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命若悬丝》 第一章 苟合者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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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第一附属医院院长石友三若无其事地踱到九号楼的拐角处。他在长着一层暗黑色青苔的背阴角落停留了大约半分钟光景,顺便用手梳理了一下刚染过不久的头发。 那动作很潇洒。 他之所以停留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观察左右。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人看见的,年纪一大把了,再让人堵在被窝里,晚景一定很惨。 他相信——在以后的许多天里,他始终固执地相信,当时那周围确实没人。正是午后一点半左右,柔和的阳光穿过高大茂密的洋槐树树荫,从略略偏斜的角度洒在幼儿园的波浪形院墙上。正面,也就是北面,是一片绿茸毯似的草坪和几条无人问津的石凳,这是他视野所及的全部环境。左侧是九号楼,背后则是那一向照不到阳光的死角。 没有人。就算有人,也一定在午睡。 这里,惟一拿不准的只有西北角露了一半的那个厕所,当然指的是女厕所。男厕部分朝着与他相反的另一端。 是的,确实没有人。 石友三透了口气,快步闪进了九号楼门洞,那份敏捷,毫不逊于任何年轻人。他五十七了,没有一般人常见的那种老态,宽肩阔背大个儿,浑身脏器都还和四十岁时差不多。早年间,那些被他所倾倒的姑娘们,曾送给他一个挺叫人想人非非的雅号——阿波罗。须臾间,年轻的阿波罗变成了阿波罗他爸,但锋锐有加,甚至有些不可收拾。浑身上下的荷尔蒙依然像破堤之洪水般泛滥成灾,这洪水曾冲来过一个又一个仰慕得一塌胡涂的姑娘,随后又将这些异性一个个从他身边卷走了。几乎每一个离去者,都抛下两个完全相同的字:疯子! 当然,这些事完全属于个人隐私,流传范围是极其有限的。有了家室后,这毛病似乎收敛了几年,但距离脱胎换骨却仍很遥远。男人那种需要后来竟变成了类似于病的东西,光记人个人档案的错99lib.误就有三次。这当然不包括那些因女方羞于启齿而永久隐瞒掉的秘密。 汪文嫒住在二楼。石友三轻手轻脚地拾级而上,想当初,他把这套住房特批给陆百铸,表面上看是对新调入的专业人才的特殊照顾,而骨子里至少有一半是冲着这位陆夫人去的。汪文嫒比她那广东籍的丈夫小六岁,是标准的扬州人,而扬州自古又是个出美人的地方。于是,石友三的心猿意马便有了出处。而且他确信,汪文嫒自和他头一次见面,就对他充满好感,这一点在不久以后就被证实了。几乎每次在路上碰到,对方送过来的眼神都有些特别。“石院长,你的头发如果染一染……”从那儿,他便学会了使用“一焗黑”。 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不清楚,总之早有了。这是一种心照不宜,来自双方的某种感应。如秋风起于青萍之末,察觉时便明了了。议论么……似乎有一些,但石友三从不在乎议论,否则就不是他了。 陆百铸没有什么表示,闹不清是无所觉察还是故意装的。这个人一向深不可测,刚刚五十,脑门儿上就跟大寨田似的。他和石友三站在一起,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说陆比他大。这是没办法的事。 汪文嫒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说话办事从来很有章法,过格的话是从来不说的,就算表达某种意思,也自有她独特的一套。相处半年多了,她今天是第一次约院长“到家坐坐”。 这女人真行! 石友三在门前略微迟疑了一下,抬手按响了门铃。少顷,随着笃笃的鞋跟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那种既熟悉又新鲜的幽香飘入石友三的嗅觉器官,他浑身燥热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竟有些颤抖。 眼前的汪文嫒略作丁些修饰,头发无疑刚洗过,像年轻人那样用白手帕系在脑后。嘴唇很鲜亮,但涂抹得让人看不出来。四十四岁了,由于不曾生育而依然那么小巧。两人目光相触的一霎那,她垂下了眼皮,侧身请石友三进了门,然后小心地把门别上了。 石友三迅速地转过身来,手背在她那素雅却质地很好的睡衣上蹭了一下。汪文嫒抬起头,飞过夺人魂魄的一瞥。那一刻,石友三想保持些矜持都做不到了,一把将女人揪进了怀里。 “别……,”女人假意地挣扎着,“老陆怕是要回来的。” 石友三觉得喉咙发干,费力地挤出一句话,“不会不会,他那个手术最快也得五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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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主治医师许桐透过一口长气,将目光投向陆主任那汗津津的脸。许桐这人是轻易不会对谁表示赞赏的,可陆百铸手上的活儿太叫人服气了。那不是修补什么洋铁壶,而是处理一个大活人的脑袋!那是比绣花还要细致的活儿,并且要抢时间。手下得是否准确,血压、给氧、麻醉,以及受术者的自身体质,所有这一切,随时都可能使死神得逞。同样,由于陆百铸精湛的手术,死神失败了。 颅脑外科专家的称号不是谁封的。那些狗屁不是的官僚们可以发奖状、发奖金,又有谁知道,陆主任那每一个动作都担着多大的风险。譬如方才从脑沟中钳出最后一片碎骨,稍不留神就会使他上法院。 这个病人送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颅内出血120CC,伴有脑疝。在十个小时之内,要想彻底了解此人的病史是相当困难的。许桐凭自己的经验判断,此人的生存希望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还要看术后监护的情况。而现在,他认为病人百分之百活了。 同行最了解同行,因为他知道,一上手术台,便绝对不能掺假。在陆百铸没调来以前,许桐的大名应该承认是相当响亮了。若不是石友三从中作梗,颅外科主任的交椅非他莫属。而现在,他心甘情愿再等几年。 不过,这并不说明他宽恕了姓石的。道理很简单,讨沦他晋级时,陆主任的调入还没影呢。一码是一码,对陆百铸的钦敬和对石友三的憎恶不是一回事。 “注意血压。”陆百铸低沉地叮嘱了一句,便抬着双臂向过道那头的洗手池走去,对许医生的赞叹仅报以一个点头。 巡回护士托着手术器械跟过来,麻利地帮他卸下全副武装,又把药品车向旁边推了推,伸手拧开了水龙头。 “不忙,我先喘口气。”陆百铸靠在墙上,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许桐走过来,看看陆百铸的股色,也蹲下身子,“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躺躺?” 将近四个小时的紧张和站立,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何况老陆。此人的敬业精神像他的医术一样令人敬佩。 陆百铸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开含着,“没事,小许。你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我没问题。” “总不能这么蹲着吧,来来来。”许桐将他搀起来,“到隔壁坐一会儿。” 陆百铸搓搓脸,又到手术台前看了看情况。麻醉师刘瑶认为病人的情况比较平稳,并请他在手术报告上签了字。 “小许,还有你。” 刘瑶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尽管方才的手术许桐并没有插手,但作为副手,他还是应该签字的。 “陆主任,回去吧,这儿有我呢。”刘瑶也这样说。她知道陆百铸有低血糖,因为她也是低血糖,现在需要吃饭。 陆百铸看看表,又看看病人,脸色稍许好过来些。 “喂,刘瑶。”陆百铸突然比划了一下,“你带的饭够两个人吃么,如果够的话……” “咳,又不远,几步路就到家了。”许桐合上笔帽说,“要不我留下观察?” “不用不用,你们都回去。”刘瑶道,“其实我现在就可以把病人交给监护室了,手术做得相当成功。” “也好,咱们俩一块凑合吧。”刘瑶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一个男人最不爱说的就是家庭内部那些屁事。事实上,关于陆百铸的夫妻关系,早在底下传开丁。陆本人装聋作哑仅仅是把面子看得太重了。 陆百铸松了口气,跟着她去洗手,“像你这么有经验的麻醉师,早就该分房子了。” 许桐插话道:“您以为上头不知道老刘的技术么?他们全知道。” 刘瑶不让他再说下去,她不想提这个。况且谁都知道,许桐这话有一大半是另有所指。技术尖子在医院挨整的何止一两个。 三个人认真地洗着手。器械护士和巡回护士问刘瑶能不能走,刘瑶说留一个人观察,自己热了饭就来。后来不放心,索性叫陆百铸自己去热,她留下来观察。 看看表,已是中午一点四十分了。 许桐帮陆百铸把饭热上,先走了。陆百铸有些犯困。刘瑶过来看了一眼,劝他还是回家睡一觉,对方仍然不肯走。刘瑶没办法,只得随他去。 唉,换个年轻点儿的,或许还能聊聊。刘瑶望着心电图显示屏上跳动的曲线想,凭自己老大姐的身份开这个口按说是不难的。可陆百铸比自己大,又敏感得不行,致使你说都没法儿说。她对枉文嫒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是商检局的干部,进进出出看着挺得体。人长得确实挺漂亮,四十多岁了,一点儿也不显老。两个人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她不想打听,也没地方打听。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刘瑶时常看见陆百铸佝偻着身子独自徘徊的身影,那模样是相当可怜的。不难想象,他是真心爱他妻子的,否则也就无所谓痛苦了。问题是,他除了痛苦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这人真不幸! 她听见汤溢出锅沿的声音,赶过去时,见陆百铸已攥着个汤匙睡着了:竟然淌出长长一条口水。她藏书网关了火,叫醒陆百铸。这时,监护室派人来接班了。她索性坐下来,琢磨着是否该劝他几句。 “老陆,慢慢喝,烫。”她望着他,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话头。不行,看他那睁不开眼的样子,还是改日吧,“老陆,你太累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没关系没关系,吃点东西就好了。”陆百铸强打着精神开始喝汤,消瘦而且疲惫的长脸黄得像干丝瓜。 一点五十了。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刘瑶伸手抓过听筒,“喂,在。稍等……老陆,找你。” “告诉他,我睡了。”陆百铸缩了缩身子。 “喂!他在休息……老陆,找你有急事。” “谁?问问是谁?” 刘瑶冲话筒问道:“你是哪位……老陆,她不肯说。” “男的女的?” “女的。” 陆百铸只得撑起身子,接过了听筒,“哪位……对,我是!等等,你再说一遍……” 刘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这是怎么了?陆百铸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手指甲由于用力,竟变成了青白色。只见他扶着桌沿吃力地站起来,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话筒被重重地砸下了。 “出事了?老陆。”刘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去扶他,“要不要帮忙?” “没事没事,我回去看看。”陆百铸不让她扶,晃晃悠悠推门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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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刚好指向二点…… 绣花床罩已经有一半拖到了地上,整个软床都在起伏律动。汪文嫒有一只小猫咪,此刻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这情景,显然连猫都不能在场。它的主人此刻正像它一样在叫唤,低低的,仿佛十分痛苦而实则恰恰相反的呻吟不休。石友三真有力量,肩膀真宽,而且……非常非常有经验。这比汪文暖所有的想象都出色得多,你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是个近六十的人。应该说完美极了。 他说他是阿波罗! “你是个疯子!”她这样说。 汪文嫒发现,对方听了这话后,眼睛突然暗淡了一下,随即便愈发亮了,动作也愈发疯狂。这种体验,她一次也没有从陆百铸身上得到过。陆百铸每次都那么快,不待她生出感觉就结束了,味同嚼蜡。 “我会不会怀上?”她一开始就提醒石友三。作为女人,她至今还没体会过怀孕是怎么回事。问这话大概是三分不安七分新鲜。 “可能没指望了。”石友三悲哀地说,“我至今还不曾使任何女人怀孕。” “任何?也就是说……许多个?” 石友三傲慢地昂着脖子,动作更加迅猛,“那当然,我是谁?” 汪文嫒略略有些醋意,但没有妨碍什么。她原本就想象得出来,石友三正是那种称作老手的家伙。这种老手,你要说他是头一次,鬼都不信!从一开始他就那么……那么有一套,把人摆布得欲火升腾,不管不顾,剩下的只有就范。 “喂,轻点儿!你弄疼我下。”她蠕动着身躯,“我害怕。” “怕什么?难道我是性虐狂?” “不排除这种可能。”汪文嫒搂住了他的脖子,“但是,我怕……老陆。” “我再说一遍,他那个手术至少要五个钟头,至少!”石友三的头发垂下来一缕,额头上也出汗了,“老陆,我是说,老陆有我棒么?” “你明知故问。”汪文嫒闭上了眼睛,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两只柔弱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石友三的脖颈,竟那么有力。 石友三伏下身,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句心驰神摇的话。汪文嫒立刻陶醉了。 突然,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响动。 动作下意识地停住了。 “些!”女人的喘息仍很剧烈。 “不,好像有动静!” “不会不会,我把门关得很好。快!” “可是……可是老陆难道没有钥匙么?” “你说过,至少要五个钟头。” “告诉我,门扣别死了么?” “别死了吧?”女人一下子紧张了。 石友三听出了这回答的不肯定,蓦地放开了手,“不行,你去看看。” 但是晚了,随着他的话音,两个人同时听到门锁被扭开的声音,非常清楚。一股轻微的气流,使乳黄色的纱帐鼓苗了一下。 死一般的寂静。 小猫咪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呜叫声。 卧室门口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旋即便退开了。紧接着,厨房那边传来了铁器的碰撞声,显然是在抄家伙。 石友三一骨碌滚到地毯上,伸手去抓裤子,皮带拉掉了,他赶忙用裤子遮住下身。 陆百铸空手走了过来,怒视着眼前的丑景,长脸更长了。他抓住门把手,往纱帐里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在石友三脸上: “禽兽不如!”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几分钟后,那个低级动物狼狈地从卧房里摸出来,“老陆,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这还用解释吗?”陆百铸歪斜在客厅的沙发里,面色如铅。他背后的窗台上蹲着那只不会说话的猫,两颗绿莹莹的眼睛凝视着石友三的脸。 窗帘尽管拉得很严,还是有一束光线射在沙发背上。 陆百铸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禽兽不如!禽兽不如……” 石友三机械地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的门。 门里没动静。 “老陆,我希望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陆百铸捂住了脸,“走!你马上滚!” 石友三向门口走去,又停住步,“我愿意作任何补偿,只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说什么?”陆百铸蓦地抬起头,“你以为绿头王八这名字好听是不是?” “小声点!”石友三低声而急迫地打了个手势。 陆百铸哆嗦了一下,而后无力地抬手把石友三轰走了。 房间里重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扶着沙发立起身来。这时,那卧房的门开了,汪文嫒双腿一屈,跪了下去。陆百铸疾步上前,伸手要扶她,可是,那手在半路上停住了。 “这种人最好让他死掉!”女人听到这么一句阴森森的诅咒。 第二章 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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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依然按照它固有的轨迹在向前运行,仿佛一成不变的模样。人们依旧忙忙碌碌,骂骂咧咧,嘻嘻哈哈和叽叽咕咕。逝去的只有那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时间,可恰恰是这个东西在残酷无情地改变着一切,世间万物,概莫能外。 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一切又都在变化着、孕育着、滋生蔓延着,谁也挡不住。 危险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察觉。谁知道呢?生活还跟以往一样,谁也没有权利指责或强迫别人对那些原本就很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倍加关注,包括像麻醉师刘瑶这样细心的中年妇女,也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直到许桐来找她。 “大姐,你出来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在这儿说不行么?”刘瑶放下手里的事,顺着监护病房前头的走廊绕了出来。 许桐立在荷池边上,望着水中那些碧绿的睡莲,听刘瑶走近,才转过身来。于是,他看见窗上有一张女孩子的脸闪动了一下,不见了,好像是麻醉科护士夏颖。 他没在意。 “什么事,神神鬼鬼的?”刘瑶习惯性地掸掸白大褂的下摆,“我没功夫陪你聊天。” 许桐朝四周看看,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大姐,你看没看出陆主任有些变化?” 刘瑶哦了一声,双手插在大褂口袋里,垂下眼皮走了几步。许桐提醒藏书网了她,她有感觉,确实有感觉。 “小许。”她停下步子,“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这么说你也看出来了?”许桐无意间提高了声音。 刘瑶朝他摆摆手指,“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不错,他确实有些变化。你印象里,有多久了——我指的是他的变化?” “三四天吧?” “四天!”刘瑶十分肯定地说,“那个颅脑手术以后!”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电话!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陆百铸说的是“回去看看”。回哪儿?当然是回家。 “小许,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这怎么好问。”许桐耸耸肩,“问了他也不会说。” “从侧面问问。” “我张不开这个口,要去你去。” “唉!真是块废物点心。”话这么说,刘瑶也没辙,“他今天状态怎么样?” “很不好,干什么都走神。早上听汇报把一杯开水倒在脚面上了,烫得什么似的,五分钟后上厕所又差点儿进错了门,吓得里头的女孩子吱哇乱叫。” “那证明已经进错了门。不行!这不行!”刘瑶急得直转腰子,“小许,你听到什么反映没有?” “这倒没有。” 刘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她觉得这事情有些反常。以往,凡医院出了什么稀奇,不到一天就路人皆知了。可这次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小许,有个情况你知道就行了。还记得那个手术后他不回家吃饭么?” “当然记得,他不是和大姐共进的午餐么?” “别耍贫嘴!”刘瑶打了他一下,“我说的是正经事。告诉你,他那天光喝了几口汤就回去了,有人打来一个电话。” “电话?”许桐一下子警觉起来,“什么电话?” 刘瑶仔细地把那天接电话的情况叙述了一遍。许桐听得眼睛都大了,“问题肯定出在这个电话上!一个女的……听得出是谁的声音么?” “当的哪会想那么多,现在又过去那么多天了。不过小许,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有个知情人。叫我想不通的是,这个人丝毫也没张扬。是否有些反常?” “那要看打电话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大姐,那声音听上去老不老?” “不老。”刘瑶道,“听着不老,可光凭声音判断年龄,咱们都不在行。” “你再听见这个声音,能分辨得出来么?” “难!”刘瑶道,“况且咱们都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不能胡乱怀疑谁。” “这怎么是怀疑?”许桐道,“我们假如能找到这个人,主要是想弄清出了什么事。陆主任像现在这个状态,身体很快就会垮掉!” “要不要跟院里说一声?” “你说呢?”许桐反问,满脸的不屑,99lib?t>“石友三能管这个?” “对了,石院长是不是出差了?”刘瑶想了想说,“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我对此人不感兴趣。” “你这家伙还挺记仇。”刘瑶望着池塘,“你认为怎么办才好?” 许桐抠着嘴角道:“我觉得你应该找他谈谈。” “坏蛋!你给我出难题。”刘瑶说的是心里话,这确实是个很难办的事,搁谁头上谁都会犯憷,“要不然,我去找找石院长?” “我劝你还是免了吧。那个人成天想的都是升官发财搞女人,心术极其不正。” 莫名间,刘瑶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陆夫人汪文嫒。她没说话,随即罢去了见石友三的念头。两个人说了半天,跟没说差不多。 “走吧小许,也许咱们俩是没事找事。平时多注意老陆的动态,不闹出意外就行了。” “你莫非叫我成天盯着他?”许桐耸耸肩,离开了池塘。 刘瑶推了他一把,“我要是住在医院里,还不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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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附属医院位于城区东北方向,占地面积相当可观。据说历史上这里是一片校场,所以,门诊大楼前头那条街就叫校场口,是古代演兵列阵的地方。后来被当地军阀占据,盖了不少青砖墁顶的大瓦房,十分结实。医院改建那年,前头的建筑先后都推了,惟独留下几幢灰色的小院落没拆,半是坚固,半是存古。 石友三的巢穴就在正数第二个小院,周围有一道半人高的围墙。围墙外边隔一条走道又是一堵更大的围墙,大围墙外边就是药研所了。这几座灰色院落,位于宿舍区和生活服务区左侧。再往前是附一院的住院部和门诊部。临街开了一溜铺面,什么都卖。 时近黄昏,出售各种风味小吃的个体小摊陆续进入阵地。煤灶的油烟和临时拉出来的灯泡,使这里渐渐热闹起来。 唐皓开着他那红色的小夏利朝路边停靠下来。他钻出车,到烟酒店里买了包骆驼牌香烟,随后小心地将车开过医院人口处那道缓行阶,向左路围墙深处钻了进去。 车在小院门外停下,就见姑父从门洞里踱了出来。 “姑父。” 石友三咳嗽了一声,叫唐皓回去吃饭,便沿着高高的围墙向外走了。 “姑父!你去哪儿?”唐皓喊了一声。 “去看个朋友,昆明来的。” “要不要我去接你?” 石友三停步转身,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样吧,九点钟你到军区二招门外等我,活儿多就算了。” 唐皓饭后还要出外揽活儿,开出租车的都是这样。 “姑父,干脆我送你去得了。” “不用,我出去走走,顺便打个车。” “那何必呢?”唐皓说着就钻进了车子,朝前绕过九号楼,然后在草坪处掉转方向,快速地驶向大门。 石友三也正好走了出来,没有再推让什么,弯腰钻进了后座。小车驶上了街灯初亮的马路,开得很平稳。 “姑父,晚饭吃什么?” 石友三眯眼靠在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咱们家保姆还能做出什么好菜,老一套。” “又是老三样。”唐皓耸耸肩,顺便从后视镜里望着姑父,“姑父,你这几天气色欠佳。” “睡眠不足。”石友三摇下车窗,朝外边吐了口痰。能跟后辈说什么?说自己叫人家捉了双? 自古来中国人最恨的就是这个。 这几天熬得够惨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锁人深闺不见人,连电话都不敢接,整个一个划地为牢,那滋味是很难形容的。 而且……怎么说呢?他总觉得有一种很不吉祥的气氛在周围游动着,徘徊着,搅得人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以往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偷香窃玉的事按说不至于危及性命,而这次,他老觉着要出事,而且是大事。陆百铸最后看他那一眼所流露出来的仇怨是刻骨的,尽管他没说什么。俗话讲:蔫萝卜最辣,不叫唤的狗才咬人。陆百铸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笔孽债算是该下了。 他至今不明白,陆百铸怎么就一下子回来了?就算手术没用了五个钟头,可是汪文嫒不是说了么,她丈夫最烦在家呆着,说话中午就过去了,他怎么突然冲回家的? “姑父。”唐皓突然叫了一声。 “啊?啊……什么事?” 唐皓按了两下喇叭,放慢车速让过一位横穿马路的盲人,道:“我妈说她要到邛竹寺烧香,是明天还是后天?” 唐皓是过继给他们的,打小就管他姑姑叫妈。石友三哪有功夫记这些破事,道:“这你得问她去,我不信佛。” “你看我妈,她早先脾气那么不好,自打信了佛,我看那脾气全没了,就是不一样了!” 石友三没吭气,却也承认唐皓说的是事实。老伴是三年前开始信佛的,乱七八糟的经书弄回十好几本,像读武侠小说似地念了一本又一本儿,挺长学问的样子。天知道是不是茅塞顿开悟出了什么,肉不吃了,鱼不吃了,后来连鸡蛋也不吃了,虚胖虚胖的,彻头彻尾的营养缺乏症。但精气神似乎比过去有所改观,再也没发过脾气。咳,想她干吗!石友三合上眼皮,口中有些泛苦。 佛教云:大者普度众生,小者独善其身。 老伴儿好像做到了“小者”。可自己呢……见鬼去吧,老子是个无神论者! 他的思路再次回到陆百铸身上。 姓陆的怎么就一下子冲了回来?这是个十分恼人的甚至十分可怕的问题。单就陆百铸本人,他估计还不至于闹出乱子,可一旦还有个暗中拱火的人,事情就可怕了、危险了! 陆百铸是个看重面子的人,你要说他会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可能性极小。私下了结的希望不是没有,尽管留下的仇难以抹去,却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下来,或者找机会把他调离,不失为一策。 但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几天来,他通过各种推测,认定有这么个人!此人怎么办?最起码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石友三明白,医院里恨他的大有人在,这些人都可能是那个通风报信者。一个个去猜可就没边了,而且没用。你绝不能把所有的人都调走吧? 可怕!太可怕了!简直是埋在屁股底下的一颗定时炸弹、一颗地雷! 它想什么时候爆炸都行! 这回算是“套牢”了! 华灯如水,夜景迷人。又有些新建筑竣工了。恍若繁星般的灯饰,将街画装点得雍容而且辉煌。 “姑父,留神!前头有一道坎儿!”唐皓放慢了速度。 石友三伸手抓住了扶手。 “姑父。”唐皓朝前头指指,“那儿又开张了一家卡拉OK厅,弄得挺豪华。什么时候我领你去看看?” “算了!我没兴趣。”石友三放开了扶手。 唐皓突然诡秘地侧过头来,“您可别后悔!听说有‘三陪’。” “什么屁话!”石友三突然恼了,“到地方了,停车!” 小伙子鬼笑一声,将车子滑向了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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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九点,唐皓的夏利来了。生意清淡,穷转了近两个钟头,才拉到一个客人。他把车停在二招门侧,到街对面买了个法式夹肉面包。返回来时,石友三正和他的朋友比手划脚地往外走。 “留步留步,过两天我再来看你。”石友三和那人握握手,开门钻进了汽车。对方硬塞进几盒口服液,让石友三推了出去,“开车!” 唐皓叼着面包,把车开上了马路。 “姑父,你应该收下。”唐皓端起大号茶瓶喝了口水,“那东西壮阳。” “壮你娘的臭脚!”石友三恶狠狠地在门上捶了一拳,声音有些走调。 唐皓不敢言语了。 车子以中速前行着。石友三满腹心事地窝在后座上,默默地抽着烟。街灯在他那有些浮肿的脸上移动着,忽明忽暗。 几天没出门了,屁股底下都快蹲出绿毛了,骨头节子酸疼酸疼的。明天说什么也要到办公室看看,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石友三不属于那种经不起事的人,这又不是头一回,哪一次不都过来了。 妈的!一想到那场面,他的牙槽里就往外冒酸水,就好像巴甫洛夫那条狗似的。妈的!陆百铸该知足了,谁有那眼福,面对面欣赏石院长的“人体”。 这么想着,他反倒英名其妙地来了气,心里又骂了几个“他妈的”。石院长的人体是那么不值钱么?另外还挨了捎带着一句叫人翻白眼儿的咒骂——算下来该扯乎了。看你陆百铸那瘦狗似的身子骨,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八成早不行了!汪文嫒守着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难道不是一种痛苦么?老子惟一的不对之处,就是进错了门。 这就叫秉性难移,记吃不记打,狗改不了吃屎。见鬼的是,他还能编出一套逻辑。 石友三把烟头扔出窗外,使劲儿地揉了揉鼻子。怕什么,明天一定要上班!非去不可! 遗憾的是,这仅仅是一厢情愿。 就在他这么想的同一时刻,已经有一根胳膊粗的枣木棒子在等着他了。再往后,那根枣木棒子被一个卖香蕉的小贩拣去支了货架子。桑楚先生见过那小贩,并问了一些相关的事,偏偏就没留神那根棒子,这也是天意。 再有一个细节不知算不算是天意?那就是99lib.当石友三决定第二天去上班时,恰巧有一对男女招手要车。唐皓下意识地减速,问对方去哪儿。石友三看到,被小伙子搂住腰的那个姑娘居然长得有几分像日本的山口百惠,瓜子脸,细眉细眼儿,嘴唇略厚一些。 “哟!里头有人!”女孩子看见车里坐着个老头,“咱们再换一辆吧?” “别别,我到了!”石友三开门钻出车来,他不让唐皓说话,指指路边的小巷,“我穿过去就到家了。” “姑父,行么?”唐皓从车窗里伸出脑袋。 “行行,你忙你的,我认识路。”石友三看了那姑娘一眼,快步上了便道。 “不行!那条巷子太黑了。”唐皓又喊了一声。 石友三举举手,二话不说地进了小巷。 小巷bbr>.确实很黑,按说应该安个路灯的。有狗在叫,来自挺远的地方。他知道,那是药研所的实验犬。每年都有六十至八十条无辜的狗为人类未来的健康光荣献身。他点上支烟,又举着打火机照了照,便缩着肩膀朝巷子深处走去……那个知情者是谁?他的思路回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上。 陆百铸肯定知道,可指望他说出来显然是没戏的。或许陆会对汪文媛说,嗯,八成会说的。真如此的话,有必要再和汪文嫒见上一面。倒不一定对那个人怎么样,仅仅是图个主动,见人下菜,力争把事情了掉。 他想得或许太投入了,忘了所处的环境以及可能出现的种种不测。最终,当他终于听到对面传来的脚步声时,那人已停在了他面前。 石友三习惯性地往旁边让了让身子,因为他把对方当成一般的路人了。 奇怪,对方并没有走过去,而是向他逼近了一步,喘息之声相闻。他突然紧张了,眯眼试图认清对方是谁。与此同时,对方举起了早巳准备好的枣木棒子…… 他想叫,却没叫出来。随着一声闷响,石友三眼前光芒四射,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霎那,他看清了那是谁…… 第三章 生死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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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骤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许桐正在卫生间刮脸,手一抖,腮帮子上划出道小口。 “喂!”他朝妻子喊,“接一下电话!” 腮上的肥皂沫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他吸溜了一下,歪着脖子打算把另一半铲掉。妻子的声音传了进来,“找你的!好像有急事。” “见他妈的鬼,都几点了?”许桐抬腕看看表,十点半了,“告诉打电话的,说我睡了!” “是院务部打来的,姓石的出事了!” 许桐怔住了,一股凉气掠过他的脊背,仿佛在预料当中,只不过来得太快了!他有些不安,更有几分激动,脑海里突然涌出四个字:在劫难逃。 用毛巾抹抹脸,他快步回到客厅,抓过了话筒,“嗯!是我。陆主任什么意见?” 完全是下意识,他首先想到的是陆百铸。 “正在派人找。”话筒里的声音是急切的。 陆百铸不在!许桐的心忽悠一下沉下去,但声音仍显得挺镇静,“病人还有没有意识?” “眼下没有。” “瞳孔?” “瞳孔没有放大。” “CT?” “正在CT室。许医生,请马上来,情况很紧急,马上就得手术!许医生……” “啊啊!是……马上就到!”许桐感到浑身的肌肉有些发紧,“不过……陆主任他……” “他没来之前由你负责手术!”院务部的口气是不容分辩的,“许医生,你怎么啦?” “噢噢,我没事。”许桐脸上出汗了,是冷汗,“我就来,请立刻送进手术室!对了,通知刘瑶马上来!” “刘瑶今天值班。” “好,我马上来……不过,请抓紧寻找陆主任!”他搁下电话,抓起了沙发上的外衣。 妻子把他的皮鞋提过来,一双深沉的目光扫着他的脸,“姓石的好像……” “够呛!他够呛!”许桐蹬上鞋,“他遭了黑打,正打在脑门上。” 妻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积怨太深了。” “两回事,别胡说!”许桐的心跳很快,“眼下主要是救人。” 妻子帮他拉上拉锁,面部显出些忧郁,“就怕别人不这么看!许桐,别忘了你是挨过整的。” “什么话,你以为我会挟私报复么?” “可是……你一旦把手术做坏……” 许桐的心咯噔一跳! 没错儿!妻子说得毫不过分。一旦手术失败……天呀!他忽然感到自己被逼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位置。石友三整他的事儿是众所周知的,可以这么说,只要自己往手术台前一站,就只能成功! 问题是,这种手术任何人也不敢打保票。 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扭开了房门。职业道德和为人准则不允许他想太多,心神不定是他这一职业的大忌。他相信,院务部的人绝不会忽视这一点,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是因为实在没有第二个人能完成这种手术了。 陆主任干什么去了? 妻子拉住了他的衣襟,小声道:“尽可能推给陆主任!”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便匆匆下了楼。 这一刻,他的思绪纷乱如麻。推给陆主任?扯淡!他现在怀疑……哦!怀疑什么?许桐猛地打了个激灵,仿佛闪电般的一刹那,他萌生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 完全可能!陆主任的情绪变化完全可能来自于石友三。 关于石友三和陆夫人的传闻…… 接下来自然是一连串互相关联的逻辑,许桐打抖了。这绝不是胡思乱想,绝不是!顷刻间?99lib.,一股凉意袭遍他的全身。

02

天,墨黑墨黑,几颗疏星无力地悬垂在天幕上,四周寂静异常。生活区的灯光已熄灭了许多,通往住院部和急诊大楼的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他完全可以在路边逗留一会儿,抽支烟什么的,而且他此刻确实需要抽支烟,照此状态上手术台是非常不妙的。 石友三复活的希望指数,将随着他逗留时间的长短而急速下降。但是他不敢,也不能那么做!非但如此,还要快! 至少要赶在陆主任之前上手术台。潜意识里,他不相信自己方才的猜测,可不能不把问题想得复杂些。他加快了脚步,最后终于跑了起来。镇静!镇静!你应该排除一切杂念,把那个该死的石友三当成一般病人。 遗憾得很,这些努力终究还是徒劳的。石友三的另一张面孔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可憎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早已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里—— “小许,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我不否认你的能力。可能力毕竟只是条件之一。我是一院之长,不能不搞些平衡。和你同时进来的医生有十好几个,我没法使所有的人全都满意,因此……” “因此什么?”他当时已气得浑身发抖,“据我所知,评委中绝大多数人是投了赞成票的!” “自由主义!”石友三的笑容消失了,“你怎么知道讨论的情况?谁告诉你的?你必须把问题说清楚!” 反咬一口!怎么偏偏是他? 许桐的步子慢了下来,一股切齿的憎恶感搅得他翻肠倒肚。为什么要救他?凭什么?这种劣迹斑斑的混蛋死一个少一个,世界将因此而变得干净些! 是的是的,应该等等陆主任!这个要求是顺理成章的,陆主任怎么说也是一流的专家! 陆、主、任……—流的! 他既可以把那混蛋救活,也可以巧妙地、使所有的内行都无所觉察地叫受术者永远地睡去……应该让陆百铸上! 问题是,老陆躲到哪儿去了?

03

就在这时,前边跑来一个女孩子,“许医生!” 许桐认出,那是麻醉科的护士夏颖。天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觉出她的呼吸十分急促。 “哦!小夏。”许桐快步迎了上去。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细长脸,长得么……不能说好看。但,她之所以不太招人喜欢的主要原因,倒不一定源于她的长相。许桐和大多数人有同感,这个姑娘太尖刻也太鬼了,与她的年龄不大相称。 “许医生,老刘让我去催催你。” “催我?我不是来了么?”许桐快步和她往急救室走去,“准备工作做好了么?” “已经就绪。”夏颖道。 一般地说,夏颖的工作态度还是蛮好的,许桐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石院长是谁送来的?” “唐皓,他们家那个开出租车的。”夏颖快步跟着许桐,“据唐皓说,石院长今天晚饭后出去了一次,是看一个朋友。回来时是唐皓送的,他在药研所南侧那条小巷前下了车,穿过小巷时,被人打中了颅部。” “他干吗要走那条黑路。” “唐皓说,是他自己下车的,因为正好有人打出租。回来后他发现石院长还没到家,才急着返回去找人。” “哦!”许桐点点头,突然扭头问道:“陆主任找到了么?” “噢,他已经来了。”夏颖瞟了他一眼,又急忙把目光闪开了。 夏颖突然说:“许医生,陆主任好像喝酒了。” “什么?”许桐一下子变了调儿。 陆百铸已经幽灵似地回来了,正独自坐在会诊室的沙发里发呆。灯光白亮白亮,许桐看见一张青绿色的脸。他小心地在陆百铸的身边坐下来,果然,他闻到了一股酒气。 “陆主任,”许桐低低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样。” 陆百铸仿佛被吓了一跳,忙应道:“哦,没事,我没事!”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叫人不安的光在闪烁。 石友三的夫人唐碧君正和院务部的老朱在小声交谈,唐皓完全吓蒙了,默默地倚门站着,指间夹着半支早已熄火子的烟。 “小许!”老朱朝许桐扬扬手,“你先去看看病人的体征,熟悉一下CT显示情况。” 许桐应了一声,站起来,他发现石夫人正在用一种不放心的目光在打量他。很显然,这位老太太不主张由他主刀。许桐心里说:这样才好,省得我冒那份险!不过,他从老朱的表情上看出,今天的主刀很难推托了,陆主任分明是上不了手术台的。 他快步走进手术室。 CT室的医生和麻醉师刘瑶同时回过头来。许桐胡手术台上瞟了一眼,听取了CT诊断报告,他略微松了口气。石友三的情况没有前几天那个手术病人严重,颅脑损伤,造成颞区硬膜下血肿,颅压较高,看来血肿面积不小,而且集中。他趋身上前,翻起石友三的两只眼皮看了看,瞳孔对光反应迟钝,估计已出现脑疝。 “大小便是否失禁?” 刘瑶点点头,“是的,很典型!你看,呼吸浅慢,脉博慢而弱,血压增高,耽误不起了。家属还没签字么?” “老太太可能对我不放心。”许桐话中有话地说,他相信刘瑶听得懂他的意思。 刘瑶离开心电监视器,观察了一下给氧情况,便绕过输液架走过来。 “不行!要说服家属,今天这手术只能你做!”刘瑶的语气很坚决,这在以往是少有的。 许桐有所觉察,小声问道:“为什么?我感到陆主任并没有喝多少酒。” “原因我会告诉你的。”刘瑶的目光游移开,观察着石友三脸上的氧气罩,“小许,你一定要排除所有杂念,别想那么多。只是个血肿清除术,你肯定能做好。” 对这位老大姐的鼓励与信任,许桐打心底里感激。他舒出口气,为自己来时的念头感到脸红。刘瑶吩咐道:“夏颖、苏珊,注意观察!” 说完这话,她叫—亡许桐和CT室医生来到会诊室。会诊显然没有必要了,关键是说服家属,时间不等人。 院务部老朱已说得口干舌燥,唐老太太就是不肯签字。唐皓都沉不住气了,急得一个劲儿地转腰子。许桐坐在陆百铸旁边,等着他们拿主意。这时候他不能太主动,太主动了只能适得其反。 陆百铸依然沉默不语,丝毫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放在膝盖上的手多少有点打抖。许桐发现他那衣袖是有意撸上来的,表盘在灯光下泛着亮。 他在看时间。 是的,时间在此刻比什么都重要,早——些或晚一些,结果会完全两样。 陆百铸希望的是什么? “听我说,”许桐这么猜测时,陆百铸突然坐直了身子,“听我说,我没问题!这样的手术我做过上百例了,从来没有失败过。是的……我是喝了点酒。只是一点点嘛,你们为什么把问题看得那么严重?” 老头子有些激动。 老朱摊摊手,说道:“老陆,我再说一遍。你是个老专家了,酒后不能上手术,这是有严格规定的,况且是颅脑手术。” “想不到,万万想不到!”陆百铸蔫了,“我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要说酒,恐怕连白开水都不会喝的。” 许桐和刘瑶对视了一眼,纯粹出于下意识。 “是这样,老唐。”刘瑶开始做老太太的工作,“这个规定谁也没胆量违反。而且请你相信,许医生的技术也是第一流的,陆主任可以作证。” 陆百铸不吭气。 唐碧君的目光停在许桐脸上,似乎被说动了,“许医生,你能够百分之百么?” 真糟糕!老太太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许桐站起身来,道:“我只想说两句话,一,永远不会有什么百分之百;二,石院长手术的成功率是和时间成反比的。” “对,正是这个意思!”老朱道。 唐老太太垂下眉,视线转向陆百铸,“老陆,你真的不行?” “谁说我不行!”陆百铸急了,但马上降低了声调,“不过,确实有这个规定。老唐,还是请许医生上吧!时间就是生命。” 终究是个明白人。许桐想道。 突然,唐老太太提出了一个最不该提的问题,“实际上,我并不是担心许医生的技术,而是担心他还在恨我们老石!” 窗户纸倒底被捅破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老朱急得直跺脚,“老唐老唐,你说的是什么话?” “她说的是实话!”许桐强忍着顶上脑门儿的愤怒,保持着情绪的镇静,“不错!他整过我,我也一直在恨他。可是,你这话是对我的人格和职业道德的侮辱!现在没有时间争执这无聊的问题了。你签字,我就上手术,而且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他救活。否则的话,只有请石夫人另请高明。”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到家了。刘瑶拍拍许桐的肩膀,言辞郑重地对唐碧君道:“我们没有时间再争执了,闹不好病人会因为双方的扯皮而失去最佳抢救时机。到那个时候,你们……不,咱们每一个人,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请您马上签字!” 刘瑶从不发脾气,即便到了最不能容忍的程度,也顶多如此。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且,怎么说呢……是的,她已经知道了部分内情,关于石友三和汪文嫒“胡搞”的内情,关于陆百铸匆匆而去的“内情”,一句话,就算陆百铸没渴酒,她也会设法阻止他上手术台。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没办法!谁让她知道了呢?有些事确实不能单看表面,因为表面现象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和虚假性。就眼前的事情而言,石友三和陆百铸的关系,已不再是病人与医生的关系,而是一对彻头彻尾的冤家、仇人! 事情是夏颖泄露给她的,当时她一听就蒙了,“我的妈!你这是听谁说的?” 夏颖显然被自己的失言吓坏了,至少刘瑶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我,我是在公用浴室听到的!”“公用浴室?”刘瑶观察着她的神色,觉得她分明在撒谎。为什么在公用浴室?在哪儿不好?是的是的,夏颖在这里耍了个小聪明,想借此证明她仅仅是听到的而不是看到的。 刘瑶不想点破对方的谎言,事实上,她从夏颖的发音中已断定那个打电话的姑娘就是她。因为夏颖是知道陆百铸在手术室的,换成别人,多半会把电话挂到脑外科。 不大高明的把戏。你不能说她错在哪儿,却总让人觉得挺别扭。唉,夏颖这孩子平时也是这样,爱搅和事儿。 “夏颖,这儿说这儿了,我希望你不要传播此类流言蜚语。” “我没传播,对谁也没说。” “那就好,那就好。”当时石友三的事情还没发生,刘瑶的思绪顶多停留在陆百铸的情绪上。毫无疑问,这正是老陆神不守舍的根源。她庆幸自己没有和老陆深谈。可以想象,诸如此类的事,对于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是多大的刺激?闹不好人家会觉得你别有用心呢! “夏颖,你……你听到的只是这些么?我的意思是说,你仅仅听说石院长到九号楼去了,还是……还是确有把柄?” “没有没有,我只听说他去了九号楼!”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那个意思呀?” “对对,说不定都是那些人胡猜。”夏颖紧张得不行,“不过……听说石院长一向……” “小孩子家,别瞎叽叽这个。”刘瑶突然烦了,生出些厌恶。不错,关于石友三的“毛病”,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但对于那些传播和打探这类绯闻的人,她更讨厌。 她开始恨夏颖那张臭嘴。干吗要打电话,这不是给陆百铸添堵么?不知道也就得了,在许多时候,不知道其实是件好事。但是,刘瑶是个习惯于把人往好处想的人,她猜测夏颖打电话的目的并非为了刺激谁,大概是希望陆主任回去看看,尽可能不使事情成为事实。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石友三出事了。 刘瑶的脑袋一家伙就大了!不知道怎么就奔到了急诊大楼。唐皓介绍了基本情况,她也看了CT显示。很显然,石友三颅部正中遭丁重击。这除了报复,还能是什么? 自己作孽呀! 她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否想到了陆百铸身上?也许想到了,但她不愿意相信这是老陆干的。老陆没钉这份胆量,体力也不行。不错,这就是她的真实心理。可是,主观愿望毕竟代替不了事实!她望着CT显示,分析着那击打的重量及其恶果,主观愿望开始动摇了。是的,这一闷棍的分量是有限的,否则,石友::绝对死丁!她不由自主地往老陆家摇了个电话,没人接。 疑云密布。 抢救是第—位的,她麻利地下达了手术指示,又与院务部的入合计了基本手术方案。在考虑主刀人选时,院务部老朱又往陆百铸家摇了电话,还是没有人。刘瑶拿不定主意是否把“内情”告诉老朱,最后决定还是不说,情况危急,还是少些干扰好。 “让许桐上。”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老朱望着她,似有难言之隐。刘瑶明白他的心思,“老朱,你不用顾虑。许桐这个人很正派,不会有问题。” 老朱敲敲脑袋,“老刘,要命的是伤在这儿。” “是呀是呀!许桐就是干这个的!你总不能把接腿骨的医生叫来吧!” “是倒是。”老朱眉头锁成个黑疙瘩,“我只是担心手术失败了……老刘,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当然明白。可是……”她又抄起了电话。 这回有人接了,但不是陆百铸,而是汪文嫒。对方说,老陆晚饭后?99lib?就出去了,至今未归。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忍不住了,冷冰冰地通知对方:“石院长出事了!叫人闷了一棒子!” 咣啷一声,另一端的话筒掉在桌子上。 全清楚了!全清楚了!夏颖所说的全是事实。刘瑶承认,自己在那一刻确实涌出个不该有的念头:石友三最好长眠而去! 除了老陆,还会有谁?而陆百铸和石友三之间,她更希望倒霉的是后者。 “马上通知许桐!”老朱也下了决心。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搁下电话的同时,陆百铸出现了,悄无声息,喷着酒气地出现了。刘瑶的印象里,老陆是从不喝酒的。 不知内情的老朱,先是高兴后是跺脚,“真他妈的!这是怎么搞的?我说老陆啊老陆,你干吗偏偏这个时候喝酒?” 刘瑶默默地、从容不迫地做着术前准备,心中却暗想:他今天喝酒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多少有些庆幸,要不是因为喝酒,她还真没有理由阻止陆百铸主刀。 此刻,她把利害说透了,就等着唐老太太表态。其实,唐碧君称作“老太太”还早了些。虽然头发花白了,但并不是很老,她最多不过六十岁吧?小小的,没有发福,平日里一向给人以和善寡言之感,笑的时候依然是很动人的。据说她倌佛。 要不是出了这种可怕的事,这个老夫人绝不会如此失态。她对许桐那态度确实太过分了。 许桐还行! 唐碧君无声地望着刘瑶,似乎开始动摇了。时间愈发紧迫,老朱还想说什么,叫刘瑶制止了,她敲敲茶几上的手术单,“签吧!时间不等人!” 唐碧君终于坐在了沙发前,拿起了笔。 陆百铸的声音突然传过来:“这样行不行?许医生主刀,我来做副手。”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陆百铸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统统愣住了。 唐碧君哦地松了口气,“啊!这样也行!由老陆来把关。” 房间里一片沉默。 刘瑶把目光转向许桐,她明白,这种要求对一个主刀医生而言,是相当难以容忍的。难就难在缺乏信任。 “能答应这个要求的话,我马上签字!” “行!”许桐终于吐出一个字,随即快步离开了会诊室。 第四章 无影灯下 无影灯下,横陈于手术台上的石友三形同一具僵尸。脚上的输液导管和面部的给氧系统,仿佛输电线路的两极,用有限的生命能源维系着这条岌岌可危同时又一钱不值的生命。 他可以对一切都不负责了,将那由他一手制造的全部恶果甩给了这位被他穿过小鞋的年轻主刀。 “盖上手术巾。” 许桐不愿多看那张脸,面对局部他会平静些。夏颖熟练地用手术巾盖住了受术者的面部,只留下颅部那块创面。 创面很清楚,这要感谢刘瑶的剃刀。她刮去毛发的手艺比理发师还强。许桐抬起双臂,让小护士苏珊帮他紧了紧护腰的带子。随即又伸过额头,苏珊轻轻地替他揩去脑门儿上的汗。抬起眼皮时,他和陆百铸的目光相遇了。 难道是巧合么?数天前,也是这个位置,他们的关系恰恰相反。 在一年多的合作中,他们之间互为主副已不是头一次了,从来都很默契。对许桐来说,做副手毫无怨言地心甘情愿,可以尽情地观摹陆主任那精湛得令人赞叹的医术;做主刀同样非常愉快,由于内心踏实致使手下的活儿做得格外漂亮。 可今天却不一样了,两个人的位置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生硬地颠倒过来,第一次显得有些特别。因为有手术帽和消毒口罩的遮挡,两个人的交流渠道只剩下一对眼睛。 陆百铸的眼睛格外亮,和以往一样,这位颅外科专家一上尹术台,神情便条件反射般亢奋起来,进入最佳状态。记忆中,不只一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手术刚刚结束,陆百铸就虚脱而垮,让人无法相信,几秒钟之前他还神气十足地摆弄着人的脑袋。 今天亦如此,看不出任何不同。 “主任,你看……”许桐小声地发出一声询问。 刘瑶的声音丢过来,“麻醉完成!” 那声音比平时略高些,显然在提醒他。许桐怔了一下,立刻进入状态,他发现,刘瑶今天是最支持他做主刀的人,有些异乎寻常。 “心电。”许桐发问。 “正常。”刘瑶回答。 “给氧!” “正常。” “血压!” “舒张偏高。” 陆百铸低声道:“可以开始了!” 刘瑶侧过头,注视了许桐一跟,重复了一句:“可以开始了!” 此刻是午夜二十三点十七分。 刘瑶的全部神经均处于高度集中状态,灯光下,她保持着神态的安详。这么做是很必要的,一方面可以稳定许桐的情绪,另一方面也能影响护士们的心理。这样的手术,任何一个环节都是至关重要的,不能出现丝毫的闪失。 刘瑶干这个已经十六七年了,当然有充分的自信。可怕的是,今天这个手术与平素太不一样了。受术者和主刀者的关系,受术者和副主刀的关系,构成了两组显而易见的矛盾。说句不好听的,干好了是救人,干不好……怎么说呢? 老天爷!一辈子怕只会碰上这么一回。 她不知道许桐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暗示?估计没有完全理解。根据他向陆百铸征询意见那举动,她认为许桐此刻最信赖的仍然是那位饱受心理刺激,甚至已从事过行凶行为的专家。无论怎么说,刘瑶现在只能推测那一棒子是陆百铸打的。眼下,人没打死,于是就麻烦了。除去雪耻这一目的不?99lib?提,单就出于自我保护,陆某也不会让石友三醒过来。因为她知道,以石友三受创的部位和角度看,他不可能看不见行凶者。 由此说来,等待着陆百铸的只有灭顶之灾!原先是雪耻,现在又多了个灭口。他无路可走了。 要命的是,许桐对所有这些,还处于不知阶段。唉,极其糟糕!背后就是万丈深渊,他还在那儿全神贯注呢! 当然可以理解。 望着许桐娴熟的操作动作,刘瑶的手心出汗了。她非常明白,这个手术对许桐的压力是空前的。功利目的已经谈不上了,什么职称不职称,屁!自立了军令状那一刻,他便把自己的前程押上了。成功了理所应当,一旦失败,他可能就要告别手术台了。 因为唐老太太打一开始就反对他做,理由也挑明了。许桐很可能会被冠以挟私报复的罪名而洗刷不清。 今天邪门儿了。 尽最大的努力,保住石友三这条命!刘瑶别无选择。她注视着监视器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并不时地用跟角膘着陆百铸那两只手。 只要他那双手始终抬着就没事儿。 不好,他要上手了! “牵引器!”陆百铸低声道。 5668." >器械护士把工具拍在他手掌上。 刘瑶的心脏悬了空,只见陆百铸伏下身,协助许桐牵开了患者的帽状腱膜。 “线形骨折。”陆百铸无表情的声音。 许桐舒出口气。刘瑶的心也归了位。线形骨折,这是石友三的造化,若是凹陷性骨折就惨丁,闹不好伤了脑组织,保不齐就变成了植物人。线形骨折一般都没什么大问题,恢复思维意识是有把握的。 刘瑶望着陆百铸那双专注的眼睛,试图推测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要知道,石友三一旦恢复意识将意味着什么。 “小许,”陆百铸低声道,“可以保守些,钻孔引流!” “不!主任。”许桐竟提出了不同意见,“为了彻底清除脑血肿,我主张开颅引流。” 很简洁的对话。 在刘瑶听来却极为震撼,不知为什么,她更同意陆百铸的意见。钻孔引流不必承担太大的风险,可开颅就不一样了。因为是紧急手术,大致方案确定后,还要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许桐这是怎么了?干吗要拣那个风险大的干。 “许桐,现在你是主刀。我的意见是钻孔引流,但以你的意见为准。” “我担心钻孔引流减压不彻底。”许桐道,“开颅的减压效果要好得多。” 刘瑶提醒道:“许桐,你慎重些。” 她不能说更多的,这是规矩。 许桐不再言语,抬手要开颅器械。陆百铸当然更懂得规矩,不再坚持意见。 刘瑶向身后吩咐道:“苏珊、小夏,站好位置,准备急救。” 器械撞击瓷盘的声音又响起来。 刘瑶集中心神测试着受术者的血压,比开始略高些,“许桐,舒张压更高了。” “五十毫克氯丙嗪,准备静脉滴注。”陆百铸吩咐道。 苏珊去了。 许桐勾下身子,进入了最集中状态。他的开颅术一向做得非常漂亮,这是包括陆百铸在内都公认的。刘瑶望着伫立不动的陆百铸,似乎理解了许桐的选择。不错,开颅虽说风险大,但效果好,小伙子想追求最大的成功。 不好!陆百铸又想伸手……哦,他的乒缩了回占。 刘瑶的后背出汗了。活见鬼!今天这是怎么丁?毕竟四十出头了,她有些气喘心跳。 苏珊举着注射器过来了,将装药液的安瓿泡出示给刘瑶看,“马上滴注么?” 陆百铸摇了摇头,“不忙。” 