船,担忧地仰望天空,他们头顶正上方是乌云最为密集,也最为黑暗的地方,并且遍布在外围的乌云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中间积聚,致使乌云的中心越来越浓厚,也许积聚过度导致空间太过拥挤,乌云的中部逐渐挤出一个尖端,向海面的方向延伸,远远地看去,就如同龙卷风的形状。在它接近海面的过程中,这段突出的乌云外形不断地变幻着,体型迅速膨胀,就像在棉花糖机中不断凝结糖丝,越转越大的棉花糖。当它的尖端点触到海面的那一刻,这截臃肿的乌云如茧一般裂开,从中孕育出一只巨大的白头海雕。 “见鬼了!那是什么?”北欧人一脸懵圈地说着丹麦语。他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感,迫使他凑到船舷边要去瞧个究竟。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鹰,甚至这么大的鸟类,它的体型足足有一只普通白头海雕的四倍,目测体长有两米,翼展四米,人倘若骑到它的背上,也许能乘着它飞起来。 这只夺目的白头海雕发出尖利的叫声,扑扇着羽翼寻找平衡。见到海雕时,男孩和北欧人露出的表情截然不同,不像北欧人那样有点担忧又十分好奇,男孩则兴奋又激动地看着自己左手小臂内侧,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伴随着他的树状胎记正亮着淡淡的绿光。也许男孩身上散发出的特殊气场吸引了海雕的注意,它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游艇的方向,随即调整身姿,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向男孩所站的位置俯冲过来,男孩立刻举起手臂,挡在头顶斜上方,手掌向外,似乎在运力,想要抵御海雕的攻击。 眼看海雕就要将男孩扑倒,它却突然隐没形体,与透明的空气融为一体,仅凭肉眼无法获知它的位置。男孩解除防御姿态,神情严肃地四下张望。一旁的北欧人早已经呆在原地,眼神空洞,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拽住船舷的护栏。这时,海雕巨大的身躯再次闪现,它从海面升上来,羽翼划过船舷,带着汹涌的波涛打向游艇,使其倾斜近四十度,差一点就被击翻了。 男孩摔倒在倾斜的甲板上,海雕趁机伸出足趾,钳住男孩的双肩,把他带到半空,随后像扔垃圾一般把他扔进了海里。听到男孩掉进水里的“噼啪”声,北欧人这才有所反应,他连忙跑到船舷边解开挂在护栏上的救生圈,想给男孩扔过去,却发现找不到男孩的踪影,他大声喊叫着,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为了乘客的生命安全,他只好脱下外套,拇指和食指捏紧脖子上的十字架挂坠默默祈祷,准备下水救人。 然而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不知是什么力量托举着男孩,把他推出水面,抛回了甲板上。男孩在甲板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半裸的身体上挂满了水滴,头发也湿漉漉的,但他毫不畏惧,坚毅地站了起来,反倒是北欧人吓得两腿发软,脸色苍白。 海雕在游艇上空盘旋环绕,耐心等待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男孩趁着间隙,跑回船舱,从敞开的行李箱上拿出一枚手掌大小的圆形金属装置,带着它回到甲板上。见到男孩的身影,尤其是被他小臂内侧泛着浅绿光芒的树状胎记所吸引,海雕再次俯冲下来。男孩争分夺秒地按下装置两侧的开关,把它放到甲板上,在开关的触发下,圆形装置的上表面旋开,圆心内部散发出一束束绿色的光线。 这次男孩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态,他有些忐忑地望向天空,充满期待的眼神正好对上了海雕凶悍的目光。这次对视似乎激怒了对方,海雕再次发出充满愤怒的尖利叫声,把翅膀展得更开,加速俯冲。男孩没有躲闪,眼睁睁地看着海雕的利爪抓向自己的胸口。 就在这时,从装置中散发出的绿光变得异常刺眼,光束在刹那间延长扩散,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捆绑在海雕的周身,束缚住它展开的双翼,它奋力挣脱,却力不从心。无法鼓翼也就意味着无法飞翔,在光束网的禁锢下,它也不能遁形于空气之中,无计可施的海雕只能一头栽向甲板。 害怕被海雕巨大的身躯压倒在身下,北欧人赶紧躲回了驾驶舱。而事实证明,北欧人的担心纯属多余。此时男孩的内心不再忐忑,他信心满满地凝视着倒下的海雕,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最终,在光束网的压力下,白头海雕化作一股气流,成功地被收纳进了这枚圆形装置当中。男孩捡起那枚装置,像对待玩具一样在手中掂量着。 五分钟后,乌云散去,风力减弱,天空又变得晴朗如初。 杜克收好容纳着白头海雕的装置,两手一拍,心情愉悦地对北欧人说:“完事儿,返程!” 北欧人心有余悸地发动游艇,迫不及待地踏上归途。在新鲜感的刺激下,他想要快点回到家里,和妻子朋友分享这桩怪事。然而当他细心一想,又觉得一定没有人会相信他,没准儿人们还会以为他疯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事儿难以理解,他出神地望着平静的海面和晴朗的天空,似乎难以辨别刚才亲眼目睹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多次想走上甲板,请求躺在太阳椅上休息的杜克解除自己的疑惑,但他心底里又确信男孩儿不会耐心向他吐露真相,毕竟这位沉默寡言的奇怪男孩儿今天只对自己说过两句话。唉,算了,就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沉淀在回忆中吧。 - 【清晨6:10,芝加哥,芝加哥警局:第1分局】 刀疤男、狐狸眼、开锁人和司机四名窃贼暂时被关押在了警局的拘留室里,等待即将被转送往库克县监狱。警督艾伦·斯科特已经分别审讯过他们了,审讯过程出乎意料地轻松,因为不等斯科特警督提问,年纪最小的司机就乖乖招了供。狐狸眼和开锁人用沉默抗争了好半天,坚决否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对犯罪细节和同伙身份绝口不提,但当他们看到杜宇的身影出现在警局里时,便大惊失色,立马改变态度,坦白了一切。只有刀疤男,从头到尾只字未说,但已经掌握了充足证据的斯科特也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了。 空间局促的拘留室里,刀疤男坐在一张又冷又硬的细长板凳上闭目养神;开锁人坐在地上,环抱双臂,脸埋在双膝之间;司机来回踱着步,哪儿有一丝动静,比如押送来新逮捕的疑犯,或者两名警员站在不远处大声聊天,他就会好奇地望去;狐狸眼则不停地向路过的警员讲故事,他声称自己看到了一匹燃烧的骏马,津津有味地讲述着那匹烈焰中的骏马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们一伙人,他的双臂从拘留室的栅栏中间挤出来,比手划脚,声情并茂。 有几名悠闲的警员停下脚步,像看小丑一般看着这位滑稽的犯人。对于狐狸眼的疯言疯语,他们全都忍俊不禁。 “我发誓我没骗你们,那匹马,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着,还有那个男孩儿,他有超能力。我向你们保证我当时神志绝对清醒。”看到警员们翘起的嘴角和嘲笑的眼神,他急于证明自己说的全是实话。 警长麦克斯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经过,他有些厌烦地对唠叨个不停的狐狸眼吼了一句:“一派胡言。”随后,他向凑在一旁的警员们吩咐道:“行了,别看热闹了,都散了吧。” 麦克斯朝警局门口的方向走去,杜宇正坐在进门处的一排座椅上,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身上是麦克斯给他披上的警服外套。麦克斯不忍心叫醒疲倦的男孩,于是安静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但这微小的动静还是让杜宇醒了过来。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欧文警长已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脸上和手背上布着明显的皱纹,但仍然精神矍铄。 杜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地回应着:“没事儿,虽然我不属于第一辖区,但抓捕罪犯也是我作为警员份内的事儿。” 斯科特警督拿着报告去前台时瞥见了门口这对如爷孙般亲密的二人,他认为狐狸眼所言非虚,每次第一辖区发生重大案件,都能在局里碰到这位警长的朋友,但他并不清楚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他寻思着得找机会问问警长,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如此轻易地拿下多起让他这位资历丰富的警督都摸不着线索的案件。 虽然杜宇是十九分局的警员,但他和麦克斯相识多年,对方十分了解他有什么样的本事。欧文警长曾是他父亲的朋友,六年前那场事故之后,麦克斯帮了他和弟弟们不少忙,无时无刻不在关切他们的成长,同时在他成为一名警员的道路上做出了正确的引导。为了回馈麦克斯的恩情,帮他再多的忙也是义不容辞。 与麦克斯道别后,杜宇离开了警局,走向地铁站。他拿着卡片在闸机旁刷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这才发现自己刷的是驾照。一定是出门时太匆忙,把地铁卡忘在家里了。熬了一整夜的他现在思维有些迟缓,在原地呆了半分钟他才想起来得去售票机买张单程票。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真麻烦,赶快让我回去补个觉吧,最近难得清净几天,那个不省事儿的家伙明天可就回家了。? 第一集:火焰(4) 【次日清晨6:20,埃文斯顿,西北大学】 从密歇根湖畔飞来了成群的水鸥,它们嘈杂的叫声惊动了认真思考中的杜衡,他抬起因伏案太久而僵硬的颈椎,脖颈处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透过设计室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天已经破晓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又一次彻夜留在了福特工程设计中心。尽管通宵达旦地修改设计方案,但研究仍毫无进展,这一现状让他对流逝的时间感到惋惜。 大楼里的暖气在昨晚就已经关闭了,从窗口敞开的缝隙里不断地涌入冬季清晨凛冽的寒风。杜衡裹紧了披在身上的Canada Goose羽绒服,那扇窗户是他昨夜特意打开的,因为寒冷的环境能够让他长久地保持清醒。 让杜衡如此全身心投入的,并不是教授布置的又多又难的作业,并且与他自己的专业——环境科学与工程也没有太大的联系。他正在研究的,是如何改进一枚如手掌般大小的圆形金属装置。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刚刚完成的草图,桌边堆放着十五六个皱巴巴的废弃纸团。 也不知道给杜克的那个原型机是否能正常运转。他搓着额头细细思索着。几日以来,他一直想要把这枚装置改善得更加轻便,更加稳定,并且能够适应不同的环境,但他的更改方案在理论上如何也通过不了。如果原型机出了什么差错,以杜克的性格,一定会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一想到哥哥杜克,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堵在了心里,这件事如果不解决掉则会让他一直惦记着,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儿了,这件事被搁置在了他记忆宫殿的某个角落里,他如何绞尽脑汁地搜索也探寻不回。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看了一眼手表,十分好奇谁会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而且还是这么冷的天气下跑来工程设计中心。也许那人也跟我一样在这儿熬了一整晚?但现在不是期末考试和毕业设计这两个高峰期,几乎不可能有人会这样做……好吧,除了我自己。杜衡决定去看看是谁的脚步声,顺便活动一下久坐的身体。 走廊里没有开灯,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看见有人抱着一沓资料夹,拖着疲惫的步伐,正穿过走廊。尽管没有看到脸,但仅凭背影、发型和走路的姿势,他就认出了这人是和自己同专业的李柘。 “嗨,李柘。这么早就来了啊。”杜衡热情地跟同学打招呼。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里,显得更加洪亮,但李柘头也没回,反而加快了脚步,最终,他孤单的身影消失了在转角处。 杜衡耸耸肩,没有把对方的忽视放在心上。突然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也许是开了一晚上的窗户有些着凉了,他揣测着,也可能是原型机出了差错,杜克正在骂我呢。他赶紧捂住流出鼻涕的鼻子,跑回到房间,抽出桌上背包里的餐巾纸,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包旁边屏幕亮起却被静音的手机。 拨来的电话因长时间未被接通而挂断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这已经是第十七个未接来电。然而擦完鼻涕的杜衡把餐巾纸团扔进废纸篓后,又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他未完成的研究当中去了。 - 【上午6:37,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 杜克确实在骂杜衡,但骂他的原因并不是那枚圆形金属装置出了差错,而是杜衡放了自己鸽子。约定好的今天要来机场接杜克,可到现在不仅人影没见着,连电话也打不通。 自从飞机刚刚停靠航站楼开始,到下飞机,再到在行李提取处等待托运行李,杜克给杜衡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但都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无人接听。 此时的杜克孤零零地站在T5航站楼门口,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打杜衡的电话,但结果并未能如他所愿。他板着脸,撅着嘴,双臂撑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心里默默地抱怨着不靠谱的弟弟。这人总是这样,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就无法自拔,其他事儿都能给忘得一干二净,当初就不该信赖他。 杜衡联系失败,他转而打电话给杜宇,想要诉诉苦,释放一下积压在胸腔的怒火,然而给杜宇去了三通电话,都被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想必哥哥已经投身于工作中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又把到嘴边的苦水给咽了回去。杜克感觉自己被哥哥和弟弟给抛弃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回去我就跟他俩挑明,解除兄弟关系,离家出走。 在他轮番拨打这两人电话的间隙中,有不少从他面前走过的中国游客来向他询问交通信息。有问如何搭乘地铁,地铁站在哪儿,坐哪条地铁线去林肯公园的;有问如何搭乘机场轻轨去3号航站楼的;有问在哪买机场大巴车票的;有问怎么走去停车场的;还有询问租车服务的。由于他用中文向第一位来询问的中国游客作出解答时被其他游客看在眼里,所以其他同样说中文的游客便纷纷效仿。 杜克的心里十分纳闷,十米远的地方就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一个身材壮硕的非裔美国男人,可他们放着人家悠闲到来回踱步的工作人员不问,偏偏要跑来打扰心情烦闷的自己。难道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本地通? “嗨,你好,请问是中国人吗?” 每个前来询问的游客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一定是这个。 虽然按照国籍来讲,自己已经是美国籍,但是由于父母一直教育自己对于这类问题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所以杜克每次都会面带微笑地点头来作为回应。 另一件让杜克纳闷的事情是,他发现根本不需要解答那些游客的问题,他们手上明明拿着非常细致的攻略和路线图,自己大多数情况下只需告知攻略上的路线完全正确。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想要多此一举地来找自己确认一遍。也许人们到了陌生的环境中总会变得担心多疑起来。 等到终于没有游客再来找他时,他早已放弃了联系杜衡和杜宇中的任意一人。他闷闷不乐地打开Uber叫车软件,却发现手机右上角的电量标志已经变成红色了,而且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量。他失望地收起手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顺着“出租车”的指示牌走去。 - 【晚上8:36,上海,徐汇区】 杜若推开厚重的礼堂大门,迎面的舞台上,高二(1)班的五十位同学正在表演大合唱。 -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 礼堂里热闹非凡,座无虚席。杜若从最后一排座椅与墙壁之间的空隙挤过,就连这条狭窄的过道也站了不少人。杜若挤到角落里的一扇木门前,通过它走进一条与观众席隔开的走廊,在这条走廊的尽头,连接着比观众席更加嘈杂,更加杂乱无章的后台。 每年在放寒假之前,杜若所在的高中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春节联欢晚会,提前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在晚会筹办阶段伊始,每个班级的学生,以及各个学生社团和组织都会大张旗鼓地筹备或充满新意,或寓教于乐,或凸显个人高超才艺的节目。经过长达近一个月的排练以后,这些节目还要闯过重重难关,通过一道又一道筛选。倘若能被选为最终入围的十五个节目之一,想必是极大的荣幸。 “你怎么才来呀?合唱结束了就是你们的节目了。你要是误了上场时间,可毁了你们这一月来的辛苦付出呀。”晚会催场组负责人是一个和杜若熟识的隔壁班女生,个子不高,眼睛不大,一头黑色及肩长发,名叫周吟。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责备的意味,但随即还是关切地问道:“你渴吗?上台前要不要喝点儿水,平静一下?”说着,递给杜若一瓶缺了圆锥形瓶盖的Watsons蒸馏水。 杜若迟疑地看了看那瓶伸到自己手边的没有瓶盖的水。 “放心吧,没人喝过的,之前有一个魔术节目,表演魔术的同学向道具组要了一箱屈臣氏的瓶装水,说是要拿几个圆锥形瓶盖做道具,所以这箱水的瓶盖都被取走了,但水不能浪费了呀。”周吟猜到了杜若在想什么,便连忙解释道。 杜若点点头,接过水,由于口干舌燥,所以一口气喝下了半瓶,然后一边用手背擦去嘴唇边的水渍,一边在后台来回扫视着,在众多忙碌的身影中,杜若搜索到了四个和自己一样嘻哈风格打扮,穿着同款Boy London的男生,其中一人正向自己招手。如果单从外表上来看,观众们将看不出那四个男生和杜若有什么区别,因为短发的杜若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一样,但她却是这个节目的五位表演者中唯一的女生。 “喂,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呀?这里的暖气有这么热吗?”后台的灯光很暗,但周吟还是注意到了杜若脸上密布的汗珠,它们正顺着杜若发白的脸颊往下流淌,如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般滴到木地板上,留下汗渍。 杜若没有回答,她感觉自己没有多余的力气可用来说话,今天下午开始她就觉得筋疲力尽,浑身直冒虚汗,本想等休息好了再过来,但状态却越来越差,她只好强忍着头昏脑胀的感觉来表演节目,至少不能辜负自己和朋友们这一个月来的努力。现在她只想赶快把节目演完,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周吟递给杜若一包纸巾,她刚想接过,就听到舞台上主持人高亢的嗓音:“下面有请高二(3)班的徐沁、张国培、马笑、梁宇晨和杜若同学为我们带来充满活力的街舞表演!” 主持人是杜若班上的女班长,一束追光正打在她的脸上。她化了浓艳的妆容,微笑的表情太过夸张,没有习惯穿高跟鞋的她站得不太稳,拖地的长裙下摆还被她踩在了鞋跟底下。在她用洪亮的声音说着老套串词的同时,杜若一行五人呈一百五十度角站到了红色幕布的后方,摆好了帅气的姿势。站在正中间领舞的是叫做徐沁的男生,而杜若则站在右后方的位置上。五名舞者头顶的灯还是灭着的,他们沉默不语地站在黑暗中,等待着主持人念完冗长的串词,徐沁回头对身后的四个同伴竖起了大拇指,以示鼓励,然而这个动作让杜若感到更加紧张了,她的双耳屏蔽掉了主持人嘹亮的嗓音,却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加快的心跳声折磨着。 主持人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后台,红色幕布同时向两侧拉开,蓝色和紫色的灯光开始在舞台上交替闪烁,安装在舞台两侧的大音响里传出权志龙和东永裴合唱的《Good Boy》,音乐前奏刚一响起,台下的观众,尤其是女生们,就开始尖叫欢呼,或起立鼓掌。 今晚的表演他们五人已经排练过不下一百次了,当听到音乐的律动时,状态不佳的杜若仅凭借肌肉的记忆也能很自然地舞动起来。但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仿佛泪水充满了眼眶,她的前胸后背不断传来汗珠顺着皮肤滑过的感觉,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让她感到极度不适。模糊的视线给她带来的干扰最为严重,这感觉就像一个五百度近视的人不戴眼镜,她觉得可能是汗流到了眼睛里,可现在不能伸手去擦,不然额外多出来的动作会非常明显,让整个节目垮掉。 可是除了视线,她觉得大脑也越来越昏沉,就像刚熬过通宵一样。当音乐接近燃点时,她的脑子里提前闪过了下一个动作,这个动作是整个表演中难度最高的,需要五个人完美的配合,其中四个人要把那个名叫徐沁的领舞男生托举起来。这个动作可不能弄砸,不然不仅毁了节目,还可能伤到人。 下一秒,他们五人聚拢,徐沁借着四位同伴肩膀和手臂的力量悬到半空中,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舞台下愈发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杜若感觉到自己肩膀传来的阵阵压力,在另外三位好朋友的共同分担下,她相信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但她还是没能顺利坚持完成这个动作,在把徐沁放下的过程中,她突然全身一软,倒在了舞台上。由于少了一个支撑力,随着重重的“噗通”一声,刚刚还风光无限的徐沁也跌在了舞台的木地板上。 见发生意外,音响师立马掐断音乐,灯光师立刻打开了安装在大厅整片天花板的亮黄色顶灯,杜若的同伴们都停止了舞动,徐沁一边揉着发痛的臀部,一边和其他三人跑上前去围住杜若。杜若的昏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观众席前排的同学纷纷站起身,凑到舞台前,后排的则伸长脖子或站到座椅上,都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催场组负责人周吟心急火燎地夹着她那记录着晚会流程的红色小本子,跑上了舞台,但她还没跑几步,就因地上的一摊水而滑倒了。 地上哪来这么多的水?坐起后的周吟撸起湿漉漉的袖口,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但没有发现屋顶漏水的迹象。围在杜若身边的四名男生突然站开了些,他们意外地发现,地板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积水已经穿透鞋底,浸湿了他们的袜子。他们全都不知所措地望着被围在正中间的杜若,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水珠,这些密集的水滴慢慢积聚,已经在她的身下形成了一小滩积水。此时如果掀开她的衣服,人们就会清楚地看到在她的肚脐旁,一个水滴状的胎记正发出淡蓝的光芒。 这可不是在冒汗!再这样下去她会有生命危险的!周吟焦急地想着。她拖着打湿的裤腿,一路穿梭于拥挤的人群中间,狂奔出礼堂,找到在大厅外正和其他几位男老师一起抽烟聊天的班主任,她用三言两语转告了里边的突发状况,并找班主任借来手机打给120。班主任和其他老师迅速掐灭烟头,跑进礼堂查看情况。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杜若的能力觉醒了。? 第二集:杜若(1) 【上午7:30,芝加哥,林肯公园】 杜克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下了出租车,他有气无力地压下后备箱门,没能把门关上,后备箱门再次弹开,他又多使了些力气才终于把门摁上。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走上人行道,往公寓大楼走去。杜克此时的状态犹如宿醉一般,身体疲软,行动迟缓,双目无神。 在他身后,开出去没多远的出租车又沿着路肩倒车回到了杜克下车的原点。印度裔出租车司机下了车,归还杜克忘在后座上的黑色单肩包。杜克接过单肩包,连道声谢的力气都不愿意使出来了。他极不情愿地把这多出来的负重挂在肩头,走完通向公寓大楼的最后几步路。他停在公寓楼紧闭的玻璃门前,左手伸进单肩包里掏了好久,翻了个遍也没找着公寓的钥匙。他在可视对讲门铃上按下自家的门牌号码,直到“嘟”声停止都没有人响应,手机已经自动关机,更是没法指望。他朝玻璃门里面张望,由于玻璃门反光,他只能凑得很近,手掌遮在眼睛上方才能勉强看见一楼大厅的景象。保安戈登的身影恰好出现,杜克赶紧用指关节敲了敲厚重的玻璃门,吸引了对方的注意。戈登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给他开了门,然而杜克并没有回应对方的问候就进了电梯。 电梯停在了六楼,走出电梯的杜克脚步最终停在了标牌为602的门前。他冲着房门猛拍一阵,依旧无人应答。