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陷落在青春里》 第一章 可能要许多年后,何军再想起那个灿烂的下午,看着何理的认真的眼睛,他才会陡然明白,一切的发生并非偶然;他将用余生来体会何理用其短暂璀璨的一生作为证明告诉他的一个简单的真理:生活的真正强大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也无法摆脱生活。 2000多万年以前,受板块挤压的影响,地壳抬升,在四川盆地西边形成了青藏高原以及横断山脉,北边形成了绵延1000余公里的大巴山脉,彼时四川盆地还是一个内海,又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四川盆地的水冲破东面的巫山山脉,浩浩汤汤地向东而去,终于内海的水被流尽,显露出紫红色的土地,各种茂密的植被生长起来。在那内海水流过的痕迹上,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格拉丹东的冰峰上,流出潺潺的细水,同沿途的大小支流汇聚成古老的长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刷着,将西边的丰富降水以及丰富的矿物质带往东部,从黄浦江注入东海,完成大自然赋予它沟通东西的神圣使命,也因此打开了东边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携带暖湿气流进入这四川盆地的门户;而北边高耸的大巴山脉以及西边的青藏高原,又使得来自西伯利亚南下的西北寒冷气流得以被阻挡;又因为盆地地形,紫外线经过空气的重重阻隔,到达地面威力已经减弱,故而造就了这里夏季湿热,冬季却并不十分严寒的气候,相较于同纬度的其他地区,这里的冬天极少下雪,又因为紫外线弱,水分充足,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尤其是女孩子,皮肤大多细腻白嫩。 这里的人世世代代地在这里生存,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气候。人是经过了数百万年进化的物种,成功地战胜了各种各样艰难的考验,这种伟大的坚韧永远的留存在人们的基因里,因此人们得以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然而有的人不愿意承认或是看不到这种坚韧,在现代人的社会中,父母把孩子层层包裹,宛如杜甫手中大邑烧出来的白瓷碗一样禁不得一点磕碰,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反而不利于孩子成长。这里的人不但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还找到了生存的方法,湿热的气候里,莲藕和水稻得以良好的生长。这里的人就因地制宜,在山下开垦出了一汪汪清澈明净的水田,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辛苦经营,这里的水田肥沃,这里的人生活无虞,田里的淤泥由于富含营养,呈现出油油的黑色,淤泥细腻而充满腥气,在春天刚犁过田的时候,这种腥气飘散在村庄的空气里,盈溢于山峰与河流之间,混合着炊烟,春风的香甜气息,成为村子里人们一生也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 这里的人们同千千万万的中国劳动人民一样勤劳能干,勤俭节约,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事,他们并非不关心时事,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立刻丢下手里挖好的藕和握紧的锄头,拿起武器,为人民,为祖国,为中华民族做出自己的微薄贡献,将自己仅有的几升鲜血,抛洒在任何祖国需要的地方,用自己几十千克的肉体,去肥沃任何需要他的土地;他们也并非完全的大公无私,在现实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也愿意去为自己争取利益,但是他们大多与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甚至严重的与社会脱节,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进,这种前进是无论哪个人都无法自己决定的事,因此他们往往找不到正确的门路,闹出各种笑话与悲剧,总也有人喜欢把悲剧当作笑话来看,他高傲的以为,自己与这种愚蠢的悲剧毫无瓜葛。其实,这些朋友如果愿意的话,请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我并不想对你进行道德的嘲讽,我只是想向你表示一种无奈,毕竟,如果真的有可能,有谁不想体体面面地过完这一生呢?所有的出丑,都是无奈的选择,并且,甚至这种出丑的错误并不能完全怪罪于这个出丑的个体:真理永远地属于人类,而谬误属于时代。 这里并非是世外桃源或者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茶峒之类的地方,这里有着中国的乡土社会绕不开的各种欺诈与利益纠缠,这里有德高望重的人,自然也就有利益熏心的人,只有所有的人都存在,才能形成一个社会。