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古溶洞迷案》 第一章 奇怪的谋杀 那个男人说:他怀疑洞内有个死人——竹枝夫人失踪了——杰克先生对东方女性非常欣赏——发现了一只女人穿的鞋——夹在崖缝中的尸体以及初步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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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走出洞口的时候,那个男的忽然站住了,神色有些不对。 溶洞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背后,只能隐约看见一束□□洞壁上的粉红色的灯光。在色彩的作用下,洁白的石钟乳像一头巨大的、形态古怪的胶冻,给人以半透明的质感。 这是前年才发现的一个地下哥斯特溶洞,有暗河和大小影点七十多处,号称“七十二洞天”。其中最出名的两处分别是“旱地莲花”和“金龙锁玉柱”,可谓形神兼备,天工造化。一位游览此洞的意大利记者,将十余帧套彩照片和一篇华美的文字分别发表在欧洲三家销量颇大的杂志上,如花引蝶般地招来了成批的投资者和西方游客。“七十二洞天”由此而名声大噪。 不过,这对走在最后的男女,却是来自西北的哈密。 “七十二洞天”位于距长海市区二十余公里处的天台山风景区,有班车往来。由于进洞较晚,他们担心赶不上返城的班车,所以并没有走完七十二处。即便如此,还是成了最后出洞的人。 见那男的神色有异,女的扯了他一把:“发什么呆,你这是怎么啦?” “不对,好像出事了。”男的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出事?”不知是由于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女的打了个哆嗦,“我胆小,你可别吓唬我。” “真的,我越走越觉得洞里还有人,说不定是个死人。” 女的尖叫一声抱住了他的腰,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的拉了她一把,道:“别怕,咱们进去看看。” “不!”女的把他抱得更紧,“我不去!” 男的望着那阴气森森的溶洞,现出几分迟疑,可医生的职责不允许他有另一种选择。他拍拍女友的头:“这样吧,你先出去,最好能叫一辆车。我一个人进去。” 说完,便快步向洞里走去。 女的追了上来,声音在颤抖:“我不怕,我跟你去。快说,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鞋。一只女人穿的平底鞋。” 声音在洞内回旋着,嗡嗡作响。水珠在什么地方滴落着,声响清脆。 一只平底鞋。 由于心理感受不同,洞内的奇妙景致失去了方才游览时的美感,显得异常狰狞可怖。粉、黄、蓝、绿的彩灯,像闪烁在地狱中的鬼眼、女的死死地抱住男友的胳膊,彷佛害怕石壁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在那个男人印象里,那只鞋好像在“旱地莲花”边的石阶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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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黄色三角小旗的导游小姐,领着她的外国游客们向旅游车走去。手中的扩音喇叭大概出了什么毛病,发出吱吱的尖啸。她用手掌叩了几下,叫声不但没停,反而更响了。弄得她好不狼狈。 这个叫许多人眼热的职业已经使她腻烦透了。再好的景致,玩儿上三遍也会味同嚼蜡,若不是为了她那个长远的计划,她早就不干了。 这时,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小伙子走了过来,献媚地朝她一笑,甩过了一个色迷迷的眼神。三天来,他一直十分殷勤。 “小姐,我能帮您什么忙吗?”他的汉话说得满漂亮。 这家伙叫杰克。 导游小姐凭着经验,立刻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他好像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所研究机构供职。对,杰克博士,现年二十七岁,研究肛肠学的。 但现在出毛病的是电喇叭,并不是肛门。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把喇叭递了过去,并用一种十分信赖的口吻说:“那太好了,请您帮我看看,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国产货就是不行。” “不不,你错了。”杰克接过喇叭,“这好像是日本造的。” 他没有注意导游小姐的尴尬,立刻认真地鼓捣起来。十分钟后,他耸耸肩道:“非常遗憾,大慨是主要部件出了毛病。小姐,日本货也不那么可靠。” 尖啸声无疑是停住了,但其他声音也一概不见了。 导游小姐干脆关掉电源开关,并很快地把她的游客清点了一遍:二八、二九、三十……不对,少了一个。 记得很清楚,上车出发时明明是三十一个。她又数了一遍,没错儿,是少了一个。 “杰克先生。”她回头对那美国人说,“请你帮我看看,好像有个人不在?” “是的。”杰克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好像竹枝夫人掉队了。” 又是她! 导游小姐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美籍华裔贵妇人,已经叫她头疼不只一次了。前天,就是因为她擅自离队而使自己挨了一顿冤枉,经理声明:再发生这样的事就要炒她的鱿鱼。今年的旅游团队很多,旅游局所辖的各大饭店都在千方百计地争夺游客,提出了“游客就是上帝”的口号。她不反对这个口号,但她想不通,上帝如果都像这位竹枝夫人,导游可就惨了。 从一开始,她就对这位夫人十分地反感。 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式,分明没把自己的同胞当回事。而她自己不但是黑眼睛黄皮肤的华人,就连那一口标准的胶东口音也没变。何必如此?难道一入了美国籍就变种了么?尤其叫人气愤的是,她至少在自己面前说过三次这样的话:“我有绿卡。” 绿卡! 这就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赖以在全球的每一个角落炫耀的资本。 每每在这样的时候,导游小姐就觉得中气十分地不足。可是现在,要命的不是什么卡不卡,而是这个人究竟到哪儿去了。 “杰克先生,”她有些起急,“你想想看,今早,竹枝夫人到底上车了没有?” “好像是上了。”杰克有些没把握地说,“糟糕透了是吗?我很愿意帮您的忙。”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帮忙,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好极了,杰克先生。我现在非常希望您能陪我去看看。”她朝洞口努努嘴。 “当然,我很愿意!” 杰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对美丽的丹凤眼。东方女性的柔媚使他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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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lib. “告诉我,你是不是看错了?”女的的声音依旧非常紧张。她紧紧地贴住男友的后背,尽量使自己的目光不去看那些彩灯下的石钟乳。 男的拍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很紧张。在这样一个迷宫似的溶洞里,去寻找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人,绝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 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进洞时和那个检票人发生的小口角。 “七十二洞天”的生意火爆,平均每天要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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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个旅游团队,参观的票价也由原来的八块猛涨到二十。据内行人估计,到八、九月份的旅游旺季,五十块也打不住。 “是不是华人与狗不准入内。” 拿到这两张票的时候,他一肚子都是火。 检票员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起来:“真他妈邪乎,你今天是第四个问我这句话的人了。时代不同啦,华人敢和任何人平起平坐。” “那为什么要优先那些外国人?”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优先谁了?他们是旅游团,你们是零星游客。” “不,你们看中的是美元。” “挣美元并不犯罪呀!” “为什么不能多卖些票?” “这你就不懂了。”检票员开始不耐烦,“七十二洞天可不比天安门广场,人多了会出事懂不懂?前些年华山、黄山不是出过这样的事么?” 此刻,检票员最后这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洞里的阶梯都非常陡峭,而且很滑,掉下个把人是很可能的。 那只鞋。 奇怪的是,那只鞋好像不翼而飞了。 “算了,咱们还是出去吧,你一定是看错了。” 女的又说了一句。 “别忙、别忙,再找找看。我分明记得它在‘旱地莲花’附近。”男的用手帕擦了擦鼻梁上的眼镜,又弯下身去。 女的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而言之,我好像忽略了这件事。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就应该叫人,当时洞里好像还有人。” 说这话时,他终于看见了“旱地莲花”。 那是一团状如莲花的熔岩,在暗红色的彩色灯光中,宛若一蓬盛开的莲花,高高地安卧在崖壁之上。 两个人沿着石阶走了上去。 事实上,这一段阶梯并不怎么滑。 “你看,它不是在那儿么?” 男的朝前一指,而后快步地走了过去。当女的跟上来时,一只八成新的平底鞋已经摸在了他手里。 “看见了吧,果然是一只女人穿的鞋子。” 那女的似乎忘了方才的恐惧,精神集中在这只鞋上。 这是一只做工精细的女鞋,外表看像是出自一般农妇之手,可是认真分辨,就会发现并非如此。它的用料十分考究,密密麻麻的千层底不是手工可以完成的。用的不是一般的麻绳,而是一种由若干细若发丝的尼龙丝拧成的线,最别致的是,在鞋的内侧还印着一排繁写的汉字:唐人街金氏一九九二。 “是个外国人。”那女的咕哝了一声,“我是说,这鞋的主人。” “嗯。”男的伸头看了看下头。 从这里望下去,大约有二十多米,很黑。人要是失足坠落下去,无疑是活不成了。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走,下去看看。”他勾住女友的胳搏。 二人刚走下峭崖,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人声,有两个人向洞内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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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先生,前边好像有人。” “是的,我们应该过去问问。”杰克说这话时,很自然地勾住了对方的腰。 导游小姐当然不会无所察觉,但是她没拒绝。 没过多久,四个人在那座“金龙锁玉柱”前相遇了。听说他们是来找人,那一男一女马上把鞋递了过去,并说明了返回来的目的。 导游小姐顿时吓傻了,呼吸紧张而且急促。她不知所措地抓住杰克的胳膊:“杰克先生,这、这……” 杰克显得比较沉着,他认真地把那只鞋看了一会儿,道:“是的,我虽然没有注意过竹枝夫人穿的鞋、但是我必须承认,这鞋子是她的。无论是尺寸,还是鞋上的字,都说明了这一点。不过,这并不能说明真的发生了不幸,他们不是没发现其他的什么吗?比如尸体……” 的确是这样,到目前为止,并不曾发现死人。他们一起来到峭崖下,杰克打亮了打火机,人们看到,那里什么也没有。 导游小姐略微松了一口气。说不定这位阔太太又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了。可她总不能光着一只脚逛路吧,这不符合情理。 “我想,咱们应该到上边去看一看。”她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头顶上那簇盛开的“莲花”。 四个人又重新攀上了石阶。 “鞋就丢在这里。”那男的指指地上。 他们借着彩灯的光线把四周寻视了一遍,依然没发现什么。导游小姐这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游客突然发出了一声撕肝裂肺的尖叫。 就在距她四、五米远的崖缝间,嵌着一具尸体,一具面目狰狞的女人的尸体。 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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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捷冷着面孔靠在崖壁上。 闪光灯不停地爆出一团团光亮。那位夫人是被室息而死的,这从死者的面孔以及颈上那几个明显的手印上便可看出。 问题的关键在于,作案者竟然如此从容地把一个人掐死在崖缝中间而不被人发现,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据那位导游小姐介绍,当时这洞中有几十人之多。 凶手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这样的对手十分难对付。 没办法,老天爷从来没有照顾过他。这是实行探长负责制后他碰到的第一桩案子。探长,这个他早就盼望多年的称呼,忽然因了这个案子而变得异乎寻常。也就是说,此案的成败与否,与他今后的发展密切相关。一个探长的前途,完全靠他办案的成功率来决定,玩儿不得半点含糊。 “差不多了。”他挥了挥手,叫人把尸体放下来,然后快步走下石阶。 经过那位男游客身边时,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那段石阶不滑。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她被谋害在上边。” 男游客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他毕竟不是探长。 万捷走到那位近乎于绝望了的女导游面前,同时又格外认真地把那个叫什么杰克的美国人看了一会儿。此刻,那个金色头发的小伙子俨然保护神般地搂着惊惊发抖的女孩子,一脸的正气。万捷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得相当英俊,有些像兰博。肌肉也很发达,尤其是二头肌。个子大约有一米八上下,大脚。 吃肉和吃粮食确实不一样,万捷想。他时常为自己的相貌感到沮丧,过于瘦小了,长得有些像春节联欢会里那个“吃鸡”的。但他对自己的智慧绝对自信。 “小姐,你跟我来。”他勾了勾手指。 导游小姐跟了过来。 万捷脱去白手套,在裤腿上随便抽打了几下,而后掏出一盒万金油,挑出一些,涂抹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对于这位导游小姐来说,命运差不多已是注定的了,她现在想得更多的还不是炒不炒鱿鱼,而是会不会牵连上什么。 万捷第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人是被一双男人的手推死的,你充其量是一个倒霉的受害者,现在,对你来说最要紧的是向我提供尽可能多的情况,其他的暂时还不要想得太多。我的意思你懂么?” “是的,我懂。”对方点点头。“可是……我并不知道多少情况啊!我只负责领着这些人玩儿,对他们的情况知道得很少。” “你至少知道她叫竹枝、华裔、来自美国,这已经不少了。关键是,你能否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很好!请说说看,她怎么讨厌的?” “她很傲慢,又很俗气。她天生了一副中国人的面孔,却总是拿美国人的腔调说话。她很自私,经常找些麻烦给你。前天她就擅自独行,今天又来了一回。我敢保证,她若是随团队行走,绝对不会出事。” 万捷打了个响指:“好极了!还有什么吗?比如说,她和其他什么人有没有与众不同的接触?请你好好地回忆一下?” “没有!”导游小姐说得很肯定,“至少在游览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来长海几天了?” “六天。但随我这个团队才两天。” “也就是说,开始那两天你并不清楚。” “是的。” “好!你再想一想,她今天是什么时候离开团队的?” “对不起,这很难说清,我带这个团一共三十一人,而我只有两只眼睛,我不可能同时注意每一个人。” “你应该注意每一个人,因为这是你的职业!”万捷认真地说,“现在请你告诉我,那个叫杰克的家伙是不是一直在队伍里?” “怎么?你是不是怀疑……” “回答我的问题,他一直在队伍里么?” 导游小姐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道:“准确地说,我不知道。可你……你为什么偏偏问到他呢?” 万捷笑了:“这是因为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个团队里只有他们俩是从美国来的。” 导游小姐无言以答。 “好了。”万捷搔了搔头皮,“现在你的队伍只.99lib?剩下三十个人了。问句题外话,小姐是不是打算出国?” 见对方惊愕的模样,他满意地笑了:“对不起,我方才看见你挎包里有一本托福考试的教材。” “好贼的眼睛!”女孩子因为秘密被窥破而显得很不自然。 “我叫万捷,最得意的东西就是这对眼睛!” 万捷!导游小姐吓了一跳。这个名字在长海市可是叫得很响的,几乎所有的大案都和此人有关。比如去年那桩伪币制造案和年初那桩出售假护照的案子。 这时,万捷已经向那位肛肠学博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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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先生,请问你认识那位竹枝夫人么?”万捷发现对方的手指焦黄焦黄,显然烟瘾很大。 杰克点点头:“是的,我认识她。但仅仅是认识,我们是在这次旅游时才碰上的。” 万捷挥了一下手:“请说准确些,侦探从不搞模糊理论。请你准确地告诉我,是在来华途中认识的,还是在这之后?” “当然是之后。”杰克掏出一只银质烟盒,请万捷吸烟。 万捷摆了摆手。 杰克继续道:“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们被安排在一起,也是十分偶然的。这么说好了,我帮不了您什么忙。” “先不要说得这么绝对,有时候你认为不足为奇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我需要的。”万捷把双手抱在胸前,作出一种详谈的样子,“再想想,杰克先生,例如,这位竹枝夫人是不是很富有?她来华仅仅是为了旅游,还是抱有什么其他目的?你们既然认识了,大概不会不谈这些问题吧?” 杰克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你说得对,探长先生,我们有过这一类交谈。据我所知,竹枝夫人并不太富有,顶多属于一般的中产阶级,她在洛杉矶和纽约有两家中国餐馆,还搞一些股票交易。这都是她随便告诉我的。此外,我还知道她是独身,前夫也是华人。” “哦,关于这个前夫,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我只知道这些。”杰克摊开双手,“现在,人已经死了,我没有必要保留什么。” 万捷嘬了嘬牙,直觉告诉他,这个金色头发的家伙并没有把话说完,但他不准备再问了,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属于高智商一类的人。 这洋鬼于中气十足,精力充沛,怎么说呢……很可能性欲也十分旺盛。 万捷笑了一下:“你是一个人么?有没有同伴,比如女性什么的?” 杰克的脸上闪过一个不自然的笑,弹落烟灰道:“对不起,这和凶案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万捷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对方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换了个话题:“杰克先生,你是头一次来中国么?” “NO,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北京开一个学术交流会,来长海市倒是第一次。” “你的汉话说得相当不错。” “谢谢,还有别的事么?”杰克扔掉烟蒂,用鞋尖儿踩灭了,“希望我的话对您能有帮助。” “很有帮助,真的。”万捷的语气是真诚的,绝不带敷衍。对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那地道的汉语中,至少有四个词汇的发音是胶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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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头,照片我今天晚上就要,抓紧冲洗出来,局部要放大。” “大利,你去有关部门了解一下竹枝的情况,不许遗漏什么。” “小孙,你负责尸检工作。对了,到长海宾馆去一趟,勘察一下死者的房间。” “那你呢?”助手们望着他们的头儿。 “我们不是说过了么,不该问的少问。”万捷果断地打了个手势,然后笑道,“结案以后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 第二章 楼外楼 桑楚认为:外国的娘们儿都有狐臭——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曾有过性行为——荷兰香的作用及其偶然发现——杰克说了谎话——发现一个女模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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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副锃亮的手铐终于卡在他手腕子上的时候,这个貌似斯文的杀人凶犯竟如此的平静,平静得叫人怀疑是不是抓错了。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这个个子细高、皮肤白晳的家伙从游泳池中灵巧地爬上来。他走到凉椅前,用毛巾认真地擦拭着长有一层黑毛的胸窝子,姿势非常优雅。然后,他拿起茶几上的眼镜戴好,抬头望了望楼台上的旋转歌厅。此时,正有束桔黄色的光线打在他线条生动的脸上,与歌厅中漾出的柔曼舞曲十分协调。他一定非常愉快,愉快地瞇起了双眼。然后便舒舒服服的偎坐在凉椅上,服侍女郎走过来,将一只琥珀色的高脚杯放在他旁边,杯沿上插着一片刻成梅花形的菠萝。伊莉萨白,这是酒的名字,莫名其妙的名字。 他很不当回事地在女侍的屁股蛋上捏了一把——连这个动作都十分优雅。 女侍朝他莞尔一笑。 他揿动茶几上那只漆木烟盒,跳出一支摩尔香烟,而且是同时点着了的,防风火口闪动着蓝色的火苗。 他吸了一口,随即将轻淡的烟雾吐进夜色里。夜色朦胧。 能在长海享受到不亚于香港水平的服务,这使他多少有些吃惊。临入境前,那位在香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盟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兄弟,你先回去吃点苦,回来就有好日子过了。香港、巴黎、汉堡或其他什么地方,随你挑。” 事实上,他丝毫也没觉出吃了什么苦。 这样的宾馆完全可以和香港的一流设施媲美,奇怪的是大陆仅仅给了个三星。 他望着天上疏朗的星空,身心十分松弛。 两个月来,他太紧张了,弄出去十六个对大陆当局充满敌意的家伙,有一个险些露了马脚。巧妙地与三个狗屁公司的老板作成了价值七百多万美元的生意。与两个相貌出众却素质极差的小妞做爱后打发她们登上了去巴西的航班。要不是最后那个来自上海的小丫头突然改变了他的预定计划,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去交差了。 这个女孩子姓苏,答应他99lib.只要能出国,什么都干。可是,临到上床时忽然提出要三万美元。他觉得这丫头疯了,以往往国外弄人,不收钱已经是够可以的了,这回怎么见鬼了?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可能暴露了什么,结果找了个非常不应该的麻烦。当那个女孩子被他毫不留情地扼死在壁橱里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女孩子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 她仅仅为了出去后不至于挨饿。 应该说,以后的半个月,他的逃亡是成功的,否则就不会逍遥地坐在这里了。可是,他仍然觉得自己或许会留个什么蛛丝马迹,大陆的警方并不是白吃干饭的。 在北京,他就险些落进警方的手里,要不是及时地找了个替死鬼,现在大概早坐在班房里了。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叫桑楚的老警探,在首都机场的玻璃背后,他看见了那张脸,于是改换了来长海的航班。 他舒了一口气,把烟头掐灭在烟缸里,而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卡”的脆响,手腕冰凉地悬在了半空。他本来准备反抗,可是,当他看见两双立在他左右的皮鞋时,他改变了主意。特别是看到那对埋在布满鱼纹的眼角内侧的目光时,他平静了。 “桑先生,落在你手里,我觉得不亏。” “哦。” 小老头走了上来:“你也认识我?” “是的,你在国外的名气或许比在国内还大。你要是出国,年薪绝不会低于六位数。” “港币?” “不,美元。” 小老头笑了:“他妈的,我真想到国外去挣几个洋钱。不过,外国的牛奶面包我怎么也吃不惯,而且听说那些洋娘们儿都有狐臭。这是真的么?” 对方终于吃不住劲儿了,他敢肯定,你要是愿意的话,这个姓桑的小老头能跟你聊上一晚上。 他站了起来,摇晃着那双戴着“铁镯子”的手问:“桑先生,我会被枪毙么?” 桑楚抠着鼻子旁边的那个小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许会吧。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公道话:鸡蛋没缝儿,苍蝇是无法下蛆的。” “再问一句,”对方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桑楚笑了:“我本来就一直跟着你,咱们俩坐的是同一次班机。忘了,着陆时飞机摇晃得很厉害。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学生叫万捷。” 对方没有抬眼皮,他不关心什么万捷不万捷,栽在桑楚手里,这已经足够了。 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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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你的意思就是藏书网一句话,叫我别走,对不对?”桑楚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拿下茶杯的盖子,放在桌面上。 万捷靠着被子,烦恼地眨巴着眼皮,道:“不错,是这个意思。现在实行探长负责制,我怕这头一炮打瞎了。” 招待所的房间很简陋,空气不好,他起身推开了窗子。 “老师,帮学生这回忙。我已经有预感了,这是个很棘手的案子。” 桑楚敲着桌面:“你原来是个蜡枪头,听着名气不小,一动真格的就拉稀。” 万捷很坦率:“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我,连黑社会分子都那么服您,我还有什么放不下架子的,人贵有自知之明。” 桑楚笑了:“看来,你小子能成气候。” 万捷小眼儿一亮:“您答应了!” “有个条件。”桑楚直起腰来,“我这个案子的擦屁股工作由你来做。” “那没问题,这个我拿手。” “还有,既然是探长负责制,此案的头儿就是你。” “这……不行,”万捷急了,“我怎么能叫老师当我的助手?怎么说也应该是个顾问呀!” “哪儿来的这么多臭讲究!”桑楚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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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桑楚留下来协助办案,长海市公安局的首脑们当然求之不得。万捷并没有因此而掉价,反而更加风光了。 桑楚发现,自己的这个学生的确有心眼儿。 他先听取了有关汇报,大利介绍说:“死者现年四十九岁,祖籍山东威海……” “等等,”万捷抬起一只手,然后转向桑楚,“昨天我和那个叫杰克的美国人谈话时,听出他的发音中夹有山东腔调。” “你怀疑他和死者不是初次相识?” “对。” “嗯,这是一个疑点。”桑楚点点头。 大利继续道:“她是三月二十一号到达长海的,办的是旅游签证。由于这是个临时组成的旅游团队,所以人员很复杂。来自美国的游客只有死者竹枝和那个杰克。” 桑楚道:“我听说最初两天她没有随团,干嘛去了?” 大利摇摇头:“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继续调查。” 万捷道:“三月二十五日,死者曾单独离队,这是导游介绍的情况。” 桑楚竖起一根手指:“注意,这里有一个值得重视的情况:死者既然是来旅游的,为什么第一站就选择了长海?不管将来怎样,至少眼下长海还不是旅游热点。” 万捷佩服桑楚的敏锐,这一点他忽略了。 桑楚转向大利:“还有什么情况?” 大利道:“基本上就是这些。噢,对了,长海宾馆已经根据我们的要求,关闭了死者住过的那个房间,我们是不是去看看。” “听完汇报再去。”万捷转向小孙,“尸检报告出来了么?” “出来了,”小孙把报告单递过来,“根据尸斑显示,死者大约死在昨天下午四点半左右,颈部留有明显的扼痕,确实是窒息而死。另外,在死者的阴道里,留有少量精子,证明在她死前的夜间曾有过性行为。” “什么都不耽误。”桑楚冷笑了一声,而后提高了声音,“这个情况很有价值,它证明死者的确与什么人接触过,而且关系很不一般。” 接下来,众人很认真地分析了几张死者的现场照片。桑楚不太相信这些东西,他打算直接去观察一下尸体。 万捷同意了。他布置了一下工作,然后便用摩托带着桑楚去法医大楼。停尸间在大楼后的一排平房里,设施还可以,管理人员把他们领到零一三号,麻利地将尸体推了出来。 桑楚挑开白布,看到了一张线条粗放的脸,由于窒息而死,她的样子很可怕。死者皮肤的老化程度和她的年龄比较吻合。其长相的确不怎么样,活着的时候肯定十分刁蛮。 桑楚把目光转向死者颈部的扼痕。 “你看,”他指着那几个痕印,“颜色很深。” 万捷点头道:“这证明凶手作案时非常用力。” “再怎么用力,颜色也不应该这么深,这不正常。进一步化验,看看有没有什么残留物。” 桑楚盖上白布,走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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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三十分,他们来到了长海宾馆。 这是一座造型别致的建筑,线条既柔和又不失其力度,整个看上去,有几分西欧建筑风格,但用的材料都是国货,以红黄为主。正前方是一座椭圆形喷水 6c60." >池,两侧是停车场地。 万捷停好车子,随桑楚走进了侧面的茶色玻璃门。 宾馆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事情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桑楚见到了那个即将被解职的导游小姐,但没有更多的收获。 “听着,用不着太紧张。”桑楚用平和的语调说,“你再认真地想一想,竹枝夫人究竟接触过什么人?我指的是男人。” 那姑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出什么,白天我只管领着他们玩儿,其他时候不归我管。” “倒也是。”桑楚耸了耸肩,转向那位愁容满面的总经理,“我们能去死者的房间看看么?” “当然当然,自从出了事,我们没有碰过里面的任何东西。”经理站了起来。 房间果然保持着原样。床铺经过了简单的整理,无疑是死者自己干的,不太规范。窗帘关得很严,两进的套房竟没有多少光亮。室内残留着些烟味儿,烟缸里插着十几个烟头。 “死者抽烟么?”万捷问服务小姐。 “抽,抽得很厉害。” 桑楚检查了卫生间和壁橱,找到了死者留下的一只手提箱。箱子里有些衣物和饰物,还有一张只限于国外使用的信用卡。在提箱的夹层中,他找到了一张美利坚合众国的长久居住证。 “绿卡。”万捷嘀咕了一声,“随时都想证明她是个美国人。” “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么个玩艺儿,什么事儿都敢干。”桑楚意味深长地说。 然后问万捷:“你闻到没有,箱子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 “没错儿,这是荷兰香。” “说得对,这正是荷兰香。” 万捷有些兴奋,他记得桑楚讲过,有若干种由自然植物提炼出来的香粉,对某些患有抑郁症的人具有缓解作用。看来,这位竹枝夫人精神上比较压抑。由此分析,她一个人出来旅游就不太好解释了。换句话说,她并不是来旅游的,来长海还有其他的目的。 果然,在死者的枕头下边,桑楚找到了一个锦织的小香袋。 使他惊愕的是,那里还有一把匕首,是一把中国民间制造的匕首,还没有开锋。 “小姐,你过来一下。”桑楚把这两样东西摆在床上,“你想藏书网想看,竹枝夫人自打住进这个房间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服务小姐怔怔地望着床上的东西,神色有些紧张,好半天才开口:“不,好像没有,她除了总是沉着脸,没有其他不正常的表现。” “这把匕首你见过么?” “没有,这可能是她在集市上买的。” 万捷也点头道:“是,这种东西市面上有卖的,连中学生都有买来玩儿的。” “她可不是中学生。”桑楚道,“买来也绝不是为了玩儿。” “老师的意思我明白,她来此地是来干一件大事的,杀人。” 桑楚嗯了一声:“她选择了长海,她心情压抑,她有一把刀,仅此三点,就差不多暴露了她此行的目的。至少她有这个念头。” “可是,她却被别人杀了。”万捷喃喃道。 桑楚问那服务小姐:“是你负责这层楼的服务么?” “是的。” “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和竹枝夫人接触过?” “好像没有。”小姑娘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我没有这个印象。” “谢谢。”桑楚叫万捷把东西收好,“再提一个要求,我们能见见那位杰克先生么?” “能,但是要下午才行,他们今天去游月牙湾了。” “好,我们下午再来。请转告杰克先生,我们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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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五分,桑楚准时地见到了杰克。 由于有万捷在场,对方没有打探桑楚的身份。但他显然更重视桑楚的到来。 他刚从卫生间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花格汗衫。只看了一眼,桑楚就笑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此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杰克的汉语水平还没有达到如此的理解程度,只是不解地望着这位小老头的眼睛,他觉得那对目光出奇地厉害。 “杰克先生,你胳膊上那是怎么了?”桑楚出其不意地问。 杰克怔了一下,急忙拉下袖子:“噢,这是皮炎。对不起,对不起。” 桑楚的鞋尖轻点着地毯,道:“你说得不对,杰克先生。那不是皮炎,那是过敏。” 万捷激动得险些叫出声来,他完全明白了,若不是桑楚,他很难发现这个细节。 甚至连杰克本人也刚刚知道这是过敏。他重新捋起衣袖,望着那片疙疙瘩瘩的皮肤,自语道:“真的是过敏?” “不会错,杰克先生。”桑楚笑道,“的确是过敏,花粉过敏。导致你过敏的,是一种叫作荷兰香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锦织香袋。 杰克的脸一下子便僵住了。他显然见过这个东西。 万捷走上前来,死死地盯住杰克的眼睛:“杰克先生,你现在大概不会再说和竹枝夫人‘仅仅是认识’了吧?” “我、我……”杰克的脸变得煞白。 “我们在死者的阴道里发现了某种物质,你是博士,肯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还用进行技术化验么?当然,你如果愿意,我们可以从你的身上取样。” 杰克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还不到半个回合,自己就露了马脚。当然,这里有很大的偶然性,假如不暴露胳膊上这些红疙瘩……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中国的警察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们既然盯上了你,侥幸就不存在了。 “请提问吧,我会毫无保留地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他的头垂得很低,略微有些卷曲的金发放着诱人的光泽。 万捷向前走了一步,倨傲地发问道:“也就是说,事情真是你干的了?” “您指的哪件事?是和竹枝夫人做爱,还是……杀人?” “暂时是前者。” “是的,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万捷靠着床沿,进一步问:“那么后者呢?” 杰克立刻抬起了头:“警官先生,我可以对天起誓,那真不是我干的!” “我很想相信你的话,但是,由于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使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怎么说来着?对,这就叫咎由自取。” “这么说,你认为我就是那个凶手?”杰克紧张地站了起来,“不、不……这不是事实,我真没有杀她,你们可以去问那个导游小姐,我昨天一直和她在一起。” 万捷笑了:“这你不必操心,我们已经问过了,她并没有证明你一直在她身边。” 桑楚咳嗽了一声。 万捷朝那美国人挥挥手:“坐下,不必这么紧张。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暂时放一放,因为弄清它并不难。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究竟和死者认识多久了?” “大约有两周了。” “说详细些,最好不要有什么保留。” “我明白。”杰克挪动了一下身子,沉思了片刻道,“事情是这样的。两周前,我在洛杉矶第一次见到了竹枝夫人。我们一起吃了饭,她说她想到中国来,但很孤独,希望我和她同行,一切费用都包在她身上。我当即就同意了,因为我也很想再次访问贵国。我起誓,当时她只说是来旅游,没提到别的。这位夫人很内向,似乎也很果断,这是她给我的全部印象。一周后,我们起程了。三月二十一日,我们到达了长海。开始的两天,她说她有些小事要办,没有随大伙活动。她要办什么事,至今我也不知道。真的!后来,她虽然开始活动了,但明显地心不在焉,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我不想问,也不便问。直到前天晚上,她说她很寂寞,请我过去陪陪她。我不否认,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性关系。第二天照常旅游,上午去天台峰,下午就去了那个地下溶洞。至于以后,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在此期间,她还单独离开过一次,这你还记得么?”万捷问。 “是的,我记得。但我不知道她去干了些什么,真不知道。” 万捷把身子趋上前,低声道:“杰克先生,我再说一遍,你最好不要保留什么。” 杰克立刻急了:“我说的全是真的!现在她已经死了,不然的话,她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是的,我和她发生过性关系,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在我们西方是很一般的事情。” “这里是东方!” 桑楚终于开口了:“而且她也是个东方人。现在,我并不想纠缠在你们的性关系上,但是我相信,在那种时候,你们绝不可能什么都不说。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他好像在找一个人。”杰克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是在找一个人。” “找谁?”万捷警觉起来。 “这她没说。”杰克摊开双手,“她的确没说。警官先生,我什么也不想隐瞒了,在我认识她之前,对她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 “可你们毕竟相处了十几天。”桑楚正色道。 杰克急得快哭了出来:“可事实上,她始终没有和我有太多的接触,她很少说话。”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找一个人?” “这是我的感觉,完全是感觉。” “感觉也很有用。”桑楚掠过一个笑意,“请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感觉?” 杰克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感到她并不是来旅游的,似乎是来办一件要紧的事,她心事重重。有一次,我看见她在楼下的服务台打听什么,此后她好像很兴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万捷追问。 杰克想了想,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好像是四天以前。” 桑楚立刻站了起来,快步地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返了回来,重新坐在沙发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时,杰克正在观看那把匕首,样子很紧张,看得出,这柄凶器对他发生了作用。最后他抬头道:“警官先生,你是不是认为竹枝夫人是来杀人的。” “我什么也没说。”万捷收回那把刀。 桑楚却开口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竹枝夫人请杰克先生一同来华,原本是打算请你充当杀手的。” 杰克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06