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气愤地在心里埋怨着回趟家怎么这么难,但没想到门把手被他转开了,自家的房门并没上锁,难道有人擅自闯入了?他轻轻地把箱子拖进家门,却看到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井然有序。冬日的阳光从朝东的一整面落地窗外洒进来,让室内显得更加温暖明亮。暖气从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送出,让杜克感到舒适不少,不必再消耗自身的能力去抵御严寒。他恼怒的情绪也渐渐平和下来,但当他透过主卧虚掩着的门看到杜宇趟在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时候,怒气又涌回心头。 气急败坏的杜克推开主卧的房门,本来身心俱疲的他顿时有了精神,冲着杜宇吵吵嚷嚷:“我以为你在上班呢,既然你在家舒舒服服地躺着干嘛不接电话?你和杜衡,你们两个人是诚心把我忘在机场是吗?”杜克取下肩上的背包往杜宇身上扔去。 还没睡醒的杜宇被弟弟给吵醒了。果然不出杜宇所料,弟弟一旦回到家,自己耳根清净的好日子就再也没有了。对于弟弟的指责,他并没有急于做出解释和回应,而是把被子的边沿拉过头顶,把耳朵遮住,试图阻挡住一些噪音,看来他早已习惯了杜克的脾气。 见哥哥不理自己,杜克走到床边,想要掀开他的被子,不给他继续睡觉的机会,但杜克的注意力被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幅相框吸引,看到相框里的照片上父亲威严的身影和母亲温柔的笑容时,他如机关枪一般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很快,他停止了吵闹,低下头安静地退出了房间。听到杜克离开的脚步声,杜宇把被子从头顶拉下,把杜克扔在自己身上的单肩包踹下了床。 “我要离家出走!”杜克做出最后的反抗,“哐当”一声,他狠狠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听到这句话,杜宇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并没有把弟弟的“威胁”当回事。从小到大,每当杜克想要博得爸妈和哥哥的关注时就会冒出这句话。而他距离最远,时间最长的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是他六岁时用妈妈的一条红色丝绸方巾裹了一只孙悟空玩偶,一块巧克力和一盒《游戏王》的卡片,把包裹绑在一根木棍上,再把木棍扛在肩上,步行半小时,去朋友家住了一夜……在对弟弟的回忆中,杜宇再度入眠。 - 【三日后下午4:27,上海,徐汇区】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除了个别学霸以外,大部分人的心思早已飞出了校门。但这一天,总有两件事情会给这群高中生们亢奋的情绪降降温,逼迫他们面对现实:公布期末考试的成绩和排名,以及布置繁重的寒假作业。 对于杜若来说,她还要承受着成绩和作业之外的压力。一天下来,她发现周围几乎所有同学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异样的。就算没有三天前晚会上的那场意外发生,由于她那偏中性的穿着打扮和发型,同学们平时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一些不认识她的女同学看到她走进女厕所时甚至还会受到惊吓,但今天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议论,被嘲笑,被排斥。杜若怏怏不乐地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她能理解和接受大家对她产生的偏见,毕竟是她的原因导致联欢晚会被迫中止,使不少同学精心准备的节目没能演出,是她扫了大家的兴致。 刚刚,班主任童云老师把杜若叫到办公室,对她嘘寒问暖,可她却什么也答不上来。三天前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以后,医生也未能查明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杜若的昏迷,任何检测指标都是正常的,于是给她注射了生理盐水之后就让她回家了。 今天下午,是进行学期末大扫除的时间,班主任本来担心杜若的身体,想让她先回家,但这一点再度引起了不少同学的不满,毕竟没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做这项他们认为不会有利于增长高考分数的体力活,因此更不会有人愿意分担本应属于杜若的清洁工作,于是杜若要求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打扫教室和校园。 杜若走进高二(3)班的教室,教室里,两位男生正站在桌子上用抹布擦着吊扇的扇叶,一个女生戴着口罩,拿黑板擦擦掉精心绘制的黑板报,另一个女生跟在她身旁,拣出粉笔槽里长度参差不齐的粉笔头。杜若从门后拿了仅剩的一把扫帚,来到校园内的一条林荫道,清扫满地枯黄的落叶,她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扫帚,原地不动地扫了十分钟,思想处于游离状态。一个高一的学弟拎着满满的一桶水经过,故意撞在她身上,水从桶里溢出来,洒在了杜若脚上,被水浸湿的冰凉感迫使她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杜若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水珠,前胸和后背也已经湿透了,最里层的衣服贴在了身上。现在是冬天,自己也没有做大量的运动,更何况她也没有感觉到身体发热,因此这不可能是在出汗。反常的身体状况让她感到紧张,她在林荫道旁的长椅上坐下,害怕再次晕倒。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张纸巾伸到她脸上,擦去了挂在她睫毛上,即将滑进眼睛里的水珠。杜若抬起头来,发现送来纸巾的,是三天前学校联欢晚会的组织者之一,和杜若熟识的隔壁班女生周吟。同时,杜若的同班同学,也是三天前和她一起在晚会上表演街舞的男生徐沁抢过她手上的扫帚,取而代之,往她手里塞了一杯奶茶,自己则拿起扫帚迅速地把杜若负责的那片区域给清理干净了。 - 【傍晚6:25,上海,黄浦区】 自从意外发生以来,外公外婆就更加关照杜若的身体。刚出小区楼的电梯,杜若在楼道里就闻到了从家里飘出来的红烧排骨的香味,一进家门,她又看到外公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鸡汤放在餐桌的正中央。尽管面前的一大桌饭菜香气扑鼻,菜色鲜艳,但这些都没能刺激杜若的食欲。她感觉前天的芸豆猪肚汤和昨天的冬瓜排骨汤都还没有完全消化。但是为了不让外公失望,她还是放下书包,乖乖接过外婆盛给她的一大碗米饭,和两位老人一起坐在圆桌旁吃晚饭。 杜若一直以来都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从小在国内长大,她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还有三个远在美国生活的哥哥。十多年前,当父母因工作带着哥哥们移居美国时,杜若还在上幼儿园,一家人讨论之后觉得杜若太小,又是个女生,国内的环境对她而言会更加安全,所以打算让她在国内念完初中之后再接她去美国读高中。虽然父母和哥哥们每年会回一次国,跟杜若相聚半个多月,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依靠越洋电话与他们保持联系。然而自从父母去世以后,她和哥哥们之间的联络就变少了,在那之后他们只见过两次面。随着年龄的增长,进入青春期后,杜若渐渐觉得没有什么能和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的哥哥们共享的话题,自己有心事时也会选择向朋友而不是哥哥们倾吐,反而每次想到哥哥只会让她陷入对爸妈的思念中难以走出来。久而久之,杜若和哥哥们的关系渐渐疏远,只有在每年春节、中秋和外公外婆生日的时候,三个哥哥打电话来时,才会和他们聊上几句。既然爸妈已经不在,自己出国的念头也早已打消,她想留在上海读大学,周末还能帮助年近八十,身体眼见着每况愈下的外公外婆料理一些家务。 食欲不振的杜若缓缓地抬起手里的筷子,把夹起的菠菜送进嘴里。她的目光扫过墙面,又迅速闪躲,看向别处。在她坐的位置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这张照片是一家六口的合影,照片里的杜若还是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宝宝,三个哥哥们也都还是未成年的青涩男孩儿。杜若总是会刻意回避这张照片,不去盯着它看,不然被它勾起的回忆会让她难以抑制想要流泪的冲动。 果不其然,目光停留在照片上还不过一秒的时间,泪水就已经涌进了杜若的眼眶。她稍稍仰起头,强忍着不让泪滴流出眼眶,担心被外公外婆看见了,也会波及到他们的情绪,但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盈满的泪水可能在下一秒就会决堤。 同时,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泪水并非如她所想,因照片而流,她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任何悲伤的情绪,可这止不住的眼泪是被什么刺激出来的呢?她还没有想明白缘由,便赶在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刻起身离开饭桌,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怎么了,若若,身体不舒服吗?”外婆赶紧来到门外关切地问道。 “啊,我没事,吃得太急了,有点儿反胃,我先躺一会儿,你和外公吃完饭把碗留在桌上吧,我等会儿感觉好了就出来洗。”由于杜若的情绪非常稳定,所以她的声音也十分镇定,根本听不出哭腔,成功糊弄过了外婆的寻问。 “你就好好休息吧,洗碗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外婆的脚步声在房门外远去。 杜若从桌上的面巾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不停地擦试沿着脸颊滚落的泪珠。唉,又来了,这抑制不住的水。? 第二集:杜若(2) 【上午10:00,迈阿密海滩,南海滩】 冬季本就是佛罗里达州的旅游旺季,但今天,临近比斯坎湾的迈阿密海滩显得格外热闹,人流和车流甚至多到了拥挤的地步。横跨比斯坎湾的195号高速公路和A1A号公路上,通往迈阿密海滩的一侧全都行车滞缓,通往迈阿密市区的一侧则畅通无阻。 迈阿密海滩上的人群大部分都汇集在了南海滩,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车辆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挪动,它们共同的目的地是一幢四面镶嵌着淡蓝色玻璃,有着如同波浪一般白色装饰的大型建筑——迈阿密海滩会展中心。环绕着会展中心的第17街,华盛顿大道,戴德大道和会展中心大道这四条街上全都堵得水泄不通,囤积在街道上的车辆排队等候着进入会展中心的停车场。停车场入口处临时竖了一块塑料牌,上面标明由于场馆内今日举办的特殊活动,停车费涨到了三十美金一辆车,并且只接受现金。看到标牌的司机一边不太情愿地从钱包里掏出纸币,一边硬着头皮,轻轻松开刹车,让车往停车场的入口慢慢滑动。场馆四周分别挂着四张醒目的巨幅海报,通过海报可以看出今天会展中心里正在举办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的新项目发布会。除了街道和停车场人满为患,场馆入口也排着长队过安检,人们手里拿着黄色和黑色相间的邀请函,期待着进入会场一睹即将在迈阿密海滩开发的备受瞩目的能源项目。会场中心及周围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不少偶然路过的不明真相的外行人以为里面正在举办什么漫展,或者知名电子产品的发布会。 尽管有警察维持秩序,疏散交通,但拥堵的局面还是持续了九十分钟左右。当街道终于疏通时,之前在会展中心入口排队的大部分人都已经通过安检,进入了会展中心的场馆内部。几辆晚到的车辆也纷纷掏出三十美元的现金,挤进了停车场,搜寻着所剩无几的停车位。从车上下来的人都身着正装或商务休闲,他们大都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一边拿着邀请函跑向会展中心入口,一边整理着被安全带弄皱的衬衫。就在他们快要快跑到大门前的时候,这些零散的宾客眼见着会展中心的入口渐渐关闭了,几位执行安检的保安挡在门口,没有让这些迟到的人入场。 “不好意思,布朗克斯先生不欢迎不守时的人。请各位到停车场出口处领取停车费的退款吧。”保安领班态度冷淡地将消息传达出去。有些人尝试和保安理论或求情,但都无济于事,他们只有沮丧地离开。一个挂着记者证和单反相机的男人生气地把邀请函扔在地上,踩了两脚,转身离开。 发布会现场的灯光还保持在较为暗淡的程度,舞台右侧,一个穿着靛蓝色连衣裙,系着黄色腰带,戴着一副眼镜的年轻女性黛西悄悄地从后台探出头来望了望,借着暗淡的灯光从她的视角看去,几近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的过道围满了抱着相机的记者,大家都在压低音量聊天,等待发布会开始。稍远处,她能看见从会场外的大厅照射进来的白光,门口仍有几个黑色的身影在陆陆续续地进入会场。 明亮的大屏幕上展示着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的标志,标志是正方形的,横竖两条线把这个标准的正方形切割成四个同等大小的小正方形,从左上角的正方形开始,沿着顺时针方向,每一个小正方形里分别装着红色、蓝色、棕色和灰色的图形,它们看上去十分抽象,形状类似火、水、地、气,代表着古希腊人提出的构成物质的四大元素。 这时,守在门口的安保人员把会场的大门关闭了,看来所有来宾都已经入场就坐了。黛西抽回身子,走回后台。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莫里斯·布朗克斯正站在后台对着镜子打理着领带,一旁的女发型师站在他身旁的一张椅子上,伸长手臂,有些艰难地往他浅棕色的头发上抹着发蜡。 “布朗克斯先生,是时候了。”女实习生兼助理黛西站在莫里斯身旁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的,知道了。”莫里斯的注意力仍放在他近乎完美的造型上。“哦,戴安,帮我把平板电脑拿过来。” 黛西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平板电脑递给莫里斯。 “谢谢你,戴安。” “不用谢。顺便说一下,我叫黛西,不是戴安。” 女发型师完成了她的工作,从椅子上下来了,莫里斯也没空再搭理黛西,拿着平板电脑往舞台的方向走去。黛西小跑着跟上莫里斯的步伐,走到舞台入口处,黛西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既可以看清老板莫里斯的讲演又可以看清台下观众反应的位置。莫里斯则走上台阶,以高大挺拔的身形亮相于舞台。台下顿时掌声雷动,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莫里斯的脸上。站在台上的莫里斯·布朗克斯西装革履,看上去风度翩翩,虽然笑起来时眼角有着与他三十六岁的年龄不符的较为明显的鱼尾纹,但他的外表俊俏,身材健壮,柔顺的发型更是吸引眼球。莫里斯的外型搭配大屏幕上有关可再生能源的演示文稿,会让人误以为台上这个人是积极投身于环境保护事业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莫里斯面对台下的观众送去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他点亮手里的平板电脑,准备开始今天的发布会,但他惊讶地发现,平板电脑只有百分之二的剩余电量。他微微皱了下眉,台下没有人看出他的迟疑,他很快压住了涌上心头的怒火,抬起头保持着微笑,看起来非常自信。 “我就不说陈词滥调的欢迎词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欢迎你们,你们也会挤破脑袋想要挤进那扇门。”他的手指指向会场紧闭的大门,“但我也知道你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看我,你们对我本人并没有多大兴趣,对吗?” “有兴趣!”台下不少观众和媒体在给莫里斯捧场。 “哈哈,谢谢各位。”等到观众的呼声减弱后,莫里斯继续说道,“那么就由我荣幸地带你们见见今天的主角: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大屏幕上出现海上风车园的动态效果图,六排白色的风力发电机伫立在比斯坎湾的海面上,背景是迈阿密海滩的天际线。架在两旁媒体区域的众多相机在瞬间此起彼伏地闪烁起闪光灯,台下的观众席掌声雷动。 “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一直秉持着为地球着想的理念,这次的新项目——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其装机容量将达到全球之最,对于全世界风力发电的进程来说,它将会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项目。我们将利用风能满足南至基维斯特,北至里士满的半个东海岸百分之二十五的用电需求。同时,这一片壮观的白色风力发电机还能作为迈阿密海滩新的旅游景点,进一步促进南佛罗里达旅游业的发展。我们将与佛州旅游局展开全面合作。曾经有人质疑过我们为什么要选在这样一个飓风多发地建造我们的风能项目,我想说的是,我们布朗克斯信奉的的精神就是迎难而上,所以这一次,我们的技术团队克服了挑战,建造出了这座不惧风暴的海上风车园。”尽管莫里斯的陈述饱含热情,它所说的项目听上去也极具诱惑力,但躲在后台的黛西意识到事情并不对劲,莫里斯只是在笼统含糊地介绍这一项目,凭借他自身的魅力忽悠住了台下的观众,他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详细地展开对这一项目的介绍。 “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将和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旗下的南加利福尼亚太阳能光伏产业园、科罗拉多河水力发电站和明尼苏达生物质能产业园共同成为气、火、水、地四大元素的代表产业。古希腊人认为四大元素构成了我们世界上所有的物质,而布朗克斯将会让这个世界更好地延续下去。”这番具有煽动性的演说再一次激发了台下观众的掌声。 “下面请观赏我们项目的宣传片,随后该项目的总工程师吉姆会为大家带来更为详尽的介绍。感谢大家今天光临现场。” 负责操控舞台灯光和大屏幕的工作人员突然愣了一下。“怎么没按计划来?”他嘀咕了一句,赶紧熄灭了舞台上的灯光,从电脑上调出宣传片播放。莫里斯趁着暗,拿起没电的平板电脑走向后台。 “布朗克斯先生……”实习生黛西对老板突然下台的举动有些意外,但她话还没问出口,莫里斯就气冲冲地把平板电脑扔在了她手里。面对老板的怒气,黛西感到紧张万分,不敢再发出任何疑问。 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的项目经理安塞尔匆匆走来并问道:“怎么下来了?今天不是应该由你亲自讲述的吗?” “叫吉姆上去救场。”莫里斯解开领带,往会展中心外走去。“那个愚蠢的实习生,叫戴安还是什么的,没给平板充电,让人力资源的人把她给开了。招她进来的那个人,也让他滚。”他离开了会场,在会展中心大楼外驾驶着一辆红色的特斯拉Model S扬长而去。 会场内部,发布会还要继续下去。长达二十分钟的宣传片从三个方面展开,讲述了为什么需要海上风车园,为什么要建在比斯坎湾,以及大家经常能在媒体和社交网络上看到的陈词滥调——为什么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要承担起保护地球的责任。 宣传片播放完毕后,总工程师吉姆有些激动地跑上舞台。和莫里斯的穿着截然不同,吉姆穿着简单的灰色Polo衫,深蓝色Levi’s牛仔裤加一双Sketchers的跑步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络腮胡和头发虽长,但可以看出专门为了今天的发布会打理过。尽管他没有携带平板电脑,但所有项目的有关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不像莫里斯,没有任何提示,他也能依靠自己的知识将发布会进行到底。吉姆的眼镜片反射着大屏幕散发出的绿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捉摸的神情。? 第二集:杜若(3) 【上午11:15,芝加哥,林肯公园】 “收纳器起作用了?” 一小时前的上午十点,又一次在工程设计中心熬了通宵的杜衡在学校的单人宿舍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就被杜克打来的电话吵醒。在他挣扎着爬起床,还没来得及接通之前电话就挂断了,随即他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的语音留言。他输入密码解锁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三天没有认真检查过手机了,里面已经存了无数个来自杜克手机号码的未接来电和好几条未查阅的短信及留言。他依次点开语音信箱里的留言,心不在焉地听过了一大串关于杜克被遗忘在机场的怨言后,排在信箱末尾的几条留言里传达出的好消息振奋了杜衡因缺少睡眠而有些恍惚的精神。精神重新振作起来的他突然领会到了哥哥刚才那一番怨言的意思,这才想起来哥哥三天前就回来了,本来答应要去机场接他,但自己早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连续几天,他都在学校的工程设计中心里苦心钻研自己的设计方案。寒假期间,学校里根本见不到什么学生和教授,与社会脱离联系的杜衡早已忘记了今天是几月几日,象牙塔外的一切甚至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自责了五秒之后的杜衡又重新沉浸到好消息带来的兴奋情绪当中。他灌了一大杯已经放冷的咖啡,进浴室迅速冲了个热水澡便匆匆离开了学校宿舍,开着一辆蓝色的丰田Prius一路从埃文斯顿赶回了位于芝加哥林肯公园附近的家中。 “收纳器起作用了?”进了家门后的杜衡大声询问着。他蹬掉脚上的Timberland靴子,发现大哥杜宇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口的鞋柜边,看来他又去警局上班了。 二哥杜克正坐在厨房里吃早午餐,盘子里装满了炒蛋、蓝莓、牛油果和全麦吐司。“你终于听到我的留言了?你知道我等你的回应等了多少天吗?”杜克抽出咖啡杯里的小勺子指向出现在客厅里的杜衡。只见一滴黑咖啡沿着勺子的边沿滴下,滴落在厨房的地板上,留下了等待着杜宇去清理的污渍。 餐桌子上放着杜克获取白头海雕时用到的那枚手掌般大小的圆形装置。杜衡夺过杜克的勺子,扔进水池,抓起桌上的圆形装置,把杜克拉进了自己房间。杜衡的房间很暗,遮光窗帘把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分辨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从桌子上积的一层灰可以看出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由于杜衡平时很少在家睡觉,所以一张个头不大的折叠床被折叠起来,倚靠在墙边。房间面积虽然不大,但里面架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子设备,有许多杜克连名字也叫不出,但光是桌子上的显示器就有五台,整个房间看上去就像一间小型的监控室。平时杜衡不在家时,会把自己的房间反锁,为了不让哥哥们意外闯入,碰坏他那些精密的设备,所以几个月来头一次进入弟弟房间的杜克明显吃了一惊。 “你挪用咱家的公款给自己买了这么多台电脑?我一直想换台电脑,为了有更流畅的游戏体验,可是杜宇都不批准的。” “有好些都是从毕业的学长学姐那儿买来的二手货,而且我这是属于必要的学习研究用途,钱是可以从爸妈的信托基金里拿的。” “哼。区别对待。”杜克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转椅上坐下,悠闲地转着圈。 座位被抢占的杜衡只能弯下腰,启动其中一台电脑,把圆形金属装置与之相连。五块显示屏中的其中一个显示出圆形装置传输过来的数据,包括圆形收纳器里白头海雕当前的状态。根据图像显示,它正用双翼把自己全身环绕起来,爪子收紧,双眼紧闭,进入休眠状态。 “我还在担心收纳器的稳定性呢。当年咱们大哥在内华达火焰谷找安德烈可是吃了不少苦。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寻找它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还行吧。毕竟我的能力有多强你也是知道的。”杜克大言不惭地说着。 杜衡耸耸肩,早已习惯了杜克的自我陶醉。 “可能这次只是运气好吧,毕竟它出没的环境没那么艰苦。装置还需要继续完善。下一个用到它的人也许就是杜若了。她不像咱们这样有经验,可能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你不提我都忘记咱们还有个亲妹妹了。她还年轻着呢,轮到她少说也是两三年以后的事了。更何况你都还没……” “你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杜衡连忙打断杜克,转换话题,指着显示器上沉睡的白头海雕问道。 杜克想了想,给白头海雕取名叫哈曼丹。 - 【两日后下午3:00,苏州,虎丘区】 随着车厢内的语音播报通知乘客即将到站,高铁G1036次列车缓缓减速。窗外的风景渐渐慢下来,靠窗而坐的杜若把最后一口青团塞进嘴里。邻座没人,她把散落在旁边座椅上的Kindle电子书和一副黑色Beats耳机扔进背包里。 五分钟后,高铁的速度降至零,平稳地停在了苏州站。杜若拖着一个四轮的黑色小型行李箱下了车。苏州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杜若站在站台上,深吸了一口有些冰凉的空气,随后满怀期待地往车站出口走去。 每年寒暑假,杜若都会到爷爷杜志明家来住上一个月,陪陪他这位独自生活的老人。爷爷在杜家四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们身上赋予了伴随一生的烙印,因为他们四人的名字都是爷爷给起的。大哥杜宇的名字取自苏轼《西江月·顷在黄州》中的“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二哥原名叫杜康,取自曹操《短歌行》中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是长大以后的杜康嫌这个名字太土,所以十二岁那年,在他的强行要求下改成了杜克。