就像生态位一样,每个位置都有自己的角色,是满满当当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而一旦某个位置因为某些原因出现了空缺,那么自然有大把的后备队员们蜂拥而上,直到有人扎稳脚跟,把其他的竞争者挤死,社会和自然的生态才重归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因此,也可以说,只要是存在的,就已经非常成功了,并且是合理的,就像我们不能因为大树占据了最高位的生态,占据了最多的阳光,而苔藓占据着最低位,极为卑微的生存着,我们就赞美大树而看不起苔藓;当然,我们也并不能因此而砍掉所有大树把阳光全部给苔藓,苔藓也会因为过分的曝晒而死亡。当然,大树最好是会死的,只有大树死了,所有的东西才会焕发生机,整个生态才是良性的,苔藓和小树都会是生机勃勃的。有人会说:大树死了,也会有小树长成新的大树,这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这一切可能本身并不存在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于这种更替,这种循环之外,这是一种前进的意义,一种发展,一种变化的意义,并且对于这些生长着的小树苗和苔藓,也有它本身的意义。 这里的水田并没有哈尼族人的梯田那样整齐而充满秩序,这水田是在山脚洼地里的,一片一片地错落的排列着,在晨光或霞光地辉映下显出五彩的颜色,像欧洲中世纪教堂上镶嵌的斑斓的窗玻璃。 第二章 因这村里姓何的人很多,就索性取名何家村。在20世纪四十年代左右,这村里来了一群拿着枪身着土黄色制服的官兵,他们抓走了村里的大部分青年劳动力,这些人后来在一次与共产党的作战中被俘虏,之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战争结束,有两名战士选择回到他们的家乡,成为了当时村子里仅有的两个党员。回乡之后,许多的母亲都有意把他们的女儿嫁给这两个为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后来两个人也双双成亲,在村子里安顿下来。由于扛过枪打仗,两人在村子很快树立了威信,村中原有的“村霸、混混儿”们也都收敛了起来,他们两人虽然被抓走当了壮丁,却因祸得福,得以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虽然见识得可能十分有限,但对当时这个狭隘偏僻的小村子里得人来说,他们就已经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而出人头地了。开始的时候,两人总被人缠着一遍遍地讲述他们所经历的事,比如冒着黑烟像一条长蛇样儿的,轰隆轰隆响着一天能跑很远的火车啦,比如能迅速将米和麦子碾磨成粉的大机器啦,还有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可以整晚亮着的电灯。这两个人,一个姓田,叫田壮;一个姓何,叫何青树。田壮矮个子,一脸的络腮胡,吃饭和吹牛是他的唯二爱好,其实他在部队里就是个炊事员,并没有冲锋陷阵,开始的时候他也觉得当个厨子挺没意思的,整天锅碗瓢盆:“这不是娘们干的事吗?是男人就该冲到前面去杀敌”,他总这样想着,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部队里低人一等,是战友们的附属物品,而不是一个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但是他确实烧的一手好菜,后来他的菜得了领导夸奖,领导还亲自接见他,夸他菜做得好,说只有菜做得好,战士们才有力气,才能上阵杀敌。田壮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感谢,他感谢领导肯见自己一个小小的炊事员,他又感动于领导的诚意,这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心结,后来他逢人便说:“领导就是不一样,大眼界,看得长远,我半年没想明白的事,他几句话就给说说明白了,难怪我们打仗这么厉害,我们有一个好的领导,嘿嘿”,说完总习惯性的抓一抓自己的后脑勺,仿佛刚出嫁的小姑娘似的羞怯起来。直到后来回了村里,听到的奉承的话越来越多,他也就逐渐忘记了自己以前的经历,他告诉人们自己所在的部队是如何如何勇猛,怎样的冲锋陷阵,怎样的在枪林弹雨中和敌人周旋,又怎样在万分危急千钧一发的时刻出奇制胜,怎样以少胜多,以劣胜优,种种的军旅的困难,在他的演说下,仿佛成了一个俗套的冒险故事:情况永远危急,最后总能化险为夷。 当这一切说完了之后,有时会喝一口别人递到嘴边的水,然后战术性地往后微仰着身子,以一种明知故问地语气说道:“为什么啊?”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他看人们都答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几次话到嘴边却又被咽回去,最后看大家实在不明白,只好重重的一拍大腿道:“因为我饭烧得好啊!”然后用一种带有责怪的幽怨的白眼睥睨着听众,仿佛在哀叹他们的愚钝。后来人们渐渐的明白,在他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总能瞬间回答上来,有时候甚至出现了抢答的现象,他一听有人回答上了这个问题,顿时没了讲下去的兴趣,讲演的氛围由**瞬间降入低谷,就好像一颗温热的心被丢进了冰窖。