五分钟后,两个人已经行驶在了公路上。 路上车水马龙,在炽热的阳光下,新的建筑群拔地而起。被铁皮和砖墙围住的开发区一个接着一个,龙门吊车轰鸣作响,电焊枪敲出一簇簇白光。 桑楚紧紧地抱住万捷的腰,大声地问这问那,万捷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他知道,桑楚一定得到了某种线索。 终于,他忍不住了。 “老师,别卖关子了,你到底得到了什么线索?” 桑楚嘿嘿一笑,道:“这应该由你回答。想想看,四天前是什么日子?” 万捷把摩托开到路边,熄了火:“四天前,让我想想……哦,是不是她单独离队的前一天?” “正确!也就是说,她到服务台询问后的第二天,她离队了。由此分析,在到达长海的最初两天,她之所以单独行动,也是出于同一个目的,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而四天前,她知道了,并于第二天,去见了那个人。” “这个人是谁?” “遗憾得很,这只有问死者了。但我敢肯定,她最初是打算雇用杰克来干掉这个人的,但她始终处在矛盾之中,没有亮这张底牌。” “杰克的话可信么?” “基本可信。你想么,现在竹枝已经死了,利害关系已经不存在,他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 “老师,你在服务台是不是了解到了什么?” “对,我听说竹枝夫人在服务台打听过一个人。” “谁?” “慕容秋,一个模特儿。” “她!”万捷睁大了眼睛,而后迅速地轰着了油门,“老师,上车,咱们现在就去见这个人。” “你认识她?” “呵,此人现在红得发紫,长海市头号美人儿,去年二月的选美大赛上,她是冠军。” 第三章 女模特儿的畸恋 长海市的大美人儿竟嫁给了一个外国老头——探长的潜意识——老牛真想吃嫩草吗——发现了一封充满杀机的恐吓信

01

一九九二年二月,长海市的第一热点无疑是那次由五洲公司赞助的选美大赛。 诸如此类的比赛,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都会早已是昨日黄花,不存在什么轰动效应了。可对于刚起步不久的长海市市民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反响异常热烈。 为此,五洲公司拿出了二十万。 五洲公司是一家新注册的合资企业,在长海不是最大的,外方经理司徒美雄先生在新闻发布会上坦言相称,搞这次活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提高公司的知名度。当然,也不排除公关的需要,一个新公司是非常需要相貌出众、气质高雅的公关小姐的。 他指出:凡入围者,都可以考虑调入公司,并出国培训三个月至一年。 这对于那些做梦都想出国的女孩子们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得了的诱惑。 眼下这个年代,处处都充满了诱惑,出国和发财又首当其冲。 消息见报后,据说仅仅三天,报名者就高达七百多人。而长海却仅仅是个四十万人口的小市。加上所属郊县,也不足二百万。 比例是相当大的。 当时,并没有谁注意到那个名字:慕容秋。 而她,却在众多的对手中脱颖而出了。 “你还知道多少她的情况?” “就这些,并不比一般市民多多少。”万捷把车停好,便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已经十分破旧了的排练房。 此刻,正有一阵节奏明快的音乐伴奏从那个方向传来,夹杂着一个女人中气颇壮的吆喝声:“一、二、三、四,收腹,肩放平,屁股别那么甩,像生过孩子似的……” 万捷告诉桑楚:他来过这儿一次,好像是因为一桩第三者插足而导致的悲剧。 “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我的意思是说,漂亮的女孩子一多,事儿就来了。慕容秋自从进了这个模特儿队,那些猫猫狗狗的就全活了。那时她还没有出名。” 桑楚点着一支烟,用力地吸了一口:“这个模特儿队和选美大赛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万捷道,“不过,这里的模特儿都是些美人尖子,参加比赛的人不少。” “是呀!漂亮和年轻,这是女人的无价之宝。那位慕容秋到底有多美?” “走吧,耳听不如眼见,老师可以一睹芳容了。说实话,自从夺冠以后,这位小姐顿时家喻户晓,有人指着报上的照片说,慕容秋长得比巩俐还捧。我看不见得。”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走进了排练厅。 那位粗声大气的女教练喊了一声“停”,而后指着大门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啦?请你们马上出去!” 万捷把证件递给她:“你看我们是什么人?” 女教练看罢,声音才降了下来,但态度依然生硬:“什么事?是不是谁又出事了?” “你这里经常出事么?”桑楚问。 “你怎么这么说话?”女教练瞪了他一眼,“我这里从来没出过事,她们在社会上干了些什么不归我管。” 万捷道:“我们本来也不是找你解决问题的,这个问题你解决不了。” “怎么啦?是不是谁的家庭又被破坏了?”女教练一脸的旧社会,“插足、搞大肚子、招引流氓阿飞,这么说吧,”她朝那群东倒西歪的女孩子努努嘴,“一群不安定因素。” 万捷低声笑了:“不不,全不是,我要了解的情况比这些都严重,有人被杀了。” 女教练吓了一跳。 万捷望着那群女孩子:“请问,慕容秋在么?” “是她。” “不,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只想找她了解些情况。” 万捷没有看见慕容秋的影子?99lib.。 女教练喘过一口气,道,“别找了,她早就不来了,你难道没有听说么,她嫁给那个五洲公司的总经理了。” “司徒美雄?” “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女教练冷笑了一声,“想出国想疯了,嫁给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难怪外国人老是看不起中国人!” “对不起,打扰了。”万捷收起证件,扭头就走。 桑楚向女教练抬抬手:“再问一个问题,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她?” “这我可说不清。”女教练向她的部下拍着巴掌,“我们这里本来就是个松散性组织,人员来自社会。说到那个慕容秋,她原先是长海疗养院的大夫,现在么……说不定在五洲公司。” “多谢。”桑楚快步地退了出来。 万捷正黑着脸站在摩托车旁,桑楚笑着走过去,在他肩上给了一拳:“怎么啦你?” 万捷突然冲桑楚叫起来:“这算什么事儿?中国的男人都死光了么!” “别激动,年轻人。”桑楚也觉得这种事儿特别别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改革开放的副产品,还是想想那些有骨气的留学生吧,这样心理容易平衡。 “走走走,这关咱们屁事,她又不是你什么人。爱嫁谁嫁谁,咱们的事儿要紧。” “真贱!”万捷朝地上吐了泡口水,推出了摩托车。那张本来就不太好看的瘦脸,现在快变成青辣椒了。 “咦,你是不是很崇拜她?”桑楚问,他比较相信潜意识。 万捷叹了口气:“崇拜谈不上,倒是有些好感。这回全完了,她在我心里一落千丈。” “注意,不许带着个人情绪办案,我给你们上课的时候强调过这个问题。”他跨上摩托,“五洲公司。”

02

扑空了。 五洲公司的人说,司徒美雄先生已经到长海疗养院养病去了,他心脏不好。 二人悻悻而出,桑楚告诉万捷:那个疗养院正是慕容秋的工作单位,当然,是过去的工作单位。 “去么?”万捷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 “远不远?”桑楚问。 “不近,骑摩托大概要四十分钟,那个疗养院在月牙湾。” “赶前不赶后,去。”桑楚跨上摩托,“准备在那儿过夜吧。” 离开喧嚣的闹市,便开上了平坦的国道。没用多久,那蔚蓝色的海岸线就渐渐近了。海岸的远方,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水师 5168." >全军覆没的地方,那悲壮的故事向世人昭示着中华民族的一段屈辱,同时也在史册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人”字,气节,这是中国人格外看重的一种品格,硬梆梆的两个大字,落地有声。 可惜,这两个字在当今的某些人眼里,已经悄然褪色了。桑楚并不反对出国,但是,他厌恶那些为了出国而出卖人格的做法。他是吃这碗饭的,知道的内幕比老百姓要多,那些丑恶的现象他连想都不愿意想。北京使馆区的“女黄牛”,南方一些地方的“应召女郎”……等等等等。 晚风吹着他的脸,使他有些发热的大脑冷却了一些。李大胡子的老二今年也出国留学去了,向他辞行的时候,他送给小伙子三句话:认真读书;少逛马路;不近女色。 他相信那孩子肯定会学成回国。 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大道理,都是实话。他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对说教式语言有一种天然的反感。 潮乎乎的海风扑在他脸上,天有些灰潦潦的,海天相接处已是一片黛青色。海岸呈现出柔和的线条,海浪一下下扑打着岸边的狼牙礁,激起一排排如雪的浪花。 “喂,我说!”他冲小伙子大声发问道,“有对象了么?” “我这副尊容,像有对象的么?”万捷自嘲道,“老天爷不开眼哪!” “别眼光太高,差不多就行了。” “那不行,不找便罢,要找就找个对味儿的。” “什么样的才对味儿?”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想找个慕容秋那样的。别否认,我懂心理学。弗洛依德的书读过么,这叫潜意识。” 万捷不吭气了,显然被桑楚点到了要害。他知道,在模特队的反常情绪没有逃过老家伙的眼睛。 “看,前头就是月牙湾了。” 果然,海岸线在这里突然变得平缓了,洁白如玉的沙岸代替了黑色的礁石,随着那道自然的弧度,白砂呈月牙状延伸而去,足足有两公里之遥。近海处,大大小小分布着十三座岛屿,便是著名的“十三堆”。依海的右侧,兀自耸立起一座海拔五百多米的小山,而且是自然山,奇就奇在这里。 山脚下,便是长海疗养院那乳白色的楼群,造型别致而且互不重样,看得出设计者的匠心所在。各自独立又具有整体感,中间,便是疗养院的主楼。 “万捷,我真想在这儿多住几天。”桑楚由衷地叹道。 万捷笑了:“这要看情况是否允许了。但愿能发现线索。” “听说山上有一座炮台?” “不错,就在玉皇阁前头。” 摩托拐上了通往楼群的岔道。