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杜克这个名字和英文单词“Duke(公爵)”谐音,不仅洋气,还能彰显贵族气质。 三哥杜衡的名字则取自屈原《离骚》中的“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而杜若的名字取自屈原的《九歌》,“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可惜相隔一整片太平洋再加上半个北美洲大陆,杜若的三个哥哥并不像自己和爷爷这般亲密,他们也从来没有和爷爷共同生活过。 出租车把陷入沉思中的杜若送到了虎丘区一片幽静的别墅区。爷爷的房子便在这一座座错落有致,粉墙黛瓦的中式别墅当中。知道杜若已经抵达,可是爷爷杜志明并没有出门迎接。杜若没有按门铃,而是自行拿钥匙开了门。一踏进家门,杜若便感觉到暖气的热量包裹着自己,让她感到温暖,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困意。杜若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挂在衣架上,穿过由各式古典木制家具和精妙字画装饰的客厅,透过一排敞开的格扇,她看到爷爷正坐在庭院的连廊里喝茶。 杜若向爷爷问了声好,在茶桌的另一侧坐下,坐在一张柔软的圆垫上,盘起双腿。茶桌的两侧放着两只伞形取暖器为他们供暖。杜若的视线扫过院子里的花木、假山和池塘。池塘里游动着四条色彩鲜艳的锦鲤,其中三条正嘟着嘴,摇动着鱼鳍,争抢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鱼食,第四条个头比其他三条要大许多,它依偎着假山,潜在池底,对食物毫无兴趣,似乎要当鱼里的神仙。沉浸在闲情逸致中的爷爷给杜若斟了一杯茶。杜若举起比手掌还要小的陶制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再抿了一口有些烫嘴的茶,品出了碧螺春的味道。 “爷爷,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坐在外面喝茶呢?”杜若好奇地问道。 “爷爷年纪大了,不常出门,坐在院子里喝茶就当接触自然了。而且刚在屋子里睡过午觉,在暖气里闷久了,脑子有些迷糊,所以出来坐坐,呼吸些新鲜空气,头脑更清醒。”说完,爷爷又关切地询问道,“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杜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爷爷总是料事如神。 爷爷看出了杜若的心事,便继续说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疯言疯语,但既然你的能力已经觉醒,那么是时候让你了解咱们家族的遗传基因和世代被赋予的能力了。” 杜若很难想象,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从爷爷这位年过八旬的长辈口中听到了让她有生以来感到最为匪夷所思的话。杜志明追根溯源,娓娓道来地向杜若阐明了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 根据杜家家族图谱最早的记录显示,唐朝伊始,杜家每隔三代便会产下四名男童。这四个男孩儿体内蕴含着难以用常理去解释的能力,他们能够分别运用五行中的四行:火、木、土、水,而当四人同心协力之时,便可获得断金之利。最早四位男童的父亲杜笙在儿子们的能力逐一觉醒之后可谓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每日诚惶诚恐。尽管阴阳五行之说自古流传,但他们的存在及能力无法从当时的书籍中找到任何印证。为了避世,杜笙携全家隐居山林,韬光养晦。后世的每一代四兄弟也都从未引起过社会的关注,因为他们不想被人视作异类,遭到排斥或疏远,更不想被人利用,成为战争的武器。四兄弟的身上会出现形如火、木、土、水的胎记,这些胎记是连通他们体内经脉与外部自然的关键。这些男孩儿本来天生就被赋予了异常的能力,但通过四象的帮助,他们的能力还能再度增强。传说中四象代表着天空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的星宿,东方为青龙,西方为白虎,南方为朱雀,北方为玄武。当四象降临人世,它们会化身为四种寻常的动物隐藏于自然界。找到并驯服它们,四兄弟自身的能力就会得到加强,并且他们能够更加自如地运用自己的能力。每一次,四象的化身都不尽相同,第一代四兄弟所拥有的四象分别是马、孔雀、猴子和水蛇。四兄弟们体内的能量和对事物运动转化的感知会牵引他们找到自己的伙伴。 杜若此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意境犹如一幅动态的水墨画:四名或身材健壮或眉目清秀的束发青年,身着轻便的青色麻布衫,奔跑于一片幽深的竹林之中,身旁有飞禽走兽相随。 爷爷的故事虽然使自己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但更多的疑问就此产生。 “可是……我不是男孩儿啊。”能力在我身上觉醒一定是个错误,杜若心想,也许是因为爸妈还没来得及生出家里第四个儿子就过早离世。 “有什么办法可以去除掉这种能力吗?” “虽然有些反常,可我倒不觉得这是个错误。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是男孩儿能做到而女孩儿做不到的呢?”爷爷反问杜若。 天色渐暗,浮在天空的乌云让天黑得更早了。雨越下越大,取暖器也盖不住凉意,爷爷感觉有些冷了,便开始收拾起茶杯和茶壶。 “联系你的哥哥们吧,他们会指引你应该如何去做的。”收拾完茶桌的爷爷撑着木桌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回客厅,把客厅与庭院相隔的格扇一一合上。 杜若跟在爷爷身后起身,趁爷爷关上最后一面格扇前跑回温暖的客厅。“这么说,他们一直都跟您保持着联系?” “就算隔得再远,我也是他们的爷爷啊。”爷爷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爷孙二人的晚饭。 喝过茶后,尽管杜若的神志更加清爽,但她的脑子却被各种疑问所堵塞。她有些犹豫地进到爷爷的书房,打开桌上的联想台式机,连上网络。虽然这座房子里只住着一位老人,但家里却依然装配了宽带和无线网络。Wi-Fi的密码被爷爷设置为了“19491001”,充分地体现了老一辈的爱国情怀。杜若点开了桌面上的微信图标,退出爷爷的账号,换了自己的账号登录,然后她把鼠标移动到联系人列表里一个熟悉的头像上。打开对话窗口刚要点下视频通话的她突然停住了手指,好久没和哥哥聊过天了,突然找哥哥视频通话,她觉得有些羞涩和尴尬。在犹豫了两分钟后,她鼓起勇气,把鼠标移动到旁边的图标上,向杜宇发起了语音通话。? 第二集:杜若(4) 【凌晨2:00,埃文斯顿,西北大学】 满地狼籍是李柘发泄后的结果。 他独自一人住在离学校两公里远的出租公寓里,尽管面积狭小的家里只摆放了一张单人床,以及书桌、衣柜、落地灯等从IKEA买来的简易家具,但也足够温馨,至少在他发泄之前是如此。因为独居,所以在凌晨时分,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负面情绪而不必担心惊醒室友。尽管此时的李柘内心余波未平,但是从他俊俏的面容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了。 杜衡和李柘两人是班上仅有的两名会讲中文的学生,也都是全校公认的学霸,但两人的关系却十分疏远。倒不是他们有多讨厌对方,只是李柘总是独来独往,不爱搭理人,每次在校园里碰到认识的同学他都不会主动问好,并且他好胜心强,所以把杜衡当作对手看待,而不是朋友。 李柘此刻恼羞成怒的原因是他窃取了杜衡学生账户的密码,偷偷登录到记载着杜衡每一门课程学习记录的页面,查看了他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发现自己的平均绩点又以极小的差距落后于杜衡。 如果仔细观察李柘的房间,在靠墙那只白书柜的最上排,可以看见一列摆放整齐的银色奖牌和获奖证书,那是李柘分别从各类数学竞赛、科技竞赛和计算机竞赛中得来的,而这些竞赛的冠军头衔,全都被一直以来把他压在身后的劲敌杜衡收入囊中。在书柜同一排的角落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在乒乓球比赛的颁奖台上拍下的冠亚季军合影,照片上的杜衡站在正中间最高的位置,意气风发地举着金牌,而李柘则连镜头都没看,脖子上挂着铜牌,一脸不屑地看向一旁。书柜里仅有的一座冠军奖杯反倒被横着放倒,藏在了一排菲利普·迪克和弗兰克·赫伯特的小说后面,那是李柘去年参加围棋比赛获得的冠军,但那次比赛,杜衡临时因病退赛,李柘认为那才是最终冠军落到了他头上的原因,他不想把它摆出来,因为它觉得那是杜衡施舍给他的,与那些银牌和第二名次的获奖证书比起来,更是一个耻辱。 负面情绪发泄完毕,李柘又迅速地花了十分钟时间把家里收拾干净。 他重新坐下,点开YouTube视频网站,想找些愉悦心情的内容看看。网站的首页给他推荐了好几个内容相似的视频,它们全都与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近期于迈阿密举行的发布会有关,包含发布会的录播视频,新闻报道和专家采访。 李柘点开发布会的录播视频,点成全屏播放。熟悉的公司标志铺满在电脑屏幕上。接着,熟悉的身影走上发布会的演讲台。为了盖过雷动般的掌声,台上的身影放大音量,用熟悉的声音慷慨激昂地说着熟悉的内容:“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一直秉持着为地球着想的理念,这次的新项目——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其装机容量将达到全球之最,对于全世界风力发电的进程来说,它将会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项目……” 莫里斯·布朗克斯演讲时的风姿吸引了李柘的注意,他的内心逐渐对屏幕上这名年轻有为的男人产生了崇敬之意。他记得这个人是杜衡的偶像,这家公司也是杜衡毕业以后向往的目标。自己曾听杜衡在一次课堂研讨会中说道,他认为今年三十六岁的莫里斯·布朗克斯在新能源领域有潜力获得和埃隆·马斯克同等的关注度。但也有未经证实的网络消息报道说,莫里斯·布朗克斯曾私下抱怨过自己对于常被人拿来和埃隆·马斯克作比较这件事的不满,因为他认为自己在绿色能源以及科技领域有着同样卓越的贡献,同时还有卓越的外表加分,可自己却缺少像后者那样的人气和曝光度。 视频中,镜头已经转到了总工程师吉姆身上。李柘一边听着吉姆对公司新项目的讲解,一边打开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的网站。他找到“加入我们”那一栏,碰巧发现公司正在招聘一位总裁助理的实习生岗位。而这一职位的招聘信息是八小时以前刚刚发布到公司的招聘页面上的。 要和杜衡竞争到底,李柘向公司人力资源的电邮地址投递出一份简历及一封求职信时这样想着。如果能够被成功聘用为布朗克斯的助理,那么杜衡一定会羡慕自己。 李柘盯着公司网页上的标志出神,陷入了在学业及事业上打败杜衡的幻想。? 第三集:哥哥(1) 【上午8:00,芝加哥,林肯公园】 在杜宇肩负起父母的责任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三个弟弟妹妹中自己最喜欢谁?他曾以为自己也能像父母那样对每一个孩子都付出无差别的爱,但直到自己照顾起两个弟弟的生活起居,用自己的工资补贴弟弟们的生活开销时,他却发现一视同仁是根本无法做到的。在他心里总会有一座天平,天平的两端一边放着杜克,一边放着杜衡,而这两端从来不会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自己从小和杜克,那时候的他还叫杜康,两人成天在一起玩耍。当他们窝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看《小神龙俱乐部》时,杜衡会关上门在房间里做手工课的作业;当杜克和其他孩子在校门口打架杜宇前去帮忙时,杜衡则从扭打在一块儿的孩子们身旁快速走过,仿佛不认识这两个哥哥;来了美国之后,当杜宇和杜克放了学去同学家打《合金装备》打到忘记回家吃饭时,杜衡则在放学路上匆匆啃上几口书包里的面包,搭乘地铁赶去华人老师家里上数学补习班;当他俩经常和朋友们约在一起打篮球或踢足球时,从不热衷于团队运动的杜衡则去找教练练习乒乓球;就连工作以后,每当杜宇和杜克跟一帮朋友们去酒吧喝酒畅聊或去夜店蹦迪时,杜衡都是独自一人在大学图书馆里度过了整个周末,不过这也因为杜衡还没满二十一岁,就算想加入他们也不被允许。尽管杜衡和两个哥哥总像是两个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但当现在,面对内心去回答自己更偏向于哪个弟弟这一问题时,杜宇心里的答案却是杜衡。 也许是因为杜衡从来没给自己添过烦恼,找过麻烦,又或是因为每次一想到杜克就会想到父母的死亡。尽管那场意外并不是杜克的错,但难免总是会不自觉地把他们联系起来。也许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对一个人的看法便会发生翻天覆地且不可逆转的变化。 早起的杜宇坐在客厅里,通过杜衡和杜克敞开的房门看着两人熟睡中的样子,感觉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生活。毕竟杜衡上了大学,自己又在警局工作以后,就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三兄弟同时在家睡觉的夜晚了。又到了给杜克和杜衡转生活费的时候了,杜宇打开银行的手机应用,分别往两个弟弟的银行账号上转去了一笔钱,数目自然是不相等的,杜衡将会收到一千美金,而杜克只有五百五。杜克在花钱这方面的自制能力有多差杜宇是知道的,所以需要他从源头来控制。尽管照顾弟弟的责任多少给他增添了一些压力,但好在父母创造的优渥条件为他分担了不少,而且两个弟弟也不会让他太过操心。杜宇的学费虽然高昂,但有奖学金和父母的家族信托基金来承担;杜克也有着不太稳定但还算充足的收入来源,所以不会每个月都伸手找哥哥要钱。 退出手机银行,杜宇再度点开杜若发来的消息细细回顾。早上天还没亮妹妹就通过微信联系哥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起床,漏接了妹妹的语音通话。一定是杜若算时差的时候忽略了现在是冬令时,所以少算了一个小时。坦诚地讲,杜宇在收到杜若的消息时吃了一惊,因为妹妹从来不会主动联系自己,这还是头一回。原来就算杜宇每次主动找她询问近况,妹妹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没有与哥哥推心置腹的兴致,于是他也不好再多问。不过这也怪不了杜若,毕竟三个哥哥都没有参与到妹妹的成长过程中,长时间的缺席加上性别上的差异,再加上远距离的阻隔,导致妹妹在遇到心事或难题时,不会首先想到来向哥哥们寻求帮助。何况父母离世之后,自己和弟弟们疲于应对独立的新生活带来的重重困难,更是忽视了和妹妹的沟通,导致他们变成了活在各自的世界里的陌生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妹妹如果突然联系了自己,来电的原因,杜宇只会想到一种可能。当他阅读了杜若发来的消息之后,自己的猜想被印证了。杜若发来的两段超长的消息框里,一条是询问如何控制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怪异现象,另一条则有关爷爷跟她诉说的家族遗传的能力。 看来妹妹的能力觉醒了,这让杜宇感到挺意外的,因为杜若今年才十六岁,能力在这个年纪觉醒,未免有些早熟了,自己对火的控制能力可是到了二十一岁那年才觉醒呢,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杜宇想想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他摸着胸口火焰状的胎记,回想着自己能力觉醒时的情景。当时的自己还没从学院毕业,一天傍晚,当他在林肯公园夜跑完后散步走回公寓时,走在路上的他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打着响指,没想到指间突然搓出了火花。他本以为是出汗过多后产生的幻觉,可是第二天早上杜宇一觉醒来全身盗汗,发现被子被烧了个窟窿。不到二十四小时,杜宇就接到了爷爷的越洋电话,仿佛爷爷预料到了发生的一切,并头一次向自己的隔代人讲述了家族遗传所赋予杜宇的能力。 想到这里,杜宇听到杜克房间传来了动静,他抬头看去,发现是杜克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再想想杜克是十八岁那年获得了运用五行之木的能力,如今的杜克也已经有二十四岁了。然而杜衡今年二十岁了却还没有任何能力觉醒的迹象,他也没在身上看到任何的胎记,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爹妈亲生的。 杜若的消息中提到自己身上总会不自觉地冒出水来,这样看来,她的能力是获取五行中水的力量。以此推断,不出意外的话,杜克就是能运用五行之土的那个人了。 杜宇在手机键盘上输入了简短的一行字,点击了发送。他看着自己的回复,或者说是邀约,在一秒之内送到了妹妹那端。杜宇邀请杜若寒假来美国与哥哥们团聚,既然是家族的能力,那么只有家人能够教会她如何掌握赋予自身的能力。同时杜宇也希望能创造一个促进兄妹关系的好机会。 过了半个多小时,杜宇才收到妹妹的回应,看来刚才她跟外公、外婆和爷爷商量他的提议去了。杜若答复说自己得到了全家人的同意,并会预订下周抵达的机票。杜宇看到妹妹的回复,心里突然一暖,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当多年未见过面的妹妹突然闯进自己的生活时,杜宇心里的那杆秤又要重新衡量了。 杜宇起身敲了敲两个弟弟房间的门,有些兴奋地大声宣布着这则新消息:“杜若要来和咱们一起过春节了。都起来吧,从今天起咱们要着手把屋子收拾收拾,给她腾出个房间来。” 杜宇的消息如同闹钟,传到杜衡和杜克耳朵里以后,两人都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弹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并异口同声地问出:“什么?” - 【上午10:21,芝加哥,芝加哥警局:第1分局】 烈焰中的白马抬高马蹄,狠狠地蹬向自己的前额。 哈维尔·梅德兰连日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每次醒来都满头大汗,惊魂未定。他坐在第一分局拘留室的椅子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小憩了一会儿。两个小时以前,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他就从两公里外的芝加哥城市监狱被转移回来。一周前那场劫案的全过程还历历在目。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驱车躲避警察追赶时肾上腺素狂飙的紧张感,记得看到装得满满的钱袋时那难以抑制的欣喜,更记得撞见那个操纵火焰的男孩和那匹全身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白马时的敬畏与悔恨。 由于哈维尔没有可查询到的前科记录,在被抓捕后他态度端正,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对自己及同伙的罪行供认不讳,再加上他并未直接参与到进入大楼的盗窃,于是只要支付了五百美金的保释金就可以将他保释出来。但他暂时获得的自由是极其有限的,他需要服从的条件是在案子等待审判期间严禁出城,活动范围仅限于芝加哥南区,以55号高速,90号高速,20号公路和50号公路为界围成的四边形区域内。 一名年轻男警员打开拘留室的铁门,把哈维尔带出来,在他左脚踝的上方绑上了一台形如Apple Watch的追踪器,随后将他带往警局门口。 第一分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Silverado皮卡,轮胎及车身沾满了泥土遗留的污渍。一个蓄着络腮胡,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倚靠车门站着,那是哈维尔的爸爸莱昂内尔。他双手抱臂,怒目圆睁地瞪着被警察带出来的儿子。一旁的年轻男警员年龄看上去和哈维尔差不多大。 看到莱昂内尔的出现,哈维尔腿都吓软了。他停下前进的脚步,需要男警员用力地拽着他才肯继续往前走。现在的他恨不得躲回监狱里去,毕竟芝加哥市城市监狱坐拥市中心绝佳的地理位置,被关押的罪犯们在楼顶放风时还能一览城市天际线和密歇根湖的美景。当初哈维尔就是为了逃离父亲才加入了盗窃团伙,想要借此获得开启新生活的资金,可是如今逃离还未满一个月就又要回到那个充满羞辱和暴力的家庭,那个母亲宁愿再也见不到他这个儿子也要逃离的家庭。 果然,不出哈维尔所料,年轻警员转身走进警局里以后,莱昂内尔一步向前,伸手揪住哈维尔卷曲的头发,另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掌掴在儿子脸上。 “快给我滚上车!”莱昂内尔猛地把副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拉开,仿佛接下来就要把儿子扔进车里,但他很快松开了紧紧拽着哈维尔头发的那只手,走向皮卡的另一侧,坐进驾驶座。哈维尔头皮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 莱昂内尔用力把车门关上,发出的声响又让哈维尔浑身一颤,他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好唯唯诺诺地坐进车里。车发动了,在发动机的轰鸣下往城南开去。一路上,哈维尔都蜷缩在车门边,和父亲保持着能实现的最长的距离。? 第三集:哥哥(2) 【上午11:00,芝加哥,卢普区】 莫里斯走进位于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他脱下身上的Moncler黑色羽绒服扔在办公室墙边的浅粉色沙发上。沙发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幅由各种深浅不一的粉色线条拧在一起构成的抽象艺术。莫里斯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下身则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双棕色的板鞋。他平时上班的打扮很随意,与发布会那天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他的手机传来消息提醒,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一封新邮件。他的手机上套着一个粉红色的手机壳,摆在他办公桌上的笔筒,印有公司标志的本子及圆珠笔也全都是粉红色的。桌角的粉红色相框里装裱着他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照。任何人只要走进这间办公室,就不难猜到这家能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莫里斯把皮转椅推到一边,把电动升降办公桌调到适合站着办公的高度,随后开启iMac电脑,检查他邮箱里收到的新邮件。透过他背后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湖滨方向林立的高楼,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落在哥伦布大道上的水纹大厦。再往远处望去,还能看见淡蓝色的密歇根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波浪。 邮件是安塞尔发来的,随信附上了两个视频文件,说是一个好朋友发给他的。他请求莫里斯一定要抽空看看这两个会让他意想不到的视频,并提醒他这绝对不是什么电影片段,也没有经过任何特效处理。 安塞尔的邮件激起了莫里斯的好奇心,他赶紧把两段视频拖到桌面,点开其中一个。第一段视频只有十秒,从清晰度来看应该是用手机拍摄的,镜头有些晃动,根据周围环境来判断它是在海上拍摄的。镜头中心是一艘白色小型游艇在海面上颠簸,由于距离比较远,所以它只占据了画面中心很小的一部分。游艇的前方是一排洁白整齐的风力发电机。莫里斯不太明白安塞尔让自己看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六秒过后,惊奇的一幕才发生。让莫里斯大跌眼镜的是,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被某种莫名的力量从海里推出,扔到了游艇的甲板上。视频结尾传出录像人发出的惊呼声,随后进度条就到头了。 莫里斯又赶紧点开另一个视频文件。这段视频应该是来自街道的监控录像,时间也不长,只有二十多秒。在监控录像里,他看到了一个亚裔男孩抓捕罪犯时掌心窜起火苗的一幕。 第二段视频的进度条很快也到头了,电脑屏幕的亮光照亮了莫里斯写满震惊与疑惑的脸庞,他正要坐下来缓一缓,结果屁股没有挨到椅子,而是直接“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他这才想起椅子被推到了一边,自己是站着办公的。 莫非这两个人能控制四大元素里的火和气?莫里斯扶着桌沿站起来,把椅子拉回原位,调低桌子的高度。他盯着电脑桌面上的公司标志,标志的四个方框里分别是形如火、水、地、气的抽象图形。莫里斯的手指在气旋状和火苗状的两个图标上滑动。随后他的注意力又移到了水滴状和山峰状的另外两个图标上。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么一定还有另外两个能操控水元素和土元素的人存在了。 桌上的座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莫里斯按下免提键,女秘书杰西卡的声音传出:“布朗克斯先生,来面试总裁助理实习生的人到了。” 莫里斯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有一个面试预约。他拿起秘书杰西卡留在他办公桌上的简历匆匆看了看。“叫李柘是吧。让他进来吧。” 莫里斯挂掉电话,思维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 面试只持续了五分钟,在李柘自我介绍结束后,莫里斯没有问他任何问题,而是向他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正在建设的能源项目,并问李柘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 李柘来面试之前对公司做了充分的信息搜索,以至于莫里斯介绍的所有信息他都已经了解过,自己也想不出什么问题可以问对方,只好摇了摇头。他注意到面试过程中,莫里斯的注意力一直被电脑和手机分散,这让他感到忐忑不安,以此推断出自己肯定是没戏了。