所以后来人们为了能听他多讲一些外面的故事,都装作无法回答他这个标志性的问题,仍然支支吾吾,也有人说好几个答案,但总无一例外的不得其要。 何青树也不高,这是为中国西南角的人们所共有的特点,但是性格较为内向,说话很小声,也不喜欢夸大事实,看起来干净斯文,所以在村子里很受姑娘妇女们的待见,而喜欢田壮的,大多是一群游手好闲的老爷们。在他还没结婚的时候,总是有姑娘在他出门的路上,或是家的附近转悠,就为了能看他一眼,然后又羞答答的捂着脸跑开。最后,他娶了村里老村长的女儿黄兰,这成了村子里许多年轻的姑娘们一生的遗憾,而这却又是公认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极为般配的一对,她们除了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流下几滴眼泪,也再做不得什么其他的事了。由于何青树以前进过私学,会认字,会算账,又写得一手极好的毛笔字,于是做了村里的会计,各家有什么大的小的扯不清楚的帐,算不明白的经,或是要给出门在外的人和不在近处的亲戚朋友们写个信,都来央他。他也是来者不拒,毫无怨言,总是极认真极细致的为人们分拨利益,平息纠纷,极耐心极恭敬地帮人们写信,永远有条不紊地,仔仔细细地做事,赢得了村民的夸赞。后来村里要办个小学,大家一致推举他做了小学的第一任校长,学校也在他的管理下,办得有声有色,后来出了不少的人才。 田壮和何青树,是一起为伟大的事业流过血泪的人,虽然没在一个兵团里,但是都曾为伟大的事业奋斗过,接触过一些伟大的人和先进的思想,虽然不至于改变两人原有的本性,但常常使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体会的情感,可能是一种平凡人的英雄惜英雄吧,正是这使两人逐渐走得近了,他们常一起回忆那峥嵘岁月,一起赞美伟大的事业和伟大的领导人。田壮老爱带着酒到何青树家去喝,但是何青树是滴酒不沾的,他们也愿意一个喝酒一个喝茶,别人总说这没劲,他们从来也不去在意别人说什么。 第三章 田壮娶了个老婆,这女人本来倾心于何青树,又是黄兰的死对头,她也有着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但是知道了何黄二人婚事的消息后,便在自己的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田壮,因为田壮是村子里的在某种程度上唯一能对标何青树的人。新婚之后,她也曾想学着黄兰做一个贤良的妻子,至少不能输给她,却不料后来何青树渐渐得人心,在村里的风评远比田壮好。人们在评价何田二人的时候总不免要拿她和黄兰作比较,在这个还落后封闭的村子,丈夫和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田壮在和何青树的较量中已经输了,她自然也就压不过黄兰了。于是她便开始显露出她泼辣而无理的一面,整日在家与田壮吵架,吵架的时候,锅碗瓢盆,扫帚水壶,抓到什么扔什么,不久之后房子外面全是碎碗碎玻璃。她不仅和田壮吵架,也和邻居吵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指着对方的鼻子赌咒发誓,妈天娘地,狠毒的话语,邪恶的诅咒,张口便来。甚至有人打她门前经过,她也可以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借口来逼得你与她理论一番。当她怀上了田壮的孩子之后,情况渐渐的得以好转,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她的心就完全被孩子占据了。后来不知怎的,她和黄兰的关系竟一天好似一天,之后黄兰也生了孩子,两人倒像是亲姐妹似的来往甚密。 黄兰生了两个孩子,哥哥大两岁,取名何长鸿,弟弟取名何长清;而田壮家也有个儿子,取名田甫秋。之后何青树在运动中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患病逝世,何家两兄弟由黄兰独自抚养长大。因为经济以及其他因素的关系,何家兄弟以及田甫秋都只有初中文化,虽然并不是很高,但已经是他们能够负担得起的最高教育程度了。20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实行了伟大的改革开放,而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改革的春风才得以吹进这群山环抱的闭锁的小山村。何长鸿在村子里开起了一家杂货铺,从省城里进货到村里出售,也收购村里的水稻,荷叶,荷花,藕等土产品运往省城,赚取中间的辛苦费;何长清与田甫秋则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踏上了外出务工的旅程。后来,三人相继成亲。最先结婚的是何长鸿,经人介绍,娶了一个姓李的女人,叫李栀,何长鸿自从经营了杂货铺,虽然辛苦些,但很快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他的婚礼可以说在村子里是规模空前的,八大碗四小碟自然是不用说的,主要是请了省城的乐队,租了白色的婚纱,不知道从哪里借到一辆桑塔纳作为婚车,还请了人拍相片,这有许多是村子里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或者有些见识比较广的人或许听说过,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在他们身边。