刘瑶认为陆的说法是正确的,“等等。” 苏珊嗯了一声,站到输液架前等候指示。 现在的时间是……刘瑶抬头望望挂钟,零点六分。 “脑组织没有损伤,引流。”许恫的声音十分自信,“注意观察各项指标。” 手术进入了决定性阶段。 刘瑶无法遏制地盯住了陆百铸那双手,咦?她发现陆的双手背到了后边,丝毫没有行为迹象。手里千万别攥着什么东西?因为病人的脑组织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不敢久留,迅速将目光转回监视器,“夏颖,注意给氧。” “主任,出血量确实较大!”许桐道。 “嗯!”陆百铸凑近了些。 刘瑶抬起头,低声唤道:“陆主任,你来看看心电情况。” 陆百铸快步绕过来,险些撞倒输液架。利用这机会,刘瑶看清了,陆百铸手里竟攥着方才用过的牵引器。 “哦,老刘!心电情况无异常么!” “你看这波形?” “是的,无异常。” “那就好。”刘瑶怕做得太露骨,便笑了,“主任,小心您手里的器械。” 陆百铸怔了一下,尴尬地咧咧嘴,回到了原位。刘瑶的疑虑更重了。陆百铸的举动明显地违反常规,这对于一个颅外科专家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 “小夏,替陆主任擦擦汗。”刘瑶也不得不违反一次常规了,她相信夏颖的鬼气,这姑娘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夏颖过去揩掉陆百铸额头上的汗,顺势收走了那把牵引器。 零点十一分。 手术顺利地进行着,暗红色的淤血顺导流管引出,成功在即。虽说由于唐碧君的扯皮而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个手术仍然是及时的。因为石友三是医院的几朝元老,身体状况和病史比较熟悉,相对又节省了许多时间。尤其是许桐的技术发挥,应该说是无可挑剔的。 小伙子很沉着,刘瑶想。 她瞟了陆百铸一眼,但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媳敢肯定,这位大主任已到了随时都会失控的程度。他比谁都明白,许桐的手术成功了!石友三将在十二至四十八小时之内苏醒过来,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不言自明。 刘瑶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同情。该死的!要不是石友三的造孽,一切均平安无事。丽今不行了,老陆,倒霉的老陆,他像个无能的拳击手,被许桐的医术和石友三顽强的生命力,无情地逼到了死角! 指望石友三苏醒后缄口不语么?难!几乎不可能——姓石的压根儿就不是个善良之辈。 “老刘!”陆百铸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 刘瑶吓了一哆嗦,她发现陆百铸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侧的白色罩单。天哪!罩单在颤动!那下边是石友三的手背! 许桐立刻住了手。 受术者开始躁动,刘瑶的脸白了,果断指示:“小苏,滴注氯丙嗪。” “老刘,收缩压多少?”陆百铸沉着地问。 刘瑶迅速测试:“一百八。” “不要紧!”陆百铸指示许桐,“注意出血量。” 五十毫克氯丙嗪加了进去。 刘瑶吩咐夏颖:“加大给氧。” 没过多久,石友三的躁动停止了,进入正常状态。众人松了口气,许桐继续操作。 零点三十七分了。 绿色的液晶波形在心电显示器上跳动着,石友三的心脏功能强壮得令人羡慕,难怪他有那么大的命,那么多过剩的精力!刘瑶这么想着,又一次不放心地瞟瞟陆百铸。对方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反倒显得很松弛。刘瑶心里的怀疑渐渐动摇了。 她很困乏,强撑着。手术已进入尾声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可以结束。突然,背后哗啦一声,两个消毒瓷盘掉在地上。夏颖吓傻了,被刘瑶的目光逼得垂下头去。 “想什么呢?眼睛长到哪去了?”刘瑶很气恼。 “不……不是我。”夏颖嗫嚅着。 苏珊赶忙应道:“是我不小心……” “集中精力!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刘瑶坐正了身子。 她听见许桐低低地骂了一声:“扯淡!” 该骂!刘瑶想。这种时候闹出大动静,会使主刀人手颤,因而造成恶果。 陆百铸趋身叮嘱道:“注意情绪。” 许桐仰头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始做最后的处理。挂钟的时针指在零点五十一分上。 零点五十五分,人们听到陆主任发出一声由衷的喝彩:“非常成功!” 所有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肌注抗菌药物!”刘瑶吃力地站起来,朝苏珊下达指示,随后向许桐扬扬手,表示祝贺,“真有你的,小许!” 许桐离开手术台,朝洗手间走过去,“不能大意,成否还要看四十八小时,请ICU(重症监护室)加强监护。” “我马上通知他们!”刘瑶最后一次瞟了陆主任一眼,完全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陆百铸脱去手术衣,拉下了捂了许久的消毒口罩,腮上存留着两块潮红。从他的脸上仍看不出什么,既无欣喜,也无沮丧。 “小许,看来开颅减压是对的,取得了最佳效果。” 许桐讪笑道:“穷而后工,我也是斗胆在刀尖儿上跳回舞罢了。人被逼到毫无退路的地步,反倒能出现奇迹!” 随即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刘瑶安排着清理工作,暗自替许桐庆幸。她井然有序地做好这一切,出门告诉>藏书网老朱和家属,“手术成功了。” 歪睡在沙发上的唐皓跳起来,推了姑妈一把,“妈!姑父没事了。” 老夫人站起身,泛起一个无奈的苦笑,问刘瑶道:“我们进去看看行么?” “暂时还不行,需要观察四十八小时。” “可我们是家属哇!” “不行!老太太,谁也不行,”刘瑶丝毫没有通融,“这里是无菌操作,患者一旦发生感染,责任算谁的?” 唐碧君不再坚持,转身和老朱商量用药的事去了。刘瑶回到手术室,俯身观察石友三的情况:正常,一切正常。她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按住患者的脉搏。 脉搏有些不规则。 这是怎么了?她迅速观察心电监视器>,果然,波形不对! “老陆、小许,你们快来!”刘瑶猛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她绕到另一侧,抓起了血压计的皮球。 陆百铸和许桐闻声而至。 “老陆,似乎出现异常了!” 陆百铸翻起病人的眼皮,喉咙里马上发出一声惊骇的声音。只见石友三的瞳孔在散大。 “血压?” “降得很厉害!”刘瑶的声音在发颤。 许桐慌了,快步奔到氧气瓶前,气表显示给氧量不低。刘瑶的话递过来:“小许,加大给氧!” “已经不少了。”许桐道。 “再大些!”刘瑶的声音很坚决,又抬头吩咐夏颖,“准备强心剂!” 变化来得太突然,致使所有的人都缺少心理准备。刘瑶尤其不懂,这样的手术从未出现过如此反复,今天这事怪了! 石友三的呼吸极浅,而且很慢。 她蓦地盯住了陆百铸! “老刘!你怎么了?” “噢,我没事儿!”刘瑶控制着情绪,果断地指示夏颖给石友三注射了一支强心剂。 ICU来人了,刘瑶说还要观察一夜。此刻,她的大脑比什么时候都冷静。是的,绝对有问题,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从打干这行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假如石友三的创伤过重,似乎还能够理解。问题是,他仅仅是个线性骨折,并没有伤到脑组织呀!更何况,抢救得不但很及时,而且手术做得极好。 不应该!绝对不应该。 “老陆、小许,你们先到会诊室坐会儿,我来观察。”她必须请他们马上离开。 原则上说,手术结束后,正副主刀的责任区域已经完成了。陆和许明白她的意思,默默地离开了手术室。 她关上门,详细地向ICU的人介绍了病人的受创情况、CT造影及手术经过,全无纰漏。为谨慎起见,她建议今晚患者留在手术室监护。再量血压时,情况有所好转,呼吸也趋于平稳了。石友三命真大! 回到会诊室,她告诉大伙没事了,众人便一一散去。老朱问她能否盯住,她说没问题。陆百铸好像要说什么,忍了忍,默默地走了。 刘瑶让许桐帮她抬个沙发过去,目的是要把他还不知道的那些事说说。沙发刚抬出门,陆百铸竟然回来了。 “刚才人多,我不好说。”陆百铸那张长脸在过道的光线下泛着青灰色,“你们都是内行,也就不必绕弯子了。小许,你要有所准备。” “准备什么?” “闹不好……”陆百铸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看再说吧!” 言毕,那佝偻的身影离去了。 刘瑶倚在沙发上,半晌没说话,其实她已经明白老陆想说什么了。毫无疑问,经过这个反复,石友三的情况或许会从根本上发生变化,变成一个……植物人! 植物人——这和死人没有多大区别。 “小许,”她抬起头,“你仔细想一想,在手术过程中……我是说,你是否发现陆主任有什么异常?”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些情况。” 她扼要地把听来的那些有关内情叙述了一遍,最后道:“怎么样?明白了么?” 许桐的脸变得煞白,许久才说出话来,“这么说,我确确实实是在刀尖上跳舞!可是大姐,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陆主任没出现任何过格的举动!” “再想想!” “真的没有。”许桐道,“他就在我旁边,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会有所觉察。” “无论如何……”刘瑶提心吊胆地说,“石友三只要不咽气,凶手就……” “别说了大姐!我全懂。”许桐胸口起伏着,“谋杀并没有结束!” “也许他变成了植物人,就消停了……” 植物人!许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第五章 毒蘑菇 要不要报告? 摆在刘瑶面前的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许桐步态蹒跚地走了,她坐在手术室里发呆,至少,她不希望许桐把情况说出去。小伙子思想压力很大,一般地说,他会保持沉默的。那么,眼下知道内情的只有陆百铸和自己。夏颖不包括在内,因为她对手术过程完全不懂。 石友三没有再出现反复。老朱临走前已叮嘱ICU的人作好随时抢救的准备。挺过这一夜,看看再说,搞不好将是一场虚惊。 觉是不能睡的,她认真地给病人量了血压,检查了供氧和滴注情况,除了血压偏低外,其它两项均属正常。病人的瞳孔没有继续扩散,对光反射也多少有一些。 或许真是虚惊。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给陆百铸家拨了个电话。 “老陆!是你么……陆主任,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租重的喘气声,“陆主任,我是老刘。” “噢,老刘!”陆百铸终于开口了,“我在听。” 刘瑶忽然不知道如何问了。事实上,陆百铸并没有说什么。 “老刘,有什么变化么?我是说……石。” “基本正常。”刘瑶如实相告,“只有血压略低。” “保证给氧量。” “这我懂。不过老陆,手术中那个反复……您以为会不会导致什么不良后果?”她还是拉回到问题的核心部分。 陆百铸没有立刻作答,停顿了大约五秒钟才说道:“一般来说,不应该出现那样的反复。但是……什么事都可能出现例外,是不是?” 说不清他这是回答还是反问。看样子,对方不准备深淡这事。 “老陆,我想就病人术后的前景和您交换一下看法,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老刘。”陆百铸又停顿了一下,“这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按说老石的身体基础……怕不会怎么样吧?” 又是反问!他干嘛不正面回答问题。 “这可难说。”刘瑶的口气强硬了些,“这样的反复简直太少见了!确实很不正常;听我说老陆,我担心他的意识会彻底皮失。” 她没有使用植物人这个名词,但其中的意思相信陆百铸全懂。 陆汀铸突然发出一声很低沉的短笑,“不至于吧老刘,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 刘瑶有些沉不住气了,“陆主任,您是个专家。但,我也算半个专家吧?” “老刘!”陆百铸立刻截断了她的话,“是的,你说的对!你的判断水常准确。可足我希望,咱们还是观察一下再下结沦。” “你认为观察时限应该是多少?” “十二小时至四十八八小时,或者……或者应延迟到七十二小时。” 刘瑶的脊背上掠过—股凉气,“假若仍旧没有复苏呢?” “那……只能承认他不会醒来了,就像树林中的一株毒蘑菇。” “植物……”刘瑶脱口而出。 “植物人!” 沉默,话筒的两端都沉默了。久久的,谁也没说一句话,同样,谁也没搁下话筒。 “老刘。”陆百铸打破了沉默,“请你检查一下氧气表。” “我明白你的意思。”刘瑶挂断了电话。 陆百铸的提醒或许是大有深意的,氧气!氧气表1一般的人都会这么想,在病人施行手术中,一旦给氧不足,势必会影响脑缺氧,造成可怕的后果。 但是,他为什么推迟到现在才说? 刘瑶快步回到手术室,直奔氧气瓶。她脑子里下意识地浮出夏颖那张不招人喜欢的脸,不过,她可以不相信夏颖,却不能不相信自己。因为,氧气是经过她严格检查的,绝不会有问题!这是她一惯的作风。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她测试了一下氧气表的灵敏度,又仔细地检查了输氧管的各个连接部,果断地打消了这个没有根据的猜测。问题不会出在给氧上。 心电监视器呢?没有故障。还是血压表抑或静脉滴注?她快步地走到消毒箱前。 消毒箱里有几只安瓿泡、抗菌药、氯丙嗪,是的,这都是给自己看过的,没有问题。 她洗了手,坐回沙发里。 值班护士过来问她有什么事没有,她摇摇头,让她回去休息。 痴痴地、茫然地思索着。 名堂肯定有,但不知在何处。莫非……她猛地想到了许桐身上。尽管她不愿意这么想,可毕竟想到了,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许桐!许桐真的那么可靠么? 这么想当然有些不够那个,但总归是有来由的。石友三整过他,石夫人又在最不该刺激人的时候刺激了他,哦……她不敢想下去了。 回忆整个手术过程,她无法作出任何判断。许桐不是等闲之辈,他要是真的有意做什么手脚,别说自己,就算陆百铸,也不一定能..发现。发现了又怎么样,陆百铸比许桐还要恨石友三。而且……怎么说呢,她蓦然想起自己请陆主任来看心电图的情景。不错,此间至少有将近一分钟左右,老陆和自己都没有注意许桐的举动。一分钟……足够了。 刹那间,刘瑶的心跳加快了。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石友三那张蜡色的脸。那个颐指气使,出言成令,同时又劣迹斑斑的家伙,就这样走上了他的末路!那么快、那么蹊跷,而且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由一个活人,瞬间变成了一棵……毒蘑菇! 陆百铸怎么会想到这么一种植物? 刘瑶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颅骨已被闭合,再次打开么?谁也没有这个勇气,打开的危险性不异于再一次重创。假如真的有人为伤害,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保留下去。再说了,谁又敢说它不是袭击的结果呢? 没人敢说。不!也许有! 刘瑶心里一激灵,倏地站起身来!一个陌生的名字跳进她的脑海:桑楚! 丈夫苏明晓是精神病院副院长,他前几天好像提到过这个人。据说这位桑先生是个可以和福尔摩斯相比肩的神探,有口皆碑! 她闹不懂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警察,也许由于内心的不安以及对下一步的紧迫感和焦虑感,要不就是因为这事情太深不可测了。她对自己,甚至对医院方面毫无信心。这事情一定要封锁在最小的范围内,传出去肯定炸窝。 石院长遭人暗算的消息像风似地传遍了整个医院。继而,市内的各家医疗机构便陆续有电话打来,落实和询问情况。传得真快,完全称得上“中国式的速度”。 病人情况没有出现波动。刘瑶交班时把手术中出现过的反复对ICU说了,这是不能含糊的。当然,她无权暗示什么,手术后的护理自有人家的一套体系。至于那些和手术无关的人事上的东西,绝对不能提及。为了保险起见,她请院务部的老朱,以医院的名义责成ICU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护,在病人复苏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交待完这些,已经是午夜一点了,所谓十二小时这个“底限”,已无意义。石友三毫无苏醒的迹象。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岗,两条腿像面条儿似地没有力气。一路往外走,碰见的每个人都向她打听石友三挨黑打的事。人们当然不关心抢救的情况,眼下最具新闻价值的是石某之所以挨棒子的背景。 对此,刘瑶的回答十分干脆,“我也不知道。” 她发现一个很有意义的现象,那就是所有问她的人,无一提到石友三和汪文嫒的事。因此地断定,夏颖就是那个目击者和打电话者。假若如她所说是听来的,这事情一定传遍全院了。夏颖打电话后肯定很害怕,尚未放松神经便出事了。这个分析不会有错。 照理说,从现在起就没有刘瑶的事了,可她恰恰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的人。这倒不是因为石友三的身份什么的,而在于许桐昨夜说的那句话:石友三不死,谋杀还会继续! 谋杀!这两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自己说什么来着?对,除非姓石的变成植物人。 刘瑶快步走出医院大门,到马路对面的站牌子下头等车。忽听有人叫她,是苏珊。 女孩子穿得很鲜艳,小脸涂得跟妖精似的。再怎么涂也还是个小孩儿,这是指性格,假如把头发染成金黄色,活脱脱一个洋娃娃。连名字都沾着洋味儿:苏珊。 原先刘瑶还是挺喜欢她的,现在不太喜欢了。苏珊缺少进取心,谁一招手就跟着下舞厅了,太贪玩了!学坏只是一句话的事。 苏珊东躲西闪地穿过马路,过来硬拉着她往前走,直到认为安全了,才凑近耳边小声道:“我对什么人都没说过,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 “什么事?鬼鬼崇祟的!” 苏珊咽了口唾沫,“没办法,这事一旦传出去,夏颖准会猜出是我说的。” 刘瑶觉得心头一紧,见鬼!怎么又是夏颖,“说呀?怎么了这是?” 苏珊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您知道我和夏颖的关系一般,虽说住一个宿舍,平时没什么话说。” “是不是她最近对你说了什么?”刘瑶脱口问。 “没有。她能跟我说什么?”苏珊垂下头,“我要告诉您的是,夏颖这人道德很坏!别这么看我嘛,我有事实。” 刘瑶的目光确实不太友善,因为她一向烦这些背后的叽叽咕咕,“苏珊,你要是对我说这些,我可就走了。” 她现在相信夏颖没对苏珊说过什么,这除了两个人的关系比较冷淡外,还有一层就是苏珊和唐老太太挺要好,有人说还认过干妈什么的。但是,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可不是背后嚼舌头,我是那种人么?”苏珊似乎有些委屈,“要不是石院长突然出了事,我才不说这个呢!” 99lib?“哦!怎么又扯进个石院长?苏珊,你能不能直来宜去,痛快点儿嘛!”刘瑶觉得有必要听一听了。 苏珊面呈难色,还有些不好启齿的样子。 刘瑶捅了她一下,“说吧,我一定保密!” 苏珊环视左右,双手拢住刘瑶的耳朵,用变了音调的声音道:“夏颖勾引着院长跟她上过床。我亲眼所见!” 刘瑶险些个坐在地上,难以自控地骂了句“他妈的”。活见鬼的!石友三是人还是牲口? “那天晚上,”苏珊话已出口,想不说也不行了,“那天晚上,我在歌厅里遇上个小痞子,缠住我不放。我拂袖而去,回来得比平时早些。夏颖自然想不到我会回来,结果正被我撞上,当时,她一丝不挂。” “够了!石院长呢?” “这……当然啦,这还用说么,”苏珊双颊绯红,“不过责任要由夏颖承担!假如她不同意……” “停停!”刘瑶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现在的脑子整个变成了浆糊桶。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面对这么一个畜牲不如的家伙,你除了憎恶,几乎找不到其它话说了。 苏珊仍打算把话引到夏颖身上,刘瑶愤愤地操开这个傻不愣登的姑娘。 “听着,苏珊!你还敢成天价往石家钻么?不是我吓唬你,闹不好你就是第二个夏颖!” “别逗了你,石院长等于是我干爸爸。”苏珊根本听不进去,随即眼珠子滴溜一转,“咦?听你这意思,分明是把石院长当成坏人了!老天爷!明明是夏颖勾引他!夏颖这人一向……” “够不够?再说我就骂你了!”刘瑶瞪着她,“你怎么这么缺心跟儿呀!老大不小的了,你莫非一点儿都不懂?像他那种人还用勾引么?” 苏珊惊愕地张大了嘴,显然没料到刘瑶会这么看问题。刘瑶侧头把目光移开;望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傻丫头,这事儿发生在哪一天?” 完全是出于本能,她无法不往石友三遭人暗算这事情上想。全乱了,又冒出个……可能下手的人。 夏颖那人她了解,虽说品质上有缺陷,可还不至于拉一个大老头子上床。非常可能是石友三强暴的她——这畜牲。真如此的话,夏颖将是最恨石友三的人。 那个电话…… 苏珊眨眼算计了一下:“应该是十六七天以前,反正是个礼拜六。” 刘瑶掐指算算,“十八天以前才是星期六。” “嗯,也许您算得对。”苏珊点点头,“星期六是不会错的。” 刘瑶眯着眼睛往后算,现在,距陆百铸接到电话那个中午,已经六天了。十八减六,也就是说,石友三在十二天之内,两次干了苟且之事,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苏珊,你没向其他人说过这事吧?” “没有!绝对没有!” “嗯,嘴上加个岗,千万不许乱说!”刘瑶替她理理额前的刘海儿,“弄不好会出乱子的。” 苏珊抿抿嘴,“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可石院长突然出事了,我觉得这事一定和夏颖有关。信不信由你!” “等等!”刘瑶截住话头,“你指的是什么事?” “咦?还能是什么事?”苏珊盯住刘瑶的脸,“当然是指石院长遭人暗算这件事啦。” 嗯,看起来她只知其一,刘瑶想。有关手术中的反复,并没有引起小护士的联想,姑且不提。 “苏珊,你这话里有个矛盾,你不是强调是夏颖勾引的石院长么?真是那样的话,她何必要向石院长下手?” “什么呀!我从来没说是她下的手。”苏珊没弄懂她的意思,“她还没有那个本事,我想是她找人打的。” 刘瑶无奈,只得把话说得再通俗点儿,“我的意思是说,夏颖既然甘愿委身于石院长,她为什么又要害他?” “噢!是的……”苏珊好像也发现了这里有说不通的地方,“会不会是因为她的某个目的没达到,怀恨在心。” “我不想胡猜。”刘瑶摆摆手。 她发现,眼下摆在面前的实际上是两个谜团:一是什么人袭击姓石的?二是手术过程中的蹊跷?可疑对象也由陆、许二人增加到陆、许、夏三人。相互联系两个谜,就会发现,从纯粹的利害关系上讲,夏颖又变成了第一位。诚如苏珊所言,夏颖若真的有求于石并且遭到了拒绝,她对石友三的仇恨就变成了双重的。陆处于第二位。至于许桐,可以肯定地说,绝不会袭击姓石的,前一个谜团和他无关,后一个就难说了。 复杂透了!她又想到了那个叫桑楚的人。 “听我说,苏珊!”刘瑶开..口了,“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的手术,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个问题必须要问,却又不能过于直截了当,多留些空间给对方想。 苏珊傻乎乎地望着她,好一阵儿才摇摇头,“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哦!我随便问问。”刘瑶不想往深了说,怕增加女孩子的思想负担,“就这样吧,咱们都把嘴把严点儿,对谁也别说!好丁,车来了!” 她朝苏珊扬扬手,快步向车站走去。苏珊忽然叫了她一声,“噢,等等!” 说着便追了上来。 刘瑶站住了,她发现女孩子眼中有了内容。苏珊望着人们匆忙地上下车,待那公共汽车开走,才神秘地凑近她小声道:“有件事,确实有件事。您还记得那两个掉在地上的瓷盘子么?它确实是夏颖碰落的。” “哦!”刘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你?” “我原以为是我,但后来发现,当时夏颖正从我身边擦过去,碰掉盘子的应该是她。” “那你为什么承认?” “当时我没细想,都穿着白大褂,很难肯定是谁?” “夏颖……”刘瑶念叨道这个名字,心里的疑云渐渐加重了,“她急匆匆的在干什么?” “这我就说不准了,似乎是忙着给氧。” 刘瑶的脑袋轰地一下子大了。 给氧?氧气瓶?还有气表?所有这些自己全都检查过呀!没发现问题。 苏珊小声道:“怎么啦?你腔色这是……” “噢,没什么。”刘瑶挥挥手,把小姑娘支走了。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一大堆疑问挤在脑海里,越理越乱。 车来了。刘瑶费劲地挤了上去,她决定直接去精神病医院找丈夫谈淡,有必要的话,是否应该见见那个姓桑的老侦探? 第六章 一只冰凉的手 大柳树的垂枝在窗前摇曳着,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把些个光斑洒在桌面上。饭凉了,两个人都没有食欲。苏明晓默默地抽着烟,华发丛生的两鬓,使他在这一刻显得十分苍老。 妻子说的事太惊人了,以至于弄得他百感交加。人,一下子就完了,牛高马大的一个人。记得不错的话,上个月在卫生厅开会,他还和石友三聊过人才流动方面的问题,而今,那位侃侃而谈的老兄将变成一具活尸!真可怕。 老苏和刘瑶一样,均属于那种尊重他人隐私并且反感背后嚼舌头的人,平时很少bbr>.谈及谁谁谁作风上的事。今天,妻子破天荒地抖落出这么多令人作呕的玩艺儿,而且穿插着一件……谋杀——他同意刘瑶的说法,确实是谋杀!这么一来,你想回避都不成了。 刘瑶说得很明白,石友三不死,谋杀还会继续! 形势大大地不妙。 “老苏,你想想办法呀!”刘瑶敲敲桌面,“别光顾着抽烟!” 苏明晓掐灭烟,望着刘瑶那张疲惫的脸,忽然低声道:“我说,咱们是否管得太多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刘瑶叹息道。 “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苏明晓道,“医疗、医疗事故、蓄意谋杀,这三者的界线非常模糊。没有十二分把握,任何人也不敢妄下结论……别急,你听我说。是的,这事的确有些背景。问题在于,你有本事弄清那些背景么?先说许桐,他因为职称问题而记恨老石,这个不难理解。可你硬说他会加害石友三,是不是有些牵强?你说句心里话,许桐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怎么想怎么说。” “基本上是零。” “好,再说老陆。他除了协助许医生牵拉过患者的帽状腱膜,可以说没插什么手,他又如何作手脚?” “他袭击石友三的可能性却很大。” “分怎么说了。”苏明晓不同意她的说法,“老陆是个颅外科专家,他用手术刀杀人,这还能讲得过去。你要说他抡大棒子打人,我很难同意!真的,几乎不可能。” “人被逼急了,没有不可能的。”刘瑶道。 “真逼急了么?”苏明晓望着她,“从你刚才说的情况分析,那个护士,叫什么来着?对,夏颖。姑且相信她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人,这又怎么样呢?她并没有亲眼目睹石友三和陆夫人上床的事吧?再退一步说,就算这都是真的,陆百铸确实恨石友三入骨,以他的身份而言,会用大棒子闷人么?我不信!” 刘瑶嘬嘬嘴,她也不太信,“可是老苏,从不喝酒的陆百铸,昨天晚上确实喝了酒,这本身就很反常。” “咳!他不是心里不痛快么,喝点儿酒是很好理解的事。再说了,他如果当时在喝酒,恰恰没有行凶的时间。” “不对!”刘瑶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行凶后喝的酒呢?” “这还不好办,你可以直接去那些小吃摊打听打听。一般地说,老陆的相貌还是比较好认的,摊主能提供大概的时间吧?” “这倒是。” “还有,”苏明晓思维奔逸,“也许是最说明问题的,据石友三那个侄子所称,他是在药研所一侧的巷口下的车,穿巷途中遭了暗算。在此之前,他从招待所回来。你认为老陆会掐算得那么准么?他从何知道老石要穿过小巷?” “这……”刘瑶被这个分析说服了。 苏明晓笑起来,“由此分析,老陆既没有在手术中下手的机会,又不可能那么准确地获得途中下手的机会,两个机会都没有。你说,他作案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刘瑶苦笑,“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也等于零’?” “本来就等于零!”苏明晓突然变得聪明无比,“你想么,石友三下车是因为途中有人拦车。若没有人拦,或者老石执意坐在车里不下来,袭击事件就不会发生。陆百铸如何算得那么准!” 刘瑶无言以对。 苏明晓突然想起了什么,“哦!还忘了问,老石丢没丢什么东西?钱,或者手表什么的?” 刘瑶一怔,“你莫非是说……他是被人拦路抢劫?” “很有可能!”苏明晓道,“你们都是外行,忘了检查他身上的钱物。” “这倒不难,一问就清楚了。”刘瑶望着天花板。是的,假如是拦路抢劫,第一个谜团就不存在了。“老苏,你再帮我分析一下夏颖。” “这我可不敢说。”苏明晓遭,“她这人真像你说的那么不摸深浅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还不至于吧?” “咱们不过是做些分析,又不是给谁下结论。”刘瑶道,“总的来说,这个姑娘比较内向,谁也摸不透。” “她和老石的暖昧关系……” “有可能!”刘瑶说得很果断,“我甚至能接受苏珊的说法,是她勾引的石友三。” “那一定有目的。” “是的!我想起来了,她一直想调到供应室去。供应室不用值夜班,福利也比其它科室好,她一直想去。” “原来如此!”苏明晓又点上一支烟,“她有求于石友三,石友三没满足她的要求,于是……不过刘瑶,她和陆百铸一样,在袭击老石的问题上同样说不通。” “在抢救过程中呢?”刘瑶追问。 “手术台上她做不了手脚,除非是……” “氧气!” “是的!这是惟一的渠道。”苏明晓道。 刘瑶急了,“问题是,我仔细检查过氧量、气表和各个连接部,没发现任何问题!” “别忘了,你中间和许bbr>藏书网医生抬过一次沙发,又聊了十几分钟。在此期间,她完全有时间消除所有痕迹。” “老天爷!”刘瑶的心凉了,“这么说,责任也有我一份儿!” “别吓唬自己。”苏明晓没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施行手术前你是严格检查过各种器械的,至于有人从中做手脚,和你无关。” “不不!”刘瑶越发不安,“我毕竟是麻醉科的负责人,又是亲临现场的麻醉师,问题若出在我手下,责任是推不掉的!” 苏明晓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把问题说透了。刘瑶一向精细认真,这时候你要让她不胡思乱想,已经晚了。 “我说刘瑶,你千万别瞎想。石友三那种人,毁了也就毁了,没什么可惜的。” 刘瑶使劲儿摇着头,“这是两码事!我……我毕竟是个医生。老苏,你认为夏颖做手脚的可能性有多大?” 苏明晓笑道:“你已经问了三次了。” “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嗯!百分之八十至百分之百!”苏明晓肯定地说,“然而,现在你一点儿把柄也抓不到了!” 刘瑶软了,她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希望石友三能奇迹般地复苏,希望那仅仅是一场虚惊。 “刘瑶!”苏明晓拍拍她的手,“事已至此,咱们在这儿瞎猜是没有意义的,照眼前的状况,真请来桑楚,也无济于事。算啦!” “不!不能算!”刘瑶上来了牛脾气,“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不为石友三还要为我的名誉呢!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 “你不想活啦?”苏明晓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你已经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现在需要休息了!” “你别管我!”刘瑶的头抵在桌沿上。 “要不……”老苏无计可施,“我和公安局联系一下,请那位老侦探帮帮忙?” “别!我自己来!”刘瑶十分固执。 苏明晓急了,“你可别胡来,闹不好……” “闹不好什么?” “闹不好……闹不好有人会朝你下手的!” “你说夏颖?” “不光是夏颖!”老苏加重了语气,“一旦我们的分析有误,威胁你的人就不是她一个了!” 刘瑶缓缓地抬起头来,面色如纸。 时..t>间悄悄地流逝着,又是一天过去了。 翌日黎明,刘瑶像以往一样去上班。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lCU打电话。回答是意料中的,石友三毫无复苏的迹象。 算来,已经接近三十六个小时了。 夏颖进进出出好几次,脸上总是那么毫无表情。她想试探一下,话到嘴边,又用别的事岔丁过去。老苏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眼下正是命若悬丝的时候,不光石友三命若悬丝,还有自己。一旦让凶手察觉自己在查证什么,危险就大了。 撒手吧,算啦! 她利用取报告的机会去了趟院务部,别的话没说,只找老朱落实了石友三是否有钱物损失的事。回答很肯定,石院长没丢什么东西。老朱顺便告诉她,病人家属不听劝阻,硬是探视了两次。她能说什么? 医院办公大楼距大门不远,但摊贩们要到傍晚才来,现在还没法打听。 往回走的路上,她多丁个心眼儿,从ICU的运货走廊绕到了观察监护室。值班医生告诉她:石院长的情况不太妙,恢复意识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话说得留有余地,但谁都明白。 她没有走近石友三的病床,只远远地凝视了一会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尽量避免探视,别管是什么人。”她叮嘱道。 值班医生送她出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治疗方案。ICU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她没话说。忽然,对方提出了一个和治疗无关的问题:“老刘,听说石院长和你们麻醉科的小夏有事儿?” “你听准说的?”刘瑶一下子愣了。 对方笑笑,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正不是我编的。” 刘瑶很恼火。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苏珊,可她不相信苏珊在叮嘱自己保密的同时再去宣扬。忍了忍,她没把苏珊的名字抬出来,“没有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对方只是笑。这时化验员拿着血常规化验单来给他看,刘瑶便告辞了。她听值班医生低声斥责那小姑娘,“这是今天的,昨天那张呢?” “昨天给忙忘了。” 刘瑶停住步,发现ICU也有漏洞。她不放心,返回来问道:“常规指数怎么样?” “血脂偏高,其它还在正常值范围内。”值班医生把化验单给刘瑶看。 刘瑶摆摆手,她知道石友三有高血压,血脂一般都会偏高。 离开ICU,她快步地回到麻醉科,把苏珊叫到办公室,劈头就问:“小坏蛋!你是不是把昨天对我说的事又告诉别人啦?” 苏珊吓坏了,“没有?我对谁也没说。” “可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了!”刘瑶急得直拍大腿,“你可别骗我!” 苏珊一下子哭了,“这叫什么事呀!我确实没对外人说过。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我不明白,”刘瑶叫她别哭,“那事还有别人看见么?” “不会!只有我看见了。可有没有人听见我就不敢保证了。99lib?那种宿舍楼!” “算了算了!”刘瑶不再迫问,“擦擦你的脸,干活儿去!” 苏珊磨磨叽叽地走丁。 刘瑶呆坐了一会儿,终于沉不住气,起身去储藏室。氧气瓶都摆在那里,有必要再检查一遍。尽管她已知没有什么希望,却放不下这个事儿。 记忆中使用的和备用的氧气瓶共有两只,编号分别是2114和2377。没错! 沿着过廊往前走,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没有什么声音。为了减少别人的注意,她没开过廊上的灯,越往里走越黑。过廊的地面呈缓坡状,两侧有防滑线,拐过角,就是贴有防火标志的大门了。她在门前停留了片刻,往左右看看,没有动静。左边通锅炉房,右边通住院部大楼。 她轻轻拧开门把手,侧身闪进去。手在背后轻轻一推,门关上了。屏息站了几秒钟,她才摸到开关,啪,灯亮了。 氧气瓶依次立在墙角,中间叠放着些钢架床和升降台,这都是有待修理的东西。她适应了一下光线,便小心地沿着一侧的墙壁藏书网往前走。这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么做是没意义的,气表和管线都不在,查看什么呢?谁也没本事在氧气瓶上作文章。除非氧气被偷偷放掉了?不会!真那样早被发现了。 2114。 她晃了晃那气瓶,很有分量,显然是有氧的,而且还不少。2377找了会儿也找到了,存储量比前一个还多。 没有意义。 她蹲下身,揉着胀疼胀疼的太阳穴,不知再做些什么。很显然,照自己这么干下去肯定是徒劳的,甚至会招致不测。 她有些害怕丫,赶忙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门边的灯啪地被关掉了,一片漆黑。刘瑶想叫又忙捂住嘴。片刻的惊恐后,她终于镇静下来,脊背贴在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有人进来了,而且是冲着她来的。这时候,任何一点儿响动,都会暴露自己所站的方位。 没有声音。 她悄悄地伸出手臂往前摸,身子移动了些。她需要离开方才呆的位置,打乱对方的记忆,因为现在双方相互看不见。 对手无疑是有备而来的,脚下丝毫没有声音。储藏室里充满了一种死一般的紧张空气。 哐啷,不知是谁碰倒丁个输液架。 是刘瑶,因为她的颧骨一阵刺痛,撞得不轻。她顺势抓住那根输液架,像探地雷似地往前摆动着。有了这个东西,她心里踏实了些。只是后头那个生铁铸成的底座非常沉。那人在什么地方?她侧耳谛听着,毫无声息。会不会绕到了自己背后?她急忙侧过身子,照顾着左右。 渐渐接近房门了,她紧张地屏住气息。那人会不会就站在门口?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的汗毛立刻乍了起来。是的,那个不速之客根本就没往里走,否则绝不可能没有动静。 她收住了步子,弯下腰,腾出一只手沿着墙壁往前摸,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摸到电灯开关。她现在太希望知道那人是准了。 突然,她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摸到的不是开关,而是一只冰凉的手! 啪!灯亮了。 站在门口的是个脸型尖削的女孩子。 夏颖! 第七章 小巷深深 “啊,尊夫人的情况可不太妙呀!” 桑楚那对小眼睛盯住了苏明晓的脸,指间的烟头烧得剩下个屁股,指甲盖被熏得焦黄。 “确实不妙!”他重复了一句,“苏先生,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苏明晓笑不出来了,桑楚说出了他最最担心的那句话。怎么解释呢?告诉他是刘瑶不让说的?莫名其妙,你这个当丈夫的是干什么吃的?他端起二毛给他泡的那杯茶水,想喝又放下了,“是这样,桑先生!好歹还没死人,我怕给您添乱,您不是正在办一个案子么?” “那个案子刚刚了结。”桑楚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紧接着又摸出了一支,“您这儿又来了个搞破鞋的。不错,我一向不爱插手这类恶心人的事,可这次有所不同,是吧二毛?” 助手二毛赶忙接茬儿,“是是,确实不同。” 他以为老桑楚这话问得很多余,事情已经出了,而且还有发展的趋势。从老苏所介绍的情况分析,这原本就是一起未遂谋杀,已超出了治安部门的管理范围。可这位苏先生,居然隔了一夜才来报案。更可气的是第一附属医院,至今没有动静。 三个人起身往楼下走。 桑楚不能光听藏书网介绍,尤其是这种间接介绍。他必须会见与此案——假如真能成立的话——相关的每一个人,落实每一个细节,特别是那个行淫成性的石院长挨黑棒的经过。这才是全案的焦点,忽视了这个情节,后头的一切都不能成立。 上车时,苏明晓有些迟疑,“桑先生,我还用去么?” 桑楚拉开车门,“还是去吧,我有些事还想在路上问你。” 车子开出了公安局大门。“咱们来说说那位石院长。”桑楚道,“老苏,性这个东西有遗传么?” 老苏苦笑,“您大概问错人了。我对性学从无研究。” “我估计有。”桑楚十分肯定地说,“那位石院长也太那个了!小六十的人还如此旺盛,不能不说是一种病态。” “这倒可能!”老苏道。 “二毛,是不是特长见识?干咱们这一行的,什么怪鸟儿都碰得上。” 他原本计划搞完那个案子的侦破报告就走,北京已经来电话催了。可这突然降临的新案子,引出了他挡不住的兴趣。在性学方面,他还缺少些有代表性的案例。这种机会靠找是找不到的,得靠碰! “老苏,尊夫人很了不起!”他望着前边的路,“能穿透现象往背景上下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尤其令人叫绝的是,她能对每一个有关人都提出问号,这一点差不多接近专业了。” “您还是别夸她了,我现在最怕的是她出事。”苏明晓道,“再说了,从严格的意义上讲,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怀疑许医生。” “许桐。”桑楚的记忆力是惊人的,“那么陆呢?陆百铸?” “不好说。”老苏道,“陆和许不同,陆的精神刺激要比许大得多。” “最大的是夏……,夏颖。”桑楚看见了医院的大门,“二毛,停车!” 车子在距医院七八十米的路边停了下来。桑楚弄开车门道:“老苏,你在这儿下吧,坐公共汽车回去。” 苏明晓不明就里地跨下车,“桑先生,你在拿我当猴耍!” “不不,绝无此意。”老桑楚拉上车门,“我不希望你掺和进来,完全是替尊夫人着想,否则就太显眼了。” “对对!”苏明晓领会了桑楚的意思,拍拍车篷穿过了马路。 这老家伙确实有一套呢! 望着远去的公安吉普,他?99lib?暗付道:一个能人!浑身都是有主意的能人!以前是听人讲他,而今终于目睹了。小矮个,干瘦干瘦,两个眼珠子盯着前头能知道后头,此外,还有一张叫你哭笑不得的嘴。 跟着他能多活十年! “进来,把门关上!” 沉默终于被刘瑶打破了。她头一次这么严厉地说话,这严厉使夏颖不敢拒绝。储藏室的门咔地一声关上了。夏颖惊惧地望着她,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谈话是不可避免的了,关键是怎么谈。 开门见山,还是…… “夏颖,我想听你解释!”刘瑶把输液架靠墙立好,口气放松了些,“你来干什么?” “我……”夏颖垂下头去,“我只不过想关掉这盏灯。” “不对!你明明看见我在这里!”刘瑶一针见血,“最好别撒谎!我看不见你,你难道也看不见我么?” 夏颖迟疑了一下,承认了,“是,刘医生,我看见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灯关上?” “我怕你看见我。” 这回答似乎是合理的,刘瑶望着对方的脸,“既然如此,关了灯为什么不走?” 夏颖抬起眼皮,“我……我想知道您在干什么?” 哦!见鬼了!刘瑶差点骂出来。不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离正题不远了。要不要点破?她有些举棋不定。 不料,夏颖脱口而出,“您、您是不是在检查氧气瓶?” 完了!瞒不住了! 刘瑶发现自己稀里胡涂地变成了被审问的对象,怎么搞的?莫非她在怀疑自己?不!不像!要不就是所谓的贼喊捉贼! 也不像!刘瑶隐约间感到一种近乎于一致的东西。难道她也在寻找……线索? “不不,检查氧气瓶干吗?”刘瑶决定进一步试探,“我只不过清点一下器械,看看哪些需要维修。” 夏颖望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对,您在骗我,我看得出来!今天一早我就看出来了,您心里有事!” 啊!这个鬼! 刘瑶大大地为难了。说不说?时间地点都比较合适,加之对方明显有一肚子话想说。还是再看看…… “废话!我心里能有什么事?”刘瑶努力做出个笑来。 夏颖的眼睛里闪动着无法被愚弄的光亮,没吭气。 刘瑶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出了口气。她决定还是先别问,准敢肯定对方不是在摸底呢?再说了,夏颖是现在最可疑的人,留一手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她为啥偏偏提到氧气?按照通常的逻辑,她最需要回避这个才是。 “夏颖,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夏颖的目光游移开去,“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老天爷!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刘瑶的思维顿时乱了。不行,凭现在的心理状态,自己是斗不过这个女孩子的,最好就此打住! “瞎说,这不是好好的么!”她拉开门,“走吧走吧,别胡思乱想了。” 谈话就这样被掐断了。夏颖垂下眉毛,默默地出了门。刘瑶关掉灯,和她并肩沿着过廊往回走,一路无话。 刚回到办公室,苏珊便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我的妈咆!你们藏到哪儿去了?院务部叫咱们赶快去,警察来了!” 刘瑶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她知道,这肯定是苏明晓干的,事情将由此发生剧变。不经意,她又触到了夏颖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苏珊,院务部叫咱们都去么?” “都去!凡是参加抢救石院长的人都去!” 刘瑶理了理额发,拔下抽屉上的钥匙,道:“那好吧,咱们走。” 桑楚——言不发地坐在沙发角落里,用眼角的余光依次瞟了瞟传来的这几个人。 陆百铸,五十一二岁,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一张叫人不愿多看的长脸,整个一个倒霉鬼的感觉。当然啦,老婆跟别的男人睡觉,搁谁头上都不会没事儿! 许桐,三十六七,个儿不矮,头发很讲究,无疑是个自视颇高又比较认真的人。他就是那个主刀。这个岁数就能领衔鼓捣别人的脑袋,一般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经常被人穿小鞋。这种事哪儿都有,但不是谁都有机会把整他那主儿的头盖骨掀开。 器械护士,姓胡,二十四五,可能刚做过新娘,容光焕发。 巡回护士苏珊,小娃娃。不!也有二十了。这个年龄的人,谁要是还把她当小孩儿看待,那就大错特错了。 巡回护士夏颖,一脸官司。论年龄和苏珊差不多,可生着一对和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一朵花如果缺少水分和阳光,八成就是这副样子,人同此理。 院务部主任老朱,彻头彻尾一个不知所措的废物!属于那种别人惹祸他来擦屁股的主儿。当然当然,抢救上他还是比较有一套的。但出事不报案,而且口口声声说他没想到过报案,这就不能不说是失职了。八成是搞医不行才改行政的,遗憾的是,干行政他也不行。如果能及时报案,现场总还不至于拿不到。 最后,老桑楚的目光停在了麻醉师刘瑶身上。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看就知道是那种除了工作和家庭别无爱好的人。年轻时肯定顶精神,现在不行了,韶华已逝。眼下,惟有她是用心最多的一个人,把一个奇妙的案子揪出一根线头,足见其精细敏锐,知之甚多。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这藏书网样的人也最值得怀疑。桑楚先生之所以把她头一个排除在涉嫌者之外,事实上来源于那位黏黏糊糊却非常正直的丈夫,苏明晓。 除此之外,据老苏介绍,还有两个人需要见一见,那就是受害者的夫人唐碧君和出租汽车司机唐皓。 好了,可以开始了! “诸位!”桑楚站起来,“今天请你们到场,主要是相互认识一下。我叫桑楚,这位你们就,11他二毛,有关第一附属医院院长石友三遭人袭击一案,由我们俩联手进行调查。现在,受害人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距离复苏期限还有三十余小时。这个时跟是个虚数,也许用不了那么久,也许要数倍于它,或者永远不会醒来。所以,靠受害人提供凶手特征,暂时还不可能。我惟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咱们在场的每一位包括我们两个警察,都不要去打扰受害者。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至于下一步需要各位提供相应情况,我们会单独找你们淡的。朱主任,我的话说完了。” 老朱闹不懂,怎么就结束了? “桑楚先生,您不是想了解情况么?” 桑楚耸耸肩,“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想和有关人见见面。说到谁袭击了石院长,我估计在场的各位都藏书网提供不出什么,对不对?” 他望着每一个人的动静。现在还不能把第二个问题——抢救的过程端出来,那要分别谈。 众皆无话。 桑楚摸出支烟,在桌面上磕了磕叼在嘴上,刚要点火又取丁下来,“各位,你们谁知道石院长的侄子怎么找?他是惟一的当事人。” 在这里,他格外强调“惟一”二字,目的是把人们的思维限制在袭击事件上。眼下还不是谈手术经过的时候,过早地提出来,只会陷入被动。 没有人响应他的话。 老朱提议先去见见石夫人,桑楚想了想,觉得意义不大,便问谁愿意陪他去看看石友三挨打的那条小巷。刘瑶想去,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相信桑楚会找她细谈的。 结果,许桐被迫充当这个向导。 苏珊悄悄问刘瑶;“我能不能跟着去看看?” “别起哄了。”刘瑶道,“你以为这是好事么?” 苏珊的眼睛追着二毛:“您看那大高个儿,像不像外国人?” 刘瑶没答理她,扭头走了。 苏珊便自作主张地跟着去了。一行人出了医院大门,步行往西,走出半站地光景,就看见了药研所的牌子。苏珊说穿过药研所,从后门出去就是那条巷子。 桑楚蛮有兴趣地瞟了她一眼,问道:“那天不是唐皓把石院长弄回来的么?” “对,听说是。”苏珊点点头。 “唐皓的出租车绝不可能穿过药研所。” “那当然。” 桑楚笑了,“所以,我有心要重新走一遍他所经过的路线,而不是纯粹去看一条破巷子。” 这么一来,便多走出一两百米。 前面是条挺宽的马路,小巷位于马路的右侧。桑楚明白石友三为什么要穿巷而过了,它至少可以省方才那么一段路,一两百米。 “许医生。”桑楚在路边停下了步子,摸出支烟点上,“咱们打个比方,那天下车的是你而不是石院长,你会不会穿巷而过?” 许桐点点头,“是的,估计我也会,因为这毕竟是条捷径。” “小巷里有居民住户么?” “没有,那是药研所的外围院墙。” “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穿巷而过的人基本局限于药研所和附属医院的?” 许桐想了想,同意这分析,“嗯,应该是这样。” 若不是苏珊的出现,桑楚是想和许桐聊聊的。苏明晓所介绍的情况过于间接,而且全部来源于他妻子刘瑶,用此来判断一个人,远远不够。可惜的是,许桐表现得很不主动,你不问,他绝不说话。 “走,咱们去问问那个卖香蕉的。”桑楚抬抬手,快步朝巷口走去。 那个香蕉摊就支在路边偏左的墙根下,极其简陋。一辆破永久自行车,货架子上搭了块板子,板子的另一头由一根手腕子粗细的枣木棍子支着,木板上摆着几串黑不黑黄不黄的东西,那就是香蕉。 卖香蕉的是个乡下人,五十多岁,病恹恹的样子,脖子上吊着个旧军用书包,光脚穿着双胶鞋,懒洋洋地不像在做买卖,看着过来几个人,也没什么反应。桑楚望着那张灰不灰黄不黄的脸,摸出支烟递过去。不料对方嗤了声鼻子,“你们老警就抽这种烟呀!” “凑合抽吧,我有事情问你。” “收买我。”小贩接过烟。 “就算是吧。”桑楚帮他点上,然后指指旁边那小巷,“经常有人打这儿走么?” “人没怎么见过,倒是常有几只猫进进出出。” “那里头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巷子那头儿大概是美国白宫。” “噢,很长见识。”桑楚笑了。 “还问什么?”小贩睨视着二毛。 桑楚趋过身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老兄,这里头是发生凶杀案,你大概不会奇怪吧?” 小贩怔了一下,猛然龇了龇牙,“您看我像不像凶手?” “像!真像!”桑楚满意地带着人进了小巷,大拇哥朝后一指,“这位,肯定是哪个曲艺团优化下来的,肯定!” 二毛笑道:“连做买卖都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 “没错儿!”桑楚倒退着寻找,“喂,许医生,苏护士哪儿去了?” “好像进去了。”许桐往小巷深处努努嘴。 “扯淡!”桑楚骂了一句,“这姑娘……算啦算啦!二毛,喊两声。” 二毛喊了两声,苏珊却从后边跟了上来,老远站住说:“我不想进去了。” “不成!”桑楚朝她招招手,“今天你非得跟着桑大爷走一趟不可!看看你们石院长遇险之地。二毛,拉着她!” 这么一吓唬,苏珊更不敢往里走了。二毛说没事儿,大白天的,再说还有这么多人。苏珊这才跟了上来。 确实足一条挺阴森的小巷,天知道石友三哪来的那么大胆,黑咕隆冬地愣敢一个人往里走。苏珊靠近桑楚,小声问道:“喂!哪儿是我们院长遇难的地方?” “不是遇难,是遇险!”桑楚纠正道,“因为他现在还没死。喂!你们估计他会不会看见凶手是谁?” 第八章 性变态者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问出这样一句叫人浮想联翩的话,真可谓大有深意。 许桐停住步子,回头望着桑楚那张意味深长的小瘦脸,暗自钦佩这老警察的聪明。聪明就聪明在他的含蓄。许桐和刘瑶的看法正相反,他们不认为桑楚做的那番开场白没有意义,不,非常有意义。他道出了一个很要紧的内容,那就是不准任何人探视,那句话的潜在含意非常清楚:他至少在眼下,还不相信任何人! 不管怎么说,摆在人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石友三还没死!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仅凭这一点,许桐便认定这老警察是多么地非同小可!桑楚……这个名字好像听谁说过。一路上他都在回忆,但没回忆出名堂。 许桐这两天差不多变成“回忆机器”了,好些个早巳淡忘的东西,纷纷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最后,一切一切都聚焦在这一突发事件上。夏颖,那姑娘的影子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空间,拂之不去。他同意刘瑶的分析,夏颖所谓“听”来的东西,实际上正是她亲眼见到的,电话也肯定是她打的。陆百铸酗酒,石友三遭人暗算,均有出处。最终,导致了自己手术的失败。像一条链子,环环相扣。 绝对是个阴谋! 连闩来,他丝毫没有放松对陆百铸的观察,估计对方也看出来了。但准也没有表示,打的是肚皮官司。他几次想找刘瑶聊聊,却又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风声比预想的小,不要因一时疏忽而闹大,他担心的是这个。 现在不同丁,警察驾到,事情蓦然升级。而且这个姓桑的老警官一句话掐断了人们接触石友三的可能,第二句话便切中了要害:石友三还没有死! 这分析与刘瑶的说法不谋而合:谋杀还会继续!不同之处在于,刘瑶仅仅是分析分析,而警察却不光是靠分析吃饭的,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另一部分人注定要倒霉。 摆在面前的事实非常严酷:刘瑶、陆百铸,自己、苏珊和夏颖,当然,还有器械护士小胡,六个人,这个抢救集体的每个成员,都将成为警察的怀疑对象。尤其是自己,一来是主刀医师,二来还和石友三有怨,无疑会成为重点对象。当然,他知道自己没有挟私报复,无论发展到哪一步,他都说的清楚。可其他人呢?老实说,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比石友三优秀,为一个狗屎不如的家伙而毁灭一个好人,他许桐太不情愿了! 为此,他宁肯背那个手术失败的黑锅。几天来,他殚精竭虑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至于石友三,他料定此人再不会醒来了。 许桐打定主意,不向警察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尽自己的努力保护好人过关。 “哦,桑先生!”他抬头看看上方,“我想石院长能看清那个打他的人,肯定能!” “请谈谈理由。因为我发现这巷子里没有一盏路灯,显然相当黑。” 许桐嘴角牵出个笑,“理由嘛,是这样,从受害者遭击的部位分析,他当时是正面直对那人的,而且相当近,即使巷子很黑,总会有些天光吧?” “是的!很有道理。”桑楚合眉沉思片刻,“许医生,我看了患者的CT片,同意你的分析。但从那片子的情况看,我认为他很快就能醒过来,你认为呢?” 许桐笑了,看看二毛和苏珊,最后把目光转回桑楚身上,“请您别忘了,我是个医生。叫一个医生说出肯定的话,怕是很难的。” “啊!真这样的话……我是说,他一旦不能恢复意识,许医生怕是要担责任了。” 苏珊禁彳;住哦了一声。 许桐拍拍她的肩膀,“前提是我真有失误。” “如何分辨有没有失误?”桑楚问道。 “死后尸检。” “啊!好主意!”老桑楚不问了,倒背着双手往前走。谁都看得出来,这老头似乎很满意。 过去几十个钟头了,现场意义基本消失。巷子到底只是条巷子,得不出什么答案。两侧都是墙,一侧是红砖,一侧是灰砖。灰砖那侧是药研所,桑楚问许桐另一侧背后是什么地方。许桐告诉他,一大半是医院的宿舍区,余下部分被建筑部门征用了土地,说是要盖幢什么建筑。 “游乐宫!”苏珊道。 “啊!妙极了。这边玩儿出心脏病,拉到隔壁就能治。”桑楚弯下腰来,认真地寻视着墙皮和青石路面,“许医生,受害者没出血吧?” “外头没有,全在颅腔内。”许桐道。 “衣裳扣子,或者身上其它什么小零碎儿,有没有遗失的?”桑楚例行公事。 “这不归我管,得问麻醉师刘瑶,术前准备是她们做的。噢,问苏护士也行。” 苏珊摇头道:“没有,我没发现什么。不过,可以问问夏颖,她负责消毒。” 