03

“小心,这儿有一道石坎儿。” 慕容秋搀扶着瘦弱不堪的司徒美雄走下玉皇阁前的台阶。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朦胧的天光打在老头子的瘦脸上,双颊形成两块阴影。那头近于全白的头发,泛着不太真实的光。他高出慕容秋将近一头,如果挺直身子,还要高些。已近春末了,他依然穿着件浅灰色的毛衣,外头还套着件坎肩。 “你离开这几天,我的心脏一直不太好,心律不齐,并且伴有不规则振颤,说实话,我真担心见不到你了。” “别这么说。”慕容秋忙阻止他,“我是搞心血管病的大夫,知道你的情况,绝没有那么严重。要不是办签证啰嗦,我前天就回来了。” “简直岂有此理,领事馆那些人要干什么?这是完全符合程序的事嘛!” 司徒美雄咳嗽起来。 “呀!你怎么又激动了。”慕容秋给他捶着背,一脸的娇慎。在不知情者眼里,这一老一少完全是祖孙辈,至少也应该是父女俩。可她,却即将成为他的新夫人,正应了中国人那句俗话:老牛吃嫩草。 慕容秋的确长得很美,冷艳的美,鹅蛋形的脸上,嵌着一对十分有主张的眼睛,眼下这种选择,充分显示了她的某种个性。时下,正是一个个人自由发展的历史时期,她走这条路完全是她个人的事。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和不屑,并没有动摇她的信心。出名,以及出名以后接踵而来的种种颇为诱人的前景,也没有使她改变初衷。 去年开春时的那次选美大赛,她以压倒优势夺得了桂冠。而身边这位气度不俗的小老头儿,是她忠实的观众,每场必到,并且总是送上一束价格昂贵的鲜花。当她得知这次选美大赛的所有款项都来自对方时,她便给自己的未来勾画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所谓爱情,无疑是太虚幻了,老头子说得很明白:“我需要一个医生。” 就是这么回事。 她需要什么,当然是不言面喻的。她相信那句话,人是为自己活着的。太把那些风言风语当回事,你就永远不会得到什么。 这也是一种真理。 司徒美雄的咳嗽停住了,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根据我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马上起程,一方面处理一下手头儿的事儿,一方面还可以养养病。总之,在你的签证有效期内……” “行,我答应你。什么也别说了,快回去吧。我今晚上给你要了一份茄汁鱿鱼,但是别喝酒,千万别喝酒。” “你能陪我进晚餐么?” “当然。” 说完透话,慕容秋扶着老头走下最后一段阶梯,又过了一片小松林,疗养院的灯光就出现了。 潮声在不远处有节奏地喧响着,天有些阴,看不见星斗。两个人沿着石径走向那幢叫做“海螺”的小别墅。它是疗养院规格最高的住处,据说接待过四个国家的元首。 经过过厅时,慕容秋对那位身着藏蓝色制服的侍者点了点头:“小刘,别这样,咱们都是熟人。” 侍者依然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但口气却是冷峻的:“对不起,为这位先生服务是我的职责。” 慕容秋讨了个没趣。 司徒美雄当然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他停住步子,用一种很不好听的口气问道:“我如果不需要这种服务呢?” 生怕他再次激动,慕容秋急忙搀着司徒美雄上了楼。走过楼梯拐角时,她看见小刘依然那么不卑不亢地伫立着。 桑楚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虾仁扔进嘴里,又美美的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伙计,真不错!”他摸出一支烟,插在那个大铜烟嘴上,“这儿的伙食真不错!” 万捷道:“你问价儿了么?” “多少?” “七十。” “哦,宰人呀!”桑楚这才发现上当了。 万捷倒不在乎这些,他现在想的是另外的事:“喂,老师,你估计咱们会有收获么?” 桑楚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顺着他略有些灰白的鬓发升腾上去。 服务员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他们的到来,使得已经准备下班的食堂工作人员又忙活了一阵,人家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走走走,咱们还是知趣点儿。”桑楚拉着万捷离开了餐厅。 “你刚才说什么?”桑楚问。 万捷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桑楚嗯了一声,吹掉烟灰:“咱们现在不是还没开始么?你应该问问从哪儿开始才对。” “问题是,这个慕容秋究竟和竹枝之死有什么关系?您是不是听错了?” “我?你说我听错了?天呀,你是头一个怀疑我的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过老头子的耳朵。” 万捷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的意思是说,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似乎?什么叫似乎?这两个字眼儿不允许在我们这个行当中出现。”说到这里,桑楚放低了声音,“算啦,咱们这一次姑且用一用这两个字。的确有些见鬼,凭空冒出个女模特儿。噢,那个五洲公司的大老板!他不是从美国来的么?” “你怀疑他和竹枝……” “岂止是怀疑,”桑楚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甚至可以肯定,他和竹枝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不然的话,绝不会扯进一个慕容秋!” 万捷跃跃欲试:“那,咱们就从他身上入手。” “不忙,还是从侧面摸摸情况。来,还是从这里开始吧。”桑楚朝餐厅努了努嘴。 见他们又返了回来,那几个服务人员还以为他们丢了什么,直到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才一下子热情起来。 公安局来人了,这里头肯定有戏! “来来来,”一个大胖子端过一盆儿“内容”丰富的胡辣汤,给桑楚和小万各盛了一碗,然后用勺子敲着盆边儿说,“要我说呀,这事儿全是叫钱催的,人家老家伙手里有钱,大把大把的美元,找个把女孩子还不是玩儿似的。你别看着他病殃殃的,还挺瘦,动起真格的来绝不含乎。正经像我这种胖子,做好事儿是不行的。” 他的话招来那几个妇女一顿臭骂。 几位女同胞的观点与胖子相反,她们认为,那位华裔大老板自然是有钱,但绝不是为了满足生理上的需要。这事的主要一方无疑在慕容秋,女的不愿意,你再有钱也是白搭藏书网。 接下来就是一通标准的中国式谩骂,听那意思,慕容秋就像个招蜂引蝶的狐狸精。 桑楚发现,女人要是骂起女人来,那语言的生动真是无与伦比。 万捷急于把话引入正题,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各位,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些,现在请你们想一想,自从那位大老板住进了疗养院,其间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这您可问错人了。”胖子摇晃着那张油光光的大脸,“我们这些厨子知道什么,就知道炒菜做汤。” “我知道。” 桑楚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了。 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厨师,操着一口江南口音,不是无锡就是扬州的。他们进来以后,这个人一直没有插话,现在他说话了。 桑楚转过身去,十分感兴趣地望着对方:“哦,说说看——” 老厨师接过桑楚递来的烟,在指甲上磕着:“我是特灶的红案,负责给那些大人物做菜,在我印象里,那位司徒先生订菜的量都不大,可是,前几天的午饭他要了平时两份那么多。”说到这里,他咳嗽了几声,桑楚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他摆了摆手继续道,“我记得当时我问了一句,是不是慕容医生要和那老头儿一起吃饭,有人告诉我,慕容医生办理签证去了。所以我想,那一定是个来访的客人。” “你知道那人叫什么吗?”万捷追问。 “这我可不知道,”老厨师摇摇头,“我没必要打听这些。” 万捷还不甘心:“是不是个女人?” 老厨师烦了:“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你们去问小刘,他是那个小楼的服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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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徒美雄拿起筷子的时候,他听见窗前的慕容秋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那声音发自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 “你手里拿的什么?”他站了起来。 慕容秋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把背后那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摸着一张揉皱了的信纸,略微泛蓝。 司徒美雄接过纸,看到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你是一个该下地狱的人,记住:你将为你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没有落款和日期。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恐吓信,字里行间溢满了仇恨。 司徒美雄的手开始发抖,他强作镇静地走到窗前,伸头向外边望了望。这窗子距地面不足三米,抛进个纸团来并不费劲。他重新把那信看了一遍,那些字很没有章法,无疑是用左手写的。 他叫过慕容秋,阿道:“你能认出这是谁的笔迹么?” 慕容秋摇摇头:“我刚才就辨认过了,这些字迹很陌生。” 两个人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古色古香的茶几上放着侍者送来的晚餐,已经快凉了,只有那只盛满甲鱼汤的陶罐还残存着些许余温。一杯法国白兰地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那是司徒美雄专门为慕容秋要的。 两个人都没有了食欲。 “我猜出这是谁写的了,一定是他!” 慕容秋没动声色,但看得出,她知道司徒美雄所说的他是指谁。 “不,那不是他的字,这我敢肯定。但是,他完全可以请别人代笔。” “这不是代笔,而是用另一只手写的。”司徒美雄在茶几上捶了一拳,弄得那些纯银餐具哗哗作响,“这个人真卑鄙!” “所以我想,咱们还是早些走好,以免夜长梦多,你的心脏不会有问题。” “不!”司徒美雄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你和他并没有确定关系么,我没有夺人所爱。简直是岂有此理。” 慕容秋依然很平静:“有些事是很难说清楚的。我自从答应嫁给你,就没过过一天安静的日子,有的人甚至当着我的面取笑我,问我为什么不嫁个穷鬼,偏要嫁个阔佬。我不想和这些人多费口舌。” “他们问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司徒美雄安静了一些,“别误会,我并不怀疑你什么。你想去美国,你想获得绿卡,你不想过贫穷的日子,这些我都能满足你。可我,毕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在别人眼里,咱们这桩婚姻,完全是建筑在金钱上的。” “这又怎么样?”慕容秋终于沉不住气了,“金钱人人都需要。你、我,还有那些嚼舌头的人,谁不想要钱?我只不过不像那些人那么虚伪,我有我的生活目的,那就是出国,而且要过上富裕的生活。” 没等司徒美雄张口,她继续说道:“求求你,不要再为这些事烦恼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拿到了签证和出国护照,而且我们俩并没有办理结婚手续,我完全可以自由地离开中国,凭我的技术,在美国也不是找不到职业,可是我并没有离开你,你何必老是和自己过不去呢?至于那封该死的恐吓信,你不必去理睬他。就是不嫁给你,我也不会嫁给他。放心吧,我是你的保健医生。” 说到最后,她的身体已经靠在了司徒美雄的怀里,像个女儿似地楼住了他的脖颈。 司徒美雄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相信她的话是真诚的,一个女人把自己委身的真实目的袒露给对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总比那种假惺惺地说“我爱你”要好得多。 因为它真实。 在美国,他孑然一身,又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慕容秋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至于出国后她会不会不辞而别,他早就盘算过了,只要不给她掌握过多的金钱,她就不会离开他。在美国谋职的难度,他比她清楚得多。这从美国国会发布的失业数字上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来吧,咱们该吃点儿什么了。请,这杯酒是你的。”说着,他揿动了沙发旁的传呼铃。 不一会儿,小刘出现在门口:“先生,您有事么?” “嗒,请重新换一份晚餐,这些都凉了。” 小刘应了一声,过来取走了晚餐,刚走到门口,司徒美雄又叫住了他:“记住,我不在的时候,请关好窗户。” “对不起,先生,那是您自己开的。” “是么?”司徒美雄啊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彼得肖出现在门口。 第四章 亿万富翁 梦中的情人——这位阔佬儿的资产有一点七亿——桑楚的奇特惑觉——女模特儿险遭强暴——死去三十四年的人竟然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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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小刘么?” 背后传来一个很严肃的声音。 小刘站住了。他把托盘交给餐厅的人,扭头朝门厅左侧的那排沙发看去。 那里坐着两个生面孔,发问的是那个年轻人。不过……等等,那老头儿似乎在哪儿见过。 “桑楚。”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忽然两目放光:“你是桑楚,大神探桑楚!” 桑楚站了起来,脸上带笑,心里却在生气。不用问,又是那期《金星银盾》杂志的恶果。白从自己的头像上了那期的封面,诸如此类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十好几起了。 这对一个侦探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免不了又是一大堆浪费时间的提问。有一次,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愣让他用彩笔往胸口前的T恤衫上签字,结果那字签在了后脊梁上。 “你认错人了,小伙子。桑楚是我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长得特像,这就对了,我们俩是双胞胎。” 对于他这拙劣的谎言,小伙子报之一笑:“别逗了,你就是桑楚。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他还有个哥哥,他只有一个妹妹,还在老家当农民,对了,那个一根绣花针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估计凶手就是那个蹲在老槐树下卖糖人儿的哑巴,对么?” “不,小伙子,你完全估计错了。”桑楚只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对小刘的猜测感到万分遗憾,因为把“一根绣花针”那个悬案写进文章是他的主意,目的是提高一下读者的阅读兴趣,扩大该刊的发行量。可惜的是,至今还没有谁猜对,“那个哑巴不是凶手。记住,十聋九哑,他不可能听见地穴里那次对话,也就不可能去盗窃郭大爷的那件祖传秘籍。至于凶手是谁,你还可以继续猜。不过,我们眼下这个案子倒十分需要你的帮助。” 他朝万捷扬了扬下巴。“你问吧。” “是这样,”万捷从怀里掏出一张现场照片,想了想,又揣了回去,“我们向你了解一个情况,三月二十五日,午饭前,是不是有人到这幢小楼上来找过司徒美雄先生?” “你们认识司徒美雄?” “不,暂时还不认识。不过,据我们了解,他就住在这里。叫什么来着……对,海螺。” 小刘沉思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对,是来过一个人。时间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 “是男是女?” “是个女的,中等个,五十岁的样子。这样吧,你把照片拿给我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万捷点点头:“是的,她被谋杀了。” 小刘打了个冷战。 万捷掏出照片递了过去:“死者的样子很可怕。” 小刘没敢接那张照片,只是伸颈看了一眼,立刻扭转头去:“是她,就是她。” 万捷追问一句:“你敢肯定么?” “就是她,”小刘的声音在颤抖,“我认识那副耳坠,双环形的。” 万捷和桑楚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问题得到了证实,这使他们很满意,这个开头应该说是比较顺利的。 这时,楼梯上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端庄、秀丽,又有几分冷隽,一身合体的女式西服套装是乳白色的,领口处露出一角红毛衣,足蹬一双黑色高跟皮鞋,与那条笔挺的西式套裙十分谐调。她朝门厅里的三个人瞟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飘过一股巴黎香水的味道。 万捷凑近桑楚的耳朵,低声说道:“她就是慕容秋。” “梦中的情人。”桑楚望着小万,而后歪了一下头,“的确长得不错。” 万捷的鼻子险些气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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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是……” 当他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停止了说话,一起把目光投射过来。 不知为什么,桑楚首先注意的并不是那个白发老头儿,而是他身后那个大个子中年人。这个人很有特点,小眼睛、高鼻梁、两只手的骨节很大,平头,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穿着一件差不多已经在大陆上被人遗忘了的米灰色中山装,而且领口系得一丝不苟。 “您是司徒先生么?” 小万把证件递了过去。彼得肖先自伸手接过证件,看了一眼,才交给司徒美雄。 司徒美雄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慢慢地架在鼻梁上,然后把证件认真地看罢,取下花镜,很有风度地指了指沙发,问道:“二位找我有事么?” 万捷接过证件,揣进上衣口袋,让桑楚坐下后,才将身子埋进那只价格一定十分昂贵的真皮沙发里,他觉得自己犹如坐在了云彩上。 这些阔佬儿真会享受,他想。他听人说,这座名叫“海螺”的小楼,每天的房价是六百多元,连洗手间的水笼头的拧手都是水晶作的,还不知道制造马桶的是什么玩艺儿。至于墙壁上悬挂的那些古字画,无疑是名家的真迹。他们此刻坐在客房里,假如这阔佬儿请他参观现,这男人的目光是那么的凶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你要干什么?”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男子铁青的脸上掠过一个刻毒的笑:“你和那老狗干过那事儿了么?” 她当然知道他的所指。 “没、没有……” “那好,我要是先把我干了,请问,他还会要你么?” 慕容秋终于被吓瘫了,这已经不仅仅是恫吓了,而是一种可怕的讹诈。她说不出话来,脑袋快要炸裂了。她知道,司徒美雄是个华裔,他很看中女人的“这个”。 对方那攥得发白的拳头松开了,慢慢地向她的前胸伸了过来。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紧接着便像豹子似地扑到了窗前。外边,漆黑一片,借着窗子透出的微光,他似乎看到一条黑影闪过,眨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他妈的,来的真是时候。”那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转回身来。 他没有再次逼过来,而是就势坐在了床沿上,瞥了一眼那只提箱和乱七八箱的房间,道:“呵,整装待发啦!” 慕容秋这才喘过一口气,心惊肉跳地问:“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这得问你呀?”对方点上一支烟,使劲儿地吸着,“一个女人长得太漂亮了,扒窗户的人就少不了,你说是吗?” 说着,他便嘿嘿地笑起来。 慕容秋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眼睛也同时睁圆了:“你、你” 对方再一次笑了笑99lib?,道:“你终于看出来了,请设想一下,如果我没有这圈胡子,如果我的头发是白的……明白了么?” “你……” “对,我是那老混蛋的儿子,艺术学院美术系的讲师,陈桥。” “儿子……”慕容秋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又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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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来的当然是桑楚和万捷。 他们在门外就已经听见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现在看见屋里坐着个男人也不觉奇怪。桑楚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有客?”他朝慕容秋问道。 “你们……”慕容秋记起在小楼的门厅里见过这两个人。 “如果可能的话,”万捷道,“我们想和你单独谈谈,这位是……” 慕容秋忙说:“噢,一个朋友。” “朋友?”陈桥站了起来,嘿嘿笑着走向房门,“你很快就是我妈了!” 咚咚的脚步声远去了。 “扯他妈的淡!”小万骂了一声。 “不不不,”桑楚笑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故意地望了慕容秋一眼,见那女子双颊纷红,又道:“小万,你难道没看出来么,他整个儿就是司徒先生的过去,只是多了一圈胡子。我说得对么,慕容小姐。” 慕容秋真佩服这老头儿的眼力,垂下头道:“对,他自称是司徒先生的儿子。” 桑楚摆摆手:“不是自称,他本来就是司徒美雄的儿子,我还知道他姓陈。” 万捷和慕容秋同时怔住了。 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位亿万富翁时,就险些叫出声来:“这不是陈美雄么!” 是他,绝不会错! 虽然已经三十四年了,那张脸依然像刀刻般地留在他桑楚的脑海里。尽管那个时候两个人都还很年轻,但,某种特定环境下留给人的印象往往是毕生难忘的。 真他娘的活见鬼!死了三十多年的人怎么又活了? 在桑楚的记忆里,陈美雄登上渔船时那回眸一望,或者说,那凝结在眉峰之间的痛苦表情,曾使他的心为之颤栗。 偷渡者! 事实上,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并没有承担追捕偷渡者的任务。之所以奔到沙头角附近的那个渔村,完全是因为经受不住老林的蛊惑,加上十二分的好奇。 记得那次他是为了追寻一幅珍贵的古画去广东的,办完事后本打算直接回京。可老林一定要让他“见识见识”。 “抓几个偷渡者给你开开心啦。”老林像只捕鼠的猫,闪动着一对狡黠的眼睛。他有一个绰号——鱼鹰。在通往香港的那段水域里,让他“叼”回来的偷渡者不下百人。 偷渡,这两个字在当时完全可以和叛国投敌划等号,不但罪恶,而且刺激。 于是,他见到了陈美雄。 他是最后一个跳上渔船的,马达突突作响,陈美雄十分绝望地回过头来,桑楚彷佛觉得他们的目光交流了一下。这个“镜头”便从此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准确地说,他当时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直到两个月后老林给他寄来一份打印材料和四幅溺死者的现场照片。他才知道那人叫陈美雄。 陈美雄,男,三十一岁,已婚,祖籍安徽滁县,死前系青海某劳改农场逃犯。更早则是北京某设计单位的技术人员,因反党言论被揭发而除名,劳改刑期是七年。 至于他是怎么逃离劳改农场的,材料里没有细讲,桑楚也不太关心这些。他感兴趣的是老天爷的无情。不错,他记得很清楚,当陈美雄被船舱里的一只手拉进去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望着那只漂摇而去的小渔船,他的确产生过一种不祥之感。他下意识地觉得,那几个不要命的家伙很难活着渡过那段水域。 老林很沮丧,那天的汽艇怎么也打不着火儿,眼巴巴地望着那渔船漂远了。老林朝天上放了四枪…… 雨,很快就下大了,那只灰色的小船终于消失的迷蒙的雨雾里…… 事实证明,四个 5077." >偷渡者并没有如愿以偿,两天后,随着肮脏的泡沫和几块碎裂的船板,四具尸体终于被冲了回来,分别出现在三百米以内的一段沙岸上。人已经泡大了,但面目尚能辫认,其中的确有陈美雄——当然,老林的照片不算很清楚。 再往后,他就把这段插曲给忘了。 直到三十四年后的今天,在长海疗养院的高级别墅里见到那个亿万富翁,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很难忘掉的。 …… 他收回心神,微笑着对那位发愣的大美人儿说:“慕容小姐,我们能坐下谈谈么?” 第五章 流氓艺术家 深夜的推理——服务生的感觉,一根绣花针的曲手是……——慕容秋不具备作案的条件——桑趁神秘地问:“他会杀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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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窗外有风儿吹动树叶的哗响,海涛声似乎十分遥远,整座宿舍楼……不,整个疗养院都沉睡了。不过,桑楚敢肯定,此时此刻,至少有三个人睡不着觉:司徒美雄(陈美雄)、陈桥、慕容秋。 他听了小万的劝告,在宿舍楼四层顶头找了个房间住下,据说这位保卫干事出差去了。本来他们是可以住招待所的。 “咱们最好离那位小姐近些,我担心她会出问题。” “你对她的关心使我很感动。”桑楚弦外有音地说。他完全能够理解万捷的心理,这样的大龄未婚青年,痴迷于某个女子是很正常的,而且那女子的确很美。 万捷躺在床上,枕着双手望着头顶上的蚊帐发呆,半天才喃喃道:“老师,你能不能说说,爱情这东西究竟是他妈个什么玩意儿?” 桑楚盘膝坐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觉得这屋里的气味很不好,像有什么东西馊了。听了小万的问话,他嗯了一声,没有马上回答。 万捷又道。“一会儿是青年男子和老妇做爱,一会儿又是六十多岁的老头要娶个年轻姑娘,妈的,这个世界简直太不正常了。” “可这是一种真实存在,存在即合理,懂么?”桑楚弹弹烟灰,“只不过,你应该把它们和爱情区分开来。爱情是另一码事。” 没等小万回答,他补上一句,“利害。记住,这是一种利害关系。” 万捷也坐了起来:“老师,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很想知道,咱们的大方向是否正确。” “这点用不着怀疑。”桑楚咳嗽了一声,“我说的利害关系正是指的这些。司徒美雄为了自己身体的需要——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而娶慕容秋;慕容秋呢,则是为了出国定居甘愿下嫁,司徒美雄的前妻竹枝迫于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的原因,带了个美国青年匆匆来华,有行凶的企图。随即,又出现一个司徒美雄的儿子陈桥。想想看,这各种关系中哪一环没有利害?都有。对了,还有那个叫彼得肖的秘书。” “我看那家伙像个杀手!”小万说。 “不要急于下结论。”桑楚吹着烟嘴,“先试着推论一下,大致画个轮廓。” 小万不解地抬起头来:“咦,老师,你不是反对先入为主么?” “我是说试着画个轮廓,只要你不钻牛角尖儿就行。先单独把竹枝之死分离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单元。” “那好,”小万点头道,“我是这么看的,首先确定竹枝是他杀。她在大陆没有更深的社会关系,因此,调查的圈子就很集中了。从死者颈部的扼痕看,系出自一男子之手,而我们目前所掌握与竹枝接触过的男子只有杰克和司徒美雄。基本可以排除司徒美雄作案的可能性,这不光考虑他的体力情况,更主要的是,像他这样的亿万富翁,绝不可能亲手杀人。这样,就只剩下一个杰克。但,杰克来华之前直至竹枝死亡,始终不知道这位夫人雇用他的真正目的,您说过,杰克的证词基本可信;于是,我认为还有一个男人。” “彼、得、肖。”桑楚一字一顿地说。 “对!”万捷用力地点点头,“此人嫌疑最大。竹枝是三月二十一日飞抵长海市的,二十二、二十三两天,她到处打听司徒美雄的踪迹。但是,由于人地生疏,她没能如愿,二十四日,她随团活动,二十五日,在长海宾馆的服务台,她巧妙地通过慕容秋的名字了解到,或者说预感到,司徒美雄住在月牙湾的疗养院里。于是,她立刻赶到了这里,并与司徒美雄见了面,司徒留她吃了午饭。他们谈了些什么还无从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好说好散,这无论从竹枝夫人阴郁的性格,还是从那把匕首上都可以得到肯定。二十六日,她随团活动,二十七日,被人扼死在‘七十二洞天’的崖缝里。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桑楚点头道:“看来过程已经清楚了,请说说症结何在?” 万捷道:“关键就是二十五日的会面,那次会面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设想,竹枝说不定对司徒美雄发出了最后通牒。这就迫使司徒美雄下了决心,于二十七号那天,派他的秘书彼得肖向竹枝夫人下手了。这就是我试着画出的轮廓。” 桑楚认为小万勾勒的脉络比较清晰,于是点头道:“在没有得到更有意义的线索之前,这个推论无疑是合理的。咱们下一步要做的事,一是寻找新线索,二是设法证实你的推论,同时进行。明天,你有这么几件事要做,一,去‘七十二洞天’找有关人员了解一下,是否有一个穿米灰色中山装的高个子男人于二十七号下午进过溶洞;二,去一下五洲公司,问问竹枝夫人是否去找过司徒美雄;三,如果可能的话,叫你的人到集贸市场上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一个五十上下的女人在那里买过一把匕首,带上她的绿卡,那上边有她的照片。” “行。”小万应道,“你呢?” “我么,似乎还要找几个人聊聊。你去证实你的轮廓,我却应该在轮廓外边活动。”桑楚打了个哈欠,“现在我可困了,睡觉。” 灯熄了。不一会儿,桑楚在床上响起鼾声。小万想不通,瘦茄子似的一个老头儿,会打出这么响的鼾。 他睡不着,慕容秋的面容始终占据着他的头脑,拂之不去。他觉得自己非常没有出息。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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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桑楚有点感冒。他到疗养院的门诊去要了几粒药片儿,顺便看了看这座设备齐全、档次颇高的治疗大楼。有几个疗养员在健身房锻练,前边就是画着红箭头的急救室。 他不愿意闻空气中那种特殊的气味,便离开了这里。 他还想找司徒美雄谈谈。当年的偷渡者,现在变成了亿万富翁,历史被埋进了尘埃。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现在是平等的,谁也不必对历史负什么责任。但总是一次难得的幸会。 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捅破这层纸。 在门厅里,他又见到了小刘。听说他要见司徒美雄,小刘说:“他们出去了,是往山坡南边去的,那里有一片碑林。” “碑林?”桑楚很感兴趣,“那我可得去开开眼。不过有几件小事想跟你聊聊。” 小刘很来情绪,道:“行啊,您先告诉我,‘一根绣花针’里的凶手到底是谁?” “差劲!极其差劲!”桑楚大声说,“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学会用脑子,这就像一道方程题,自己解出来才有意思。现在你告诉我,二十五号那天,司徒先生和他那位女客,在楼上有没有吵架或者其他什么过火的言行?” 小刘立刻摇摇头,道:“这我可帮不了你的忙,客人不按铃,我们不许随便上楼。” “哦,是这样。”桑楚点点头,还不死心:“一点声音也没有?” “是,没有。但是我不敢肯定他们吵没吵架,只是说我没听见,这里的隔音设备是第一流的,清一色的进口货。” “噢,进口货。”桑楚笑谑道,“换一个话题,你能谈谈对慕容医生的看法么,完全是你个人的看法。” 小刘回答得很痛快:“整个儿一个贱货。” “很粗野。” “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小刘梗着脖子,“别看我是个服务生,但本人骨气还是有的。在班上,我可以给你半跪式服务,擦皮鞋,洗马捅。可是下了班,你就是给我擦皮鞋我还不要呢。” 桑楚拍拍对方的肩膀:“小伙子,你了不起!我真心的敬佩你。但是咱们跑题了,我问的是慕容秋,不管她是什么‘货’,你能说得具体些么?” “具体?那我可说不出什么,我从来没和她打过什么交道。” “谈谈感觉也行。” “感觉当然有。她这个人很有主意,不太受人左右,业务还不错,原先在市里第一人民医院,就因为技术上有两把刷子,才调到这儿来。过去,她事业心很强,英语水平好像也不错。但是看得出,她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人,要不然,>她就不会去参加那次选美大赛了。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叫她认识了那个大阔佬儿。两个人一拍即合,她很快就答应了这门婚事。群众都十分反感,可是我说过了,她这个人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是的,这符合她的性格。”桑楚点头道,“你是否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社会关系?” “这我可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门诊部内科的陈主任,他或许知道点儿什么。对了,别谈过于刺激的话,据我所知,陈主任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了。” “好,多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很大。”桑楚向厅门走去,随即又回过头,“我可以提示你一下,‘一根绣花针’的凶手是……” 小刘刚来了兴趣,可桑楚已经迈着四方步朝南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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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和慕容秋的谈话没有什么收获。陈桥的出现使这位小姐既羞且惊,她只是反复地说:“我刚刚办签证回来,什么也不知道,您说的那位竹枝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她是司徒美雄的前妻,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我,从来不受别人的左右。而且她不过是前妻。” “可是她死得很奇怪!”小万严厉地说。 慕容秋在初次听到这消息时,略微有些害怕,可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把护照和签证扔在床上。 “是怀疑我么?请看看上边的日期,她被杀的那天,我还没有上飞机。” “你的态度很不好,”桑楚看罢证件说,“就算你不在本市,也应该协助我们破案。况且这件事也不能说完全与你无关。这么说吧,那位竹枝夫人找到司徒美雄,就是先从你入手的。” 慕容秋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心里很烦,真对不起。” “这个我理解,”桑楚道,“莫名其妙地冒出个陈桥,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很舒服。顺便问一句,关于这个儿子,司徒先生向您讲过么?” “从没讲过,他只讲过竹枝夫人,但没有说她有过儿子。不不不,看我多胡涂,你们不是说竹枝夫人只有四十九岁么,这儿子当然不是她的。桑先生,您好像很早就知道司徒先生的情况了,是么?” 好聪明的女人! 桑楚暗自想道。但他还不想把过去的事儿马上告诉她,于是笑道:“哪里,我只不过看出他很像司徒美雄。” “可是您怎么知道他姓陈?” “天呀!这不是他亲口说的么?省艺术学院美术系讲师,陈桥。” “这么说,你们很早就站在门外了。”慕容秋的脸上有些窘迫。 “你.多心了,不是很早,而是很巧。不信你问他,”桑楚拍拍小万,“是不是刚好听见那句话?” 万捷不知怎么回答是好,声音是听见了,但说的什么他没听清。当然,桑楚的耳功是无与伦比的。但他断定,桑楚的信息从踏进司徒美雄的房间时就得到了,绝不是方才。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慕容秋自知问不出什么,便也作罢了。 桑楚又把话题引了回来:“慕容小姐,你刚才说司徒先生讲过竹枝夫人的事,能不能说一说他都讲过些什么?” 慕容秋马上摇摇头:“这我可记不清了,我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东西。” “你在撒谎,慕容小姐,这你瞒不了我。保罗·艾克曼那本关于谎言的小册子,我可以倒背如流。他是个美国人。” 这句话果真灵验,慕容秋那自负的神情马上收敛了,但仍旧没有让步:“那都是她和司徒先生的私事,在没有征得对方同意之前,我没有权利把它告诉别人。” 桑楚颔首而笑:“这句话倒是真的。” “我本来就很少说假话。” 告辞的时候,桑楚又重复了一句:“希望你能协助我们破案。” 慕容秋歪着头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那好,我的真话就是‘不愿意’。” “非常好,再会。”桑楚躬了躬身子,“希望下次谈话时你还这么真诚。”