这个姓李的女人不爱说话,总是用羞怯的眼光看着一切,她自从见到何长鸿就认定了要跟他一辈子,因为这个人能干,勤快,不怕吃苦,关键是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她觉得很多人的眼睛都是浑浊的,从来没看见过像何长鸿一样如水清澈的眼睛。新婚的晚上,李栀问何长鸿,他会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她,何长鸿发誓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他永远也不会辜负她,否则将天打雷劈。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她用温存的嘴唇堵住了。 第二个结婚的是田甫秋。有一年冬天,格外的冷,这往日里从不见雪的小村庄,也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这里的人们极少看到雪,都很兴奋。但是田壮夫妇却一脸愁苦,前几天儿子寄信来说自己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这已经一连过去好几天了,却仍然没有消息,又听收音机里报道的因为大雪火车脱轨,大巴坠崖的新闻,两个人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一个雪停了的早晨,田甫秋回家了,后头跟着一个外省女人,娇羞地躲在田甫秋的身后:个子小小的,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水润的眼睛,说话声有点嗲嗲的,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穿着水红色的棉衣。她是江浙那边的人,不会说四川话,说的是吴侬软语,只有田甫秋听得懂她说话,他也会说一点简单的江苏方言,两个人有时候就叽里咕噜的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她整日像个尾巴一样跟在田甫秋的身后,田甫秋很喜欢逗她,两个人总是嬉戏打闹,看到有人的时候才又害羞的停下来。田壮很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对儿子的事并没有什么要求,他觉得这是年轻人自己的事,该由他们自己做决定,而田甫秋的母亲则是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只要儿子愿意,她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就这样,田家娶了一个外地来的媳妇儿,这成为了村子里轰动一时的新闻,这是嫁进村子里的第一个外省女人。这个女孩姓吴,叫吴悦,小小的身子蕴藏着极大的能量。他们是在正月办的酒席结婚,为了喜庆,两个人在家呆了半年,直到六月份才又踏上外出谋生的道路。在这半年里,她丝毫没有作出新媳妇的傲娇姿态,以一种江南女孩独有的干练与干净操持着这个新家,她喜欢把一切做得井井有条,把家里收拾得秩序井然。用她独有的江南的审美装点着这个家,房前屋后,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添置了很多新奇实用的家庭用具,四五月荷花开的时候,她每天早晨都要去摘荷花,插在两个干净的玻璃花瓶里,一个放在田壮夫妇的房间,一个放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她的外地媳妇做得十分出色,即使是村子里最刻薄的人也挑不出她的短处,最吝于夸赞的人也常常会由衷地赞美她的贤惠。 又是一年结束,何长清期盼已久的年。自从上次在田甫秋的婚礼上见到了小学同学陈晚,一种悸动便在他的心里慢慢的生长起来,起初他并不在意,以为就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一种故人重聚的兴奋。他一向是一个考虑很少的人,这倒并非是说他不精明,而是他常常不愿意对生活去作过多的猜测。有人常常因为会错了生活的意而沾沾自喜,最后落得狼狈失望的模样,倒反过来怪生活欺骗了他,好在生活不会说话,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人们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生活的样子,所以自古以来,生活的不如意,爱情的不如意,事业的不如意的责任都完全可以一股脑抛给生活,生活也是个沉默的树洞,对所有朝他而来的东西——无论是递来的也好,扔来的也罢,抑或是生着气摔过来的都无所谓,一言不发的照单全收。可见对于沉默的欺侮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艺能。直到独自出门,在火车的窗玻璃上,看见了陈晚嗤嗤的笑颜,看着红色的包装袋想起了陈晚粉色的头花,看着车上的年轻男女们想到了陈晚撅嘴生气的表情,他才有一点点醒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于陈晚的感情,并非单纯是旧友,而是有一种更复杂,更美妙,更难以言说的情感掺杂在里面。这个发现让他很兴奋,也让他很忧虑。