桑楚唔了一声,直起腰来,“二毛你看,这条巷子极窄,但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可见没发生过搏斗。但有个问题需要提出来,那就是凶手,或者如许医生所说,那个打他的人,是从哪个方向出现的,从前头还是从后头?” “当然是从前头。”许桐道。他敏锐地捉到老桑楚的话中之话。凶手,打他的人,表面上看是一回事,但细想 540e." >后,却有好恶之区别。这老警察,真厉害。 “为什么说得如此肯定?”桑楚迫问。 “这还用问么?假如从背后袭击,打中的应该是后脑部位。” “那他就没救了!”桑楚笑道,“但请注意,如果受害者听到什么声音,完全可能转过身去。” “我认为凶手是从前边来的。”苏珊道。 桑楚道:“不错,一般来说是这样。” 小巷不久便到头了,一无所获。出现在前头的是条丁字形短街,有一个后门通医院宿舍区。桑楚往两侧看看,认为凶手从正面而来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么干要比从后边袭击成功率高。走黑路的人大多比较关注背后。 一行人从后门进去,走过一段生着杂草的墙角,桑楚站下了,“有劳二位,你们可以走了。噢,我怎么才能见见石夫人?” “我带你们去吧。”说话的是苏珊。 许桐舒出口气,笑笑,“她带二位去最合适,因为石夫人是她干妈。” 桑楚踩灭烟蒂,冲许桐点点头,拉着二毛跟苏珊走了。 石夫人对警察的光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她声称已做好了报案的准备了,要不是侄子挡着,今天就准备去。 “您是说唐皓?”桑楚望着这位小巧玲珑的老太太,发现她手里攥着个暗绿色的小玉佛,问道:“他为什么挡着?” “他认为他姑父的手术有问题。” 桑楚不解地看看二毛,“这就怪了?真有问题的话,更应该报案才是。” “他想拿准了再说。” “错了!大错特错了!”桑楚道,“等他拿准了,黄花莱都他妈凉了!噢,对不起,我说话有点粗鲁。” 老夫人没说什么,请桑楚坐下说话,又咐吩苏珊泡两杯茶。 石友三盘踞的这小院的确不错,青砖墁顶的大瓦房,带走廊的前厅,镶木地板和外头的花池子,从里到外透着高贵。有个开出租的侄子,有个当护士的干闺女,本人又是一院之长,够得上部长级待遇了。只可惜,桑楚一进门就感到,这个家不一定幸福。是了是了,男的六根不净,再赶上个笃诚信佛的夫人,也算是个特殊的组合了。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石友三四处“打野食”的原因。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很重视石夫人所提到的这个情况:她侄子唐皓认为手术有问题! 不妙!非常不妙! 截止到目前为止,老桑楚仅从刘瑶的丈夫苏明晓处听到过这个提法。许桐虽然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但没有明说。唐皓的怀疑从何谈起,他歪头望了苏珊一眼,对,她! 这是联接石家和医院的一个特殊纽带,不过,她又是如何发现手术有问题呢?要知道,这个手术的专业性相当强! 嗯!若闹得家属和医院干起仗来,事情就麻烦了。 “夫人!”桑楚接过茶,放在桌子上,“咱们大伙都冷静一下好不好?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认为那个手术做坏了,至少我向朱主任了解情况时,没听说过。不是要观察四十八至七十二小时么?咱们最好耐心等待。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是寻找袭击石院长的凶手。您以为呢?” 唐碧君很不友善地抢白道:“人要是醒不过来,找到凶手又怎么样?” “别激动,您心脏不好。”苏珊拍拍老太太的手背。 老太太叹了口气,语调放低了些,“好吧!就观察七十二小时,人要是真醒不过来,我要院务部给我个说法。” “您要什么说法?”二毛插嘴道。 石夫人忿忿然,“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许桐主刀,可他们不听,一定要他上。更可气的是,颅外科的陆主任偏偏又喝了酒,都赶到一块儿了!你说怪不怪?” 桑楚捏着下巴没吭声,随即朝苏珊扬扬手,“苏护士,你不能长时间脱岗。” 苏珊只得怏怏地走了。 唐碧君絮絮叨叨往下说,桑楚和二毛静静地听着,内容及其经过,没有超出苏明晓的陈述,只消再找刘瑶落实一下就行了。甚至可以这么说,老太太知道的情况还没有刘瑶多。她的丈夫和陆百铸的女人的事,bbr>老太太就旨定不知道,否则,她就不会力主陆百铸主刀了。还有,石友三和夏颖那档子事,苏珊会告诉老太太么?按说不会,暂存疑。 “石夫人,”桑楚耐着性子等对方把话说完,抬手道,“您淡的这些情况,我们已经记下丁。现在请您想一想,石院长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是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老太太挤挤眼睛,“谁和他有仇呢,非要把他打死不可?” “您想出来了么?” “想不出来,我确实想不出来。”老太太摊开手,“他是得罪丁不少人,可还不至于下此毒手吧?比如许桐。” “不至于、不至于,那是工作上的事。”桑楚比划了一下,“您可能还没领会我的意思。我是问,出事前,他本人有什么反常么?” “这个我倒没留意。”石夫人道,“那几天他身体不太舒服,没去上班。直到出事那天晚饭后,才出门去看个朋友,结果……” “看什么朋友?”二毛问。 “外地来开会的。” 桑楚敲敲茶几:“他在家呆了几天?” “三天还是四天……” 与掌握的情况吻合。陆百铸接到电话后,他就“生病”了,无疑是被捉了奸。 “石夫人!”桑楚站起来,“按照规定程序,我们有心要看看被害人的房间。您不会见怪吧。” “那当然,请吧。”老太太没有起身,“他那个屋子又脏又乱,我从来不进去。” 桑楚、二毛站起身来,随着保姆往石友三的卧房去。卧房在后头,一门一窗,窗帘拉得很严实。保姆推开门就走丁,二人举步进屋,拉亮了电灯。 “见鬼!”桑楚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个狗窝。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没一样摆在该摆的地方。 挺厚的纯羊毛地毯,皱皱的;挺好的精装书籍,乱堆着;落地大灯,耷拉着罩子;大席梦思床,堆着好几床毯子;红木衣架歪立在墙角、仁头吊着顶呢帽;惟一端正的是床头墙上那张大油画,临摹作品,画面上是一只倾覆的海盗船,凝固于船头处的海浪与礁石点染着气氛。毫无疑问,这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画面上的人物没有一个穿衣服的。那个肤色黝黑,生着一脸连鬓胡子的大海盗,正鼓满浑身的腱子肉,将挣扎中的金发女子揽在臂弯处。那女子扭曲的身姿与海盗的阳刚与凶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浪漫与写实融于一体,典型的人文主义画作。 可此画挂在这间房子里,只会使人想到淫欲。审美?屁! “是不是很开眼?”桑楚在呆若木鸡的二毛背上捶了一拳,“看傻了?” “性变态。”二毛嘀咕了一声。 “由此而下结论,没有说服力。”桑楚掩上房门,“来,检查完再傲定论。” “翻翻那些书。”桑楚指指胡乱堆放的书籍,对二毛说,“看看有没有异性的照片什么的……喂,说你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二毛正在翻一本东西,“你看,这个算不算?全是异性,而且一丝不挂。” 桑楚接过那本装帧精良的画册,翻了翻,“人体。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比如中国女人的照片,我是说——照片!” “没有照片。”二毛道。 两个搁下那几本人体画册,抬头看看顶篷,不知还往哪儿找。 “二毛,你先翻着,我再去和老太太谈谈。” “谈什么?谈他们家老头子胡搞的事?” “对!就谈这个。”桑楚道,“不过,我不会这么不带打弯儿的问。你翻翻床上那些东西。” 说着,桑楚拉门儿出来,绕过花池走进客厅。唐碧君正蜷在沙发里愣神,小玉佛搁在膝盖上,是一具雕饰得十分写实的弥勒佛。见桑楚进来,赶忙直起了腰。 “桑先生,结束了么?” “啊,快了。”桑楚在老太太对面坐下,端起已经不热了的茶水喝了一口,“石夫人,我想了解一下你丈夫的身体状况,他没什么病吧?” “您的意思是说……” “是这样,颅脑受伤者能否恢复意识,除了处理及时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身的身体条件。我想判断一下他将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 老太太的面孔立刻板起来,“您……您想为主刀医生开脱。” “绝无此意!你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么?” “我只能告诉您,他身体很结实,非常结实。” “噢!”桑楚转着脑筋,怎么也找不到理由把话引到石友三的裤腰带以下。闹不好的话,老太太会反感的,“啊!是这样,我们发现您丈夫存了不少补品,补气、补血,壮阳!” 老太太浮出个苦笑:“那都是人家送的,快成药铺了。” “专卖店!男性药品专卖店。” 老太太的眼珠子一下子盯在桑楚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冷峻,“桑先生……你!人都变成这样了,您还有心打哈哈!” “哦!抱歉抱歉,我只不过随便说说。”桑楚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沉默了几秒钟,他把话引到唐皓身上,“石夫人,听介绍,是您侄子最早发现您丈夫的?” 唐碧君半天才点点头:“对,他送了客人回来,没见他姑父的影子,马上就急了。” “他想到会出事么?” “他说他想到了。” “我们怎么才能见到他?” “只有等晚上……噢,不—一定,你们可以打电话呼他。”老太太把桌上的一个小本儿拿过来,找到个号码递过来,“这是他的呼机号。” “谢谢!”桑楚抄下了那号码,“石夫人,唐皓一直跟着你们么?” “九岁时过继来的,我们没有孩子。” “原因在谁?”桑楚战战兢兢地问,“我是说,你们为什么没有孩子?” 老太太不乐意了,“桑先生,我可是快六十的人了,问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桑楚不敢问下去了,正好二毛回来,两个人便告辞而出。老太太欠了欠身子,没站起来。 刚离开石宅,二毛便诡秘地笑了,“大有收获,大有收获!” “捡到金元宝了?”桑楚点上支烟,往前走着。 二毛凑近他,鬼鬼祟祟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一条弹性很好,又轻又薄的小裤衩。 “咦!你这个洋毛子,好有能耐!”桑楚兴奋起来,“在哪儿发现的?” “枕头瓤子里!”二毛抻着那松紧带,“来戏了,老总!石友三哪来的这东西?肯定是带人来奸宿留下的!” “确实是性变态,他留这个干吗?” “我早说过……”二毛话音没落,小裤衩被弹了出来,粉蝴蝶般地飞到房顶上。 桑楚噗地笑出来,“妈的,人不能太冲动1够下来,二毛!” 第九章 都成了好人 刘瑶正对着墙发呆,后背突然被人捅了一下,她蓦地转过身来,是夏颖。 “小夏,你……”望着对方那苍白无色的脸,刘瑶心头一阵悸动,“你要干什么?” “我想和您谈谈,现在就淡!”夏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我快受不了啦!” “别激动,别激动!”刘瑶这么安慰着对方,自己的心却在突突地撞着胸口,“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去把门关上。” “不!”夏颖拉住她的袖子,“不在这儿说,咱们换个地方,到后边的水池子那儿!” 刘瑶没有办法拒绝,立刻同意了。她让夏颖先去,说自己马上就到。 夏颖在水池子边上伫立着,修长的身子显得那么瘦小,深含的内心被蓦然降临的恐惧取代了,仿佛变了个人。刘瑶站住,她就开口了,“刘医生!听我说,我知道谁在手术中做了手脚!” 刘瑶的心剧烈地震撼了,不光因为她甩出这串重磅炸弹似的话,更因为她话语中所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她指的是别人! 既然如此,她吓成这样子就很不好解释了。 “夏颖!”刘瑶拼命使自己保持着镇静,“既然知道,你应该对公安局说。” “不!我不能说!”夏颖用力地摆摆手,“我不能说!” “为什么?”刘瑶想看看她如何表演。 “我恨石友三,我诅咒他现在就死掉!所以我不愿意把做手脚的人告诉公安局!” 刘瑶心头一激灵,因为这种感觉她也产生过。但是,她确信夏颖在做戏!方才的感觉很可能全是错觉。 “夏颖!我警告你!”刘瑶的口气眨眼间变得不客气了,“咱们现在面对的是一起未遂谋杀,胡说八道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刘医生,你怎么了?”夏颖惊愕地面对着刘瑶变色的脸,“你……不想听我说?” “不想听我就不来了!” “不对!你的确不想听我说,早上在储藏室我就看出来了!”夏颖往后退了两步。 刘瑶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便舒出口气,缓声道:“小夏,你应该明白一点,跟我说我也是要汇报给警察的,一样!” “你不会,听我讲完你就不会丁!”夏颖的口气里充满自信,“你这个人很善良!” “好啦!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相信警察也是善良的,” 夏颖沉默了,仿佛在玩味刘瑶这句话,最后终于抬起头来:“刘医生,我觉得这个手术是陆主任、许医生和苏姗共同干的!” “哦!天哪!”刘瑶快气死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得出这么个结论,她把每个人都说进去了,结果等于没说,“你疯了!要不就是脑袋里头有毛病!你为什么不把咱们两个也算进去!” “我没疯!”夏颖愈发认真,“你,绝对没干,这我敢肯定;我,本来就没干。剩下的只有那三个人!” “小胡算不算?” “小胡不算,我了解她。” “说,接着说。”刘瑶开始不耐烦了,“把你的理由说出来。” “先说许医生,石友三整过他……” 刘瑶把手一摆,“这是众所周知的,不必饶舌。说说陆主任!” “这还用问吗?我已经告诉过您那件事了,他能不恨石友三吗?” 刘瑶短促地一笑,“你真把话说完了吗?” 夏颖咬咬嘴唇,道:“我知道您指的是那个电话。现在我承认电话是我打的,就是我打的。那天我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石友三上楼。” “上楼又能说明什么?” “因为当时陆夫人正掀着窗帘往外看,随即就拉上了,这不是很说明问题么?” “于是你就给陆百铸打了电话,刺激他?” “当时我并没有想刺激他,只是想让他快回去,好让姓石的出出丑!” “可你客观上恰恰刺激了他!”刘瑶觉得自己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的用心,她很憎恶这种用心,“好吧,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石友三?”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夏颖咬牙道,“因为他强奸了我!现在你懂了吧?” 刘瑶说不出话了。尽管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但直接听受害人亲口说出来,心头仍是那么震撼。 夏颖的脸更白了,头垂到了胸口上,好一阵会儿才说:“刘医生,你好像全知道了?” “是的,我是听说了。” “是苏珊说的?” “是的,她很同情你。” “你以为她真的同情我么?”夏颖挥身颤抖地抬起头,“她实际上是在替石友三打掩护!真正有苦说不出的是我!” “别激动,夏颖!”刘瑶的心软了,“告诉我,我有个情况需要向你核实一下。十二天,不,十三天以前,那个礼拜六,我记得你在科里值夜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都是什么呀。” “石友三不是十三天前对你……” “见鬼!什么十三天前,这件事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刘瑶心里一咯噎。怎么回事?难道是苏珊撒谎?她上前一步,“可苏珊明明说……” “所以我才说她在替姓石的打掩护,有意想把水搅浑。”夏颖眼中闪动着怨恨的光。 刘瑶的脑子又乱了,好半天才理清思绪,“小夏,你不觉得你自身有个矛盾么?既然苏珊处处替石友三打掩护,你为什么又强调她和两位医生共谋呢?”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有这种感觉!对了,你也许还记得,那天本该我负责静脉滴注,可后来变成了苏珊,您不觉得奇怪么?” 当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是刘瑶故意安排的,原因正是出于对夏颖的不放心。可她嘴上却问:“这能说明什么呢?夏颖。” “我来管氧气,她负责滴注,这不是恰巧给了她一个接近手术台的机会么?” 臆想,纯粹的主观臆想!刘瑶心里说,已经到了不能自圆其说的矛盾程度,亏她还没发现。或许,她是有意把注意力从氧气瓶转移到输液架上吧?难说,真难说! 最希望石友三死掉的毕竟是媳呀! “小夏!”刘瑶终于点出了这个要害问题,“你口口声声诅咒石友三死掉,你也有这个资格希望他死掉。你想没想过,只要减少石友三的给氧量,他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完了。” “当然知道!”夏颖发出一声冷笑,“而且我已经打算那么做了,想不到……两个该死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刘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无法相信对方的说法。“做了!她肯定做了!不过……就算这个推断是准确的,夏颖毕竟没有得手。” 石友三的事故又是如何实现呢。 “夏颖。”她扶住对方的肩头,“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地休息几天,你的神经……对不起,我认为你的神经太紧张了!” “这么说,你不相信我的话?”夏颖推开她的手。 “是的,我想那两个警察也不会相信。” “试试好啦!请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由人家去判断!” 刘瑶摆摆手:“你不是想保护所有的人么?” “随你便!”夏颖扭头就走,“我只希望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凸!” 刘瑶的心再一次被震撼了。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法律,她真有些坐蜡了。刚欲往回走,突然转过头去。天哪!陆百铸竟站在水池对面的暗影里,像个鬼。 显然,他不是刚月0来的,肯定站了许久了。要命!望着走过来的那个佝偻着背的颅外专家,刘瑶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 一头是法律,一头是良心。 “老刘,”陆百铸在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刘瑶的脑袋嗡嗡作响,两侧的太阳穴胀疼胀疼。她看着陆百铸,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这都是哪跟哪呀?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掺和到案里头来了?说句不负责任的话: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活见鬼!弄到最后,自己反倒成了焦点上的人物,甩都甩不掉了。莫名其妙!自己招谁惹谁了?仅仅是稍微多听说了些事情,稍微认真些而己。 结果事情却像口香糖似地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真没治。这不,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一头是法律,一头是良心。 如何选择? 也许夏颖说得对,干吗让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为那个本不值得同情的坏蛋再次付出代价呢?你看看陆百铸,瘦得都快脱形了。 “老陆,找我有事。” 陆百铸靠在石栏上,一双失神的老眼望着天空,脖子上的两道青筋和大大的喉节是那么突出。 “老刘,警察怎么来了?”陆百铸突然问。 刘瑶也望着天,怎么说呢?这当然是一件很糟糕的事。警察的出现,无疑使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是明摆着的。 陆百铸原本就不是糊涂人。 他精神上的压力很大哩! 刘瑶不愿意再猜测什么了,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听,不说就不听,那么积极干吗?大可不必! 陆百铸没有再提警察的事,把话题引到夏颖身上,“老刘,小夏是不是说了什么?” “别问,老陆!问多了对咱们谁都不好。”刘瑶断然道。她不打算追问对方是否在偷听,但也不打算把和夏颖的谈话告诉对方。 陆百铸是知趣的,没再问下去,“老刘,是不是每个人都得讲清楚?” 刘瑶看了他一跟:“讲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警察呀!”这个话题是绕不开的。陆百铸脸上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神情,“他们大概要找每个人谈话吧?” “一般来说,是的!” “老刘,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你能证明我没于什么!” 刘瑶倏地盯住他的脸:“老陆,你应该明白现在说这个话多么不是时候!这是小孩过家家么?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就不怕人家说咱们订立攻守同盟?” 陆百铸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分辩道:“问题在于我确实什么也没干!” “你以为我会添枝加叶地去说么?”刘瑶道,“我是不是那种人?” 陆百铸嗯了一声:“我就怕别人不实事求是。” “警察也不是糊涂虫,你怕什么?”刘瑶凑近对方的脸,“老陆,我再问一遍,石友三的手术究竟有没有问题?” 陆百铸往后闪了闪:“这……是的,是有问题。这一点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刘瑶真想骂自己,不问不问,还是问了。既然如此,那就问下去吧:“老陆,这些话我也许不该问,可事到如今,说透了或许更好。老陆,那天接到电话以后……” 陆百铸长长地唉了一声,痛苦地扬起一只手。“老刘,您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那天中午……叫我怎么说!” “什么也别说了,但愿没有成为事实!” “对对对,我往家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陆百铸的脸被痛苦扭曲了,“问题是,咱们都太善良了!.99lib?石友三确实是个禽兽!” 刘瑶无言以答。 陆百铸眼里射出两束凶光,“我恨不得他现在就死!老刘,事情早晚会捅开的,我的疑点肯定最重。说实话,老刘,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刘瑶呼出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干!”陆百铸伸出一根手指,“我不但没干,而且知道是谁干的!” “是谁?”刘瑶一震。 “就是方才和你谈话的那个夏颖!” 空气凝固住了。 “老陆,”刘瑶移开目光,“你有什么根据么?” “当然有根据!因为她负责给氧!我看见她动过氧气阀门。” 刘瑶转过头来,“可是老陆,这个我还不外行,即便她动过,也需要相对一段时间才会奏效。而石友三终究在手术结束前平稳了下来。” 陆无话。刘瑶走上一步:“老陆,你要我实事求是,我也希望你实事求是!” “可是老刘,我这个怀疑是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 “因为我经过认真回忆,确认那个电话是夏颖打的。” “是么?”刘瑶嘴角哆嗦了一下,“这和谋杀石友三并不是一回事。” “可它能证明夏颖恨姓石的。” “由此而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刘瑶寸步不让,“陆主任,我倒有个问题问你。印象里你从不喝酒,却为什么在那天晚上喝了酒。” “我心里烦。” “手里攥着把牵引器也是由于烦么?” “那是我的疏忽。” “对不起,老陆。我必须提出这些疑问。现在警察来了,咱们每个人都要接受质询。我会按事实说的,绝不添油加醋。不过请您再想一想,许桐……他会不会在手术中……” “不会!”陆百铸打断了她的话,“绝对不会!” 哦!善良的人! “您领会错了,我指的是,他会不会有什么失误之处。” “不!我相信他做得很成功!”陆百铸强调道。 良心!我就是良心。面对如此受冤的好人,刘瑶更加动摇了。说不说? 另一头是法律! “老陆!”她忽然小声道,“你想没想过苏珊?” 奇怪的是,陆百铸并没有惊讶:“想过,当然想过。我分折了每一个人,当然包括苏珊。不过,她就在我跟前,没有任何异常。” “好了老陆。”刘瑶无奈地耸耸肩,因为她看见许桐正往这边走来,怎么了这是,“你走吧,我不愿意让人家发现咱们在这种时候扎堆儿。” 陆百铸明白了她的意思,瞟了许桐一99lib?眼,佝偻着身子走了。 许桐快步来到近前,望着陆百铸走出视野,才把目光收回来:“老陆来干什么?是不是支持不住了?” “屁话!许桐,你说的是屁话!”刘瑶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话了,否则她会受不了的,“小许,你赶快离开这儿。不然我就骂人了!” “等等!刘大姐。我就说一句话。”许桐拦住她,“就一句!” 刘瑶真想对着墙哭一场。她决定晚上回家把苏明晓臭骂一顿。三个饱一个倒,管的哪门子闲呀! “说!说完走人!” 许桐双手插在裤袋里,踱了几步,停止了,“大姐,我想好了,不准备向警方提供任何情况。石友三早就该死!” 又是一个好人! “听着小许,不是你提不提供情况的问题,而是你,当然还有我,咱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情况!” 说完这话,刘瑶挥挥手,头也不抬地走了。许桐发了会呆儿,恍然恬到了什么。 第十章 蓦然回首 马拉松式的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 一无所获。尽管桑楚听得出其中并没有攻守同盟,但每个人的态度都是很一致的,他们对石友三挨打一事表现得极其漠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至于手术间的阴谋,因缺少一个合理的过渡,连话题都引不出来。 谈话是分头进行的,能出现这样的一致,确实不多见。 当然,苏珊和别人有所不同,她替石友三说了不少没有用的好话,同时也是废话。桑楚在院务部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嘴角儿上叨着大铜烟嘴,上头插了个早已熄灭的烟屁股。 他在想一个办法,既要省事,又要一针见血。思来想去,这个人只有刘瑶。 “二毛,请刘瑶再来一下。”桑楚决定从局部突进。 刘瑶很快就来了,坐在了她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桑楚点上支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老刘,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您把所知道的情况再谈一遍么,就像您对老苏谈的那样。” “桑先生,我已经说过了,那都是我和老苏瞎猜的,不能成为什么证据!”刘瑶的态度明显地不合作。 “夏颖打电话的事总是事实吧。” 刘瑶摆摆手,“这你们还是去问夏颖好了。我需要回避么?” “不了!”桑楚决定来个面对面,大伙都尴尬,“二毛,叫夏颖进来。” 夏颖进来了,她看了刘瑶一眼,默默地站着,“你们没完啦?” “事情本来就没完。”桑楚笑笑,“你们每个人都投有合作的诚意,我只好换一个办法。小夏,我听陆主任说,你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找刘医生核实,她却否认。有这回事么?” 夏颖感激地看了刘瑶一眼,断然道:“没有!” “好!请陆主任。” 陆百铸疲惫不堪地进来了。 桑楚请他坐下,道:“陆主任,关于夏颖给您打电话的事,我找她们二位核实了一下,她们都否认。我希望您能主动些。” 陆百铸抬头看看那两位女士,默然良久,道:“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绝对没有!” 桑楚笑笑,盯着他一言不发。 陆百铸如坐针毡,瞟了桑楚好几眼,最终没有开口。 桑楚来回走着,有意把沉默拖得很长。 陆百铸终于撑不住了,闷声道:“是的,是有一个电话,但我听不出是什么人打的。” “电话是你亲手接的么?” “是我。”刘瑶道,“但是我也听不出来。” “啊,”桑楚摊摊手,“也就是说,这个电话的确是有的。好吧,陆主任,你能告诉我电话的内容么?” “无可奉告!”陆百铸变了脸。 “又来了又来了!”桑楚提高了声音,“陆主任,不管你是否听出是谁打的电话,有一点请您注意,只要有这么个人,我就有办法把她找出来,信不信?” 又是沉默,比方才还难以忍耐。 桑楚抬抬手,“请苏珊进来!” 二毛出去了一会儿,领着苏珊进来了。 桑楚劈头便问:“苏护士,我得到一个情况,六天前,也就是做颅脑手术的那个中午,有人证实你给陆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请你解释一下!” 苏珊杏眼圆睁,“胡说什么呀!我从来没给陆主任打过电话!” “难道是我听错了?不会吧?”桑楚扭头问陆百铸,“陆主任,那声音是她么?” “不……我听不出来!”陆百铸谁都不看。 桑楚朝二毛比划了一下,“叫许桐。” 二毛拉开门,大声叫:“许医生!” 许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桑楚让他进来,扭头问夏颖:“小夏,许医生被石院长穿过小鞋,有没有这回事?” “我不知道”夏颖没好气地说。 “你呢,苏珊!你知道么?”桑楚转向另一个女孩子。 苏珊望着窗外,“我也不知道!” 桑楚立刻问许桐:“许医生,她们俩都说不知道,你判断一下,这两个姑娘的声音有没有区别?” 许桐不明所以。陆百铸唉了一声。夏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别问了!电话是我打的!” 桑楚咕地一笑,“你们看,时间就是这么被浪费了!好啦夏颖,打电话的事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有!” 刘瑶开口道:“算了小夏,别费唾沫了。桑先生,电话的事我全知道。” “可你并不知道电话的内容。”桑楚接上支烟,“最知情的应该是陆主任!” “够了!”陆百铸突然咆哮起来,“我会原原本本地把实情告诉你的,现在请无关的人出去!” “我希望老刘留下。”桑楚朝其他人挥挥手。 刘瑶见陆百铸没有反对,便重新坐下。望着默然而去的那几个人,她服了。这可恶的小老头真有一手,他不指认任何人,却一样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唉!警察到底是警察! 老桑楚悠然坐下,满脸得意。口子终于打开了,下面的谈话就不再有阻力。当然,一切还都停留在证实已知情况上,进一步的突破,还要看谈的情况。 交谈比较顺利,陆百铸虽然心情很不好,还是把那天的情况说清楚了,和刘瑶(准确地说,应该是苏明晓)介绍的情况基本一致。 “你看,老刘。”陆百铸去后,桑楚朝刘瑶苦笑,“我真不愿意这么做,全是你逼的。” 刘瑶脸上有些挂不住,垂着眉跟道:“桑先生,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说。” “是呀!”桑楚叹道,“石友三的确是咎由自取,躲过了今天也很难躲过明天。不过,这和袭击他,手术中谋害他,终究不是一码事!法律总有它的严肃性!” “因此就要毁掉一个好人么?”刘瑶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真是蓄意,很遗憾,我别无选择。”桑楚的口气很严峻,“陆百铸捉奸,夏颖被凌辱,许桐又挨过整,他们都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至于手段么……先是大棒子闷,后是在手术中做手脚,并且成功了。老刘,我别无选择!” 刘瑶瞟了桑楚一眼,道:“您说得不全对。除了动机以外,时间和手段您无法证实。” “不,我有办法证实!”桑楚狡黠地一笑,抬腕看了看表,“走吧,您不反对的话,咱们一起到门口的小食摊吃点儿东西。” 刘瑶站起来,“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您不想落实一下陆主任喝酒的事么?”桑楚微笑着走出房间。 夜市很兴隆,不知从哪儿拉出来的电灯泡,把好长一段街道得得通明。二毛一摊一摊地问过去,比划着陆百铸的高矮及其长相,很快就有了结果。刘瑶的心扑扑乱跳,跟着桑楚走了过去。她原本是不想跟来的,可抗不住诱惑和紧张。 那是个卖锅贴的摊子,同时也出售小菜和酒。三个人坐下来,点了点儿吃的。桑楚让小老板把那天的情况说说。 “你们打听的那个人是不是姓陆?” “哦!不错。”桑楚递给对方一支烟,“你认识他?” “那还用说,他是我的老主顾。” 刘瑶相信对方的话,因为老陆时常在外边儿凑合。她望着那些酒瓶子,不安地问道:“他平时喝酒么?” “平时不喝,可前些天他喝了不少。” “好极了!”桑楚把烟点上吸了一口,“认真回想一下,准确时间是哪一天?” 小老板回想了一会儿,又回头和他的伙计核实了一番,告诉桑楚,准确的时间是六天前的那个晚上。 刘瑶的喉咙发干。 桑楚不动声色,“他是几点来的?” “好像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不要好像,再准确点儿!” “这我可没把握。”小老板挠着头,“反正当时我们刚支摊子不久,不会超过七点。” 刘瑶算了一下,根据唐皓介绍的情况,石友三正是这时候坐车出去的。也就是说,陆百铸有可能看见他。 “小师傅,”她忍不住问,“你还能记得老陆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么?” “十点左右。准确时间我的确拿不准。我们差不多总在那时候收摊,记得我催了他几次,他说他想多坐会儿。” “哦!”桑楚皱了皱眉,“这么说,他一直在这儿喝酒?中间没离开过么?” “当然没有!不交钱我能让他走么?”小老板说得很肯定。 刘瑶松了口气,没问题了,不是老陆干的。她记得十分清楚,石友三送到急诊室的准确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分,作CT检查,然后推到麻醉科,已是十点半。 而在这段时间,陆百铸是无从下手的。 这时又听桑楚问:“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小老板道:“他一直坐在那儿喝,喝了多少我也不知道。” “他醉了么?” “没醉,绝对没醉!”小老板想起了什么,“他那会儿正在发呆,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连钱都没找就走了!走路那样子一点儿也没醉!” “他往哪儿走了?”二毛?迫问。 “往医院里,走得挺快!” 刘瑶和桑楚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明白,陆百铸十有八九是看见了唐皓的汽车。而那时,正是石友三挨了闷棍被拉回来的时间。 这么想着,刘瑶顿时有了胃口,说这顿饭钱她掏了。桑楚掐死烟头,又不客气地要了四两锅贴。 “你别这么看着我。”桑楚冲刘瑶笑笑,“我和你一样,希望每个人都是良民。可是别忘了,还有手术台上那档子事呢!” “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刘瑶道,“手术过程我始终在场,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 “可是你也承认,那个手术有问题!” “不排除石友三自身体质上的情况。” “那当然!”桑楚道,“可是我从石友三的病历档案中看不出什么问题,他的健康状况比我还好。咱们应该面对现实。” 刘瑶不?99lib.t>言语了。 桑楚拿过醋瓶,突然凑过来小声问道:“老刘,不要再瞒我了,今天上午,相关的每一个人都找过你,是不是这样?” 刘瑶禁不住苦笑一声,“我现在才明白苏明晓为什么那么崇拜您!” “这么说,我猜对了。” “是的,除了苏珊和小胡,人人都找过我。”刘瑶不想再和桑楚兜圈子了,“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没干什么!” “你信么?” “我没有理由不信。”刘瑶坦言道,随即便把夏颖、陆百铸所陈述的理由复述了一遍,“您听出什么问题了么?” “您没说许桐和苏珊?”桑楚专拣漏点。 刘瑶摆摆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疑点。” “小胡呢?” 藏书网“更没有。”刘瑶不高兴地望着桑楚,“桑先生,您怎么不把我也算进去?” “这……怎么说呢?”桑楚耸耸肩,忽见刘瑶神情有异,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红色的夏利闯进视野,“老刘,那是唐皓么?” “对,你应该和他谈淡。” “好主意!”桑楚迎着那车快步走去。 唐皓买了香烟,从小铺里出来,刚欲拉车门,一下子碰上了桑楚的目光。 “是唐皓么?” “是。”小伙子上下打量桑楚,“你是谁?” “警察。” “噢!”唐皓没有惊讶,靠在车门上撕开了香烟的封口,“为我姑父的事来的?” “不错。”桑楚接过对方递来的烟,“有些情况需要找你落实一下。” 唐皓点点头,嗯了一声,“我也打算去找你们呢。所以没去,是想等够七十二小时再说,我姑父要是醒过来就算了。否则,真需要你们出面了。” “唐皓,你认为这里头有阴谋么?” 小伙子仰头望天,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有,至少袭击我姑父是有预谋的。” “请说说理由?” “理由么,很简单!”唐皓道,“非偷非抢,我姑父身上什么也没丢,不是明摆着在报私仇么?” “嗯,有道理。”桑楚把烟插在大铜烟嘴上,“你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没根据的猜测算数么?”唐皓望着桑楚。 “这么说你有怀疑目标了。” “是的,但我没有根据,完全是感觉。” “说吧,我是警察。” “我怀疑夏颖。” “哦!”桑楚抠了抠嘴角,“凭感觉?” “对,她好像特别恨我姑父。” 桑楚沉默了。他听出,唐皓的疑点基本停留在打闷棍上,还没有更明确地涉及手术,姑且先这样好了。正想再问些什么,就见苏珊挎着个小包款款而来,老远便抬起手,“喂!唐皓。出车么?让我搭一段路!” 唐皓很烦地拒绝了,“去去去,别烦我好不好!” “臭德行!”苏珊骂了一声,走了。 桑楚在后边叫住她,“等等小苏!你是从宿舍出来么?” “是!” “夏颖在不在?” “在呢!你要找她么?” “对,有些事需要找她聊聊。” 对于两个警察的驾到,夏颖表现得相当吃惊。看得出,她的神经已经到了很脆弱的程度。她没有回避自己被玷污的话题,更不想掩饰对石友三的诅咒。说到最后,那对跟睛已经变得相当吓人了。 “小夏,”桑楚十分同情地望着跟前这位饱受蹂躏的女孩子,心中隐隐作痛,“听我说,姑娘!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同时我也详细地听取了刘医生所作的介绍,没有人说你干了什么。使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激动?真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没处在我的位置上!”夏颖歇斯底里地叫道。 二毛想说话,让桑楚挡住了。 夏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桑楚叫二毛把东西拿出来。二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粉红色的小裤衩,一抖。 “夏护士,这是你的么?” 夏颖一怔,突然伸手去夺。二毛将东西举过头顶,姑娘没抢着。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女孩子快气疯了。 “给她!”桑楚扬扬手。“这……这是物证!”二毛急了。“给她!”桑楚突然咆哮起来藏书网,那张小脸冷得像生铁。二毛吓得缩缩脖子,赶忙把裤衩扔在床上。 “夏护士!”桑楚凭窗往外看,“石友三向你施暴,是在什么地方?” “苏珊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么?”夏颖快速把裤衩塞到枕头底下。 桑楚头也不回地说:“苏珊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提到她?” “因为只有她看见了那天的事!”夏颖道。 “请说准确些,哪一天?”桑楚追上一句。 “我记不得了,大概是两三个月以前。” “是在这个宿舍里么?” “是!行不行?就是在这儿!”夏颖发疯似地挥着手,“你们用不着替苏珊打掩护,就是她说的。” “好吧好吧!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桑楚不再追问,拉着二毛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已踏了上灯光如水的马路。老桑楚狠命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二毛不敢问,只能默默地陪着他走。经验告诉他,老头子八成有99lib.谱了。 突然,桑楚停住步子,歪头问道:“二毛,你说说看。向别人施暴后,居然宝贝似地将受虐者的贴身内裤藏在枕头瓤子里的人,算不算性变态?” 二毛嗯了一声,“像头发了情的公牛。” “扯淡!我指的是变态行为。公牛还有不发情的季节呢!”桑楚斥道。 “是!是性变态。” “好!”桑楚比划着说,“你再进一步想,他对夏颖如此,难道面对一个长得更漂亮,并且经常出入府上的女孩子会无动于衷么?” 二毛吓了一哆嗦,恍然听出了意思,“你是说……苏珊!” 老头子紧抿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个判断是有根据的。” 二毛无言以答,他说不出话来。 “走!马上回去!” “干什么?” “我需要一份血样!”桑楚快步走着,“你记得么,负责石友三静脉滴注的正是苏珊!她如果输入了其它东西,那血液必然有物质存留!四十八小时了,再晚就代谢掉了!” “可是,等等……”二毛无法适应这么迅速的变化,“ICU每天都有血常规指标,没有发现异常嘛!” “废话!那是常规,取的是生化指标。而咱们则是以侦破手段提取血药成份,依靠光谱色谱实现目的!” 二毛懂了,快步跟着桑楚返回医院。那一刻,他心里五味俱全。石友三!妈的!头一次碰上这种可怕的性变态者!要知道,他对苏珊的印象不错。 “我不明白。”他小声说,“苏珊外表上看,一直在向着石友三的。” “因为那是:外表上看。”桑楚不想多费口舌。 ICU的值班医生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迅速抽取了新的血样交给了桑楚。隔着玻璃门,两个警察凝望着床上那具“活尸”,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有多恶心。 苏珊,是她么? “哦,想起来了!”值班医生一拍脑门,“还有一份血样,是头一天的,忘了送去化验,就在冰箱里。” “太好了!”老桑楚道,“简直太好了。另外,我还有个计划,需要你们的配合。” “您的意思是说……” “我敢断定,在七十二小时到来之际,你们石院长还会遭受一次……怎么说呢?还会遭受一次生死考验!” 值班医生吓白了脸,“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么?” 桑楚笑道:“别紧张,我会告诉你怎么办的。好了,明天晚上见!” 第十一章 佛法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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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午夜。 三天前的这个时候,那个可憎的性变态者被实施了颅脑减压手术。苏醒与昏迷,犹如一条鸿沟,横亘在每一位善良人的心上。七十二小时,这个极其普通的时间符号,蓦然间变得那么异乎寻常。 石友三仍在昏迷中。 二十五英寸的显示屏幕,通过安放在ICU上方的摄像头,传递着那“活尸”每一个细小的动静。 图像非常清晰,刘瑶甚至看到了石友三颧骨一侧的灰色雀斑。她是被桑楚请来的。老桑楚在电话中说,希望她能亲眼目睹石某苏醒过来的情景。 “此人在说梦话!”临出门时她这样对苏明晓说,“石友三要是能醒过来,咱们都该改行了!” “没准儿!”苏明晓眼睛里有兴奋的光在闪动。刘瑶明白,自己的那通臭骂丝毫没有在这个人身上发挥作用。你瞧他听见桑楚二字时的神情,几乎像个孩子,“听着刘瑶,连我都想去看看呢!” “人家又没请你!”刘瑶换了件衣服出门了。那时候,她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十分重要的时间,若非桑楚相邀,她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想起来。 七十二小时,仍然是个虚数,有些人甚至能维持更长一些时间。但无法否认这七十二小时的重要性,因为患者背后有一群虎视眈眈的亲属,他们很在乎这个时间。 果不其然,一赶到ICU,桑楚便告诉她,石夫人已经来过两次电话了,她侄子唐皓还亲自来问了一次。 “您认为他能醒过来么?”刘瑶望着荧屏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形,口吻中充满了疑惑。作为一个大夫,她觉得问这句话本身就是多余的。但是没办法,谁让对方是桑楚呢!苏明晓很快把这个人当成神了。 “见鬼!我说过他能醒么?”桑楚装模作样地在房间里打着转儿。二毛不在,他赖上了值班医生,“你可以作证,我说过他能醒么?” 值班医生面无表情,回答得很干脆:“你说过。说过两次。” 桑楚矢口否认:“真要命!我再不济也不会说那种没学问的话呀!” “你这人真赖!”刘瑶凝视着屏幕,不再理他。 此时此刻,最不安的要属值班医生。她抗拒不了警方的要求,又为这前所未有的作法内心悄悄。这个小老头好像在等待一个时刻,非常惊心动魄的时刻! “不成,我得去看看!”她终于坐不住了。 桑楚没敢阻拦,只要求她快去快回。值班医生刚拉开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许桐。 “许医生!” 许桐没想到桑楚也在这儿,有些迟疑不决的样子。桑楚招手把他叫了进来,指着屏幕小声道:“许医生,你的手术结果就要见分晓了。” “屁!”刘瑶头也不回地吐出个字。 值班医生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俯身看看石友三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开些身子,回过脸来摆摆手。那意思分明是说“毫无迹象”。 桑楚搓搓手,“这个人!让她赶快回来,你看她磨磨蹭蹭地干吗呢?我等的人要是突然出现,计划就泡汤了。” 许桐低声问:“你等谁呢?” 桑楚没开口,刘瑶却说话了:“小许,你看过巫婆跳大神么?就跟桑先生差不多。” 许桐可笑不起来。 作为主刀医生,他比谁都关心这个时刻,要不然他何必大半夜地跑到这儿来。尽管他很明白,石友三苏醒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是来了。没想到桑楚也在这儿,而且……好像在搞什么把戏。 “看!”刘瑶忽然低沉而兴奋地叫了一声,“他的眼皮好像动了!” 三个脑袋一起挤到屏幕前。 “看走眼了。”刘瑶不好意思地咕哝了一声。 桑楚直起腰,耸耸肩道:“许医生,你看过巫婆跳大神么,就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唉!真受不了!”刘瑶靠在椅背上,“时间长了非闹出心脏病来!” “谁得心脏病了?”值班医生好歹回来了。 “我。”刘瑶望着屏幕道。 “还有我,也是。”桑楚摸出支烟横在鼻子前头闻。 许桐终于忍不住了,“你们究竟等谁呢?” “等他!”桑楚一指屏幕,“认得这个人吧?” 果然,长方形的规定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陆主任!” 所有的人都傻了,怎么会是他?桑楚凑近屏幕,兴致勃勃地看着陆百铸走向石友三的病床,用力嗅着鼻子前头的烟卷儿。刘瑶的手心出汗了,语音有些走调儿,“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不行!”许桐也急了,“立刻阻止他的行动!” 值班医生一把拉开了门,桑楚把她叫住了:“慌什么?他并没有什么行动嘛!” 的确,陆百铸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侧身而立,屏幕上能看见插在衣袋里的右手。只见他歪头看看输液架上的吊瓶,又将目光投在石友三的脸上。 值班医生的声音还是不正常,“不!我得去看看,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没事儿,我早就安排人了。”桑楚很坦然,“还记得我那位伙计么?” “那也不行!要出事只是一句话的事。” 桑楚从口袋里摸出个对讲机:“我有这个!” “可那个人在哪儿?” 桑楚嘿嘿一笑,“就在那病房对面的女厕所里,三秒钟之内可以结束战斗!” “不不,我必须去看看!” 桑楚一指屏幕,“用不着,他出来了。” 随着桑楚的话音,陆百铸走出了视野。不久,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桑楚迎了过去,“藏书网啊!快来,陆主任,就差你了!” 陆百铸莫名其妙地被拉了进来,见众人都在场,立刻怔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忙。”桑楚摆摆手指,“先告诉我,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陆百铸有些不自然,“我去看看那个人有没有希望。马上就到七十二小时了。” “您应该得到我的允许!”值班医生非常不悦。 陆百铸歪过头,突然笑了,“你不会让我进去的,肯定不会!” 桑楚摆摆手,一指屏幕,“陆主任,凭您的经验判断一下,这个人有希望苏醒么?” “是的,大有希望。”陆百铸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了。 房间里沉寂下来。 值班医生突然说话了:“桑先生,你好像忘了件事——那两份血样!” 血样!这意想不到的提问引起了众人的警觉,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桑楚的脸上。 “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忘记呢?”桑楚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化验报告,扬了扬,“不过,在分析之前,能允许我抽支烟么?” “抽吧抽吧!”刘瑶急不可待地说,此刻,她恍然意识到了这血样是怎么回事。 四对眼睛盯着桑楚。 小老头悠然地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烟缕徐徐飘出,他开口了:“诸位,通过计算机比色光谱确认,石友三的血样中含有相当剂量的氯胺酮。不但头一天忘记的那一份含量明显,甚至连昨天取走那份仍有残存。因此可以毫不怀疑地说,问题就出在静脉滴注上,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天!居然是她!”刘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心脏仿佛被什么力量抽紧了。她做梦也没有往这个人身上想,原来是她:苏珊! 没有谁说话。还能说什么! “多么可爱的一张娃娃脸呀!”老桑楚叹道,“若非有刻骨之恨,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手的!至于原因,我想各位不说也是明白的。” “石友三是头野兽!”说话的是陆百铸。 桑楚拍拍他的后背,目光凝视着屏幕上那具活尸,“一头变了态的野兽!这种人最好永远睡去,再不要醒来!可怜的小苏珊!” “不!不是她!”刘瑶突然嘶哑地叫起来,“她给我看过安瓿泡,注入的明明是氯丙嗪!” 许桐的声音是冷静的:“可这化验单上明明写着氮胺酮成份。正是这种药,抑制了受术者的呼吸,加大了颅压,导致了眼下这后果!” “小许小许!”刘瑶难以自控地挥挥手,“你少说些行不行,检查安瓿泡的是我,而不是你1” 许桐不言语了。 桑楚吹去烟灰,道:“你确实检查了,对么?” “我敢负责!”刘瑶拍着桌面。 “对对,你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老桑楚眯起双眼,“说老实话,现在的假药也不是没有。” 众人无言。 老桑楚慢慢地吸着烟,忽然转头问陆百铸:“老陆,你肯定石友三能醒过来么?” 陆百铸的腰更弯了,“我认为是的,方才,就在方才,我看见他眼皮动了。” “胡说!那明明是错觉!”刘瑶脱口叫道,她想哭,特别想哭。面对那个禽兽,她头一次说出违心的话。不错,她也看见石某的眼睛动了,看得很清楚。但是,她此刻非常希望那是错觉。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石友三一旦醒来,那个打闷棍的人就彻底完了。 桑楚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跟皮动了又能说明什么?狗睡觉的时候跟皮也会动。哦!注意,有人来了!” 众人吓得一抖,目光刷地转向屏幕。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监视器上,白大褂,白口罩,脚步轻盈,径直走向石友三的病床。显示的是半个侧影,无法辨认是.谁。 刘瑶蹭地站起来,“快拦住她!” 值班医生举步要走,被桑楚拦住了,“别忙!再看看。” 说这话时,他瞟了瞟呆立不动的陆百铸和许桐,暗想:还是老爷儿们沉着。 “要出事了!”值班医生的声音像触了电,“快看,她拿出了注射器!” 果然,那白色的影子从衣袋里抽出了手,手上攥着个注射器。她弯下腰,掀开了白色的被单,一条粗壮的胳膊露出来。 桑楚呀了一声:“见鬼!姓石的还是那么结实!” “桑先生!”刘瑶带出了哭声,“求求你!不能让她再一次犯罪了!” “犯罪?谁犯罪?”桑楚的口吻是从容不迫的,“你以为那是犯罪么?” 刘瑶终于哭了,“小苏珊!” 值班医生伸手推开房门,“不行!桑先生,我以为你在犯罪!” “慌什么?我有这个!”桑楚举了举手中的对话机,凑近嘴边,“二毛!注意,听我命令!” 白色的身影捏住了那条胳膊,熟练地压起石友三的静脉。看得出,她多少有些激动和不安,握着注射器的手略有些发抖。 “桑先生!”许桐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桑楚握着对讲机,一言不发。 ……注射器终于刺人了石友三的静脉。 “完了!”刘瑶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值班医生破门而去。 许桐上来抢夺桑楚手里的对讲机,被老桑楚躲了过去,“看你吓的!请注意,她并没有注射什么,她在抽血样!” “什么?”刘瑶呼地直起了身子。 果然!那注射器在值班医生冲进去的同时已被拔了出来。值班医生站住了,眼中允满了惊愕。白色影子转过身子,举起注射器,望了望针筒里的血样,顺手拉下了口罩。 刘瑶蒙了:该死的,怎么是夏颖? 桑楚微然一笑,打开对讲机,小声道:“二毛,你可以离开那个排泄场所了。请那二位到监视室来。” 说完这话,老头子疲倦地坐了下来,从口袋掏出了他的大铜烟嘴。 听着走廊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刘瑶有气无力地嘟哝了一声:“人总算到齐了。” “还没有。”桑楚朝许桐拾抬手,“许医生,给石夫人打个电话,告诉她,石友三就要醒了。” “这可是你说的!”许桐道。 桑楚笑了,“当然是我说的。” 值班医生“押着”夏颖走了进来。灯光下,女孩子非但不紧张,反而露着些得意。注射器已不在她手里,被值班医生缴了。 刘瑶慢慢从椅子前站起来:“小夏,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颖理理额发,“我要证明一个猜测。” “猜测?”刘瑶怔了怔,“什么猜测?” 桑楚插嘴道:“我估计你和老桑楚想到一起了,对吧!请看看桌子上的化验单——” 夏颖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这么说我猜对了,正是苏珊!” “不一定,不一定!”桑楚摆摆手道,“很难说是不是碰上了假药!” “这不可能!”夏颖的笑容迅速消失了,“这绝对不可能!” “完全可能!”桑楚举起手里的大铜烟嘴,“连正人君子都时常掺假,何况药乎?” 许桐回来了,淡淡地说:“他们马上就到。”

02