04

此刻,他们又见面了。 春末的阳光已有些热了,坡地上一无遮拦,几十块大小不一的石碑立在这里,在阳光下泛出些灰褐色。一百多年的风雨剥蚀,已使这些碑碣显得残破和凌乱,少数石碑呈歪斜状,但字迹尚清晰。 左侧,是一碧万顷的大海,蓝绸子似地起伏着,永不知疲倦。几只白色的水鸟点缀在海天之间,十分惬意。 右侧,便是高高耸立在山顶上的玉皇阁以及那座炮台。据说,当年那四门直径二十九公分的铁炮曾使几十名入侵者化为齑粉,敌寇的舰队也受到了重创。坡下的碑林便是人们为纪念当时的壮烈事迹而竖立的,这里掩埋着一百一十六名壮士的骨骸。 桑楚的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太对味儿,望着对面的两位华人,摸着身旁的石碑,他说不清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好像有点儿。 在这些以身殉国的灵魂面前,他们莫非一点触动也没有么?假如说,那位老者的海外亡命还有点可以理解的政治背景的话,那么,这位女子呢?是否可以认为她完全是出于享乐和媚洋的心理呢? 桑楚认为,这么说并不过分。 可惜现在不是大发人生感慨的时候,他必须把问题回到手中这桩案子上。 “二位早上好啊!”他抬手打了声招呼。 很多余,那两位其实早就看见他了。司徒美雄还了一礼,慕容秋却很随意地把头扭了开去。桑楚不在乎这个。 他已经看出来了,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二人早有了默契。司徒美雄的眼圈有些发青,昨晚上自然是没有睡好。相比之下,那位女士就好得多,至少她给人的印象是精神不错的。 “桑先生,找我们有事么?”司徒美雄问道。 “啊,那当然。”桑楚走了过去,“我正有话想跟二位谈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抽支烟。” “请吧,这里不是室内。”司徒美雄彬彬有礼地说,“只不过吸烟太多对心脏很不利,这我深有体会。” “司徒先生也抽烟?” 司徒美雄笑了:“出名的瘾君子了,前几年才戒掉。好了,您想问什么?” 桑楚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问道:“慕容小姐没对您说么?” “关于陈桥么?她已经全告诉我了。是的,那是我的儿子,我们已经有三十六年没见了。” 桑楚迅速地在心里换算出几个数字:现在是九三年,三十六年前就是五七年,陈美雄正是那年送去劳改的,五九年偷渡出境,刚好是三十四年前,与记忆中的时间完全吻合。 “司徒先生,”桑楚目前还不打算说出那段历史,因为要紧的不是过去,“能否告诉我,你们父子见面了么?” 司徒美雄的脸色阴沉下来,摇头道:“还没有,他好像不想见我。但是,他不应该去威胁她。”他指着慕容秋,表情一下子冲动起来。 慕容秋急忙提醒他不要激动。又对桑楚说,“桑先生,能换个时间再谈么?他的心脏经受不住刺激。” “没关系、没关系,”司徒美雄放低了声音,“谈吧,迟早是要谈的。警方查案是很麻烦的,在美国我经常碰到这类事情,同佯的话至少说上五遍。” “哦,”桑楚颇感兴趣,“你在美国也碰到过谋杀案么?” “那倒不是。在那里,很小的事情也会惹来很大的麻烦,因为美国是个法制的国家,法律条文不计其数。咱们还是说陈桥吧。” 桑楚感到司徒美雄的心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于是藏书网请对方在坡地上坐了下来,自己也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您刚才说,三十六年来你们从没见过面,那么请问,此间有过什么其他联系么?” 司徒美雄无疑是想过这些了,马上说道:“我是五九年出国的,是去继承我叔父的一笔遗产,他是孤身一人。我去美国后,曾经给陈桥的母亲写过信,那时候陈桥还很小,一连写了两年多,一无往还。后来就没有联系过了。” 继承狗屁遗产!桑楚暗笑,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那么,这一次他是怎么知道你来长海的呢?” “这我却没想过,估计是从报纸上得到的消息,还有就是我这个姓,过去我姓陈。” “哦,明白了。”桑楚瞥了慕容秋一眼,从对方的表情上不难看出,她已经问过这些了。 但是,她不一定知道这位先生是偷渡者。 假如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桑楚假想着。他估计不会影响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普遍把政治看得很淡,再说,那是一段畸型政治的时代。当然,最重要的是,司徒先生现在是个亿万富翁。 “司徒先生打算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本来想说“眼前的尴尬”,临时更换了一个词汇。司徒美雄显然很尴尬,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夫人,却来了一个快满四十的儿子,而且对方无疑是来闹事的。 听到桑楚这么问,司徒美雄那本来就皱得很紧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半天才摇了摇头,道:“说真的,我有些为难,或者说非常为难。因为我不知道他来的真正目的。” “大不了是为了钱。”桑楚道。 司徒美雄未置可否:“要真是这样倒好了,我有得是钱,只要他开口,我是不会拒绝的。问题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哦,有意思!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司徒美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慕容秋:“他要是想弄些钱,本来可以直接来找我,可他却去纠缠慕容,慕容有什么钱?” “您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是说他想阻挠这门婚姻。” “对,他不想让慕容嫁给我。” “这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不想叫慕容继承我的遗产。” 彷佛有一道光亮从桑楚的脑海中划过,顿时使许多问题明朗化了。遗产,一个亿万富翁的遗产,多么诱人的现实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又..患有随时可能要命的心脏病,遗产分配上的一个微小变化,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这无论对谁,都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尤其是和他有直接关系的两个人,慕容秋和陈桥,不……应该是三个了。 竹枝! 一剎间,所有的问题都彷佛有了答案。他现在已经不必再怀疑什么了,竹枝的目的显然也和遗产有关。她万里迢迢赶来中国,目标还不仅仅是针对司徒美雄,或许更主要的是慕容秋。 当然,现在只能是猜测。 陈桥和竹枝,在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 桑楚觉得心脏有些堵得慌,他克制着,尽量不使表情有什么变化。然后用一种泰然的口气问那位半天没有说话的小姐。 “您看呢?” 慕容秋的嘴角一翘,笑了:“我完全相信司徒先生说的,陈桥不许我嫁给他,是想争夺更多的遗产。可是,不妨把话说明了,我绝不会退出的。你可以随便怎么想,我坦率地告诉你,我也需要钱,我要成为司徒先生名正言顺的妻子。人还是现实点儿好,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听了,我还在乎什么?但是请你记住一点:因为有了我,司徒先生会活得更长。” “精采!”桑楚叫了一声,“像慕容小姐这么坦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敝人深感钦佩。钱,当然不是什么坏东西,这年头,没有钱寸步难行。可是,小姐想过没有,那位陈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可能会做出更过火的举动。” “让他来好了,我倒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样我。”慕容秋狠狠地说。 “你估计一下,”桑楚忽然压低了声音,“他会杀人么?” 空气顿时凝住了,那二老二少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沉默。 太阳越发地热了,司徒美雄的脸颊上渐渐沁出一层汗珠,那张瘦脸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桑楚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彷佛想看透对方的心思。 突然,司徒美雄扬起了一只手,大声叫了出来:“不!他不会。” 然而,桑楚得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他会,他说不定已经做了。 竹枝之死!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那位亿万富翁突然挺直了身子,而部出现了极痛苦的表情,牙关死死地咬紧了。心脏病! 慕容秋一把抱住了他,迅速地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眨眼便出现了一只精致的药盒。 第六章 冷血保镖 只要主人下令,他会去杀任何人——106号房间——二十七号,彼得肖去过溶洞——桑楚说:“这出戏才演到一半。”——谁是最终的受益者

01

陈主任直起身子的时候,司徒美雄已经基本缓解了。他将听诊器揣回口袋,把慕容秋拉到走廊上,用一种专业性很强的口吻说:“T波还是不太正常,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哦,不,事情不大,他只不过因为一点小事突然激动了起来。” 桑楚暗想:“小事?这可不是小事。” 他望着安放在卧床旁边的那台小型心电图监视器,分析着由一条绿色曲线显示出来的心动状况,这个他懂。T波不正常,增宽畸型的QRS波型不断出现,情况不妙。 看来这老爷子早就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之事了,不然的话,,他不会那么自然地谈到遗产分配问题。 想到这里,他偷偷地望了一眼站在床前的彼得肖。 这个秘书显然是司徒美雄的心腹,忠实地立在床前,手里 攥着个记事簿,随时准备记录老板的话。 不过,老爷子大概不会急着谈这些,因为危险期已经过去了。方才陈主任给他服用了一颗绿色的小药片,那种药是嵌在一片薄薄的金属板里的,桑楚知道那是一种西德进口的救心药,价格十分昂贵,好像每一片价值三十多美元。这是一个为有钱人服务的疗养院,卧室内均装有心电图监视器。 室内很静,他竖着耳朵倾听着走廊上的声音,但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听不分明。 他一眼就看出,那位曾经追求过慕容秋的陈主任是个非常忠厚的人,并没有因为慕容秋拒绝了他而忘记职责,特别是在给司徒美雄实行抢救的时候,他仅仅是一个医生。能做到这一点其实是相当难的,道理很简单,司徒美雄得到了慕容秋,而他却是个失败者。 陈主任很年轻,也很精神,站在那里是个标准的中国知识分子形象。他追求慕容秋其实是很有条件的。可是,却遭到了拒绝。 女人的心真是难以琢磨。 “给我喝口水。”躺在床上的司徒美雄忽然说话了,声音很无力。 慕容秋急忙跑进来,很内行地将他的上身扶成半卧状。这时,陈主任已经端来一杯温开水。不料,彼得肖突然抬起一只手,挡住了陈主任,这姿势透着明显的不信任。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杯水,象征性地朝杯里看了一眼,这才递给慕容秋。 的确是个保镖。 陈主任当然明白他的用意,脸上虽然未曾流露什么,但在收拾器械箱的时候,桑楚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注意观察,有情况随时可以叫我。”他朝慕容秋吩咐了一句,便快步地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小楼,他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等一等,陈主任,我想跟您谈谈。” 回头看时,原来是那个一直守在司徒房间的小老头儿。此刻正在用一种十分有趣的目光望着他。 听慕容秋讲,这个小老头是个警官。 桑楚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说:“咱们谈谈好么?” “那当然,”陈主任点头道,“只是不能太长,我还要去巡诊。” “是的,咱们边走边谈。” 两个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走去。 “怎么称呼您?”陈主任问。 “哦,我姓桑,桑树的桑。”桑楚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陈主任,恕我冒昧,也许不该问,听说,您跟那位慕容小姐……” 陈主任淡淡一笑:“这不算什么,众所周知,我追求过她。可是,她对我没那意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陈主任想了想,道:“大概是四年前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拒绝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同事。” “您认为慕容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我问得直率了些。” 陈主任道:“首先,我认为她是个好医生,人很聪明,业务基础也很扎实,她不太钻研,否则的话,技术水平还要好。” “其次呢?” “其次,她是个心很大的人,这也正是她不太钻研的原因。据我所知,她很早就想出国了。让我想想,对,三年前。三年前我们派人去美国进口一批二手器械,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回来以后,她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媚洋?” “是的,的确是这样。我在美国学习过两年,的确知道,那是个很具有诱惑力的国家,无论是经济发达的程度还是物质生活的丰富,都是咱们大陆很难想象的。” “可您却回来了。” “人各有志。”陈主任毫无标榜之意,又把话题回到慕容秋身上,“记得我同她谈过,除了肯定美国的发达外,还专门强调了一些该国的社会问题,譬如吸毒、淫乱、暴力和对有色人种的歧视等等,但是很遗憾,没有什么效果。” 桑楚点头道:“是的,她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很有主意。” “这正是我想对您说的第三点,她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有主见,而是太有主见了。记得那次藏书网选美大赛前,许多人都动员她去报名,可她没有,因为她这个人虽然思想很现代,行为上却还是很传统的,她不愿意身着泳装在台上亮相。可是,她竟在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 “报名了。” “是的。报名后,又在模特儿队参加了两个多月的专门训练,结果一举夺魁。我估计,她之所以改变主意,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夺个冠军,而是……” “出国。” “完全正确!” 两个人都沉默了。 桑楚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最后道:“陈主任,谢谢您的帮助,您不是还要去巡诊么,咱们另找时间再谈。” 陈主任没有立刻告辞,却提出了一个问题:“桑先生,听说出事了?” “是的,一位来自美国的华裔女士被谋杀了,那个人是司徒先生的前妻。” “你们怀疑慕容么?要是这么想你们就错了,她绝不可能是凶手。” 桑楚笑了起来:“您真是个好人,陈主任,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干那种蠢事。” “也就是说,您仅仅是出于感觉,对么?” “对,感觉有时是很准的。” “我跟您一样。”桑楚的感觉派理论又有了一个同盟军,“您说得对,她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命案发生的时候,她去办签证,还没有回到本市。况且,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看,凶手是个男人。” “这就对了。”陈主任点了点头,便告辞而去。 “等一等,”桑楚又叫住了他,“您凭感觉说,那个叫彼得肖的秘书怎么样?” “一条走狗。”陈主任终于说了一句粗话,“主人如果下令他会去咬任何一个人。包括您。” “谢谢您的提醒。”