毕竟青春美好的情愫是具有巨大能量的,也好在他知道陈晚工作的地点,他犹豫再三,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长长的信去问候。他很快收到了回信,在信里陈晚也表现得很热情,这给了何长清勇气和鼓励,于是他们一封接一封的写信,情感也一点接一点地升温,两个人都互相表达了彼此的爱慕,并约定今年一起回家过年。现在两个人坐在回乡的车上,预备着把这个准备了一年的惊喜带给双方的家长,陈晚依偎在何长清的肩上,一缕缕的秀发散落,她不时用手去将它挽回耳后,窗外一排排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退去,这是何长清过得最充实,最有干劲的一年,所以在这一年也挣了不少的钱,除了给自己的日常花销外,还有一笔剩余,他想把这笔钱存起来,盖一栋大房子,把母亲和哥哥嫂嫂都接到里面去,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的长清就是这么单纯而善良,总喜欢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的好,但常常遇到生活的当头棒喝,好在他遇到了陈晚,这个追随他一生的女人,总是给他无穷的力量和希望,让他把生活过下去,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和陈晚是在一年后的夏天结的婚,回乡办了婚礼,并非是一个特别盛大而华丽的婚礼,就算在这个小村庄里也并不叫人印象深刻,但是陈晚和何长清都觉得很幸福。陈晚喜欢星星,喜欢夜晚的宁静,他们可以整夜整夜地守在院子里看星星,旁人都笑他们傻,大晚上不睡觉,看什么星星?但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傻,陈晚问他这样陪着她看星星,会不会觉得厌烦。何长清作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你如果喜欢漂亮的衣服,我可以明天上县城去给你买,你如果喜欢鲜花,我可以每天早上摘一朵放在你的枕头上,但是你喜欢星星,能陪你整晚整晚地看星星,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了。” 第四章 过了一年,李栀在秋天生下一个孩子,白白胖胖的,惹人怜爱。全家人宝贝得很,但是第二年春天便夭了,李栀伤心欲绝,何长鸿也瘦了一大圈,他们在自家的地里选了一块好地方,挖了个不大的坑,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埋在了他爷爷何青树的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土堆。一整个春天,全家人都处在一种严冬似的肃穆之中,李栀因为伤心过度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每到春天便会头痛欲裂,像有什么要从她脑子里挣扎出来一样,她每逢头痛到无法遏制的时候,就满屋子找菜刀斧头之类的东西,她要拿它们劈开脑袋,看看究竟是什么想要从她的脑子里爬出来,何长鸿便把家里一切锋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杂货铺里也不再卖菜刀和斧子之类的锋利器具。李栀有时候疼得在地上打滚,她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求何长鸿把菜刀给她,或者给她一包老鼠药结束这痛苦。何长鸿看着心爱的女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把她抱住,李栀在他怀里挣扎着喊:“是那孩子!是那孩子!他怪我没有照顾好他,现在来找我了,他要从我脑子里爬出来,长鸿,快,快去,快去把菜刀拿给我,我们的孩子要出来。”何长鸿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心里只叹老天爷心狠,为什么把这痛苦降临到人的身上,他宁愿代替李栀承受这份痛苦,他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求上天不要再折磨这个刚刚经受了人世间最大痛苦的可怜女人。好像是祈祷起了作用,怀里的李栀渐渐不挣扎了,只见她两眼无神,任凭两行眼泪从眼角涌出,仿佛这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口汩汩喷流的水井,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在一旁,像一团从来没打理过的乱草。从此,李栀好一阵歹一阵,好的时候和正常人并无两样,只是发病的时候头疼,直想拿脑袋去撞墙或者找什么东西把脑袋剖开。何长鸿带她去了各种医院,做各种的检查,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把家里不多的积蓄差不多全花没了。村子里的人也纷纷议论,大意是这个女人多半已经废了,也有好心的替何长鸿和李栀感到惋惜的,也有先前脸红眼热过他们的在一旁幸灾乐祸,说这是罪有应得。就在何长鸿准备卖掉杂货铺带着李栀再出门寻医的时候,李栀忽然好像病好了,并告诉他她又怀孕了,何长鸿只当这是神经衰弱,但是李栀坚持要让何长鸿陪着去医院,一番检查下来,李栀果然怀孕了。