进来的不光是唐氏姑侄,还有苏珊。 老桑楚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着烟。仅仅一眼,他便确认了这样一个事实:作案的绝不是一个苏珊,而是面前这三个人!一老二少。看他们的表情,绝没有听到喜讯后的欢悦,而恰恰相反,充满了忧郁和不安! 没错,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对不起!我可能看错了。”桑楚开口道,“石院长并没有苏醒,是我一时眼花。” 除了石夫人,那两个年轻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桑楚暗想:老太太无疑是主谋!看她多么沉着!具有大将风度。 完全能够理解,共同生活了几十年,谁最了解石友三呢?当然是她!换句话说,最恨石友三的也是她!一次两次尚可容忍,几十年如一日,老天爷都会发怒!叫什么来着?对,天人共愤! “石夫人,请进来坐。或许咱们还要等一会儿。”桑楚指指房间里惟一那只沙发。 唐碧君点点头,却没有坐,而是径直走到监视器前,望着那个小小的,仿佛有千里之遥的病床,望着她的丈夫。 哦!你终于安静了! 老太太嘴角浮出个不易察觉的笑纹。连她都多少有些奇怪,这个人居然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该死的!他的生命曾经是那么旺盛,旺盛得叫人不寒而栗。早年间,或者说在她还不曾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具备更深层次的了解的时候,确实把他的某些变态行为当成新婚男子的正常冲动予以接受了,譬如那掐入皮肉的指甲,那狼一般咬住她肩胛的牙齿,以及被他抓掉的头发……啊!有些动作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错了,那不是正常冲动,而是一种特殊的病。 于是,他们有过若干次夫妻间的秘密协商,她叫他去看看病,或者考虑一些其它的方式,但统统被他拒绝了!两个人的感情从此变得冷若寒冰,直至发现他把其他女人带回来过夜……要说决心,大概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敢干。她尚存一线希望,梦想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理的自然老化,他的“毛病”会逐渐好转或消失。可惜,她发现自己又错了!积习成癣,他改不了啦。 老太太从屏幕前退开些,回头问桑楚:“桑先生,您认为他还能醒过来吗?我看挺悬。” 桑楚转动着手里的烟嘴,暗自钦佩老太太的缄府,他没抬眼皮地问出了一个出入意外的问题:“夫人,您把苏硼认作干女儿有多长时间了?” 唐碧君心头一颤,竟有些哑然。可毕竟老到,随之便哦了一声,“大概有两年多子吧?” “也就是说,两年多来,她基本上变成了贵府上的一名成员?” “那当然!”老太太心里头隐隐作痛。是呀!两年多了,可谁知道呢?苏珊的出现其实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唐皓才来的呀!她喜欢唐皓,却把自己给牺牲了。 自苏珊出现,老太太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格外留意。但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当她第一次把姑娘从石友三的蹂躏中解救出来时,苏珊哭诉说:石友三已多次奸污了她! “别说,孩子!”她安慰苏珊,“让我想个办法。” 她想过,可以让唐皓把姓石的撞死,但只是想想,这话怎么对孩子说呢?他受得了么?还有,唐皓一旦那么干了——她相信唐皓会干的——马上就会变成杀人犯! 老太太举棋不定。 她实际上能作的只是些暗示,譬如劝他们少在家里呆着,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大约在十几天前,石友三利用苏珊前来的机会再次施暴,事情终于发生了。最可怕的是,这次逮住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唐皓。这个天杀的!老太太离开屏幕,默默地坐进了沙发里。桑楚瞟了她一眼,看见了她手中的那个绿色的小玉佛。 “老夫人,”桑楚凑了过去,“佛爷保佑他度过这道坎儿。但愿他能醒过来。” 唐碧君微微地闭上眼睛,“佛爷不是谁都保佑的。啊,唐皓,看看你姑父有希望么?” 唐皓和苏珊对视一眼,默默地走到屏幕前。小伙子双手撑住桌沿,牙骨处咬出一道楞子! 死吧!老杂种! 他心里默默地诅咒着。那天,他就是这么在姑姑面前诅咒的。他发誓要杀了他,没有二话。姑姑就像现在这样,合眼坐在沙发里,手中抚弄着那只小玉佛。 “是的,孩子!这个人早该下地狱了。可是,你最好冷静一下,让咱们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姑姑……妈!”唐皓眼里快出血了,“我受不了哇!” “受不了也得受,谁让你是男人呢!”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他死?t>了我连眼泪都不会掉。可是小皓,我不能再把你搭进去,起来起来,我好像有办法了!” “撞死他?” “不!不必。”老太太把玉佛放在膝盖上,“小皓,你觉得药研所侧边的那条小巷怎么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用不着明白,只要把他带到那个巷子就行丁,其他的事由我来办。” “妈!你……”唐皓跟前浮现出那条黑巷。 他撑在桌沿上的手开始发抖了。屏幕上图像变得朦胧难辨。这时,背后的桑楚咳嗽了一声,“唐皓,我有个情况想请教你。” 唐皓转过头来。 “唐皓。”桑楚抠抠嘴角,“你平时拉客人都习惯跑哪些路线?” “这……”唐皓开始紧张,“当然是最热闹的那几条街道。” 桑楚点点头,“可据我所知,出事那天晚上你跑的恰恰是不热闹的那条街道。” “我那天不是为了揽生意,主要是送我姑父回家。” “可恰巧在小巷碰上了打车的,是么?” “是的,很巧。” 桑楚弹去烟灰,久久地盯着唐皓的眼睛,心中暗想:小伙子快顶不住了!别把他也逼到死胡同去。事实上,他的把戏玩儿得并不高明:找两个朋友来打车,把姓石的逼入死巷!确实算不上高明。因为那条马路两侧并无方便住户,连白天都没多少人呀。 苏珊似乎生出某种预感,下意识地挽住了唐皓的的胳膊。小伙子想甩脱她,那手却箍得很死。桑楚笑了,“多好的一对儿!是吧,夫人?” 唐碧君点点头,“好事多磨!珊珊,看看你们院长是不是该醒过来了?” 苏珊后退了一步。 桑楚抬抬手,“别怕,老虎睡着了也不咬人。” 苏珊胆战心惊地走了过去。 桑楚欠了欠身,把目光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扫过。他不敢肯定这些人是不是听出了些意思,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老桑楚,全明白了! “陆主任,”他的目光停留在陆百铸脸上,“我冒昧地再问—次,石院长能醒过来么?” “很有可能。”陆百铸道。 妈的!这个呆子还没醒过梦来。 “刘医生!”老桑楚转向刘瑶,“你认为呢?” 刘瑶抿嘴想了想,“没有把握。” “你说说,许医生。” “我看够呛。” 老桑楚嗯丁一声,认为这两个人还算明白。 他抬头面对值班医生,“您!您最有发言权。” 值班医生吹出口气,“我看没什么指望。” “啊!意见很不一致。”桑楚翘起二郎腿,“你说说看看,夏颖。” 夏颖果断地答道:“我觉得他活不过半个月。” “天哪!”桑楚站起来,“说得如此肯定!” 他走到苏珊背后,伸手拿走了桌上那两张化验报告,小声问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珊打了个激灵。 说实话,她怕极了!自从注入那针氯胺酮后,她就一直处在惶恐当中,尽管做得没事一般,可心里那份不安她最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太太毕竟上岁数了,那一棒子到底没将姓石的打死。这逼得她使出了最致命的那一招儿,氯胺酮! 直到现在,她还保存着那支装过针药的安瓿泡,她相信,任何人也找不到它。 女孩子看看夏颖,又瞟了桑楚一眼,低声道:“我想,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桑楚突然暴出一声怪笑,“错了,姑娘!我同意许医生的意见,他没有什么指望了!” “不!”陆百铸忍不住叫了起来,“那个手术做得很成功!患者的现状正在好转!” 好人!大大的好人!桑楚没有看他,很恼火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他估计,直到现在,陆主任还不知道他夫人的事仅仅是个插曲,这个迂夫子! 让他继续糊涂下去吧,人太明白了也不行。 “陆主任!我想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最好长眠不醒!”说完这话,老桑楚拍拍二毛的肩膀,“走吧伙计,咱们也该鸣金收兵了。” 一行人离开了监视室,踏人墨黑墨黑的深夜。桑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习惯性地搓了搓脸。他知道,现在最为难的可能就是二毛了。小伙子什么都明白,唉!人干吗要太明白呢?反正老桑楚要拜拜了,由他来干这份擦屁股的事儿吧! 良心! 唐碧君悄无声息地走上来,一言不发地和桑楚握丁握手,便轻飘飘地走远了。一个温乎乎的东西留在了老头子的手心里。桑楚想往口袋里揣,腕子却被二毛抓住了。 “什么东西?” “哦!大不敬!您管这叫‘东西’!”桑楚亮开掌心,那上边是一尊晶莹的玉佛。 “小玉佛!” “这叫布袋和尚,又称弥勒佛!” “苏珊!” 心神不安的女孩子被一个极轻的声音叫住了。那一刻。她正在琢磨桑楚的话。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桑先生说的不是心里话。要知道,他毕竟不是医生啊! 石友三真的没指望了么? 在这个问题上,她倒是更相信陆主任呢!还有刘医生,她所谓的没有把握,其实是很模糊的,你怎么理解都行。 石友三一旦醒过来……她不敢想了。 “您……找我有事?” 值班医生点点头,黑暗中,她的脸只现出个大致的轮廓。苏珊怔怔地望着她,从脸部的线条看,她年轻时一定很美。 “苏珊,”值班医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张娃娃脸,呼吸有些粗重,“告诉我苏珊,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询问使人肉紧。 “我……” “你往液体里输了氯胺胴!”值班医生一针见血,“这瞒不了我!” 苏珊紧张得浑身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请你对我说实话?” “是……是我干的。” 值班医生朝着天上呼出口气,喃喃道:“你想不到,苏珊!石友三的身体太好了,他肯定能醒过来!” 苏珊的眼泪默默地溢出眼眶,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想,他醒过来也不一定会告发……” “小丫头!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善良!”值班医生的声音在打颤,“他不是人!” “这……” 值班医生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别怕别怕!不是还有我么!” “你……” “对,还有我。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被那畜牲糟蹋了!” …… 楔子 10月7日,利蒙贸易公司的十四只大型货箱顺利地通过海关的例行检查,进入靖海号远洋货轮的货舱。利蒙老总罗峰揉了揉被海风吹痛的脸颊,让随员们离去。然后他摸出手机:“……喂,伙计,那六十万你可以取走了。” 这里所说的“伙计”指的是海关关长戈勇。 罗峰离开了码头,开着自己那辆凌志400沿着海港的公路静静地行驶了一个来回。远处,靖海号很不显眼地泊在港湾的一隅,很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这使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副手,也就是利蒙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魏文彬。他又拿出了手机:“文彬吗?我罗峰。货已经上船了,明天离港。文彬,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有空吗?” 魏文彬的声音小得像猫哼哼:“我在搞上季度的统计,董事会要的。我们是最后一家了。” “狗屁董事会,搁一搁无所谓。文彬,咱们该谈bbr>一谈有关的事情了,比如上个月损失的那一单大生意。当时我正在法兰克福。怎么样,谈谈吧。我在白天鹅等你。” “白……白天鹅。” “喂喂,你声音哆嗦什么,来吧,白天鹅。”罗峰关了手机,将车子开离了码头。 去市区的高速公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着,路两旁的杨树叶已经完全黄了。秋天的原野像秋天的海一样,给人一种萧瑟之感。他把车速加到80迈,方头大脸上漾着一层志得意满的浅笑。一刻钟后,车子驶入了市区。路边的报贩子在大声喊着: “看报啦,看报啦,利蒙公司认养了一头华南虎,华南虎呀……看报啦!” 罗峰快乐地敲了声喇叭。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来塞给那些小报记者的银子还是很起作用的。他愉快地向着白天鹅饭店的方向驶去,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那个名字:“魏文彬……” 10月8号,市公安局缉毒大队大队长手里出现一只浅蓝色的信封,摸上去薄薄的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他把信封放在一边,拿起了当天的晨报开始浏览大标题。大队长每天都要这样看报,节省时间并能掌握大量信息。后来他看完了晨报,去厕所方便了一趟,然后咳嗽着坐回原位。那个浅蓝色的信封再次跳进他的视野。他拿起信封捏了捏,随即放在了一边。近来毒品走私的情况愈发严重,他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了。他用手把桌面上的东西划拉开,拿过文件 5939." >夹一一看去。自然,他接了不少电话,下达了不少指令,这就影响了他看文件的速度。直到中午饭的铃声响起,他才看完了那些文件。这时,他第三次注意到那只浅蓝色的信封。他喝了口残茶,然后拿过信封撕开。一张纸片落在玻璃板上。他看到纸片上有这样两行打印的字迹:.. 特告:利蒙贸易公司即将出口的丝绸货物中夹带有大量走私毒品,请勿放行! 没有落款。大队长脑袋瓜嗡地一家伙,大了。他痴痴地看着那纸片,最后小声地骂了一句:“我.日你先人哟!” 10月8号,海港码头若干条即将离港的货船被扣,港方询问海关为何被扣,海关回答:不知。 9号、10号,回答依然是不知。 10号夜,海关关长戈勇把电话打给罗峰,向他通报了一些情况,罗峰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最后吐出两个字:“没事儿。” 11号,没有动静…… 第一章 郭盈盈要给舅舅买花,五十四岁的老舅很多年没有正经过生日了。她让花店的小姐剪五十四朵玫瑰。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姑娘左数右数也只数出四十八朵。她问郭盈盈老人什么时候过生日,盈盈一听就大笑了,她觉得卖花姑娘使用“老人”这称呼非常逗。舅舅怎么是老人呢,他才五十四岁呀。五十四岁的老舅远远不是老人呢。她告诉那姑娘,明天过生日。姑娘说那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把最新鲜的玫瑰花挑五十四朵给你留着。郭盈盈谢过姑娘就走了。 五十四岁的老舅把中兴集团搞得有声有色,利润折着跟头往上翻。他怎么是老人呢?老人的思维可决不会那么前卫。郭盈盈这么想着,然后躲躲闪闪地过了马路。城市沐着略显吝啬的秋阳,建筑物的色彩打了些折扣。今年天气怪啦,刚过白露就变得阴冷阴冷的了。她在路边买了张报纸,看到头条新闻和舅舅的集团有关,说利蒙贸易公司的老总要认养一只华南虎。 她心想:这个罗峰恐怕有病! 卖报的老头说,这个公司老总恐怕是为了打自己的知名度。郭盈盈朝他笑笑,心想:如今的人怎么这么明白呀。的确,罗峰一向是以别出心裁著称的,连舅舅都拿他没有办法。她看着报上的文章,知道所谓认养仅仅是为那只华南虎一年的开销提供出处,也就是几万块钱的事,这对于利蒙公司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她把报纸夹在腋下,拿出了手机。 路云飞去政协给舅舅送一份提案,让她在这儿等他,按说也应该回来了。正这么想着,就见路云飞那辆白色的奥迪开了过来。车子在路边停下,路云飞没有像以往那样下车给她开门,他只是摇下车窗说:“快上车,冷死我了。” 郭盈盈看见了对方水鸡一样的脑袋,湿漉漉的。 她门开上车,果然看见路云飞浑身精湿,嘴唇在打哆嗦。问他怎么搞的,路云飞说他救了一个跳水轻生的年轻女子,就在玉屏桥那儿。郭盈盈莫名其妙地涌出些醋意,说:“你可以呀,英雄救美。这样的事迹应该上报纸了。” 路云飞让郭盈盈点支烟给他抽:“快点儿,我的烟让水泡烂了,手表也稀里糊涂的丢了。真是事事不顺。” 郭盈盈从挎包里摸出烟点上给他,问:“我舅舅的提案送到了么?他为了那份提案可熬了好几个晚上。” 路云飞说:“提案倒是送到了,救人是在回来的路上。”然后他哆哆嗦嗦地说。“盈盈,我得先回家一趟,不行,我太冷了。不会耽误很久的。” 盈盈说:“别废话了,快开车吧。” 路云飞开着车,说:“盈盈你还别说,今天救这个人和咱们还有些关系,集团所属的能源再生厂,就是潘兴的那个厂。跳河的女人就是那个厂的,刚刚宣布下岗。” 郭盈盈心头一沉:“心里承受不了啦。” “可不是。救上来以后不但不感谢我,还差点抓破了我的脸。我心里想,脸可抓不得,一旦破了相,郭盈盈不要我了怎么办。” “你还有心思耍贫嘴。”郭盈盈忧心忡忡,“云飞你说人和人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倒不是我说罗峰的好话,可无论如何罗峰把利蒙公司搞得生气勃勃,哪像那个潘兴呀。告诉你,我一看见潘兴那五短身材就没好感,真的。” 路云飞把车子开进了小区,说:“潘兴是你舅舅的老臣,别人有什么办法,要照我的意思,那个能源再生厂最好彻底关门。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路云飞停了车,双手搂着湿漉漉的身子钻进了门洞。郭盈盈抱着挎包坐在车里想事情。大约一刻钟,路云飞人五人六地出来了,竟看不出一点点刚才的狼狈相。他上车点火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噢,你的鲜花呢,你不是给你舅舅买花去了么?” “明天吧,明天才是他的生日。”郭盈盈说。 利蒙公司的货船被扣在港口的事情董事长赵浩成不可能不知道,他一个电话把罗峰叫来质问,秘书韩少华把速效救心丸放在桌子上,随时准备着董事长心脏出毛病。 “咱们都是粗人出身,骂爹骂娘的话肚子里有的是!你是不是想让我大骂出口?”韩少华看见董事长赤红着脸大声喊,一边喊一边朝罗峰挥舞着两只手。罗峰老老实实地听着,然后靠在窗台上抽烟。后来他开始说话了,听上去即像是替自己开脱,又像是在指责什么人。他说:“董事长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及时汇报。我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向你汇报,事必亲躬您还不累死呀。现在扣了四条船,咱们只是其中的一条,您用不着着急上火。” “利蒙贸易公司是咱们集团的一条腿,我不着急可能吗?”赵浩成冲到罗峰面前,仰着脸看着他。他用指头一下下捅着罗峰的胸口,声音降低了一些,“你要是早些说话,我还可以和市里的人说说,他们还是买我的账的。可是你一个屁也不放,我最愤怒的就是这一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罗峰不动声色地说:“董事长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服气?” “我有什么不服气的,我只是希望您不要这么急不可待。不就是在港口多停几天么,损失终归算在我的账上。” 赵浩成消了些气,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算了算了,我什么话也不说了。你刚才说的对,事必亲躬真的会把我累死。中兴集团一共十六个企业,国外还有两个,事事都过问我的确受不了。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怎么办。”罗峰望望天花板,“静观其变。其实我也可以到有关部门去质问,可是我不想那么做,没用。” 一直在门口静听的韩少华说话了:“无故扣押外贸船只,他们总应该给个说法吧?” 罗峰瞟了韩少华一眼,不屑的说:“你不懂。”又提高声说,“董事长,听盈盈说您的生日说话就到了。她要给你搞一搞,不用她了,还是我来吧,这事交给我了。天底下烦心的事多了,事事都生气那还受得了。” 说罢抬屁股就走,赵浩成在后边大声道:“罗峰你听着,这个生日我不过了!盈盈也真是多嘴。” 罗峰从门口探进头来说:“这可由不得您,我就是派人抬,也要把您抬到宴会上去!”说罢嘿嘿一笑,扭头走了。 赵浩成对韩少华说:“看见了吧,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韩少华笑笑说:“罗峰这人好大喜功不假,能力也的确有超人之处,至于毛病谁又没有呢。他说的那个话我倒是同意的,天底下烦心的事多了,事事都生气那还受得了。” “我很担心利蒙会失控。报上不是登了么,他罗峰居然认养了一头华南虎,简直乱弹琴!”赵浩成的情绪松弛下来,口气变的随和了,“盈盈也真是多事,过什么生日么?看看,现在又来一个罗峰。” 韩少华耸耸肩说:“您也应该轻松一下了,我赞成他们搞一搞。” 说到这儿的时候,路云飞和郭盈盈来了。他们带来的消息再次使赵浩成的情绪受到了影响:“看见没有,看见没有,牛事不发马事发。潘兴怎么搞的吗,即便裁员也应该把善后工作做好呀。幸亏人没淹死。云飞,你没事儿吧。” “没事,我好好的。您的提案我已经送到了。” 路云飞是集团办公室副主任,属于很受赵浩成器重的年轻人之一。他,韩少华,还有保卫部部长乔松,私下里被称作“集团三少”,是一股少壮派的代表。 “盈盈,”赵浩成想起了刚才的事,“你怎么把我过生日的事告诉罗峰那个疯子了,他要大操大办了!” 郭盈盈高兴极了:“那太好啦,只不过又让他抢了风头。” 海洋娱乐城临海,位于城市的东北角。罗峰之所以把祝寿活动选在这里,除了这里条件一流以外,主要是因为海洋娱乐城是中兴集团自己的企业,搞起来感觉上不那么张扬。赵浩成嘴上不主张这样,最终还是挺高兴的来了,他的条件是不要下属企业的人都来,送个花篮便可。这一点罗峰执行得很好,除了没挡住能源再生厂的厂长潘兴,其它人差不多都让他挡住了。主要组成人员是集团总部的工作人员,五六十号人。这个数字是赵浩成认可的。 主要内容自然是宴会厅的大宴,那是六桌规格很高的、以海味为主的筵席,鲍鱼、鱼翅必不可少。宴会搞得并不花哨,原想找几个歌星来捧捧场的,最后让赵浩给否了。赵浩成的意思是自己人热闹热闹就行了,找个借口打打牙祭而已。 整个宴会过程气氛很好,罗峰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觉上有些歌功颂德,最后让赵浩成轰了下去。坐在主桌上的潘兴嘿嘿冷笑。罗峰问他笑什么,潘兴说笑你呢,你刚才说话可是心不在焉呀,别摇头,我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没话了,谁都明白,潘兴是故意在斗气。 另一桌的路云飞悄悄对旁边的郭盈盈说:“潘兴在拿扣船那事说话呢,你看罗峰的脸。你看。” 郭盈盈不好回头去看,她沾着桌上的酒写了个潘字:“哼,他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呢,有心说别人!” 另一侧的韩少华探头看,郭盈盈把桌上的字涂掉了。韩少华碰碰郭盈盈的胳膊,朝前头努了努嘴。郭盈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的是一张圆圆的脸,小胡子。那人叫李方,潘兴的铁杆跟包儿,郭盈盈低声对韩少华说:“我看见潘兴的人总是想吐。” 韩少华沙哑着嗓子小声说:“喂,要吐你回家吐去,在这儿最好别流露出来。你注意这儿的每一个人,注意看每一个人的脸,你能猜出他们肚子里在想什么吗?” 郭盈盈环视四周,用同样小的声音说:“小韩,你这人城府太深了,我学不来。不过你看魏文彬,看见没有,他好像一口东西都没吃。” 正前方,利蒙公司的副老总魏文彬坐在相邻的那个桌子边,身子坐得很直,目不斜视。一张脸可能是因为光线的缘故,灰白灰白的,像个蜡人。郭盈盈收回目光,轻声道:“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呀,我心里感觉怪怪的。” 路云飞嘘了一声,朝他们摆摆手:“别说了,董事长要讲话。” 这时赵浩成已经站了起来,他脱了外边的西装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件马甲。然后双手往下压了压,大厅里安静了。 “十三年前……” 赵浩成又开始了他的回顾与展望。郭盈盈差点儿没笑出来,她知道舅舅下边的话应该是“那时候我们中兴集团还是个资产不足五十万元的小破公司”——她至今搞不太懂,那么有能力的舅舅为什么就没有一副好口才,为什么老是一套车轱辘话转来转去。 “那时候我们中兴集团还是个……” 果然不出所料。郭盈盈哇地一声笑出来,声音很大,收住得也很快,弄得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她。赵浩成也看着她,问她笑什么。本来已经收住的笑再次迸发出来。 路云飞大声朝着天花板说:“疯了!” 由于这样的插曲,赵浩成的讲话变得很简单。他恐怕明白了外甥女在笑什么,所以讲话的风格多少有了些变化。最后他再次朝下压了压双手,让大家安静,很显然,他有重要的话要讲。 “我觉得大家可能有一句话藏在肚子里没说,现在我替各位说出来,省得有事没事议论纷纷——我要说的就是咱们利蒙公司的那一船货。各位,不必再瞎猜测了,港口里一共扣押了四条船,据我所知,也仅仅因为这四条船上了货。罗峰,你告诉大家船上的货是什么?” 罗峰欠了欠身子:“十四只集装箱,清一色的丝绸。”罗峰把一杯酒倒进嘴里,依然黑着脸。 “没有别的东西吧?” 罗峰站起来:“董事长,你可以杀我的头!” 这句话出口,宴会厅里的空气有些不对了。赵浩成愤怒地盯着他,让他坐下。罗峰坐下后,他又环视了一圈,道:“我的话说完了,谁再拿这个事情说事,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到底是大集团的董事长,一颗唾沫一个钉。在场的人都不言语了。赵浩成为了缓和空气,拿起酒杯开始祝酒。郭盈盈注意到罗峰在独自喝闷酒,以往这样的时候他总会跟在董事长的屁股后边的。 今天这个人有些反常,她想。确实有些反常。 菜一道一道的上,服务小姐像花丛中的蝴蝶似地穿梭在人群里,宴会厅里不知何时飘起了一首曲子,气氛渐渐地归于正常了。潘兴过来敬酒的时候,郭盈盈举着杯子说:“潘厂长,你可应该好好敬云飞一杯,他昨天为你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哦,说来听听,什么问题。” 路云飞嘴里嚼着东西,摆手不说。郭盈盈便把事情说了,潘兴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郭盈盈偷眼看舅舅,还好,舅舅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潘兴一言不发地回到原位坐下,从此再没说话。 宴会后是自由活动,郭盈盈无意识地看了看表,这时是10月12号的晚上八点五分。 同一天的晚八点十分,冲破了来自各方面重重阻力的公安局缉毒大队,包围了靖远号货轮,四十余名警员飞扑而上,缉毒犬的狂吠打破了港湾的夜色…… 娱乐城的游乐设施是齐全的,保龄球馆,台球室,卡拉OK厅,还有一长溜包间,名字取得好:阿里巴巴、维纳斯、阿波罗……等等。从宴会厅里出来的人们很快就被这些娱乐设施“消化”了。郭盈盈独自沿着长长的玻璃墙走廊由西往东走。玻璃墙外是弯月形的海滩,在不算很亮的天光下,海滩呈现出淡淡的白色蜿蜒远去。一直延伸至不远处的鲨鱼嘴,那是一个海岬,簇拥着一些黑色的礁石,海狼一波一波地推上来,在礁石上装成白色的雪浪。近处的海面是温柔的,浪花轻轻地抚摸着海滩。海面上,碎银子似的波光有趣地闪动着。似乎有几只海鸥在飞,但是由于隔着玻璃,听不见它们的啁啾声。 宴会厅的喧闹结束后,郭盈盈独自享受着这一份宁静。她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向来不是。但是到了热闹的场合她也能对付,这恐怕和个性有关。此刻,她双手抱在胸前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思索着宴会上的每一个主要问题。她突然发现,这些人已经好久没有在这么轻松的环境中聚首过了。当然,由于某些人的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气氛一度挺不好的,但是舅舅很果断地阻止了这一切,使得整个宴会过程还算可以。 这些人都怎么了,她想。这样的情景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在集团信息部工作,时常有机会接触这些下属单位的老总,印象里他们总是这样,当面笑嘻嘻的,背后却咬得厉害。人呀!呸! 她往前走着,背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那里有一串很华丽的包间,有笑声在那里荡漾着,再过去一些的地方就是弹子房,路云飞他们好像在那里。她原想路云飞会陪陪自己呢,可是那个该死的吃完饭就去弹子房了,仿佛自己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云飞是个东北佬儿,这使郭盈盈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东北男人天生就爱和男人搅在一起,没办法。她往前走着,从左边插过去就是保龄球室了。她想了想,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很舒服的通道,静静的,走出不远出现了一个挺大的过厅。她觉得过厅里有人的声音传出来,便走了过去。哦,她看见一群外国妞在那里踢腿扭腰。猛然想起海洋娱乐城好像找了些俄国小姐来跳舞,恐怕就是这些人了。 她的出现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有几个俄国女人十分大胆地上下打量着她。她朝她们笑笑。 她觉得这些俄罗斯姑娘长的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上妆的脸并不怎么好看,有的鼻子上生着明显的雀斑,很滑稽。但是她们的个子、她们的大长腿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她从她们的侧面走了过去。 可能俄国姑娘们的功夫也练完了,一路唧唧喳喳地离去。经过郭盈盈身边时,俄国姑娘们哗地一声笑起来。 郭盈盈觉得很有意思。 人走空了,郭盈盈看出眼前的过厅原来是个储物间,堆放着一些啤酒箱子在靠墙的地方。她随着俄国姑娘们走去的方向穿出了储物间的另一道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略带弧形的过道,很快就看见一道弹簧门通向外边。她走了出来。 带着海腥气的晚风拂面而来,她朝左右看看,看见的依然是大海。她的目光在东边的方向驻流了一会儿,海岬的远方就是港口了,她想起了利蒙公司被扣押的船。 她实在弄不清货船为什么会被扣押,她甚至很想知道罗峰是怎么想的。这样想的时候,宴会上罗峰的表现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是的,潘兴说得倒也不错,罗峰今天晚上是有些反常。 她的思维留在这里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看见两三个打手电的人在海边找海货,估计是娱乐城的客人。她听着那几个人喊喊叫叫地追逐着浪花,觉得现在的人们确实学会生活了。 原路退回,她向着弹子房走,途中却跟着几个集团的员工进了保龄球馆。保龄球馆里特有的声光色她是熟悉的,路云飞经常带她出入这样的地方。保龄球在球道上滚动的声音十分好听,与瓶子的撞击声尤其悦耳,有人在叫她过去,她摆摆手,退了出来,她不想搞这种剧烈的运动。正好利蒙公司的副总魏文彬走来,她向他打了个招呼。魏文彬仿佛吓了一跳,忙向她点头。随后她又看见了利蒙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葛云,这是一个面色僵硬看不出表情的人,胳肢窝里夹着个笔记本电脑。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互相看了一眼。葛云是否朝她笑了笑她没看清。 正走着,她忽然看见了舅舅,不,应该是舅舅和一个女孩子。她觉得自己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于是迟疑了一下。这时舅舅看见了她,她只得走了过去。舅舅说那个女孩子是他过去一个老朋友的女儿。郭盈盈朝对方笑了笑,对方还之以微笑。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漂亮也很时尚,笑起来的模样尤其可爱。她朝他们招招手,走了。她一向不愿意干扰别人的谈话。她看见潘兴和他的铁杆跟包李方在往过走,于是折转身朝着弹子房走去。 弹子房里烟雾腾腾,路云飞在抽烟,乔松在抽烟,连平时不抽烟的韩少华也人模够样地叼着根烟在嘴上,她空空地咳嗽起来,叫道:“你们这些大烟鬼!” 路云飞撅着屁股在打弹子,头也 4e0d." >不抬地说:“这地方本来就不是女人来的地方,你还是到卡拉OK厅去吧。我倒真希望来的是潘兴,老家伙好几次叫阵要和我比试比试。” 郭盈盈说:“我刚刚看见潘兴,他满脸官司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韩少华说:“盈盈你也别太那个了,有些时候个人的偏见是很误事的。其实潘兴那个人并非没有能力,只不过用得不是地方。” 郭盈盈走到墙角的沙发坐了下来,说:“韩少华,你以为你在劝我,其实聪明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对潘兴的评价可比我厉害多了。你是个棉里藏针的家伙。” 乔松笑了:“一语中的,盈盈说得好!” 郭盈盈说:“乔松你也别说我,其实你心眼儿最多,肚子里的鬼也最大。” “好,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路云飞大笑,随即狠狠一杆把一只红球打进了洞。他直起身子道,“盈盈说的不错,潘兴那个人的确是个招人烦的主儿,别的不说,你光看那两个眼睛,一天到晚总好像藏着秘密。不,总好像藏着阴谋,比较起来我倒是觉得罗峰比他好,真的。” “半斤八两。”乔松说。 韩少华道:“我说,咱们是玩来了,说这些破事儿干吗?来来云飞,你接着来。” 路云飞围着桌子选择着角度,说道:“说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在咱们集团,平时没机会这么透彻地谈一个人。但是不谈不代表大家没看法,你们以为谁是傻子么?” 乔松说:“唯眼前是一片小小的净土。” 郭盈盈明白乔松的意思,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唯有眼前这些人是可以不设防的,在其他人面前说话从来没有这么自由。 她站起来说:“喂,你们看见罗峰了么?她答应教我打高尔夫球的。答应一次学会,两次学好。” “用他教。”路云飞又击中了一枚咖啡色的球,“有我你还愁学不会,下礼拜我就带你去打高尔夫。” 郭盈盈说:“算了吧你,下礼拜你又有说辞了。我还是去找罗峰吧。” 路云飞也没有再拦她。郭盈盈出了烟雾腾腾的弹子房,在外边做了几个深呼吸,便朝着包间这边走过来。有几个服务员在走动着,手里端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今天这一方天地可能被中兴集团包了,看不见外人。郭盈盈远远地看见潘兴在玻璃墙前和李方窃窃私语,便从另一边朝着包间走来。他估计今天罗峰心情不好,不会去玩什么游艺。 推开“阿里巴巴”,她一下子红了脸,她看见里边正有一对男女bbr>?拥在一起在狂吻。他们根本没发现门口的人,郭盈盈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走到“维纳斯”门前,她没敢再冒失,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里边有一群女子在吃零食。见是郭盈盈,女孩子们便哈哈大笑,估计刚刚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郭盈盈问他们是否看见罗总经理了,他们说可能在“阿波罗”包间。郭盈盈替他们掩上门,便来到了阿波罗门前。 门没关,半掩着。她轻轻弄开门往里瞧。果然,罗峰在里边,接着暗暗的灯光,她发现罗峰歪在沙发的一角睡着了。 郭盈盈想了想,没有惊动他。 大约在同一时刻,静海号货轮的第00149号集装箱里查出了大量毒品。缉毒大队长默默地看着那些摊在黑色油纸包里的白色塑料袋,双目阴沉得让人不敢正视。许久,才听他骂了一句什么。他揉了揉青筋暴鼓的太阳穴,挥了挥手指: “马上行动!” 10月12号晚上九点一刻,缉毒警察出现在海洋娱乐城阿波罗包间的门口,他们看见利蒙的老总侧身歪坐在包间的沙发里,似乎是酒醉睡着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四周已经被警察围住了,人们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看见一个面孔微胖的警察走了进去。不一刻,那人走了出来。 “他死了。”警察面无表情地说。 这时闻讯而来的董事长赵浩成快步走来,急乎乎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韩少华用身子挡住了他,低声说:“董事长,罗峰自杀了。” 第二章 刑警队长安柯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正在跟踪他的老婆蒋枚。他骑着一辆借来的破摩托车,脑袋罩在帽盔里。那一刻,蒋枚正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蒋枚他们单位的业务主管,姓左。那个姓左的男人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蒋枚的腰上,另一只手比比划划地在说着什么。感觉上两个人都很兴奋,也很……快乐。 在家里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结婚不长不短也有五年了,他们夫妻间的交流确实不多。蒋枚是个多血质的女人,属于闲不住的那种。她对生活的要求近乎于完美,而安柯能给她的却十分有限。不是安柯不想给妻子更多的关怀与呵护,他非常想。但是他是个刑警,是的,一个刑警。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这样的事情文艺作品中早就有所反映了,但是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出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生活的残酷性就在于它太真实了! 他不喜欢自己此刻的行为,但是他克制不住,从打他发现了“苗头”那天开始他的心就乱了——跟踪,这一手他是驾轻就熟的。如今用在自己老婆身上,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儿。 但他还是做了。 遗憾的是,他是个刑警,即便这种没面子的事他也做不痛快,比如现在。谁让你是个刑警呢! 他看着蒋枚和那个男人进了一家酒楼,沮丧地把车子 505c." >停在一个较暗的地方,取下了头盔听电话。 电话是指挥中心打来的,告诉他海洋娱乐城发生了命案,很可能和一起毒品走私大案有关,让他马上出现场。他朝对方道:“明白了明白了,你们马上通知我们特案组那几个家伙到场,另外让技术人员也立刻到现场去!” “已经通知了,你直接去吧。” 安柯关了手机,再次瞟了瞟那个酒楼。然后用脚后跟猛蹬一脚,飞快地飙了出去。秋末的季节已经有些冷了,路边的梧桐树叶开始飘落。天是灰的,感觉上有些阴。安柯觉得有一股火在喉咙那儿灼灼发热,但是他不敢更多地思索老婆的事,发案了。需要集中精力,把心收回来。还好,路上的车不算很多,他的摩托很快就开出了闹市区。上了高速路,他把摩托拧到了最快一档。夜风顿时在耳边呼啸起来。 毒,又是毒,现在的人都他妈疯了!今年发生的几起命案一多半都和毒品有关。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气势不可谓不大,可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往枪口上撞!妈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渐渐看见远处的大海了。 特案小组的人很快就到齐了,技术人员火速进入现场。何小满从警车里钻出来,看着安柯的装束打扮,然后让旺仔和小柳先走一步。 “喂,是不是发现目标了?”何小满知道安柯的私事,但是他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安柯摆了摆手表示不愿意谈自己的事,何小满便也没再问。两个人快步穿过海洋娱乐城的主楼,跟着跑动的人来到了临海的那一角。他们看到一些神色不安的人靠玻璃墙站着,其中比较显眼的是人群中的一个灰白头发的矮个子老头。有人告诉他们,那就是中兴集团的董事长。 中兴集团,安柯觉得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 死者依然安睡在沙发里,是一个方头大脸的汉子。他的身子有点歪,右侧向着外边。阿波罗包间里的灯全部开亮了,看看包间里的摆设,人们知道了什么叫奢华。旺仔套上白手套拿起了茶几上的那只杯子,杯子里还有一点儿残剩的香槟酒,晃晃酒杯,酒马上混浊了。旺仔让安柯看。 “药物。” 从尸体的目检来看,那人确实不是外力或器械致死。安柯凑近死者的嘴闻了闻,然后让开身子让小满闻,小满也闻了闻,直起腰道:“酒,他喝了不少酒。” 安柯和小满跟着缉毒大队的人离开了包间,听了他们简单的情况介绍,然后缉毒大队的人马就撤了。两万五千克,天爷,胆子真大呀!这么想到时候,安柯突然看见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他走了过去:“乔松,你怎么在这儿?” “我早就跳槽到中兴了,上次我在街上碰见蒋枚,她没告诉你么?”乔松瞟了一眼包间,又看了看何小满,“你们要不要见见我们董事长?” “不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好像来了不少人?” 乔松点上烟抽了一口:“我们董事长过生日,你看看这事情。听说有人举报罗峰。” “你听谁说的?” “刚才和缉毒大队的人聊了聊,噢,这是路云飞,集团办公室的副主任。” 安柯朝路云飞点了点头,拉着乔松走到了一边:“有什么话咱们找时间再说,你先给我谈谈基本情况。喂喂,那边的人不要随便走动。”他看见那位董事长被一个姑娘扶走了。 乔松说那姑娘是董事长的外甥女,在集团信息部工作。安柯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乔松把今天的基本情况说了说,说的还算仔细。安柯让他谈谈死者的情况。乔松说:“这我就不好说了,罗峰是我们集团的董事会成员,他负责的利蒙贸易公司是我们集团,甚至是咱们市的利税大户。这样好不好,我让路云飞给你介绍情况,他比我这个保卫部长了解的情况更多。” 安柯摆摆手:“不,不用。我并不想了解你们集团的经营情况。其实中兴集团的大名我还是知道的。这回好了,中兴的声誉可能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那肯定,这可能就是物极必反吧。想不到出在毒品身上,说实话,平时谁都不会往那儿想。” 刚说到这儿,远处乱了起来。随即小柳跑过来说是一个女职员神经性呕吐,已经弄走了。安柯表示知道了。小柳去后他掏出本子让乔松把今天晚上的主要来人的姓名写一下。随后他给指挥中心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基本情况。乔松把写好的人名交给他,顺口说:“现在看来,缉毒大队扣押了四条船使用的是障眼法,其实他们已经盯上了利蒙的货物。” 安柯说:“这些你就别胡想了,估计朝你们的集团公司下手很要下一番决心呢,你们的腰杆子看来很粗啊。”他看着那些人名,“这个罗峰就是死者,对吧?那么这个呢——魏文彬。” 乔松说:“他是死者那个公司的副总,这个葛云是他们的办公室主任。郭盈盈,刚才跟着董事长走了的那个女的。潘兴,集团所属能源再生厂厂长,李方是他的助手。” “路云飞就是刚刚见到那个人?” “对,集团办公室副主任,正主任空缺。赵浩成,我们董事长;韩少华,董事长的秘书。也是我的朋友。” 安柯点点头,合上了本子。他让服务员带路看了看周边环境,走的是郭盈盈曾经走过的那一线。然后叫过服务员里边那个小组长,听她谈了谈她们那方面的情况。这样,基本轮廓就有了。事情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宴会,一个部分是宴会后。宴会中所有的人都在场,包括服务员的来来往往,那时罗峰也是活着的。 因此可以认定,事情显然出在宴会后。 他回到阿波罗包间。 现场勘查基本上完成了。小柳和旺仔汇报了勘察情况,指出这个包间里曾有不少人进来过,问了一下相关人员,得到的回答是:中兴集团的人员来到海洋娱乐城后,分别在若干个包间里逗留过。这么一来,阿波罗包间里的各种痕迹就变得不太有价值了。法医尸检认为罗峰的致死原因可初步认定是摄入了含有浓度很高的安眠药的酒所致,进一步的结论要等解剖验尸后才能下。安柯问大家,认为是自杀还是他杀。两种意见都有,多数倾向于自杀,理由是罗峰感到了末日的降临——这样的情况是比较常见的。何小满不太同意自杀的说法,他的理由很简单,罗峰要自杀也用不着在这个地方吃安眠药,回家躺在床上吃药不是更合理么。他觉得是他杀。但是他也不敢太肯定,因为他杀时需要一定条件的,在这个人员众多的场合实施杀人行动,冒险系数确实很大。 安柯问法医老周:“吞服高浓的的安眠药会导致很快死亡么?”他认为死亡时需要一个过程的。 老周指出,死者死前喝了不少酒,酒和安眠药混合在一起,作用力就不单单是安眠药了。但是死亡的速度的确快了一点儿。 赵浩成一言不发地埋身在沙发里,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久久地掐着太阳穴。郭盈盈知道他受到了很强烈的刺激,但是他没有办法安慰他。舅舅,潘兴,还有罗峰,这是中兴集团几个元老级人物,而今看着罗峰死在眼前,凡是个人都不会舒服。 但是她不会安慰人,找不到话说。而且……怎么说呢,她自己也很惊恐。她想起自己去找罗峰时的情景,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看到的已经是个死人了。哦,恐怖! 正在胡思乱想,有人轻轻敲门。开门看时,见门外站着两个警察。还有路云飞、乔松和韩少华。那个叫安柯的刑警队长作了自我介绍,提出要和董事长谈谈。赵浩成头也不抬地摆摆头:“不不,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让我安静一会儿。” 安柯见他这样子,也就没再勉强。 郭盈盈随着他们出来说:“我能做些什么吗?” 安柯说:“听说你去找过罗峰。” “是,我想和他约个时间去学打高尔夫球。” 韩少华插言道:“这一点我们可以作证。” 安柯不满地看了韩少华一眼:“对不起,你们先离开一下好么?” 韩少华没说话,路云飞先急了:“凭什么离开,我们怎么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是杀人凶手?” 何小满一指路云飞的鼻子:“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可以怀疑所有人!” 路云飞喊道:“罗峰是自杀,你怀疑我们干什么?” “什么自杀,什么自杀,验尸结果还没出来呢,你怎么知道是自杀?” 路云飞还要争辩,郭盈盈和乔松连拉带推地把他弄走了。随即郭盈盈走回来。请按柯继续问。安柯让她说说宴会中的情况,郭盈盈便把情况说了说,基本上和乔松说的一致。对于罗峰郭盈盈多说了几句,她说罗峰今天晚上的整个感觉确实有些不一样,何了很多酒,显然是怀着心事。看来当时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要说预感他前几天就应该预感到了。”何小满说。 郭盈盈点点头:“对,从港口扣押了船只就应该有预感了。不过我们都看不出来,罗峰这个人是个神经很坚强的人,至少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 安柯问道:“那么,你认为他会自杀么?” 郭盈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地想了想。她说:“不好说,毕竟犯的不是小罪过,走私那么多毒品,这是杀头的罪呀。不好说,真不好说。另外不是说么,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我觉得他是个敢自杀的人!” 安柯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意思——敢自杀的人。 “感觉上你挺佩服这个人。” “对,我一直很佩服他,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走私毒品。他要是不自杀,会被枪毙么?” 安柯道:“看来你确实认为他是自杀的了。” 郭盈盈点点头:“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何小满说:“估计活不了,他走私的量太大了!对不起,你刚才还提到了一个人。” “潘兴,那是个小人。” “能谈谈他么?”安柯问。 郭盈盈摆摆手:“不,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只是很讨厌他而已。还有他那个跟包。” “李方。” “嗯,对。” “你说你吃晚饭以后曾经自己溜达了一会儿?” 郭盈盈嗯了一声:“是的,我自己走了一会儿。后来又到保龄球馆和弹子房待了一会儿,然后我去找罗峰。” “饭后你一直没看见罗峰?” “没有,我估计吃完饭他就躲到阿波罗包间里去了。” “那么其余的人呢?” “其余的人分散在各处,有的打保龄球,有的唱卡拉OK,有的打台球,还有的闲聊天。我看见我舅舅和他老朋友的女儿在说话,潘兴和他的跟包在无所事事。说真的,鬼也想不到会死人!” “你刚才说宴会是八点五分结束的?” “是,当时我看了看表。八点五分没错。” 安柯算了算时间:八点五分宴会结束——九点一刻缉毒大队的人发现罗峰已死,这中间共有七十分钟。他问:“你最后看见罗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郭盈盈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可说不准,我没看表。吃完饭我溜达了一趟,就算有二十分钟吧——估计不到二十分钟。然后我先后去了保龄球馆和弹子房,也耽误了有二十分钟左右。算下来我看见罗峰的时候应该在八点四十分,这个时间差不多。” 看来事情的发生时间可以初步认定为八点五分至八点四十分之间。这个时间内,人们在各寻其乐。安柯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半了。他请郭盈盈问一问赵浩成愿不愿意谈一谈,郭去后又回来说董事长还是不想说话。他建议安柯二人找路云飞和韩少华谈谈。 安柯想了想说:“他们几个都在弹子房,估计也谈不出什么新东西,我倒想见见你说的那个——小人。” “潘兴。” “潘厂长,我们可不可以聊聊。”找到潘兴的时候安柯看看表,“时间的确不早了,不过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这里是娱乐厅电梯间的外边,有一溜沙发靠墙摆着。坐在沙发里的潘兴站了起来,李方也跟着站了起来。安柯和何小满走过来,隔着玻璃看了看外边。外边已经全黑了。安柯看着潘兴:“潘厂长,你是不是很累?” 潘兴真的打了个哈欠:“累无所谓,有什么话你们就问吧。不过能不能回答你们的问题可不一定,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死的是谁你不知道么?”安柯觉得潘兴是个不太好谈话的主儿,“请坐,咱们坐下谈。”他先坐了。 潘兴可能听出了安柯的口气,便坐进沙发里点了支烟:“死的是一个该死的人,良心都黑了!有人劝我不要说死人的坏话,我认为说说也没什么,难道死人能张开嘴咬我一口不成!” 李方嗤的一声笑了。 安柯觉得谈话中似乎有一种劲儿在绷着。这个厂长,这个所谓的跟包,从他们身上你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幸灾乐祸,他们连掩饰都没有,那怕是虚假的掩饰。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望着潘兴那张略微有些浮肿的脸。 “潘厂长,咱们言归正传。你能不能说说今天宴会中和宴会后的情况,你们自己以及你们所看见的情况。” 潘兴说:“我们自己能有什么情况吗,菜上来就吃,酒上来就喝,我们很正常嘛。自然啦,因为货船被扣押的事情是确实存在的,为此闹出一点点不愉快,但那也是事实呀!” 安柯道:“所谓的一点点不愉快,是你潘厂长引发的么?” “不能那么说,不能那么说。说到底还是问题过于敏感了,人人心里都有内容。而事实怎么样,毒品,比所有的想象都严重。” “你指的是罗峰?” “你以为我指的是谁,当然是他。” 安柯道:“潘厂长,咱们能不能不用这种口气说话,听上去好像在抬杠。现在请你说说宴会后的情况,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每个人都要说么?”潘兴显得挺敏感。 何小满咳嗽了一声,道:“是的,这是我们的规矩。” 潘兴嘿嘿笑着把熄灭的烟点上,道:“看看,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套。刚才我还跟李方说呢,我告诉他人人都得过一遍,他小子还不信,怎么样,信了吧。” “信了。”李方像应声虫似地答道。 潘兴提高了声音:“宴会后嘛,我们一直在这里散步。年轻人爱玩儿,我已经不年轻了。本来我可以先走的,后来觉得先走不太好,因为董事长还没走。接下来看见魏文彬心事重重的走过来,就和他聊了两句。看,靠墙站着那个就是魏文彬,他可以替我作证。” 安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瘦瘦的中年男人,脸有些长,目光阴郁。乔松说他是死者的副手。 “再后来就出事了。”潘兴结束了他的谈话。 安柯思考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你们就这么走来走去。”他指指李方。 “对,我们就这么走来走去。”潘兴看着安柯的眼睛。 安柯觉得和这个人谈话真的很没意思,但是他不准备就此结束,他说:“你和这个魏副总经理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利蒙公司的货物被扣押的事,魏文彬这人窝囊,公司的大权都拢在罗峰手里。噢,还有那个人,就是魏文彬旁边的那个提电脑的人,他也是利蒙公司的。很有心眼儿的一个家伙。” “我知道,他叫葛云。”安柯朝他笑了笑,便站起身来,“算了,我们可能还会找你的,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他朝着魏文彬走过去。 潘兴和李方看着两个警察的背影,突然都沉默了。他们看着魏文彬被警察领走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李方小声说:“厂长,你忘了一个情况——董事长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潘兴说:“我没忘。” 和魏文彬的谈话很不顺利,魏文彬显得很紧张,满脸大汗。一提到罗峰他的嘴唇就打哆嗦,最后他提出能不能另外找时间谈,安柯同意了。实际上和乔松谈过以后,宴会上的大体情况也就差不多清楚了,至于宴会后各自的行为,那由着人们自己说,你很难判断真假。比如那个潘厂长,他说他就那么一直走来走去,真的么? 说实话,他找这些人谈话,除了要把事情摸得更清楚以外,尤其主要的是想体会一下每个人对事情的态度。比如郭盈盈,心目中的罗峰依然是个大丈夫。反之,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潘兴的幸灾乐祸。 他看看表,时间真的很晚了,于是找到乔松,让乔松帮他办一件事:“是这样,乔松,在案件的调查初期,我们应该了解所有在场的人,现在你帮我办一办这件事。你说今天来的人都是集团总部的员工,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写一份材料给我,把宴会中和宴会后各人的行为脉络写清楚,不一定写很多字,写清楚就行了。最好有证明人。你这个保卫部长完成这个不难吧。” 乔松说:“没问题,交给我吧。对了,路云飞想和你谈谈。” “就是那个发脾气的家伙么?” “就是他。” “好吧,我们去找他。” 路云飞为方才的失态不好意思,他让安柯别和他计较,安柯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是个直人。说吧,有什么想法?” 路云飞道:“确实有些想法,比如罗峰为什么跑到这个地方来自杀,而且为什么使用安眠药,这两点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我觉得不符合常规。” “为什么不符合常规?”问话的是何小满。 路云飞道:“比如说,发现罗峰出事再早一些,我相信,那时候迅速把他拉到医院去灌肠洗胃,恐怕还能救回来。我的意思是说,他在这个地方,用这样的方法自杀,其实是很不适合的。” “有可.?能死不了。”何小满看着他,因为路云飞的思路和他比较接近。 路云飞点点头:“对,总之不太合乎道理。” 安柯问:“此外呢,还有什么想法?” “主要就是刚才说的那些。要说还有什么,我觉得你们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的,谁都有可能去过那个现场,总不能个个都怀疑吧。郭盈盈去找过他,以为他睡了。其他人也可能这么以为呀。” 安柯想告诉他,我们找人谈话除了了解情况以外,谈话本身也能看出一些东西。当然,只是想想,他不能说更多的东西。不过路云飞给他的印象确实不错,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这时小柳走过来,告诉他死者的尸体可不可以运走了。安柯点点头说可以,然后他指着小柳手中的物证袋说:“那是罗峰的手机么?” “是,是他的。” “来电显示检查了没有?” 小柳把他拉到一边,说:“检查了,这家伙的手机很高级。一共有四个来电显示,前三个罗峰回了电话,最后一个他没回,我估计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安柯接过那个手机看着,然后按照第三个已回电话的号码拨了出去,他想知道罗峰生前最后接听的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来电话者是谁。电话很快就通了,是个女人,声音听上去很嫩。 “喂,这是罗峰的手机,请问你是哪一位?” “什么哪一位,我是罗峰的老婆。”很嫩的声音变得很厉害。 安柯看看小柳:“噢,对不起,是这样,罗峰出了一点事,现在接不了电话。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上次给罗峰打手机是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么?” 遗憾的是,那边那女人已经急了,根本不予配合。她追问罗峰怎么了,安柯想了想,决定暂不能把事情告诉对方。他说:“这样好不好,罗太太,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如果你不嫌太晚的话,我们可以去见见你?” 对方说行,并让他们快来。安柯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召回自己的人马,迅速地了解了勘察现场的情况。然后找到乔松说:“乔松,我们下一步的来往可能会很多,你有个思想准备,另外你给我关注着你们董事长,我一定要找他谈谈。” 路云飞说:“这个事儿交给我吧,我是办公室主任。” 安柯瞟了韩少华一眼,心里话说,他这个当秘书的不是更近一些么。不知为什么,他对韩少华的感觉不如对路云飞的好。安排完毕,他问乔松,谁认识罗峰的家,能不能当个向导。乔松叫过一直默默不语的葛云,让葛云辛苦一趟。葛云答应了。 公安局的人刚走,韩少华突然发现了一个情况。