02

“喂,说你呢!”招待所门房那个酒糟鼻看门人指着桑楚大声叫起来。如此不把他当回事的家伙应该刁难他一下,“你怎么直眉瞪眼朝里闯啊?识字不识?” 桑楚赶忙抱歉地一笑:“识几个,不多!” “念念这个牌子。” “‘来客登记’。好好,我马上登记,马上登记。” “慢,先把证件拿出来看看。” 桑楚递上证件。看门人一瞧,顿时傻眼了。各种各样的证件他见多了,面前这位不起眼的小老头,按照级别应该享受地师级待遇。立刻,那只酒糟鼻子越发红了。 “您不应该到这儿来。”对方递还证件,往坡上一指,“那幢小红楼,看见没有,不远,您应该住那儿去。这儿是给一般人住的。” 桑楚暗想:我住的比这儿还糟糕。今天早上小万临走时从床底下拖出至少三双臭胶鞋,两条裤衩和半碗馊面条。 但他嘴上却说:“那就对了,我找的就是一般人,他叫陈桥。” “陈桥……”对方想了想,“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留长头发的,个头儿挺大,一脸的旧社会……” “没错儿,就是他。” “那您别进去了,他一早就出去了。”酒糟鼻看了看天,“您不如在这儿等会儿,他中午怎么也得回来吃饭吧?” “我可没工夫等。”桑楚把证件收回口袋,“您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么?” “说不准,”对方摇摇头,“这家伙神神鬼鬼的看不透,昨天晚上大半夜的翻墙进来,叫我给逮住了。我们这儿的围墙连狗都拦不住。” “那可不妙。”桑楚退了出来,又回过头,“能告诉我他住在几号房间么?” “106,一楼六号。” 桑楚记住了这个数字: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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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对万捷的效率表示赞许,这又一次印证了自己的预感:不耻下问加上脚踏实地。 这小子有戏! 万捷汇报得很详细,没有漏掉任何线索,包括感觉。他知道,桑楚对感觉非常重视。 “也就是说,二十七号下午他果然去过溶洞?” “对,我相信那个小关没看错。”万捷肯定地点点头,“是否应该请他来辨认一下?” “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还用不着。” “为什么?”万捷不解。 桑楚眨动着一对生动的小眼睛,说:“因为我觉得这出戏才演到一半儿,竹枝的死,顶多是个序幕。不宜打草惊蛇。” “序幕?” “对,序幕。”桑楚非常有把握地说,“作案的目的只有到达它的终点,这场戏才算完。而现在,无论对谁来说,目的还都没有真正达到。” “老师所说的目的究竟是指什么?” “遗产,司徒美雄的遗产!” 万捷似有所悟。 “不妨这么设想,”桑楚99lib?道:“司徒美雄一旦死亡,将会有如下几个人受益:竹枝、陈桥、慕容秋,当然,现在她还没有这个资格,法律上尚未承认他们的婚姻关系。不过,我敢保证,她很快就会嫁给他。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彼得肖。” “他?” “是的,我今天下午和他有过一次接触,得知他已经跟了司徒美雄十六年,这么长的时间,要是你,会让他空手而去么?” “嗯,有道理。”万捷表示赞同,“说不定司徒美雄向他许过什么愿。” “说不定还有文字凭据。”说到这里,桑楚在桌上捶了一拳,“现在最不好解释的就是竹枝。” 万捷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从法律上,”桑楚认真地说,“她和司徒美雄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也就是说,遗嘱里不再有她一份儿。可是,她却万里迢迢而来,并与司徒美雄进行了秘密交谈,最后,导致了杀身之祸。对了,另外两件事你了解了么?” 万捷点头道:“了解了,我的人去了五洲公司和集贸市场,了解到如下情况:三月二十二、二十三两天,竹枝先后两次找到五洲公司,打听司徒美雄的下落。接待她的人均予与拒绝,不肯透露司徒美雄的去处。” “等等!”桑楚打断了他的话,“照此说来,司徒美雄很早就知道竹枝要来了。” “肯定是这样。” “嗯,你接着说。” 万捷继续道:“由于她无法知道司徒美雄的下落,才于二十四日随团旅游。但,二十五日她突然想起应该从慕容秋身上想办法,便去长海宾馆的服务台打听,结果,她如愿了。” “原来如此!”桑楚眼中放出光来,“有意思,很有意思!” “关于那把刀,也有下落了。”万捷转到第二件事上,“那是从集贸市场上一个河南小贩手中购买的。对方说买这种匕首的人从来没有过老太太,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提供的相貌和衣着也和死者一致。可以肯定,那就是竹枝。” “时间?” “时间是三月二十六日的晚上。” 桑楚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是在她见过司徒美雄之后。” “ 5bf9." >对。” 桑楚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最后他站住了:“也就是说,她是从那次谈话以后才产生的杀人企图。” “是的。”万捷道,“那次谈话是问题的关键。” 桑楚耸了耸肩:“可是,被杀的却是她。” 万捷站起身来:“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彼得肖。而幕后的指使者则是司徒美雄。” “符合逻辑。”桑楚道,“正应了那句老话,先下手为强。” “不过,这里有个疑问。”万捷的思路并没有就此停顿,“竹枝既然不可能继承遗产,她又何必跑来中国送死呢?” 桑楚笑了:“小伙计,你可能问到了一个更隐秘的问题,比遗产还重要。” 万捷感到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老师,您认为……” “我也不知道,小伙计。桑楚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热爱这一行,它的魅力就在这里。” “但是,司徒美雄指使彼得肖杀人,这点能肯定么?” “不知道,我现在只能说,可能性是存在的。一次针锋相对的谈话之后,双方都可能大动杀心。好了,现在咱们该去吃>藏书网饭了。” “那么,您所说的那个目的呢?” “什么目的?” “您方才说,无论对谁,目的都还没有达到终点?” “是呀,你想想看。慕容秋的目的是尽可能早地嫁给司徒美雄,这样既可能出国,又可能尽享荣华富贵;陈桥呢,一定会拚命阻挠他们成婚,以便继承更多的遗产;彼得肖更深不可测,暂时还无法预料;你说,这场戏唱完了么?” “我懂了。”万捷佩服桑楚的大脑,那简直是一个信息库。 “快走吧,我已经饿坏了。”桑楚推了他一把。 “还会死人么?”他最后问道。 “你说呢?”桑楚反问。 万捷十分肯定地说:“悬,司徒美雄最悬。” “放心吧,有咱们在,他死不了!” “其实,他什么时候死,陈桥和慕容秋都是受益者。”万捷拉开房门。 桑楚走出门外:“那可不一样,司徒美雄可以立个遗嘱,把所有的资产都划到慕容秋的名下。只是眼下这种可能性还不大,我看出,那位亿万富翁还是爱这个儿子的,忘了告诉你,他今天早上犯了一次心脏病。” “结果怎么样?” “一场虚惊,有惊无险。” “他要是死了,慕容秋就没戏了。”万捷笑了。 好舒服的夜晚,好蓝的天,天上挂着一弯好细好细的月牙儿。 第七章 月光下…… 她只得到一美元——陈桥警告彼得肖:我知道一个秘密bbr>——沙滩上的脚印消失了——不速之客古大江——他是一个魔鬼——一块钱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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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的灯光是柔和的,很静,柔曼的舞曲在回旋。有几对老年舞伴在迈着慢四步。真是个老年人的世界,连酒都是低度的。 彼得肖透过褐色的玻璃窗,望着月牙湾的一角,月光下,那片沙滩显得特别白。 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了,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在酒喝完的时候,他会无声地朝服务台招招手,示意再来一杯。 “买单吗?” 当他喝到第七杯的时候,服务小姐终于忍不住发问了。院部有规定:凡本院疗养人员,喝酒一律不能超过三杯。正因为她看出对方不是疗养人员,才没有太加限制。然而,七杯的确有些过量了。 彼得肖望着桌上那支绢制的百合花,半天才摇了摇手指头:“不,再来一杯。” 小姐犹豫了一下,转身欲去。 这时身旁有人说话:“两杯。” 她看见一张生满连鬓胡子的脸。 那人没有看她,而是望着雅座里那个人,然后便在那人的对面坐下了。 好可怕!这是服务小姐对连鬓胡的第一印象。尤其是那对阴郁的眼睛,彷佛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仇恨。 换了一支曲子:《圣母颂》。 陈桥的手指在台面上敲着缓慢的节拍,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彼得肖的脸上。他不说话,很难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酒来了,两个人面前各放了一杯。 “我买单。”陈桥低声说道,“能否再换一支曲子,查尔斯的《黑色的星期天》。” 小姐很为难:“先生,我没听说过这支曲子。” 陈桥的脸上掠过一个浅笑:“真遗憾,那可是一支了不起的曲子,据说听过那支曲子的人,有不少都在一周内自杀了。” 小姐吓了一抖,快步离去了,她怀疑这个人有神经病。 彼得肖却说话了:“那支曲子我听过,不过,在西方它叫《黑色的祈祷》。” “你怎么没自杀?”陈桥冷笑。 彼得肖转动着桌上的酒杯,不动声色地说:“哪儿的话,那支曲子很优美,不亚于《圣母颂》。” “冷血杂种!” 他听见陈桥咬着牙说出四个字。 彼得肖仍旧不动声色,语气却是冷冰冰的:“陈先生,至今还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在我们的老家河北,谁的嘴痒,老人就会叫他到粪缸边儿上磨磨去。我看,你也应该磨磨了。” “你的老家在河北?” “是的。” “那你为什么变成了一只半土不洋的美国狗,连名字都他妈这么恶心。” “这都是令尊大人给我取的,我的原名叫肖亚东。” “他比你还不如,连姓都不要了。” “那我不知道,因为我从受雇于他那天,就只知道他姓司徒。”彼得肖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动怒的意思,“倒是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不姓司徒呢?司徒桥,这名字多好!” “好你妈的X!”陈桥凑近彼得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 彼得肖忠实地听完这句话,脸上出现了一个短促的笑意,然后举起酒杯,缓缓地将半杯酒灌进了陈桥的脖颈里。 与此同时,陈桥的手闪电般地向对方的脸上打去。 遗憾的是,彼得肖仅仅仄了一下身子,就躲过了这一击,眨眼间,左手的两指已经掐住了陈桥的脖子,把他“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无声且迅疾,没有惊动任何人。 陈桥正了正衣领,伸手端起那只酒杯,一口(左手右周)了下去。 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他输了。 “听着,你这条土狗,我完全可以凭着我和那个老东西的关系,叫他解雇你!” “你当然可以试试。”彼得肖耸了耸肩。 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位置相当自信。 “陈先生,你还不了解美国。父子关系在那里仅仅是一种血缘上的关系,上帝也改变不了。但它说明不了其他,尤其是在金钱的支配上。” “我是他理所当然的遗产继承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可是请你记住,他现在还活着,他有足够的时间立下一个对你十分不利的遗嘱。记得有一位夫人,把自己所有的遗产全部留给了她那只叫做亨利的爱犬,给她女儿的遗产却只有一美元。” “你就是那只亨利!”陈桥道。 “那你就是那个女儿。”彼得肖道。 天知道这个回合谁占了上风。 陈桥的脸色有些泛青,彼得肖知道自己点中了他的要害,诅咒是虚的,只有金钱才是问题的实质。 “陈先生,”他说道,“对于你的出现,司徒先生很感为难。他不是那种不懂感情的人,看得出,他很爱你。可是,你却没有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所以,他又很生气。” “什么是我该做的事?” “不要干涉他的选择,还用说得更清楚么?” “你指的是那个婊子?” “随你怎么说,他毕竟要娶她,这就是事实。” “那好吧,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也请你转告他,我绝不会让他们成了好事。” “你很愚蠢,陈先生。我不得不这么说,你的确很愚蠢!”彼得肖显得无比真诚,“闹不好,你真的要变成那个只继承了一美元的女儿了。” 陈桥面如死灰。 第三个回合,彼得肖又赢了。 好久,他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喷射出残忍的光:“告诉他,他要是真敢这么做的话,等着他的将是非常悲惨的命运。” “能够再说清楚些么?” “当然可以,”陈桥狞笑一声,“我知道他一个秘密。相信你也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三月二十七号,下午。” “你……”彼得肖的矜持顿时不见了,眉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陈桥抓住机会,进一步说:“在一个溶洞里,竹枝夫人被人掐死了。就像你方才掐我一样。” “讹诈!”彼得肖铁青着脸说。 第四个回合,他输了。 “小姐,买单!” 陈桥付了自己的酒帐,又朝彼得肖笑了笑,便十分自在地朝门口走去了。 “站住!” 一声低喝使陈桥停住了脚步。 他慢慢地转回身来,看到了月光下站着的那个人。 “你要干什么?”他知道对方是个警探,年纪不大,却生着一张挺老诚的脸。 万捷走了上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艺术家,最后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幅叫做《无为》的重彩画的作者。那幅画我看过,至今不明白作者表现的主题。” “对,那是我的作品,主题就是无为,是对道家思想的一种阐释。可是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陈桥的神情十分警惕。 “找你谈谈。” “谈什么?” 小万仰头望着天上的弯月:“就谈谈无为吧。” 陈桥仍旧十分不信任地盯着他。 小万朝月牙湾方向努努嘴:“走走好么?”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向海边走去。 沙滩在月光下泛着奇特的光亮,潮水不屈不挠地涌来又退去,沙粒间嵌着些残破或完整的贝壳。那东西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些有生命的东西,有趣的是,有生命的时候它的价值很低,死去后却有过一度辉煌,曾作为货币为人们所珍视。直到青铜器时代,它才结束了一段历史。但它的影子依然无法抹去,直至今日,凡和金钱与交易有关的文字,还都沿用着这个贝字,如:贪、贩、贵、贿、赐、腰等。 而这一切,都是人类强加在它的身上的。 人类在创造着辉煌的同时,也造就了它的副产品:贪欲、罪恶,或者谋杀。 “喂,画家,”万捷停住了步子,“‘无为’到底是指什么?” 陈桥用足跟在沙滩上跺出一个坑:“无为是一种境界,精神和肉体统一的境界,不仅是对人生的一种解释,还是一种很难为常人所完成的行为规范。再往深处生想,就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了。” “你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境?” “就像坐禅,清静而无为。” “画完了呢?” “当然希望成功,希望吹捧,希望有人出高价把它买走。” “天呀!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不矛盾,功名利禄谁都喜欢,我也不能例外,举例而言,我的画如果没人买,我连个画展都办不起,我的价值又如何体现?” “对对对,谁也不能脱俗,尤其是在商品社会。” 陈桥挥了下手:“到此为止吧!请说,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对了,顺便问一句,那位姓桑的怎么没见到?” “噢,他去找另一个人了。你对他有什么感觉?”万捷很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陈桥眨眨眼:“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万捷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汇进潮水的喧响,好像整个大海都在笑,老奸巨猾,既生动又贴切。 朝前走了几步,万捷忽然回过头来:“听着,陈桥,我正是奉了那位老奸巨猾的家伙之命来找你谈谈。他,或许比你感觉到的更狡猾,什么事也瞒不了他。”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可隐瞒。他在,我也是这句话。” “不一定吧?”万捷望着他的眼睛,“比如说,你来长海的目的。” “关于这一点,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不许老家伙娶那个婊子!” 万捷点头道:“是的,关于这一点,你从来就没隐瞒过。我指的不是这个。” 这是在吃晚饭时他和桑楚得出的共同结论,陈桥不简单。一般的来说,当一个人要做一件事的时候,绝不会只考虑一种可能。譬如他要阻挠司徒美雄的婚姻,难道就没想过遭到失败么?一旦激恼了那个腰缠万贯的老子,又会是什么结果呢?陈桥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忽略这一点,他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么,他口口声声宣称要破坏那门婚事,就给人一种虚张声势之感。这样的虚张声势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他不想暴露的计划。 “应该刺激他一下。”桑楚果断地说。 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可惜没听到他和那个保镖的对话。不过,从表情上看,陈桥好像占了上风。 此刻,陈桥被他的话激了一下,显然有所反应,但却是让人失望的反应:他很气恼。 很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万捷真不知桑楚会从对方的表情中捉住什么,反正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惜桑楚不在。 很自然的气恼,流露出的是其内心的真实,也就是说:他没有什么其他目的。 “听着,”陈桥指着小万的鼻子说,“你现在没有资格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我怎么了?有什么把柄被你们拿住了么?真有的话,你们就把我逮起来。” “对不起,如果我有什么不妥当的语言,还请你原谅。”他由衷地表示歉意。当警察真难,尤其是碰上懂行的人。 忽然间,他脑子里火花一闪:他莫非研究过刑事侦察学? 在案情侦破过程中,除了取证以外,大量的工作是找各种人谈话。只要对方不是涉嫌者或尚未拿到证据,谈话都应该是平等的。有趣的是,大多数人在刑警面前都表现出一种天然的容忍,敢于或能够提出质询的只有两种人:蛮横无理的粗汉和深谙此道的内行。 从陈桥的文化水平上看,他无疑属于后一种。 这回热闹了,他懂行。 怎么办? 万捷忽然瞇起双眼,凑近陈桥的脸,柔中带刚地说:“听着,陈桥,你的话不准确。从各种关系上讲,你绝不是清白无辜的局外人。司徒美雄是你的父亲,他的前妻被人谋杀了,我们在调查此案时,必然要了解所有与司徒美雄有关的人,其中就包括你。且不说你是有目的而来,就算是无意中碰到,我们也有权利向你调查,你也有义务向我们提供所知道的一切。更何况,你确曾威胁过那位打算嫁给你父亲的慕容秋,这难道不是事实么?假如说,我问话的方式有什么不妥,恳请你原谅。而且希望你回想一下自己的态度。怎么样,你既然很懂行,就请指出我这番话中有何不妥之处?” 陈桥无言以答了。 他显然找不出小万话中的毛病,句句在理,无懈可击。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能回答你的还是那句话,除了阻挠我父亲另娶新欢,我没有其他目的。” “想过遗产么?”小万敲进一根楔子。 “自然想过,有罪么?”陈桥歪着头问。 “没罪,很合理。我要是有一位腰缠万贯的老爹,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小万表示理解,“再问一句,你是几号到达长海的?” “二十四号,”陈桥回答得很干脆,“我想你们肯定查过住宿登记了。” “说实话,还没有查过。你既然不想隐瞒什么,我看就不必落实了。我说画家,你想过没有,这个日子对你很不利。” 陈桥点点头:“我知道,你指的是竹枝之死。” “对。” 陈桥轻松地耸耸肩头:“说不定竹枝真是我杀的,天知?99lib?道。” “陈桥!”小万厉喝一声,“我在和你谈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这人从来不懂得严肃,我是个不拘小节、玩世不恭、追名逐利、干涉他人婚姻自由的混蛋,而且十分可能是个杀人犯。”陈桥大笑着扬起了双手。 万捷看着他的表演,一时间产生出某种穷途末路之感。看来,要想从这个混蛋身上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是不大可能了。 桑楚的“刺激战术”宣告失败。 “回头看看,陈桥。”他朝方才走过的地方扬了扬下巴,“沙滩上的脚印消失了。” 听了万捷这句不知所指的话,陈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动了。 慕容秋离开小楼,沿着石径向宿舍楼走去。她抬头看看天上那弯月牙儿。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到美国以后,还有这么好的月亮么? 于是乎,一股酸酸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她停住步子,傻愣愣地向着夜空望了好久。夜晚有些凉意。 “护照有了,签证有了,钱似乎也有了。”这是那个叫桑楚的老头说的。侦探的语言永远那么准确:似乎。也就是说,钱还没有到手。 他在暗示着什么,聪明人一听就明白。 她今天一直和司徒美雄在一起,桑楚是晚饭后来的,可是他一进门就说:“房间里还来过一个人。” 她真不知他是看出来的,还是闻出来的。 “此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八十公斤,略微有些胖,不不不,我指的不是那位秘书,他午饭后就没有来过这个房间。” 她和司徒美雄当时全愣住了。 桑楚微笑着指着地上的澳大利亚地毯说:“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用了整整一年的功夫专门研究码踪学,别看这几只脚印很浅,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叫古大江。” “天呀,怎么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慕容秋永远也忘不了桑楚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特别的做作,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慕容秋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快步地走了下去。月光下的石径投下些斑驳的树影。 古大江一个无法摆脱的魔鬼。 当时她就是这样回答桑楚的:“魔鬼!他是个魔鬼!” 桑楚摇头叹气地坐进沙发里。不知他晚上吃了些什么,好像是大蒜。 “说说看,这个姓古的是什么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他是魔鬼!” 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蒜味儿。 她向司徒美雄要过那张淡蓝色的信笺,递给桑楚道:“你自己看吧,这就是他写的!” 桑楚认真地看罢那些字,随手扔在床头,道:“好像是一封恐吓信。” “本来就是恐吓信。”她双唇气得发抖。 桑楚敲着大理石台面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收拾一下这小子。” 司徒美雄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我们知道他这是讹诈。在美国,诸如此类的讹诈多如牛毛,只要是无关大局的事,我们大多是私了。” “如何私了?” “当然是给他些钱,打发走完事。” 桑楚笑了:“不,司徒先生,从这封信上我看得出,几个钱是打发不走这个人的。你看,让我说对了吧。” 小老头得意地笑起来。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大叫道:“这样的人才该下地狱!你们公安局都是干嘛吃的,让这样的流氓、无赖逍遥法外。” “别激动,慕容小姐,请你坐下来好吗?对,现在你可以慢慢地告诉我了,这个古大江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不关司徒先生的事,全是我,是我惹来的。”她用力绞着胸前的丝巾,“古大江是长海市文工团的小号手,技巧很拙劣,平时除了拈花惹草就是胡作非为,听说还参与过抢劫。我过去只是听说过此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后来我到市模特儿队去参加训练,才头一次见到他。” “从此他就开始纠缠你?”桑楚何。 “那倒没有,当时他只是愿意和我聊聊天,偶尔跳两次舞,没有什么更多的往来。事情出在选美大赛以后;准确地说,出在我答应嫁给司徒先生以后。从那时开始,他就不断地纠缠我了,好像我是他什么人似的。” “哦!”桑楚笑了出来,“看起来司徒先生犯了一个无法饶恕的错误,你把我们的‘市花’摘走了。” 司徒美雄有些窘迫。 “我愿意,谁也无权干涉我的自由。”慕容秋气红了脸,“我又不是谁的私产。” “可是。司徒先生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他伤害了长海市不少男子汉的自尊心。”桑楚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据我所知,还有一个和古大江差不多的小伙子也有同样的心理。” “那我不管。”慕容秋翻了翻眼,“别人?怎么想我无法左右,但是像古大江这么不要脸的人却真少见。这一类威胁恐吓的信我已经收到好几封了,他还用摩托追过我,砸过我的玻璃。不知桑先生注意过没有,我宿舍的玻璃窗有三块是被砸碎的。” 桑楚表示理解:“是的,我看到了。现在他又写了这封恐吓信,不过,这一次是对着司徒先生来的。” “所以我不同意私了。”她看了司徒美雄一眼,“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可是我现在已经说出来了,桑先生大概不会袖手旁观吧?” “老天爷,你还嫌我们的事不够麻烦吗?” 他用无奈的目光望着慕容秋,表情不再做作了,看来他真有些挠头。 “桑先生,请您帮帮忙。钱么,我会使您满意的。”司徒美雄望着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桑楚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万?”慕容秋瞪大了眼睛。 “不,我没有那么大胃口。”桑楚笑道,“一块,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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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突然笑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笑纹马上消失了。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晃着那根手指头。 桑楚,一个诡秘异常的老家伙。 和那些身手矫健、表情严肃的刑警比较起来,他是另一种类型,有点像福尔摩斯,不……更像波洛——克里斯蒂笔下的那个老侦探。 他只要一块钱? 石径就要走到尽头了,前头是一座由太湖石堆起来的假山,环以葱茏的灌木,有一股人工制造的泉水从石缝间飞泻而下,下面的水池中养了几条脑满肠肥的大红鲤。 刚刚绕过假山,她就看见了那辆紫红色的雅马哈。黑暗中,一个红色的烟头抛出一道弧线,同时响起了那个叫她心惊肉跳的声音。 “你好啊,大美人儿,让我等了足足有两个钟头,你不觉得心疼么?” 古大江! 慕容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没有退第二步,她的性格使她站住了。 “滚耳!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不要叫好不好?这么晚了,别吵醒人家的好觉。”古大江向她逼近过来,高挺的鼻梁和宽宽的额头在月光下像是牙雕的工艺品,只有那对眼睛,色迷迷地瞇成了一条缝,“决定了么?真的要嫁给那头挺不起家伙的老公驴?” 他的声音也不小,彷佛在向全世界宣布什么桃色新闻。 慕容秋被他这下流的语言气得发抖,脸色苍白,气喘嘘嘘:“你这个流氓!流氓!” 古大江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我的话说的是‘那个’了一点儿,但句句是真理。一个女人的需要是很强烈的,那头老公驴满足不了你的要求,钱不是万能的,至少在这方面一点儿用也没有。你光想出国,可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说这话时,他彷佛听到附近有窗子的响动,中国人的窥秘欲望是很强烈的,他越发起劲儿:“别那么傻,人的青春只有一次,就算你眨眼之间变成了美国人,变成了一个富婆,那又怎么样?等你人老珠黄的时候再后悔就晚啦!” “是的。”慕容秋厉声道,“也许我是付出了高价,说不定我真的会后悔,可是,我绝不会嫁给你这样的流氓。” 古大江叹了口气,一脸的无赖相慢慢收敛了,最后竟变得无比可怜:“求求你,慕容,别嫁给他,别出国好么?我不能没有你。我是真心爱你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自从见了你,我就再也没同其他女人来往过。和你相比,那些女人全是狗屎!” 慕容秋冷笑一声:“在你眼里,女人都是玩物。” “请你别这么说,我过去是做过一些荒唐事,可是对你,我是真心的。” “少说好听的,我根本不信这些。咱们俩都实际些吧。你没有钱,更没有办法把我搞出国。可他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她随即把语气放委婉些,“别纠缠我了,好么?我的选择证明,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其实是个很俗很俗的女人。” “你不俗。”古大江突然抓住了慕容秋的双肩,“敢说自己俗的女人才不俗,倒是那些故作高雅的娘们儿才是真正的俗人。慕容,你……” “放开我!”慕容秋没有挣扎,语气却是有力的,“你最好放开我。你那封用左手写的恐吓信,已经被我交给警察了。” “你……” “别害怕,你如果不再纠缠我,就什么事也没有,说不定司徒先生还能给你一笔钱。否则的话……” “谁要那个老狗的钱!”古大江突然咆哮起来,紧接着便死死地搂住慕容秋,发了疯似地狂吻起来,手伸向她那毛衣的下摆……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脖领被抓住了,领扣卡住了喉结,他不由得松开了双手,脸被憋得通红。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人,面门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 咣地一声撞在了摩托车上,随即跌倒在地。 “一块钱的效果!” 他听见一个沙哑而戏谑的声音。 第八章 超常的判断 欺骗异性的老手——桑趁的推理游戏——真像有特异功能——异峰突起,桑楚发表了一个傻瓜都应该懂得的道理——“伙计,你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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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大江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挣扎着扶好摩托。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个小老头儿,更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漂亮的一拳。 “你他妈是谁?”他咬着牙问。 桑楚走上前去,认真地望着他的脸,突然闪电般地给了他个嘴巴:“我他妈就是她说的那个警察。怎么样,刚才那一拳是因为你对一个女人非礼,现在这一掌是由于你对一个老人不礼貌。还骂么?” “不骂了。”古大江像所有的无赖一样,很快就改了口。 桑楚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他妈的。” 慕容秋咕地一声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老侦探比波洛还有意思。 桑楚没有搭理她,始终望着古大江的脸。他觉得方才那一拳掌握得很有分寸,恰到好处。否则的话,打断这根鼻梁骨倒是一件憾事。这么漂亮的鼻子他还很少见过。 与他的判断十分吻合,古大江一米七五左右,体微胖,八十公斤上下,是一个标准的玩弄人生的角色,皮肤很好,营养充足,就是耳朵有点招风。 这种人欺骗女孩子绝对是老手。 他穿了一身西式猎装,裤子两侧各钉了一排钢扣,确有几分威风。即便是挨了打,还仍旧像电影中西部牛仔那样歪着身子,明显的不服气模样。 两个人对峙良久,古大江先说话了:“这么说你一直盯着我们?” 桑楚龇牙一笑:“不错,我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她所形容的那种流氓,结果我发现你比她说的还坏,一个地道的流氓。” 古大江下意识地看了慕容秋一眼:“她太美了,我、我控制不住。” 慕容秋竟有些感动的模样,小声说道:“你确实有点儿过分了。” 桑楚无奈地叫了起来:“他妈的,这么说我反倒打错了。” 慕容秋立刻不作声了。 桑楚耸耸肩:“做人真难呀!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个警察,有些习惯性动作是不好改的。再见到诸如此类的事情,仍然免不了出手。” 古大江仍然有点不甘心:“我直到现在还认为她过去是对我有好感的,没想到女人的心说变就变,她真的对那个阔佬儿有感情么?” 慕容秋立刻板起了脸:“住嘴!关于这一点我没必要对你作什么解释,该说的话我都对桑先生说了。” 桑楚叹道:“说真的,我现在又有点儿同情他了。见鬼,慕容小姐,容我说句公道话,麻烦都是你自找的。” 慕容秋语塞了。 “好了,”桑楚拍拍摩托车的后座,“这类狗屁事我绝不再管了,慕容小姐若不想再被纠缠,最后的办法就是赶快出国,否则的话,古大江不来,张大江李大江也要来,我总不能见一个打一个吧?我又不是你的私人保镖。” 说完这话,他拂袖而去。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晚上睡觉别忘了关好房门。” 慕容秋快步追了上来:“桑先生,咱们一块儿走。” 古大江愤愤地踹响了摩托车的引擎。 桑楚刚躺下不久,万捷也回来了。 望着他那灰头绿脸的鬼样子,桑楚就知道他一定碰了一鼻子灰。 “怎么,撞南墙啦?” “那家伙不好对付。” “哪家伙?陈桥还是彼得肖?” “当然是陈桥,你不是说刺激他一下么?他不怕刺激。” 小万把外衣脱下来扔在床上,又端起桌上的冷水杯喝了一气,道:“对咱们办案这一套,他别提多懂了。我甚至怀疑他研究过刑事侦察学。” “点水不漏?” “没错儿。” “可是他已经漏了,‘内行’本身就是马脚。” “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但是这有用么?只能给我们制造障碍。” “那可不一定。”桑楚坐起身来,又去口袋里摸烟,烟盒儿是空的,这才想起一件事,“喂,我要的烟买了没有?” 万捷哎哟了一声:“糟糕,我给忘了。我本以为他们会在酒吧里多谈一会儿呢,可是刚一进门儿这两个人就分手了。” “你没把老头子的事儿放在心上。” “算了,一夜不抽也死不了人。再说,酒吧里的烟太宰人。” “那就睡觉吧,”桑楚重又躺了下去,“没有烟我无法谈话。” 万捷没办法,也只好脱衣钻进了被窝儿。 熄了灯。 “喂,伙计。”桑楚翻了个身,“你猜我今天碰见一个什么人?” 万捷嗯了一声:“什么人?” “跟你一样,慕容秋的追求者。” “你别提我好不好?你不是要去找司徒美雄聊聊么?” “聊了,我意外地得到一封恐吓信。” “咦,有意思,谁写的?” “就是跟你一样的那个追求者,叫古大江。” “我再说一遍,你别提我。” “好好好,”桑楚拉亮了电灯,趿着鞋下了床,“你是梦中的情人,而那位姓古的比你强多了,真刀真枪地干。” 万捷呼地坐起来,刚想抗议,发现桑楚撅着屁股正往床下钻:“你干什么呢?” “我记着就有两个,没想到找到了三个。”桑楚退了出来,把三个烟头儿扔在桌子上,然后抓过毛巾擦着膝盖上的土。 万捷哭笑不得:“老师,我真同情你,真的。” 桑楚美滋滋地坐在床边,无比认真地将仨烟头儿剥开,于是便有了一小堆黄澄澄的烟丝。他顺手撕下一张日历纸,裁下一条儿,然后对折了一下,便一无遗漏地把烟丝捏进里边,一卷一搓,一支“大炮”就有了。他舔舔纸角,在指间转了转,掐去头上的纸,最后欣赏了一眼自己的“作品”,便打火儿点燃了。 深吸一口,憋了将近半分钟,吐出来的只有淡淡的一缕轻烟。 “大重九,”他猜出了烟的牌子,“房间的主人是个非常吝啬的家伙。但又时常做出很大方的样子,交过一个女朋友,热恋了一阵儿后又吹了,现在还没有‘目标’。” 万捷最喜欢这样的时刻,桑楚的推理游戏精采无比。他撩开蚊帐:“老师,讲讲看——” 桑楚嘿嘿一笑:“我想先听听你的。” 万捷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苦笑道:“这和烟有关系,可我不抽烟。” “是是是,勉为其难了。那我告诉你。首先,这房间的主人工资一定不高,说他吝啬可能有些不合适,但他的确只配抽大重九,这烟档次偏低。可是有时他又很大方,比方这三个烟头儿,只抽了一半就扔了。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接到了别人的好烟,次的就不要了;二是充阔,由于我没有发现其他种类的烟头儿,所以只能是第二种可能。” “那你怎么知道他交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又吹了?”万捷问。 “那是因为我发现窗台上有一把宽齿梳子,唯女人才用的那种梳子。他留着这样的梳子干什么?当然是给女人用的。热恋中的女孩子,头发需要及时梳理,否则就会叫外人看出名堂。” “那,为什么又吹了?” “因为那梳子已经落了好厚的一层灰尘,证明不再有人用它了,不是吹了又是什么?” 万捷笑道:“最后这个问题我大概能回答了。就冲这房间又脏又乱的劲头儿,肯定是还没有新的目标儿。” “不错。还有出差。”桑楚依依不舍地把烟头儿嗫到极点,才小心地扔在地上踩灭了:“你要是有了女朋友,就很难派出公差了。现在咱们该睡觉了。” “哎,你不谈啦?”万捷还以为桑楚会和他谈谈案情呢。 “烟抽完了,还谈什么?”桑楚又把灯熄了,“再说,我也谈不出什么。” “不,你肯定感觉到了什么!” “也许吧,这就要看明天的情况了。我估计陈桥会离开一趟。” “真的?”万捷有些兴奋。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说完这话,桑楚便不再吭气。 万捷不敢再问,因为再也没有烟头儿给他抽了。 翌日,天气晴好。 但早餐却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那盘炸虾饺,桑楚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特灶收回来的剩东西,是那些阔爷们“意思意思”以后的玩艺儿。 “过来一下。”他把服务员叫到面前,指着盘子里的东西道:“你实话告诉我,这是不是小楼里的人吃剩的?” “哟!”对方好像非常想不通,“您这话说的,谁咬过了是怎么的?这可都是好东西,吃大灶您还讲究个什么呀!是不是给您换烧饼油条呀?” “这么说是让我猜对了。抱歉,请你给我换烧饼油条。” 桑楚把东西远远地推开了。 小万很难相信这就是昨天晚上拣烟头儿的那个桑楚。 烧饼油条换来的时候,陈桥在门口出现了,依然是昨天晚上那种懒散的模样,只有细心人才能看出,他的眼泡多少有些浮肿。 “失眠啦。”小万悄声对 6851." >桑楚说。 桑楚啃着干烧饼,又喝了一口稀粥,没有什么反应。 陈桥走了过来:“二位早哇,今天有什么安排?” 桑楚把烧饼掰碎泡进粥里,又夹进几片腌咸菜,搅和着说:“听说过公安上的秘密么?我们的安排是不能随便透露给他人的。” “多嘴了,多嘴了。”陈桥打着哈哈走了过去,拣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服务员方才撤走的那盘炸虾饺端给了他,他没有提出疑问。但吃得很慢,好像没胃口。 万捷看不出他有离开的意思。 “我想到山上转转。”桑楚抹了把嘴说,“你去么?” “我去过了几次了,没有什么大意思。倒是后山的那座小庙值得一看,据说最近香火又盛了。”万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着不远处的那个画家。 “噢,那更应该去看看了,什么庙?” “龙王庙,历史上是祭海神的,算不上什么景致。” “那为什么香火又盛了?” “这我可说不清,老百姓的事,一阵儿一阵儿的。”万捷越发地感到陈桥不会走。 莫名其妙,桑楚凭什么说他要离开一趟? 可就在这时,陈桥走了过来,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二位,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我能离开一下么?” 桑楚快活地吹了一声口哨。万捷却怔住了。妈的,这老家伙莫非有特异功能?! “这是你的自由,画家先生。”桑楚用指尖黏着盘子里的芝麻,“用不着向我们报告。当然,假如我们认为你需要留下来的时候,情况大概就有些不妙了。” “谢谢。”陈桥点了下头,便离开了餐厅。 “我实在闹不懂,你怎么昨天晚上就知道他要离开一趟?”当他们往山上走的时候,小万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桑楚撕开一包新买的好烟,敲出一支用嘴叼住,而后朝自己的口袋指了指。 万捷伸手进去掏出了电子打火机。 “点上。” 万捷暗想:老东西充上大爷了! 桑楚瞇着眼睛,美美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将烟吐出,这才开口道:“我不但知道他要离开一趟,而且还知道他是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个六十岁以上的老太太。” 小万如坠五里云雾。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听着,伙计,我刚才所说的这些,你昨天晚上就已经告诉我了。而且我相信,凭你这个脑袋,完全可以推演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可惜,你犯了个浅尝辄止的毛病。记得你在学校的时候就犯过一次这样的毛病。我给了你一个不及格。其实那次,尚天雄只是在你总结的基础上朝前走了一步,结果他得了个满分。你呀,扶着梯子给别人爬。” 说到这里,桑楚突然大吼一声:“记住我的话,要当,就当最好的!” 看来老头动怒了。万捷却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知道,在桑楚眼里,只有“钢坯”才配得到他这样的敲打,“废铁”没有这个资格。 “是,老师!”他叭地打了个立正。 “坐下吧。”桑楚指着石阶说,然后自己先坐下了。石阶有些凉。 “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哪一步你没思考到位。”桑楚又点上了第二支烟。 “你忘了陈桥是从哪儿来的了。”他说。 万捷道:“这我可记得,省艺术学院。” “笨蛋!他是从他妈肚子里来的。那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最初出发点。两天来,通过我对这个人的观察,发现他一直处在某种矛盾当中,也就是说,他除了想破坏他父亲纳娶新欢的目的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万捷叫了起来:“是呀,我昨天晚上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且问过陈桥,可是他不但一口否认,而且马上就急了。” “他没法不急,你戳到他的痛处了。于是,他便用那套十分内行的语言把你弄了个无计可施,对不对?”桑楚弹了弹烟灰。 “是,他像个无赖。” “可是你想过么,他也许说的是真话,也就是说,他的确只有一个目的,至于要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倒可能是多种多样的。” “你不是说他还有另一个目的么?”万捷道。 “我是说过,可那个目的不一定是他的。” 万捷怔了一下,立刻如梦方醒:“哦,我明白了,那个目的是他母亲的!” “是的,这一点我绝不会猜错,理由如下:从我见到陈桥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的母亲呢?也就是司徒美雄留在大陆上的那个结发妻子呢?从我们和这父子的接触中,他们都没有提到过这个人,然而,这是有违人之常情的。假如那位夫人去世了,他们完全不必回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那位夫人并没有去世。由此我想到,陈桥和司徒美雄至少有过一次接触。对了,你是否问过他是几号来的?” “二十四号。” “啊,你看,他有非常充裕的时间与他父亲交谈。我相信,他们首先谈到的就是陈桥的母亲,这才符合常理。或许,陈桥在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的同时,也把其母的意思转告给了司徒美雄。当然,目前还仅仅是猜测。这样,就应了你的那个感觉,陈桥在刑事侦察方面很内行。其实不是他内行,而是他母亲内行。哦,不不不,我不是说她是搞公安的。事实上,只要肯研究,每个人都可能变成内行,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呢?” 万捷反应过来了:“他们想钻空子!” “对,他们想把事情干得点水不漏,让我们抓不住任何把柄。而对于陈桥的目的来说,根本用不着这个,它只可能服务于陈桥母亲那个目的。” “天呀!那位夫人想犯罪么?” “百分之百正确,她完全是带着犯罪的企图来的。”桑楚说得十分自信。 “可她并没有来呀?” “她没有来疗养院,可她一定来到了本市,这就是我为什么断定陈桥会离开一趟的原因,他是去见他的母亲的。怎么样,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 万捷还有一个疑点:“可是,那位夫人如果真有犯罪企图,她是不会叫她的儿子告诉司徒美雄的。” “但完全可以暗示,可以威胁或警告。有许多时候,企图并不一定要真正实施。” “对,是这样。”小万心眼口服了,“概括地说,就是陈桥母子得知了司徒美雄到长海投资并决定娶一个新夫人的消息后,这母子同时产生了各自的想法,或曰目的。带着这两个目的,他们在充分地研究了刑侦程序的基础上来到了长海。儿子先来探口风,母亲坐阵于市内某处。由于母子目的不一,致使陈桥一直处于矛盾之中。在我们到来后,陈桥紧张了,终于决定去面见母亲,以便商量下一步的计划。这么理解不知对不对?” “基本符合逻辑,只需要纠正一点:陈桥的走不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出现,而是因为这其间发生了一个案子。” “竹枝之死。” “对,这才是事实的本来面目。”说着,桑楚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扑打着屁股上的土说,“现在该放松一下了,走,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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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翠绿。 百年以上的古树触目皆是,石径蜿蜒在林木之间,时隐时现。有些地方已经许久没人踩过了,石缝间滋生出些许山草。坡的向阳处,遍布着一种又小又鲜的黄色小花,向前蔓延开去,一直铺到玉皇阁前的空地上。 四尊乌黑的铸铁炮兀自伫立在石座上,炮口指向空寂而寥廓的大海。可以想见,当年这些炮口是如何怒吼着将入侵者的铁甲炮舰轰得遍体鳞伤。 桑楚后悔没带个照相机,他觉得这个景是非常美的,近物远景具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纵深感,而且带有某种悲壮的意味,使这种纵深感又平添了一层历史的凝重。 “老师,”万捷叫了他一声,从玉皇阁的廊柱前转过了身子,“我一直在琢磨,有个疑点值得重视。” “我说你有完没有,非要现在就给你抓出个凶手来?”桑楚不习惯边玩边工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有什么想法,说吧。” “我是这么想的,竹枝的死会不会和陈桥母子有关?从利害关系上来讲,他们似乎比慕容秋更明显,因为慕容秋还没有真正成为司徒美雄的妻子,可那两位……” “你是说,竹枝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是的,不管有什么利益,这个利益是大是小,他们都是最直接的亲缘关系,竹枝的出现,首先威胁到的就是他们。” “还有么?你刚才好像提到有一个疑点?” “噢,是的,这一点也挺有意思。”小万又掏出了万金油,“昨天晚上我去酒吧找陈桥,刚进门就发现他与彼得肖谈完了,陈桥的表情让人感到他占了上风。” “哦,这倒是个值得重视的现象。” “他们俩会不会有某种……” “交易。”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制约关系。” “小免崽子,还挺会咬文嚼字。不错,这个词更准确。”桑楚敲打着额头,“看起来你是盯准了这个陈桥啦?” “因为你不让我碰彼得肖么!” “是不能碰。”桑楚道,“那个家伙bbr>99lib?是个非常难对付的角色,不踩住尾巴,他是不会认账的。对他不能操之过急。” “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万捷是有些急。 “对了,我还忘了,探长负责制。告诉我,这和你们的经济利益挂钩么?” “挂钩。” 桑楚笑道:“放心吧,这个案子我十分有把握。因为我对他非常感兴趣。” 说到这里,他朝小万身后一指:“现在你回头看看,那副楹联好像在戏弄人。” 万捷回头看时,却见楹联是这样写的—— 笑笑笑,笑天下东西皆方丈 哭哭哭,哭地上春秋难主持 横批是:何有莲花 “文人墨客的文字游戏。”小万不屑地说。 “哎——”桑楚摆摆手,“这是拍马屁的对联,在老道面前嘲弄和尚。它笑天下方丈是东西,实际上是说方丈都不是东西,又说世上的主持难主春秋,尤其可恶的是那个横批:‘何有莲花’,莲花是什么,是观世音菩萨的法坛。这不是拿和尚开心么?” “可您说在‘老道面前嘲弄和尚’,老道又在哪儿?” “玉皇阁呀!”桑楚道,“玉皇就是道教所奉的神君,所谓天道合一、君权神授。他的全称是‘昊天金厥玉皇大帝’。” “他凭什么嘲弄和尚?” “那只有天知道了,佛道素来不亲热,都自称正宗,搅和在一起,在中国折腾了几千年。道教讲究清净无为,召神驱妖。装神弄鬼的都是那些道士,而和尚却主张普渡众生、完善自我,讲究内省。我在这方面倒是比较偏重于佛教。” 万捷笑道:“你都快成杂家了。” 桑楚道:“我本来就是个杂家,干咱们这一行的,必须是个杂家。” 万捷不敢否认这一点。 桑楚向四面张望了一番,问道:“这个山上八成有个佛庙。” “佛庙没有,只有我说过的那座龙王庙。” “要是龙王庙就没意思了,龙主在海里头,绝不会抢了道人的地界。”桑楚望着那副楹联,很欣赏那笔书法,特别是四个笑字,写得各具神采,疏密有致。 “不,万捷,这山上一定还有座佛庙。”桑楚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然的话,又何必平白无故地戏弄和尚。走,到山后去看看。” 往山后走的路上,他告诉万捷:统治中国几千年的教派就是佛教和道教,尤其是道教,历代君王均将其奉为神圣,君权神授便是其统治天下的法宝。不过,道教也广为民众接受,大凡有个天灾人祸,往往会求祈天神赐福。作道场,呼风唤雨,巫婆神汉就有饭吃了。若说佛教,大多是为了修身养性,是那些为摆脱尘世纷扰者所追求的一方净土。即所谓看破红尘、削发为僧。对一般百姓讲,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依赖。有意思的是,道教的生命力没有佛教长久。除此之外,还有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等。这还不包括一般的泛灵论、拜物教和存在于少数民族中的各种图腾崇拜。 “啊!”当那座颓败的破庙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桑楚叫了起来,“让我说对了,这正是一座佛庙,它不是龙王庙,肯定不是。” 小万尚未从云山雾罩中醒过神儿来,听他这样一说,更加胡涂了。他好像听人说过山后有一座龙王庙,难道听错了。 走进庙堂,桑楚哈哈大笑起来:“伙计,你完全错了,这是一座观音庙。眼下,观音菩萨早已不知去向,空留一座莲台。不过她身边那位善财童子还很完整。有一些香火,但绝不像你所说的‘很盛’。八成有人来这里祈过财。” 万捷听着桑楚的宏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桑楚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他超常的判断力只来源于两个字:知识。 忽然,他听见桑楚叫了一声:“伙计,你看那是什么?” 第九章 谁是凶手 观音庙里的脚印——曹有过一份秘密协议——冷酷的柳夫人——五十万美元支票——杰克交代的事实——既不信上帝,也不信菩萨——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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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些杂乱的脚印。由于尘埃较厚,这些脚印都十分清晰。此刻,桑楚已在一只脚印前蹲了下来,取出衣袋里的放大镜认真地观察着。少顷,他嗯了一声,把放大镜递给小万。 万捷看罢,缓缓地站起身来:“竹枝来过这里!” “对,”桑楚点头道,“这正是她的脚印,你看,像这种机制千层底,大陆上已经很少见到了,况且尺寸和左脚那已经磨损的边缘,与死者的那只鞋如出一辙。” 说这话时,他的思绪已经完全从佛道关系中脱身出来,又回到了案子上:“突破,伙计,很重要的一个突破!你现在大概明白竹枝夫人为什么会爬上崖头并被弄死在那个地方了吧?” “她是个佛教徒。”万捷的脑子里一片明亮,声音也变得非常自信,“三月二十五日,在她见过司徒美雄以后,两个人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随后,那亿万富翁陪同他的前妻游览了这座小山。在这里,竹枝夫人曾进过庙堂,司徒没有进来,因为庙堂里没有他的脚印。三月二十六日,竹枝夫人对他们之间那个协议仍然不放心,于是,在随团旅游归来后到集贸市场买了一把刀,准备对司徒美雄进行更进一步的威胁。与此同时,司徒美雄也有了新的打算;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受命于司徒美雄的杀手彼得肖悄悄地赶到了‘七十二洞天’,伺机向竹枝下手。恰巧,竹枝见到了那个称作‘旱地莲花’的景点,她是个佛教徒,有佛必拜的习惯使她只身一人上了崖头。她永远也想不到,那座由大自然创造出来的‘莲花’,竟成了她最后的归宿。老师,凶手看来已经确定无疑了。” “彼得肖!”桑楚的面孔严竣起来。破庙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脸上,使这张脸产生出几分严酷。小万知道,这样的表情正是桑楚内心最为矛盾的时刻。记忆中,他只见过两次。一次出现在“黑石礁妖雾”的关健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黑石礁那次,桑楚最终吐出了一个字:不。 那么,这次呢? “唉——”万捷听到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万又胡涂了: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叹息后的桑楚,脸色恢复了正常,他点上一支烟,埋着头在庙堂里走动着,脚步既轻且快。突然,他在万捷面前站住了。 “伙计,你的推理无懈可击,真的,完全符合逻辑。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设法证实这个推理。彼得肖可以列为第一怀疑对象。” 万捷乐了,能得到桑楚如此的肯定是很不容易的事,他搓着手道:“是不是可以刺激一下那个保镖了?” “不!”桑楚断然地挥了一下手,“他只是一个打手、一个工具。要刺激的是他的主人。” “司徒美雄!” “对,是时候了,咱们应该不轻不重地敲他一下。”桑楚那对小眼睛生动无比地转了转,而后快步地离开了庙堂。 两个人迅速地朝山下走去。 桑楚愉快地说:“你看,咱们果然不虚此行,至少证实了一个问题:竹枝夫人为什么只身上到崖头。” 万捷依旧不知足:“进展太慢了。” “不慢,解开一个死扣,就能理出一段线索,真的不慢。假如说还有多少未解之谜的话,那是因为不到火候。你看,咱们现在就要去添一把干柴。” 万捷道:“从何入手?” “协议,你刚才提到的那份协议。这个东西一定存在,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没有发现这东西藏在哪里。你应该打电话叫你的人把死者的所有遗物重新清理一遍。” “没问题。”万捷得意得不得了,因为“协议说”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02