这让何长鸿重拾了生活的信心,李栀怀孕后状态也非常好,仿佛孩子是母亲的最大良药,能治愈母亲的各种疑难杂症。何长鸿仍然觉得李栀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一天,他无意间看见李栀抚摸着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慢慢地说:“孩子,我知道你责怪我上一次没有照顾好你,所以这一次你又来了,好在你不嫌弃我,也好在阎王爷开明,可以先把你赊出来,放心,等你出来之后,我就帮你去阎王爷那里还债。”何长鸿听了这话不寒而栗,他奇怪为什么李栀无缘无故会说这样的话,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沉重的压在他的心上。这个孩子本来应该在冬天出生,但却是个早产儿,仍然出生在秋天,是个男孩子,也是那样白白胖胖的,也是同样惹人喜爱。何长鸿看着这个孩子,把他抱在怀里,竟然一点也不开心,没有任何欣喜。这大大的出乎他地意料,让他非常地不安,他想起李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心里居然有些发麻。渐渐的外面的村民们也在传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说这个小孩克他母亲,但是何长鸿是不信鬼神的,他发誓要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不会给那些恶毒流言可乘之机。生完孩子的李栀异常憔悴,她没有乳汁,她嘱咐何长鸿去镇上给孩子买奶粉,要买够一个月的。何长鸿拗她不过,请了人照顾李栀,以最快的速度去镇上买了足量的奶粉,他回到家,把这些奶粉给李栀看,李栀满意地笑了。这时,小孩子开始哭了,何长鸿准备去给孩子冲奶粉,李栀叫住了他:“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急什么,以后慢慢想吧。” “起一个吧,起一个稳妥一点的”,李栀平静地说。 何长鸿正要思考,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他想先安抚住小孩子再说,一个名字从他脑海里冒出来,他想也没想,随口就说道:“就叫何军吧。” 李栀听了好像很满足,又好像在思考这个名字的意义,眼神飘渺。何长鸿正想问她怎么了,但是孩子一直在哭,他想先去冲了奶粉回来再她细细问她不迟,于是转身到另一个房间冲奶粉了。当他带着冲好的奶粉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和李栀都已经睡着了,孩子呼吸匀净,李栀面容安详。 整个葬礼何长鸿一言不发,所有的事都是黄兰和长清帮忙料理的,田家和许多村民闻讯都来帮忙。葬礼办了三天,格外的冷,好像老天把所有的热情都藏起来了或者都拿去为李栀送行了一样。在最后一天,下起了下雨,雨丝细细的,落在人的皮肤上,冰冷刺骨,简直像冰针扎进了肉里。 第五章 有一个算命的瘸子,来往于几个村镇之间,给人看面相,看手相,起名,看风水,驱鬼请神无所不通,他行踪不定,漂渺无迹,或许昨天来了今天还来,或许今天来了便再不来了。他在几十年前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与时任小学校长的何青树有过一番长谈,何青树虽然也不信鬼神,但是这个瘸子来找上他,他出于礼貌,又见他形容消瘦,像饿了很久,于是请瘸子吃了顿饭。席间,瘸子不谈算命,反而谈论一些古今名人轶事,也有些野史和他的游历趣闻,何青树听了觉得颇为有趣,并且这个瘸子为人豁达,善高谈阔论却不论人是非,不谈名利,何青树又对他多了几分赞赏之情。饭后他们闲游,来到一处高地上,瘸子不善登高,何青树拉了他一把,两人站到一块大青石上,此处是附近的高点,可俯瞰周围一切。瘸子指着眼前一块地问何青树这是不是他的地,何青树点点头。那瘸子笑了笑说:“这地方不大,但可以住下五个人,你信不信?”何青树知道他会看风水,但是这块地方实在不大,是做不了五个坟茔的。他也笑了笑:“我看只住得下四个人。”瘸子听了,笑而不语。瘸子在村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向何青树告辞,临行前,对何青树说:“我们做这一行的,本来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靠自己的一点本事窥得些命运的轨迹,折了寿去换取一些天机卖给世人,借此求个果腹。我看你是个好人,为人大方阔绰,真诚而善良,我看到一些东西本来要告诉你,可偏偏你又不信我这一套;我本想带着它一走了之,却又实在于心不忍,我犹豫再三,还是想把这个话告诉你,你信或者不信,嗨,你日后自会相信的。”何青树当时只是觉得好笑,他觉得这个瘸子真诚而执着,便问他要说些什么。那瘸子道:“从今天起,你辞去那小学校长的职务,带着妻儿到另外的地方生活,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自己以前的经历,方可长命百岁。你的妻子和你只是貌合而命不合,你如果先去,她必定长寿,她如果先去,你必定长寿。你的后代要小心春天和秋天。最后,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小心绝后。”要是一般人听了这话,早和那瘸子打起来了,但是何青树只是笑笑,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并且黄兰已经又怀了孕,他又怎么会绝后呢?