他悄声问路云飞:“云飞,看见我的风衣了没有?” “什么风衣?” “我的风衣。” “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韩少华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谁知道呀。” 乔松走过来问:“怎么啦,你们在说什么?” 路云飞说:“少华的风衣丢了。” 乔松说:“快去找哇,我们也该回家了。” 结果没找到,韩少华的风衣真的丢了,他说那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几位女同胞证明她们有印象。 哪儿去了? 葛云把安柯等人带到翠湖小区的一栋小楼前,指了指二楼亮着灯光的窗口就走了。一路上,他没说一句话。安柯原本可以和他聊聊的,看着对方没有那意思,也就算了。他今天晚上已经聊了不少了,他更想默默地观察一下这个人。葛云给他的感觉用两个词可以概括:深沉而神秘! 与死者的家人见面是迟早的事,但是这么快就见到罗峰的妻子还是显得很仓促。罗峰的妻子是个小鸟依然那种类型的女人,年龄也和罗峰差着一大截,更多的东西不好问,也没必要问。安柯只想在女人身上找一找感觉。他的感觉是:罗峰决不会把大事情告诉这个女子。这女子仅仅是寄生在大树上的一朵花而已。 大半夜的来了这么多警察,那女人的神情一开门就变了。她把警察放进屋里,什么话一不问,只等着警察说话。这样的情景安柯见得多了,他看看屋里,小声问有没有孩子,希望不要吓着小孩。那女人说罗峰的儿子在美国念书呢,他和罗峰没有孩子。这样的回答需要捉摸一下才能明白,看来她是罗峰的“后妻”。安柯把罗峰已死的情况告诉了她,那女人一下子就站不住了。旺仔一把扶住她,把她扶进了沙发里坐下。 女人开始无声地哭。 四个警察默默地等着,一直等到对方停止了哭泣。那女人头也不抬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安柯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有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我们是从现场赶来的。” “海洋娱乐城?” “对,看来她告诉过你?” “实际上是我打电话问他,他告诉我在海洋娱乐城,你们电话里不是问我时间么?我回忆了一下,我打电话的时间可能在八点十分左右。” 安柯记得宴会是八点五分结束的,由此说来,罗峰妻子的电话是在刚刚结束宴会之后打给他的。他问:“你为什么认为是八点十分,你看表了么?” 女人摇摇头:“不,不是。我是根据电视剧分析出来的。中央一台那个电视剧每天差不多都是八点十分开始。你说你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我就重视起来了。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是八点十分。” “这么说你对罗峰的事情已经有预感了。” 女人看了安柯一眼,点头道:“能惊动公安局刑警队,自然不是小事情。但是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死。” 安柯抓住了一个感觉:“对他出事你似乎不觉得奇怪?” “是的,”女人不回避这个话题,“罗峰的事情总是不断,这可能和他做的买卖有关系。我作为家属已经见惯不鲜了。过去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自从跟了他,我也变得胆大了。不瞒你们说,他还带我见过黑社会呢。” “哦,说说看。”旺仔插嘴道。 那女人看了旺仔一眼,摇摇头:“没什么说的,只不过见了几个人,事后罗峰说那几个人是黑社会的。” 安柯向旺仔摆摆手,问道:“罗太太,你八点十分给罗峰打电话,感觉上他的情绪怎么样?” 女人想了想:“还算正常吧。他的货物被扣押以后的这些日子他的情绪一直不高,今天打电话也还是那个样子,他说他喝多了,也可能回不来了。” 几个警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因为这句话说得挺怪。“不回来了”这和“回不来了”很不一样,听上去这话有些决绝的味道。莫非真是自杀的? “罗太太,”安柯看着女人的脸,“你觉得你丈夫罗峰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换句话说,他会自杀么?” 女人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觉得他会。罗峰这个人不是个苟且之徒。” 整个感觉和郭盈盈说的差不多。 安柯朝前边抬抬下巴:“那是罗峰工作的房间么?” 女人点头说是,安柯提出进去看看。女人有些抵触,她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丈夫犯了什么罪?” “毒品走私而且数量巨大。”安柯尽可能把口吻方的平和些,但是那女人还是被震撼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然后又无力地坐下了。安柯让小满带人进去看看,自己依然坐在那女人的对面。他说,“罗太太,这是没办法的事,缉毒大队根据举报线索,查获了罗峰走私的大量毒品,他们可能还会来找你谈话,请你有个心理准备。现在请告诉我,罗峰有神经衰弱的毛病么,他吃不吃安眠药?” “不,他睡眠很好,吃安眠药的是我。” “哦,请你看看你的安眠药还在不在?” “什么意思?难道……” 安柯点点头:“是的,初步认定他的致死原因是摄入了大量的安眠药。” 女人不再说什么进到卧室,很快就拿出一小瓶药片:“看,我的安眠药还在。你们以为他偷了我的药么?你们真的认为他是自杀?” 安柯说:“所有的猜测都没有意义,看看药瓶仅仅是为了排除一些东西。”看见小满他们从那间屋里走出来,安柯站起了身,“罗太太,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吧。” “不不,等一等。我和你们一起走。” 那女人快不进屋去换衣服。安柯问何小满他们有没有收获,何小满摇摇头。随即他们就下了楼。很快那女人出来了,他们以为她要搭警车走,结果那女人自己有车,一辆很不错的三菱跑车。她说她一个人不敢在家住,只能去她姐姐那里去过夜。 望着远去的小跑车,警车驶上了夜晚的路面。 安柯小声说:“八点十分的时候罗峰还活着。他说他喝多了,可能回不来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喝多了什么,酒,还是药?”小满低语道,“然后是‘回不来了’——是的,他的确是回不来了。” “肯定是自杀。”旺仔说,“它让我想起一幅名画,叫《最后的晚餐》,你们觉得像不像?” 何小满还是不同意自杀的说法,他的理由依然如故:“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那种方法自杀,因为它很容易被人发现并且救活。一旦那样,自杀的目的不就泡汤了么?” 安柯摆摆手,插话道:“可是……可是小满,我们不能不承认 4e00." >一个现实。这个现实是——的确有人发现了他,但是没有人想到去救活他。小满,我也是刚刚想到这一点的,你想想看,在那种场合下,人们一般都会像那个郭盈盈一样,以为他睡着了。谁也不会想到他自杀了。” 这个说法的确比较有说服力,大家都不言语了。 安柯说:“尸检结果可能很晚才会出来,今天晚上就不要熬夜了,明天集中。我也要回家看看了。” 何小满说:“就是。” 大大小小的车子进城后就各自散了。潘兴瞅准了前边的那辆桑塔纳,手机打了过去,魏文彬的声音很快就传过来:“哪一位?” “我,潘兴,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说。” 魏文彬有些迟疑:“老潘,太晚了吧。能不能……”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潘兴用一种十分霸道的口吻说,胖胖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敢说,回到家你也睡不着,咱俩聊聊。”他看见前边的桑塔纳慢慢地靠近了路边,笑了。他让李方在车里等他,便开门下了车。 行道树的阴影掩盖着魏文彬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潘兴给了魏文彬一支烟,并且替他点上,他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文彬,你的脸像死人似的。真的,像死人。” 魏文彬长长地透出一口气,道:“我没有那么沉得住气,我见不得死人。” “他死了,和你有屁相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莫非是你杀了他……”潘兴盯住魏文彬。 魏文彬连连摆手:“老潘,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开不得。罗峰不是自杀的么?” 潘兴把屁股靠在车身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他说:“谁敢肯定他一定是自杀,说不定是他杀呢。你真以为罗峰畏罪自杀么,宴会喝酒的时候我可一直在盯着他,我觉得他没有自杀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 “都说越是想死的人越不会让人看出来。” “那是屁话!一个人想死,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除非你是瞎子。反正我觉得他没有要死的意思。文彬,不说他了。说说咱们吧。你看啊,如今罗峰蹬腿了,利蒙的那把交椅空了出来,董事会决不会让那个位子长时间地空下去的,你想没想过谁是新一任总经理的人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在骂我不是人。无所谓,我不在乎,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魏文彬默默不语,潘兴又给了他一支烟,他推开他的手:“潘兴,你到底想说什么,最好把肚子里的话全说出来。” 潘兴笑了:“那你听着,从罗峰死掉那一刻我就在捉摸这个问题,结论是,能坐上那把交椅的人,非你即我。” 魏文彬扭过头来,盯着潘兴的脸:“潘厂长,你的话使我非常不愿意的想到一个问题——我怀疑罗峰是你害死的!你的野心也太明显了?” 潘兴哈哈地笑出声来:“你倒是不明显,可你是伪君子!魏文彬,你敢不敢摸着你的胸口说你没想过这个问题,敢不敢!我想了,我也承认了,这又怎么样?你觉得我有杀人动机是不是,我无所谓,我不怕警察来查我,你也不怕么?”他死死地盯住魏文彬的眼睛。 目光99lib?交叉的一霎那,魏文彬退缩了。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走去。车子从魏文彬的身边滑过,迅速地开远了。这一刻,夜已经很深了。潘兴双目灼灼有光,他让李方开车兜一圈儿,然后弄下车窗让夜风吹进来。 “厂长,你还是应该适当地掩饰点儿。”李方说。 潘兴道:“我这个人就是这臭毛病,改不了啦。不过你说得对,我注意就是了。告诉你伙计,我觉得魏文彬那家伙心里有事儿。绝对有事儿。” “有没有可能和罗峰的死有关?” 潘兴想了想:“不好说,我刚才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那对眼睛是躲闪的。在谁能当上利蒙公司的新经理的问题上,他不敢明确表态。” 李方说:“他的可能性不大。” “我倒希望他的可能性大些。” “为什么?” “他的可能性越大,他越可能是杀害罗峰的凶手?破案不是讲究一个动机么?” “照此说来,您也具备这个动机。” 潘兴怔了一下,笑了:“唉,现在就看董事会的意思了,这方面我不一定有什么优势。这是实话。” 李方道:“至少您有一个优势是魏文彬不具备的,那就是您属于中兴集团的创始人之一。董事会应该考虑这个。”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容易,此一时彼一时也,谁知道董事长心里怎么想的呢。算了,不说这个了。李方,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脑子里老是有一张脸在晃,一张女孩子的脸。” “我明白,您是说宴会后和董事长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对,我总是觉得这张脸很面熟,很像一个人。” 安柯轻手轻脚地拧开了房门,可还是把蒋枚弄醒了。蒋枚翻了个身,探手打开了台灯。她的眼睛被光线晃的睁不开,嘴里嘟哝道:“怎么才回来,又上案子了?” 安柯抱歉地嗯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他原本不想说出下边那句话,可是那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你今天晚上到哪儿去了,八点多的时候我打电话没人接。”他很自然地撒了个谎。 蒋枚说:“噢,我遇上两个中学同学,一块在外边吃的饭,足足聊了俩钟头。” 安柯没再说什么,他觉得蒋枚撒谎的水平比自己还高。她脱掉外衣,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往卫生间走。蒋枚的声音在后边穿了过了:“嗨,我今天上午做检查了,我有了。” “有了?”安柯转过身来,“啊,有孩子了?” 蒋枚嗯了一声,又说:“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安柯一下子急了:“不行,绝对不行!”他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岁数已经不小啦!蒋枚,你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蒋枚翻了个身,没吭气。 第三章 中兴集团董事长赵浩成站在临街的落地窗前,望着街市上蚂蚁般穿行的那些行人和车辆,久久不语。这里是大厦的十二层,几乎能将半个城市收入眼底。往远处的东南角看,能看见大海99lib?的一角。 “你过来。”赵浩成终于开口了,招手让秘书韩少华走到他身边,然后指着远处说,“..可能是我的心绪不好,我怎么看着那片海,就像看着关云长走麦城似的。我们中兴集团的麦城就是那里。毒品是在海港查出来的,罗峰是在海洋娱乐城死的。我的命相里是不是水太多了?” 韩少华不以为然地说:“董事长,你好像从来不信这个。” “有些时候不信都不行。”赵浩成转过身来,他认真地看着韩少华的脸,疲惫而憔悴的脸上浮过一个无奈的苦笑,“我昨天晚上一直做梦,恶梦。罗峰对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还是那么自负,那么目中无人。我批评他,骂他,他不但不听,还和我顶嘴。我一生气就醒了,这才发现已是天人永隔。命运真是捉摸不定啊!” “董事长,您坐下说好不好。”韩少华显然不希望他继续谈论命运,伸手抓过刚刚送来的报纸,“今天的晨报您看了么,海关关长戈勇已经被批捕了。” 赵浩成站在窗前把那条消息看了,然后抬起头来:“看来是和缉毒行动同时进行的。” 韩少华点头道:“是,是同时进行的。” “罗峰的事他们没有报道。”赵浩成坐进沙发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他嚼着茶叶梗小声说,“罗峰和戈勇关系密切,他好像跟我说过。这个罗峰就是名堂多。现在如何,全完了。” 韩少华道:“董事长,我现在比较关心媒体的动静,估计媒体会到我们集团总部来的,到时候怎么对付。” 赵浩成说:“首先要挡驾,替我挡住这些人。我现在无法和媒体的人接触。说心里话,罗峰之死给我的冲击太大了,他毕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必须平静一些日子。但是也不要激惹媒体,那些摇笔杆子的家伙什么东西都写得出来,中兴集团的形象还是需要保护的。少华呀,这事儿你和路云飞商量着办吧。现在你打一个电话,叫乔松来到我这儿一下。” 韩少华应了一声,出去了。 乔松很快就来了,他和韩少华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赵浩成让他坐下说话,问他正在忙什么。乔松说刑警队要昨晚上参加宴会每个人写一份情况,他正在督办这件事。赵浩成在乔松对面坐下,说:“乔松啊,昨天晚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太配合公安局的调查,合适的时候你替我解释一下。现在我叫你来,是想和你分析一个问题。乔松,既然是有人举报罗峰的毒品走私行为,那就证明举报者是知情人——这个分析不错吧。” “不错,董事长。”乔松点头道。 赵浩成欠了欠身子,解开了西装的口子:“举报者显然对事情掌握得很准,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罗峰身边的人呢?” 乔松沉思了一下:“当然有可能。不但有可能,而且十有八九是事实。董事长,利蒙公司的水很深呀。” “不仅仅是利蒙公司,我现在对整个中兴集团充满了不安。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了解自己的集团,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并不了解它。或者说,我只了解一些表面上的现象,却无法看到背后的东西。比如说罗峰,我只了解他的能干,他的果断,以及他的飞扬跋扈,却不知道他在私下里还在搞毒品。其它人也是一样,我只能看到他们明朗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的另一面,譬如对罗峰的举报,显然有一个深知内情的人。” 乔松明白了,董事长很希望知道这个人是谁。 事实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呢。昨.天晚上他把事情仔细地想了好几遍,其中就包括这个疑问。谁?举报罗峰的是谁?从事情的结果看,这个知情人绝非一般,他把握得那么准确,那么有力,仅此一击,就把罗峰送进了鬼门关,同时还搭进一个戈勇。 “董事长,昨天晚上我和路云飞通了电话,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分析了半天,不得要领。用路云飞的话说,此人称得上是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 赵浩成深有同感地点着头:“嗯,路云飞很敏锐,你和他交换一下看法是有必要的。你们年轻,脑子好用,我上岁数了,眼看着不行啦。” 乔松知道董事长和罗峰的个人感情很深,罗峰的死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了,他今天能到集团大厦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说:“董事长,这件事情我一定想办法调查,有了结果立刻向您汇报。您觉得这个情况用不用和警方沟通一下?” 赵浩成毫不犹豫地说:“应该沟通,事情应该大白于天下,我们不能蒙在鼓里。再说了,举报犯罪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这里的关系非常复杂。”乔松不能同意赵浩成的这个说法,董事长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他说:“走私贩毒是有固定的组织结构的,举报人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当然不愿意把头露出来。换一个角度思考就明白了。” “嗯,可能你说得对。”赵浩成点头道,“想抽烟就抽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乔松,我刚才跟韩少华说了,媒体的人我们采取不激不惹不主动的态度。但是对于公安局的人要全力配合,罗峰死的奇怪,你不觉得么?” 乔松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根据罗峰的个性,他选择自杀我倒不觉得奇怪。我奇怪的是那个自杀方法,吃安眠药,总觉得那儿不对。警方也是两种看法。” 赵浩成正想说什么,电话响了,他简单地接了电话,过来说:“警察一早就到利蒙公司去了,我让魏文彬主动配合调查。咱们先说到这儿吧,见到你那个当刑警队长的老同学,替我解释一下。他们有什么想和我谈的,及时通知我。” “嗯,知道了。”乔松起身离去。 走到外间屋的时候,韩少华叫住了他。韩少华又提到了他那件不见了的风衣:“乔松,这件事情应该告诉警方,说不定里边有什么名堂呢。” “你觉得有什么名堂?”乔松问他。 韩少华说:“现在我还回答不了你,但是我深信这里有名堂,不信咱们走着瞧。” 安柯一早就带人查封了罗峰的办公室。在市政法委的敦促下,市局已经动了起来,局长亲自抓这起案子的侦破。上边提出一个很有思考价值的问题:罗峰在这起贩毒案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他是主谋么?如果是主谋的话,胁从又是什么人?假如他不是主谋而本身就是胁从,那么主谋又是谁? 这个问题等于从侧面对罗峰属自杀的说法提出了挑战——无论他是主谋还是胁从,都有可能被别人灭口,从而将一根贩毒的链条从中切断。换句话说,他即便是胁从,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胁从。 当然,局长在找安柯谈话中也特别强调了一点:这并不是否定了罗峰自杀的可能,而是希望大家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更深更广的角度入手,不要作茧自缚。 为了不影响利蒙公司的正常运转,安柯的人马将动作压缩到最小的动静。何小满与旺仔会同技术人员搜检罗峰的办公室,安柯和小柳利用这个时间去找公司副老总魏文彬谈话。 魏文彬提出把这边的情况汇报集团董事长,安柯同意了。 今天的魏文彬已经大不同于昨天晚上了,首先他换了一身行头,一件质地很不错的皮夹克取代了昨天晚上呆板的西装。头发梳理整齐了,腰板挺直了,尤其是眼镜片后的那对眸子不再是躲躲闪闪的,变得十分随和与自信,很少出现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打完电话他让人给安柯二人上茶水,感觉上很是松弛。 “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没能……”他摊摊手,“当时我的心情糟透了。你们可能看出来了,我是个神经比较脆弱的人。” 安柯说不准自己对这个副老总的感觉,仅仅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么,哪一副面孔更接近真实呢。望着眼前的魏文彬,他倒觉得昨天 665a." >晚上那个更真实一些。也就是说,他的松弛,他的自信是做出来给人看的。给谁看呢?给员工们看,给公安局的人看,还是给他的上司看,恐怕都有一点儿。他想让人们看到一个更容易被接纳的形象。 是呀,老总的宝座空出来了。 这一点安柯昨天晚上就考虑到了,他想到罗峰的毁灭对什么人最有好处,是的,他想到了魏文彬。当然,他不可能知道同样是昨天晚上,潘兴和魏文彬就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事情总归要一步步显露出来的。 “魏总。”安柯看着这间不是很大,却很像办公室的办公室,说话了,“早上的报看了么?今天早上的。”他没看魏文彬的脸。 小柳打开微型录音机,放在茶几上。 魏文彬动了动身子,感觉上有些不自然:“噢,看了看了。” 性格特征终究是不好掩饰的,一触及重要话题对方就不安了。安柯这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他的脸:“是这样,魏总。我们的人正在搜查罗峰的办公室,利用这个机会咱们谈谈。昨天晚上你的情绪不好,想谈没谈成,今天可以了吧。那好,你能不能先谈谈罗峰,你是他的副手,应该对他很了解。” 魏文彬把皮夹克的拉锁拉开一些,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这个说法我不能完全接受。真的。当今之世,最难以了解的恐怕就是人与人了。事实上我并不了解罗峰。” “不要急着把门关上嘛。”安柯笑了,“这里所说的了解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说俗一点,你总比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更了解罗峰吧?” 宾主都笑了。魏文彬说:“假如你们仅仅指这个,我想利蒙的每一个员工都能说出一个共同的罗峰。他这个人确实很有个性,像他这么有个性的公司老总肯定不多,他要认养一头华南虎的事情你们恐怕知道了吧,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安柯心想: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这个魏文彬不简单的。他说:“能不能具体谈谈,尤其是谈谈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魏文彬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人都死了,再对他评头品足显得不太厚道。你们可以去问问,我这个人背后是从不议论别人的。你们可以去问问每一个员工。” 安柯估计它在员工们心目中的形象还可以,他说:“魏总,这不是厚道不厚道的问题,你可能太小看眼前这种案子了。你好像还没有进入情况。这么说好了,我们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为了破案。” “啊,是的是的。”魏文彬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说不清为什么,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对不起,我可能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 安柯心想:这的确是一个多面性格的人,怯懦中多少隐藏着一些滑头。他朝他抬抬手:“说吧。” 魏文彬竖起一根手指:“一句话可以概括,利蒙是他罗峰的家天下,他可以抛开利蒙的领导集体为所欲为。”魏文彬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激愤了。 安柯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时的魏文彬才是真实的,他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魏文彬一口气说了下去,言辞激烈,义愤填膺。听得出,罗峰是一个很能干的老总,同时又是一个骄横跋扈的人。他的骄横连集团的人都让他三分。听得出,魏文彬在他手下工作很受气,经常干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几次使用了“那个家伙”这样的代称,显然积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说,人们尽管很佩服他,但是没有人喜欢他。这是事实,你们可以找我的员工们印证。” 安柯心想:你已经是第三次提到员工了,而且变成了“我的员工们”。他说:“有没有人恨他,希望他死?” “这……”魏文彬的话头一下子卡住了,“这让我怎么说?他不是畏罪自杀的么?” 安柯想起了局领导对罗峰之死的疑问,于是问:“你真以为他是自杀么,魏总。” 魏文彬道:“莫非不是?噢,真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难道是谁杀死了他?” “你觉得有可能么?” “不不,我不知道。”魏文彬一下子变得很紧张,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来,“我……我始终觉得他是畏罪自杀。昨……昨天晚上不是都这么说么?” 安柯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走出房间喂了一声。电话是法医老周打来的,老周说验尸结果出来了,死者的胃残留物中确实有浓度很高的安眠药成分,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和药物含量也严重超标。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下,罗峰的死亡是能够解释的。老周还强调:这仅仅是从尸体解剖学的意义上得出的结论,并不涉及其他,比如说自杀还是他杀——这里说的只是结果而已。 老周又说,刚刚死者的老婆来电话询问可不可以把死者火化,局里的回答是不可以。安柯说:“嗯,绝不可以!” 回到魏文彬的办公室,安柯收回了话题,他让魏文彬谈一谈昨天晚上的情况。魏文彬说了一下整个经过,宴会中的那一部分和郭盈盈、乔松等人的介绍完全一样。安柯问:“你注意到罗峰的情绪没有?” 魏文彬说:“我没有特别注意他,因为我不在董事长那个桌子,他背朝着我。但是说到货物被扣押的话题时,整个气氛都变了。话题是能源再生厂潘厂长引起来的。” “那么宴会后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宴会后……噢,我在卡拉OK厅坐了一会儿,后来去了保龄球馆,一直在那里。” “没有离开过?” “是的,只是中间有一次出来接听手机,我前妻打来的。” 与魏文彬的谈话到此为止,安柯认为,谈话虽然不多,还是抓住了一些魏某的感觉,他的个性,他对罗峰的态度,罗峰之死对他的影响。总之,他能够从中获得利益就是了。 离开了魏文彬,他们去罗峰的办公室看了看,搜查进行的差不多了,何小满说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他们离开罗峰的办公室去找另一个需要重点交谈的人——葛云。可是安柯突然变得有些心神不宁,连小柳都看出来了。小柳问他怎么了,安柯一时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了,他告诉小柳老周来了电话,并把电话内容说了说,最后他说:“可能就因为这个电话,是的,就因为这个电话。你知道么?我现在心里很乱,老周没来电话之前还不是这样。”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安柯搔着头皮想了想:“说不清,也许我的感觉里出现了什么障碍。” 小柳问:“是关于自杀还是他杀——是么?” “不不,这个疑问似乎何小满更突出一些。现在……现在我脑子里忽然对于罗峰的死亡原因有了怀疑。真他妈奇怪了,老周的电话没打来之前这个感觉还不明显,现在越发明显了?” 小柳说:“老周不是确认罗峰的胃里有很浓的药物成分么?” “是的是的,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我现在对于罗峰死于安眠药的结果不是那么相信了。我……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小柳,你难道一点儿怀疑都没有么?” “你是说,罗峰的死因……” “对。真的是药物么?” 小柳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可能明白你的感觉了,你是不是觉得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死于安眠药本身就不太可信?” “OK,OK。我就是这个意思。去,把小满叫出来。”安柯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悟常常是准确而有价值的。 小柳去了一会儿,何小满跟了出来。安柯看看左右,一把拉住小满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 小满听懂了:“也就是说,老周没确认安眠药致死之前,你的感觉还不是如此强烈?” “对。”安柯用力点点头,“那时候……那时候我似乎在企盼着什么,一种很朦胧的感觉。而今老周确认了药物致死,这个感觉一下子就强烈了?” 何小满道:“换句话说,你所谓‘企盼着什么’,其实是企盼着老周得出另一个结论。” “是的是的,我想是的。从骨子里说,姑且不说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从一开始就对药物致死不是那么自信。你们好像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是不是有过?” 何小满道:“是呀,昨天晚上就有过这样的感觉。自杀,罗峰何必到那样的场合去?好像说过吧……他杀,就更不合理了,凶手可以有多种方式杀人,怎么会使用安眠药呢?这东西作用不是很快。” “这就对了,安眠药是个很大的问号,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于是催生了我脑子里的另一个想法。你们俩想想,罗峰有没有可能死于其他原因?” 小柳道:“不管怎么说,对安眠药致死提出疑问都是很大胆的。队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进一步验尸?” 安柯说:“首先,能够对安眠药致死提出疑问,感觉上好像是顺多了,你觉得呢小满。” “是,确实顺多了。”何小满表示同意,“你的意思是……” 安柯说:“还要找老周,我们一起去。”他看了看表,“你们搜查的怎么样了?” 何小满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想必罗峰不会把毒品走私的证物留在办公室里。我在想,那个海关关长恐怕要见见面。” 安柯想了想道:“戈勇那里有经侦族专门负责,咱们就不用插手了。现在你们继续搜查,我和小柳去见见那位葛云先生。完事后咱们一起去找老周。” “好。” 找到葛云的时候,对方正在朝计划科的一个年轻人发脾气。安柯从葛云的言语中听出,那个年轻人好像说了罗峰什么。看见来了警察,葛云的愤怒打住了,但是也不让座,好像厌恶什么似地把年轻人轰了出去,然后关了电脑。 “你们找我么?”葛云用一种很不友善的口吻问道,眼睛并不看人,“我马上要出去一趟。罗峰一死,利蒙公司已经变得群龙无首了。你们不会占用很多时间吧?我真的很忙。” 安柯告诉他,昨天晚上就想跟他谈谈的,由于考虑的其它一些因素,把谈话安排到了现在..。安柯希望他平静一下,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换个时间再办。葛云便不言语了。 安柯顺手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说群龙无首,不是还有魏副总经理么?”安柯拉了把椅子坐下,让小柳坐进沙发里,“他应该把利蒙的担子挑起来。” 葛云用一种异样的阳光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一下:“他挑得动么?我表示怀疑。噢,你们喝不喝水?” 安柯二人摆摆手。他发现葛云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办公室里明明只有一只杯子。办公室很反映其主人的个性,整齐却很刻板,白白的墙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独独挂着一副棋谱。安柯看出那是一幅很有名的残局。他指着墙上的棋谱问:“葛先生喜欢象棋?” 葛云坐正了身子,并不回答安柯的话:“请问你们找我想了解什么?” 安柯告诉他要了解一下和案子相关的事情。葛云说:“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恐怕不会使你们满意。” 安柯于是改口说:“我们顺便想了解一下罗峰这个人,这你总能说出一些什么吧。我感觉出来了,你和罗峰的关系不错。” “谈不上不错。”葛云道,“但是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也不干,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哦,有人落井下石么?” “魏文彬没说什么吗?”葛云道也不掩饰什么,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知道你们找了他。” 安柯道:“他只是泛泛地说了一些事情,关于罗凤为人处世的一些东西。” “他说的也许都是事实,但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你们不要被一些现象所左右,说句老实话,利蒙这一摊子,换成别人还真拿不下来。” “你很欣赏罗峰。”安柯看着他。 葛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 小柳似乎听出了葛云的态度,插言道:“你对他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也很欣赏?” 葛云看着小柳:“你什么意思?” 小柳说:“我指的是毒品走私。” 葛云突然笑了,很短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问得很高明,不,很不高明。你想知道我的态度么,不妨告诉你。面对着那个掉脑袋的事情,他死得如此干脆,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换成别人,少说也会要出一串人来,他不。” 小柳说:“葛先生,你这个说法已经很没有原则了。” 安柯摆摆手,看着葛云:“你很直爽,很坦率,我很欣赏你的坦率。既然如此,我想听听你对罗峰之死的看法,你认为他是怎么死的?” 葛云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我不想多说什么,不是自杀就是他杀,你们最好别从我这儿了解什么想法。我想得更多的是扣押货物以后的那几天,说句难听的,胆小的人承受不了那几天。” “你是不是想说罗峰是条好汉。”安柯看着他。 葛云也看着安柯:“难道不是么?” 安柯心想:这个葛云确实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说出的话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人他遇见过,有两种,一种是城府很深老奸巨猾,再有一种就是没有城府心直口快。他说不清葛云属于那种。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安柯道:“这样吧,既然你如此欣赏罗峰的为人,就请谈谈你心目中的罗峰,好不好。” 葛云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和罗峰的个人关系绝对超不过一般人,这你们可以去了解。我欣赏他的性格并不说么我赞成他走私毒品,不,那是两回事。我这么说只是想如实地表达我对事情的态度,不象某些人,没出事的时候为命是从,一出事就把别人骂得狗屎不如。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 自然指的是魏文彬。双方心照不宣。 安柯想把谈话引到魏文彬身上,但是葛云巧妙地回避了所有的话题。谈话进展得很慢,最后安柯打消了追问的念头,把话题回到昨天晚上。葛云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们可能了解了不少了,再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新鲜东西。真的。” “各自的角度不同,还是请你谈谈。” 葛云摸了摸嘴唇,说:“宴会开始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气氛还好……”他说了一些他所感觉的东西,大体上和掌握的差不多。说到潘兴,他的口气开始犀利起来,听得出,他对潘兴很不感兴趣。他强调说,照罗峰以往的性格,吵起来的可能都有,但是罗峰忍住了。“这很不象罗峰的性格,我当时想,坏了,要砸锅,结果没有。我估计罗峰是考虑到董事长的面子,毕竟那个宴会是给董事长过生日。” “看来罗峰当时是有理智的。” “嗯,回想起来他当时相当有理智。”葛云靠在椅背上抓了抓耳朵,“都说罗峰飞扬跋扈,妄自尊大,其实那仅仅是罗峰的一面。他其实也有比较沉得住气的一面。比如货物被扣押了那么多天。” 这倒是句实话,罗峰在东西被扣押多日的情况下那么沉得住气,说明这个家伙的心理素质极好。安柯觉得和葛云谈话比魏文彬那场谈话收获多一些,至少葛云谈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性格。那么,这样一个人会轻易地自杀么…… 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话,谁又会笨的是用安眠药呢?问题落到了安柯想到的那个疑点上。安眠药又打上了一个问号。 “葛先生,我们想知道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安柯看着他,语气是中肯的,“千万别误会,这是我们办案的规矩。请你说说你在哪儿,有没有证人?” 葛云想了想说:“这很重要么?你们莫非怀疑我?” 安柯笑笑:“实话实说,在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我们向所有相关的人都要提这些问题,请你配合。” 葛云道:“好吧,我可以说。宴会过后我在娱乐城转了转,到处看了看,这其中碰上过娱乐城的服务员,他们可以证实这一点。后来我到了保龄球馆,一直站在那儿看人打保龄球,这也有证人。我不知道这些对你们有没有用处。” “其中你是否看到了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说。” “我看到了潘兴和他那个形影不离的随从,他们也在溜达。后来看见了我们董事长赵浩成,当时他正和一个女孩子在说话。” 安柯记得昨天晚上什么人说过这些情况,于是问:“还有么?” “原本我想和我们经理罗峰坐一坐,汇报一下公司的情况。走到阿波罗包间不远的地方,看见他站在门前正在打手机。想了想我就走了,当时门是半掩着的,估计包间里有人。” 安柯抓住了这一点:“哦,那大约是什么时候?” 葛云想了想说:“具体时间我说不清,总归是宴会刚刚结束吧。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安柯心理算了一下,宴会大约是八点五分结束的,那么罗峰接电话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十分左右,嗯,那正是他妻子给他打电话的时间。很有可能罗峰在接他夫人的电话。显然那时候罗峰还活着。这一点倒是和掌握的情况对上了。 他趋身向前,问道:“你是说看见罗峰在接电话你就走了。” “是。” “你为什么觉得房间里有人。” “不为什么,纯粹的感觉。一般的说,房间里没人的话,罗峰是用不着出来听电话的。” 安柯觉得葛云确实很有想法,一般规律正是这样。就着这个话题往下问往下问,葛云却说不出什么了。安柯想了想,小心地问:“葛先生,当时或者后来你想过没有,那房间里可能是谁?” 原以为葛云会回避这个问题,不料对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想过,但是我想不出来,实在想不出来。再说了,出了人命关天的事,胡乱猜疑是不行的。” 安柯和小柳对视了一眼,小柳问道:“但是从你的话中我听出一个意思,你认为罗峰是他杀的。” “我没这么说。”葛云白了小柳一眼。 安柯道:“葛先生,你觉得罗峰是自杀的人么?” 葛云略一沉默,道:“他有这个勇气,但是从昨天晚上的感觉看,我不认为他有自杀的企图。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这是感觉,纯粹的感觉。” 也就是说,葛云认为是他杀。 这个话题恐怕就到这里了。安柯问:“后来你就开始溜达,是吧?而后去了保龄球馆?” “是的。”葛云点头道。 “你大概溜达了多长时间?” “这我说不好。我没看表。说老实话,当时我很无聊,很想回家。可是年轻的小司机们正在玩兴上,不好扫人家的兴。” 小柳道:“你到了保龄球馆的时候,魏文彬在么?” “好像在吧,嗯,在。” 安柯直了直腰:“这样吧葛先生,我们也不多耽误你时间了。咱们归纳一下,对于罗峰之死,你总的感觉是什么?” “我说这个合适么?” “没关系,请说吧。” 葛云看看天花板,然后收回目光道:“首先我认为是他杀,就罗峰昨天的情绪,我看不出一点要自杀的征兆。至于谁是凶手,我无从猜测也不想猜测。我觉得这里边有一个阴谋——为什么就那么巧呢,在警方查出毒品的时候他死了?这里边绝对有一个很成功的阴谋。这就是我全部的感觉。” 安柯看着他:“换句话说,你认为在毒品走私这个问题上是有知情人的对么?”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知情人,安柯觉得自己脑子里也冒出过这样的疑问,是的是的,这样大的一个动作,没有知情人是不可想象的。他凑近葛云问:“你有进一步的想法么?” 葛云摇摇头:“我说过了,这是我全部的感觉。再多……”他摆摆手,同时耸了耸肩膀。 这个谈话的确是有收获的,安柯二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安柯回过头来:“噢,葛先生,顺便问一句。”他指了指墙上的那副棋谱,“这个残局你破解了么?” 葛云看看墙上,又看看安柯:“对不起,无可奉告。”他笑了。 第四章 与此同时,戈勇的审问也有了收获。那时罗峰死亡的消息还向戈勇封锁着,那位海关关长很痛快地供出了海运方面的几个重要环节的重要人物。他承认他们为罗峰的走私行为提供过方便,但是他不承认自己知道罗峰在贩毒。也就是说,贩毒以及知情者这方面的情况依然没有突破。而安柯恰恰需要的是知情者的情况。 缉毒大队收到的那封举报信已经转到了刑警队,技术鉴定也出来了,无论纸张还是打印机,都是满大街能买到的东西,所以,从举报信本身寻找突破已是不可能的事。 加上罗峰办公室的搜查无功而返,罗峰这条线显然已经断了。安柯不得不佩服凶手干得出色,因此也认可了葛云的那句话,这是一个十分成功的阴谋。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目前看来已经不再是什么问题了。没有十足的证据的话,他杀应该放在首位。 局领导综合了各方面的汇报,同意安柯再次验尸的要求。他们找到了法医老周,一起分析了当前掌握的情况。老周强调说:“你们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在那样的时间和场合使用安眠药自杀或者他杀,都是笨之又笨的办法。可是就目前验尸的结果看,罗峰显然是死于安眠药,这又怎么解释。” 刑警队的人解释不了这个问题,老周又说:“死者血液中的血药浓度的确达到了导致其死亡的量,这是科学。因此你们必须承认一个前提,安眠药在罗峰死亡中的作用是难以否定的。” 何小满说:“老周你别急,咱们好好分析分析。” 老周说:“我不是着急,我是想不明白。一方面,是用安眠药的方法确实不合理;另一方面呢——确确实实使用了,这个你们想过么?” 安柯说:“老周提出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想出所以然。大家都动动脑筋,看看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理由?”有人来电话,他起身出了屋。 电话是乔松打来的。乔松说有个情况需要向他汇报:“安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韩少华你还有印象吧,昨天晚上他的一件风衣奇怪的不见了。” 安柯心理一哆嗦,感到了情况的重要性:“乔松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松的声音比较平静,他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情况告诉你,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们昨天晚上一走韩少华就发现了,我把他汇报给你,是希望能给你的破案提供线索。” “谢谢你乔松,这个情况很重要,我记住了,你是说那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 “对。” “长短和款式呢?” 乔松想了想:“款式么,大概也就是一般的款式。至于长短……你估计好了,韩少华你见过的。” “他把风脱在那里了?”安柯问。 乔松说:“这个我问了,韩少华自己也说不清了。他去了保龄球馆,弹子房,还有罗峰死去的那个阿波罗包间,他记不清丢在哪儿了。” “他去过死者的包间?” “是的,不过你别误会,他是宴会前去的,那时侯罗峰还活着。”乔松像是在解释什么。 安柯让他放心,当下决定再次去海洋娱乐城。关了手机他回到房间,大家的分析还是卡壳的。老周依然强调安眠药是死亡的原因,大家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安柯说:“解释不了的问题先放一放,小满协助老周进行验尸,我们三个还要去海洋娱乐城看看。”他说了乔松刚刚汇报的情况。 “这可是个有价值的线索!”旺仔在小柳的腿上拍了一巴掌。 小满道:“韩少华说他去过阿波罗包间?” 安柯点点头:“对,是这么说的。” 小柳道:“看来那件风衣是被什么人穿走了。” “你所说的什么人显然不包括韩少华本人。” “当然,显然是被其它人穿走了。会不会是那个凶手?” 大家兴奋了一会儿,安柯说:“行了,暂时不分析这个了。从目前的情况看,咱们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谋杀行为。如果是的话,凶手是不会留下太多的侦察线索的。我觉得我们的脑子里应该有个大的轮廓,集中关注一下当时在场的那些主要人物。我记了一下,大概有如下一些人:潘兴,中兴集团能源再生厂厂长;他的助手李方;魏文彬,中兴集团利蒙贸易公司副总;葛云,该厂办公室主任;韩少华,中兴集团董事长秘书;路云飞,也就是中兴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赵浩成,中兴集团董事长;郭盈盈,赵浩成的外甥女;再有就是我的同学,中兴集团保卫部部长乔松。这些人已经纳入了我们的视野。进一步的调查中咱们的思维可以围绕着这些人思考。当然,外围人士也不能放过,比如戈勇所供认的人。” 大家纷纷点头。老周说他有事,先走了。何小满开口道:“队长,你感觉凶手是某一个人,还是某几个人?” 安柯道:“你这个问题问得我没法回答,你怎么想?” “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估计范围不会很大。这个问题不说了,我现在有一个比较困扰的想法,就是那个举报人。大家想想啊,一个人能够那么准确地提供罗峰的贩毒线索,却又不肯露头,这说明了什么?” 旺仔道:“这很好理解,任何组织结构都不是铁板一块,那有可能是一个洗手不干或者分赃不均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知情人。他给罗峰来了这么一手。” 小柳咬住这句话:“举报者,知情人,凶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不言语了。是的,有否关系?这很重要。 安柯道:“看来大家的思维都打开了,下一步分别行动。” “老葛,请留步。” 正要下楼的葛云被叫住了,回头看时,果然是魏文彬。葛云咽了口唾沫,问:“魏总找我?” 魏文彬看看左右,小声道:“没事儿我想跟你聊聊,来我办公室坐坐好么?” 葛云似乎想了想,没说什么便进了魏文彬的办公室。魏文彬小心地把门关上了,随即给葛云去倒茶水,葛云说:“别忙活了,我不喝水。” 魏文彬还是弄了一杯茶水放在葛云面前:“老葛,怎么样?” 葛云不知所云的样子:“什么怎么样?” “噢,我是说,警察找你谈话了?” “谈了,上午。”葛云看着他的脸,“你想知道?” “噢,不不,没那个意思。”魏文彬点上一支烟,“他们也找了我,谈了一些东西。是关于罗峰的,我实事求是地把罗峰介绍了一下。” “实事求是?”葛云看着他,目光里的东西很多,“是呀,幸亏罗峰死了。幸亏。” “老葛你……”魏文彬结巴了一下,“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罗峰不死……” “罗峰不死谁敢说他,他专横跋扈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头咱们还没领教够么。”葛云朝魏文彬笑了,弄得魏文彬没了脾气,“注意,你的烟灰。” 魏文彬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道:“老葛啊,我想跟你谈的是,这么多年了,谁知道罗峰背着咱们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咱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呢,你能想到他居然贩毒么?” 葛云道:“这种事他要是告诉你我这种人,反而不正常了。你看看咱们的模样长相,你再看看咱们的能耐,像贩毒的人么?” 一句话把魏文彬弄得哭笑不得。 葛云说:“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真的,和你我比较起来,罗峰是个人才,大大的人才。他敢干的事咱们想都不敢想,这也正是你我只能听他吆喝的原因。” 魏文彬哼了一声:“我不跟你抬杠,老葛。过去咱们都太老实了,同时也太迁就他了,利蒙公司毕竟是广大股东的,他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他自己的私人财产,为所欲为。怎么样,多行不义……弄了个这样的下场。” 葛云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他说:“魏总,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没和他多近乎,那也是我做人的原则。你一句一个‘咱们’如何如何,其实咱们俩是不一样的。噢,烟灰。” 魏文彬用力地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他说:“老葛,我真心诚意地想和你交流交流,你怎么老是横着说话呀。过去咱们交流的不多,那是各种原因造成的……” “主要原因是有个罗峰。”葛云说,“他大权独揽,那时你这个副总仅仅是个摆设,实际权力还没有我大呢。别急,听我说。我太了解公司的情况了,说老实话,在罗峰手下干,能干成那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老魏你也别小看了自己,你不简单。” “我能忍让。” “不仅仅如此,你有你的能耐。真的。首先你没让罗峰抓住你什么把柄,这是很不容易的。” 魏文彬的脸色变了:“老葛你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把柄让他抓,你话里有话。” 葛云盯住他的眼睛,就那样久久不语。魏文彬犹如芒刺在背,不敢和他对视。后来葛云嘿嘿地笑了:“你急什么,我随便一说你就急了,这可不是作老总的风格。” “谁要作老总了?” “罗峰死了,老总不会缺着吧。我不信你没想过这个。” 魏文彬叹了口气,道:“唉,老葛,我好心找你来聊聊,你反倒东一句西一句地刺激我,你我没有什么冤仇吧,啊?” 葛云嘿嘿地又笑了。 魏文彬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觉得咱们公司眼下的主要工作是什么?罗峰一死,我不能不向你要主意了。” “我又不是罗峰。” “你看你……” 葛云直了值腰,道:“首先要把港口那些货发出去,那单生意有上千万的毛利呢。比起上个月损失的那笔大生意不在其次,至于别的么,先不着急。”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魏文彬的脸,“魏总,那笔生意的损失你推不掉责任吧,当时罗峰正在德国。” 魏文彬没有说话,脑袋侧向一边。房间里沉默了。关于那单生意,董事会有人提出过疑问。原本是利蒙的买卖,怎么最后落在了唐城公司手里。魏文彬借口自己没有经手,推卸了责任,那时罗峰正在德国的法兰克福。事情便搁了下来。葛云现在突然提到了那件事,魏文彬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老葛,董事会有可能旧事重提么?99lib?” “你是副老总,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呀。”葛云看着魏文彬渐渐有些苍白的脸,“我作为利蒙的人,做好我手里的一摊子事就成了。你不一样,你是副总,搞不好还会升上去,魏总,机会和挑战同时出现了。就看你怎么抓住了。” “我说的是那单生意的事。” “董事会可能会问到这个事情,老魏你应该心里有数。” 魏文彬摊开双手:“我有什么数,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葛云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不一定不知道吧,你是副总呀。你要是这么对董事会说话,是通不过的。”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而后慢慢地回过头来,很随意地说,“老魏,你是不是去过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白天鹅饭店,有人说你去过那儿。”葛云神秘地笑笑,走了。 魏文彬的身子缩了起来,仿佛突然遇上了寒流。 天有些阴,大海上吹来携带着浓重水腥气的海风。 整个大海显现着一种深灰色的色调,疾驶的警车仿佛正在冲向一幅欧洲现实主义的油画里——海洋娱乐城到了。 警察的再次出现,使娱乐城里的人莫名地兴奋起来。保卫处和服务处的头头被喊来,他们随着安柯等人进入昨天看过的现场,安柯问他们是不是捡到了一件失落的米黄色风衣,回答是没有。这个回答是在预料中的,而且说实话,安柯等人的二度光临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件风衣。他们要仔细问问昨天晚上的服务员,并且认真地看看大环境。假如有人偷了韩少华的风衣,其目的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自己溜掉。这样来看,大环境便显得十分重要了。昨晚迫于时间,看得比较粗。 安柯问那个瘦高个子服务处长昨天晚上的服务员是不是都在,对方说都在,并问他找哪一个。安柯说:“请你把他们集中一下,我等一会儿有一些问题要问他们。”那位头头走了。保卫处长跟在安柯的屁股后头不知道干什么好,安柯觉得他很紧张,于是问:“你怎么出了一头汗,怎么啦?你不是搞保卫的吧。” “我过去搞餐饮。” 安柯没说什么。他们先看了看保龄球馆,弹子房,然后格外仔细地看了阿波罗包间。包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大沙发,小沙发,茶几,还有立在墙角的小冰箱。一切照旧。旺仔查看了一番,告诉安柯:“没有挂衣服的地方,我估计即便韩少华真的把风衣忘在了这里,也是随手扔在了沙发上的。” 小柳让那个搞餐饮的保卫处长先忙别的去,然后关上房门说:“凶手在这里害了罗峰,顺手穿上扔在沙发一角的风衣溜走,整个过程还是很顺的。” “也很合乎道理。”安柯道,“走,我们到外边转一转。” 他们出了阿波罗,沿着包括宴会厅在内的外围仔仔细细地走了两圈。如果葛云没说谎话的话,他昨天可能就是这样溜达了一阵子。宴会和游乐都集中在东南一角,其余的地方是会议室和客房。他们回到阿波罗和宴会厅中间的地方,向四下里看了看。这时候能走下去的地方只剩下了通向储物间,再通向外边的那条通道。昨天晚上看过了这条线,那个叫郭盈盈女子也是从这里散步出去的。安柯说:“凶手离开现场最方便的路径应该是这里。” 旺仔和小柳同意这个说法。