李柘了解自己的硬伤,虽然他的研究经历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不是一个太善于交际的人,也从来不会让内心的情绪表露在脸上,所以在面试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直是木讷的,对莫里斯讲的话没有表现或伪装出任何的兴趣。 见李柘不打算提出任何问题,莫里斯便主动提到:“你一定很好奇,也许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为什么只是一个实习生岗位,却要由我来亲自面试。” 李柘点了点头,他也确实有这样的疑问。 莫里斯继续答道:“因为我们在工作上的接触会非常多,所以我希望能找到一个不管是在能力上还是在工作风格上我都会喜欢并且能够信赖的人,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在我们公司获得一段有价值的经历,能从我这儿学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在录用之前,我们应该见个面,相互了解对方,才会知道合不合适。况且我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上一个实习生是人力资源招来的,我没有干预,结果很失望地发现她并不能胜任。总而言之,感谢你今天来面试,如果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杰西卡会在近期联系你的。” 李柘从浅粉色的沙发上站起来,他知道这是在客气地赶他走。他走到莫里斯的办公桌旁准备跟他握手告别。就在莫里斯伸出手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鼠标,休眠的电脑屏幕又亮了起来,两段视频同时开始播放。 李柘的手还悬在半空,也被屏幕上的两个视频吸引了。 “这是……杜宇?”李柘注意到监控录像里那张自己曾经见过的脸。 听到李柘的疑问,莫里斯突然提起了兴趣。 “你认识他们?” “这一个……”他指着操纵火苗的男孩,“他是我同班同学的哥哥。” “那这一个呢?”莫里斯把电脑屏幕往李柘这边转了三十度。 李柘凑近屏幕,盯着在海上拍摄的那段视频反复看了三遍。 “不好意思,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脸。” “没事,不用道歉。你和你那个同班同学的关系如何?” 李柘迟疑了一下。 “关系很近,因为我们是班上仅有的两个亚裔,所以……”李柘撒了谎。 “欢迎加入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莫里斯握住了李柘悬在半空的手。虽然名义上来说,实习生并不属于公司的正式雇员,但两人握手的这一刻,代表了李柘被莫里斯纳入麾下。 - 【一周后中午11:50,香-港,赤鱲角】 杜若飞往美国的航班由香-港航空执飞。由于预订时间较晚,这是她能订到的最便宜的机票了,所以需要从香-港转机飞往芝加哥。 第一次长途旅行的杜若忘记要提前选座,到机场之后被分配到了中间的座位,挤在两名男乘客中间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杜若乘坐的波音77W在香-港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开始滑行,在她左侧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印度男人,飞机滑行的过程中他还在打着电话。让杜若感到欣慰的一点是,在她右侧靠过道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气宇不凡的亚洲男人。虽然是黄种人,但他白皙的皮肤甚至比杜若在机舱里看见的所有白人都还要白。他的Versace外套和一头乌黑的短发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让杜若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杜若本以为他是整过容的韩国人,不然他的外表不可能像雕刻过一般精致,但后来发现他和空乘交流时说的是粤语,那么一定是中国人了。 飞机上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后,机舱内的灯光暗了下来。杜若发觉周围的环境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在聊天,大家要么在机上娱乐系统里搜索想看电影,要么在阅读报纸,要么在iPad上玩游戏,而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眼前所见和杜若预想中经济舱里因为人多而嘈杂的场面截然不同,于是她也像大部分人那样,把颈枕套在脖子上,戴上眼罩,打算一觉睡到目的地。 可惜事与愿违,她闭目养神了十分钟也不觉丝毫睡意,反而涌入鼻腔的一股腥味让她更加清醒了,她取下眼罩,找寻味道的来源,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自己也没有流鼻血。重新带上眼罩前,杜若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乘客,看到对方正在看书,他的右手握着一只Thermos保温杯,嘴唇不时轻触杯口,抿着杯中的液体。可能察觉到杜若在盯着自己看,对方有些尴尬地把保温杯的杯盖拧上了,随后他把杯子收进手提包,一心专注于阅读。 就在这时,飞机突遇气流,杜若刚开始只是感到轻微的颠簸,但在强气流的扰动下,颠簸程度变得愈发剧烈,让杜若不时地产生失重的感觉。这下更没法入睡了,杜若叹着气,拿出耳机插进前面座椅椅背上嵌着的小屏幕下方的耳机插孔里,打算找找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电影。飞机又持续上下颠簸了好几下,阅读中的乘客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书,更有好多人从睡梦中惊醒。 在剧烈的颠簸中,机舱内的顶灯突然亮了起来。前面公务舱传来了一些动静,先是有人惊叫的声音,然后伴随着一些嘈杂的议论声。杜若很难从人们议论时所说的英语或粤语中获取到信息。机舱里的情绪紧张起来,杜若伸直脖子,想看看前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通往公务舱的过道被一副帘子给遮住了。 很快,杜若及经济舱其他乘客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女空乘声音急切且语速较快的播报回响在机舱内:“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李睿。现在飞机上有一位病人,如果您是医生或护理人员,请马上与乘务员联系,对于您的帮助我们深表谢意。谢谢!” 播报又用英语和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时杜若才听明白。她看到身旁的那名男乘客不紧不慢地收起小桌板,把书也塞进了手提包里,随后解开安全带,把外套放在座椅上,朝机舱前排走去。尽管机舱仍十分颠簸,但他步伐稳定地跟着乘务长走进了公务舱。 经济舱的乘客议论观望了五六分钟,随着公务舱里的嘈杂声渐渐平静下来,大家对突发情况关注的热度也就渐渐冷却下来了。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机舱里的灯光再度调暗,看来紧急情况被解决了。飞机也已飞出了扰动气流区,渐趋平稳。大家又重新进入睡眠的状态。 借着身旁座椅上方仍然亮着的阅读灯,杜若看着身边的医生乘客镇定自若地走回座位。他轻轻坐下,对望着他的杜若微微一笑,随即从手提包里拿出先前那本书继续阅读,仿佛刚才只是去上了趟卫生间,而不是救了一条人命。杜若对身边这个陌生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微弱的阅读灯照亮了他正在阅读的那本书的封面,是一本莎士比亚的戏剧,《科里奥兰纳斯》。? 第三集:哥哥(3) 【次日下午1:35,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 十五个小时以后,伴随着轮胎撞击地面时的“咣当”一声,飞机终于落地了。体型庞大的波音77W在奥黑尔国际机场的跑道上逐渐减速滑行,直至停稳在航站楼前。杜若睁开眼睛,思维迟钝地望着窗外,辨认着有着各式各样航空公司涂装的飞机。尽管后半程她终于睡着了,但是醒来时头脑反而变得更加昏沉。除此以外,她还觉得皮肤和嘴唇发干,腹部有些胀痛。她的双脚也因长时间没有活动而麻木。看来自己低估了坐长途飞机带来的不适感。 当其他乘客纷纷解开安全带,起身打开行李架时,她才从极度疲惫的状态中振作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她把电子书、眼罩、耳机、颈枕和一盒炫迈口香糖扔进双肩包里。准备起身离座时,她麻木的右脚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查看,发现自己的黑色长方形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杜若想着,抓起钱包扔进包里,跟在其他乘客身后下了飞机。 杜若看到坐在她身旁的那名中国乘客拎着手提包站在过道前方,与她中间隔了六个人。经过十五个小时的短暂接触,他就是一个以后再也不会见到的陌生人了。杜若惊讶地发现与这位陌生人的离别竟让她感到有些惋惜。 入境大厅人头攒动,杜若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过了边检。她提取了托运行李,在步行至出口的过程中,她突然心跳加速,对于即将见到四年未见的哥哥们这件事,她感到五味杂陈。她不确定应该如何表现自己,如果表现得过于激动,她担心如果哥哥们对这次重逢没有表现出和自己同样程度的期待,那么她会很尴尬。但如果表现得过于冷静,她又担心哥哥们会误以为她把亲情看得很淡薄。想得越多她就越紧张,越紧张她就越感到腹部不适,无奈之下她托着行李箱进了卫生间。然而在卫生间里坐了十五分钟之后,紧张感还是缠绕着她,但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只有努力放松心态,从隔间里出来。当她看着洗手台前的镜子时,发现出发前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乱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油,皮肤也显得没有光泽。没有办法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哥哥们面前让她觉得有些烦闷,她只好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棒球帽,盖在了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上,把帽檐压得很低。 再次走向到达大厅的杜若在人群中低着头,忐忑不安,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要见到哥哥们了,她担心着哥哥们或许已经认不出她的长相了,就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在接机的人群中一眼认出哥哥们。然而她的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当她拖着三十二寸的银灰色行李箱进入到达厅时,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向声源投去目光,看到了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的三个亚裔男孩儿。 哥哥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朝杜若走来,纷纷张开双臂,热情地与她拥抱。他们的问候方式让杜若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不知应如何积极地去回应哥哥们的拥抱。先前还左思右想该如何恰当表现自己的杜若现在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像演员那样拿捏情绪的能力,只能任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她本以为重逢的那一刻,眼泪会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但她没想到和哥哥们之间长期累积出来的生疏感只是让她略显麻木地呆在原地,她甚至怀疑哥哥们的内心是否也像她这般平静,而外表上的热情只是他们假装出来的。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饿死了。”杜克突然的提议适当缓解了杜若僵在原地的尴尬。 “想吃什么?”杜宇这句话其实是问杜若的,但杜克抢先说道:“西韦伯斯特的那家本帮菜?有两个多月都没去过了,馋死我了。”杜克给出了建议。 “开什么玩笑,人家刚从上海来就给人家吃上海菜?而且那家店我和杜宇最近去过两回了,是你自己平时要吃健身餐,拒绝加入我们的。”杜衡立刻否决了杜克的提议,“你也不问问杜若的想法。” “我……我都行。”杜若小声回答。 “……不好意思,没意识到。都行的话那我就在之前去过又觉得好吃的店里选一家喽。”杜克说着点开手机上的Yelp,在他的收藏列表里挑选着合适的餐厅。机场环境嘈杂,但围成一圈站着的杜家四兄妹全都听到了杜克的肚子因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声。杜克清了清喉咙,试图掩盖肚子发出的叫声,连忙自顾自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杜衡从杜若手里拿过行李箱,跟在杜克身后。 杜宇则搂着妹妹的肩膀,走在最后。其实紧张的人不只有杜若,杜宇的心里也充满了顾虑,他希望自己同两个弟弟,还有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能给妹妹留下最好的印象,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挑战,他也知道在感情和关系的促进上,有时候用力过度反而会适得其反,但他仍期许着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去弥补缺失的十二年。 - 【晚上11:55,芝加哥,林肯公园】 躺在床上的杜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躺在一张床垫上的杜若意识到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来到爸妈家里。尽管爸妈生前和哥哥们住在这间将近四百平米大的公寓里,但杜若此时的房间只有不到十五平米的空间,摆下一张床垫之后,基本上容纳不下太多其他的家具了。杜若猜想这间狭小的房间可能是哥哥们临时清理出来的储藏间。 由于受到时差的折磨,杜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坐起身,把一只没有套枕套的白色枕头靠在墙上,打开放在地毯上的一座小台灯,靠在枕头上翻看手机相册里今天拍的照片。千禧公园,华丽一英里,海军码头,芝加哥河游船,汉考克大厦观景台。午饭后哥哥们带着她逛了市中心的好几个著名景点,她的大拇指滑过手机屏幕,翻过一张张风景照或自拍,最终停留在一张兄妹四人在汉考克大厦倾斜观景窗前的合影,照片拍下了四个人的背影,他们面朝着的是夜幕下芝加哥灯火璀璨的城市景观。这是自己多年以来和三个哥哥们的第一张合影。 在关掉手机之前,杜若还是忍不住翻过那些游客照,点出她在芝加哥拍下的第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幽静的墓园里拍下的,照片中,树荫下的草地上,是一只朴素的石碑,上面用中文雕刻着两个名字,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那是杜若留下的。哥哥们本来打算过几天等她安顿下来了再带她去这个地方,但杜若坚持认为来这里做的第一件事情理应是去看望爸妈。 趁着情绪失控之前,杜若赶紧退出手机相册,擦掉眼角落下的泪珠。浏览完照片的她依然毫无睡意,于是拿过扔在墙边的书包,想要翻出包里的电子书,靠阅读来平缓一下情绪,但她在包里摸索的时候,摸到了什么让她感到意外的东西。 她有些惊讶地从包里拿出两个长度和材质一模一样的黑色钱包。她把钱包翻了个面,这才看到它们唯一的区别。其中一个上面印有Givenchy的字样,而另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则是自己在淘宝上买的钱包。 她拉开Givenchy钱包的拉链,看到里面有证件和银行卡,她取出两张证件,其中一张中文证件是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证,另一张英文的则是伊利诺伊州的驾照,证件主人的长相和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那名中国医生毫无二致。 张衡宇。她默念着证件上的名字。 看来是自己下飞机前错拿了人家的钱包。她看了看英文驾照上的住址,在近北区的东特拉华街,她把地址输入百度地图,庆幸跟哥哥家离得不太远。 明后两天有时间给人送过去吧。杜若有些难为情地把证件塞回钱包,同时又稍稍期待着与那位让她心存念想的陌生人再次相遇。 - 【两日后下午5:58,芝加哥,英格伍德】 哈维尔在朋友弗兰克·沃尔什的摩托车修理店找了份差事。除了老板弗兰克,一个前几天刚满三十岁的白人,店里还有另外两名雇员,一个是二十六岁的维修工迪恩·马克森,一个是二十七岁的彩绘师大卫·朴。 店里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些技术活,没有专业技能的哈维尔日常的工作也就只能帮忙打打下手,靠着递送工具,接待客户,采购材料,打扫店面,以及给大家买午饭来赚取一点微薄的工资。 临近打烊时间,店里只剩哈维尔和迪恩两个人。哈维尔正坐在弗兰克的办公室里,结算今天的盈利。 “走了,哈维尔。明天见。”非裔男孩儿迪恩倒光了咖啡机里最后半杯咖啡,没加奶精和甜味剂,一口喝完之后将纸杯抛进可回收垃圾桶里。随后他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皮夹克穿上,把拉链拉到颈部以下,然后骑上一辆钛黑与深灰色相间的雅马哈R6摩托车。这辆线条流畅,动感十足的摩托车在店里各式各样正经受着拆卸修理的老旧摩托车中间显得格外出众。迪恩戴上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头盔,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的造型格外满意。 “弗兰克让你骑他的车了吗?”哈维尔走出办公室,有些疑虑地问道。 “反正他这几天也不在。我今晚有个约会,借他车用用。嘘,你可别告诉他。”迪恩把食指放在嘴前。 “好吧……注意安全。”哈维尔最后一句话被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给淹没了。他站在原地,有些羡慕地看着迪恩驾驶摩托车的帅气背影扬长而去。 哈维尔叹了口气,关了弗兰克办公室里的灯,背上背包,走到店里一只大垃圾桶旁,把垃圾桶里装满的垃圾袋取出来,打结系紧。随后,他关掉店铺的电动卷闸门,拖着沉重的垃圾袋从后门离开。 他走向三个街区外的房子,那是他和他爸莱昂内尔居住的他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沿着这条街走下去,他可以看见不少破败的房屋,屋子外围着没人修理的杂草,草丛外又围着早已被剪断的生锈的铁丝网。 他走到街角的大垃圾箱,可是垃圾箱里早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箱壁上布满了油渍,周围也堆满了垃圾袋,成群的苍蝇在周围飞舞。垃圾车有好几天没有来过了,也许已经遗忘了这个街区吧。 哈维尔屏住呼吸,把垃圾袋扔在垃圾箱外围成堆的垃圾袋中央,随后拐到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上经常可以闻到大-麻刺鼻难闻的气味,他捂着鼻子快速通过,走到下一条街,街道两旁有许多流浪汉搭起来的脏兮兮的帐篷。两辆警车鸣着警笛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他心里一紧,又回想起不久前被抓的场景。 这片混乱的社区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是他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然而现在脚踝上绑着的这个小小的装置却把他锁在了这片区域。 哈维尔走进一条小路,突然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横在他面前,他本想绕开,但从车上跳下来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不怀好意地朝哈维尔走来。可能是抢劫的。哈维尔转头就跑,他知道如果丢了钱,会被莱昂内尔怎样暴力对待。 他听到身后的人追上来的脚步声,很快,其中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背包。还是保命要紧。此时他对身后三个男人的恐惧感远远超过了对父亲的恐惧,他扯下背包肩带,甩掉背包,希望他们拿到了钱能放他一马,然而身后三人还是穷追不舍。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哈维尔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但他的头发很快被人抓住了,他失去了继续向前跑动的可能性,头被迫向后仰去,脸颊被狠揍了一拳头。 抓住他头发的那人双臂用力钳住他的脖子。 另一个人冲到他面前,对着他的眼眶又是一拳。 第三个人踹在他膝后的腘窝,哈维尔跪倒在地。紧接着那人又一脚踹在他前胸,哈维尔彻底倒地。 之前钳住他脖子的那人一只脚踩在他脸上,让他感到窒息,另外两人则对他一阵猛踢。其中一个人踢到了他的裆部,让他疼痛难忍。他大声喊叫着,尽管他知道在这片区域,除非有警察偶然路过,不然没有人会来救他。 三个人都打累了,消停了下来。哈维尔以为遭受的磨难终于到头了。疼痛不己的他在地上挣扎着,睁开肿胀的双眼,却看到第四个人握着球棒走来。那人停在他身旁,高高地举起球棒。 哈维尔心跳加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球棒在他脑门上砸下来的那一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失去了知觉。 四个男人把他捆绑起来,在他头上罩上了麻布袋,一起把他抬进了车里。? 第三集:哥哥(4) 【晚上9:00,芝加哥,近北区】 等到街上再也看不见行人时,绑架哈维尔的面包车停在了北密斯·凡德罗街,车上的人把恢复了意识的哈维尔扔在了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门口的台阶上。其中三人迅速溜回了车里,剩下一个人摘掉了哈维尔的头套,砍断了绑在他手腕上的绳子。 哈维尔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视线模糊地看着面前冷峻的男人。在他准备离开时,哈维尔委屈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男人停下脚步,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 “嗨,快点儿!咱们该走了!”车上的同伙催促着他。 面容冷峻的男人情绪突变,他转过身,怒不可遏地抓住哈维尔的衣领。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小子很会认罪嘛。” 哈维尔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自己的盗窃同伙刀疤男找来报复他的人。 哈维尔将同伙们的犯罪细节提供给警方,换取了保释机会,而他的三名同伙却还在监狱里关着,不得保释,并且哈维尔的证词会对他们的庭审结果极为不利。 “滚回监狱里去吧。”男人拿着砍断绳子的刀,插进了哈维尔的肚子。哈维尔睁大眼睛,因惊讶和剧痛,他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拔出刀,又在他身上猛扎了两下。 “嗨!你在干什么!不能再等下去了!”车上的同伙再度催促。男人这才松开哈维尔,收起折叠刀,跑回车里,一伙人驾车逃离了现场。 哈维尔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尽管他手脚不受拘束,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他捂着受伤的腹部,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努力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建筑上写着“MCA”三个字母,这让他再度紧张起来,他微微扭过头,当看到两条街外的北密歇根大道上灯火通明的高楼时,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决不能踏入的地方。 违反保释条例可是要回到监狱的。尽管他在看到莱昂内尔的那一瞬间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他知道这个想法是愚蠢的。他需要趁警察发现之前回到城市南部,回到划给他的限定区域内。 站不起来的哈维尔使出最后的力气往前爬。听到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时,他把视线挪向脚踝,发现追踪器摔烂了。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许警察现在追踪不到他的定位,但一旦发现信号丢失,警察一定会找上门来,于是他暗自祈祷警察在明天早上才会发现问题。 这时一双Vans板鞋正走上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台阶,哈维尔松懈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这双鞋的主人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这是一个短发的亚裔女生。 “你还好吗?”杜若帮助哈维尔翻了个身,好让他坐起来。 看到哈维尔的正面,杜若大吃一惊。这人脸肿得不像话,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 “天哪,我要赶紧把你送去医院。” 杜若手忙脚乱地打开百度地图,查到两条街外就是西北大学纪念医院,车程只要两分钟。随后她打开Uber软件,准备叫一辆专车。 “别,求你了,别去医院。”哈维尔声嘶力竭地恳求着。如果去了医院警察会一定会发现我的,哈维尔担惊受怕地心想着。 “为什么?你伤得这么严重,不去医院怎么行?”真是个奇怪的人,杜若想着,也许是因为害怕付不起医药费?杜若猜测着,因为她曾不止一次听人说过美国的医疗费用有多高昂。 “对了,应该先打911才对。” 