大概是这瘸子常用的忽悠人的手段吧。瘸子见他不以为意,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正色道:“世间万物,兴衰有定,但人不能尽得天机。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可以住五个人的地方么,要是你不按我说的做,就往那个地方去吧,那个地方只要住满了五个人而你还没有绝后,便可保你这一支兴旺发达,繁荣昌盛。”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何青树直疑惑他一个瘸子是何以走得如此之快的。 在李栀的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黄兰将这个故事讲给儿子媳妇们听,大家开始与当年的何青树一样,不相信一个瘸子竟然能看明白自己家族的未来,但是唯一疑惑的是何青树的态度,他的墓地是亲自嘱咐黄兰的,而他无疑用行动来诠释了自己的观点。李栀埋葬在何青树坟墓的另一边,如果他们泉下有知的话,希望能保佑这个家族平平安安。而后连下了几天暴雨,发生了罕见的洪灾。由于山体滑坡,去镇上的路被阻断了,灾后的道路的重建与清理工作用去整整一月。 第六章 这里的人们已经饱受路况不佳的烦恼,多次向**反映,请求修缮道路。趁着这次灾后重建,**一并拨款,修建了一条连通何家村所在的乡镇与另一个乡镇的道路,而何家村差不多刚好处在两个乡镇的中间,这条道路由村子里东西穿过,两个乡镇相隔颇远,因此道路通车以后,渐渐有过路的车主在这里寻个饭吃,讨口水喝,车上有时候缺少纸巾啊,汽车需要加水之类的,也常常在这里完成。之后,又修建了一条南北向的道路,刚好与原来的东西向的道路在何家村交汇,于是许多的交易便在这里发生了起来。 隔了一年,吴悦和陈晚也相继生下了孩子,两家人倍加小心,总算这次没出得一点岔子,吴悦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老头子田壮给她取名田甜。陈晚生了个男孩,取名何理。 何长鸿自李栀走后,日渐消沉,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在家也是呆坐。黄兰不忍心孙子受苦,于是将何军接到自己家里,何长鸿的杂货铺早已经关门,许多没卖出去的东西在货架上生了灰尘,蜘蛛也在货架之间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网,等待着送上门来的猎物。黄兰与何长清夫妇本来住在老房子里,房子不大,刚刚容下他们三代人,黄兰将何军接到家里是与何长清夫妇商量了的,两人也没意见,并且提议让哥哥长鸿也在家里吃饭,一个人实在太冷清。 因为来往的人很多:两个乡镇的人互相来往,从乡镇到市里也要经过这个地方。因此这个地方居然飞速的发展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两条交叉的道路旁边修建房屋,何家村于是便十字形地成长了起来,而黄兰一家却得天独厚的就在十字路口边上。黄兰让何长鸿把他的杂货铺清理出来,让何长清夫妇暂时搬到他的杂货铺里居住,腾出一件空房子,把外墙打掉,开起了一个路边餐馆,卖面条,炒饭等快餐。第一年的时候让儿媳陈晚留下来帮忙料理餐馆,但是由于生意火爆,第二年索性长清也留在家中帮忙。 随着经济地不断发展,何家村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像一个市镇,但是**从来没有颁布文件给予何家村市镇的地位。人们渐渐在生活中把何家村的村字去了,只叫何家。由人从外地回来,便说:“我回何家去,”有人从乡里出来,便说:“我上何家去,”有人要向外人介绍自己的所在地,便说:“我在何家。” 何家靠公路起家,自然要靠公路发展,因此这里的住宅,店铺都只按照公路沿途伸展开去,人们干脆以十字路口为界,把何家划分为东街,西街,南街和北街。虽然这么叫着,可是这四条街并无什么不同,整个何家的商铺大致呈环形分布,由外而内,依次不过是加油站,修车铺,修车铺,修车铺,饭馆,小商店,饭馆,中间偶尔掺杂一两个理发店和旅馆,甚至没有一家像样的超市和服装店!修车铺照例用醒目的塑料广告纸打上店名,贴在传统商铺挂招牌匾额的地方,店名各不相同却又十分相似,大多以店主的小名加上修车铺二字,如王二修车铺,铁牛修车铺。理发店的门廊上照例也有五彩的旋转灯,大概只有转得人眼花缭乱,头脑发昏,才能让人做一个去那店里剪个头的糊涂决定。旅馆外墙贴了金箔纸,像镜子一样,但是反射的是金色的光,旅馆有大的有小的,大的一般叫xx国际大酒店,小的一般叫何家旅馆,你要在何家找一家何家旅馆,你问五个人可能会给你指五个方向。于是聪明的人学会了在前面加上定语来缩小范围,比如,北街的何家旅馆,东街的第一家何家旅馆等等。 第七章 黄兰终日在她的饭馆里面忙活,饭馆热闹,因此闲暇的时间少,照例是早上起来去菜场买菜,回到店子里面大概就会有面坊的人送来做好的面条,然后打开炉子,把水烧沸,等待一天的第一个食客光临,这时候陈晚大概也起来了,在洗漱完毕后帮忙点菜和收拾桌子,紧接着何长清也起床了,一家人开始了一天的第一次忙活,等到上午十点左右,吃早餐的食客逐渐稀少,他们才有空闲坐下来解决一下自己的肚子。俗话说“木匠家里无衣柜,瓦匠屋顶无好瓦”,开着餐馆的黄兰一家也难以吃上一顿正经的好饭,不过匆匆忙忙填饱肚子,又要洗菜,择菜,收拾桌子,打扫地面,等待中午的食客光顾。