旺仔试了试,确实如此。 “那个韩少华可能比小柳稍微高一点,有一米七五到七八的样子,如果有那样一个人从这里走掉,会不会被人看见?” 旺仔看着安柯,道:“这要看当时又没有人。” “你去把那些服务员叫来。” 旺仔去了一会儿,跟来了六七个服务员,都是女孩子。他们显得挺紧张,安柯让他们不必紧张放松一下,然后他提了一些问题,没有急于把风衣的事情说出来。这些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回答着,听得出,他们不是在宴会厅里服务的那些,其工作就是在外边,这正是所需要的。根据他们的叙述,听得出潘兴和李方,以及葛云确实在外边溜达过,赵浩成董事长和一个女孩子在说话的情形也没有被遗忘。其中一个女孩子说有一个女的走过通道出去了,那无疑是指郭盈盈。这时安柯问:“有没有谁看见一个穿风衣的人,都好好想一想。穿风衣的人,米黄色的风衣。” “我看见一个。”靠墙站着那个女孩子说。那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声音也不大,“是不是达到脚背上边那种风衣。” 几个警察互相看看,觉得风衣不应该有那么长。但是他们不想打断她的思路,便点点头。女孩子说她确实看见一个,然后领着他们穿过了通道,来道储物间的入口处。昨天晚上郭盈盈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她说她在这里看见几个俄罗斯的女孩子。 “就在这里。”女孩站住了,“我从通道走过来拿东西,看见一个穿风衣的人正好从那个出口走出去,他走得挺快,我觉得他可能在找卫生间,因为那边确实有个卫生间,所以我就没叫他。” “是男的么?”安柯问。 “从走路的姿势上看,应该是个男的。但是我确实没看到他的脸,不敢完全肯定。” “你说他走得挺快。” “对,走得挺快,说话就走出去了。” 安柯等人来到那个出口,往前看着,那里?99lib?t>可以看见通向外边的那道门。安柯问:“你看见他去卫生间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女孩子道:“这我没注意,我是来拿东西的。” “你看到他回来了么?”小柳问。 女孩子摇摇头:“没有,我拿了东西就走了。” 安柯道:“你来拿什么东西?” “啤酒。”女孩子指指墙角,“楼上有客人要十瓶啤酒。” 这个情况的价值是显而易见的,几个人再次问了一遍,看来,女孩子大概也就知道这些了。他们让女孩子离去,然后从那道门走出了娱乐城,前边就是海滩了。海水一波一波地冲来又退去,海水和天色很接近。海风呼呼地吹着,撩得人睁不开眼皮。即便如此,海滩上还是有人在转悠,那是一些捡海蛎子的人。大家并排站着,一时间都没有话说。 根据那服务员的说法,穿风衣的人显然是从这儿出来的,他出来干吗呢,溜走么?安柯问大家:“嗨,你们分析一下,那个人如果是从这溜走的话,会往哪个方向走?” .99lib.大家向左右两边看,左边是娱乐城建筑的尽头,右边则是娱乐城漫长的建筑主体。大家一致认为那人会向左边走,因为那里没有人去,很快就能躲过人们的注意。而右边正好不行。安柯同意这个说法,他朝前抬抬下巴,走了下去。建筑的左边如果一直走下去,可以通往海港。罗峰的毒品就是从那里查出来的。旺仔突然问:“头儿,那罗峰既然走私毒品,海外应该有接应的人。” 安柯点头:“那肯定,缉毒组织会追查下去的,这你放心。” “追查的结果会不会对咱们的破案有帮助?”小柳问。 安柯说:“那就不好说了,贩毒组织的结构很有讲究,他们可能知道罗峰,但是罗峰以外的人就不一定了。” “妈的。”旺仔骂了一句。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娱乐城的尽头。站在这里往前看,前边是一些黑色的礁石,海浪拍在礁石上,白色的浪花溅起老高。身边是建筑物的墙体,从这里绕过去,可以通向娱乐城的正门。 “那个人可以从这里回到娱乐城里,也可以乘车溜掉。”安柯点上一支烟,“你们看,这里刚好是个死角。” 小柳问:“队长,你觉得凶手是溜走了呢,还是又回到了娱乐城里。” 安柯道:“你问的很有意思,如果那人不在我们调查的那些人当中,溜走的可能是有的。但是你相信是外人么?” 旺仔道:“问题的关键在于,所有的人都没有提到有外人,这是事实。” “是呀,”安柯望着大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们问了不少人,没有人提到有外人出现。” 小柳道:“和董事长说话那个女孩子算不算外人?” 这么一说,大家都重视起来。按照中兴集团董事长的说法,那是他朋友的一个女儿,要说外人应该算是外人。安柯说:“咱们应该去见见那个董事长先生了,只剩下他还没和咱们谈话。” 他们看了看远处的礁石,便顺着墙脚绕到了娱乐城的正门。正门前的停车场上停了一些车,大堂里有不少人在走动。安柯突然觉得那个凶手不会从这里进去,因为从这里进去太危险了。他很可能会从原路,也就是储物间的那条通道回去。那里人少。 找那个服务员做了笔录,他们离开了娱乐城。看看时间尚早,安柯提出去见见那个董事长。 董事长没见到,先见到的是他的秘书韩少华。安柯想了想,让乔松问问可不可以先和韩少华谈谈。乔松问韩少华有没有时间,韩少华说没问题。安柯让他说说风衣的事。韩少华说不出什么。他说他又仔细地想过了,风衣很可能忘在了阿波罗包间里。 “昨天只有你穿了风衣么?”安柯问。 韩少华说:“好像只有我,我没看见别人穿。” “也就是说你还不能完全肯定?” “嗯……是的。这很重要么?” 安柯点点头:“对,如果再 6709." >有谁穿了同样的风衣,侦察起来就复杂多了。你再想想,你脱掉风衣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韩少华想想,说:“这很难说,当时好像我们刚刚下车,娱乐城给我们安排了几个包间。大家进进出出……这,这很不好记。即便记住了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安柯想想也是,便换了一个话题:“韩先生,昨天你说宴会后你在弹子房里,你一直在那里么?” “是的,一直在那里。当然,中间我去了一次卫生间,就是电梯过去一些那个卫生间。” “你自己一个人去的?” “是的。噢,董事长来了。” 大家回头看去,看见董事长赵浩成从里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赵浩成走过来,把一叠打印文件交给韩少华,说:“我修改了几个地方,送打印室打印一下发下去。另外,你给我约一下潘厂长,我要和他谈一些事情。”然后他转向安柯等人,“你们要找我,是么?” 安柯说:“对,这是例行调查,请你配合。” “我懂我懂,请和我来吧。”赵浩成向乔松摆了摆手,领着几个警察走向里间,“我昨天晚上情绪很糟,请你们原谅。” “没关系,我们理解。”安柯说。 赵浩成的办公室很大,很气派,十分符合一个大集团老总的身份。赵浩成和警察们坐进靠窗的沙发里,随即叹了一口气:“唉,事情来得过于突然,我感情上一下子接受不了。罗峰是我当年同甘共苦的臂膀,谁想到最终会是这样。噢,你们喝茶吧?” 他要起身,安柯摆摆手:“不不,董事长,不必了,咱们还是谈正经事吧。” 赵浩成重新坐进沙发里,垂着眼皮说:“十三年前,罗峰、潘兴等人和我一起打天下的情形,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在眼前一样,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你看,我一说就说远了。” 安柯说没关系,可以多说一些。于是赵浩成把当年创业的过程又说了一遍,最后道:“眼看着事业蒸蒸日上,不料却出了这样的事。我已经接到好几个股东的电话了,他们对集团未来的发展有些不放心。” “哦,罗峰之死已经传出去了?” “是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没有办法。不过这样的事迟早都要通报董事会的,瞒也瞒不住。”赵浩成谈了一些董事会的情况,最后好像突然发现跑题了,才收住话头,“对不起,我又扯远了,你们肯定要找我了解一些重要的情况吧?” 安柯道:“我们首先想了解一些罗峰的情况,刚才董事长说了不少,我想再问一句,罗峰这个人是不是很霸道,很专横?听说是这样。” 赵浩成道:“他呀,怎么说呢?是有这个毛病,有些时候连我的话都可以不听。不过不是我袒护他,要搞好一个大公司,没有一些手段是不行的。” “也有人欣赏他的毛病。”安柯没有说出葛云的名字。 “欣赏也不应该,毛病毕竟是毛病。”说到这里赵浩成沉默了一下,“唉,还说他干什么,人已经死了。能告诉我么,罗峰真的是自杀?” “您认为呢?”小柳有意这样问。 赵浩成看着手指甲,道:“我觉得不应该,他昨天晚上的情绪虽然不好,但是还不到不想活了的样子。我觉得不是自杀。” 安柯心里有了数,道:“请您谈谈昨晚上他的整个表现。” 赵浩成谈了谈,内容和了解到的情况大同小异,看来多数人的感觉是一样的,昨天晚上的罗峰并没有表现出要自杀的样子。这一点看来可以统一了。 “董事长昨天晚上宴会后都做了些什么?” “你说我,啊,让我想想。”赵浩成思考了一会儿,“是这样,宴会结束后我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我这个人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发飘。然后我回到宴会厅外,碰上了我的一个朋友的女儿,我们在一块儿聊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儿放着学不上,要到歌厅里去唱歌,我批评了她。” “她叫什么,在哪儿唱歌。”安柯问。 “她叫万什么来着……哦,我记不清了,但是小明我知道,叫娟娟。至于在哪儿唱歌我说不准,好像在什么歌厅里唱歌吧。” “你们一直在谈话么?” “不,谈了一会儿她就走了。随后我碰上娱乐城的经理,和他聊了聊经营情况。可能你们都知道了,海洋娱乐城是中兴的产业。再后来就出事了。” 此后的情况安柯都清楚,便没有再问下去。安柯想起这位董事长要约见潘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厂长的做态。他让赵浩成谈谈潘兴,赵浩成注视着他,问道:“哦,这和潘兴有什么关系么?” “随便问问,昨天晚上我们和他谈话,他的态度不算友善。” 赵浩成说:“潘兴就是那种阴阳怪气的人,屡教不改。此人的能力不如罗峰,厂子搞得也不太好。他是中兴集团得元老,我一般不太批评他,但是最近情况有些复杂,我想找他谈一谈。你们总不会怀疑他吧?我可以替他作保。” 安柯笑笑:“那么,罗峰的副手魏文彬呢?您对这个人了解么?” 赵浩成说:“都是集团的人,我要说不了解,显然不负责任,但是魏文彬我确实了解得不多,这个人业务能力还可以吧,人比较内向。你们见过他了么?” 安柯告诉他已经见过了,然后又问了一些次要问题,看看时间不早了,他们起身告辞。赵浩成送他们出来,说集团出了事,他这个董事长推卸不了责任,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可以随时来电话,然后被电话号码抄给了安柯。 出了中兴大厦,安柯给何小满去了个电话询问情况。何小满说他正在和法医老周集中验尸,还要有一会儿。安柯问他有什么发现没有,何小满说还没有。 几个人开车回刑警队。 “盈盈,你来一下。”赵浩成放下电话便靠在沙发里养神。 郭盈盈很快就来了,他看见舅舅斜靠在沙发里好像睡着了,她叫了一声。赵浩成?99lib.嗯了一声,无力地摆了摆手。郭盈盈关好门,走过来坐下了。 “舅舅,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累?” 赵浩成慢慢地直起身子,说:“我刚刚送走公安局的人,回来以后心情一下子很难受。盈盈,你觉得中兴集团是不是有些风雨飘摇,反正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郭盈盈问他都和公安局的人说了些什么,赵浩成便把情况说了说,最后道:“他们特别问到了潘兴和魏文彬,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不行了。真的,像罗峰那样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郭盈盈叹了口气:“我明白了,罗峰在您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舅舅,看来你还没有回过神来,罗峰的死是死有余辜,您必须把他从您的脑子里抹掉才行。” 赵浩成说:“谈何容易,他跟了我那么多年,不是说抹掉就能抹掉的。再说了,像他那么能干的人还有谁,魏文彬行么?潘兴行么?都不行!” 郭盈盈道:“那不一定,你没给他们相应的权力,怎么就说他们不行?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舅舅,中兴集团的情况确实太复杂了,权力分散,罗峰过于专横,这都是事实。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就是了,您怎么就没信心了呢?” 赵浩成沉默了一会儿,道:“是的,你说得有道理。可是罗峰之死确实给我的打击太大,过去可能我太依重他了,这我承认。你说罗峰死有余辜,你没错。而我至今不能正视这一点,这也是事实。你说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个您不应该问我,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我现在关心的是咱们集团——舅舅,你觉不觉得罗峰的同伙就在集团里?” “同伙?你什么意思?” 郭盈盈说:“中午我和路云飞一起吃饭,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觉得他提得有道理,罗峰肯定是有同伙的,他的同伙举报了他!” 赵浩成睁大了眼睛:“路云飞这么说?” 郭盈盈点点头:“是,当时乔松也在场,他也同意这个说法。舅舅,一下午我都在想这个。” 赵浩成望着吊灯久久不语,郭盈盈凑近一些说:“舅舅,罗峰之死的背后有问题呢,您应该在这方面多动动脑子。货物是在有人举报后被扣押的,随后罗峰又不明不白的死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罗峰的同伙有可能是外边的人,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就在内部!” 赵浩成说:“盈盈啊盈盈,你要是早一些说,咱们就可以把这个想法告诉公安局的人了,我真的是没想到这一点。” 郭盈盈说:“那没关系,我们可以请乔松向他那位同学说说,也算我们对破案出的一部分力。现在的问题在于您要心里有数。罗峰死了,他的同伙还在!” “可能是谁呢?”赵浩成喃喃自语。 郭盈盈说:“您也别猜了,整个集团三千多号人,光管理人员就两百多,你要是猜得猜到哪天去?” “范围有那么大么?” “思考范围比这个还大,因为不能完全排除集团以外的人。” 赵浩成指指电话:“盈盈,叫路云飞来,我看他的想法很大胆,有必要找他谈谈!” “他到建为去了,我另约时间吧。” 赵浩成仰靠在沙发上,看上去越发疲惫,他说:“啊,看来这水很深呀盈盈。” 第五章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不大,是那种令人烦恼的毛毛细雨。天气阴晦得很,下班的人们都在匆匆赶路。魏文彬开着车子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满腹心事都写在脸上。突然,在他正走神间,一个女孩子蓦然出现在车子的前边。车轮发出一声尖利的摩擦声,魏文彬出了一脑门冷汗,车子停住了。魏文彬看清,车子前边的女孩子正是自己的女儿英子。 他叹了口气,把车子滑向路边。离婚后,英子跟她母亲走了。偶尔见上一面,十有八九也是为了钱。魏文彬于是想起该给英子的抚养费还没给。 父女俩站在便道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把目光移开。英子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眼睛里的内容不再单纯。魏文彬说:“对不起英子,这个月的抚养费我忙忘了,不是故意的。” 英子顺了顺额头的长发,目光依然看着马路:“我跟我妈吵架了,她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踢了他一脚。” 魏文彬不知说什么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儿。女儿瞟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两片口香糖给了他一片。她说:“爸,我妈好像有了男人。” “我们已经分手了,那是他的自由。英子,我把钱给你,你先回家吧好不好。” “你就那么烦我?” “不是不是,好女儿,爸爸还有事。”魏文彬撒了个谎,“我不能陪你聊天,我真的有事。” 英子嚼着口香糖,翻着眼皮看着天空:“大人最方便的借口就是有事,这我懂。其实你本身就长着一张有事的脸,你应该去照照镜子。爸,你脸色真的不好喂。” 魏文彬躲避什么似地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车子停到那个巷口去,这儿有点妨碍交通。”说着他便钻进了车里。把车子开到巷口停好。他顺便在路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走回来,“拿着,还是热乎的。” 英子把栗子装进书包里,继续刚才的话说:“爸,你可能有病了吧,脸色怎么这样啊?” 魏文彬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你最近的学习怎么样?” “这个不用你操心。藏书网”英子吃着东西,“我现在很想知道,妈妈如果再婚,我跟谁。反正我不愿意跟一个后爹生活在一起。” “你就因为这个跟你妈吵架?” “也不完全是,我心里烦。爸,我可不可以说你们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魏文彬无言以对,只是那么怔怔地看着女儿。女儿长大了,而且长得很漂亮,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到离异家庭的不幸,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无所谓这个。只不过,她提出的问题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无法回答。 “英子,你真这么认为么,爸爸是很爱你的。” “不对吧,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连每个月的抚养费都不能按时给我,你还能说这个话么?”英子大胆地看着他,“爸,你这人常常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我了解你。” “英子,你太过分了。”魏文彬气恼地说,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快步地走回来,“你说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居然用这样的话来刺激我?” 英子说:“哟,爸爸,这话也算刺激呀,你也太敏感了。这话很正常嘛。你确实不关心我,这是事实。我妈说……” “不要提她!”魏文彬打断了女儿的话,摸出支烟点上,用力吸着,“你听着英子,我现在不想听任何指责的话,我要从你们身上讨回自己的尊严,我去我太迁就你们了,迁就得已经不成样子了。谁都可以指着鼻子喝斥我,尤其是你妈!” 英子停止了咀嚼,望着魏文彬的那张脸:“爸,我太高兴了,你居然也会发脾气了。爸,你原来是有血性的男人啊。我妈真是看错你了,是不是改朝换代了?我妈总是说你活得窝囊,你有进步了。真的。” 魏文彬哆嗦了一下,所幸女儿没看出来。他说:“好女儿,这是抚养费,我一次把两个月的都给你,你回家吧。” 英子接过钱塞进口袋里,然后凑近一些说:“爸,你自己也要注意点身体,看上去你不太好。” “我没事儿,你放心吧。”魏文彬推了推女儿的后背,扭头向着巷口走去。 路灯已经放亮了,他缓缓地开着车子,灰暗的脑门被街灯映照着,颜色很不真实。过了街心环岛,他向着南边开了下去。印象里不远处的路东开了一家扬州菜馆。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支烟点上,后来他把车子靠边停下,默默地想着事情。有大型的运货车轰轰地开过去,大地仿佛在振动。魏文彬靠坐在车里,烟头一明一灭的。他伸手调了调前边的后视镜,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张脸真的有些看不成,他闭上了眼睛。 一支烟抽完,他重新发动了车子。 扬州小菜馆里人不多,他捡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要了一点白酒。刚吃了几口,忽然觉得有人凑近过来,抬头看时,他愣住了,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葛云。 “你……” 葛云把两只饭盒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说:“官僚了吧,我就住在附近你不知道么?我到这来端两个菜,没想到又碰上了。” 对方的眼神是深邃而古怪的,魏文彬埋下头去。葛云也不坐,就那么站着:“老魏,上午你不愿意和我说话,还找借口溜掉。现在怎么样,咱们聊聊?” 魏文彬迟疑了一会儿,道:“好吧,你坐。” 葛云依然不坐:“别客气,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在白天鹅饭店见过一个人?” 魏文彬看着酒杯:“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葛云的口气是强硬的,透着隐隐的逼人之气,“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好想想,我想你是个聪明人。” 魏文彬歪头看了他一眼:“你坐下好不好,既然肚子里有话,你就痛痛快快地把话说出来,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很讨厌你的口气。” 葛云看着他不言语,窗外有车灯划过去,魏文彬移开了目光。葛云抓起饭盒,让服务小姐给他炒两个菜,然后道:“我再问一句,你是不是在白天鹅饭店见过一个不该见的人?不要紧,反正现在罗峰也死了,这里就咱们俩。” 魏文彬bbr>端起酒杯又放下了,道:“姓葛的,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妨告诉你。罗峰活着的时候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且还约我到白天鹅饭店去证实,我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真的去了。” “你们谈得好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魏文彬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 葛云无声地笑起来,小声道:“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老魏,如果罗峰不死,你敢这么气壮如牛么?” “你太放肆了!”魏文彬咬牙切齿地说。 葛云摆摆手指头:“别激动,我说的是实话。魏文彬,现在你当然可以气壮如牛了,因为罗峰死了——他怎么死得那么是时候呀,我真的好奇怪!” 他死死地盯着魏文彬的眼睛。 魏文彬移开目光,再次看着窗外。葛云转身接过服务小姐送来的菜嘿嘿一笑,道:“老魏,你记住我说的话,罗峰死的真是很奇怪,他如果不死的话,将会……你慢慢想去吧!” 有顷,魏文彬转过头来,葛云已经走了。他动了动身子,感到冷汗已经湿透了。 “老周,你快看!”何小满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在白亮白亮的灯光下,僵硬的尸体上搭着白布单子,感觉上很恐怖。他们已经反复地检查过这具尸体了,几乎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毛孔。这时何小满的心跳加快了,他看见尸体的右腿上部外侧有一个比毛孔大不了多少的小点。如果此人活着的话,那个小点应该是红色的,现在呈现出青紫色。 “这是什么?”何小满把那个小点儿指给老周看。 老周看了一眼直起腰来:“噢,那个东西我早就发现了,写在验尸报告上。怎么,你有什么疑问么?” “老周,你认为这是什么?” “可能是蚊子叮的。” “只有一种可能么?”何小满迫不及待地追问。 老周有些不高兴:“你认为还有什么可能?” “会不会……”何小满有些迟疑,但他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会不会是注射的针眼儿?” 老周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何小满一眼,而后伏下身子用放大镜看那个地方,许久他才开口:“小满,你真的这么认为么?是的,你说那种可能并非不存在,但是,这么小的针眼儿,目前只有一种疫苗用的注射器才能出现这效果。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毒针!”何小满吐出了两个字。 老周没有说话。他们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这具尸体,感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少顷才说:“你比我大胆小满,我脑海里曾经闪过这个念头,但是没有往深里想。可能考虑安眠药致死考虑得太多了吧,所以我……看来有必要再次进行血样化验了。” 何小满说:“老周,难道前次化验就一点毒药成分也没化验出来么?” 老周道:“不不,这是一个纯技术性问题,不同的化验要用不同的试剂药盒,我前面的化验使用的是化验安眠药的药盒。” “您能不能接受毒针的说法?如果能的话,请您再化验一次。”何小满觉得希望在逼近,“或者咱们吃完饭再来。” “不用了,你先去吃吧,我这里马上开始,要不你给安柯打个电话?” 小满想想便嗯了一声,电话打到刑警队,所有的人都在。安柯询问情况,小满把刚刚得到的情况说了说,安柯也兴奋了,说:“我们马上来,路上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老周去化验室了,何小满拿着钥匙去了老周的办公室。安柯等人很快就来了。几个人小声而兴奋地分析着一种新的可能。约半个小时左右,老周推门进来,他默默地看着大家,然后拍拍何小满的肩膀,说:“清楚了,确实是毒针致死。这是一种类似于毒鼠强的化学毒品,比氰化物的毒性还厉害。” “毒鼠强我知道。”小柳道,“国家好像已经明令禁止使用了。据说老鼠吃了老鼠死,猫吃了死老鼠猫死!” 老周道:“对,就是同一种东西,也难怪罗峰死得那么利索。安柯,看来这起案子更复杂啦!” 这显然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 安柯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说:“顺了,一切都顺了。罗峰死于毒针可以确定无疑的了,我们始终觉得安眠药致死不合情理,现在这个死结解开了。毒针,好厉害的一手!” 何小满补充说:“毒针刺入的时候安眠药的作用也已经出现了。应该是吧?” 老周说:“应该是这样,如果先刺入的是毒针,罗峰就没有时间喝酒了,安眠药也就无从进入他的体内。” 安柯道:“说的对,这是先后关系。也就是说,在差不多同一个时间了,罗峰经受了两次谋杀。” “好凶险!”旺仔叹道。 安柯看着大家:“你们认为是几个人干的,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大家一下子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很显然,这个杀人方法更像是一个人干的,即:先给罗峰摄入安眠药,使其进入一种迷蒙状态,然后用毒针将其杀死。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两个人的可能性。 小柳和旺仔都认为是一个人干的,小柳说:“能把事情干得这么利索,两个人不大可能,除非两个凶手是商量好了的。” “同谋?”何小满问。 “藏书网是的。” 何小满说:“不排除同谋的可能性。” “啊,那是个什么样的晚上呀。”旺仔感叹地说,“居然有两个人要罗峰死,可能还不止两个人!” 安柯道:“旺仔你说的对,可能还不止两个人。啊,由此说来,罗峰显然是活不过那个晚上了。” 老周说:“这就是命中注定!” 安柯说:“老周,那种毒药是不是很不容易搞?” 老周说:“一般的毒药都不容易搞,但是也并非搞不到。根据药物成分分析,毒物确实来自于一种剧毒鼠药,因此搞起来也不是很难。” 是的,城市搞灭鼠行动时各处都发放了一些鼠药,真是有心人的话,搞到这类药物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凶手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的确是一个凶险的晚上。除了凶手外,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场生日宴会的晚上会隐藏着谋杀。 根据安柯曾经的说法,大家的思维不由地聚焦到那些重要的人物身上。小柳说:“可不可以这么想,罗峰的被杀不一定和毒品走私有关?因为谋杀本身是有预谋的,而毒品走私是突发的。” 安柯想了想说:“那倒不一定,罗峰的死毕竟与毒品走私出在同一个时间段,两者之间的关系不能轻易切断。但是我们想问题可以放开一些。小满你要说什么?” 何小满说:“我想说,罗峰的死因基本上清楚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也应该具体化一些了吧。到目前为止我们找了该找的人,凶案发生前后的情况也大体上有了轮廓,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呢?” 安柯道:“该见的人虽然都见了,但是谈话内容基本停留在表面,更深层的东西还是未知数。就目前的情况看,除了和赵董事长谈话的那个叫娟娟的女孩子还没见到外,其他人再谈也不一定谈得出东西,我们现在心里应该有些重点才行。” 小柳说:“所谓重点应该有两个方面,一,和毒品有关的人;二,仇恨罗峰的人。就目前打击毒品走私的情况看,第一种人谋害罗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比如掩盖自己。第二种人的杀人原因就不好估计了,难度在这里。” 旺仔说:“我还是趋向第一种人。” 安柯看着他:“你是说,贩毒的同谋?” “对。” 安柯思考了一下,往缉毒大队打了个电话。他把这边的情况通报了一下,然后问了几个问题,譬如同谋者。对方认为罗峰做这种事应该不是一个人,有同谋者的可能性很大。他们说了海关关长戈勇,初步排除了戈勇是同谋的可能性,他们认为如果有同谋的话,还要进一步了解罗峰的社会关系。安柯关了电话,说:“这样吧,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办了,到有关部门了解一下发放灭鼠药的事。同时抓紧寻找赵董事长的朋友的女儿,就是那个娟娟。她既然想到歌厅唱歌,我们就找一找歌厅。至于眼前已知的这些人,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何小满说:“可以找那个乔松谈谈,从侧面摸一摸相关人士的表现,显然还是要抓重点,我个人对那个潘兴以及魏文彬有一些想法。” “我也是。”小柳说,“其次是葛云,韩少华。” “那个李方也很可疑。”旺仔说。 “好,咱们的关注重点就放在这几个人身上。”安柯说,“散了吧。” 安坷一到家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蒋枚不但不给他开门,而且在他进屋后摔摔打打故意甩脸子给他看。他问她怎么了,蒋枚朝他叫道:“你干的事你知道!” 安柯好不愤怒,口气也硬了起来:“你莫名其妙发脾气,倒反咬一口,我知道什么。” 蒋枚啪啪啪弄亮了所有的电灯,双手叉腰怒视着他:“我问你,你是不是跟踪过我?骑着一辆破摩托?” 安柯心里一沉,想掩饰却没掩饰住:“莫名其妙,你这人莫名其妙!” 蒋枚逼近过来:“心虚了吧,怎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行啊,居然盯我的梢,把上班那一套拿来对付你老婆啦,你真有出息啊!” 安柯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是呀是呀,我承认我做了,怎么啦?你凶什么,你说你和你的同学聊天吃饭难道是实话么,别以为自己冰清玉洁似的,你敢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出来就说出来,我承认我和老左去吃饭啦,怎么啦,都是同事难道不可以么?你凭什么跟踪我?你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说?” 忙了一天了,安柯真的觉得很累。他不愿意和蒋枚吵,可是眼看着对方越来越凶,他的火也被激起来了:“噢,你反倒有理啦。我看那个姓左的就没安好心!自己心里有鬼,还反咬一口!” “什么心里有鬼,我心里有什么鬼?” “既然没鬼为什么说谎话?” 蒋枚的脸拉得更长了:“你不要脸,跟踪自己的老婆!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你说呀!” 安柯指着蒋枚的鼻子:“我告诉你蒋枚,你别撒泼,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用不着歇斯底里。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蒋枚冷笑了一声:“哼,说到孩子咱们不妨把话说明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还年轻。” 安柯一下子愣住了,他怔怔地望着蒋枚的脸半天才说:“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蒋枚的口吻放缓了些,仿佛占了上风:“我说得很清楚,我还年轻,还想干几年再说,现在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把它作掉!” “你敢!”安柯突然暴怒了,一个箭步冲过去逼视着蒋枚。蒋枚高傲地凝视着他,故意拱他的火。安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过去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隔壁邻居打来的,指出已经很晚了希望他们小声一些。 安柯道了歉,努力克制这自己,道:“你听着蒋枚,我不跟你吵,咱们彼此彼此,谁也没占什么便宜。孩子是无辜的,我希望你冷静些再说。” 蒋枚的气焰也降下来一些,迈腿坐在床上道:“我刚才说的是心里话,不是为了威胁你,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 安柯不言语,蒋枚掀起被子自顾躺下了。两个人的争吵到此为止。那天晚上安柯睡得很晚,一直在阳台上抽烟。他觉得蒋枚好像哭了,想进屋劝一劝,又怕自讨没趣。 天上,是一片乌蒙蒙的颜色,看不见一颗星星。 潘兴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赵浩成正坐在桌子前看信。见他进来便把信放进抽屉里,起身让座。两个人在窗前的沙发里坐下,赵浩成叫人来上茶。潘兴觉得董事长的感觉还可以,不像方才韩少华说的“气色不好”。他说:“董事长,你的气色不错哇。” 赵浩成摆手说:“不行不行,刚刚好了一点儿。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你知道,拿得起,放不下。来,抽我的。”他把烟盒扔给潘兴。 潘兴也不客气,点上烟抽了一口。当年打天下的人原本就剩下他和罗峰了,罗峰一死,他潘兴便是赵浩成跟前唯一的元老,他用不着太讲究。自打韩少华说董事长要见他,他就在捉摸会谈及什么问题。罗峰的话题是免不了的,但是他更关心的是罗峰之后谁是利蒙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他不认为魏文彬会扳正,不,魏文彬在董事会还没有那么大分量。他分析了现在的一些人物,最终觉得自己最有资格竞争这个位置。从能源再生厂到利蒙公司,属于平调,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至于两个位置的分量,你知我知,不必明说。董事会的人不会是太大的障碍,关键的关键就看董事长赵浩成的意思。所以,他想好好说说这件事。 茶上来以后,赵浩成让他喝茶,然后起身去拿来一个文件:“老潘呀,这是上个季度咱们集团各个单位的经营状况,你倒数第一。看看吧。” 潘兴无所谓地笑笑:“董事长,你别跟我说这个,我能养活眼下的这些人已经很不错了,您不能要求我跟别人比。我干的是什么,垃圾。哪像人家罗峰,玩毒品。” “老潘,不许开这种玩笑!”赵浩成恼了,他把文件扔在桌子上,起身走到窗前,“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人都死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潘兴依然坐在沙发里,悠然地抽着烟:“董事长,您别火儿嘛,罗峰这么死比挨枪子儿好多了。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因果报应。” “我生气的是你这种态度。” “我和罗峰一向不和,这您是知道的。倒不是我幸灾乐祸,只因为罗峰做的是可恨的事情。您呀,也用不着老挂着他了,走私毒品他向您汇报了么?没有吧,他这是举着咱们中兴的旗子干私活呀!” 他的话显然捅在了赵浩成的痛处。赵浩成坐回到沙发里,枕着双手看着天花板,道:“潘兴呀潘兴,好话到你的嘴里也变味儿了。你就不能说两句让我心里舒服的么,别人不理解你应该理解呀,罗峰毕竟是中兴的有功之臣。” “谈不上什么有功之臣。他那摊子买卖给我干,我照样赚钱。”潘兴毫不掩饰地说,“原本都是车马炮,就看棋子儿怎么下了。现在罗峰不在了,利蒙难道就完了不成?我看未必。” 赵浩成说:“像你这种一根肠子通屁股的人还真不多,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还用我说明么?”潘兴反将了赵浩成一军。 赵浩成说:“你想接手罗峰那一摊是不是?我把话说在前边,这件事要董事会通过,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潘兴说:“关键是您认为我怎么样?” “打住,到此打住。”赵浩成比了个手势,“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把你请来我是想谈谈集团的现状,罗峰的事情对我震动很大,你应该认真地给我出出主意。” “公安局的人找过您了么?”潘兴问。 赵浩成点点头:“自然找过了,我把知道的情况说了说。公安局这次是大行动,以缉毒为主。罗峰的死使案子变得复杂了。潘兴,对于罗峰私下里搞的事情你一点也没有察觉么?” 潘兴道:“您为什么这么说,罗峰干的事情我怎么会察觉。您话中有话。” 赵浩成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一直很关注罗峰,你那点心思我是清楚的——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 “您的话真让人不爱听,您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在您心目中就是那个形象呀!”潘兴的声音越来越高。 赵浩成朝他摆摆手:“别叫别叫,我是信任你才这么问的,咱们俩用不着戴假面具吧。来,抽烟。”赵浩成拍拍潘兴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潘兴呀,你不知道,罗峰一死我心里就乱了,我实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事情出在咱们中兴集团,我不能总是蒙在鼓里呀。” 潘兴道:“别说您,现在连公安局的人都摸不到脉络呢。事情本来就很诡秘,我觉得咱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多呢?” “你觉得罗峰会不会有同谋?”赵浩成注视着他。 潘兴不假思索地说道:“那还用问,肯定有!我反复想过了,罗峰很可能就死在他的同谋手里!” 赵浩成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潘兴凑上来,看着他的脸,然后笑了笑:“董事长,看来你的心思全在案子上了。别这样,案子有公安局呢,咱们还是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吧。罗峰死了,利蒙公司总不能群龙无首吧?” 赵浩成揉了揉太阳穴,道:“你的话又兜回来了,告诉你,我不能向你许任何愿。你也别表现得那么迫不及待。”说到这里,赵浩成站了起来,“老潘啊,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你的心思还是要摆正些,不要让人们觉得你急吼吼的样子,那样对你不利。我说这些话可都是为你好啊!” 潘兴也站了起来,说:“有些心里话我也就是跟您说说,对外人我是很有分寸的。”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潘兴走了。 潘兴走后赵浩成让韩少华把路云飞和乔松叫来,然后回到桌子后头坐好。两个年轻人很快就来了,赵浩成让韩少华也留下,随即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打印的,乔松,你看看。” 乔松和路云飞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看董事长,伸手把信拿过来抽出了信笺。白纸上打了一些字,看上去十分清晰—— 董事长先生: 你作为中兴集团的董事长,对于罗峰走私贩毒的事情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多年来对罗峰的放纵与迁就,导致了罗峰最终的犯罪,你应该认真地反省自己。现在罗峰死了,死得十分奇怪。董事长先生,你应该认真地想一想,不要让新的悲剧重演。 一个关心你的人 乔松把那封信递给路云飞,眼睛看着赵浩成。赵浩成起身踱到窗前,默默地朝外边看着。等三个年轻人都看完了信,他转过头来:“这是我一早接到的信,刚才潘兴来了,我没给他看。现在我想跟你们商量商量,这封信究竟说明了什么?你们说说看?云飞,你先说。听盈盈讲,你对案子很有看法。” 路云飞从韩少华手里把信拿过来,又看了一遍,道:“盈盈可能言过其实了,我只不过对案子多想了想而已,许多东西还没想明白。至于这封信嘛,表面上看是一封提醒董事长的信,多少有一些指责。但是这里边有两句话应该引起重视,一句是罗峰‘死得十分奇怪’,再一句是‘不要让新的悲剧重演’我尤其重视第二句话。” 乔松和韩少华也有同感。 赵浩成说:“是呀,你们的感觉是对的。让我不舒服的正是这句话,听上去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而且感觉上写信人把我当成了一个重点人物,好像罗峰之死以及再发生悲剧责任都在我。” 乔松点头道:“是的,至少写信人认为您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对呀,”赵浩成有些急,“我的思想负担已经很重了,这无形中有在加码。” 韩少华说:“董事长您别着急,首先咱们应该弄清写信人的目的,是指责呢,还是提醒。” 乔松说:“罗峰已死,指责本身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认为是提醒。我甚至认为此人知道一些事情。” 路云飞道:“对,这是个知情人。” 赵浩成说:“嗯,我们一直在分析知情人的事情,你们认为此人与罗峰之死有关么?” 三个年轻人都没吭声。显然,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看来赵浩成也没指望得到明确的回答,他走动着,眉头紧锁。后来他站住了,说:“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还是把它交给公安局的人来处理吧。说到底在破案方面咱们都是外行。” 路云飞说:“总之这里涉及到一个知情人的问题,而且感觉上知情人就是咱们集团的人,事情确实挺复杂的。董事长,这里所说的悲剧再次重演很值得重视呀!” “所以我认为应该交给公安局。说实话,在这些事情上我一点主意也没有。”赵浩成看着乔松,“你觉得呢?” 乔松说:“我会和安柯联系的,您放心吧。我这里想说的是,下一步到底会不会再出什么事情,看来事情好像还没完。” 路云飞道:“真出什么事情你也挡不住,我看不要被一封不署名的心吓住,凡事退一步看,可能看得更清楚些。” “云飞说得对。”乔松说。 安柯和小柳走进第三家歌舞厅时,乔松的电话来了。安柯听完电话后对小柳说:“你先进去看看,中兴集团的乔松找我,好像有要紧的事情。” 小柳点点头,便和安柯分了手。 这是他们查找的又一个目标,在此之前他们找了两家歌舞厅,了解那个叫娟娟的女子。两家歌舞厅的人都说认识娟娟,但是他们强调娟娟已经许久没来了,让他们到“贝贝”来打听打听。于是他们就来了。感觉上贝贝歌舞厅比前两家有实力,不但地段好,而且内部设施相当的不一样。小柳走进去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这一点。 里边光线很暗,人不少,分散在四周的雅座里窃窃私语。此刻正在演奏一支舒缓的曲子,舞池里只有几对男女在默默摆动。这些男女脸贴着脸,摇摆得十分默契。小柳找了个角落坐下,马上就过来一个女孩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希望小柳请她喝一杯,小柳想了想,答应了。那女子喝着柠檬汁,瞟着小柳的脸。 “你不常来,是吧?” 小柳收回目光:“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这里对你来说很新鲜。抽烟么?”那女子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来一支吧。” 小柳想拒绝,略一思忖又接了过来。女孩子替他点上烟,说:“你恐怕失恋了,我猜得对么?” 小柳朝他笑笑,未知可否。安柯嘱咐过他,让他尽可能地掩饰真实身份,把动静压到最低限度。局里对罗峰的真正死因十分重视,进行了仔细的分析。最后同意了安柯的计划,兵分两路查找歌女娟娟,同时调查鼠药的发放情况。何小满和旺仔的调查结果已经有了,剧毒类鼠药确实发放过,但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目前市内已经严格禁止使用那种鼠药,但是郊区好像还有人使用。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剧毒鼠药要想得到还是有渠道的。如果分析得不错的话,凶手从剧毒鼠药中提取一定量的毒物做成毒针的条件是完全具备的。安柯这一路寻找歌女娟娟,尚无下落。 小柳和那女孩子朝着舞池里看了一会儿,女孩子指着一对跳舞的说:“那两个女的肯定是同性恋,我经常看见他们来,一跳就是一晚上,什么话也不说。看,他们贴脸了。” 说话时,那支曲子完了。接下来是一支十分强烈的打击乐,人们纷纷起身下场,舞池里马上挤满了人。女孩子约小柳下去跳,小柳摆摆手,那女孩子就自己下去了。小柳看见她很快就和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对上了眼。两个人互相注视着,身子扭得蛇一样。后来那女孩子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男人的身子朝前倾着,模样很放肆。他朝乐池里看,看见几个很时尚的音乐人在疯狂地敲击着乐器,没有歌手。 那女孩子旋转着跳了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雅座里喝饮料。她告诉小柳,那男的是一个诗人,有口臭,跟他跳舞不能挨得太近。她说这家伙诗写得不错,但是从不拿去发表,他只在极小的范围内朗诵自己的诗。她说她参加过他的一次生日派对,说诗人的家比狗窝还乱。说完便自顾笑了起来。 小柳问她为什么没有唱歌的,女孩子说还不到时间。 正说到这儿时,一个矮胖子走了过来,他和那女孩子显然熟悉,两个人耳语了几句,女孩子让小柳替她看着包,然后跟那矮胖子走了。小柳很无聊地看着舞池里跳舞的那些人。他看见了女孩子所说的那对同性恋,发觉那两个女子确实有些反常之处。一曲终了,女孩子回来了,她气哼哼地告诉小柳,那个矮胖子是个开建材商店的,近来干得不太顺,想通过她找人借一些钱。 “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谁会借钱给别人,这人有病。”女孩子又给了小柳一支烟,然后朝吧台扬手,“玉米花,一份。” 玉米花很快就送来了,两个人吃着玉米花,聊一些社会新闻。后来那女孩子又起跳了一支曲子。小柳有些坐不住了。女孩子回来的时候她轻声问:“喂,看得出你是这里的常客,听说过一个叫娟娟的女孩子么,唱歌的。” 女孩子瞟了小柳一眼,然后朝嘴里扔着玉米花说:“不认识,好像听说过,你找她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问问。”小柳朝乐池上看着,“听说她歌唱得不错。” “谁说的?”女孩子问。 小柳笑笑:“仅仅是听说,她回来么?” 女孩子也笑笑:“不知道,你很爱听他的歌么?” “就算是吧。”小柳说。 女孩子说:“她唱的其实很一般,你欣赏水平不行。噢,等等,我上趟卫生间。”女孩子拿起她的包走了。 小柳坐在雅座里越发无聊,于是又要了一份玉米花。过了好久,那个女孩子依然没回来,他便独自把玉米花吃了。女孩子最终还是没来。他叫一个打领结的侍者来结帐,居然结出九十多块钱。他付了帐,悄声问那使者娟娟什么时候来唱歌。 侍者看着他说:“娟娟不是已经走了么,刚才一直和你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娟娟!” 小柳一下子傻眼了。 夜晚的城市光怪陆离,小柳走在路上,觉得今晚自己坐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白痴。 第六章 安柯开车去见乔松,见到的却是乔松和路云飞。路云飞也不解释什么,让安柯开车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柯便把车子开出了城。路上,乔松谈了一些想法,路云飞作补充。安柯说:“你们想的很大胆么,真的以为罗峰的同谋者在中兴集团?” 乔松说:“这是云飞的一些想法,我只不过说出来而已。云飞,我说的完整么?” 路云飞说:“差不多,就是这些。我也是没有根据的胡想。安队长你认为呢?罗峰的死是不是与他的同谋有关?” 安柯说:“现在我还不能给你们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咱们掌握的情况差不多。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罗峰的真正死因查清了,是死于一种剧毒,用针管注射进去的。” 乔松和路云飞都惊呆了,完全傻了。安柯把车子停在路边,开门下了车。郊外的空气很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乔松二人无声地跟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安柯说:“本来我不应该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们,但是考虑到事情的复杂性,我觉得还是让你们知道的好,以便你们思考问题的时候心里有底。我看出来了,你们对案子还是很有想法的。来,抽支烟。” 三个人点上烟抽着,路云飞骂了句,小声说:“看起来我把事情看成一个阴谋是正确的,的确是个大阴谋!安队长,这无疑是罗峰的同伙干的,意在灭口。” 安柯点点头:“对,我把它告诉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更多地了解一些真实情况。现在你们想一想,在集团内部罗峰究竟有没有死党一类的人,我们的侦察范围不应该太局限。” 乔松想了想说:“要说特别近的人罗峰好像也没有,他是个独断专横的人,平时的印象就是一个人独往独来。对了,你先看看这封信吧。我们董事长很不安。” 安柯接过那封信,接着天光展开看了两遍,然后把信揣进口袋里,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你说它是知情人寄出来的也可以。同样,他也可能是普通人寄出来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十分关注罗峰被害一案。” 夜风轻轻地吹着,远方有火车开了过去。三个人朝着远处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神来。路云飞说:“发案已经好几天了,集团里表面上平静,背地里不定怎么复杂呢。安队长,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事情?” 安柯说:“你已经说了,背地里不定怎么复杂呢。你们要干的事情就是关注一切蛛丝马迹,我们的工作重点也在这里。比如对这封信的分析,我很同意你们的说法。但是有一点你们没说到,那就是寄出这封信的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我这里说的不是信的内容,是寄出这封信的行为本身。” 路云飞说:“我理解得不错的话,你是说这封信是某人有意做出来的?”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路云飞低语着,望着天,“寄信者是什么目的呢?” 安柯说:“这里应该打一个问号,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你们想想看,案子眼下正在侦破,某人关注着所有的动静,他显然不是一般的旁观者,他实际上已经变成参与者了。既然是参与者,他寄这封信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乔松道:“从信的内容上看,他是在提醒我们董事长。带有一定的警告意味。” 安柯道:“可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他看着乔松和路云飞。“是不是这样?” “你想说什么,安柯?”乔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安柯笑笑:“我刚刚说了,寄信本身就是目的,就是寄信人的目的。” “想制造某种空气。”路云飞试探着说。 安柯看着他:“对,就是这个目的。你们想想看,案子目前正在要紧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的。某人这个时候寄出一封没有什么实际内容的信,只可能是为了强化眼下的气氛。” 乔松点头道:“嗯,你说得对,我们董事长接到信后十分不安。进一步说,它是针对我们集团上层的?” 安柯摆摆手:“那倒不一定,寄信人一定知道,这封信早晚要落到我们手里。” 路云飞道:“你是说寄信人为了干扰你们的侦察视线?” “恐怕是这样——但愿我是多虑了。”安柯踩灭烟头招了招手,“走吧咱们。” 回城的路上安柯问到了一个人,葛云。 “这个人我们接触了一下,感觉上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是他眼睛里流露的东西好象挺多,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你们对她了解么?” 路云飞说:“我和他打交道相对多一些,并不觉得他心直口快呀。这是个心里做事的人。” “他好像对罗峰很赏识。” “是么?”路云飞提高了声音,“不对吧,据我所知,他和罗峰关系很一般。” 安柯把那天找葛云谈话的情况说了说:“他很明确地表现出对罗峰的赏识,甚至有些无原则。” “假的。那是做给你们看的。”路云飞说。 安柯笑了:“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的另一种感觉是对的。” “是。”路云飞十分肯定地说,“他心眼儿很多。” “他干吗要这样?”乔松问。 安柯道:“是呀,他干吗要这样?” 路云飞道:“你们想过魏文彬么?我估计他的态度和魏文彬有关。褒罗贬魏,恐怕……” “他确实表现出对魏文彬的不屑。”安柯道,“我们总体感觉这个人比较神秘,这是直感。” “他会不会知道一些什么?”路云飞问。 “你觉得呢,乔松。”安柯把车子开上了辅路。 乔松说:“我不想猜测什么,如果我有感觉的话我会说的。现在我对这个人还没有什么感觉。” “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个人,我对他很感兴趣。”安柯道,“至于那封信,我回去再分析一下,咱们保持联络吧。” 利蒙公司签约认养华南虎的仪式搞得很热闹,出面签字的人自然由罗峰变成了魏文彬。在回答记者提问时魏文彬表现出了很少有的激昂慷慨,这使出席签字仪式的利蒙人看到了一个新的魏文彬。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从头至尾表现得很淡默,那就是葛云。散会的时候他走到最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魏文彬。魏文彬没有理睬他,和那些记者们寒暄着,一直把人们送出门外。他稍微慢走了几步,仿佛在等着葛云说什么。可是葛云什么都没说,就那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眼神依然是意味深长的。 魏文彬默默地看着他的后背,直到他走进电梯。 那个上午是安静的,魏文彬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些本应由罗峰来处理的文件。他很潇洒在在本应有罗峰签字的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感觉上有些踌躇满志。中午他开车出去了一趟,找到过去的一个老同学问了一些统计学方面的东西,在一起吃的饭。下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出乎预料地接到了潘兴的一个电话。 他的手心莫名其妙地出汗了。 潘兴在电话里说:“老魏,听说你搞的很风光嘛,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呢,噢,别误会,我说的不是我,是董事长。你为什么不跟董事长打个招呼呢,他如果出席的话,这个活动就更有意义了不是么?” 魏文彬的洒脱一下子不见了,脸色说话变得很难看。 “老潘,这很重要么?”他的声音是不安的。 潘兴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你说呢?反正要是我做这件事一定会给董事长打个招呼。” “董事长不一定有时间出席。” “笨蛋,谁说董事长会出席了,他肯定不会出席。但是电话要打懂么,这是规矩——你还是不成熟呀魏文彬。哈哈……”潘兴在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从这一刻开始,一直到下班,魏文彬再也没打起精神。 