老君堂客栈——一个陈腐得掉渣儿的名字,竟在日益繁华的闹市区招摇。它的左边,有国安商场,回春美发屋和中国工商银行长海市支行;右边有玩具城,卡拉OK厅、激光放映室和肯德基家乡鸡的一个分号;马路对面,就是长海市旅行社及其所辖的一排什么都卖的商店。 马路和车流把不算很大,将来却可能很大的街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许多块。这个老君堂客栈随便放在哪一块都能凑合,唯独放在现在这一块上显得那么的不协调、扎眼、别扭、不伦不类……当然,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独特,独特也是时髦。 它的招牌是横的,一块巨大的匾,蓝底金边,上书五个斗大的正楷:老君堂客栈。如果没有后两个字,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药铺。 事实上,只有上年纪的人清楚,当年整个这条街的名字就叫老君堂,以街命名的客栈绝不是一般的客栈。 柳可心正是冲着这份儿古朴才决定下榻于此的。 柳可心,不媚不俗的一个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媚不俗。虽然已是六十二岁的老妪了,可外表依然那么端庄、素雅并有几分仪态。街上那些痞子们,可能会对看自行车的老太太粗言秽语,也可能会对检查卫生的街道主任嬉皮笑脸,可是在这位老妇人面前,他们绝对玩儿不出那一套。 这是一位叫人且敬且畏,似乎只能仰视的老妇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透着一个冷字。最能显示这一点的便是那头如雪的白发。 她要是打算致谁于死地,肯定是办得到的。 柳可心——司徒美雄的结发妻子。 此刻,她正笔直地站在窗前,左手弯曲插在衣袋里。半开的玻璃窗映着她那张连皱纹都显得与众不同的脸,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陈桥闷闷地坐在藤椅里吸烟,长发搭在额前,略有几分沮丧。 楼道里有人走来走去,木质地板被跺得很响。已是春末夏初,室内的空气多少有些闷热,窗外是一片灰色的屋脊,一群鸽子在盘旋着,鸽哨声十分悦耳。近窗处有一棵枣树,枝杈上吐露出嫩绿的小叶。 柳可心伸手端起桌上的宜兴茶碗,小小地吸了一口,那碗很小,也很精致,其颜色和室内的陈设十分协调。 “陈桥,”她终于转过半个身子,用一种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你太善良了,这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优点。别不高兴,我这一辈子所经受的一切告诉我,过于善良的人,永远是要吃亏的。特别是个男人,过于善良是个致命的缺点。” “可是妈……”陈桥蓦地抬起头,“他有心脏病,年纪又那么大了,一句话说得过火,就可能出现无法挽回的恶果。” “恶果?”柳可心冷笑了一声,很短促,“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他的心脏若是不那么脆弱,咱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陈桥死命地吸着烟,面如土灰:“妈,那是你的计划,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当今这世道,想问题还是实际些好。” 柳可心板起了脸:“果然是遗传!实际?我这一辈子的命运都是因为那姓陈的太实际了,实际得我不得不亲自出马了。陈桥,我再说一遍,咱们母子的基本态度应该一致,因为你到底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尽过什么责任?” 陈桥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他都知道,也有忏悔的表示,他答应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出国,单独搞一个中国画廊,还有……遗产。” 柳可心鄙视地看了儿子一眼:“小家子气,鼠目寸光。你莫非也要变成个美国人?” “华裔。妈,我是无法变成美国人的。” “你不是想让他给你解决定居问题么?有了绿卡后,你就是美国人了,华裔美国人。绿卡——美国梦,你设计得多好啊!” “妈,”陈桥站起来,走到母亲身后,恳求道,“你就听我这句话吧,收回你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找他谈谈,叫他打消再婚的念头。他有我这个儿子已经足够了,到了美国,我会侍候他一辈子!” “那我呢?”柳可心问道。 “您也一起走,破镜应该重圆了。” “可是我的心早碎了,永远也不会‘圆’了。” “怎么不会?竹枝不是已经死了么?你只要和他重新办理复婚手续,咱们还是一家子。只是中间又钻出个狐狸精……” “住嘴!”柳可心断喝一声,脸都气歪了,“这就是你给母亲画的蓝图么?好精心的蓝图!只要我再替你赶走那个慕容秋,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是吗?可惜我不会那么做,绝不!” 房间里的空气又僵住了。 陈桥的脸部难以控制地痉挛起来,他又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摸出的却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小盒,他赶忙放了回去,但柳可心还是看见了。 “给我!”她低声说道。 “妈,你……” “给我!”柳可心又叫了一声。 陈桥只得畏畏缩缩地把盒子交给了她。 柳可心把小盒揣进口袋,然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望着桌面上那道缝儿说:“桥桥,你不应该梦想什么绿卡,也永远不要做那个美国梦,那个世界不适合你。凭你的功底和悟性,在中国老老实实地创作,前途无量。人一旦到了那个国度,心理状态就不同了,你父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妈,你说得太绝对了,那些成功的华人又怎么解释?” “我是教历史的,总习惯往后看,可能带有某种偏见。不过,对于你们父子,我还是了解的,你们不可能成功。” “可我父亲不是已经成功了么?” 柳可心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据我所知,他的成功完全是依靠竹枝才实现的。现在竹枝莫名其妙地死了,好戏已经在等着他了。竹枝在美国那些亲属绝不会就此罢休。” 陈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戳到你的要害了?” “妈,你……” 柳可心突然压低了声音:“实话告诉我,竹枝的死……” “不,妈妈!”陈桥跳了起来,“你怀疑我?” 柳可心淡淡说道:“是呀,对于你来说,现在只有慕容秋这一个障碍了。” “妈,”陈桥面如死灰,“竹枝的死真和我没有关系。” 柳可心站起来,拍了拍陈桥的脑袋:“看你吓的,我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这个。别这样,男子汉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竹枝的死,其实对我很有帮助,她已经使那个负心人紧张到了极点,我现在已经有主意了。陈桥,去替我退掉房间。” “妈,你这是……” “我要换个地方住住了,听说那个疗养院环境很美。” “求求你,妈!你不要去!” “别阻拦我,我决定了的事一定不会改变,快去,退掉房间。” 陈桥无计可施了。 临出门时,柳可心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你开始时说过那个老警察姓什么来着?” “姓桑。”

03

“既然您不否认刚才所说的一切,那么,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文字一类的东西?据我所知,在你们西方是很重视这一套的,正是所谓‘口说无凭,以字为据’。” 桑楚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便把目光停在了司徒美雄脸上。 这位亿万富翁已经没事了,早上还出去散了步。看来他今天对慕容秋很冷淡,没有叫她陪同,陪着他的是那位秘书,彼得肖。 现在他站在小万坐的那只沙发的背后,双手背在后边,身板挺得笔直,更像一个保镖。 在提出问题的过程中,彼得肖始终在场。 桑楚的问话是单刀直入式的,一改平时迂回曲折那一套,开口就切入了正题。他首先请司徒美雄详谈了二十五号那天见面的情况,并着重于遗产和遗产继承等问题。 万捷认为这样的问法很棒,不给对方以认真思考的机会。 司徒美雄承认,那天他们谈话的空气很紧张,他说竹枝的此类纠缠已不是头一次了,几乎是每见必吵。但在遗产问题上,他支吾不清,说得很含糊。 桑楚发现彼得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沉着得像一尊石像。 毫无疑问,他们早就有了攻守同盟。突击战术在这里不能奏效。 “事情是这样的,”司徒美雄终于还是答应谈谈,“我和竹枝是四年前解除了婚姻关系,按照美国的法律,她已经得到了她应得的部分,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至于遗产,按照美国的法律,她没有继承权。” “没办法,”桑楚耸耸肩,“对美国的法律我没有什么研究,之所以问先生这一些,是因为中国的法律也有遗产继承方面的条文。对不起,您不会觉得我有冒犯之处吧?” “哪儿的话,死者毕竟是我的前妻,你完全有理由询问我有关的一切。但是,遗产继承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桑楚嗯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二十五号谈话后,你们二位好像去过山上,我说得对么?” 司徒美雄怔了一下,旋即..恢复了自然:“桑先生好厉害,您可能连我们吃了一包红薯条儿都了解到了吧?” “哦,刚刚知道。”桑楚故作惊讶。 司徒美雄靠在沙发背上,道:“是的,我们到山上走了走,看了铁炮、玉皇阁以及后山的小庙,怎么,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似乎有点儿。”桑楚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假如没有良好的情绪,谁又有心情去散步呢?假如我和谁发生了争执,肯定不会陪着他去散步,这好像是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 司徒美雄笑了起来:“桑先生,我佩服您的老练,特别佩服。让您说对了,去散步的时候我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在一些问题上,我们双方达成了相互谅解,我答应为她那间濒临破产的商店提供五十万美元的帮助,无偿的。” 这句话刚说完,桑楚就提出了关于协议书或什么文字一类的话题。 此刻,司徒美雄沉默了,但没有维持很长时间:“不,没有什么文字,我们不需要文字,我开给她一张支票。” “撒谎,先生!我们在死者身上根本>没有见到什么支票。” 司徒美雄叫起来:“桑先生,你说过,竹枝是被人谋杀的,难道凶手不是冲着那张支票去的么?五十万美元呀!” 万捷脑子里立刻闪出了杰克的脸。 桑楚却冷静异常:“很好,说得很好。你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现在请您告诉我,那张支票的有效期是多少天?” “两周。” “小万,立刻去落实一下。” 小万马上走了出去。 桑楚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您说得很圆滑,真的,很圆滑!但是请不要小看了中国的侦探,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线索的。凭我的感觉,竹枝夫人如果仅仅是为了得到五十万美元,她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式得到它。告诉我,竹枝在美国有亲属么?” “有。”司徒美雄的目光非常可怕。 “好了,我只问到这里。按照以往的惯例,我还要再说一句话:假如您想通了的话,随时可以找我谈谈,我随叫随到。” 说着,他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04

吃午饭的时候,万捷告诉他:他的人已来了电话,杰克是今天的飞机,已被扣留,从他身上确实找到了一张数目是五十万美元的支票。人很快就到。 桑楚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眉头锁得很紧,食欲也不太好。 “我有些累。”他说,“我要睡个午觉,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我。” 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杰克已在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个钟头了。 桌上放着一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并有司徒美雄的亲笔签字。杰克此时老实得像只兔子,头垂在双膝之间,听见门响,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他发现桑楚的笑容非常可人。 “坐下,杰克先生,请坐下。” 桑楚像老朋友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办公桌后那把转椅上坐了下来,并问杰克抽不抽烟。 杰克受宠若惊地从桑楚递来的烟盒里取了一支,桑楚叭地打着了火,杰克迅速地点燃吸了一口。他被憋坏了,中国的警察收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你吸毒么?”桑楚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哦,我吸过。”杰克应一声,诚惶诚恐的模样令人发笑,“不过,我吸的是大麻。” “那是你的明智。假如是海洛因,你就完了。”桑楚直起了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现在言归正传吧。” 他咳嗽了一声。 “第一次问你,你的回答仅仅是认识竹枝夫人;第二次问你,你承认与她发生过性关系,但没有见过那把刀;现在,我先请你说一说,那把匕首你在和竹枝夫人做爱的时候到底见没见过?” “我承认,见过。” “她是否说过要请你去杀一个人?” “是的,她说过。” “杀谁?” 杰克看看桌上的支票:“就是送给她五十万美元的这个人。” “你看你,杰克先生。”桑楚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本来可以一次完成的事情,你却分成几次说,弄得咱们双方都很被动。是不是你以为一旦离开中国就完事大吉了?你错了,杰克先生,我们随时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请美国警方协助破案。你即便回去,也会有此刻这样的情景。好了,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重复以前的错误。现在你说吧。” 杰克请桑楚再给他一支烟,桑楚有些舍不得,便对同来的警员说:“把他的烟还给他。” 当杰克接过烟盒的时候,桑楚真想笑,这家伙抽得比自己还省。 杰克吸了几口烟,开口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是这样的,我和竹枝夫人相识直至做爱这一段是真实的,后边我撒了谎。做爱之后,竹枝夫人才说出了请我同来长海的真正目的,她拿出了那把刀,在我面前晃着说:‘告诉我,杰克,这把匕首能用来杀人么?’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又说:‘我相信它能杀死一个人,一定能!现在我就正式地向你提出一个请求,替我去杀一个人。’警官先生,你们一定能够想见,我当时是多么吃惊。我想拒绝她,可是,还没等我说出口,她就递给我一张支票,对,就是你们见到的这一张。竹枝夫人说:‘很不少了,杰克,我相信你不会拒绝的。’我承认,我希望得到那笔钱,可这毕竟是一桩危险的买卖。竹枝夫人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别害怕,杰克,这是在中国,你不要担心黑社会来找你的麻烦,更不用担心谁手里私藏枪支,你实际上是很安全的。’接着,接着……警官先生,我可以省略后边这一节么?” “不可以。”桑楚道。 “那都是些奚落中国警方的语言。”杰克十分为难的样子。 “没关系,中国警方的代表桑楚,愿意听听这些奚落,请吧——” 杰克这才说下去:“竹枝夫人说:‘中国的那些警察你不必害怕,他们都是些资质很差的家伙,在咱们美国,他们只能去领失业救济金。大胆干,杰克,凭你的智慧,你可以在中国警察眼皮底下干得天衣无缝。’警官先生,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认为说得对么?”桑楚歪着头问。 “不,她大错特错了。中国警察绝对是第一流的,比美国的警察更像警察。” “此话怎讲?” “因为,怎么说呢……因为美国的警察有些会参与犯罪,而中国没有。” “中国也有。”桑楚不由得想起了那桩紫薇别墅谋杀案,声音变得尖锐,“但那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的警员是像我这样的,懂么?请你永远记住这一点,中国的犯罪率在全世界是排在后边的,而你们美国却首屈一指。” “是的,警官先生,您说的是事实。” 桑楚自豪地笑了起来:“不过,让我替你们美国的警察说句公道话,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并非说明美国的警察无能,而是因为有些犯罪因素是警察们无力扭转的。两年前我随团考察过美国,那些美国警察都是些相当不错的角色,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杰克竟有些感动了:“谢谢,您的胸怀是这个!” 他翘了翘拇指。 桑楚挥挥手:“好了,还是继续谈你的事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就答应了,因为那五十万美元实在不是个小数目。我的薪水在美国算是中等水平,再支付各种税务,实际收入还要少得多,我需要那笔钱。” 桑楚无声地点点头。 杰克继续道:“我问她要杀的是个什么人,她指着支票上的名字说:‘就是他!’我还想问,她不许我多嘴,然后就递给了我那把匕首。” “你没有要,是么?” “是的。我相信凭我的体力,要干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是轻而易举的。” “这倒是事实,”桑楚表示同意,“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杰克道:“她不让我马上动手,要我多等几天,待她离开中国后再说。我答应了,她将支票给了我,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可是,上帝也无法料到,她竟被人谋杀了。” 桑楚哎了一声,站起来:“上帝是不知道,但是你应该知道。” “我?” “对,”桑楚指着杰克的鼻子,“成交后的第二天,你们一同游览了那个地下溶洞。当那位夫人独自上到崖头乞求菩萨保佑的时候,你,杰克先生,却突然发现,再冒一次杀人之险是大可不必的,只要干掉那位夫人,五十万美元仍然是你的。于是……” “不!”杰克像头狮子似地跳了起来,碰翻了桌子上的茶杯:“不!这不是真的!进洞以后,我们就没有接触过。道理很简单,我不愿意再叫人感到我认识她。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坐下,杰克!”桑楚指着椅子,“你听着,在我第一次询问你的时候,你的表情使我相信了你,可事实证明你并没有说实话,这一次又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杰克无言以对,最后道:“我没有办法洗刷自己,只希望您能捉到真正的凶手,否则的话,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倒是句心里话。”桑楚盖上了茶杯,“没办法,您必须要等上几天了,希望我们为 60a8." >您安排的地方能使您满意。” 杰克站了起来:“我向上帝起誓,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桑楚耸耸肩:“我从来不相信上帝。” 杰克被带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警官先生,菩萨是什么东西?” “菩萨,”桑楚皱了皱眉头,“这怎么说呢?他有点像你们的上帝。不过,好像比上帝级别低点儿。总之差不多。” “您相信菩萨么?要不要我向菩萨起誓?” “算了,杰克先生。”桑楚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连上帝都不信,还相信什么菩萨。” 杰克走后,万捷笑了个前仰后合。他一直坐在旁边听,发现桑楚折腾起“老外”来,浑身上下都是精神。不过,这又是怎么了? 他发现桑楚那充满智慧的脑门儿有点儿泛灰。怪了,说到彼得肖的时候他叹长气,审过司徒美雄后他食欲不振,现在,脑门儿又泛灰了。 “喂,你怎么了?” 桑楚垂头丧气:“我有一种走进死胡同的感觉,而且特别强烈。” 第十章 海妖来了 骚动不安的太平洋——他有一种不祥之感——桑楚告诉小万:“今晚有海潮!”——披错了衣服会招来海妖的——黑暗中的对话——大推理——“我们去等一个人。”