听到这三个数字,哈维尔吓得赶紧抓住杜若正要拨号的手。 “你想怎样?我又不是医生,得想办法给你处理伤口才行啊。”哈维尔异常的反应让她不知所措,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突然杜若想到了什么,问哈维尔:“你觉得你能坚持走到东特拉华街吗?” 哈维尔故作坚强地点点头。 杜若开始后悔一个人在晚上出门了,可她也不想因为还钱包这件小事麻烦哥哥们,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当见面时的热度冷却之后,他们自然无法保证把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杜若身上。 杜宇仍在辛苦工作,杜克去了健身房,杜衡还没从学校回来,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杜若觉得有些孤单,于是想着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给张衡宇送钱包,顺便逛一逛夜晚繁华的北密歇根大道。当她看见哈维尔时,从外貌和衣着上判断,认定他不是一个喝醉的流浪汉,而应该是一个不慎从台阶上摔倒的高中生后她才敢接近,但结果没想到对方的身上竟有这么严重的伤口。 在杜若的搀扶下,两人一路艰难缓慢地走到了张衡宇居住的公寓楼下。 既然张衡宇是医生,应该会有办法帮忙处理伤口吧。杜若是抱着这样的初衷带着哈维尔一同前来的。 一路上他们虽然遇到了零星的几个行人,但大部分人都低头看着手机,匆匆赶路,没有在意他们,只有一个路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躲到了马路对面。 两个人运气不错,当他们到达公寓楼门口时,正好有住户从里面出来,看到他们想要进去还帮他们把门撑着。然而当两人走进灯光下时,那名住户才看清鼻青脸肿,满身是血的哈维尔。他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哈维尔,显然后悔把他们放进公寓楼,于是立刻松手离开。好在杜若手快,撑住了门,朝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道了声谢,然后把哈维尔拖了进去。 两人坐电梯上到十五层,找到了门牌号1512。杜若的心跳突然加快,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和衣角,有些紧张地按响了门铃。 过了两分钟门才打开,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杜若在飞机上遇到的高冷帅气的中国医生,而是一个没有头发的白人女孩。她没有说话,目光打量着杜若和哈维尔。 眼前出现的人非她所想让杜若有些失落。她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站在这个女孩身边她觉得异常地冷,直到休克的哈维尔身子向前倾倒时,尴尬的局面才被打破。 “带他进来吧。”女孩终于开口。 杜若本想搭把手,但她惊讶地发现女孩凭一己之力就把毫无行动能力的哈维尔架进了卧室。卧室的门被关上,杜若一人被晾在了客厅。 站在客厅的杜若不敢轻举妄动,但书架上的几幅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走近去看。 第一张照片里出现了她印象中的那个中国男人,照片里的张衡宇搂着屋子里的这个白人女孩儿,背景是旧金山的金门大桥。 看来没有来错地方,杜若感到一丝欣慰,却也感到有一些难过,她压抑着对张衡宇因崇敬而萌生的好感,视线挪到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张衡宇也剃了光头,和同一个女孩儿一起开心地笑着。杜若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女孩,虽然她没有头发,但她清纯可爱的外表让人难以忘记,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十分动人。 在合影旁边,有一张女孩儿单独的照片。照片里的她长着一头淡金色的及腰长发。难道她得了什么病,因为接受了化疗,所以掉光了头发?杜若猜想着。 “他没什么危险,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尽管女孩的声音很温柔,但突然冒出的说话声还是吓了杜若一跳。 “哦……好……好的。” 杜若又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今天来主要是……”她想去拿口袋里的钱包,却发现手上沾了哈维尔的血。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女孩似乎能听到她在想些什么。 杜若点点头,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拿着张衡宇的钱包出来,递给了女孩。 “哦,谢谢你送回衡宇的钱包。”女孩左手接过钱包,右手伸向杜若。 “我叫莉莉。” “你好。”杜若握了握莉莉冰凉的手。 “就让你朋友在这边休息吧。衡宇今天晚些时候才会回来,等他回家了再给你朋友好好检查一番。” “谢谢……其实他不算是我朋友,我也不认识他,他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杜若不好意思地笑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那么,我就先走了。”尽管杜若内心很想等到张衡宇回来和他说上几句话,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久留。 莉莉把杜若送到门口。 “晚安。”她对杜若露出甜美的微笑。 杜若不太好意思直视莉莉如星辰一般明亮的蓝眼睛,她红着脸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她还没从今晚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中回过神。心情复杂的她走进电梯,在电梯门滑拢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报出姓名。她遗憾地想着,看来衡宇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 - 【晚上10:26,芝加哥,林肯公园】 杜若回到家里时,哥哥们都已经在家了,她听到哥哥们正聚在客厅里聊天。 “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我们四个凑齐了,怎么合成爷爷说过的断金之利呢?”杜衡好奇地问道。 “你连能力都还没有觉醒呢。”杜克的刻意提醒让杜衡感到扫兴。 “不过为什么一定是五行?也许咱们的能力对应的是古希腊人提出的四大元素学说呢?”杜克反问道。 “五行不单单是指五种物质,而是更偏向于物质的运动变化和相生相克,这一点更能体现我们兄弟间紧密的联系。哦,兄妹间的联系。”杜衡解释着。 “嗨,杜若回来了。”杜宇注意到妹妹的身影出现在客厅。 杜若看到窝在沙发和地毯上的哥哥们手里分别拿着三种不同的饮料。杜宇手里的玻璃杯装着热牛奶,杜克喝的是冲好的蛋白-粉,杜衡则拿着一瓶健怡可乐。 “时差倒得差不多了吧?我们明天要开始你的训练了。”杜宇看向杜若问道。 “呃……其实……我还是更偏向于找到去除能力的办法。”杜若向哥哥们坦白。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她的请求得到了哥哥们的一致反对。 “这可不是面对能力的正确态度。你对它越是抗拒,你就越难掌握它。你放心,我们会确保它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更何况,如果有去除能力的办法,杜宇和杜克早就会去尝试了吧。”杜衡安慰道。 “呃……我可不一定。”杜克插话道,“有能力多爽呀。” “来,坐吧。”杜宇起身把沙发上的位置让给杜若。 “想喝点儿什么?” 杜若本想说酸奶,但不适感突然席卷全身。她脱下轻薄的UNIQLO羽绒服,发现贴身穿的短袖几乎湿透了。她并不觉得身体发热,于是她很快意识到身上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冒出水来。 “这就是你觉醒时的症状吗?”杜宇发现了异常,抓起杜若布满水珠的手臂仔细检查。杜衡和杜克也睁大好奇的双眼凑过来。 杜若感到浑身发痒,她挠了挠后脖颈,又挠了挠脸颊,但无济于事。 突然,放在厨房里的凉水壶抖动起来,发出玻璃碰撞大理石台面的声音,装了半壶的水像喷泉一样往外喷涌。 “哇!还不错嘛。”杜克对所见啧啧称奇。 “稳定情绪,深呼吸。”杜宇把杜若牵到沙发旁,让她在沙发上躺下,自己则蹲在她身边,拿来一条毛巾擦拭她身上的水珠。 这时在杜衡的房间里,一台电脑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把所有人都吓得浑身一颤。杜衡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止住了声音的来源。 没一会儿,杜衡一脸兴奋地跑回客厅宣布道:“我的设备检测到了水之象的地点。”杜衡嘴里吐出的那个难以理解的名词让杜若感到更加头疼。 “在芝加哥吗?”杜克问道。 “不,没那么近。但相比你上次去丹麦找寻木之象还是要近很多的。” “所以……”杜宇还没问出口就被杜衡的问题给打断了。 “想去阿拉斯加看极光吗?”? 第四集:雪山(1) 【上午10:00,安克雷奇,格伍德】 杜若抵达芝加哥还不到一周的时间,连列在旅行清单上第一条的Pizzeria Uno闻名的深盘披萨都还没来得及尝过一口,她就被哥哥们拖上了这趟心血来潮的阿拉斯加之旅。昨天下午,阿拉斯加航空的飞机把他们送到了安克雷奇的泰德·史蒂文斯国际机场。根据杜衡的情报,楚加奇山脉区域出现了水之象的踪迹,于是当晚他们住在了一百二十公里外的阿列斯卡度假村,准备第二天直奔雪山追寻水之象。为了节省开支,三个哥哥们挤在一间房里,而杜若则幸运地独享了一间房。 尽管杜若独自躺在一张能睡下两个成年人的大床上,但好不容易调整好时差的她又要经受一次强加给她的三个小时时差的折磨,所以她没能睡上一个好觉。晚上在梦里,她一直梦到自己和哥哥们遇到了雪崩,被白雪掩埋的窒息感让她惊醒了好几回。今早在被哥哥们的敲门声吵醒以后,她感觉昏沉的大脑仿佛熬了一整个通宵一样难受。 杜宇向滑雪公司预约了今早的直升机滑雪项目,他们一行人需要借着滑雪的名义搭乘直升机进入楚加奇山脉,去完成寻获“猎物”的任务。一大早,杜宇接到滑雪公司打来的电话说由于目前刮着大风,天上还飘着雪花,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滑雪体验,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免费更换另一个时间,但哥哥们毅然拒绝了,因为杜衡坚信在这样的天气下,遇到水之象的几率会更高。 直升机比预计时间晚了两分钟才降落在阿列斯卡度假村。直升机停稳后,从上面下来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滑雪公司派给他们的滑雪向导爱德华,三十来岁,他说自己出生在新西兰,六年前来的阿拉斯加。直升机驾驶员叫维克多,和爱德华同岁,是因纽特人和高加索人混血,留着浓密的胡子,他从来没在杜若他们一行人面前摘下过他的墨镜。 杜若穿着前天新买的The North Face白色滑雪服,有些茫然地站在蓝色的直升机旁,看着哥哥们和爱德华一起把滑雪板及雪杖等装备塞进安装在直升机左侧的行李舱。尽管这是杜若第一次接触直升机,但她并没感觉到有多么激动,反而紧张感和巨大的压力让她踌躇不前。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她还没弄清自己的能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要直面找寻并驯服水之象这一难题。这感觉就像让她这个高中数学知识都没完全掌握的学生去答高等数学的题目,跨度太大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爱德华扶着杜若的胳膊帮助她上了直升机,螺旋桨高速旋转时的轰鸣声让她更加紧张。她戴上耳机,看着地面上的房屋和游客随着高度的提升而逐渐变小,直到看上去如同微缩模型一般。她感觉正在离开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她的视线转移到正前方的玻璃上,越过维克多的肩膀,看着直升机飞入一个更加纯白的世界。 - 【上午10:40,安克雷奇,楚加奇】 昨夜没睡好的杜若在直升机上睡着了,当她睁开眼时,看到杜衡正紧挨着窗户,目不转睛地朝外望,似乎想凭借肉眼发现水之象的踪迹。而杜宇和杜克正激动地谈论着他们曾经玩过的一款背景设定在阿拉斯加的游戏,杜若没太注意去听,也听不太懂他们谈论的内容,只是隐约听到他们好像频繁地提到两种不同的蛇。 直升机的螺旋桨高速转动着,维克多驾驶着它围绕着一处高耸的山峰盘旋,寻找着合适的降落点及滑雪点。爱德华指着下方不远处的一片坡度较陡的山坡,维克多观察了几秒钟后点点头,往那片山坡飞去。山坡上覆盖着刚落下的粉雪,看上去平整松软。 “嗯……这个坡度我的水平可能驾驭不了……”杜衡开始打退堂鼓,“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是水之象,为什么会生活在雪山,而不在海边或者湖泊?”提到水之象时,杜衡谨慎地改为用中文抱怨,“你们说要是在密歇根湖畔该有多方便。” “杜衡,少说你也有蓝道水平吧。”杜克拍了拍杜衡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害怕。有我和杜宇带着你们呢,更何况还有人家爱德华。”杜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杜若回忆着自己仅有的在黑龙江亚布力滑雪场的几次滑雪经验。看着眼前的雪山,她也为即将要面临的挑战捏了一把汗。 在杜宇的要求下,直升机停在了一个稍微平缓一些的降落点。爱德华率先跳下直升机,为后排的乘客们打开舱门,随后他兴致冲冲地打开行李舱,帮杜家四兄妹拿出滑雪装备。 杜若最后一个走出机舱。落在雪地上时,她感觉自己快要陷进厚厚的积雪里。尽管戴着头盔,面罩和滑雪眼镜,全身被滑雪服、手套和护膝裹得严严实实,她还是能感觉到冷风在她脸庞和身上拍打。 等到所有滑雪装备都堆在了雪地上,维克多便把直升机开走了,他会在山坡的终点等着杜宇一行人,当他们从山坡上滑下去之后再把他们重新送上来滑第二轮。 杜宇帮杜若穿好了滑雪板,然后把雪仗递到了她手里。杜若双手颤抖着接过雪仗,这时,杜宇握住她的双手对她说:“别害怕,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 “我也是,你集中精力感知水之象的方位就好了。”杜衡也移动到大哥和妹妹身旁。 杜衡的话刚说完,就听到杜克痛快的叫喊声从前方传来。只见爱德华和杜克两人的身影早已远去,他们俩速度飞快且技术娴熟地向前滑行,身体四周雪花飞溅,让身后的三人望尘莫及。 杜若集中精力,身体前倾,重心下压,双腿呈内八字并拢,开始慢慢地向前犁式滑行。然而她刚把重心压到右脚脚尖,想要转第一个弯时,她的肚脐旁边突然传来剧痛,她捂着肚子,失去重心,跌坐在了雪地上。 突然,一声像是野兽发出的咆哮声在雪山间回荡,震落了周围松树上的大片积雪。杜宇和杜衡的神经紧绷起来,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远处的杜克和爱德华也紧急刹车,停留在原地观察情况。 然而就在众人紧绷起神经的时刻,周围却又变得异常安静,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可能只是风声而已。或者是直升机的声音。”杜衡解释道。 但杜若并不这么认为,由于坐在地上,她能明显感觉到雪地在震动。尽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但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尽快行动起来。在杜宇和杜衡过来搀扶她之前,杜若把重心调整到身体右侧,撑着厚厚的白雪站了起来。她顾不上慢慢地去适应地形,只能硬着头皮迅速找回自己曾经滑雪时的感觉,往山脚的方向滑去,两个哥哥则控制着速度,紧跟在她身后。爱德华和杜克则在半山坡等着他们前来会合。 “雪崩了?”当杜若三人跟爱德华和杜克两位滑雪高手终于只有伸出手臂的距离时,爱德华突然大声惊呼。由于被面罩和防风镜遮挡着,大家无法通过他的面部表情判断情况有多严重。当他们回头望去时,惊恐地发现山峰上的积雪正像瀑布一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落下。 杜若的肚子在这时疼得更厉害了。她又一次捂着腹部跌坐在了冰凉的雪地上。杜衡凑上前,拉开她身上滑雪服的拉链。杜若掀开羊毛衫的底边,这才发现穿在最里面的短袖上衣已经湿透了,透过白色的棉布,能隐约看到她肚脐旁的胎记正发出淡蓝的光芒。 “这是什么?”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胎记会发光的杜若感到十分震惊。 “不是雪崩。它来了。”杜衡严肃地说道,他帮妹妹把滑雪服的拉链拉好,随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抓出杜克曾经使用过的同样的圆形金属装置,只不过这回他一次性拿出了四枚手掌般大小的收纳器。他面朝雪体落下的方向站立,把手中的收纳器一枚接一枚地扔了出去。收纳器落在厚实的雪地上,随后自动旋转着隐没进了积雪里。 “哇,这是升级版的?”杜克惊叹道。 “我可一直都没闲着。”杜衡回应着。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伴随着的是向他们快速滑落的雪体。 “嘿,大伙儿!我说我们是不是该溜了?还愣在这儿干嘛呢?”爱德华紧张地催促道。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游客在面临雪崩时比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滑雪专家还要淡定。 “没错,我们该离开这儿了。收纳器会完成它们自己的工作的。”杜衡补充道。 “收纳器?你们在说些什么?”爱德华发出疑问,但杜家四兄妹互相看了看对方,没有人主动回答他的问题。爱德华只好握紧雪仗,带领着他的游客们加速向山脚滑去。 尽管崩落的雪体和他们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这个距离正在逐渐缩小。 在滑向山脚的过程中,杜若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既然杜衡声称追赶他们的不是雪崩,而是水之象,她很想看看这个爷爷口中会成为她未来伙伴的生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忽然收紧双腿,并拢脚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杜宇和杜衡也跟随着妹妹突如其来的举动快速地做出反应,杜克和爱德华在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身后的人都停了下来,他们随即也跟着停在了原地。 杜若转过身,好奇地仰起头,望向朝她坠落的雪体。然而令她吃惊的是,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只是滚落的雪体。只见成堆的雪片逐渐凝聚成一个具体的形象,这个形象越来越清晰,直到可以辨认出是一头白熊的样子,不过它的体型应该至少是杜若在水族馆里见过的北极熊的四倍大。它的身体并不完整,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头,前肢和百分之六十的身体,其余的部分仍与雪地相连。他们看不出它的后半身,当它奔跑的时候,只能看见溅起的雪花构成了它强壮的后肢。 白熊已经追赶到了五人滑雪的起点,它突然伸出前爪,朝杜若站立的方向抓来。刹那间,在白熊周围的雪地里,四束刺眼的蓝光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射出,形成一张巨大的能量网,将奔跑中的白熊囚禁住。 “起作用了。”杜衡沾沾自喜,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被束缚的白熊大声地怒吼着,咆哮声又一次震落了附近松树上残余的积雪。 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立着一座由木板搭成的供滑雪者临时休憩的小屋。小屋里,一个年纪较大,体型稍胖的男人正坐在窗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冰啤酒。偶尔,几滴啤酒会从他嘴角漏出,流进他从未打理过的胡须里。如果他在这时望向窗外,甚至能看到杜若一行人微小的身影。白熊在怒吼的同时,小屋里的这个中年男人也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紧接着小木屋剧烈地晃动了一阵。中年男子有些惊讶地盯着木屋的屋顶,以为晃动是自己的打嗝声造成的,于是他大笑了一声,继续往胃里灌着冰爽的啤酒。 杜若看着眼前的景象百感交集,她一边为近距离接触生性凶猛的野兽感到恐惧,一边又为它的身体构造感到好奇,同时她又为自己有可能在哥哥们的指引下驾驭如此厉害的生物而感到一点点的兴奋。最终肾上腺素让她克服了恐惧,她踩着滑雪板,有些艰难地往上坡的方向走去,她想站得更近一些,好好端详这只属于她的神奇生物。 白熊在捆绑着它的光束网里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它那两只健壮的熊掌使劲撕扯着结实的能量网。突然,让大伙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在白熊的挣脱下,看似坚不可摧的能量网逐渐裂开,耀眼的蓝光渐渐变得模糊。忽然砰的一声,四枚收纳器同时爆炸了。 “该死!”杜衡恼怒地喊道。 白熊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它重整旗鼓,再次朝着众人,尤其是杜若的位置扑来。 受到惊吓的杜若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人往前拉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山坡下方快速滑去。当她回过神来,发现杜克已经拉着自己滑在了所有人的前面。爱德华则落在了最后,他需要确保水平稍弱的杜宇和杜衡没有掉队。 “该死的。这是什么玩意儿?”爱德华急切地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杜衡一边奋力滑行,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 杜若在杜克的带领下甩开杜宇他们三人很长一段距离,可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获自由的白熊与落后三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杜克仔细观察着滑行道路两旁的地形,他瞬间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稍稍偏离正道,把杜若带进了一片虽然不算茂密,但也绝不能用稀疏形容的松树林。一排排结着冰霜的树干从兄妹两人身旁掠过,时不时还有枝丫上的积雪落在他们身上。杜若吓得惊叫连连,害怕在下一秒就会撞上扑面而来的树干。 果然,杜克的举措成功分散了白熊的注意力,白熊放过了即将被他压倒在身下的爱德华三人,坚持不懈地朝着杜若的方向追来。尽管有挺拔的松树挡在它前进的道路上,但它无所畏惧,横冲直撞地奔向坚硬的树干和锋利的松针,就算迎面撞在树上,形成它身体的雪沫也只是暂时地散开,随后再迅速地从雪地里聚拢,集合成原来的模样。 穿过松树林后,杜克和杜若看到维克多已在山脚等着他们,直升机已经发动,旋翼正在慢慢加速转动。看到希望的杜若顿时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爱德华也带着杜宇和杜衡及时赶到。 “快!准备起飞!”爱德华冲维克多大声地叫嚷着。五名滑雪者匆匆卸下滑雪板,杂乱无章地扔进行李舱,随后一齐慌乱地挤进了机舱。 维克多耸耸肩,毫不知情的他钻进驾驶舱,等到舱门一关上,直升机就在他的操控下离地而起,向空中飞去。结束了剧烈运动之后的杜若这才感觉到寒冷,她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但也没能觉得暖和一些。她身上冒出的冰凉的水珠像流汗一般在她全身的皮肤上滑过,让她冻到牙齿打颤,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直接回度假村。”爱德华吩咐道。 “不滑了吗?他们可是预约了四个小时呢。只滑一趟就回去了?”维克多不解地问道。 维克多的疑问被一声刺耳的尖叫给打断了,但这次尖叫声不是杜若发出的,而是杜衡。坐在窗边的杜若和杜衡向窗外望去,只见白熊的身影近在咫尺。腾空跃起的白熊向起飞中的直升机伸出由晶莹剔透的冰锥形成的锐利的爪子,勾到了直升机的滑撬式起落架。在白熊的拍打下,直升机的机身开始向右侧倾斜,机舱外壁逐渐被冰霜覆盖。 “怎么回事?”维克多明显感觉到直升机变得难以控制,但他并没有看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杜若控制着颤抖不已的身体,她挺起胸膛,把脸贴近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以自己为猎物的白熊,与其凶恶的双眼对视着。在杜若的瞪视下,白熊的表情和身躯似乎在瞬间僵住了,它那双凶恶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直升机的机身已经倾斜了将近三十度,就在维克多竭尽全力挽救全机人的性命之际,白熊一头撞在了高速旋转的螺旋桨上,霎时,它化成了雪沫,消散在刮着凛冽寒风的山谷间。 直升机渐趋平稳,朝着阿列斯卡度假村的方向飞去。返程路上,大家异常安静,直到爱德华忍不住发表评论,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你们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游客,花了租直升机的钱,只要求去一个雪猫车就能到达的高度,还遇上一件我这辈子从没遇见过的怪事儿。这一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爱德华。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急着回度假村了。”全神贯注的维克多似乎并没有兴趣打探这群滑雪者今天的经历。 “明天你们如果还需要滑雪向导,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不收你们的费用。不过你们还要去同一个地方的话,坐雪猫车就够了,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靠谱的司机。”爱德华早已把先前身处险境时的恐惧感抛在了脑后,他难掩兴奋的情绪,与杜家四兄妹逐一击拳,庆贺今天幸免于难。受到爱德华兴奋情绪的感染,在与他拳头相碰的那一刻,杜若的内心激起了要战胜水之象的意志。? 