傍晚时分,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了下来。魏文彬默默地开车回家,没想到的是,老天爷又让他鬼使神差般地碰上了潘兴。他看见潘兴的时候,对方刚好从车里下来。李方摁了下喇叭开着车子走了。潘兴在路边站了片刻,然后竖起衣领快步走去。魏文彬远远地看着潘兴的背影,突然笑了一下——这个地方完全和潘兴的家是南辕北辙。 潘兴没有觉察地在前边走着,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看。魏文彬就这样跟着他走出了半站路的光景,潘兴折进了一条小巷。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从巷子里跑出来,他们险些撞在魏文彬的车上。他把车子熄了火,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进了巷子。他看见潘兴在一个院门前站住了,看看左右,一闪身走了进去。魏文彬快步跟上,记住了那个门牌号码:司马巷3号。 那天晚上他在外边吃的晚饭,心情十分复杂。 大约晚上九点的样子,他回到了家。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与一般人家的陈设差不多,墙上挂女儿的大幅彩照。英子在笑,笑得很甜。魏文彬脱掉外衣上了个厕所,然后埋身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演的什么他没记住,头脑里很乱。潘兴好像在他眼前晃动着,直到一阵电话铃把他惊醒。 “喂。”他抓起了电话。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韩少华的声音,十分清晰:“魏总么?我是韩少华。” “噢,你好你好。” 韩少华咳嗽了一声,道:“魏总,听说你今天上午签了字了,是么?” “啊,是是。我原本打算请董事长出席签字仪式呢。后来想了想,觉得这事情不是很重要,便没打那个电话。” 韩少华说:“电话没打也就罢了。董事长让我告诉你,认养华南虎的事情是罗峰搞的,既然签字仪式搞了也就算了。他让我通知你,这个消息不要见诸报端,让你和各路记者打个招呼。” 魏文彬头上冒汗了,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好好,我明白了,董事长还有什么指示?” “别的也没什么了,就是这个事。” “我要不要找时间向董事长汇报一下利蒙的情况。” “董事长没提这个,你做些准别也可以,很快就要开董事会了。就这样吧。” “好的好的,再见。”魏文彬沮丧地压下了电话。 潘兴和这个叫汪霞的女人搞在一起已经有两年多了,他自认为做得很秘密,连李方都不清楚实情。汪霞早先和潘兴的老婆是一个厂的,后来厂子不行了,老婆回家作了家庭妇女,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汪霞却被潘兴走路子安排进了市图书馆当了管理员。两个人做着秘而不宣的露水夫妻,直至如今。潘兴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也担心事情捅出去弄得身败名裂,但是他抗拒不了汪霞的诱惑。这女人在别人眼里可能算不得什么,在他眼里就什么都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上了床。万马奔腾地把那事儿作了,潘兴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他笑了:“喂,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汪霞趴在他的胸口上,摸着他的胡茬子:“你一肚子都是鬼,谁知道你又想什么了。” 潘兴摸着女人的头发说:“我在想,人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管你活着的时候多风光,两腿一蹬,全完!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罗峰吧——死了!” “哟!”女人怔了一下,“好好的怎么死了?” 潘兴叹道:“气数尽了,小命也就玩儿到头了。给我倒杯水。” 女人套上裤子下地,倒了杯凉开水递给他:“真是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你好像说过,那个人有两下子。” “这就是命。”潘兴一口气把水喝了,抹了抹嘴,“我现在越来越信这个了,真的。是呀,罗峰是有两下子。关键他走错棋了,狗日的贩毒——你想得到么?” “噢,老天爷!”女人钻回了被窝,“什么人把他杀了?” 潘兴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我也一直在捉摸呢,估计是被人灭了口。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觉得是灭口!” 两个人互相撩拨了一会儿,潘兴说:“不瞒你说,罗峰那个位置我有心接过来,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外贸公司总经理,肥得流油哇!” 女人捅了他一下,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那个人怕不是你杀死的吧?” “你胡说什么!”潘兴突然拉长了脸,他真恨不得扇她一巴掌,“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就因为我看上了他的位置?” “你急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么。” “这个玩笑也能开么。”潘兴出了一口气,“是呀,我看上了他的位置,这是实话。你以为看上他那位置的人少么,多少眼睛都盯着呢。”他的眼前出现了魏文彬的脸,“利蒙的副总大小也是个人物呢,你以为!” “你好像说过这个人,叫魏什么?” “魏文彬。” “这个人怎么样?” “他不行,和罗峰比起来他差远了。这家伙小肚鸡肠,属于小人那种。除了业务以外,他各方面都很平常,和我争他还不是对手。” “他可能杀人么?” “哈哈,你终于问道关键了。我还想问你呢,一个书呆子似的家伙,有没有可能杀人?”潘兴看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被什么吓着似地缩在他的胸口上:“哦,这我可不敢说,你觉得呢?” 潘兴眯起了双眼:“说老实话,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捉摸这个家伙。杀人呀,有时候和胆量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它来自一种冲动。一旦刺激到一定程度,杀人的可能是完全存在了!你觉得我分析的对不对?” 汪霞说:“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那么,是他么?” 潘兴没有马上说话。的确,自出事以后他一直在捉摸魏文彬,他不敢说自己的捉摸有什么根据,但是魏某的影子总是在心里晃来晃去拂不开。从利害关系上讲,这种可能至少是存在的。 “喂,你觉得我要不要摸摸这个人的底?” 女人看着她的脸:“你可小心点儿,别弄出什么乱子。” 潘兴笑笑:“能出什么乱子,不怕的。我想我应该摸摸他的底,这家伙的确可疑呢。”他坐直了身子开始穿衣服,“我跟你说的这些东西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千万不99lib?可说出去。” “我知道。” 小柳面对面的放走了娟娟,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而安柯拿回来的那封信,又使人们的思维进入了一种快速运转的状态。情况总归在向前发展。大家分析了那封信,一致认为安柯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信的内容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它的作用在于干扰人们的心理,包括赵董事长的心理和警察的心理。既然把它看破了,寄信人的目的也就失败了。 安柯给赵浩成打了个电话,认真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赵浩成对这个说法一开始还不能接受,他认为那是一个关心他的人写的信。安柯让他注意信中空洞的内容,指出:既然是一封不署名的信,寄信人就完全应该谈一些具体的东西,事实上一点儿也没有。这个解释动摇了赵浩成的看法,他说:“安队长,照你的意思,这封信有些无事生非了?” 安柯说:“是的,董事长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一种干扰行为。我们不理他就是了。” 对于小柳的马失前蹄,大家感到很可笑。安柯让小柳别泄气,至少已经见到了娟娟,找起来就有目的性了。他们仔细分析了这个女孩子,认为她很可能已经听到了什么情况,甚至不排除他猜出了小柳的身份。安柯让小柳继续找,再把二分队的袁丽叫来支援他。 “这件事可以从容一些,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刚才说到的那个人,葛云。从乔松和路云飞感觉中不难看出,这个人确实是个神秘而复杂的家伙,我想,要获得新的线索,不妨从监视这个人入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任务就算布置下去了——小满和旺仔负责监视葛云。 接下来的两天没有什么实际收获。小柳和袁丽本以为找到娟娟不会费什么事,事实却不是这样,两天他们一共去了五家歌舞厅,全都无功而返,娟娟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歌舞厅的人大多都认识她,但是对她的去向说不出个所以。安柯让他们耐心,再耐心。 另一路人马也差不多,他们跟踪了葛云两天,发现这个人的行动还是比较有规律的,公司——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表现。旺仔说这样盯没有什么意思,安柯让他在坚持几天。 这期间安柯得到信息,是乔松向他转达的。乔松说董事会召开之前开了一个预备会,各个单位的头头脑脑都来了。会上潘兴有发难的迹象,明显地表现出对利蒙公司总经理那个空位的意思。安柯问他魏文彬是否参加了预备会。乔松说魏文彬也参加了。他说魏文彬没有什么动静,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但是看得出,当潘兴说话的时候魏文彬相当关注。这些情况都是安柯需要重视和考虑的,乔松也很理解安柯的意思。 总的感觉是平静的。 第三天晚上,小柳兴奋地告知,娟娟找到了。问安柯要不要把事情说明。安柯让他把事情说明,并希望能见到娟娟。没有多久,娟娟被带到了刑警队。 娟娟还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告诉安柯那天之所以走掉,并不是感觉小柳像个警察,不是,她说小柳一点儿也不像警察,倒像个失恋的傻子。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柳问她:“那你为什么要溜走呢,失恋的傻子并没有威胁到你什么呀?” 娟娟说:“去你的吧,当你提出找我的时候,我觉得挺慌的。我把你当成赖三猛的人了,我该赖三猛一万多块钱。” “赖三猛是谁?”安柯问。 “也是圈里的人,过去是做服装生意的,那人一直粘着我,像大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 接下来谈化进入了正题。安柯问娟娟知不知道海洋娱乐城死人那件事,娟娟说:“知道,我那天晚上也去了那儿。听说那个人死在阿波罗包间里。” “是的。我们能不能就那天晚上的情况谈一谈。比如说,你见到了什么人,诸如此类。” 娟娟说:“我那天是去到海洋娱乐城找活干的,我想到那儿去唱歌,我见了歌舞厅的一些人。除此之外我还见到了中兴集团的赵伯伯。” “还有么?” “自然还见到一些其它人,但是我都不认识。起先我不知道赵伯伯在那儿过生日,后来听歌舞厅的领班说了,这才跑下来找他。当时他们的宴会已经散了,我不知道赵伯伯在哪儿。我还喊了他两声。” 安柯引起了注意:“也就是说,你曾经在那里转过。” 娟娟点点头:“是呀,怎么啦?” “噢,随便说说。你继续,后来呢。” “后来我就沿着包间走,看。我想和赵伯伯借一些钱还帐,可是一直没有看见赵伯伯。对了,其中从阿波罗包间里出来一个人,我以为是赵伯伯,喊了他一声,结果不是。” 安柯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飞快地和小柳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平静地问:“别忙,请你说说这个人的外表。” “外表?” “对,比如说,他穿没穿风衣?等等。” 娟娟飞快地眨巴着眼睛,“噢……外表记不清了。那人走得很快,我只看见一个后背。他没穿风衣,穿得好像是西装。一件浅灰色的西装?比赵伯伯高一些。” 安柯点点头:“你说他走得很快?” “对,走得很快,好像害怕什么似的。” 安柯努力地回忆着,在他的印象里,穿灰色西装的人好像有两个,一个魏文彬,一个韩少华。这两个人都比赵浩成“高一些”。 “再后来呢,你记不记得那个人去了什么地方?” 娟娟摇头道:“这我可记不得了,我主要是找赵伯伯。不久,我找到了他。赵伯伯好好地把我说了一顿。他说借钱给我是绝对不行的,但是可以给我找个工作。” 接下来,娟娟的陈述渐渐地远离了主题,安柯任由她说,直说到那女孩子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让小柳送娟娟走,随即打电话召回了小满和旺仔。到目前为止,这无疑是最有价值的一条线索,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宴会后的某个时间从阿波罗包间里出来,快步离去。 那人是谁?! 感觉上像是看见了一线曙光,一线真正的曙光。但是漂浮在人们面前的一层薄雾使这一切变得朦胧不清。娟娟说得很明白,事情发生在宴会之后,那个人走出阿波罗包间快步离去,个子比赵浩成高一些,浅灰色的西装……很可惜,娟娟只看见了那个人的后背。 “我真的觉得像一个人走进了雾里。”安柯眯着眼睛说,仿佛他正在凝视着走远的那个人的背影,“那天晚上见到的人中,好像只有两个人穿的西装是浅灰色的。魏文彬,韩少华。” 何小满看着他说:“这么说,韩少华也应该纳入我们的侦察视野了?” 安柯嗯了一声:“他原本就在我们的侦察范围之内的。” 旺仔道:“韩少华并没有否认他进过阿波罗包间,他说他 7684." >的风已很可能放在了那个包间里。” 小柳指出:“不对,他所说的时间不对,他说放风衣的时间应该在宴会开始之前。” “小柳说得对。”安柯道,“韩少华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在后来打台球时离开过弹子房。” 何小满说:“当时弹子房中还有路云飞和乔松,他无法隐瞒这一点,但是他说他是去卫生间,并没有说去阿波罗。” 他说的是实话么?人们的注意力凝聚在这一点上。 “此外,对魏文彬怎么看,大家说说。”安柯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他好象没说他去过阿波罗包间。” “是的,他确实没说过。”小柳道,“关键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大家就魏文彬这个人议论了一会儿,何小满说:“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应该采取什么动作。噢对了,今晚傍晚有一个情况——” 何小满说,今天下班的时候他们看见了葛云和魏文彬。魏文彬先从公司里出来,钻进汽车开走了。随即他们看见了葛云,那个人是从柱子后边闪出来的,很神秘地看着开车而去得魏文彬,那模样像在深思什么。小满强调,这是几天来唯一有些价值的发现。 安柯很重视这个情况,他说:“出事那天晚上葛云穿的什么外衣?我印象里也好像是一件接近于浅灰色的外衣,会不会因为光线的作用,娟娟她……” 小柳道:“不对,我印象里那天晚上他穿的是一件夹克衫,不是西装。” “对,不是西装。”旺仔支持这个说法。 “葛云这个人还是要继续盯。”安柯把烟头弄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搔了搔头发,“至于韩少华和魏文彬,我想能不能让娟娟暗中认一认?” 何小满摇头:“不好操作,娟娟并没有看见他们的正面,辨认的可靠性又有多大呢?此外,海洋娱乐城的服务员还看见一个穿风衣的人,这样就至少有三个重点嫌疑者了,” “嗯,是的是的,还有一个穿风衣的人。”安柯又搔搔头皮,感到事情有些棘手,“那么换一种方法,我们从路云飞和乔松那里侧面了解一下韩少华,如何?” 何小满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至少可以试试。” 大家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了。 结果,还没等安柯找路云飞和乔松,何小满和旺仔这一路先有了动静。 事情很有意思,这天也是下班的时候,葛云从公司里出来,看看左右便过了马路,旺仔开车跟了上去。跟出半站路的样子,葛云突然扭头朝回走,没等警车里的两个人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站在了车子的前边。很显然,他认出了这辆车子。 这样的见面自然有些尴尬,不过还好,葛云没有感觉出什么。他说他有个事情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和警方谈谈,他说他想见安柯,何小满便顺水推舟请他上了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葛云依然默默无语,眉头皱得狠紧,看得出,他真的有事情,而且是一件下了决心的事情。 后来他说:“我一直想找你们谈谈的,总是下不了决心。因为吗,怎么说呢……因为有些事情还不清楚,属于自己单方面的想象——但是不能再等了。” 安柯对于葛云的出现略感意外,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双方落座以后葛云有些迫不及待,这很不像印象中的他。 “安队长,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说起来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沉得住气的,但是凡事不能久久不决,现在我就不知道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了,所以……”他喝了一口安柯给他倒的水。 “不急,慢慢说。”安柯问他抽不抽烟。 葛云摆摆手说:“安队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利蒙公司两个月前损失了一笔生意,是一笔很大的生意。原本已经是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落在了唐城公司的手里。后来有人证实,那些日子魏文彬多次暗中与唐城公司接触,我怀疑魏文彬吃里扒外。” “哦,有这样的事情?”安柯看了看小满,“罗峰为什么不管?” 葛云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当时罗峰不在国内,他在法兰克福考察,公司的主要业务由魏文彬负责。当然,我想说的不是损失生意本身,这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件事好像被回国后的罗峰知道了。” 安柯点点头:“嗯,我好差不多白了,你想说的是,罗峰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魏文彬?”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坚信罗峰已经察觉了魏文彬的行为,他可能已经暗示了什么东西。后来我也向魏文彬提示过这个话,我暗示他去过白天鹅饭店——有人证实他就是在那里和唐城的人接触的。” “你暗示他是在罗峰死亡案发生以后么?” “是的,以后。” “你的意思是说,罗峰的死有可能和魏文彬有关系?” “对,正是。我非常相信这一点。在我向魏文彬暗示时,他的整个表现是非常不自然的。” 安柯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些向我们提供这个情况,你好像已经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了。” 葛云说:“不错,我是意识到了。但是我还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可靠,所以我试探了一下。我觉得自己的试探还是有效的,魏文彬很害怕我提到白天鹅那几个字。” “换句话说,你的猜测是可靠的。” 葛云点点头:“我想是这样。” 何小满道:“那笔买卖唐城公司后来做成了么?” “当然做成了,毛利至少有五百万。” “你认为唐成是否有人卷进了案子。”何小满追问。 葛云道:“唐城用不着卷进来,他们是正常的做生意。如果有问题那只能是魏文彬本人。” 安柯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葛云对面坐下:“葛先生,请容许我问一句,你向我们反映这些情况,是否包含了你和魏文彬个人之间的东西。” 葛云笑笑:“实话实说,我个人和魏文彬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但是我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是这一切和刚刚说的那个事情无关,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儿戏。如果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一开始就可以把事情说给你们——其实这些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安柯不敢说自己是不是完全相信了眼前这个人,但是他认为葛云所反映的问题一定是存在的。这显然又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当然,再往深处说也说不出什么了,安柯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了韩少华身上,结果葛云对韩少华并没有什么了解,于是谈话就结束了。安柯让旺仔送葛云回家,然后关上门问何小满:“小满,这个情况你以为如何?” 何小满沉思了一会儿,道:“当然很有价值,它的价值就在于提供了一个事件的背景。但是这个背景似乎与贩毒毫无关系。如果葛云所言属实,魏文彬便是一个站在悬崖上的人。按照罗峰那个的作风,他会因为魏文彬的吃里扒外而置之于死地的。” “因此,按照葛云的分析,魏文彬先下了手。” “对,不下手他就完了。” 两个人一时间沉默了,房间里安静下来。一组很可怕的关系萦绕在他们的脑海里,拂之不去。安柯在房间里默默地走动着,鞋后跟吱吱作响。后来他在窗前站住,望着窗外叹道:“真他娘的不可思议呀,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动物?” 何小满笑了:“亏你还能想这些东西,我现在想的是应该拿出什么策略。” 安柯道:“眼看着我们掌握的情况越来越多了,我想,目前最不适宜的就是着急。记住四个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何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七章 一阵电话铃骤然响起,惊醒了正在睡懒觉的魏文彬,他愤愤地抓起了话筒。话筒里传来潘兴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对不住老兄,这个周末你别睡懒觉了,咱们去钓鱼怎么样。我有两副鱼竿。” 迷迷糊糊的魏文彬一下子清醒了,他咽了口唾沫,道:“老潘,你想干什么?” 潘兴嘿嘿地笑了,很得意的感觉:“还在被窝里呢吧?起来起来,咱们轻松轻松去?99lib?,我知道你会钓鱼。” “算了吧老潘,我今天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也放一放,老兄我第一次约你,你不能不给我面子,快点儿,你来接我。” 魏文彬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他的表情很复杂:“老潘,你怎么心血来潮,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潘兴哈哈大笑:“你怕我,是么。我有什么可怕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文彬呀,你说实话!” 魏文彬咽了一口唾沫,抓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道:“老潘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潘兴道:“得了得了,起来吧,洗洗脸,吃点东西,咱们去钓鱼去,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不行,你得把话说明白,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潘兴依然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认真什么。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就不必要怕我了么,我又不会吃你。” “到什么地方去?我是说钓鱼。” “上方水库,我钓鱼从来都是去那儿。” “上方水库?太偏远了吧。” “有车怕什么,那儿的鱼好。别他娘的犹豫了,我等着你。” “老潘……” “一言为定,快来啊!”潘兴并由吩咐地压断了电话。 魏文彬默默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口想事情。最后他似乎想好了,这才起床洗漱。吃了些东西,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下了楼。车子开上马路时他看了看太阳,今天的太阳很好,很少有的白?99lib?日头挂在天上。开到城南那个小区的时候,潘兴已经在那等着了。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潘兴把食品和渔具放进车子的后背箱里,随即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看来我也应该学学开车了。”他说。 魏文彬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潘兴那张油汪汪的大脸,便开车上路了。潘兴开导似的告诉他,什么事都要拿得起放的下,保持心情愉快。“比如像我吧,比你大好几岁。但是我敢说我的身体比你好。你看你,眼窝都凹进去了。你应该照照镜子。” “我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魏文彬强作出笑脸说。他看着前方,超过了一辆车子。 潘兴瞟了他一眼:“言不由衷。罗峰死了之后你的精神可变化不少,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和罗峰有什么关系?”魏文彬敲了一声喇叭,“你别胡联想啊。” 潘兴道:“怎么没有关系,罗峰死了,你们利蒙等于经受了一场地震,我不相信你能无动于衷。出事那天晚上警察找你谈话不是都没谈成么?” 魏文彬急了:“我说你有完没有,老说罗峰干吗?” 潘兴道:“看看,爱发火也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文彬呀,你应该注意了。” 魏文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潘兴,你再说这些我可不去了。你以为我放着事儿不干事出来受教育的么,你是不是头脑太操劳了?” “好好,我不说了。”潘兴点上一支烟,他抽了几口却又开了口,“你说我太操劳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不对吧,你一定有所指。我知道了,你是说我在董事会预备会上的发言,是不是指这个?” 魏文彬说:“你那么想也可以。” 潘兴道:“有人说我在会上发难,放屁,纯粹是放屁。我发什么难了,我只不过摆了摆眼前的事实。不错,我确实多说了你们利蒙几句,难道这有什么错么?罗峰的教训却是够我们琢磨琢磨了。就因为这个,有人说我居心不良。魏文彬,但愿你没有这么想。” “我怎么想很重要么?”魏文彬看着他。 潘兴嘿嘿一笑:“是呀,你的想法目前还影响不了大局,预备会你也仅仅是一个列席者。但是你未必没有野心。” 魏文彬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车子出了城,便加快了车速。两个人的话少了,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二十多分钟后,看见了上方水库耀眼的水面,潘兴坐直了身子,摇下车窗往外看,后来他叫了一声,让魏文彬把车子开上一条很窄的小路,他说从这里进去能找到一个僻静之处,那是个上好的地方。 不久,车子在一片茂密的小丛林前停住了,小路消失在这里。林地前生满了没过脚踝的青草。朝前望去,是一望无边的湖水,很静。在挨近湖边的地方参差地生着一些野芦苇,有一些苇子已经结出了苇棒。潘兴告诉魏文彬,城里人都愿意到野鸭湖去钓鱼,其实这里比野鸭湖好多了,鱼好,也安静。两个人拿出渔具,沿着湖岸寻找着地方。不远处泊着一条木船,静静的像一幅油画。 “走,咱们到那边去。”潘兴提着一只小桶朝前走了。 魏文彬看看四周,仿佛有些害怕似地缩了缩身子,随即跟了上来。两个人在木船旁边找好了地方,然后按部就班的开始了。潘兴说:“我也是好久没干了,手可能生了。来来,撒一撒窝子。” 魏文彬从小桶里抓了两把饵料甩进湖水里,拍拍手拿起了钓竿:“哦,不错,意大利的东西。” “假货。”潘兴笑道,“看来你比我还不如,我当时就看出是假的了,没花多少钱就拿下了。不过用还是可以用。” 两个人支起了鱼竿,顺势坐在草坪上。潘兴摸出一副墨镜戴上,道:“抽烟么,三五。” 魏文彬摆摆手,认真地看着钓竿。 太阳挺热,潘兴很快就脱了外衣。随即他上来一条鱼,小白鲢。他嫌太小,摘下来又抛回湖里。说话又下了一竿。 “罗峰那家伙钓鱼厉害,狠。大大小小什么鱼都要。”潘兴咳嗽了两声,好像有痰,“钓鱼有时候很像为人。” 魏文彬说:“老潘,咱们能不能不说罗峰?” 潘兴让他不要咋呼,道:“为什么我一说罗峰你就敏感,怎么啦,凭什么不能说?你别是心里真的有鬼吧。”他认真地看着魏文彬的脸。 魏文彬气馁了些,没说话。 潘兴便也不言语了,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有些变化。最后还是魏文彬打破了沉默:“老潘,我真的不愿意再提罗峰的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啊,等等!”她拉提钓竿,同样钓上来一条小白鲢。 潘兴望着水面说:“不行不行,这个地方恐怕不行。” 他看着魏文彬像他似地把鱼扔回湖里,便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一百多米,又怏怏地走回来。在那条小船前停住了。看了看,他试着抬腿迈上木船,木船摇晃起来,他张开双手平衡着身体:“文彬,看来我估计错了。这里水浅,怕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鱼。来,咱们往里走走。”说着他用木桨拨了一下水。小船真的动了:“嗨,可以划。” 魏文彬走过去看了看,然后又看看四周:“这船是有主的。” 潘兴说:“有主肯定有主,咱们用一下而已,到时候给他划回来就是了。我估计船主是湖对岸养殖场的。”他指了指远方..。 魏文彬想了想,接受了潘兴的建议。他把两副鱼具收回来,然后提着食品和小桶上了船。潘兴已经坐在了船里,魏文彬把东西交给他,扶着船沿坐下了身子。潘兴哈哈大笑:“魏文彬你是个胆小的人,看你吓的。罗峰……噢,不说他不说他。” 他拿起木桨把船划动了,虽然很慢,小船却还是朝着水库里飘去。潘兴说:“按说应该有两个船桨。” 魏文彬坐稳身子,说:“这又不是公园里的游船。” 小船稳稳地漂着,似乎有了点速度,岸边渐渐远了。两个人看着水光山色,情绪似乎好了起来。潘兴把船桨交给魏文彬,点了支烟慢慢抽着。他看出魏文彬的表情也平静了不少,于是指着湖心说:“走,咱们到那儿去。不对不对,你应该划这一侧——” 魏文彬按照他的说法,把木桨换了方位,小船果然朝着前方漂去。他看看头顶上的太阳,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潘兴说:“这船要有个棚子就好了。” 他开始在鱼钩上挂食。魏文彬问他是不是可以了,他说再往湖心划一些。后来他看了看远处岸边的车子,认为可以了。两个人把鱼竿甩进水里,然后支好,感觉上很舒服。潘兴说:“文彬呀,我约你出来一是为了散散心,其次也想和你聊聊现在的事。你倒好,不许我提罗峰,这怎么可能。一切事情不都是从罗峰被害开始的么?这个话题绕不过去。”他仔细观察着魏文彬。 魏文彬的目光和他接触了一下,随即转开了:“你说吧,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听着就是了。” “你很消极,老魏,我感到你很消极。” “你这不是废话么,咱们谈的本身就是一件没意思的事。”魏文彬也点上支烟慢慢抽着。 潘兴看着他,眼神越发变得认真起来:“不,魏文彬,你对罗峰这两个字十分敏感,真的。我觉得你从骨头里在回避他。别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什么事实,我不懂你的意思。” “魏文彬呀魏文彬,我希望能推心置腹地和你谈谈。这里就咱们俩,把话说透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觉得呢?” “谈什么——谈罗峰么?” 潘兴盯着他的眼睛:“对,谈谈罗峰的死!看着我,不要把头扭开。魏文彬,你心虚了。” 魏文彬冷笑了一声:“潘兴,你想说什么?” 潘兴摆摆手:“噢,别激动,你的鱼咬钩了。” 鱼果然咬钩了,魏文彬刷地拉起鱼竿。钓上来的是条草鱼,半尺来长。他问潘兴要不要,潘兴说:“留着吧,好歹有点分量。” 再次下好鱼竿,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一时间沉默了。太阳晒着头顶和手背,魏文彬也脱了外衣。有水鸟从头顶上飞过去,潘兴抬头看着,魏文彬突然叫了他一声:“潘兴,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继续说呀。” 潘兴嘿嘿地笑了两声,看着天:“啊,反守为攻。其实是我在问你。”他收回目光,“老魏,其实是我在问你,别把关系搞颠倒了,是不是呀?” 魏文彬拉下脸,声音变得很凶:“潘兴,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不阴不阳的。” “别凶别凶。”潘兴摆动着手指,“有话好好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用不着这样——告诉我老魏,罗峰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魏文彬艰难地动弹着五官,似哭似笑:“你……你他妈这是开玩笑,还是……” “不不,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潘兴把烟头扔进湖水里,然后摸摸领口,“怪了,今天怎么这么热呀?啊,等等,你要干什么?” 魏文彬已经把船桨抓在了手里。他虎着脸,咬牙切齿地说:“潘兴,你到底想干什么?自从罗峰死了以后你总是没完没了地说这些屁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潘兴的脸色变了:“坐下!你想打我?混蛋,你也有狗急跳墙的时候。他妈的,看来我怀疑你一点儿也没错。把船桨放下!放下!” 魏文彬手里的木桨掉在船舱里,他沮丧地跌坐下去。潘兴凑近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魏文彬,说吧,心里憋着的东西吐出来你会好受些的,告诉我,罗峰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放屁!” 魏文彬突然间歇斯底里,胡乱地打出一拳。这一拳打在潘兴的脸上,结结实实。潘兴的手松开了,身子一晃,险些掉在水里。他大叫:“老魏你别发疯,我不会游泳,会淹死的!” 魏文彬扑了上来,越发控制不住。他想掐潘兴的脖子,潘兴竭力地底坑着:“老魏,老魏你别胡来!”他蹬出一脚,险些把魏文彬蹬进水里。 魏文彬受了这一击,更加疯狂了,他抓起木桨就打,潘兴的身上挨了两下,立刻分怒了,飞身扑了上来。魏文彬脚下一滑,到在船舱里,潘兴收不住身子,一下子窜了出去。船尾溅起藏书网一簇高高的水花,魏文彬的身子顷刻湿了。 他突然清醒了。 潘兴在水里扑打着,小船漂开来。魏文彬抓起木桨伸了过去,潘兴一把抓住了。船身由于重力的缘故猛地倾斜了许多,潘兴松开手,抓住了船帮子:“好你个魏文彬,你也想我死么?”潘兴想爬上来。 魏文彬似乎怔了怔,突然冷笑起来,随即打出一桨,把潘兴打回到水:“操,你去死吧!” 潘兴扑打着水面,脑袋一沉一浮的,嘴张得好大。 “老魏老魏……我,我不会游泳……” 魏文彬近乎于疯狂了,他一下又一下地用船桨拍打着水面,望着潘兴一浮一浮的脑袋大笑:“姓潘的,你去死吧。我他妈受够了。你不是想知道罗峰是怎么死的么,告诉你,就是我下的手!就是我!” 他狠狠地在潘兴的肩膀上打了一桨,潘兴一下子沉了下去,当他再次冒出水面时,看上去几乎不行了。 “魏,老魏……” “见你的鬼!”魏文彬拍打着水面,然后用力地把船划开了,他忘记了一切,大声地笑着,“是我杀了罗峰,就是我!现在我全告诉你了,全告诉你了!” 他想打潘兴的脑袋,但是已经够不着了。潘兴拼命地挣扎着,感觉上越来越不行了。魏文彬快速地划着小船,眼见着潘兴越来越远了。终于,水面上泛起最后一簇水花,一切都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魏文彬跪在船舱里,浑身在发抖。他不敢再往水面上看,双手紧紧直攥住船桨奋力划着。 终于划到了岸边,他仓皇地上了岸。想把船拴好,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应该让小船漂走,造成潘兴落水而死的假象。他跌跌爬爬地离开了岸边,紧接着他看见了潘兴的那件外衣扔在草地上,他想了想,没有去动它。 车子悄悄地离开了小树丛,幽灵般地远去了。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魏文彬处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状态中无力自拔。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感知器官都死了,全部停止了工作,人是僵硬的,不堪一击,谁用力大吼一声他就会死掉。不过还好,一整天那房间安静的像座坟墓。 不知不觉间,夜晚悄悄地降临了。 魏文彬从沙发上爬起来,双手撑着上身看了看黑下来的窗户。窗帘上有一条缝,他过去把它拉严实,一转身,他的腿碰在了胸柜的角上,生疼。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这是从他回到家后到现在的第一个声音。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回忆起一些事情了: 首先是潘兴沉浮在水里的脑袋,那头发着了水后软软地贴在脸上的样子,还有他大张着的嘴……水波,荡漾的水波,那小船随着水波的起伏而起伏着,然后是草地上潘兴的那件外衣……他不能完全记起自己是如何开车回来的了。那时候人基本上变成了机器,靠下意识完成着一些动作,居然没出车祸,真是奇迹……回到家,倒在沙发里,直到此刻……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潮湿的后背,想起这是潘兴落水时溅在身上的。他进到卧室,把潮湿的衣服换了下来,身子暖和了,整个感觉便逐渐地恢复了些。 死了,潘兴死了。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不可一世的潘兴就那么完蛋了——简直和罗峰之死异曲同工。是的,那天自己也只是想用安眠药让罗峰睡过去再下手,结果没等自己下手罗峰就死了。潘兴也是这样,原本是没想杀死他的。啊,莫非都是天意! 想到自己欠下了两条人命,魏文彬的心脏一阵痉挛。 他无力地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白天鹅饭店,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包间——那天,罗峰几句话就把他逼上了死路。罗峰说:“你胆子真大呀,魏文彬!” 罗峰说得很轻松,甚至面带微笑。可是在他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包间里有轻飘飘的音乐在荡漾着,罗峰的脚尖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敲击着地板,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想向罗峰解释两句,罗峰没让他说话:“用不着解释,你和唐城公司的交易我一清二楚,老魏,在你拿钱的时候恐怕旺了我的存在,我只想证实这一点。” “不不,罗总。”他记得自己想把腰挺直一些,可是没成功,罗峰像一座大山似地戳在面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我,我想……我想向你汇报的。” 罗峰弯腰看着他的脸,白天鹅的服务员探了一下头,又消失了,罗峰用手指头捅了捅他的肩膀:“撒谎你都不会,老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告诉我,你吃了多少好处费?” “五……五十万。” “哈哈,五十万,你可以啊,五十万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揣到腰包里去了。可是你知道利蒙损失了多少么?五百万,至少是这个数!”罗峰开始在包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敢干这个,了不起,真了不起!五百万,我今天监督着货物上了船,那些货物的毛利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万呀!” 魏文彬直到今天还记得罗峰说到这儿时的表情,他的脸凑近过来,热烘烘气味喷在他脸上,还有一些唾沫星子。他下意识地向后躲去,罗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拎了起来。 “我要让你把那五十万吃下去!笨蛋,你不是要钱么,我给你钱——记住这个包间,三天以后我要亲眼看着你把那五十万吃下去!就在这儿!” 三天以后,罗峰死了。 魏文彬不得不如此,他知道罗峰是什么人,不弄死他自己的后半辈子肯定完了。他知道下药那一手很笨拙,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在董事长的生日宴会上,他远远地看着罗峰,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当时那家伙正被货船被扣押搞的心绪不宁,似乎忘记了他说过的事情,可是自己不能忘,不但不能忘,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罗峰永远闭嘴。 宴会结束后他跟进了罗峰的包间,他决定先把罗峰弄睡过去,然后再将他干掉。罗峰对他的出现有些奇怪,说了一些没油没盐的闲话,感觉上罗峰真的把说过的事情忘了。随后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利用这个机会,魏文彬把安眠药放进了酒里。罗峰回来后丝毫没有察觉,很顺利地把酒喝了下去。那时候魏文彬突然怕了。他至今说不清自己怕什么,望着昏昏睡去的罗峰,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溜了。 说实话,当时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得手,他甚至担心罗峰睡一觉就会醒过来,就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五十万你吃掉没有?”是的,当时自己就是那么想的。 出乎意料的是,罗峰真的死了! 今天,潘兴的死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这使魏文彬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杀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说句心里话,他今天确实没有杀死潘兴的企图,至少开始时是那样的。潘兴呀潘兴,你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的!他不知道潘兴到底掌握了一些什么东西,更不明白潘兴为什么要把罗峰的死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当潘兴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的杀心苏醒了。是的,一切都来得很突然,根本容不得你认真的去思考。 两条人命了——他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抽搐持续的很短暂,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他像一个杀人老手似地直起了腰,他觉得饿了。 不管怎么说,头顶上的利剑不存在了。罗峰也好。潘兴也好,他们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魏文彬经历了一番难熬的恐怖与惊骇,终于像暴风雨中的渔船似地驶进了安全的港湾。 对不起了,老潘。 他从床上坐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起身开亮了屋子里的所有电灯。他走到窗前朝外看,城市依旧迷人而灿烂,街上依旧车流如水,楼前的树梢在轻轻摇曳,好像起风了。魏文彬认真地拉好窗帘,空空地咳嗽了两声,转身去冰箱里找东西吃。 忽然,他的手停住了,猛地想起了自己那辆车——啊,车子会不会在水库边留下痕迹? 他突然不安了。 是的,车子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此外还有潘兴的外衣、两副钓鱼杆。有没有自己的脚印呢?估计会有的,水库边的土地很软。一层细密的汗珠渐渐地从他脑门上沁出来。危险,潘兴的尸体不久就会浮出水面,案子就会爆发,警方的人马自然会出现在水库边上,到那时一切便保不住了。 他轻轻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开始焦虑地在屋里走动。 怎么办,要不要去处理一下?在案子还没爆发之前把痕迹除掉!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与此同时他想起了那条木船。他知道,船上一定有自己的指纹什么的,特别是那只船桨上……不行不行,必须去一趟! 他沉默了片刻,咬咬牙,快速去沙发那儿拿起外衣穿上。然后系紧了鞋带,掏出车钥匙看了看,随手关上了客厅的灯。他悄悄地开了门,鬼似地闪出来。外边果然起风了,楼道里都能感觉出来。他沿着昏暗的楼道下了楼,走出了楼门口。 好像有人和自己擦身而过,他没注意那是谁。他小跑着到了车子前边,打开了车门。 “老魏。” 有人叫他,他觉得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蓦然间他怔住了,疾转身。不算很亮的天光下,站着一个外表十分狼狈的男人—— 潘兴! 蓦然间,一股濒死的感觉顷刻袭遍了他的全身,他的腿一软,一下子靠在了车身上。潘兴嘿嘿地笑了,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然后他默默地走上来伸手到魏文彬的口袋里摸烟。魏文彬完全没有了感觉,看着他摸出烟来点上,用力地吸了几口。 “你这是去哪儿呀?”潘兴终于说话了,声音是沙哑的,“不觉得咱们俩应该聊聊么?看,这是你干的——”他举起左手,有两根手指肿的像小罗卜一样。 魏文彬急促地喘息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潘兴扶着他的肩膀,朝楼上努了努嘴:“走。” 几分钟后,两个人回到了屋里。潘兴四仰八叉倒进沙发里,双手胡乱地梳理着杂乱的头发,然后他费力地脱掉两只潮乎乎的皮鞋,远远地甩出去,说:“文彬,有拖鞋么?” 魏文彬没听清他再说什么,他有些耳鸣。直到潘兴又说了一遍,他才忙不迭地冲进卧室拿出了一双拖鞋。 “要有一盆热水烫烫脚就更好了。”潘兴活动着沤的发白的脚趾头,“文彬,烟。”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魏文彬赶紧送上烟并帮他点上。做这一切时他是机械的,大脑皮层一片空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地回响着:潘兴没死。潘兴没死……他不知道这对自己是幸运呢,抑或是更大的不幸。 潘兴举起那两根肿胀的手指头,再次说:“伙计,你打的。” “对不起。”魏文彬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潘兴看着他的脸,嘿嘿地笑起来:“啊,对不起——是啊是啊,你确实对不起我,你太对不起我了。你看看,我直到现在还穿着湿衣服呢,你忍心么?” 魏文彬猛醒,快步去卧室拿来一些衣物。潘兴看看那些东西,一件件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拿了一件毛巾睡衣裹在身上。他盘膝坐回沙发里,从嘴角取下香烟,道:“怎么样魏文彬,我没吓着你吧?” “老潘,我……”魏文彬觉得双膝发软,无法稳住身子,他觉得自己想跪下去。 潘兴朝他摆摆手:“用不着这样,用不着这样。我承受不起。来来,坐下说话。” 魏文彬不敢坐,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潘……老潘,你原来会游泳!” 潘兴懒洋洋地笑了:“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会游泳。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确会游泳,我年轻的时候还拿过名次呢。至于我当时为什么骗你,魏文彬,你应该明白——我不骗你你会打死我的!” 魏文彬惨然地摇头叹息,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可怕的人,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忽然愤恨起来,几乎恨到了骨头里:“潘兴,你好厉害!你……你太可怕了!你……” 潘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只能怪你妈没给你多生一副脑子。倒霉鬼,你是我见到的最他妈倒霉的人。” 魏文彬突然弯下身子,左右开弓地抽着自己的嘴巴。他哀号着,涕泪横流。潘兴象欣赏什么好戏似地看着他,直到魏文彬打不动了。他才说:“行了行了,表演得差不多了。你以为我会同情你么?扯蛋!” 魏文彬抬起头来,满腔仇恨地凝视着他:“魔鬼,你真是个魔鬼!你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人!” “放你妈的臭屁!”潘兴恼了,用力把烟蒂摔在地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骂我,你也配!”他跳下沙发,上前狠狠地给了魏文彬一脚,“臭猪!” 魏文彬歪倒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的巨变,它来得太快了,太猛了。以至于来不及细想就落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真想死!真想。 他听到了潘兴粗重的喘息声,随即大腿上又挨了一脚,潘兴低喝道:“起来起来,我他妈不想跟你这么说话。我活着你应该庆幸,应该明白这是你造化,臭猪!” 魏文彬古怪地嚎叫了一声,扑起来抓住了潘兴脖领子。潘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表情淡漠地等待着,直到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潘兴啐了一口,无声地走到窗前撩起帘子朝外看。两个人就那么静默了一会儿,随即潘兴走回沙发坐下,道:“可以了吧,咱们该正式地谈谈了。坐下。” 魏文彬没坐,朝后退了一步靠在胸柜上。 潘兴点上烟慢慢吸着,不看魏文彬:“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死罗峰,是不是你也搞毒品了?”——这是他全部思考的结果,不过还拿不准。 魏文彬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 潘兴瞟了他一眼,继续抽烟:“你尽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告发你。说吧,你是不是罗峰的同伙,看着事情要败露了,于是杀人灭口。” 魏文彬艰难地笑了一声:“你看我们俩像同伙么?” “这么说我猜错了?”潘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口气,“算了,我不猜了,你把实话说出来吧,免得咱们俩都费劲。我说了,我决不会告发你。” “我不信,你他妈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潘兴竖起一根手指头,一板一眼地说:“但是我不会告发,告发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这一点请你放心。” 魏文彬咽了口唾沫:“我现在已经不可能相信你了。” 潘兴道:“信不信随你便,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有些事你跟我说了也就完了,如果你一定要去跟警察说,我也没办法。但是你知道,两者的结果是绝对不一样的。” 魏文彬没言语,只是动了动眼皮。然后他蹲在地上,点了一根烟,道:“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跟你说就跟你说吧。我杀罗峰是为了保全自己,不然捏在他手里我也没有什么活路。两个月前,我和唐城公司做了一笔生意……” 他简单地把那笔交易的过程说了说,说得很无所谓,最后道:“就这样,我朝罗峰下了手。” 潘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魏文彬看了他一眼:“我全告诉你了,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你便。”他站起身来。 “不不不,请你相信我,我对谁都不说。”潘兴摆着手好像在发誓,脸上的傲慢之色不见了。 魏文彬凄然一笑,道:“我一个落水之人,还敢有什么奢望。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我现在只有一点不太明白,那些安眠药真的能吃死罗峰么?” “哦。”潘兴心里一沉,嘴上却没说什么。 第八章 在中兴集团召开的董事会上,潘兴出任利蒙公司总经理的议案被正式地提了出来。接下来出现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潘兴在能源再生厂的几年内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政绩,利润连年下滑,没有理由出任利蒙的总经理。反对者则指出,能源再生厂先天的基础就不好,利润下滑不能全怨到潘兴头上,潘兴是中兴集团的元老,出任利蒙的总经理是顺理成章的。董事长赵浩成站在后者一方,提出让潘兴试一试。这一点并没有出乎人们的意料,比较出人意料的是,列席会议的利蒙副总经理魏文彬也举手提议潘兴出山。这样,议案便通过了。 潘兴出任利蒙公司的代理总经理。 乔松和路云飞旁听了会议,对魏文彬的表现深感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两个人原本都窥视着总经理的宝座,可以说水火不相容,出现眼前的现实是非常解释不通的。后来碰上了郭盈盈,郭盈盈也想不明白。他们想听听韩少华的感觉,一个电话打过去,韩少华发出两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让他们踏踏实实地往下看。 听上去弦外有音。 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几个人的思维自然会转到这上边来。魏文彬作为一个重要的疑点再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路云飞认为应该向安柯汇报一下,他说:“某些现象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可以让安柯他们来分析分析。” 乔松说:“行,我来找找安柯。” 那天中午,两个人一起在外边吃午饭。安柯说:“看来你们很敏锐,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的态度是静观其变,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你指的是案子么?”乔松问。 安柯说:“当然指的案子。你要知道,这几个人一直在我们的侦察视野之内,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意义的。”说着话,他打了个哈欠。 乔松说:“安柯,你气色不太好,不会有什么事吧。” 昨天晚上安柯和蒋枚又闹了别扭,还是为蒋枚肚子里的孩子,安柯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蒋枚则哭到半夜。当然,他不愿意此刻说这些东西,于是说:“没事儿,我一向睡眠不好。乔松呀,你们对魏文彬的微妙变化有什么更深一些的想法?” 乔松探过头来小声说:“我们怀疑魏文彬有什么把柄攥在潘兴的手里,而且是最近的事。” “最近的事。”安柯咀嚼着这几个字,“说得好,看来咱们的感觉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最近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嗯,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慢慢地吃着,回忆了一些细节问题。