01

夜幕徐徐地降临了,和煦的晚风打大海深处吹拂过来,夹裹着一股咸腥的海洋气息——那是太平洋的气息。 这包裹着半个地球的大洋永远是骚动不安的。五十二年前的冬天,日本海空军的轰炸机群,就是从太平洋的西岸起程,越过夏威夷群岛的惊涛骇浪,将太平洋东岸的美国军事基地珍珠港炸成一片火海,从而引发了那场以这个大洋命名的战争。今天,那段用人血写成的历史已经像恶梦般地过去了。取代军事行动的是巨额的贸易战争。尤其是当中国加入世界经济大循环后,太平洋又一次成为一个由金钱联接起来的海上通道。洛杉矶,太平洋东海岸的那座著名港城,已日益为多年封闭如今终于敞开门户的中国人所熟知。而由那里出发来华投资的富商巨贾们,也把目光投向了潜力无穷的中国沿海。 太平洋总是那样的繁忙。 司徒美雄自从离开洛杉矶以后,就一直忙于公务及其这一段感情的纠缠,几乎把那座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淡忘了。此刻,当他面对浩瀚的海水出神时,洛杉矶竟不知为何那么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 他好像感到自己不会再回到那座城市了。 一种看不见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越想越恐惧。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太好形容。 他不打算把这个预感告诉慕容秋。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承认今天冷淡了她,那是很无奈的,因为他没有心绪。自从把恐吓信交给那个姓桑的警探后,他就觉得十分的别扭,这等于把自己托付给了中国警方,而同时又没有摆脱涉嫌的处境。今天午饭前的谈话加重了他的阴郁感。尤其是关于那五十万美元支票一事,使他怒火中烧。从他的感觉上分析,姓桑的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又递给了对方一个把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姓桑的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和竹枝之间曾有一纸协议,好厉害的家伙!他只能拿“支票”来搪塞,否则就不能自圆其说。 协议是绝不能透露的,否则就全完了。 问题是,那份协议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看得出来,它没有落到警方手里。上帝保佑,叫它永远消失吧! 可是,他心里明白,上帝并不能帮助他。那个姓桑的小老头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烦恼中,他发现慕容秋是唯一可以熨贴他这颗劳累不堪的心的人。 他们在海边已经溜跶了一个多钟头了。 慕容秋忽然指着大海问:“咱们去美国的机票什么时候订?” 司徒美雄收回心神,想了想道:“这件事由彼得肖去办,至于时间么……总之不会影响了你的签证。” “说实话,”慕容秋烦恼地皱着眉头,“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了,那个姓古的无赖随时可能再来纠缠咱们,还是早些走吧。” 司徒美雄感到很为难,因为五洲公可还有几项业务要由他来拍板:“要不,你先走,我随后就赶回去?” 听了这句话,慕容秋不作声了。 司徒美雄知道,她一个人是不敢先走的,那里没有她的亲友,而且……怎么说呢?竹枝家的那些人一旦听说她来了,肯定会上门骚扰。中国的有关部门已经把竹枝被杀的情况通报美国方面了。只是一个华人的死不会受到美国警方的重视。华人在美国的地位比黑人强不了多少,有时还不如黑人。这他深有感受。 “我一直希望咱们的婚礼在中国举行。”慕容秋说,“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司徒美雄有些兴奋。他早己准备好了所有的证明,中国的结婚手续比美国复杂些,尤其是涉外婚姻,但只要证明齐备,办起来也不麻烦。 “我只是随便说说,再说吧。反正我要和你一起走。”说完这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咱们该回去了,天有些阴,说不定晚些时候会有海潮。” 她挽着司徒美雄的胳膊朝别墅走去。

02

陈桥本来想把妈妈安排在招待所二楼的一个很干净的房间,柳可心却拒绝了。 “我还不穷,要住就住好一些的,去问一问,单独的小楼还有么?” “妈,这又是何必,这里的别墅楼,最便宜的也要两百五十块一天……” 柳可心丢出一千块:“先给我预订四天。” 陈桥无可奈何。 他本想找一座远离司徒美雄的别墅,可老天爷偏偏不帮这个忙。服务台说:“只剩下那一幢了,楼上住着一位澳门客人,只有楼下还空着。” 那幢小楼与司徒美雄的“海螺”近在尺咫。 安顿停当,柳可心小睡了一觉,又在房间里读了会儿书,便到了开饭的时间。母子俩到贵宾厅进了晚餐,餐后,陈桥提出到海边走走,柳可心却说:“不走了,我现在就去见他。” 陈桥知道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便不再阻拦,两个人朝司徒美雄的住处走来。 刚绕过一个花坛,万捷出现了。 他是下午提审杰克之前得知陈桥母子到来的。对于桑楚的神机妙算,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一旦见到这位柳夫人,他顿时又生出几分紧张。老天爷,这位老太太可不是个平常的角色! “妈,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警察,姓万。” 柳可心望着万捷,半天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才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姓桑的呢?” “他去办更重要的事去了。”万捷的话中有话,言下之意:你的到来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种感觉。 根据桑楚的推测,这母子俩的目的是不同的,现在她亲自出马了,后头定有好戏。这位老太太貌似娴雅,谁知道心里又想的什么? 这时,柳可心说话了:“听说你们是为死人的事来的。” 小万嗯了一声:“不错,我们是刑警,家长里短的事不归我们管。” “家长里短?”柳可心掠过一个短促的笑,“我来这儿正是为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看来不会受到干扰吧。” “你错了,夫人,一旦我们前来干扰,就绝不是小事。希望不出现那样的情况。” “谢谢。”柳可心颔首道,“我现在想去见见司徒美雄,可以么?” “那没问题。”小万让开身子。 走过身边时,柳可心歪头对小万道:“他原来姓陈。” “是的,这我们已经知道了。” 望着那位腰杆笔直,步态稳健的老太太的背影,万捷心里有些打鼓。他要把这个情况通知桑楚。今天下午告诉他这事时,桑楚只是嗯了一声,好像对此并不关心。后来就不见了,晚饭也没来吃。真闹不清这老家伙在玩儿什么鬼。赶回宿舍楼,他发现门半掩着,推门而入,就见桑楚独自立在窗前,灯也没开,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燃烧着,一屋子烟。 他无声地在床前坐下,不敢打断桑楚的思路。好半天,才听桑楚低低地说了一句:“今晚有海潮。”

03

见面有各种各样的:有惊喜的、有悲伤的;有意外的、有意中的;当然,也有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司徒美雄和柳可心的相会,就属于最后这种情景。 当司徒美雄在慕容秋的搀扶下慢步走向他的小楼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发妻。 也许他曾经想到过,但那都是些朦胧的影像,可现在,却是真实的。 整整三十六年了,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不错,那正是她! 他感到左胸有些不舒服。眼前彷佛闪过一个早已是梦幻中的情景:一把高高举起的切菜刀,以及随之而起的那声尖叫…… 那是个落雪的日子。 白的雪和红的血,交融在一起…… 现在,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像雪那样白了。 “可心……”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地软弱无力。 柳可心没有说话,左手揣在衣袋里,半侧着身子,表情平静得像一泓秋水。 “滚!你这个臭婊子!”陈桥一句话就吓跑了慕容秋,“你就不能离我父亲远些么?” 即使他不骂,她也会离开的。她很聪明,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离远点儿。 “你也走。”柳可心对陈桥说。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分辩。 陈桥怔了一下,无声地走掉了。 现在就剩下他们俩。 远方,海上的风更强劲了,并伴有一种低沉而遥远的沉闷声响,彷佛有一头看不见模样的怪兽蹒跚而来,发着吓人的喉音。 两簇白发飘拂不定。 “可心……你……好么?”司徒美雄的声音低得难以听清。 柳可心仰起头来,嘴半张着,彷佛害怕泪水滥溢出眼眶。 可是她并没有泪水。当她恢复原状时,司徒美雄只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托你的福,我很好。”她这样说,“要不是天天念叨着你,我可能早入土了。人呀,不能没有个念想。” “可心,我……对不起你。” 柳可心倏地射过两束冰冷的目光:“别说了,这是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的问题吗?像电影里那一套。” 司徒美雄被那两束目光逼得垂下了脑袋。 柳可心转过了身子,正对着他:“咱们已经用不着那一套了。我是个历史教员,知道历史是个什么东西。历史就是过眼的一切。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 “可心,你说的是反话。” “手心手背,正反本来就是一体的。” 司徒美雄又卡住了。 柳可心望着他的脸,这张脸他熟悉透了。当陈桥带回那张五洲公司成立的报纸时,她首先看的并不是有关文字,而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陈桥问她司徒美雄是不是他的父亲,她点头道:“就是他。” “他为什么改叫司徒美雄?” “那我可不知道,好在他没改叫亨利、卡特、约翰逊什么的。” “我要去找他!”陈桥异常兴奋。 “对,你毕竟是他的儿子,血缘关系无法改变。” “你呢?妈,你去不去?” “我好像也应该去一趟。不过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连婚姻关系也在三十多年前就解除了。我去看看他,有点儿小东西需要送给他。” “妈,你还是别去了。”陈桥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那眼神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去还是要去的,咱们一起去。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把书柜下面的书翻一翻。” 他不知所以,直到母亲翻出一本早已泛黄的小册子时,陈桥才惊恐起来。 那是一本剖析罪犯作案手段的书,不厚,作者的名字很好记:桑楚。 “妈!你不能这样!”陈桥已经全明白了。 柳可心却不许陈桥再说什么。 她的严厉和慈祥一样,都是陈桥最害怕的。陈桥和那些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的孩子不同,强烈的自卑感和异乎寻常的独立性,使他莫名其妙地表现为孤傲和反社会,惹的祸也都非常的古怪。有一次,他竟纵容副市长的儿子去偷自行车,而自己却在关键的时刻以捉贼者的身份跳出来,演出了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后来当她问起这是为什么时,陈桥的话使她心惊肉跳:“我看天底下好人和坏人到底应该怎么区分。”她相信,要不是自己的慈祥与严厉,这个孩子迟早会变成祸害,反之,调教好了或许是个天才。然而,当她看到陈桥得知了司徒美雄回国投资时的表情时,她悲哀地想:这个孩子到底还是个软骨头,是一个矛盾性格的结合体。 他的傲慢和他的乞怜竟那么鲜明地表现了出来。于是她想到了司徒美雄,是他,使儿子的性格无法挽回地扭曲了。 哀,莫大于心死。 她对司徒美雄恨之入骨,一半是因为对自己的背弃,另一半则是为儿子那不正常的人格。 这更坚定了她来一趟的决心。 “不请我去楼上坐一坐么?天好像要变了。” “哦,当然当然。”司徒美雄这才反应过来,“快走吧,海潮要来了。” 两个人上了楼,走进了那间豪华的客厅。想当年,当他们同居于那间陋室时,无论如何想不到几十年后会在这样的地方再度相见。 “要茶还是要咖啡?”司徒美雄试图使空气缓和些,伸手就要撂摁铃。 柳可心却没有搭理这个话题。 “你现在是个阔人了,听说资产过亿?” 司徒美雄尴尬地笑笑:“是的,我是个商人,钱是有一些的。” “身后打算怎么分配?” 司徒美雄想不到柳可心这么直截了当,他透了口气,声音里又带出几分自信:“这我自然想过,对你们母子要格外……” “等等!”柳可心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提我们母子,我不会要你一分钱。我要说的恰恰是,不要给陈桥钱,千万不要给。” “这……”司徒美雄不知所措。 柳可心又离开了这个话题,思维奔逸起来:“那位叫什么枝的女人是怎么死的?” “竹枝。”司徒美雄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据说是叫人掐死的。” “你好像并不悲痛?” “啊,我们早就分手了……当然当然,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很难过的。” “你知道我听到后是什么心情么?” 司徒美雄不敢问这个。 柳可心又一次把话题叉开了:“那个模特儿的确很漂亮,对么?” 司徒美雄大为窘迫。 “她真会找,一头扎在你这位亿万富翁的怀里。现在的女孩子比咱们那时候可想得开。” 司徒美雄支吾着:“她,她是个医生,心血管医生。” “对了,现在我该问问你的心脏了,还好么?” “说实话,不太好,经常出些毛病,所以我才……” “我该走了。”柳可心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而且马上就站了起来。 司徒美雄不知所措地跟她走下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柳可心那没头没脑的谈话弄得这位亿万富翁晕头转向。 “好像要下雨。”柳可心伸手试了试。 几滴凉冰冰的雨点儿滴在她的手心上。 “老天爷开眼了。”她低声说。 司徒美雄心头一紧,不知如何作答。他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去。雨意已浓。 “要不要给你找件衣服披上?”他问了一句。 柳可心却已走去了,甩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老人都说,错穿了男人的衣服,会招来海妖的。” 那话语像针似地刺进司徒美雄的耳朵里,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海妖,她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认了自己的那个感觉:柳可心的出现,绝不是善意的。 ……太平洋彼岸的洛杉矶。

04

雨,越下越大。 两个警探坐在屋子里,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雨雾。桑楚没让小万开灯,他说这样挺有意思,能让人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就像生了翅膀似地飞翔起来——自由联想,这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万捷于是便自由联想了一番。 可联想的结果却十分令人沮丧,不是找不到凶手,而是个个都像凶手。 彼得肖、杰克、陈桥。 他们都有一双有力的手,只要双手合拢,那么一用力……他们也都有充分的动机,彼得肖的服从、杰克的贪婪、陈桥则更明显,他要将司徒美雄的全部遗产攫为己有……最后,他们同样都有作案的时间。 “老师,会不会是这样?”他突然觉得脑子一亮,“彼得肖遵从司徒美雄的指令,去找竹枝索还那份协议,在溶洞里,他意外地发现竹枝已经被人掐……” 说到这里,他突然泄了气:“不,这不太可能。” “是呀,”桑楚望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头也不回地说,“真要是那样的话,彼得肖会始终跟着竹枝,也就会看清凶手是谁。不过,这种可能仍然是存在的,你想吧伙计,他完全可以目睹竹枝被掐死而不管,这不比他亲自动手更好么?” “对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万捷高兴地跳起来,“一定是这样!” “不!反过来说,假如凶手是彼得肖,杰克也同样可以拣个馅儿饼。假如凶手是陈桥,彼得肖和杰克可以各拣一个馅儿饼。那么,再反过头来说,陈桥不是也可以成为那个拣馅儿饼的人么?” “我的妈。”万捷又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到底谁是拣馅儿饼的人?” “那要看谁的肚子最饿。”桑楚一语中的。 万捷一怔,马上开了窍:“我说说看,您先别解开谜底。” “请说——” “依我之见,这个最饿的人应该是司徒美雄。” “完全正确!”桑楚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他是最着急的,那纸协议使他坐卧不安。也许在陪竹枝逛山的时候还不明显,但是随即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他急需把东西要回来,否则的话,他会永远不得安宁。” “这么说,彼得肖的疑点是最大的。”小万道。 “是的,他仍然是第一怀疑对象。”桑楚点头道,“现在只有一个疑点得不到解释,假如彼得肖是凶手,她杀死竹枝后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呢?当然是寻找那份协议。可现场的一切证明,竹枝身上并没有搜寻过的痕迹。这不是很矛盾的事么?” “这……”万捷大失所望,继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我忽略了什么?” “你干得很出色。我看过你的勘察报告,真有被搜寻过的痕迹,你那个报告就不会那么写了。” “可是,照此说来,彼得肖不是完全可以开脱了么?”万捷急了,“不管是他杀了竹枝还是另外什么人‘替’他杀了竹枝,他都要翻一翻才对。可是他没翻过。” “是的,彼得肖是最可疑的对象,同时又是最抓不住把柄的对象,看来桑楚老头要在这个问题上上吊了。不过且慢,咱们要是换一种想法呢,来个脑筋急转弯儿。” 无论如何,万捷悲哀地想,他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的。 “试想,”桑楚站了起来,“假如彼得肖的使命仅仅是把竹枝杀死,而并不需要去寻找那份协议呢?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咱们的一切推断都可以成立了。”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桑楚十分少有地激动起来,“咱们的推断没有错,错就错在咱们没有把协议和杀人区分开来。假如说彼得肖真有使命的话,也仅仅负责把竹枝杀死,根本用不着去寻找什么协议。记住,要相信自己,这比相信任何人都重要,咱们的推论至今没有错误。” “可是,我抓谁呢?抓彼得肖?抓杰克?还是抓陈桥?问题又回到起点了。” “你说得不对,咱们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实际上不是。咱们就像螺旋上升,看似回到了起点,其实已经上了一个层次。别忘了,把因协议杀人和非因协议杀人区分开来,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且不管这三个男人究竟谁是凶手,核心却只有一个:司徒美雄。” 万捷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司徒美雄当然是问题的核心,可恰恰他这个核心不可能是凶手,他连那么高的台阶都爬不上去,更不用说把一个人扼死在崖缝里,真他娘的头疼! 就在这时,他听到桑楚小声地笑了起来。 “伙计,你看这雨夜。” “雨夜bbr>有什么可看的,我现在真他娘的想骂人!” “不要急躁,伙计。还是来看看吧,你听,海妖来了!” “你也相信这个?”万捷毫无兴趣地说。 “当然相信,老百姓创造出这么个动物,实际上是对大自然的不可知的一种唯心主义的解释。你听,这大海的咆哮的确有些像妖怪,轰!哗——,轰!哗——,我相信,当老百姓创造出一个海妖后,他们的心理会得到一种平衡。我之所以相信它,是因为我也需要一个平衡。伙计,在咱们这个案子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海妖呢?” 一听回到了案子,小万这才提起了情绪。 “你指的是谁?” “哪儿的话,海妖是虚拟的。咱们这案子中的海妖也不是某一个人,我指的是司徒美雄的财产。” “财产!” “对,正是这个没有生命的‘动物’,把许许多多有生命的人弄得疯狂而变态。他们要争夺它,为它而生、为它而死,渐渐地被它所左右,最终失去了自己。就拿咱们这个案子来说吧,哪个人没把目光盯在它身上呢?假如司徒美雄仅仅是个普通的老头子,没有那笔巨额财富,今天的事儿还会发生么?” “是的,老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我们现在哪还有功夫探讨这些深奥的问题,我现在最着急的是抓不到凶手。” “会抓到的,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或许对你捕捉凶手大有好处。记住我的话,只有那些不被‘海妖’所左右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会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好了,现在让我们重新清理一遍乱七八糟的线索吧。” 桑楚拉亮了电灯,叫万捷找出一张纸来,趁此机会,他点上一支烟。 “你看——。”他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儿,在圈儿里写了“司徒”两个字,然后以这个圈为核心,辐射状伸出几根线条,分别标上了所有涉嫌人的名字。只在柳可心和杰克的名字下边分别打了个问号。 “怎么样?”他放下笔,指着那些名字道,“竹枝、彼得肖、慕容秋、陈桥,这四个人哪个不是奔着司徒美雄的钱来的?” “无一不是。” “这就对了。”他又用笔把竹枝的名字圈起来,“除了她,其余三人是不希望司徒死的。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他们暂时还需要司徒美雄活着,记住,我说的是暂时。只有这个竹枝不同,她买通了杰克,明确地要他干掉司徒美雄,试问,她花了五十万美元来买司徒的一条命,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钱,一大笔钱。” “准确地说,应该是保险。也许是人寿保险。这项业务在咱们国家刚刚起步,可在西方国家却早就普及了,是生活的内容之一。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在司徒美雄和竹枝分手之前,他们一定以某种形式替夫妻双方共同进行了人寿保险,这种保险的有效期限是以其中一人意外死亡的日期来决定的。分手后,司徒美雄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地承认这份保险的有效性,这就给竹枝留下了一个把柄。你格外要注意被迫二字,它可能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后来,司徒美雄来华投资,并且找到了一个即将成为他新夫人的年轻女子。这时,竹枝来了,并带来一个杀手杰克,以下的问题似乎就好解释了,竹枝为了明确某个问题,找到了司徒美雄,达到目的后,便准备采取杀人行动。她叮嘱杰克在她走后动手很好理解,这是为了免除自己的嫌疑。可是,她还没有动身,自己却先被别人杀了。还记得我们第一天把竹枝的死讯告诉司徒美雄的情景么?” “记得,他很平静。” “这就对了,他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获悉了竹枝的死讯,这消息便是彼得肖带来的。问题是竹枝为什么不在其他的时候来华,而偏偏选中了这个日子呢?” 万捷道:“因为这之前出现了一个慕容秋。” “完全对!”桑楚弹掉烟灰,“慕容秋的出现给竹枝造成了威胁。更准确地说,那份保险契约上一定有某种漏洞,没有慕容秋的介入,那个漏洞或许还不重要,可慕容秋一旦成为司徒美雄的妻子,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她必须来华,必须强迫司徒美雄明确一些问题。补好漏洞后,她就可以用五十万美元的高价雇佣杀手了。结果,有人先走了一步。” “这个人就是司徒美雄。” “不光是他,还有和他有关系的所有的人。”桑楚飞快地画出三个箭头,齐齐地指向竹枝。 彼得肖、慕容秋、陈桥。 万捷大为惊讶,因为这等于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出一个慕容秋,而少掉一个杰克。 “别奇怪,慕容秋确实属于利害攸关的一个;而杰克,他既然已经得到了五十万美元,这种关系已经非常淡薄了。”桑楚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事实!” 说完这话,桑楚推开了窗子。海潮已经过去了,雨变得很稀疏。 “咱们现在应该暂停一下了。”桑楚收起纸笔,“带上手电,跟我走。” 万捷不知他要干什么,问道:“上哪去?” “去等一个人。” “谁。” “海妖。”桑楚诡秘地眨眨眼睛。 第十一章 如此这般 一条焦影摸进了土庙——彼得肖翰得心服口服——桑楚一无所获——司徒美雄与柳可心总有一个先死——亿万富翁有些支持不住了——轿车离开了别墅……

01

一条黑影,无声地绕过坡下的小松林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了通往山顶的阶梯。但,他没有走到山顶,在岔路处,他拐上了通向后山的那条土路。 经过一场暴雨的冲刷,山路变得异常滑,虽然他非常小心,却还是摔了一跤。 如此的暴雨以往在清明后才会出现,今年来得早了一些,潮汐现象倒是很准时。海水在潮汐作用下的狂涨现象,而今已广为人知,海妖的传说自然也就少有人提了。但是必须承认,这样的夜晚,对于那些想“作些什么”的人来说,倒是很合适的。 雨,基本停了。 那黑影渐渐接近了土庙,他摸着黑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向身后看了看,这才掀亮手中那钢笔形的电筒,走进了土庙。 手电光打出一个直径不到一尺的圆。 这个圆先停留在空空如也的莲台上,继而慢慢地移向莲台旁的善财童子,又往下移:佛座,香台及石雕的香炉,条案,光线在这里停住了。他轻轻地走上前去,单膝跪地,认真地用手电照着条案上的每一个细部。条案的边是红木镶成的,年久之故,裂出几道缝隙,他用手指认真地探寻着。不久,他似乎觉得一只手不够用了,便把手电衔在嘴上,双手操作,渐渐,他有些急了,电光摇晃起来。 蓦地,他发现了什么,怔了一下,快速地抓过手电朝地上照去,电光中,他看见几个潮湿的脚印。 不好,庙中有人! 他倏地跳起来。可是……晚了。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佛台上射来一束光柱,准准地罩住了他的脸。 彼得肖。 身后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肖先生,但愿我们没有吓着你!” 彼得肖那张冷漠无情的圆脸,终于有了些表情,那是他最不愿承认的表情:惊恐。 桑楚绕到他面前,小万也从台子上跳了下来。彼得肖自知反抗无益,便也表现得十分老实。他听见桑楚叹道: “简直太遗憾了,我们本来不打算吓着你,可惜水大路湿,谁也不能飞进来,致使地上留下了痕迹。肖先生的眼神还是很管用的。” 彼得肖动了动身子,却没有说话。 桑楚又道:“用不着费事了,肖先生,我们知道你要找什么。对不起,你不可能找到它了,你晚来了一步。” 彼 5f97." >得肖仍旧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是紧张的,后来又变成了沮丧。 桑楚道:“现在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这件东西落到了我们手里,司徒先生会怎么样待你?会解雇你么?” “这……”彼得肖迟疑了一下,又咽回了后边的话。显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桑楚的说法。 “哦,你回避这个问题。”桑楚点上一支烟,火光一闪中,彼得肖看到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桑楚用力地吸了几口烟,咳嗽了一声,“既然你不回答这个问题,那就让我们换一个提法。我想说的是,这个对司徒先生非常不利的契约,一旦落在了中国警方手里,会导致什么后果呢?我指的是司徒先生。” 这一次彼得肖似有所动,沉思少顷答道:“桑先生,能给我看看那东西么?否则我不好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契约。” 万捷感到这个可恶的保镖非常不好对付,唬是唬不住他的。 “不。”桑楚表现得胸有成竹,“这是你主人的个人隐私,我不好拿给你看。至于内容么,我不妨告诉你一点:那或许是有关人寿保险的一份协议,是关于司徒先生与竹枝夫人的。注意,我说的是或许。” 果然奏效!听了桑楚的话,彼得肖的表情果然变了,变得异常激动。半天才从嘴中挤出一句话:“桑先生,请你告诉我,它是不是谈到了司徒先生的全部资产?” “对不起,我要替你的主人保密。”桑楚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会解雇你么?” 彼得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说了实话:“这么说好了,那东西假若真的被我找到,等着我的将是两个可能,要么升迁,要么被解雇。好在它落在了你们手里。” “这又会怎么样?” “仍然是两种可能,你们一旦公开了它,我和司徒先生就全完了,反之,我们将平安无事。” “也就是说,我们最好不要告诉司徒先生找到了那东西,让它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是的。” 桑楚开心地笑了起来,道:“肖先生,我很同情你,我更同情司徒先生,好吧,我接受你的要求,但你必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 “这个交易很合理,您尽管提吧——” 交易?桑楚很厌恶这个名词,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西方世界还是当今中国,这个词汇都非常地实际。 “第一,”桑楚伸出一根手指,“司徒先生是不是真的要娶慕容小姐?” “是的,他很爱她。不排除健康上的原因,但是比慕容小姐更高明的医生,在美国有的是,凭借司徒先生的财富,还愁找不到医生么?我只能这么说,他很爱她。” “这就对了。”桑楚笑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竹枝夫人在美国有亲属么?” “有,两个弟弟。那是两个非常坏的家伙,为了继承他们父亲的遗产,兄弟俩早己反目为仇。最后,那份遗产被竹枝夫人得到了。” “好,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二十七日下午,你去过那座地下溶洞么?” “是的,我去过。”彼得肖似乎早有准备,回答得很爽快。 “去干什么?” “去杀竹枝。” “结果还没待你动手,就发现竹枝已经被人杀死了,是么?” “是的,正像您说的,我是奉了司徒先生的指令去干掉竹枝,原因很清楚,竹枝夫人既然拿到了那份协议,就等于宣告了司徒先生的破产,他必须干掉她。可是,当我终于打听出竹枝夫人的去向时,似乎已经有人先向他下手了。那个溶洞光线很暗,我只是在最后才发现她被人杀死在崖缝里,凶手是谁我确实不知道。”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话?” “我没有办法使你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的命运现在就攥在您手里,我敢撒谎么?” “哦,”桑楚认可了他的这个回答,“那么,可能还要提一个问题:第四,你在洞中见没见过什么熟悉的人?噢,我这么问或许不准确,你毕竟是从美国来的,不可能有太多的熟人。但,熟悉的面孔……” “是的,桑先生,我见过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是陈桥。” 万捷觉得心中一凛。 桑楚却笑了:“他是不是曾经以此要挟过你?” “您说对了,”彼得肖道,“他认定我是凶手,并要挟我说随时可以把我去过溶洞的事告诉你们,但是,只要我替他毁掉司徒先生的这门婚姻,他就不说。” “好了,肖先生,我的话问完了。小万你还有什么问的么?” 万捷摇头道:“没有了。” 桑楚道:“那好,咱们该下山了。” 三个人一道走出土庙,默默地朝山下走去。一路上,桑楚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直到分手,彼得肖都表现得十分温顺,有问必答。 “伙计,”当彼得肖走掉后,桑楚拉了万捷一把,“咱们还要辛苦一趟。” “干什么?” “废话!”桑楚低声叫道,“我何曾发现了那份协议,咱们不是一直在诈他么?这叫秫秸秆儿打狼,两头害怕。我真担心他看出来。” 万捷大悟,笑道:“可是他信以为真了。” “那是因为我诈对了要害,那是一份关系到司徒美雄生死的契约。” 两个人重返土庙。 万捷边走边道:“老师,今天晚上我真是蒙头转向,你分析的各种各样的关系,各种各样的利害,再清醒的人也会被绕胡涂了。直到你说到海妖,才让人醒过梦来。” 桑楚笑道:“这就像揉面,越揉越筋道。为了揉这团面,我的脑袋都大了,连食欲都受到了影响。那么多人都可能是凶手,我能不着急么?至于海妖,那是因为利害的焦点在这里。” “我有两点不解,第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柳可心和杰克名下打问号;第二,你怎么知道司徒美雄派彼得肖去溶洞仅仅是为了杀人,而不存在寻找协议的可能?” “关于你所提的第一点,我的回答是,他们和竹枝不存在明显的利害关系,我判断的是否正确,还有待去证明,所以我打的是问号。说到第二点么,我认为我可以十二分地肯定,我是对的。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谁能比司徒美雄更了解竹枝了,他相信竹枝不会把东西藏在身上。” “他可能猜到东西会藏在土庙里,所以才派彼得肖去找。”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是对彼得肖忠诚的考验。假如彼得肖真找到了那东西,便会像他说的那样,或是升迁,或是被解雇。但我估计前一种可能大,因为彼得肖一旦掌握了司徒美雄的要害,他是不会随便解雇他的。彼得肖假若没想过这一点,他是不会前来的。” “噢,照99lib?此说来,那东西落在咱们手里比落在其他人手里都好。” “对,所以,彼得肖才变得那么听话。” “你全相信么?” “扯淡,全相信我就不当侦探了。” “嘿……口误。”万捷忙打马虎,“那么陈桥呢?彼得肖说他去过溶洞?” “这无疑是真话,我信。” 说话间,又回到了土庙。两个人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像过筛子似地把不算很大的土庙“筛”了一通,一无所获。两人分析,竹枝在庙内不会呆得太久,要藏东西一定藏在很顺手的地方,日后来取也会十分方便。 “香炉!”桑楚把手电光射在那石雕的容器上,“找找看,她如果把纸卷成一条,像黄香那样插进香灰里,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万捷嗷地一声跳上香台。 桑楚叫道。“慢慢找,一点儿也不要遗漏。” 半个小时后,两个满头大汗的人终于绝望了,香炉里那一尺多厚的残灰中,除了一些香棍儿,没有半片纸。 “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尤其不能再用此去诈司徒美雄。”下山时桑楚叮嘱道。 “为什么?” “凭我的感觉,司徒美雄一定会猜到我们会找那东西,我想再折磨他一下。” “彼得肖不会把情况告诉他么?” “绝不会!找了,找不到,这对彼得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万捷又想起了陈桥对桑楚的评价:老奸巨猾!这个评价毫不过分。