第四集:雪山(2) 【下午4:00,安克雷奇,格伍德】 回到了阿列斯卡度假村,安逸感顿时涌上心头,哥哥们打算去酒店里的热水浴池里放松一下,消除早上滑雪,或者说逃命所带来的疲惫。杜若回房间换上了泳衣,当她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瞥见了之前被她忽略的装饰在大堂里的北极熊模型。尽管只是模型,但那只面目狰狞,露出两排尖利牙齿的白熊还是让心有余悸的杜若两腿发软。 正值日落时分,热水浴池外面正对着绵延的雪山和广袤的松树林,在夕阳的映照下美不胜收。杜若通过发色一眼就认出了哥哥们的身影,她坐到池边,伸进双脚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轻轻地沉入温暖的热水浴池。她的脚能刚刚够到池底,她倚靠在池边,隐藏在余晖的阴影里,默默地观察着杜克。看到杜克健硕性感的身材,杜若的脸颊微微发红。今天在杜克救了她以后,她对这位平时对她态度不冷不热的二哥终于产生了一些亲人的感觉。 而此时的杜克并不顾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正高高地举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俊俏的脸,使用Tik Tok软件拍摄搞怪的视频。 “别见怪。那是他平时的主要工作。”杜宇打趣道。 “你知道吗,杜若?你二哥可是个小有人气的网红,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有五十万个粉丝。平时他会用他五行之木的能力做一些让人觉得惊奇的事情,拍摄成视频发布到网上,吸引大众的眼球。比如利用风力让物体飘移。或者操纵植物,尤其是花朵,更具体地说,是玫瑰的生长。这招经常能让他那些女性粉丝迷得神魂颠倒。”杜衡进一步解释着。 “那些粉丝知道他有异能吗?”杜若问道。 “听起来很不低调是吗?不过他会在视频里解释说自己是在变魔术。大家也就是闲来无事看个热闹,不会有人当真的。” “甚至有一些服装、日用品、零食和饮料品牌会联系他,在他的视频里做广告植入。尽管他能从商家那儿获得不错的收入,但以杜克的消费水平,他的收入根本不足以覆盖他的支出,所以每个月他都会来找我给他补贴生活费。” 杜宇补充道。 “哦,对了!你应该看看他去年Kiki Challenge(跳车舞挑战)的视频,靠能力作弊跳出来的效果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杜衡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池边毛巾上的手机,打开YouTube打算给妹妹放视频。 听到哥哥和弟弟在背后议论自己,而且话语里还流露出嘲讽意味,录完视频的杜克赶紧用双手舀起池子里的热水往杜宇和杜衡脸上泼去。 “哇,烫!烫!” 热水溅到眼睛里的杜衡一边叫喊着一边保护好手机。他把手机裹进池边的毛巾里,右手抹去眼睛周围的水珠,转过头闭上眼睛躲避杜克的下一波进攻,同时也往杜克的方向扑腾着热水。热水浴池里的其他客人纷纷躲到了池子的另外一侧,躲避这两个嬉闹中的男孩儿。 “嘿!你们两个够了。”杜宇赶在酒店工作人员发现之前阻止了两个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弟弟。杜若则在一旁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默默观望。 杜克翻了个白眼,继续录他的视频去了。他继续点开Tik Tok手机应用,找准合适的角度,要保证镜头里展现出他裸露的上半身和窗外引人入胜的雪景。随后他点开一段音频,这是一首杜若很难听辨出歌词的歌,歌曲的音调也非常高,听起来就像是外星人在唱歌,而杜克正不亦乐乎地跟着对口型。 “这家伙现在沉迷于Tik Tok。”杜衡的眼光朝杜克斜睨过去,继续调侃道。 “Tik Tok?海外版的抖音?”杜若忍住笑问道。虽然她的同学们也经常浪费大把的闲暇时间在同样的事情上,但她对此却从来都提不起兴趣。 “没错。” 手机的提示音中止了杜克的自娱自乐,他打开Outlook邮箱,粗略阅读了来信。 “嘿,杜衡。” “怎么?”杜衡没好气地回应他。 “我记得你是不是提到过一家叫布朗克斯的能源公司?” “怎么?”杜衡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趣,不由自主地凑得离杜克近了些。 “真有意思。他们似乎想找我谈商业合作。我不太明白……你知道的,通常来找我的都是一些经营服饰,食品之类的小公司,还是头一回有科技能源公司找上门……哈哈,看你还敢嘲笑我,没想到连你心仪的公司都是我那些视频的忠实粉丝。” “怎么可能?”杜衡游上前夺过杜克的手机。 “还真是……”反复阅读了邮件的杜衡感到不可思议,“你要去见他们吗?” “为什么不呢?反正他们就在芝加哥,回家以后可以找时间去见见他们,看他们想要怎样合作。更何况还有钱拿呢。”杜克夺回手机准备继续录视频了。 “哥哥,咱们可要好好聊聊。”杜衡态度突然转变了,他凑近杜克,同他勾肩搭背。 杜宇叹着气摇了摇头,把两个弟弟晾在一边,转向杜若找她聊天:“咱们今天运气不错,一开始就找到了水之象的踪迹。离成功获取已经很接近了。明天再接再厉,一定能把它拿下。” “嗯……”杜若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提起这个话题,但是此时却另有别的事情占据着她的思绪。自从来了美国,还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能跟哥哥们轻松地聚在一起,敞开心扉,再加上今天和哥哥们一同历经了艰险,稍微缓解了她刚来美国和哥哥们相处时的拘谨,使她感到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受到亲情的鼓动,她犹疑着开了口:“哥,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间,但因为你们从来也没提过,所以我只好主动问了。我从小在国内是外公外婆带大,和爸妈相处的时间比较少,所以想找时间跟你们聊聊爸妈的事情……” 杜宇愣了一下,但杜若没想到三个哥哥里反应最大的人是杜克。杜克暂停了视频的录制,尽管那首音调和歌词怪异的,犹如外星人在歌唱一般的音乐还在继续播放,并且与他变得阴郁的脸极不相称。他双臂撑在水池边沿,从热水浴池里爬了出去。水珠从他身上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摊水渍,他顾不上擦干,随便披了一条浴巾就离开了。 “唉……提到爸妈他现在还会感到内心愧疚。”杜宇望着杜克失落的背影,无奈地解释着他异常的反应。 “你知道爸妈是怎么死的吗?”杜衡问道。 杜若点点头,但迟疑了几秒又摇了摇头。“是因为意外事故吧。我不太确定,只听外公外婆说是车祸。” “没错,但不只是车祸这么简单。” “难道是……人为?”杜若大胆猜测道。 “嗯……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不是有意造成的。你知道杜克当时也在车上吗?”杜宇又接回话茬。 杜若这次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心跳加速,默不作声,等着杜宇带她回到父母离世那天的事故现场。? 第四集:雪山(3) 【六年前晚上10:30,芝加哥,林肯公园】 成年不久的杜克是德保罗大学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这天晚上,他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妈妈提前帮他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西裤,系着一条杜宇帮他打好的黑色领结,并用新买的发油打造了一个背头发型,出现在了学院的迎新舞会上。 当杜克推开活动中心的大门时,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克洛伊,他从高中开始就暗恋的白人女孩儿。她那头金色的卷发,细长的睫毛,和随着音乐节奏舞动的身体在室内的球形彩灯和射灯打出的淡紫色灯光下显得更加灵动。 那一刻,杜克的心跳赶上了音乐鼓点的速度,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DJ放的音乐是Skrillex的《Voltage》。 杜克挤过一群正在大声聊天的学生,他们为了让对方听清自己在讲什么,必需要很努力地把嗓门提到最高,才能勉强盖过音乐的声音。杜克走到放满了曲奇饼干,水果拼盘和各种饮料的桌子旁,盛了一杯粉红色的潘趣酒,一边啜饮,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舞池里的克洛伊,寻思着该如何上前搭讪。 “嘿,克洛伊!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嘿,克洛伊!你也被德保罗录取了?真巧啊。” 不,后面这句话不行,不能这样说,听起来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瞧不起她,认为她能收到录取通知书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杜克在脑海中预演了好几次一会儿和心仪的女孩儿打招呼的场景,他祈祷对方能同样热情地做出回应,而不是简单地寒暄几句或送给他一个迷人的假笑就到此为止。 当他发现克洛伊正在朝自己这边看时,他尴尬地呛了一口酒,尽管很快,他发现对方的视线并没有集中在他身上。克洛伊的视线扫过杜克站立的这一片,在杜克身上停留了几秒,但很快就移走了,好像并没有因为认出杜克而感到惊喜,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是因为换了发型的缘故吗?杜克摸了摸被发油固定而有些变硬的头发。 就在这时,出现在克洛伊身旁的一个举止粗鲁的男生吸引了杜克的注意力,他难看的舞姿和音乐的节奏并不相称。他一边大幅度地扭着臀部,一边故意撞开周围的人,往克洛伊的方向挤过去。当他接近克洛伊以后,便开始时不时地找机会往她身上蹭去。 杜克有些恼火,他放下酒杯,往舞池中央走去。当他迈开步子时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站在墙角空腹喝了好几杯潘趣酒了。但当他看到那个男生把手搭在了克洛伊肩上,而克洛伊则尴尬地笑着把对方的手臂推开时,他的怒意已经远远盖过了头晕恶心的感觉。他继续往前走去,暗自庆幸在紫红色的灯光下,克洛伊很难看出他酒后泛在脸颊的红晕。 杜克挤进拥挤的舞池,他立刻感觉到他挤过的那些正沉溺于电子舞曲并尽情舞动的人身上的汗液黏到了自己身上,一只纸杯掉到了地上,啤酒溅到了他锃亮的皮鞋上,他能感觉到袜子被打湿了,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男生长着粗短手指的手,那只手现在已经揽住了克洛伊的腰,并慢慢往下移去。 杜克及时挤到了他们俩中间。 “滚开!”男生推了杜克一把,讲话时的口水喷到了杜克脸上。 杜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坚持不懈地继续往前挤去,这一次,他的脸正好对上了克洛伊,对方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两秒钟,随后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 “哦,杜……”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挤我!滚远一点听到没有!”突然男生撞过来,把杜克推倒在地,还好挤在周围的人群起到了缓冲作用,倒地的那一刻,杜克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 “嘿,迈尔斯!”克洛伊抓住男生扬起的拳头。 什么?克洛伊认识这个男生?但至少克洛伊还记得我,她刚才就要喊出我的名字了,对吧?杜克的大脑解析着眼前的状况,但酒精和吵闹的电子乐无法让他认真思考。音乐已经在此时换成了Skrillex的《Scary Monsters And Nice Sprites》。迈尔斯紧紧地拽着杜克的领带,高举的拳头随时有落下的可能。当歌词喊出“我的天呐!(Oh My God!)”的那一刻,迈尔斯甩开克洛伊的手,一拳重重地砸在杜克的眼眶周围。围观的群众有人尖叫,有人尝试把迈尔斯从杜克身上拉开,有人在欢呼叫好,还有人仍在自顾自地跳舞。 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迈尔斯反倒越来越起劲了,他再度举起拳头,作势要继续狠揍杜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怪异的现象正发生在被迈尔斯骑在身下的杜克身上,他左手的手臂正散发出浅绿色的亮光,但与舞池里不断变换着颜色的灯光相比毫不起眼。 “你这只亚洲猪!”迈尔斯一边骂着,一边朝杜克挥来拳头。杜克紧闭双眼,抬起左手做出防卫。当他意识到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时,才敢睁开眼睛,却目睹一阵强风把迈尔斯远远推开,风力推着他撞在了天花板上,紧接着,强风突然减弱,音乐声也戛然而止,在大家更加惊恐的尖叫声中,迈尔斯从天花板的高度掉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整个过程中,杜克都呆坐在原地,球形彩灯在他的头顶旋转着,变换着不同颜色的灯光,打在他惊愕的脸上。 杜克不知道迈尔斯有没有骨折,但那个混蛋暂时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了。很快,刚才还十分嚣张的迈尔斯就被迅速赶到现场的救护车给拖走了。舞会没有就此中止,但大家享乐的兴致早已冷却下来。尽管没有人能猜到那股怪异的强风是杜克造成的,但由于了解过哥哥杜宇的能力,杜克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觉醒的杜克被自己的能力吓得不轻,他离开了舞会现场,顶着发紫的眼圈,坐在学生活动中心外的台阶上,眼里噙着泪水,发呆地望着夜晚空旷的校园。 高跟鞋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随后一双踩着红色高跟鞋的脚站在了他身旁。高跟鞋的主人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裙,露出了细长的双腿。杜克认出了这是克洛伊。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杜克身边,打量着窘迫的他。 “嘿,克洛伊……没想到会在德保罗见到你。”杜克先开口了。 “有什么好哭的。”克洛伊的回应让杜克感到意外。 “啊?我……我没哭啊。” “你不需要逞能。我也不需要你插手。你知道吗?迈尔斯是我男朋友。今天晚上都被你给毁了。”克洛伊责怪的语气让杜克心里充满了委屈。他一直不敢抬头看克洛伊,怕她看见自己带伤的眼睛和发红的脸,更怕她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眶。 “不用谢!”看着克洛伊走下台阶远去的背影,杜克不甘心地喊道。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掏出手机,拨给了他不用存储就能背下来的手机号。 “妈妈,我想回家。” 电话那头的回答让杜克皱起了眉头。 “我,要,回,家。”他态度恶劣,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电话那头似乎还是没有答应杜克任性的要求。 “不,我要你们现在就来接我。现在。不然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挂断了电话。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许倩的照片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上。杜克把手机调成静音,故意不接妈妈打回来的电话。 - “你已经十八岁了,遇到困难不要再跟爸妈闹情绪了。”杜克刚坐进车里,父亲杜诚责备的话语就灌进了他耳朵里。 “你的眼睛怎么了?受伤了吗?”前座传来母亲许倩关切的询问。 杜克谁也没有理,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 “我们没时间把你送回家了,你直接跟我们去公司吧。我们马上要和中国的客户开视频会议了。”杜诚加速往卢普区的方向开去。 “要不一会儿让杜宇来公司接他,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我觉得他眼睛那儿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许倩语气温和地和杜诚商量着。 “别管他。杜宇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许倩声音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上闭着眼睛的杜克。 汽车开上华丽一英里时,突然传遍全身的不适感让杜克再也无法装睡。他解开衬衫袖口的纽扣,挽起袖子,左手手臂内侧正亮着绿光的树状胎记令他感到害怕。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枚胎记和他的学校德保罗大学的标志十分相似。 汽车开上了密歇根大道桥。恶心头晕的感觉这时再度涌来,折磨着杜克。汽车皮座椅的味道让他想吐,他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迫切期望能快点从车里逃出去。 “妈……”他开口向母亲求助,然而刚喊出一个字,几根粗壮的树枝突然打在后座两侧的玻璃上,响声吓了全家人一跳。杜诚急踩刹车,许倩转过头,确保儿子系好了安全带。随后,树枝再一次拍打过来,这一次直接打碎了车窗。粗壮的树枝伸进车内,死死地缠住车身和车顶。杜克和父母还没来得及思考,整辆车就被树枝的力量托起,甩进了芝加哥河里。轿车渐渐下沉,在岸上听不见里面传出的任何呼救声,黑色的车身和夜晚的河水融为一体,直到完全沉入河底。 大约过了两分钟,一股强风卷起,使本来寂静的河面呈现出旋涡状。在这股强风的中心,杜克被风的力量托举着,扔回了桥上。他趴在桥面上,大口地吐出呛进肺里的水,浑身湿透的他勉强撑起瘫软的身体,爬到桥的护栏边上,绝望地看着重归平静的河面,他逼迫自己相信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警笛声在身后响起,杜克在歇斯底里地哭晕过去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麦克斯·欧文警官给他披上了一条干燥温暖的毛毯。? 第四集:雪山(4) 【上午9:30,安克雷奇,楚加奇】 今天早上杜宇再打电话给爱德华时,就已经联系不到他了,每次拨给他的电话都被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看来这位昨天和杜宇一行人出生入死的滑雪向导一觉醒来,冲动和莽撞的热情冷却了下来,恢复了理智之后,他就决定食言了。不过,他介绍的那位雪猫车驾驶员萨达伊倒是准时出现了。女司机开着看似笨重的红色雪地履带车,带着兄妹四人前往同一座山。 杜家四人坐在如摇篮一般慢慢摇晃的宽敞车厢里。雪猫车的履带缓缓地压过雪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山脚的位置。杜衡已经靠在杜宇肩膀上睡着了,而杜克则不停地变换着坐姿,仿佛座椅上有针在扎他。 “我屁股都坐疼了。”杜克抱怨着从座椅上站起来,弓着腰站在车厢里。 “请坐下。”萨达伊对杜克的举动立马表示反对。 “我们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 “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杀了我吧。” “雪猫车能走得有多快?我开的又不是直升机!请你坐下。我不会再重复一遍了,再不坐下我就到后面来把你的屁股摁到座椅上。”虽然萨达伊是半开玩笑说的,但她的语气容不得商量。 “行,行。这车上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杜克撇着嘴,乖乖就范。 自从听了昨天的故事,杜若现在看二哥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她对哥哥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应该把父母的死归罪于杜克。尽管她很想回到了解事情真相以前的时候,把原因纯粹地归于意外,但当年的细节已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对杜克的看法。 雪猫车慢悠悠地爬上了半山坡,然后在半小时以内到达了昨天滑雪的起点。 “就是这儿了。”萨达伊把车停稳。 后车厢里,杜克最早站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了。然而他的指尖在碰到车门把手的一刹那,履带车周围的雪地里仿佛有爆炸发生,在莫名的冲击力下,雪猫车整个被掀翻了,九十度翻转之后侧身倒地,车门面向灰蒙蒙的天空。 车厢里的其余三人及时抓住了座椅的边沿或头顶行李架的铁栏杆,才没有像杜克那样在车里连续翻滚了好几下。 杜宇和杜衡寻找着落脚点,最后踩在了已朝着地面方向的车窗上。他们俩和杜若同时看向杜克,此时的他正身体扭曲地躺在车厢内壁上,看样子摔得不轻,还流着鼻血。 “你们看着我干嘛?难道你们以为是我弄的?” 杜若收回目光。 “我们是关心你,看你摔得严不严重。而且就算是你把车弄翻的我们也不会感到意外。似乎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能力……”杜宇拿出纸巾帮杜克擦去即将流到嘴里的鼻血,然后帮他捏住鼻梁。 “我的鼻子撞歪了吗?” “没有。放心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帅。” 这时,四个人头顶的车厢门被打开了,萨达伊的脸从上边露出来。在她的帮助下,四个人依次像爬出一口深井一样爬出了雪猫车的车厢。 “谢谢你,萨达伊。”最后出来的杜宇跳到了雪地上。 “不用。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萨达伊也从车厢上蹦了下去,围着翻倒的雪猫车踱步观察,在为怎么把车身翻过来而发愁。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声音颤抖地警告着大家:“都停下!别乱动!” 所有人顺着萨达伊的视线望去,一头巨大的白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通往山顶方向半公里远的地方。不难认出这就是昨天的那头白熊,它的体积是一头成年北极熊的四倍。它没有一个完整的身体,而是由吸附在一起的雪花形成的,它的四肢与雪地相连,看着像一座快要融化的北极熊雪雕。 “这么快就出现了吗?昨天是我高估了收纳器的能力,或者说低估了水之象的威力。毕竟根据杜克的经验来看,有了收纳器的辅助,收服四象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它们并不抗拒成为我们的同伴,而是在决定跟随我们之前要给予我们考验。看来我们只能先尝试着让它变得虚弱,再依靠收纳器的能量把它吸收进去。”杜衡分析着。 “我就说了我那次之所以顺利是因为我能力强,跟你那发明没啥关系。”杜克笑着说。 “你好!”萨达伊说出了她仅会的一句中文,随后又改口用英文说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安全起见,我们是不是该回到车里了?” 萨达伊谨慎地倒着走,她伸出左手,触摸到车身,然后赶紧爬上了车厢,但当她想要打开车厢门时,发现门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冰给包裹住了。 “哦,见鬼。”萨达伊小声地咒骂着。 就在此时,白熊终于开始行动,向众人所在的方向靠近了。它没有像昨天那样快速地紧追不放,而是步伐谨慎地缓慢向前移动。 “快跑吧!”萨达伊又跳回到雪地上,准备开跑,但松软的雪地让她无法站稳脚跟,于是她向后仰去,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履带上,即刻晕了过去。 杜宇脱下自己的滑雪服,垫在了萨达伊的脑袋下面,随后用能力为自己取暖。 白熊已经到达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它目光凶狠地瞪着杜若,嘴巴略微张开,露出锋利的由冰锥形成的牙齿,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令杜若不寒而栗。 三个哥哥站到了杜若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看着哥哥们胸有成竹的样子,杜若猜测他们昨晚在房间里一定商量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杜宇握着自己的收纳器,这枚收纳器跟杜克和杜衡使用的圆片型收纳器不太一样,它是立方体的,看起来要比杜衡升级过的新型收纳器更重。一片红光从杜宇的指缝中散发出,三秒过后,全身被烈焰包围的安德烈挡在了白熊和四人中间。遇到阻拦的白熊停下了脚步,耐心地观察着。然而在寒风的吹刮之中,没过多久,环绕在安德烈周身的火焰就越来越小,很快,火焰就全部熄灭了。此时的安德烈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它颤抖着,在原地局促不安地踏着雪地,留下了杂乱无章的马蹄印。看到此般景象的白熊放下了戒备,朝安德烈猛扑过来。它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一旁的松树林里飞出来的哈曼丹。哈曼丹伸展双翼,在空中旋转着朝白熊袭来。它形成一股强风,贯穿了白熊的身体,把它击碎成了纷飞的雪沫。落地的白雪迅速聚积,重新构成白熊的躯干。与此同时,哈曼丹也疾速转向,准备对白熊发起第二次进攻。眼见凌厉的白头海雕就要再次击穿白熊的身躯,霎时,白熊转过刚刚成型的上半身,对哈曼丹发出持久的一声咆哮,高速飞行中的海雕立刻僵在空气中,被冻住了。 安德烈早已躲回收纳器中取暖。几乎失去进攻能力四兄妹再度陷入需要逃跑的窘境。然而,没有穿滑雪板的他们很难在刚落下的松软粉雪中奔跑。杜若的双脚总是深深地陷入厚厚的积雪,连行走都举步维艰,更别说加快速度奔跑。她尝试坐在地上,向山脚的方向滑去,但这个方法并不怎么管用,很快她就能感觉到白熊的口水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杜若扭过上半身,发现白熊就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三个哥哥甚至已经落在了它的身后。杜若从未感受过像现在这样的恐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无法尖叫也不能哭喊,嘴里尝到的咸味让她意识到鼻涕已经流进了嘴里。她闭上眼睛,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安排,然而她突然感觉到,以一直隐隐作痛的腹部为源头,有一股暖流正涌遍身上的每一处毛孔。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白熊又一次停在原地,不敢轻易前行。