总的看,魏文彬和潘兴之间确实不应该出现董事会上的一幕。安柯说:“这件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另外你回忆一下,出席赵董事长生日宴会的人中,都有谁是穿浅灰色西装的?” “哦,有情况?” “是的,我们找到了赵董事长那个朋友的女儿,那女孩儿叫娟娟。她谈到了一个情况,说看见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从阿波罗包间里溜了出来,个子比赵董事长高一些。” 乔松思考了一会儿,说:“魏文彬穿的就是浅灰色西装。” “这个我也有印象,还有谁么?” “再就是韩少华。”乔松的眼睛瞪大了。 安柯朝他笑笑:“别紧张,一说到韩少华你就变了。” 乔松说:“你们难道连他也怀疑?” 安柯拍拍他的手背:“明说吧,我们只相信你。这是基于我对你的了解。至于其他人,至少在案子有眉目之前我们是不能消除怀疑的。乔松,我跟你说这些主要是为了工作,你能不能向我们提供一些韩少华的情况?” 乔松似乎还有些心理障碍,看着安柯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柯思索着是不是把毒针致死的情况也说给他,按说这个情况应该让乔松掌握,目的是便于工作,可是看着乔松的样子,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安柯,你问我这个是不是和那件失踪了的风衣有关?” 安柯说:“当然不排除这一点,只是现在我问的不是风衣,而是浅灰色的西装。有一些事实我们是不能回避的。” 乔松说:“是,我明白。不错,那天晚上韩少华确实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你是说他或者魏文彬其中的一个从阿波罗包间里溜了出去。” 安柯点点头:“是的,这是娟娟亲眼看到的。他说那个人比赵董事长高一些——女孩子原本是在找赵董事长的,她的叙述可信程度很高。” “韩少华这个人嘛……”乔松似乎想过来一些,“聪明,同时也很谨慎,因为所处位置的缘故,一般的话他是不会随便讲的。平时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跟罗烽的关系如何?” “好像还可以吧。罗峰比较欣赏他,和他的交流也比一般人多些。但是据我所知,他们的来往没有超出正常范围。” “就这些?” “基本上就这些。” 安柯没再往下问,他知道,面对眼前的乔松,再问下去也说不出什么了。但是他相信乔松是个有心人,他会进一步思考的。两个人的话题又在魏文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起身出了饭馆。在路边安柯还是把罗峰的真正死因告诉给了乔松,乔松惊愕无比,半天没说出话来。 看得出,案件的复杂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安柯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心里松快了许多。他已经有了打算,监视魏文彬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不得不向自己所仇视的人摇尾乞怜同时还得装得满心欢喜。而今的魏文彬就是这样一个倒霉到家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攥在潘兴手里的鸟,死活都是一句话的事,潘兴哪天一不高兴,嘎吱一下就能把你掐死!巨大的痛苦像一股看不见的汁液般在他全身弥漫着,浸透了所有的细胞,每时每刻都让他品尝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尤其难以忍受的是,董事会后的第三天潘兴就来走马上任了,两个人楼上楼下,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近邻,这真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理折磨。每每这个时候,魏文彬都会想到上方水库小木船上那一幕,他悲哀地想,那天如果再沉着点儿,再稳当点儿的话,潘兴是绝不会活着回来的,随之而来的这一切便无从发生,而且……而且有可能自己已经坐在了潘兴如今的这个位子上,那么,人生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 可惜,这一切都是“如果”。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魏文彬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冒出这个念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过去想到杀人他的心会发抖,譬如向罗峰下手的前夜。如今变了,杀人这两个字变成了不再那么可怕的字眼儿,他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甚至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面带笑容。每当与潘兴打交道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杀他一千次。 可是,念头终究是念头,距离行动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他开始喝酒了,先是在家里喝,后来在外边也喝,以至于到最后开车也喝。他觉得自己快完了,不等潘兴把自己折磨死,就会死于车祸。 他当然注意到了葛云的存在,每当那双眼睛从某个角落瞟到他身上时,都会令他怵然一惊。他明白自己的变化没有逃过葛云的眼睛,但是他不再惧怕那双眼睛了,和潘兴的存在比较起来,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吃力地举着磨盘的小丑,只要腿一弯就会被压成肉酱,潘兴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相比之下葛云仅仅是一个小心的窥视者。 有一天潘兴把它叫了去,无边无际地说了一些废话。闲聊中,他惊奇地发现潘兴发福了,大脸盘子越发的油光发亮,薄薄的一层头发朝后梳理得均匀而整齐,衣着也不像过去那么随意了,总之充满了一种踌躇和志得意满。潘兴每抽一支烟都等着魏文彬把打火机伸过来,随即他会问魏文彬一句:“怎么样,老魏。” 他经常这么问他,仿佛是一种不经心的关怀。其实只有他们两者能领会这几个字中的含义。魏文彬像以往那样嗯一声:“还可以吧。”一问一答,都很简短。 不同的是,这一天潘兴多说了几句话。潘兴说:“老魏呀,我记得你说过从唐城公司那里弄了五十万,是吧?” 魏文彬点点头。 潘兴又说:“能不能借给我十万,我的一个侄子出国需要钱。”他说的依然很随意,仿佛在委婉地和他商量。 魏文彬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没问题,十万够么?” “够啦,不够我还会向你开口的。” 魏文彬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潘兴:“何必那么客气呢,不如我一次拿给你二十万。” 潘兴假装想了想:“那也行。” 说这话的那天,外边正在刮着四五级的风。魏文彬起身说:“我明天就把钱给你带来。” 潘兴说:“不必那么急,什么时候要,我再通知你。另外我今天能不能搭你的车,咱们的车送去年检了。” “那没问题。”魏文彬说。 那天潘兴没有回家,他让魏文彬在半路拐了个弯。魏文彬蓦然想起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看见李方把潘兴放在了这里,往前走不远就是那条叫司马巷的地方了。 猛地,魏文彬心里一阵激动,来得非常突然。 那天晚上魏文彬喝了一些酒,然后从厨房里找了把刀藏在车里,而后他开车出了小区,直奔司马巷而来。他把车停在离司马巷不远的地方,随即悄悄地下了车。 天已经很有些凉意了,外边的人很少。魏文彬贴着墙根走在灯光昏暗的小巷里,听着自己的鞋底摩擦在地上的声音。他的心在燃烧,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弄得他口干舌燥。他一口口地吞咽着唾沫,小心地把搭在前额上的头发拨开,那只攥着刀的手紧贴着裤腿,感觉上在发抖。 他不敢说自己真的敢把刀子捅进大活人的身体里去,但是他不想退缩。多少使他有些悲哀的是,一个大公司的堂堂副总居然会走到这一步——他明白了,不管你是谁,终究是个凡人,一旦走到这一步,放在谁身上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那就来吧! 夜风刮在他的脸上,嗖嗖的。有两个年轻人紧贴在一起走了过去,那个女孩子好像朝他看了一眼,这使他觉出一些危险,但是他没有停住脚步。 不久,他便站在了那个小门前。 他记不得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门里传来的说话的声音,他才蓦然间紧张起来。他快速地躲开一些,侧身靠着墙壁。门开了,潘兴和一个女人走出来,他们在门前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潘兴就走了。女人靠在门上喊了一句,潘兴回头朝她扬了扬手。女人这才转身进了院子,木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时潘兴已经走到了巷口,魏文彬的刺杀计划就这样告吹了。他快步跟出来,幽灵似地钻进自己的汽车里。他把刀子扔在后座上,然后发动了车子。透过车前窗,他看见潘兴很悠然地在前边走着,他缓缓地驱车跟了上去。 街道上是冷寂的,没有多少人。魏文彬就那样缓慢的跟着潘兴,他想好了,只要潘兴走上马路,他就立刻冲上去。他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干第二次,因此这次才显得无比真贵。可是潘兴一直那么走,沿着行道树走,似乎没有过马路的意思。不久,那家伙折进了一条小巷,这使魏文彬费了踌躇,他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加速从另一条小巷包抄过去,还好,他包抄过来的时候,潘兴刚刚从巷子的出口走出来。 魏文彬呻吟了一声,猛地加大了油门……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后边冲了上来。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胶皮轮子和地面的摩擦声是尖利的,但是潘兴还是被撞上了,身子飞出去老远。随即他个黑影顶在了他的车帮子上,魏文彬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完了! 他看见潘兴从车前的水泥路面上爬起来,一只手扶着腰。与此同时黑影中冲出几个人来,原来那黑影是一辆警车,借着警车的车灯,他看见了冲过来着那几个人。认识,这几个人他见过。 车门被打开了,冲在前边那个小伙子一把将他揪了出去,咔嚓一声,一个凉冰冰的家伙卡在了手腕子上。 “魏文彬,咱们又见面了。”安柯在预审室的桌子后边坐了下来。何小满往旁边让了让,替他点上了一支烟。安柯看着魏文彬,问,“喂,你要支烟么?” 魏文彬平静地说:“要一支……谢谢。” 双方的口气都挺平和,像是在拉家常。小柳看看魏文彬,又看看安柯,随即打开了记录夹。旺仔送潘兴去医院了,这里只有他们三个。 魏文彬的脸在光线中显现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衣领和头发有一些乱,抽烟的样子略有一些贪婪,但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少有的平静,完全不像印象中的他。 安柯:“魏文彬,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为什么要杀潘兴?” 魏文彬:“因为他活着我就活不好。” 安柯:“说具体一些,原因是什么?” 魏文彬:“他知道我杀罗峰的秘密,并借此来控制我,要挟我,我受不了了,就……没杀死他,我很遗憾。” 安柯:“你杀罗峰的秘密还有谁知道?” 魏文彬:“只有潘兴。” 安柯往前探了探身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魏文彬简要地把上方水库以及接下来的那个晚上的整个经过说了一遍:“就这样,我被潘兴掌握了。我向他供认了一切。” 安柯道:“你这里所说的‘一切’是不是指杀害罗峰的原因以及过程。” “是的。” “你愿意原原本本地向我们交代这些情况么?” “愿意。” “那好,你先说说杀害罗峰的原因。” 魏文彬认真地交代了自己和唐城公司的私下交易及其罗峰知道以后的情况,说得十分仔细。安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想象着罗峰当时的表现,当魏文彬说到罗峰让他三天后把五十万元吃下去时,他心想:罗峰完了。 “没办法,我走投无路了,于是想到了最后一步棋。”魏文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杀人?” “对。” “说说你杀害罗峰的手段和经过。” 魏文彬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过程是这样,董事长生日宴会那天,我把预备好的一包安眠药带在了身bbr>99lib.上。当时我还没有想好怎么下手,真的,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或者准备,只是觉得让他吃下去就成了。宴会中我们分别在两张桌子上,没有办法下手。宴会后,我觉得机会不多了,就跟着罗峰到了阿波罗那个包间。罗峰那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了,看见了包间的酒又要喝,这正中我下怀,我就给他倒了一杯酒——我能喝口水么?” 安柯让小满把自己的水杯递给魏文彬。 魏文彬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抹了抹嘴唇还了水杯:“我们谈到了那五十万,罗峰又骂了我几句。看得出,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个事情上了。大概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包间去接手机,我趁此机会把安眠药放进了他的酒里,不久他回来了,拿起酒咕咕往下灌。这时他的舌头已经直了,说话不连贯。我应付着他,看着他继续喝酒,直到他靠在沙发上不动了。我站起来,觉得可以走了,便悄悄地溜出了那个包间。” 安柯咳嗽了一声:“你当时穿着那件浅灰色的西装么?” “对呀,就是那天晚上你们看到的那身西装。” “当时还有什么别的情况没有?” 魏文彬不明白安柯的意思:“你……你是说……” 安柯道:“比如说,你碰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魏文彬断然地摆了一下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噢,有,有一个女孩子在后边叫了一声,叫的不是我,所以我没回头。” “那女孩子叫了声什么?” “叫了声……噢,我记不清了,好像……” “‘赵伯伯’。”安柯看着他。 魏文彬的眼睛瞪大了,又哦了一声:“噢,是的是的,赵伯伯,她喊了一声‘赵伯伯’。” 小小地沉默了一下,安柯道:“继续。” 魏文彬道:“接下来我就到了保龄球馆,一直呆在那里,直到案发。外边乱了起来,我随着人们走出来。那时候我本以为是哪个员工发现了罗峰已死,结果看见了一些警察,这才知道罗峰走私毒品的事情败露了。当时我想,这时候搞死他真是太合适了。结果有人说他是自杀——现在你们应该清楚了,他不是自杀,是我干的。” 安柯和小满对视了一眼,又问:“怎么不说了?” 魏文彬道:“就是这些,我都说完了。” “真的说完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没必要再隐瞒什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有一点不太自信。” 安柯坐直了身子:“哪一点?” “我不知道那些安眠药是不是真的能吃死人?” “难道你还有所怀疑么?” “不不,不敢。我不是推卸自己的责任,仅仅是怀疑。” 主要的谈话内容到此结束,安柯让他叙述了今天晚上杀人的行动经过后,就喊人把他带走了。预审室里就剩下了三个警察。大家都明白,更理想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毒针是不是他打的?”安柯问。 何小满道:“显然不是。他今天晚上确实没有隐瞒什么。” 小柳也是同样的看法。 安柯道:“也就是说,案子发展的现在,只是弄清了安眠药的问题。罗峰之死并非魏文彬所为。” “应该是这样。”何小满说。 说到这儿,旺仔回来了。他说潘兴并没有太大问题,医院处理了一下,已经带回来了。安柯想了想说:“把他带来吧,无论如何口供是要录一录的。” 结果,潘兴的口供和魏文彬的说法完全一致。 魏文彬谋害潘兴的事件不可避免地在中兴集团引起了轩然大波,随即,“罗峰被害的经过”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安柯是有意放出这股风的,目的是让杀害罗峰的真凶放松警惕。他私下里找乔松谈了自己的想法。乔松心事重重地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安柯说:“两条路,一,继续观察中兴集团相关人员的动静,捕捉疑点和线索;二,继续寻找那件失踪了的风衣。感觉告诉我们,那件风衣应该还在还洋娱乐城一带。” 乔松表示理解,随即说:“我们董事长想见见你,他被眼前的事情搞得心力交瘁?99lib.,你要不要去一趟?” 安柯问:“他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罗峰的死已经把他弄得很惨了,如今又冒出魏文彬和潘兴的事。安柯,他好像对魏文彬杀害罗峰深信不疑。” “毒针的事他知道么?” “不知道,我对谁也没说。” 安柯捉摸了一会儿:“你觉得我有必要去见他么?感觉告诉我,他未必有什么新东西要谈。” 乔松想想说:“我觉得去见见没有坏处。” “那好吧,见见。” 见到赵浩成的时候,赵刚刚开了一个会回来。他把安柯和何小满请进办公室,脱了外边的西装挂好,然后让韩少华拦住所有找他的人,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多日不见,赵浩成看上去更瘦了,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他说:“真没想到是魏文彬干的,那个人平时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呀,怎么会……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他问安柯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安柯很聪明地把这个问题抹了过去。他说整个案子还有待查清,因为这里牵扯到罗峰贩毒的问题,魏文彬的这一部分应该说差不多了。赵浩成似乎没有听出其中的奥妙。 “安队长,潘兴是不是也负有一些责任?” 安柯说:“当然,他至少犯有包庇罪和敲诈罪,要负刑事责任的。您似乎又要考虑利蒙公司的总经理人选了。” “可悲呀!”赵浩成解开了他那个小马甲,脸上泛起些潮红,“当年跟我打天下的人纷纷落马,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安队长,我真搞不懂啊!噢,听说你们找过娟娟了?” 安柯点点头:“是的,我们向她了解了一些情况,也是那天晚上的事。董事长,您找我们来还有其他事么?” 赵浩成说:“基本就是这些,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也就是说,魏文彬的事情可以作结论了?” “嗯,可以这么说。” “罗峰的事情还有待调查?” “是的。整个案子并没有结束。”安柯和小满站了起来。 “请等一等。”赵浩成让安柯二人再坐一会儿,“我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事情,就是所谓的那个知情者。我记得乔松他们和我谈过这个问题,你们觉得那个人会是我们集团内部的人么?说实话,我已经被接连不断的事情搞怕了。” 安柯道:“您怕什么?” 赵浩成说:“我听得出,你们直到现在仍然没找到这个人。我担心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安队长,那个 4eba." >人是不是还在我身边?” 何小满说:“赵董事长,凭空猜测不是我们办案的法则。” 安柯符合说:“是的,我们现在还回答不了您这个问题,如果罗峰的事情有了新的突破,我们会及时通报你的。告辞了。” 赵浩成没有再问什么,他把安柯二人送出房间,让韩少华送他们下了楼。安柯细心地观察着韩少华,却没看出什么。他觉得韩少华想说话,结果直到分手也没说。 “去海边。”安柯让小满开车。 旺仔和小柳早已到了海边,安柯二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忙了半天了。海风挺大,两个人站在礁石上没有什么收获。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距离海洋娱乐城不远,能看见曾经走出来过的那个带弹簧的小门。往北一些的地方是海滩,穿风衣走掉的那个人显然不可能把风衣抛在那里,所以旺仔二人到礁石这里来找是对的。但是这个地方的工作量太大,两个人干实在是不行。 “队长,”旺仔朝他喊,“假如穿风衣那个人从带弹簧的小门里出来,他走的路线只能是这一条,这片礁石滩是唯一可以扔掉风衣的地方。你上来,看看这片礁石滩有多大面积!” “嗨,你腿上蹭的什么东西?”安柯看见旺仔的左腿上有一条黑乎乎的东西。 旺仔摸了一下,闻闻:“油,不知道哪儿蹭的一块机油。”他把安柯拉上了礁石。 安柯朝四下里望,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是的,这里是一大片礁石滩,海水在礁石间荡着,要寻找一件风衣实在有些难度。小柳告诉他们,从海滩到这儿这一片已经找过了,没有。再往下找就更不容易了。 旺仔道:“头儿,我估计了一下,从那个小门出来,到这里大约有一百米左右,那个穿风衣的人最多也就走到这里。他还会继续往前走么?” 安柯瞧瞧前边,说:“那可不一定,走的快的话,这只是一两分钟的事,他完全可以再往前走一些,抛掉风衣后回到娱乐城。” 小柳说:“听见没有旺仔,?队长的意见和我一样。” 安柯收回目光,问小柳:“这一点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我问你,那个人为什么要穿着风衣离开娱乐城,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小柳道:“绝对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使目击者看见了他也会误认为是别人!” 何小满道:“照你的说法,韩少华应该是第一个免除怀疑的了?他总不能自己穿着风衣让目击者记住这个特征吧?” 小柳噎住了。旺仔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他是最怀疑韩少华的,是不是伙计?” 小柳辩解道:“你们别忘了,那个人走到这里把风衣脱掉扔了。韩少华也可以这样做,然后说他的风衣丢了。” 安柯道:“感觉上总显得挺愚蠢,我是说假如是韩少华的话。你们想想看,如果那个人不是韩少华,一切都讲得通。反过来,如果那是韩少华故意搞的话,只能显得这个做法很愚蠢。而事实上韩少华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何小满道:“咱们现在还不能把韩少华作为重点来怀疑,没有任何根据。甚至连那个叫娟娟的女孩子看见的浅灰色西装也已经澄清了——那是魏文彬!” “就是。”旺仔说,“怀疑韩少华有些先入为主。” 小柳道:“那我们怎么办,放弃对他的怀疑?队长,是这个意思么?” 安柯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里强调的是合理性。来吧,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把这一片礁石找一找再说吧!” 结果,直到天黑也没找到那件风衣。 第九章 天黑了,海湾在很远的地方闪烁着,偶尔有悠长的汽笛声传来,那是有船到港了。几个人坐在海礁上,居然没有人感到饿。他们无声地望着大海,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远方。身后的海洋娱乐城已经亮了起来,不时的能听到一阵高似一阵的喧哗声。是呀,生活还在继续,谁也不会因为这里曾经死过人而放弃欢乐。 夜晚的礁石滩像一群从远处跑来又突然定格的牦牛,让人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小柳说:“人确实是复杂的动物,光天化日之下是一副嘴脸,私下里又是另一副嘴脸。相比之下倒是自然界的动物更纯粹些。” 旺仔说:“你这些话跟放屁一样,人有利益在当中作怪。” 安柯道:“是啊,利益,这两个字包含的内容可太多了。从古到今不就是这两个字在起作用么。” 何小满轻声笑了,道:“你们别感叹这些东西了,咱们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呢。案子已经搞了一些日子了,至今还没有最终结果,你们倒是说说看,现在的症结在哪儿?” 安柯道:“那还用说,毒针是目前最集中的一个问题。客观上我们使用的是排除法,目前的侦察范围不是越来越小了么?” “有没有可能魏文彬没有向我们说实话。”旺仔道,“我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注射毒针的人却向我们隐瞒了这一点?” 何小满说:“那倒不是,我对魏文彬的交代比较认可。你们想想,魏文彬已经全然无所谓了,何必向我们隐瞒实情。他并没有回避谋害罗峰这个事实。” 安柯道:“小满说得对,魏文彬的事情已经说干净了。他不是毒针的使用者。” “那么葛云呢?”小柳说,“这个人很诡秘,他向我们透露了一些魏文彬和唐城搞私下交易的事,其实并没有触及到根本。况且事情的败露还是魏文彬自己导致的,并不是因为他。” 旺仔道:“别说了,现在的事实是我们不可能把目标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我们既缺少线索,又得不到有用的证据。你不管怀疑谁,都是凭空的。” 安柯说:“是啊,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魏文彬交代了,那天晚上宴会后他就跟罗峰来到了阿波罗包间,罗峰骂他,然后罗峰出去接电话,那个电话显然是罗峰的老婆打来的。与此 540c." >同时,魏文彬在包间里下了安眠药。这些情况都是清楚的。接下来罗峰回到房间喝了掺有安眠药的酒睡去,魏文彬以为罗峰已经不行了,匆匆溜走。出门时碰上了来找赵浩成的娟娟。事情到这里依然是清楚的。其余的情况呢,潘兴和李方在四处转悠,郭盈盈独自散步穿过储物间,看见了几个俄罗斯姑娘,然后她走上了那条通道,出了那个带弹簧的小门。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她原路返回。其他人呢?” 何小满接着道:“多数人在游乐,魏文彬这时大概已经到了保龄球馆。路云飞,韩少华,乔松在弹子房打台球,不久郭盈盈也来了。韩少华说他曾经出去过一次去卫生间。同一时刻,赵浩成董事长在前台看了看,随即碰上了娟娟——基本情况就是这些。我们还能怀疑什么人?” “韩少华。”小柳说,“他出去那次是可疑的,并没有什么人能证明他去的是卫生间。我为什么不能设想他到了阿波罗呢?” 旺仔道:“我同意小柳的说法,另外,潘兴和李方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大家把案情梳理了一遍,的确是清楚的。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无从下口。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一些赶海的人陆陆续续出现了,那是附近的渔民。他们停止了说话。看着赶海的人们提着风灯摸了过来。那都是些精壮中青年男子,穿着皮裤在礁石间寻找着海货,据说这些东西天亮以后在集市上都能卖出好价钱的。 安柯朝最近的一个小伙子喊道:“喂,怎么样,有收获么?” 由于他们穿着便服,小伙子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他弓着脊背摸索过来,说:“越来越不行了,搞到几只螃蟹、海蛎子也都没有什么肉,你们是干什么的。” “警察,你们听说这里死了人么?” “听说了,听说死的是个有钱的大家伙。” 几个警察迈过礁石朝那些赶海人摸过去。这些人经常到这里来,会不会发现那件风衣呢。安柯朝那些人喊:“喂,大家都听着,我们是破案的警察,到这里来找破案线索。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见到过一件风衣,米黄色的?有没有?” 赶海人都直起身子看着他们。有人问:“再说一遍,什么衣裳?” “风衣,一件男式的风衣,你们知道风衣么?” 那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什么,后来听见有人喊:“我们没见到过,你们去村里问问吧,到老海头家去问问,他来得最勤。” “啊,好,谢谢你们!” 安柯招呼大家跳下礁石,活动着僵硬的腿。他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个渔村,如今机会正合适,不妨去问问。年青的渔民们趟着水走过来,指点着去村子的路。安柯顺便问了问他们都听说了些什么。年青人们便唧唧喳喳说了些风闻的内容,大多都不是实情。安柯问他们老海头家怎么走,回答是进村子一问就知道了。几个人告别了那些人,朝村子的方向走来。 这是一条被人踏出来的路,沿着海岸向前蜿蜒着,靠海的一边簇生着一些红树林,海面上泊着一些渔船。能听见村子里有狗在叫。很快就走近了,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自然村,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在吃晚饭。他们打听出老海头家的位置,便往小卖部方向而来。小卖部买一些杂货,走来的时候老板正在跟一个女人大声地争执着什么,向老板询问老海头的家,老板指着那个女人说:“你们跟着这个婆娘走就是了,老海头是她公公。” 那女人斜睨了安柯一眼:“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没有么?”说完甩屁股就走了。 几个人被女人说愣了,不明所以。便跟着他来到了一家门口。那女人回头看着跟来了好几个人,又特别地看了看安柯,笑道:“我认错人了,你们找我公公么?进来吧。” 安柯几个人被让进屋,屋里正有些人在围着桌子吃饭,看见人来便纷纷端着碗走了。竹椅里坐着个瘦老头,估计就是老海头,一问,果然。 安柯说明了来意,那个儿媳妇说:“怎么又是找风衣的呀?” 大家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些意思。安柯说:“这么说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么?” 女人说星期天有一个男人来找她公公,问他有没有在海礁那儿见到过一件风衣:“刚才我以为你就是那个人呢。” 果然看错人了。 这时坐在竹椅里的老海头放下酒杯说:“什么狗日的风衣不风衣,我们见到过。” 这时候安柯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风衣上了,他让那个儿媳妇说说找风衣那个人的长相外表,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情况。可是那个女人只说那人长得像安柯,其他的便说不出来了。几个人知趣地离开了老海的家。 走在返回的路上,安柯道:“看看,有人先于咱们来过。你们想想谁长得像我?” 小柳说:“我已经想出来了,韩少华。” 大家回忆了一下,纷纷说是。安柯停住脚步点上支烟,人们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何小满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它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一向沉稳的韩少华实际上并不像所说的那样,他也有按耐不住的时候。” 小柳说:“是呀,亲自出马了。” 大家看着有些阴的天,漫步往回走。何小满说:“看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呢?这里头有问题。” 安柯点头道:“是的,他一点也没有流露。我们今天还见到了他。不过离开中兴大厦的时候,他似乎有话想说。” 小满道:“是,我有印象。” “要不要和这个家伙见上一面?”旺仔问。 安柯想了想,说:“暂时不见面为好,等我们找到了风衣再说,不要让他有心理准备。” 大家回来海洋娱乐城停车场,驱车回城。安柯想起了蒋枚,他看看天,让旺仔把车子在蒋枚他们单位门口停一下。他说:“蒋枚怀孕了,她今天晚上加班,我去接她一下。” 大家都说应该,小满道:“很可惜呀,这样的情况太少了。” 那天晚上等了好久蒋枚才从单位里出来,那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她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安柯,边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过来。安柯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两个人紧紧地依靠着向前走去。 “我今天做了一个B超,胎儿发育很好。”蒋枚说。 两个人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路云飞追上了气哼哼的郭盈盈。他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火了,自己说什么了,好像什么也没说呀。两个人快步走着,路云飞终于伸手抓住了郭盈盈的胳膊。 “你发生么神经,没看见路上的人都在看咱们么?” 郭盈盈梗着脖子不看他,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路边的树干。 路云飞转到她正面,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平静了一下,乞求似地摊着手说:“有什么话求你说出来好不好,总不能让我不明不白的。” 郭盈盈又开始快步往前走,边走边说:“你一句一个董事长,好像出的事都是他干的似的,你到底什么意思吗?” 路云飞哦了一声,无奈地笑了:“噢,原来为这个呀。你这个人也真是,我那不是顺嘴说说么,我不那样说怎么说。事实上也没说错呀,罗峰和潘兴都是你舅舅的死党,他至少有失查的责任。唉,酒吧里光线太暗,我一点也没注意你的脸色。” 两个人扭头往回走,郭盈盈的气看上去消了一些。他们在酒吧门外开了车门钻进去,路云飞说:“别生气了,咱们去看场电影吧。或者换一家酒吧坐坐?” “算了,我回家了,一点情绪也没有,被你搞的。” 车子驶上了马路,默默地开了一会儿。随即路云飞说:“我带你兜兜风吧,好久没这样了。唉,中兴集团今年这是怎么了,连个人感情都受了影响。” 郭盈盈道:“就是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还总是提它干吗。像潘兴那种人统统垮掉才好,你老是往我舅舅身上扯。” 路云飞叹了口气,没话说了。 是的,话头是他挑起来的,先说罗峰,然后就是潘兴。说着说着就来了气,但是他真不是有意往董事长身上说了,完全因为有些事情绕不开赵浩成。现在案子清楚了,下边说什么的都有,路云飞听到了不少反映,他其实只想找郭盈盈聊聊,看看这些东西要不要向董事长汇报一下,没想到盈盈那么情绪化。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事?”他缓缓地开着车子。 郭盈盈看着外边的街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后来她拉开小挎包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点了一支。烟头一明一灭的,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映着街市上的各种光。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案情的明朗而明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她的心头徘徊着,挥之不去。仿佛是一种忧郁,说不清来由的忧郁。她觉得事情似乎没完,舅舅问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觉得真正的明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路云飞絮絮叨叨的话在她听来真是不舒服。是的,刚才发火确实很莫名其妙。 “云飞,给我舅舅打个电话,咱们到他那儿去坐坐。” “想好了?” “嗯,舅舅肯定也希望我们去。” 路云飞掏出手机打过去,赵浩成那显得很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云飞啊,有什么事么?” 路云飞说了郭盈盈的意思,赵浩成说:“好啊,你们来吧,我也正想找谁聊聊呢。” 车子调了一个头,朝着正北开了下去。郭盈盈把烟蒂扔出窗外,小声说:“下小雨了。”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赵浩成的客厅里。赵浩成亲手给他们泡了柠檬红茶,用很讲究的杯子一人倒了半杯。 “来吧,咱们轻松轻松。这些日子你们也够累了。” 郭盈盈去把音响打开,放出一首柔曼的轻音乐。然后回到沙发坐下说:“舅舅,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连我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你看看我这张脸。” 赵浩成舒出一口气说:“都因为我呀,管理无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说说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连想都没想过。”郭盈盈松弛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头顶上的吊灯,“你问路云飞,他想过么?” 路云飞笑道:“我天天都在想。” 郭盈盈给了他一拳。赵浩成也笑了:“给你们一段假期,出国玩玩好了,顺便就把婚结了——夏威夷怎么样。” 郭盈盈说:“主要是没心情。一想到咱们集团的这些事情,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舅舅,你说这案子真的结束了么?” 赵浩成没有马上说话,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觉上依然很沉重,后来他在落地灯那儿站住了,说:“今天我跟公安局安队长谈了谈,谈的内容也是这个。根据安队长的解释,罗峰贩毒的事情还没完,杀人案看来是差不多了。他们指的是魏文彬的交代。” “这算结案么?”郭盈盈问。 路云飞道:“凶手既然抓到了,还不算结案你说算什么?” 郭盈盈依旧沉思,道:“我感觉不像,似乎案子还在继续。” “感觉说明不了什么。”赵浩成坐回沙发上,“安队长他们跟我解释了一些东西,我觉得事情应该算结束了。好了,不管它了。你们来了我很高兴,还是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吧。年底前能不能解决?” 路云飞指指郭盈盈,道:“这得看她了。” “舅舅不是让我们去夏威夷么,你意下如何?”郭盈盈终于放下了心事。 三个人就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两个年轻人起身告辞。当他们重新驶上马路的时候,郭盈盈的情绪看上去好多了,她说:“真的去夏威夷,怎么样?听说那里的海滩特别美。” “那可要花很多钱呢。”路云飞说。 郭盈盈道:“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钱是人挣的。” 两个人算着帐,心情越发好了。车子开到街心花园的时候,郭盈盈无意中看见韩少华在那里徘徊着。他让路云飞看,路云飞一看果然是韩少华。两个人嘀咕了几句,没有停车。不久,路云飞的手机响了,是韩少华。韩少华说:“我看见你们的车子刚刚开过去,难道你们没看见我么。” 路云飞和郭盈盈大笑起来,停住车子等韩少华走了过来。这时候小雨还下着,韩少华的头发湿漉漉的,他钻进车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天越来越冷了。” 车子开动了,路云飞问:“少华,你一个人在这儿转什么,有心事么?” “是呀,心事重重。”韩少华自嘲似地说,口气显得很懒散,“你们二位如何,是不是快进入蜜月了。” 郭盈盈哈哈大笑,路云飞也笑了。他说:“你张嘴就说我们,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我可是头一次看着你这样子啊,怎么啦,为什么事犯愁呢?” 韩少华靠在车门上,慢吞吞地说:“满脑子事情,我也说不清心里想的什么。说到底还是因为案子的事。” 郭盈盈叫道:“咱们俩一样,完全一样。” 韩少华道:“看着你们有说有笑的,不像啊。” 路云飞说:“事实上你也用不着这样啊,案子基本上有眉目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其实我也想摆脱,可是不行。案子总绕在心里,怎么也抹不掉。再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啊,不是还一个风衣失踪的事情么,我没法说清那个问题!” 路云飞道:“咳,你这纯粹是自寻烦恼。风衣一定是让人偷走了,凶手杀了人,穿上你的风衣溜掉,这还用说么?” 韩少华坐直了身子,道:“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警察今天来总部了,他们看见我却什么都没说,我心里不踏实。” “你没问问他们么?”郭盈盈道。 “我很想问问。可是没好意思开口。我觉得如果事情搞清楚了,警察会主动告诉我的。” 路云飞道:“这么说你和盈盈一样,觉得案子还没有了结,盈盈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盈盈?”韩少华问。 郭盈盈点点头。 韩少华没有说什么,车子里沉默了。路云飞把车子开上高速路,狠狠地飙了一阵子车,这才掉头返回。韩少华说:“走着看吧,我觉得这案子还有戏没唱完——送我回家吧。” 郭盈盈问他还有什么戏,韩少华也说不清楚。 事情有时会突然发生一些戏剧性的变化,既让人欣喜有些猝不及防。第二天上班以后不久,见过的那个老海头和他99lib?的儿媳妇就来了,他们带来一个塑料口袋,里边是用报纸包着的什么东西。安柯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报纸打开,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果然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 风衣很皱,看上去是在什么地方一直塞着的。老海头一个劲儿的抱歉,说他昨天晚上就应该把东西交出来的,可是财迷心窍,搞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安柯问他是不是在礁石滩捡到的,老海头说是。他说他那一天去捞海货,在礁石的缝隙里捡到了这件东西,抖开看看还好,就带回了家。星期天有人去找这件风衣,他没给那个人,昨天晚上警察又去找,他还是没说。警察走后他一直在捉摸,后来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联想到海洋娱乐城出过人命,便一早赶来了。 “这东西是不是很重要?”最后他问。 安柯告诉他,案子正在进行中,所有和案子有关的东西都很重要,老头松了一口气,带着儿媳妇走了。 大家展开那件脏乎乎的风衣看着,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东西。风衣的确是一件普通的风衣,显然是凶手杀人之后穿在身上溜掉了,凶手穿过堆放东西的那个储物间,从那条通道的弹簧小门溜了出去,然后往礁石滩方向走,在那里扔掉了风衣,而后悄悄溜回。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掩护自己,使目击者即便看见了也留下一个错觉。 如此看来,韩少华作案的可能性是不大。如果他是凶手的话,绝对不会自己穿着自己的风衣溜走,那样做也太愚蠢了。但是他找这件风衣又是什么意思呢? “队长你看——”小柳指着风衣的下边,“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安柯凑上去闻,闻到了一股机油的味。他忽然转身拉过旺仔,看着旺仔裤腿上那块机油。看得出,那是同一种东西。 “喂,礁石上有这个东西么,机油?” 大家都说不出来,旺仔提议去海滩看看,安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同意了。大家把风衣卷好,出门上车直奔海滩。路上安柯给韩少华打了个电话,询问他能不能出来一下,说有些情况需要谈谈,韩少华说可以。 “到海洋娱乐城的海滩来。”安柯道。 韩少华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有关风衣的事。” 安柯看着何小满,低声道:“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另外,请不要声张。” 赶到海滩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快十点了,大家重新爬上礁石开始寻找。可是一直找到十点半,也没有找到什么机油。说话间韩少华也到了,他看着警察们从礁石上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安柯走过来朝他笑笑,说:“对不起,实在没办法。”他拿出那件风衣给韩少华看,韩少华的眼睛睁大了。 “哦,你们找到了!” “我们是在你去过的一个地方找到的。”安柯说出了老海头和他的儿媳妇。 韩少华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噢了一声。 “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偷偷地去找这件风衣?”安柯单刀直入,“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么?” “噢,不不。”韩少华马上慌了,“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到风衣可能会被凶手丢在礁石滩,所以来找了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安柯和伙伴们默默地看着他,看得他越发慌了。安柯抬了抬手:“用不着解释了,我们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现在你看看这个,过去你的风衣上有这个么?” 小柳展开风衣,让韩少华看那块机油。韩少华心神不定地看看众人,然后把目光转到风衣上,少顷他说:“不,原来没有这东西,绝对没有。这是什么?” “是一块机油。”安柯说。 “一定是别的地方蹭上的,过去真的没有。” 安柯指指礁石滩,说:“刚才我们已经找过了,礁石上的确没有机油。事实上那个地方也不应该有这种东西。”见韩少华无话可说,他转向旺仔,问他裤腿上那块机油是什么地方蹭上的。 旺仔也说不清楚。 安柯又问:“昨天你除了礁石滩,还去过什么地方?” 旺仔想了想,道:“没到过什么地方呀。莫非是……”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海洋娱乐城,“我们是从娱乐城穿过来的。” “穿过来的?” “我们走了一遍那条通道。” 小柳道:“这是我的主意,走了一遍凶手走过的路线。” 安柯一摆手:“走,看看去。” 一行人返回娱乐城停车场,然后进了门厅,往左绕过电梯间,来到了阿波罗包间的门外。从这里开始,就是凶手走去的路线。安柯看看大家,一言不发地向前找去。走廊、储物间、通道、弹簧小门……按说蹭上东西的地方最可能的是那个储物间,可是没有,只在储物间靠墙的地上看见一个放油桶的印子,其余地方没看见。而凶手离去时风衣是穿在身上的,不可能蹭到地上的油。再说了,即便蹭上了,也应该是底边,而不是下摆。 忽听安柯哦了一声,快步走向通道,在那个弹簧小门处停下了。他蹲下身子仔细看看这那个小门,然后将小门轻轻推开,啊,看见了,小门的下方,门缝处果然有一块明显的油迹。 “就是它!”安柯让大家看,“明白了吧,旺仔和凶手一样,在走出这个小门的时候,蹭到了这块油迹,于是……” 何小满道:“就是说,凶手的行动路线和咱们分析的一样。” “没错。正是这样。” 安柯让旺仔过去试了试,他腿上的的油印子和小门上的油迹是同样的高度。安柯转向韩少华:“对不起,能不能请你穿上风衣试试,没办法。” 韩少华紧张了一下,还是顺从的穿上了风衣。他走到小门边比了比,油印子比门上的略微高一些。怎么回事?小柳说:“是不是风衣缩水了?” 安柯没吭声,默默地收回了那件风衣。韩少华心神不定地看着他,可是直到离开他也没说什么。 回到刑警队,大家继续分析那件风衣。这时候风衣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作为线索它是出现了,可是侦察方向却还没有。安柯仔细地检查着风衣,大伙显得很无聊。他们的思路在韩少华身上停滞不前,想不出会是怎么一回事。 整整一下午,安柯始终没有离开办公室,大家都有一种走入绝境的感觉。直到四点多钟的时候,才听见安柯的声音。他让大家过去看,大家走过去,见安柯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了一些什么,凑近看时,原来是几根毛发样的东西,只不过比毛发略微细一些,有些弯曲。 “这是什么?”旺仔问。 安柯道:“用不着猜了,马上送技术科。噢,小柳旺仔,你们俩个辛苦一趟,一定设法找到那个娟娟!”说这话时,安柯的感觉似乎有了。 乔松带着安柯他们找到那片草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这里要建一个高尔夫球场,赵浩成亲自来视察的。他们赶到时赵浩成已经领着人们往回走了。路云飞眼睛好,远远地..就看见了来人,他说:“董事长,你看安队长他们来了!” 赵浩成噢了一声。 乔松引着众人来到近前,娟娟叫了声:“赵伯伯。” 赵浩成这才看见女孩子:“娟娟,你怎么也来了。” “噢,是我们请她来的。”安柯应道,顺便看了一眼韩少华,“我们想跟您谈谈案子的事,可以么?” “啊,当然可以,不过这里光线不太好。” “没关系,谈话还是可以的。”安柯朝赵浩成笑笑,笑得很深沉,“董事长,还有你们各位,我现在正式告知你们,罗峰被杀一案完全告破了。” 大家一阵骚动。路云飞道:“怎么搞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么,是魏文彬……” 安柯摆摆手,道:“不,那不是事实,罗峰的死和魏文彬所下的安眠药没有直接关系,他是被一种类似于毒鼠药的剧毒毒死的。凶手自然不是魏文彬。” 除了乔松,其余所有人都惊住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压抑。借着天上的微光,安柯依次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然后咳嗽了一声。 “别紧张,听我慢慢说。”他看了看天,然后收回目光,“关于罗峰走私毒品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这里只强调一点,据我们分析,那个举报罗峰的人,也就是我们曾经多次说过的那个知情者,很可能就是罗峰贩毒的同伙!” 又一阵骚动。 “哦,我能不能问一句。”说话的还是路云飞,“这一点我也想到过了,可是安队长,你这里说的是‘据分析’和‘很可能’,就是说你们目前还不能肯定。” 安柯摇摇头:“不,当然不,我们完全肯定。不过这一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凶手,不妨告诉你们,发给董事长干扰信的也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凶手!” “噢,你是说这个人举报了罗峰?”赵浩成吃惊地问。 “对,正是这样。”安柯看看大家,“同伙举报同伙——是不是很有意思?也许你们会问为什么,听我说。凶手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在迅速加强,他紧张了。他看到了罗峰,其实也包括他自己正面临着巨大的、毁灭性的危险,于是他想出了举报罗峰同时消灭罗峰这一两全之策,这一点我是今天下午刚刚明白过来的。” 没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安柯的脸。 安柯吸上一支烟,看了看天,随即道:“装有毒品的货物被扣押了,罗峰陷入了空前的紧张当中,而那个凶手也在同一时刻准备着下手的机会。就这样,到了董事长生日宴会那一天晚上。大家都有印象吧,那个晚上罗峰的情绪很不好。” “对,人人都有感觉。”路云飞说。 安柯竖起一根手指头:“这个时候应该说说另一个人了,那就是心怀鬼胎的魏文彬。大家都知道了,魏文彬在两个月前,利用罗峰出国考察的机会私下里把利蒙公司的一笔生意给了唐城公司,从中吃了五十万元的好处。这个情况被罗峰知道了,罗峰恨得要死,竟让魏文彬把那五十万吃下去。魏文彬被逼入了绝境,鬼使神差地决定在宴会的那个晚上害死罗峰,他带了一包安眠药在身上,同样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人们静静地听着,个个面色凝重。 安柯的声音放低了些:“宴会结束了,魏文彬跟着罗峰来到了阿波罗包间。他利用罗峰出去接手机的机会,飞快地把安眠药放进了罗峰的酒里。罗峰回来后毫无所查,喝下了那掺有安眠药的酒。魏文彬等着罗峰没有了动静,便匆匆地离开了阿波罗包间。他离去的身影被这个女孩子看见了。”安柯指了指娟娟,“很可惜,她看见的仅仅是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背影,并没有看见魏文彬的脸。赵董事长,当时娟娟在找你。” 赵浩成点头道:“是的,那天晚上我碰见了她。” 安柯道:“对,我后边会讲到这个情况。总之,魏文彬以为自己的手了,便故作镇静地来到了保龄球馆看人们打保龄球。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凶手出现了。他是有备而来的,带来了一只装有剧毒的注射器。他进了阿波罗包间,将毒针打在了罗缝的大腿外侧。后来我们在罗峰的尸体上找到了这个针眼儿。这要归功于我的这位伙伴。”他拍拍何小满的肩膀,“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怀疑罗峰不是死于安眠药。我回忆了一下,存在这个想法的人不少,甚至连魏文彬本人都有所怀疑。这当然是后话了。” 人们完全被他的叙述吸引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安柯继续道:“凶手杀人之后,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给可能碰上的人造成错觉,顺手拿走了韩少华忘在阿波罗包间里的这件风衣。”他让小柳把风衣拿出来给大家看,“他穿着这件风衣,穿过走廊,又穿过那个储物间,然后从通道边上那个弹簧小门溜了出去。这期间,有一个娱乐城的服务员看到了这个穿风衣的人,她向我们反映了这个情况。我这里需要补充的是,无论凶手,还是我们的这个旺仔,都没有注意到小门上那块机油,于是他们的风衣上和裤腿上边蹭上了机油。这块机油为我们确认凶手走去的路线提供有力的证据。” 路云飞听入了神,问:“安队长,接下来呢?” 安柯笑笑:“所有的人都在各自的地方消磨着时间,郭盈盈在散步,潘兴和李方在娱乐城里转悠,你,乔松,还有韩少华先生在打台球。而凶手呢,他这时已经出了小门,快步地往礁石滩方向而来。在那里,他丢掉了注射器和风衣,然后迅速地回到娱乐城的前厅,随即,他在这里碰上了娟娟小姐。”安柯盯住赵浩成,“董事长,你们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关于人生观的谈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可能是来得过于突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当他们把目光转向赵浩成的时候,那位董事长已经扭开了脸。路云飞惊愕地叫了一声:“你说什么,董事长……” 赵浩成也说:“开什么玩笑,你说是我?” “不错,董事长先生,那个凶手正是你。今天我们在娱乐城的弹簧小门那里找到了那块油迹,为了慎重,我们旺仔在小门前比了比油迹的高度,他裤腿上的印子和门上的油迹一样高。而韩少华穿上风衣又比了比,结果印子比油迹高一些。我们小柳认为是风衣缩水了,不,那不是风衣缩水,那是因为您的身高比韩少华矮一些,蹭上的印子自然要矮一些,如果今天去的不是韩少华而使您,印子应该是一样高的。大概就在那个时候,您的轮廓开始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但是我没说,我觉得还可能有更重要的证据。董事长,您现在身上还串着那件小马甲么?” 赵浩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安柯笑了:“好了,我知道您穿着。那天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谈话,我当时就注意到了您身上的这件马甲,因为他是驼绒的,给我的印象很深。而今天下午,我们在这件风衣的腋窝处找到了几根毛发一样的东西。经过技术鉴定,正是驼?绒。当然,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找来了娟娟小姐,询问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在您和他谈话的时候,您身上穿没穿外衣。她明确地告诉我们,您穿的是马甲。董事长先生,这充分地说明了您杀害罗峰的时候只穿着马甲就去了,完事后您穿上了韩少华的风衣,于是……还用我说么——驼绒粘在了风衣上。” 起风了,远远的天边有一块浓浓的云飘了过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