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着,当你不去在时间的时候,时间的流逝速度往往令人难以想象,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这里开了七年的饭馆。过了七年就好像开业当天一样的日子,今天是昨天的复刻,明天又是今天的复刻,而今天会飞快地跑向明天,让人来不及做出改变的反应,也让人来不及思考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没有意义。但是有没有意义对不同的人是有不同的结论的,对黄兰来说,这七年只是生命中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但是对于何军和何理来说,这便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一天,何军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些泥土和淤青的伤痕,黄兰正在做一位客人的炒饭,她边翻炒锅里的饭边问何军:“你干啥了?是不是又打架了?”何军也不接话,径直进了里屋,屋里的何理忙迎上来,到抽屉里去拿治跌打的药膏,这一切他已经驾轻就熟了。不一会儿,只听得外面吵嚷声,何理奔出去一瞧,原来是对门开豆腐店的那个又丑又矮的婆子,脸上满是雀斑和痣,他直疑心那婆子做豆腐时会不会让脸上的痣掉进去,于是他对吃豆腐一直都有一种抗拒心理。那婆子带着她的孙子,跟在她的身后,用手在眼眶边抹着拿并不存在的眼泪,好像要把眼珠子擦出来似的。婆子带着他在门口大声吵,说何军打了她的孙子,现在哭个不止,要黄兰给个说法,一时间人越聚越多,黄兰好言好语的给那婆子赔了不是,又拿出三十块钱让婆子给孩子买点吃的补一补。那婆子收了钱,哼地一声白了黄兰一眼撂下一句:“没娘教养的东西。“转身就带着他那孙子进了店。黄兰一时间又急又气,把饭馆交给陈晚打理,自己冲进里屋,拣了根鸡毛掸子,拉着何军来到堂屋里,“跪下。”何军一声不吭,噗地跪在了地上,黄兰抄起鸡毛掸子狠狠打去,“让你打架,让你打架,你爷爷是个从来不动手的人,偏偏死的早,你爸爸也从没打过架,我们家就没出过打架败家的人,让外人看咱笑话,就连你妈妈…”黄兰哽咽着边骂边打,早泄了气,又想到刚才那卖豆腐的婆子临走时撂下的话,不禁泪从双眼滚落,躲进自己房里哭了起来。何长清看到这阵势,赶进屋里时,屋里只剩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满脸泪水的何军了。他把何军扶起来,撩开衣服细看时,身上好几条血痕,这春天就穿着一层薄汗衫,怎么抵得住这么下狠心的打,他感到心疼,赶忙给何军上了药。 晚上,送走了最后的客人,已经接近十一点了,黄兰收拾好一切之后,来到何军和何理住的屋子,她并未开灯,借着窗户里透出来的月色进了屋——这月亮可真圆啊,月光也真是白。她小心翼翼来到何军的床边,轻轻撩起他的衣服准备看看伤口,借着月色也可以看见三条血痕挂在那细小的腿上,她直责怪自己当时情绪激动下手太重了。她轻轻地放下衣服,只见两个圆溜溜的小月亮盯着她,她吃了一惊,很快又缓和过来,轻轻问:“还没睡吗?”他摇摇头。“疼…疼吗?”她几乎用一种颤抖的关切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点点头。她把他揽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眼珠里眼泪直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睡吧,明天要吃鸡蛋羹吗?”何军点点头。“好,好,我明天一早起来给你蒸,一早起来给你蒸…”她似乎是自顾自地说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何军果然吃到了最喜欢的鸡蛋羹,这种只有黄兰才做得出来的味道,让何军的味蕾永远也无法忘记。何军从此话更少了,他只和何理说一些悄悄话,偶尔也会和过来玩的田甜说话,何理经常代他向家人传递需求。他甚至越来越不爱出门了,特别是独自出门,店里偶尔的缺个什么酱醋,都指派何理去附近小卖店买。他时常想自己的妈妈,他会在脑子里把妈妈想成一个绝顶漂亮的美人,他也时常想那不归家的爸爸,想他那丛蓬乱的头发和胡须,想他深凹下去的眼眶,甚至想那身上的馊臭味儿,还有奶奶生气的样子,以及那个在月光下温情脉脉的眼睛里打转的泪花。他与黄兰早已和解,只是这不出门的毛病还是让黄兰很担心,一天,恰巧何理不在家,黄兰让何军去东街上买袋盐回来,何军犹犹豫豫地去了。 买盐归来,他恰好又被对面卖豆腐那婆子的孙子堵在了路口,还有几个他的同伙。 “我妈说了,你就是个灾星。”其中一个孩子叫道。 “我奶奶也说他命硬,出生就把妈克死了,爸又疯了,现在该轮到你奶奶了。”为首的那孩子叫道。 何军捏紧拳头,但是他脑袋里又浮现出那个月光下的泪花来,便忍着没有动手。为首那小子见了更嚣张了:“要打人啦,没妈的孩子要打人啦。” 这一幕刚好被出门泼水的王惠看到。 “你妈烂尻子,你也烂尻子?一天天屙腻胀饭堵不住你那烂尻子?孔着**说浑话。”说着站到街中间来放大了嗓门:“谁是没爹没娘的?谁不是娘生爹养的?一个个的会生不会教生来干嘛?在家屁事没有就嚼你妈那烂舌头根子?娃娃不知道,大人还不知道?娃娃是有样捡样,不是你们这些长舌妇在家,他能知道那么多?会生不会养生个屁的娃娃,有那时间不如出门多走几步路,多挖几根藕。”众人听了,都只默默地唤回孩子,都知道她的厉害,无人应声。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