她抬起左手手臂,发现她左侧的积雪表层正随着她左手的移动而慢慢地涌动着,她又尝试抬起右手手臂,惊奇地发现右侧的雪地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而且这一次更加明显。她同时抬起双手,发现雪花也同时从地面飞起。杜若像刚刚获得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好奇地尝试着她的能力。但是白熊不会愚蠢地等到她熟练掌握能力之后再发动攻击,于是它卯足了劲朝杜若扑来。 “杜若!”杜若听到哥哥们惊恐的叫喊。她反应迅速地把挥动着手臂,面前的积雪瞬时间形成盾牌的形状,竖立在她的身体前方。白熊落在盾牌后方,躲避了直接的撞击。此时,跑在最前面的杜衡赶到了杜若身边,他单膝跪在杜若身旁的雪地上,搂住瑟瑟发抖的杜若,同时充满惊喜地观望着她的能力。 “干得好,杜若。”杜衡夸赞道。但他没有想到杜若的熟练程度根本经不起夸奖。白熊高高地抬起前爪,轻而易举地用熊掌打破了并不牢固的雪盾。飞扬的雪片击打在杜若和杜衡的脸上,白熊趁机再次跃起,朝着下方的兄妹二人冲过来,伸出的利爪离杜若的眼睛只剩下微乎其微的距离。 山体在此刻猛然震动起来,剧烈的摇晃感仿佛地震袭来。下一秒,组成山体的岩土破雪而出,冲着天空的方向快速生长,形成一道十米宽,六米高的坚硬墙壁,挡在了杜若和杜衡的面前。猝不及防的白熊猛地撞在岩土墙上,变成四分五裂的雪块散落在地。杜衡抓住机会,扔出收纳器。几道夺目的蓝光射出,结成巨大的能量网从雪地上扫过,将不成型的白熊打捞起来,吸纳进了那枚手掌般大小的圆形金属容器中。 看到走近的杜宇和杜克,从他们脸上,杜若读出了惊奇的神色。她看出他们两人注意力的焦点并不在刚刚初步领悟了如何运用能力的自己身上,而是造成这一切的杜衡。? 第五集:白熊(1) 【晚上7:21,芝加哥,河北区】 杜若如愿以偿,终于和哥哥们坐进了位于东俄亥俄街与北沃巴什大道交叉路口的Pizzaria Uno披萨店。在排队等了半小时以后,饥肠辘辘的她眼睁睁的看着被服务生端上桌的深盘披萨,迫不及待地切了厚厚的一块,对着烫嘴的披萨馅吹了几口气,咬下第一口。 经常光顾这家店的哥哥们并没有像妹妹那样急于品尝,而是一边喝着Perrier气泡水,一边投入地聊着天。坐在靠窗位置的杜若一边用牙齿撕扯着裹在面饼里面的黏黏的芝士,一边望着沃巴什大道上过往的车辆,行人和一位推着从Target超市偷来的购物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的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感觉自己被完全屏蔽在了哥哥们的聊天话题之外。 “……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是杜衡救了我们。每次都是在幕后默默提供技术支持,这次终于轮到你大显身手了。虽然你的能力是我们中间最晚觉醒的,但来得很及时啊。”杜宇夸赞道。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意外。发生的太快了,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杜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杜宇继续问道:“不过,你不是没在身上找到过胎记吗?我记得你还因为这件事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爸妈亲生的。” “杜衡的胎记在他自己不容易看见的位置。”杜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看到过?”杜衡表示怀疑。 “嗯……” “在哪儿?在我脖子后面吗?”杜衡摸向自己的后脖颈。 “不,在你屁股上。” 听到二哥的回答,杜衡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哦?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宇笑着追问道。 “我俩小时候一起洗澡的时候我记得见到过……当时我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胎记。而且当时我还小,能力这回事儿压根儿都还没听说过。只是杜衡能力觉醒之后让我突然联想到了他那块皮肤上形如山峦的深色印记。要不现在你把裤子脱下来检查一番?” 杜衡翻了一个白眼。 谈笑风生的哥哥们似乎并不在意杜若是否有加入到他们的讨论当中,他们似乎已经遗忘了妹妹在寻获水之象过程中取得的那一点点进步,只记得杜衡做出的卓越贡献。眼下的情形让杜若感到被孤立,她只好低着头,把孤立感转化为食欲。但当她偶然间在哥哥们的聊天内容中捕捉到“五行相克”及“土克水”这两个概念时,她感觉更加难受了。 哥哥们认为,还是新手的杜若无法像杜宇和杜克那样凭借一己之力获取属于自己的四象,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由于五行相克中土克水的原理,杜衡因为其具备能运用五行之土的潜力,是对付水之象的唯一人选。 听到这一结论,杜若觉得杜衡对水之象使出的关键一击也打在了她身上,她只能躲在杜衡竖立起来的那片岩土墙下的阴影里,无法和杜衡浑身散发出的荣耀之光相提并论。和哥哥们在阿拉斯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熟络感现在又渐渐消散了。 “哈哈,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是不是能说得通……”对于两位哥哥的讨论,杜衡的回应有些含糊,他似乎失去了平时对此类事情一定要追根究底的热情。 饱腹感把杜若从忧郁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她这才意识到哥哥们因为光顾着聊天,几乎没怎么动过那一大盘披萨。看来自己一个人就吃掉了一半。杜若为自己突然增长的食量感到惊讶。 关注在杜衡身上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从聊天中抽出精力的杜宇发觉了妹妹有些闷闷不乐,于是赶紧弥补了一句:“杜若,我们明天就要开始帮助你训练了。” 杜若点点头,视线仍望着窗外。哥哥迟到的关注没能挽回她内心的失落感。 - 【晚上11:36,芝加哥,林肯公园】 “你确定他们是这样说的?”周吟的声音从杜若的黑色Beats耳机里传出。 “对……”杜若仍有些沮丧地回答道。她穿着宽松的棉睡衣,舒坦地坐在柔软的床垫上,背靠着白墙,手机放在弓起来的大腿上,屏幕正中间出现了周吟正在敷面膜的脸。杜若和周吟两人正在用微信进行视频通话。 “不是你自己想多了?他们聊天的时候说的是中文还是英文?他们平时讲英语的时候你能都听懂吗?你期末考试英语考了多少分来着?”由于脸上贴着面膜,周吟的嘴没办法张得太开,所以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听到周吟的问题,杜若翻了个白眼。 “不管怎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个能力到底是什么,但真的太厉害了吧!太羡慕了!” “我只跟你和徐沁说了,所以……”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但是我想知道,你的能力可以帮我的皮肤补水吗?或者帮我去除身体的湿气,这样我就不会再长痘痘了。” “我把你现在的样子截屏发朋友圈了。” “别吧……咱们还是聊正事儿好吗?”周吟屈服于杜若的威胁,转回之前的话题。 “唉……就算没有阿拉斯加这件事,我也会有同样的感受。虽说是亲哥哥,但总是和他们之间有隔阂。毕竟我不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他们三个人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也有更多的共同话题。而且你知道吗?他们每次谈到距离用英尺和英里,谈到温度用华氏度,谈体重用磅。除了这些,还有加仑,盎司什么的。每次听他们聊天我还要拿出手机上网查单位换算。连英国人都用公制单位了,这些美国人真是以自我为中心,怎么就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呢?”杜若抱怨着与哥哥们生活习惯上的差异。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回家了……哦,其实你现在也算是在家呢,对吧?” 杜若耸了耸肩,似乎对答案不是那么肯定。 看到杜若闷闷不乐的样子,周吟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有什么好烦恼的,我要是有三个那么帅的哥哥早就高兴坏了。” 周吟话音刚落,杜若的耳机里就连着传来好几声消息提醒。她点开和周吟的对话框,发现跳出来了好多张图片。 “亲爱的杜同学,我要去卸掉面膜了,然后我就要出门了。刚刚把需要你帮我代购的包、护肤品、鞋子和眼影的图片都发给你了哦。有时间就帮我去商场看看吧,没时间就等你回来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帮我看看吧。谢谢了!我就不打扰你睡觉了哦。晚安!” “嘀”的一声,周吟那张被面膜覆盖的脸卡在了屏幕上,随后画面黑掉,视频通话结束了。 - 【次日傍晚6:05,哈里斯堡,诸神花园】 今天是周六,兄妹四人睡到临近中午才起床。杜若醒来以后,匆匆洗漱了一番,在外婆为她织的白色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Champion夹克衫,带上一顶MLB的棒球帽,嘴里叼着半个不均匀地涂抹着奶油奶酪的贝果面包,坐上了杜宇开的车。这辆蓝色的丰田Prius尽管是杜宇名下的,但因为杜宇上班通常有警车可用,所以平时主要是杜衡用来往返于家和学校。 杜宇开着车,杜衡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全神贯注地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杜若坐在后座上,时不时地瞟一眼杜衡的电脑屏幕,看到他似乎在写研究报告。她头靠着车窗,带上耳机,打开手机上的网易云音乐,听起了权志龙的《Who You?》。 大约过了五个小时,三个人到达了位于芝加哥以南的哈里斯堡。又往前行驶了三十多公里以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片被称为诸神花园的自然景区,是徒步和野营的好地方。但因为现在是冬季,又因为太阳快要落山了,所以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 杜宇和杜衡把这里选作训练杜若的地方。他们登到公园的最高处,最后停留在了驼峰岩附近一片较为光秃平坦的开阔岩地。由于靠近肖尼国家森林,所以放眼望去,眼里满是一望无际的沐浴在夕阳中的黄叶。 “就在这儿吗?”杜衡问道,谨慎地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看到他们。 杜宇点点头。 杜衡取下手套,屏住呼吸,似乎在感知并连通脚下的土地。不一会儿,在轻微的震颤下,他们周围凭空冒出了八堵五米高,一米宽,三十厘米厚的岩土墙,形成一个圆圈,把杜宇和杜若围在中间。杜衡则坐在其中一堵墙的顶端,随着墙体的生长往高处升去。 在杜若看来,哥哥似乎轻而易举地就建造出了这样一片临时的训练场,他的能力怎么也不像是几天前才刚刚觉醒的。也许哥哥就是比自己更有天赋吧。看来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杜若紧张地攒着手里的收纳器,等待着哥哥们的指示。 “把它放出来吧。” 杜宇冷静地说道。然而有些胆怯的杜若却犹豫不决。寻找水之象时受到的惊吓依然笼罩着她。尽管水之象已被收纳,但她不确信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同一只凶猛的野兽,还是一只已经变得温顺且通人性的神兽化身。 看着杜宇充满鼓励的眼神,杜若按下收纳器上的释放按钮。圆形装置表面的接缝处旋转开,一束蓝光从中间射出。在蓝光的包裹下,白熊的身影逐渐显现,出现在了训练场的另一端。它看上去就像是孩子们在自家后院用积雪堆出来的,由雪构成的身体不停地往下滴着融化的雪水。 白熊笨拙地转了个身,面向杜若。尽管它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具有攻击性了,但狰狞的面目和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是让杜若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我再跟你复述一遍我当年的感悟。杜宇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只装满水的Under Armour运动水壶扔给杜若。水壶沿着弧线被抛向杜若。杜若颤抖的双手没能接住,水壶掉在了她的脚边,滚向石墙的方向,在墙体的拦截下停止了滚动。 “尝试去感受水之象的感受,找到你们之间的关联。我知道这些理论听起来很空洞,但你自己要坚定地相信你们是连结在一起的。当你们能看到对方所见,听到对方所闻,知道对方所想时,水之象的能力就能真正为你所用了。你们当中的联系,毋庸置疑,是五行之水。让它知道你有感知并操纵水的运动和变化的能力,它就会认可你这个伙伴。你的训练目的并不是要制服它,而是要让它承认你是它能够信任并赋予能力的那个人。” 杜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壶,试图去消化哥哥话语中的含义。 “那只水壶里的水是你今天能使用的仅有的工具。靠着里面的水来尝试和水之象接触吧。不到危及你生命之前,我和杜衡是不会插手的,所以你要依靠自己的能力。但也不必太担心,就像我说的,我和杜衡会保证你的安全。”说完杜宇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面岩土墙上,等待着杜若按照他的指导来行动。杜衡则从高处观察着杜若和白熊的一举一动,既像是一个救生员,又仿佛是一名坐在斗兽场观众席的观众。 杜若拧开水壶盖,握紧瓶身,感受着装在里面的水。她隐约感觉到仿佛全身的血液和热量都聚积到了手心。与此同时,她又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浸在了瓶中的水里,她能感觉水的冰凉感,也能感受到液体在她的指缝间流动,尽管她的手心和水中间依然隔着瓶身。 在此基础上,杜若缓缓地挥动右手,几颗水珠从瓶中飞出,悬浮在瓶口的空气里。杜若再次挥了挥手,似乎在指挥着水滴的运动。在杜若无形的牵引力下,水滴形成一串整齐的队列,在空气中翻转,舞动,向白熊的方向浮动而去,在它面前停住,随后再次变换组合方式,形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白熊在此过程中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痴痴地看着悬在它面前的水滴。它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思考着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它伸出一只熊掌,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尝试去碰其中一颗水珠。然而在它的爪子快到触到那颗水珠的时候,那颗水珠跳动着躲开了。白熊索性扑出熊掌,拍打它面前的心形水珠,但水珠变化的速度总比它的动作快一步。它们逃散开来,躲到了白熊身后。白熊转过身,寻找着水珠的踪迹。 杜若从水壶里引出了更多的水珠,和白熊不亦乐乎地玩耍着。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杜宇,看到他满意的表情时,她才放松下来。 突然,杜若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抬起头,感觉到更多细小的水滴打在了她的脸上。 坐在高处的杜衡视野开阔,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一片飘着大雨的乌云正在往他们的方向靠近。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回荡在他们头顶。白熊显然被吓得不轻,它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具有威慑性的怒吼,似乎要比过电闪雷鸣的声势。 在白熊连连的怒吼声中,水壶从杜若的手中掉落。水泼了一地,渗进了岩体。这时,雨点变得更大了。没一会儿,倾盆大雨随着更加频繁的雷声落下。雨水“哗啦啦”的响声让杜若无法集中注意力,雨滴打在她手背和脖子上时还有一点点的疼痛感。 坐在岩土墙上的杜衡已经撑起了一把伞,继续观望着被大雨笼罩的训练场。 “别担心,杜若。这是好事儿,现在落下来的都是你能利用的工具。”杜宇陪着杜若站在雨中,为被大雨打乱阵脚的杜若鼓劲。 在雨水的冲刷下,白熊那具由雪粉构成的身体似乎快要被冲垮。这里不是雪山,白熊没有办法利用积雪,快速恢复身体的结构。杜若看着失控的白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阿拉斯加,她看着向自己跌跌撞撞地扑来的白熊,一时不知所措。她胡乱地挥动着手臂,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冷静下来。找回你刚才的感觉。”杜宇提醒着杜若。 白熊越来越近。 “杜宇?”杜衡询问着哥哥是否该由他们插手了。 “还没到时候。”杜宇平静地说着。 在哥哥的指引下,杜若稳住呼吸。她尝试让流动在身体中的能量去连通降落的雨水,她伸出手臂,努力去感知拍打在白熊身上的雨点。在杜若的操控下,雨滴在落到白熊头顶上方几厘米处时,下降的速度似乎减慢了。渐渐地,一张由水结成的保护膜笼罩在了白熊的上方,雨滴在白熊头顶形成一摊积水,就是不落下。受到保护的白熊终于冷静下来了,趴在了原地。 杜若没有办法同时控制两片不同区域的雨水,于是她和杜宇只能忍受着风吹雨打。雨水打湿了杜若的棒球帽和毛衣领口,淋过雨的她感觉到越来越冷。她哆嗦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伴随着“阿嚏”一声,凝聚在白熊头顶的那摊积水突然重重地砸下,仿佛一桶水扣在了白熊的头上。白熊的头已经凹陷下去了,像一个快要融化的残缺不全的雪人。它借着最后的力气猛扑过来,似乎要与杜若同归于尽。杜若惊恐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它那锋利的冰锥爪子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一道抓痕。 伴随着脸颊剧烈的疼痛,杜若听到洪亮的马啸声。她睁开眼睛,看到安德烈的马蹄踢向了白熊。白熊侧身翻倒在地,压在了容纳它的收纳器上,从它身上掉落的雪块碎成了纷飞的雪花。一道蓝光射出,白熊连同周围的雪花被吸了回去。 杜若惊魂未定,站在雨里喘着粗气。她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岩土墙已经缩回地里,直到杜衡撑着伞,帮她遮住了还不断打在她身上的冰凉雨点。? 第五集:白熊(2) 【次日清晨6:23,哈里斯堡,诸神花园】 “杜若不见了!”一大早,杜宇就焦急地在他们住的Airbnb民宿里满屋子寻找妹妹的身影。 杜衡被杜宇的动静给惊醒,发觉自己昨晚又坐着睡着了,没有关机的笔记本电脑还压在腿上。 杜宇跑到街道上左右张望。天还没亮,他看不到太远,但静谧的住宅区街道显然空无一人。 杜衡穿着睡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站在房子门口,对站在人行道上焦虑不安的杜宇说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杜宇跟着杜衡回到屋里,杜衡把手机递给他说:“这是她Uber的行车记录。” 杜若头靠着车窗,带上耳机,打开手机上的网易云音乐,再次听起了权志龙的《Who You?》。从昨晚以来她就一直感到沮丧。又一次依赖了哥哥的帮助才能解除危机,她的心里满是对自己的失望。 “停在这边可以吗?”Uber司机问道。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杜若,她的音乐声大到溢出了耳机,显然没听到自己在问什么。司机停下车,轻轻拍了拍杜若的胳膊,才把她从音乐中拉回来。 杜若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地拔掉耳机,把背包搭在肩上,拿着装满水的运动水壶下了车。她一边向昨天的训练场地走去,一边给名叫理查德的司机打了一个五星好评。 来到高处的她,面对着日出时分的景色,拿出了让她心跳加速的收纳器。她没有再三思索,以防一时冲动会很快散去。在决心的驱使下,她按下了释放键,蓝色光束的耀眼程度盖过了天边熹微的晨光,水之象的身影在蓝光中呈现。逐渐明亮的日光照在白熊的躯干上,让它那层由雪花构成的毛发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杜若赶紧拧开瓶盖,准备引出水珠来吸引白熊的注意力,然而瓶盖上得太紧,她冻红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等她终于转动瓶盖时,白熊已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猛地向她冲撞过来,把她撞倒在一旁的岩石上。锋利的岩石又在她脸上划下了一道伤口。她无暇顾及伤口,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寻找着滚落的水壶。白熊冰凉的熊掌落下,把她推倒在地。手机飞到一旁,杜若的身体被白熊的前肢压住,无法动弹。白熊张开血盆大口,冲杜若咆哮着。 杜若抬起胳膊挡在面前,这时她的手机继续开始播放音乐了,权志龙的《狂放》以最大音量通过手机的扬声器传出。白熊的注意力被音乐声所吸引,它松开了压住杜若的前肢,朝手机的方向走去。杜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坐在原地猜测白熊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同时谨慎地环视四周,在日光尚未遍及的角落搜索水壶的影子。 白熊停在了手机的旁边,它先是用鼻尖拱了拱躺在地面的手机,把它翻了个身。这下手机屏幕朝上了,专辑的封面出现在了屏幕上。音乐声此刻是空旷寂静的晨间公园里唯一的声响。白熊紧盯着手机屏幕,头轻轻地点着,似乎在跟着音乐的节奏打节拍。 没有攻击性的白熊在杜若眼里变得憨厚可爱起来。杜若鼓起勇气,朝白熊走去。她跪在白熊身旁,和它的头保持同样的高度,轻轻地抚摸着它那由雪花形成的松软毛发,尽管它们的手感十分冰凉,但杜若还是把整只手融进了白熊雪状的绒毛里。 “你也喜欢听这首歌吗?”听到杜若的问题,白熊转过头,伸出雪白色的舌头舔了舔杜若的脸,似乎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杜若脸上的伤口在白熊的舔舐下痛感更强了,但她并不在乎此刻的疼痛,也没有擦去白熊在她脸上留下的水渍,而是轻抚着它,同它一起沉浸在音乐中。 歌曲播放到下一首,是BIGBANG的《Fantastic Baby》。杜若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白熊脸上看到了单纯的笑意。 杜宇和杜衡及时赶到,他们奔跑着穿过树林,当看到此情此景时,杜宇拦下了杜衡。 “虽然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但看来他们找到了彼此间的关联。”杜宇笑着说道。 - 【次日傍晚7:26,芝加哥,卢普区】 杜克倚靠在位于大楼一层的公司前台,手指扫过一台平板电脑的屏幕,草草地阅读着一份保密协议,其大致内容为要求来访者不得公开分享自己在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内部的所见所闻。在“同意上述条款”处打了勾以后,杜克在访客姓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坐在前台的女保安登记了杜克驾照上的信息,然后起身在电梯间输入了数字28,随后,D号电梯降至一层。保安把杜克送进电梯,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在电梯门合上之前还不忘祝他好运。 杜克坐在二十八层等候区一排白色的皮沙发上,总裁秘书杰西卡给他拿来了一瓶Voss矿泉水。等候区的玻璃幕墙外是几幢坐落在湖滨的高楼,往下俯视,是长方形的湖滨东公园,再往远处看,能看见41号公路下班高峰时期有些滞缓的车流,宽阔的湖面,以及有序停泊在港口的几艘游艇。 杜克的视线收回到被LED灯照射得分外明亮的室内。在他右侧,是一整面墙的电子屏。巨大的电子屏被分割成了二十四个同等大小的小屏幕,分别展示着公司分布于全美各地的能源项目的照片,待开发项目的宣传片,新闻媒体报道,和总裁莫里斯·布朗克斯的采访片段。在他左侧,则是占据了整面白墙的公司标志。整个等候区的中心,是杰西卡的办公台。她的桌面上有三台显示器,上面分别开着好几个文档和窗口,手边的纸质文件摞得已经高出了她的头顶。尽管早已过了正规的下班时间,但桌面上的电话从杜克坐下以来就一直响个不停。 “杜先生,布朗克斯先生已经准备好可以见你了。”杰西卡按下电话上的静音键,抽空对快要在等候区睡着的杜克说道。 杜克坐直身子,看着杰西卡又接起电话,让对方稍等片刻,然后匆匆起身,引着杜克进了会议室。莫里斯并不在会议室里,只见杰西卡拨了几个墙上的开关,会议室的电动窗帘全部合上了。接着,杰西卡打开挂在正前方的85寸Sony电视,开始播放一段视频。她示意杜克坐在离电视近一些的椅子上,然后走回会议室门口,关掉了会议室里的灯。 “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会议桌上的电子屏就可以找到我。”杰西卡关上门,离开了会议室,区隔了外面最后的一点光明,让杜克独自一人留在了漆黑的环境里。 被如此对待的杜克有些不耐烦了,勉强静下心来看看视频的内容。视频介绍了布朗克斯世纪能源公司在佛罗里达州建设的风力发电厂,并播放了前不久在迈阿密举行的项目发布会现场的精选片段集锦。看了不到五分钟杜克就失去兴趣了,拿着空矿泉水瓶,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像一个上课不认真听讲,扰乱课堂秩序的孩子。他在心里嘀咕着这个叫布朗克斯的家伙是有多大的架子,找他来了公司,自己却迟迟不露面。 突然电视上的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杜克熟悉的地方。这是丹麦米德尔格伦登的海上风车园,画面的中心是一艘在海面上颠簸起伏的游艇。不一会儿,杜克就看到自己从海里飞出,落回游艇甲板的那一幕。虽然距离远到看不清脸,但亲身经历过的杜克很确定那就是自己。没想到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的样子还挺帅的,这是杜克的第一反应。这段视频结束以后,他又看到他发布在Tik Tok和YouTube上面那些利用能力来变戏法的视频。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布朗克斯布好的棋盘上,但这个想法很快从他脑子里溜走了。 “所以……你看出我们之间的联系了吗?”黑暗中发出的男声吓了杜克一跳。他转过椅子,发现有一个黑影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尽头。电视又开始重复播放佛罗里达海上风车园的宣传片,但是已经被静音了。设置在会议室深蓝色地毯边的一圈地灯亮了起来,照亮了黑暗中莫里斯的身影,但他的上半张脸,尤其是眼睛,仍隐没在黑暗中。 杜克正犹豫要不要坐得离他近一点,但莫里斯先开口了。 “没事儿,你就坐那儿吧。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谈。”布朗克斯的声音通过安装在会议室墙壁上的扬声器传开,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室里。 莫里斯开启了他的长篇大论,变回了发布会上那个侃侃而谈的演说家,气势像极了曾经靠推销虚假血液检测技术而成功一时的硅谷“明日之星”伊丽莎白·霍姆斯。在莫里斯认为,杜克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者,拥有天赐之力,可以操控四大元素之气,于是杜克的能力可以帮助自己公司的新项目,备受瞩目的佛罗里达海上风力发电厂创造更多的利益。而公司与杜克合作所得的利益,是可以双方共享的。他大肆夸赞了一番项目的潜力,杜克的加盟会带来的潜在的巨额收益,以及双方的合作对整个公司市值上涨的积极影响。莫里斯承诺,他会为杜克安排一支专门的研发团队,深入研究杜克的能力,帮助他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潜能,并在日后以杜克的能力为依托,有针对性地开发更多的可再生能源项目。莫里斯构建了一幅完美的蓝图,他说服杜克,如果他们两人联手,则可以共同成为地球的守护者和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新希望。 杜克一边听着莫里斯的伟大计划,一边玩着手里的空水瓶。他觉得这个布朗克斯太啰嗦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情却讲了半个小时。说白了,对面那位CEO就是想靠自己的能力来牟利。那些对地球,对全人类有益的言论,想必全都是用来遮掩他一心逐利的事实。杜克觉得合作是个不错的提议,但他并不是投资方或董事会成员,并不在意能源项目的收益和公司的市值,他只关心自己能得到些什么。一夜致富的机会让杜克很是心动,但是莫里斯的处事方式让他不太满意,他决定故意拖延一段时间再答复对方,一来是对莫里斯今晚让他久等的报复,一来是想看看对方等得失去耐心之后,心急之下是否会给他开出更优厚的条件。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能力的?就单凭那些视频吗?” “我相信我的洞察力。” “对于你的提议,我很有兴趣,但是我需要考虑一下。” “不必着急。回去告诉你的哥哥,我们也欢迎他的加入。” 他也知道杜宇的存在?杜克心里感到一丝不安,但造成这种不安感的主要原因,是他担心自己本来有机会成为最让杜家骄傲的那个人,然而倘若杜宇也得到了同样的机会,那么自己又要继续活在哥哥的臂膀之下了。不过,看来莫里斯不知道杜衡和杜若的能力?也许弟弟和妹妹的能力可以作为日后跟布朗克斯谈判时的筹码,杜克想着。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杰西卡走进来打开了房间的顶灯。杜克的思绪被打断,当他再转头想问莫里斯更多问题时,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这个人真是没礼貌,杜克心里埋怨着,被女秘书送进了电梯里。杜克决定先不告诉杜宇,但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和杜衡分享,好让杜衡羡慕自己一番。 一只手伸进电梯,阻挡了正在合上的电梯门。电梯门向两侧滑开,戴着眼镜的李柘出现在门外,他背着双肩皮包,拎着一只看似十分沉重的电脑包,走进了电梯。他瞄了一眼杜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转身按下了关门键。? 第五集:白熊(3) 【晚上9:30,芝加哥,林肯公园】 杜克一肚子气地坐在厨房里,被弟弟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他本来引以为豪的喜讯没想到却惹恼了杜衡。也许他是嫉妒自己,故意在耍脾气,杜克猜测着。 “所以你应该趁早关掉你的YouTube频道和Tik Tok账户,免得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你跟杜宇说了这件事吗?”杜衡靠在冰箱门上和哥哥对峙。 “没有。我不想跟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以为你听到这件事会高兴,因为是你感兴趣的公司,所以才跟你分享的。”杜克有些委屈。 “我没有你那么幼稚。再怎么说,这个家里最理性的人是我才对吧。没错,我确实对莫里斯和他的公司很感兴趣,但我不想因为特殊能力而被他们雇佣,而是应该以我的专业能力。” “以你的专业能力?你能竞争过你们班那个华人同学吗?我今天可是在公司看到他了。” “你说李柘?”杜衡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但他很快又转回了原先的话题,“总之,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是不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祖辈每一代被赋予了能力的四兄弟都极力保持低调。” “树大招风不就是我能力的本质吗?”杜克用嘲笑的口吻说道。 “你以为这件事只跟你自己有关吗?你也听到莫里斯说的了,他也想要杜宇的能力。如果他知道我和杜若也有能力,他想要的会更多。你不只会害了你自己,你会把我们都拖下水。” “杜宇用能力去帮助警察就可以,我用能力去为环保事业做贡献就不可以吗?”杜克借用了莫里斯的说法。 “这两件事受到公众关注的程度是不一样的,我看过莫里斯所有的采访,演讲和发布会视频,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高调行事的人。何况警局里知晓我们能力的人只有麦克斯吧。”杜衡反驳道。 “对,没错,所以我们都应该像你那样藏着掖着。”杜克决定摊开底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衡警觉起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能力是在帮杜若捕捉水之象的时候才觉醒的吗?要不是杜若有生命危险,情急之下你不得不使用,恐怕你会一直藏下去吧。” 杜衡沉默了。看到杜衡的反应,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的杜克百分之百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终于抢占了上风的他继续说道:“我不光知道你的胎记在哪,我还看到过你有时候会偷偷地试验你的能力,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也不像杜宇那样经常值夜班,想瞒住我的眼睛没那么容易。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们?你每天到底在电脑前面研究些什么?是不是想着哪天发明一个仪器,把我们的能力消除的一干二净?是不是想着……” “我根本就不想要能力。害死爸妈你还觉得不够吗?你还想让能力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杜衡被哥哥逼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话一脱口他便知道触碰了杜克的禁忌。 听到爸妈这个词,杜克气得脸都红了,他很想把椅子抡起来砸到杜衡身上,但是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第三个人打断了杜克发泄的冲动。 杜若站在客厅里,看着厨房里争执不休的两个哥哥,脸颊和胳膊上还留有前两天训练时造成的伤疤和淤青。她的眼神和语气里都充满着失望的情绪,缓缓地说道:“当初我想放弃能力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劝说我的。” “杜若,我……”杜衡刚想解释,却一时语塞。 杜若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杜克站起身,走到杜衡面前,用赢得胜利般的眼神看着垂头丧气的杜衡,似乎在无声地说着“现在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了吧。”随后,杜克重重地摔门而去,离开了家里。 - 【晚上11:30,芝加哥,河北区】 杜克从Uber上下来,在夜店门口排起的长队里找到了他那几个经常一起泡夜店的朋友们,个子最高的男生叫姜溯,另外两个男生分别叫刘昊翔和李响,还有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叫郝晓丹。包括杜克和他的四个朋友在内,队伍里的所有顾客都打扮得非常正式,以满足夜店的着装要求,仿佛他们是刚从旁边写字楼里下班的白领。杜克不顾身后人的咒骂,从队伍末尾挤到了他的朋友们身边。身着西装革履的保安检查了他们的证件之后在他们手腕上盖了一个印章,把他们放了进去。 杜克、姜溯和李响点了三杯长岛冰茶,酒量较差的刘昊翔和郝晓丹则要了两瓶Bud Light啤酒。他们拿着酒杯或酒瓶,挤进了人头攒动的舞池。此时,暖场DJ正在播放最后一首歌,杜克皱起了眉头,听着重新混音版的《End Game》在夜店中响起。 听到这首歌,进入微醺状态的郝晓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音乐接近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舞池。为了限制人流,四名保安分别站在舞池的四个出入口,拦截想要挤进已经爆满的舞池的顾客。那些晚到的人只能遗憾地前往二楼,或站在舞池外围,远远地望着舞台,不够尽兴地舞动着。随后,今晚的主DJ在一阵紧凑的鼓点声中出场了,他走向DJ台,背景的电子屏幕随之亮了起来,紫色的光影在屏幕上流动。音乐声再度响起,是《This Is What You Came For》,全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卡座区里,一群亚洲留学生模样的人兴奋地往舞池里抛撒面值为一美元的纸钞。隔着舞池的另一端卡座区,几位巴西顾客一边大肆挥舞着国旗,一边朝人群扔出十美元和二十美元的纸币。舞池里的大家纷纷蹲在地上捡钱,姜溯手里抓着刚刚捡到的纸币,点了点数字,凑在跟杜克耳边说:“停车费省下了。”他从手中抽出六张一美元和一张十美元分给了杜克,杜克拿了钱,卷成一团,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不停歇地跟着激情澎湃的电子音乐蹦了半个小时的杜克意识到头晕时,发现他的酒杯已经见底了。热血沸腾的杜克感到酒精似乎已随着血液遍及了全身。由于晚上没吃饭,刚才又喝得太急,再加上夜店里人多缺氧,恶心难受的感觉逼迫着他逃离拥挤的舞池中央。 走到卫生间的那短短三分钟的路程似乎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的路。他的视线从离开舞池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模糊不堪,在灯光的影响下,走道两旁热情舞动的人在他眼里都变成了粉红色的骨架。时不时有一群醉醺醺的人从他身边挤过,把他撞到栏杆边或者墙壁上。在走向卫生间前的最后一分钟里,他彻底失明了。他摸着黑,扶着墙,往卫生间的方向挪去,终于在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刻恢复了视力。他顾不上排在卫生间门口的长队,冲进去找了个空的隔间锁上门,坐在马桶盖上,享受片刻的安宁。 他听到旁边隔间里的人在呕吐。他用手掌压住自己的耳朵,不去理会呕吐物涌出胃里,灌进马桶的声音,害怕在这个声音的刺激下自己也会吐出来。但他还是能听到旁边隔间里的那个人在吐完之后又干呕了两声,然后用中文嘀咕着:“哎哟,太他妈受罪了。”杜克认出了这是刘昊翔的声音,他敲了敲两个隔间中间的挡板,问道:“刘昊翔?是你吗?” “是我。谁在那边呢?杜克?李响?还是郝晓丹?”刘昊翔口齿不清地回应道。 “怎么可能是郝晓丹?我是杜克。你不是只喝了一瓶啤酒吗?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杜克半晌都没等来挡板另一侧的回答,他隐约听到鼾声传来,看来刘昊翔似乎是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杜克在隔间里闭目养神,休息了十多分钟,由于不想错过DJ的演出太久,他硬撑着从隔间里出去了。洗手台前的服务员帮杜克拧开了水龙头,往他手心上挤了一些洗手液,在他冲洗干净的时候,服务员轻轻按摩着他的背,然后帮他关上水龙头,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手,最后送给他一颗薄荷糖。受到贴心服务的杜克把口袋里刚才姜溯给他的那一叠一美元钞票塞给了服务生作为小费。 回到被电子乐包围的世界,不适感暂且消退的杜克心情变得愉悦起来,精神也更加振奋。他一路小跑着直奔舞池,要去和剩下的三个朋友会合。但是一只伸长的粗壮手臂在舞池入口处把他拦了下来。 “我有朋友在里面,刚才只是去了一趟卫生间而已。”杜克对一脸严肃的保安解释着。 “里面已经没有空间了。而且出来了就不能再进去,这是规定。”保安态度恶劣地回答道,同时拦下了更多想要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溜进去的顾客。 这时,两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白人女孩儿挤到保安面前,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保安便放下手臂,放他们进去了。不一会儿,三个白人中年男子也在保安眼皮底下轻轻松松地走进了舞池。被拦在外面的客人纷纷抱怨着,但他们要么妥协,将就着站在过道两旁舞动,要么转移到其余几个出入口,尝试和那边的保安进行沟通。 杜克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从来都不能容忍被区别对待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时间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一股莫名的风力推着体格庞大的保安往过道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好几步。趁着保安还摸不着头脑,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杜克溜进了舞池,朝他的朋友们走去。 好不容易才挤到姜溯、李响和郝晓丹身边的杜克感觉到三只手一齐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和胳膊,他一回头,发现是刚才那名保安带着两个同事一起,要把他赶出舞池。杜克极力摆脱,但仍处于喝醉状态下的他并不能使出多少力气,何况对方有三个人,每一个都比他更高更壮。他们拽着杜克往人群末端挤去。姜溯和李响见状,赶紧挤过来帮助他们的朋友,强行把保安结实的手掌从杜克身上掰开。这六个人在狂欢的人群中间推搡起来。尽管好些人纷纷往四周退去,给他们留出空间,但仍有不少酩酊大醉的人在我行我素地蹦着迪,撞到他们身上,踩到他们脚上。郝晓丹在一旁惊恐地睁大眼睛,整间夜店里,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杜克身上的异样。尽管没有风吹过,但是杜克满头的短碎发和前额的刘海在胡乱地飞舞。 DJ现在切换到了下一首歌《Faith》。五颜六色的镭射灯扫过台下混乱的场面,狂欢的氛围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保安的手把杜克抓得生疼,他不知道自己被谁踩了五六下,脚趾隐隐作痛,胃里又开始翻涌,积攒在心中的愤怒情绪像一团能量,他想要释放。 从音响里爆出的鼓点渐强,在音乐抵达燃点的时刻,干冰烟雾喷洒到杜克脸上,彩色的纸片如雪花般飘落而下,终于,杜克的能量也随之被释放出来。 第五集:白熊(4) 【凌晨1:57,芝加哥,芝加哥警局:第19分局】 杜宇坐在第十九辖区警局办公区的格子间里,捏了捏发酸的脖子,努力睁开几度快要合上的双眼,他胀痛的眼球盯着电脑屏幕,两手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想要赶在下班前把近期几起案子的报告在数据库里完成备案。和他隔了两张办公桌的同事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翻阅着一份《芝加哥论坛报》。 虽然最近欧文警长都没有给他分配需要他使用能力去完成的任务,自己的辖区也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需要处理,但每次值晚班还是会让他疲惫不堪。他的食指重重地敲下键盘,录入了最后一个字母。他的眼睛瞄向墙上的钟,还有三分钟他的轮值就结束了。他滴了几滴眼药水,站起身时膝盖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最后的一分钟里,他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倒掉,去更衣室里换下制服,准备回家。当他锁上更衣室的柜门,抬起头时,看到他在局里关系最好的同事,也是他当年同届从学院毕业的同学乔什·埃尔蒙特出现在了更衣室门口。 “工作上的事还是你的私事?工作上的事咱们留到明天再说吧,我太累了,要回家了。”杜宇打着呵欠,把羽绒服搭在肩上。 乔什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说道:“工作上的事,但可能没办法留到明天再说。” 杜宇脸上闪过片刻厌烦的神情,但很快被他压下去了,他换上一幅略显轻松的表情问道:“快说吧,什么事儿?给你两分钟时间说完。”他思索着会不会是欧文警长临时找他去第一辖区帮忙,但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麦克斯真有急事找他,会直接通过他的手机联系他的。 “我刚接到十八辖区的电话,说是河北区北金斯伯利街的一家夜店有人闹事被捕……”乔什语速很慢,表达得很委婉,似乎担心会激怒杜宇,或是让他伤心。 “我想十八辖区应该有足够的警力去处理夜店酒后闹事的情况。” “可是……被捕的人要求见你。” “要见我?” “是你弟弟……被捕的人说他是你弟弟。” “哪个弟弟……好的,我知道了。”杜宇刚问出口,心里就已得出答案。他没有换回制服,而是直接穿上便服,接了一杯新的咖啡,开着一辆警车就上路了。 “少喝点儿咖啡,会给牙齿染色的。”杜宇临走前,乔什提醒道。 “这话应该去跟我弟弟说,如果他们能让我少操点心,我就用不着喝咖啡了。” - 【凌晨2:20,芝加哥,河北区】 杜宇到达北金斯伯利街的夜店时,已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边。杜宇下了车,向两位守在现场的警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夜店已经提前结束营业,透过敞开的大门,借着昏暗的深蓝色灯光,可以看见里面几乎空无一人,和先前热闹非凡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华丽的枝形吊灯砸在地上,摔碎的玻璃碴与空酒杯,冰桶和彩色纸屑一起散落在舞池的地面上。 其中一位非裔男警员把杜宇带进夜店,站在角落里的夜店经理正在电话上交谈,从隐约听到的交谈内容来判断,对方似乎是保险公司。警员把杜宇带到卡座区,守在这里的女警员站到一旁,羞愧的杜克出现在杜宇的视线中,他低着头坐在皮沙发上,双手被手铐束缚着,显得无地自容。他的朋友们还留在他身旁陪着他,除了刘昊翔,姜溯给他叫了一辆车,把因为在卫生间睡着而错过了整件事的他送回了家。三位涉事的保安目前只剩下一位在场,他在和一名警员描述事情的经过。另外两位保安受了伤,虽然没有严重到被救护车抬走的地步,但也早已被送去医院急救室接受治疗了。 “如果这边的警察已经找你们问过话了,你们就先回去吧,也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谢谢你们陪在这里。”杜宇对杜克的朋友们说。 “这不公平,不是杜克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参与了,要么把我们都抓起来,要么把我们都放走。”李响忿忿不平地说着。 “快走吧,趁他们还没改变主意。”杜克低着头催促道。 姜溯拍了拍杜克的肩膀,推着李响和郝晓丹离开了。 “把他移交给我吧,我带回十九辖区拘留。”杜宇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在场的警员们同意了杜宇提出的请求,把杜克移交给了杜宇。杜宇拽着弟弟的胳膊,把他押送上了警车,给他打开了左手的拷环,拷在了后座的车顶把手上。 “我还是头一回坐警车呢。”回到哥哥身边的杜克似乎忘记了先前的羞愧感,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杜宇没空理会他的玩笑,他发动警车,迅速带着杜克离开了现场。拐上了北谢菲尔德大道,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之后,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观察后座上的弟弟,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家人以这样一种形式相处。当杜克发现杜宇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时,便对他吐了吐舌头。在杜宇眼里,杜克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既讨厌又可怜。又开了五分钟的路程后,杜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车停在了黄水仙公园的路边,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给弟弟把手铐上的锁打开了。 “坐前边儿去吧。”杜宇收好取下来的手铐,对杜克说。 “嘿,解开之前应该给我拍张照留个纪念呀。这辈子没准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呢。”杜克转着手腕,活动关节,对哥哥开玩笑说道。 “够了。”杜宇撑在敞开的车门上,示意杜克快点从后座上出来。 “就这样还我自由了?你不怕违反规定吗?”杜克从车上出来。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使用能力。” “这不能怪我,今天不是我主动用的能力。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没有打架。可能是酒精作祟,他们拉扯着我,然后我的能力就突然释放了。” “无论如何,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使用能力。”杜宇义正言辞地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杜克的语气突然也变得强硬起来。 “你听到了我说的什么。” “你又不可能随时在我身边,如果我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难道要先给你打电话吗?哈哈,也有道理,遇到紧急情况要打911嘛。” 杜克嘲讽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杜宇,杜宇紧绷着面带愠色的脸,但最终还是无法控制住情绪的他挥起手臂扇了杜克一巴掌。 杜克二活没说,立刻违背了哥哥刚才对他提出的要求,开始酝酿能力。他们正站在黄水仙公园旁的人行道上,公园里栽种的树木为杜克提供了十分有利的环境。杜宇身后的两颗白蜡伸长树枝,绑在他的手臂上,束缚了他的行动力。 杜宇的手臂上很快燃烧起火焰,烧断了树枝。他扑向杜克,挥起被火苗包裹的拳头,朝杜克揍去。他刻意避开了杜克裸露的皮肤,砸在他被衣服包裹的胸口,但只穿了一件衬衣的杜克还是被强烈的灼烧感给刺痛了。 杜克在短短几秒内集合了足够的风力,把杜宇推开。紧接着,他把气流引向自己,准备积攒更强劲的风力来攻击杜宇。杜宇的双臂流窜出更多的火焰,顺着风势窜向杜克。杜克赶紧中止了自己的能力,扑面而来的火苗差点烧到了他的脸。 在街上游荡的醉醺醺的流浪汉看到兄弟两人的打斗吓得不轻,躲得远远的。 杜克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索,这才想起来因为是出门蹦迪,所以没有带收纳器出来,他无法利用白头海雕哈曼丹的力量来协助自己战胜杜宇。 “不用木之象我也能打赢你。”杜克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不大,听起来没有多少底气,杜宇可能压根儿就没听见。 更多的白蜡树伸出枝叶,同时绑住杜宇的胳膊,大腿,裆部和脚踝,其中一根树枝紧紧地勒住了杜宇的脖子。杜宇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由于血液流通受阻,他没有办法快速自如地使出能力。 杜克抓住杜宇的衣领,把风力集中到右臂,快速挥出的拳头飞向杜宇。杜宇没有办法挡下这一击,只能咬紧牙做好忍受剧痛的准备。 然而,这一拳最终没能落在杜宇脸上。看到哥哥眼角噙着泪光,杜克松开了杜宇的衣领,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杜宇之所以流下了眼泪,并不是因为他回忆起了和弟弟共同度过的童年的快乐时光,而对当下兄弟感情的破裂感到痛心,而是因为将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他眼睛酸得厉害,再加上杜克刚才集中风力攻击他的时候把公园里沙地的沙子吹到了他的眼睛里,导致他止不住地流出眼泪。 杜克的拳头悬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甘心就此放弃占据上风的攻势。勒紧杜宇脖子的那根树枝松开了一些,他决定给哥哥一个说话的机会。 然而,杜克迎来的确是一场猛烈的爆炸,杜克的身体飞出,撞在了警车上,炸碎的树枝啪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造成爆炸的杜宇亲自把手铐拷回了杜克的手腕上。 “你打感情牌耍诈……不管怎样,今天都应该是我赢。”杜克倔强地说道。 “既然你还住在这个家里,还要依赖我生活,就必须听我的。我说了,没有我的许可,不准使用能力。更何况木生火,你是赢不了我的。” 杜克跌坐在地上,虽然体力上他还能和杜宇打上几轮,但他心理的防线却已经崩塌了。他又一次从哥哥眼里看到了那个让他心痛的眼神,那个充满了失望,责备,甚至是带有一些敌意的眼神。那是父母去世当晚,杜宇在警局找到杜克时,露出的同样的眼神。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