02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海天一碧。桑楚的精神也格外好,他约上万捷,乘坐疗养院的游艇——那种一向用来缉私或追捕逃犯的水上工具,绕着方圆六海里的水面大大地兜了一个圈子,兴致犹如顽童。万捷看得出,桑楚要使脑筋松弛一下,连续几天的工作,连他这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都有些吃不消了。 游艇开到了最高速,像追捕猎物的鳖鱼似地劈开碧蓝的水面,在身后拖出一条雪白色的尾巴。风十分有力地吹着,桑楚无比畅快。 “还行,伙计!你这一手相当有用,说不定哪天要用上它哩!” 游艇本来是不外借的,亏了桑楚的“磨”功,这老头儿一旦耍起赖来,连小孩儿都要逊色一等。 游艇在浪峰上一跳一跳的,完全像飞了起来,四、五只水鸟追逐着浪花,敏捷地寻找着随浪而起的食物,啾啾的叫声十分悦耳。 游艇绕了一个大大的弧形,慢慢的减速靠岸。桑楚登着卵石垒成的小码头跳到了沙滩上。万捷把艇收拾停当,快步地跟了上来。 “老师,是不是应该找什么人谈谈了?” “对,我要去见见司徒美雄那位结发妻子,今早上出来时,我在花池边见到了她,她好像对我很有兴趣。” “那我呢?” “你么……这样好了,你去见司徒美雄,把彼得肖去过溶洞的消息合盘托出。但不耍让他觉得是彼得肖说的。怎么谈,你自己掌握。” “行,这个我拿手。” 二十分钟后,桑楚已经坐在了柳可心的房间里。陈桥本来想留下来,叫柳可心轰走了。她似乎也想单独和桑楚谈谈。 “桑先生,您今年快六十了吧?”柳可心请桑楚自己泡茶,而且可以抽烟。 “五十七。比您小一两岁。”桑楚望着这位气质颇佳的老夫人,她把手插在衣袋里那个姿势,非常娴雅。 “不是一两岁,我整整比桑先生大五岁。”柳可心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桑先生,我能问一个和您的业务有关的问题么了” “啊,请问。”桑楚点上一支烟。 柳可心道:“从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大多是追追杀杀的场面,我总觉得不太真实,你们破案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热闹。” 桑楚深有同感:“让您说对了,柳夫人。破案实际上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最大量的工作是寻找线索,与见证人和涉嫌人谈话,还要一回又一回地否定自己。不瞒你说,有一次我为了寻找一个微小的线索,曾花费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像挑鱼刺似地挑了将近四吨垃圾,脸都挑绿了。” “结果呢?” “结果说出来不怕您笑话,那线索在最后一分钟找到了。当时我真想大哭一场,试想,我如果从垃圾堆的这一头儿开始……算了,别提了,谁也不是神仙。” “哦,太难了!”柳可心叹道,“在我读过您写的那本书的时候,就曾经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例产生过非常浓厚的兴趣,没想到这些破案的过程如此枯燥。” 桑楚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您读过我那本小书?” “是的,最令我惊奇的是《连环索》、《孤脚人》和《午夜零点》这三篇,读起来比看那些追追杀杀的末流电影要精采得多。” “多谢您的厚爱,那是我二三十年前的拙作了,现在想想都脸红。还是那些飞车追杀来得痛快!遗憾的是,中国人现在有车的人太少了,又不许私人持枪。”说到这里,桑楚提高了声音,“柳夫人,别光听我的,现在该说说您了。” “我知道您会说这个话题。”柳可心微微一笑,“好吧,我现在就告诉您:我来这里一不是为了疗养,二不是为了旅游,我是来找我过去的丈夫了结一笔帐的。” “您说的是司徒美雄先生。” “陈美雄。”柳可心纠正道,“我的儿子是随父姓的。” “一笔什么帐呢?”桑楚问,“但愿没有冒犯。” “那是一笔永远也算不完的感情帐。”柳可心说这话时平静似水。 “打算怎么了结?” 柳可心笑了起来,道:“不妨透露一点儿,在我们没结婚之前,曾经戏说过谁先死的问题,他说他忍受不了孤独的痛苦,不愿意后死。我说,那就由我来忍受这份孤独吧。” “你希望他先死?”桑楚欠了欠身子。 “这是我们的盟约。” “哦,我明白了。夫人是来……践约的。” “不错,面对您这样的大侦探,我不想隐瞒任何东西。” “您不觉得自己有犯罪的企图么?” “不觉得。”柳可心摇摇头,“罪与非罪的界线我还是明白的,我向您保证:我绝不动他一根手指头。” “这不能说明什么,柳夫人,犯罪的方式是99lib?多种多样的,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这一点我现在就告诉您。” “多谢,我已经有充分的根据证明,我的计划是无罪的。但他,非死不可!” 桑楚倏地站起来,有生以来,他这次是头一回碰上这样一个对手,公开自己的企图并且充满自信。 “您在向我挑战,柳夫人!” “千万别这么想,桑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于您,我打心眼儿里钦佩。” 桑楚无话可说。他慢慢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久久地凝视着柳可心的双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碰上一个可怕的对手,一个十分可能叫他一败涂地的对手。 “柳夫人,我再说一遍,您要三思而行!” “谢谢,我已经思考了三十多年了。不再坐会儿么,桑先生?” “是的,我还应该再坐一会儿。”桑楚又坐下了,“请问夫人,司徒……不,陈美雄在美国有什么亲属么?” “没有,他在离境前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桑楚笑了:“其实我都知道,他是个偷渡者。” 柳可心听了这话,立刻怔住了。

03

大约在同一时刻,万捷与司徒美雄的交锋也见了分晓。 正如桑楚预料的,司徒美雄的神色非常不安,这无疑是昨夜彼得肖的空手而归所致。由此说来,他大概不是为了考验这位秘书的忠诚,使他不安的主要还是东西没有下落。 小万到来的时候,彼得肖刚好从老头儿的房间离开。目光相遇的一霎那,小万看到了对方的惶惶之色。他不知怎样打消对方的顾虑,假如桑楚在,他可能会说一句暗示性的话。小万直到彼得肖下了楼,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司徒美雄告诉小万:他和慕容秋约好了,准备到市里去一趟,马上就要走。小万下楼去了一下,回来对司徒美雄说:“我和服务生打过招呼了,叫他通知慕容秋,一个小时后再来。” “你……你怎么能这样!”司徒美雄急了。 “别激动,小心心脏!”小万人五人六地坐进沙发,并跷起了二郎腿,“我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找你证实一下,希望你能合作。” 司徒美雄坐了下来,不耐烦地说:“请吧,希望不要耽误太久。” “很简单,只要你肯配合,三言两语就完了。我马上走人。” “请说——” 小万趋身向前:“有人证实,在竹枝夫人被谋杀的那个下午,你的那位秘书曾经到过作案现场!” 他尽量使语气放得很慢,这样会有一种压力感。 听了这话,司徒美雄一下子咬住了嘴唇,然后便跳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小万看出,对方这表情和这口气统统是装出来的,为了迫其就范,他也站了起来:“别装胡涂,先生,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简直是信口胡说,”司徒美雄色厉内茬地大叫,“这难道是你们的破案方法么?是不是已经无计可施了,否则的话岂会编出这么一个天方夜谭?” “我有事实证明这不是天方夜谭。” “请拿出来!”司徒美雄伸过一只手。 小万冷笑道:“别着急,先生,没有证据我就不会来了。实话告诉你,那个溶洞的工作人员证实,二十七号下午,你那位秘书曾经两次从他面前走过。别忘了,他的长相和那身衣服是非常好记的。” “不可能!”司徒美雄跌坐在沙发里,“这不可能,那天下午,他分明在替我整理一份合同。”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如同蚊蝇。 见分晓了,万捷想。所有的推断都没有错,这位亿万富翁的神情暴露出他内心的无助感。不妨冷一下,叫他权衡权衡。 万捷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万金油,抹了抹太阳穴。 终于,司徒美雄抬起头来,用一种叫人看了可怜的目光望了小万一眼,又垂下头。 “我承认,他是去过。” “是你派他去的。” “是。” “派他去干什么?”小万厉声道。 司徒美雄肩膀抖动了一下,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派他去寻找你们提到过的那份协议。” “可是竹枝夫人却被杀了!” “不,我没叫他去杀人!”司徒美雄分辩道,“我只是叫他去寻找那份协议。” 这种拙劣的骗术小万见多了,他知道,询问只能到这里了,司徒美雄绝不会承认他的杀人企图。 “协议找到了么?”万捷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没有。”司徒美雄摇头道,“彼得肖找到竹枝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杀死了。为了避免杀人之嫌,他悄悄地溜了回来。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说这话时,他抬头望着小万的脸,似乎想观察出小万的心思,因为那份协议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 小万不露声色。桑楚要再折磨他一下,那就继续折磨他好了,看谁的防线首先崩溃。彼得肖很明智,并没有把昨夜的事告诉主人。 “司徒先生,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在我们没有查清事实之前,你无法摆脱纵人杀人的嫌疑,明白我的意思么?” “意思我懂,但是,我何必要纵人杀人呢?我仅仅是想取回那份协议。” 仍旧是试探,协议是个要命的东西。如果说财产是所有问题的焦点的话,协议就是焦点中的焦点。 再折磨他一下,桑楚的计划绝对有意义。 小万站了起来:“你还要进城,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离开小楼的时候,小万发觉一直等在门厅里的慕容秋立刻上了楼,他暗想:“这一对儿怎么突然要进城了?大概不会逃之夭夭吧?” “喂,”小刘从后边赶了上来,“桑楚怎么不见?” “噢,你找他有事?” “我想出来了,‘一根绣花针’里的凶手是那个儿媳妇!” 小万可没心思关心这个,他挠了挠头,道:“小刘,现在这个案子比那个什么针的要紧十倍,你多想想有关线索行不行。” “那没问题。”小刘回答得很爽快。 大约半个小时后,万捷发现那两个人乘坐一辆黑色的“奥迪”上了公路。 第十二章 血手印 画家又开始耍无赖——桑楚得到了满意的收获——司徒美雄处于危险当中——桑楚的目的绝不是旧话重提——他终于绝望了——一只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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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司徒美雄携慕容秋离去一事,桑楚表现出一种少有的漠不关心。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出来后,他们是立刻就走了,还是磨蹭了一会儿?” “磨蹭了好一阵子。”万捷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桑楚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笑着对小万道:“别担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会逃跑的,傻瓜才那么干。”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总不能在这儿闲逛吧?” “当然不能闲逛,咱们去见见那位画家。对,陈桥。我还没和他谈过呢。方才我见他背着画板到山上去了,走吧,看看这位艺术家的手艺。”桑楚叼着烟向小山走去。 陈桥果然在山上。 他选择的这个角度不错,笔直地看过去,近景是半座铁炮的炮身和石座,然后延伸至一片平缓的、开满野花的坡地,远景便是月牙湾一角、大海和伸进大海的朦胧的海岬。 陈桥已经用蛋青色的水粉勾出了构图的轮廓线,此刻正在调配颜料。看见背后的来人,略微皱了皱眉头:“你们能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儿?” 桑楚嘿嘿一笑:“不打扰,我们不打扰你。看看总可以吧。” 陈桥无奈地摇摇头,把泡在小桶里的一把笔拿出来,从中选出一支大号的,然后蘸足了颜料,略略思忖,便飞快地涂抹起来。 很有章法。不多一会儿,炮台,海面和坡地便有了轮廓。 “行嘿,果然没白吃这碗饭!”万捷很有兴趣地望着陈桥的动作。 陈侨却停住笔,头歪了过来:“什么意思?” “啊,不不不,没什么意思。”小万知道这位老兄有脾气,而且说来就来。 接下来,两个观摩者嚓若寒蝉,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可是,陈桥的兴致显然受到了影响,越画越没劲,最后终于停住了笔。 “请问,是不是找我有事?” 桑楚本来就对水粉画没有兴趣,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是有点儿事。” “关于案子的么?”陈桥把笔扔进小捅里。 “不错。”桑楚点头道,“关于三月二十七日下午你的行踪。有人证实,你在那天下午,曾经去过那座地下溶洞。” “狗X的,是不是那个彼得肖?”陈桥眨眼间须眉皆张,变得十分粗鲁。 “你叫什么!”桑楚的嗓门儿比他还大。这种时候,他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听着,陈桥,你应该随时想到咱们之间的位置!” “位置?”陈桥一脸的无赖相,“什么位置?” 桑楚研究过各种各样的人,对眼前这位画家,他用八个字概括:气壮如牛,内心空虚。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比较讨厌的是,他似乎有一种反社会心态,弄不清他哪句话是负气,哪句话是撒谎。 “位置非常清楚,你,涉嫌者,我,侦探。现在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明白了么?” “你们不是早问过我了么?”他指指万捷,“还有完没有?” “这不过是开始。说不定还要问你十次、二十次。总而言之,在我们认为有必要询问你的时候,随时可以来问。而且你必须有问必答,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的权力,因为你是个涉嫌者,因为发生了一条人命的案子。”桑楚一连说了三个因为,然后递给陈桥一支烟,“别这么虎着脸,我们并没有怎么你,我们真发火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儿。来,点上。” 陈桥就着桑楚递过来的打火机吸燃了那烟,情绪也平缓了一些。他真不懂,这个姓桑的老警探莫名其妙就把你的火气给浇灭了。 “不错,我是去过那个溶洞,那条土狗看见的就是我。”陈桥用力吸着烟。 “土狗?” “就是彼得肖,你细想,他像不像一只狗,一只专门用来咬人的狗?” “像!”桑楚大加赞赏,“还别说,陈桥,越想越像。” “那就对了,我敢保证,竹枝就是他杀死的。”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问题在于,要定一个人是不是凶犯,不能只看他是土狗或是洋狗,还要拿出证据。” “证据就是他去过溶洞。” “可是你也去过呀?”99lib?桑楚歪着头一副调侃的模样。 陈桥语塞了。 他明白,自己本身就在套子里,无论怎样也不能自圆其说。 桑楚又道:“咱们暂时不谈彼得肖的事,还是早些把你的疑点洗清为好,谈谈吧,陈桥,你到溶洞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没目的。”陈桥又开始不象话了,“只不过去玩玩儿,玩玩儿总没罪吧?” 万捷最看不惯他这副嘴脸,插言道:“陈桥,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是呀是呀!玩玩儿?玩死了一条人命。”桑楚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谁玩儿死了一条人命?”陈桥狠狠地把半截烟摔在地上,火气又上来了。 万捷冲上一步,桑楚拦住了他。三个人都沉默了。 沉默也是一种较量。 “听我说,我真没有杀人。”陈桥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们可以去调查,去取证,其中要是有我一点嫌疑,我马上跟你们走!” 桑楚仍不说话,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没有。这样的辩解是每个凶手都会使用的伎俩,什么也说明不了。倒是柳可心那种开门见山的态度比较令人挠头。 真是一对几少见的母子。 “陈桥。”桑楚抬起了头,“我们不妨再把话说明白点儿,我们来到这个疗养院已经几天了,你总不会认为我们是来吃干饭的吧?经过我们多方面查证,你一直行为诡秘,琢磨不定。而且你曾经找过你的父亲,而今又承认去过那个溶洞,这一切都说明你不是来玩儿的。你的话并不可信。” “那我是来干什么的?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陈桥,你现在的态度很不好。”桑楚正色道,“请你注意我的话,有时候态度也是一种说明,你如此无理,只能说明你内内心很紧张。千万别否认,我吃这碗饭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陈桥咬着嘴唇,强咽下冲到嗓子眼儿的话,他似乎明白了,这个老头儿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好吧,我承认。”陈桥开口道,“我见过我的父亲,我和他谈到了出国的问题,当时我发现,老头子的情绪很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别想得太好,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就这么一句话,我……” “等等!”桑楚抬起一只手,“他真是这么说的么?” 陈桥急了:“我把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还骗你干嘛?” “那好,你继续说。” “我听了老头子的这句话,心都凉了半截,我追问他这是为什么,他死也不肯再说。他劝我还是不要急着出国了,用他的话说:美国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你有钱,上帝也听你使唤,你没钱,什么人都能使唤你。我知道他是有意把话岔开,可又没办法让他吐露实情。后来我们就分手了。” “这是哪一天的事?” “三月二十六号。” “你去见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要他摆脱那个女人。他不愿意和我谈这个问题,这才把话转到出国上。” 桑楚颔首,表示听明白了:“你来疗养院的目的主要是阻挠司徒美雄和慕容秋的婚姻。可司徒美雄想的却和你不是一回事。他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了,对于选择婚姻对象一类的事根本就没把你的话当回事儿,最使他头疼的还是竹枝。我相信,你当时一定看出了这一点。” “您说对了。”陈桥再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但不是当时,而是第二天。” “也就是二十七号。” “是的,二十七号上午,我去找竹枝,打算把事情弄清楚,但她出去旅游了。我追到那座溶洞。事实上,我那时连竹枝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到发现彼得肖也来到了这个山洞,才知道老头子也有了打算。我暗暗跟着他,发现他上了那段高高的石阶,我于是跟了上去。彼得肖发现了我,问我来干什么?我不>藏书网屑搭理他,可他却不依不饶。我们发生了几句口角,然后才一同走了上去。” “你们发现竹枝时,她已经被人谋杀了。是不是?”万捷追问道。 陈桥笑了起来:“不,你说错了,我们当时并没有发现竹枝,她不在那里!” “撒谎!”万捷大声道,“为了嫁祸于彼得肖,你撤了个很不高明的谎!” 陈桥怒不可遏:“我再说一遍,竹枝不在那里,我们上去以后,根本就没看见她!” 桑楚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为什么说是彼得肖杀了人?” “这很简单,因为我们没发现竹枝,我便离开了那座山洞,彼得肖却没有离开。” “所以,你认为他曾经两次上过崖头?” “肯定是这样!” “好,不打搅了,”桑楚似乎全明白了,他作了个十分抱歉的姿势,然后朝小万甩了一下脑袋,便朝山下走去。 “他说的话可信么?”小万追上桑楚。 “可信,他没撒谎。”桑楚道,“我相信他那句话:‘连竹枝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是事实。” “那么,司徒美雄暗示给陈桥那句话呢?他好像说:‘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99lib.“这是一句非常值得深思的话,既可以理解成‘有了慕容秋后你什么也得不到’;也可以理解成‘因为竹枝的存在你什么都得不到’。根据陈桥当时的感觉和后来的行动,司徒美雄一定是暗指竹枝。所以陈桥才去寻找她,但没找到。” “这么说,陈桥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是的,那个洞很暗,竹枝又被塞在崖缝里。” 小万点头道:“我想是的。” 桑楚彷佛很满意。“少掉一个嫌疑犯,咱们的寻找目标就更集中了。不过,对于陈桥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他把见过柳可心的情况大概叙述了一遍,最后指出,“这一对母子眼下已经在窥视司徒美雄了。要时刻注意他们的行动,保证司徒美雄的安全。” 万捷道:“陈桥和他母亲并非都想杀那个阔佬儿。” “可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一个人的目的达不到时。”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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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离去的二人回来了。万捷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他发现司徒美雄在慕容秋的搀扶下,身体有些摇晃不定,但气色颇佳,甚至给人以春风满面之感。 他用眼角的余光朝柳可心的住处瞟了一眼,看见那位夫人正端坐在小楼前的石桌旁,仍旧静如处子。 没看见陈桥。 他把这些情况及时地报告给了桑楚,桑楚打了个哈欠说:“继续观察,一刻也不要放松。” 万捷也打了个哈欠:“我真想睡会儿。” “不行,这是工作。” “你呢?” “我要把情况综合一下。”桑楚敲了敲桌上的笔记本。 万捷无话可说,只好从命。但他十分怀疑,老家伙把自己支开,八成是为了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吃晚饭时,桑楚的精神格外好。 这个老猾头! “伙计,”桑楚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美滋滋地点上一支烟,“你估计司徒美雄现在也吃过了吧。” “还让我去盯他?” “不,该我了。你自由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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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桑楚在海边的沙滩上与司徒美雄相遇时,慕容秋拾到了一个大贝壳。桑楚一眼便认出,那是有名的西施舌,属于蛤蜊科,壳大而薄,略呈三角形,有七厘米左右,色泽是米黄的,顶部有些泛紫。 这样的贝壳于浅海处偶有发现,但因其薄而难于找到十分完整的,慕容秋拣到这个却非常完整。 “啊,慕容小姐,我真眼红。”桑楚十分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你现在就回去,用温水泡一下,放点洗衣粉,然后用小刷子慢慢刷净。注意,别碰断了它的边儿。” 慕容秋满脸的喜色消失了,她再笨也听得出,桑楚是想把她支开。 当沙滩上就剩下他们俩人时,司徒美雄说话了:“桑先生,你真会说话。” “是不是非常不识时务?” “哪儿的话,桑先生给人的印象十分好,特别是您的微笑。” “我的微笑?”桑楚大为感动,“办案几十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我笑得好看。平时,我的形象总叫人害怕。”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司徒先生的气色好极了!” “桑先生错了,有心脏病的人就怕这种脸色。” “那是潮红,您不是。看您的额头,很有光彩。”桑楚和他并肩走着,“是不是有什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我能有什么喜事儿?糟透了,我是指最近这段时间。” 桑楚停住脚步:“话不能这么说,福祸相依嘛!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命运不可预测呀!”司徒美雄深有感触。 桑楚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海面,忽然压低了声音:“陈先生,您的话说得太对了,三十四年前,当您乘着那只小船驶离了沙头角的时候,怎么能想到会变成一位亿万富翁。” 司徒美雄发出了一声难以名状的呻吟,脸上的肌肉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或许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掩饰。 “你,桑先生,你这是……” 桑楚用手托住他豹腰,声音依然诡秘:“我在说你三十四年前的一段往事,您的表情告诉我,我说得很准确。那天,你和另外三个人登上了那只偷渡船,当小船开走时,天开始下雨,还记得么,那是一场中雨。” 司徒美雄竭力地站稳了身子,推开了桑楚那只手,声音发颤地说道:“现在我才算弄明白了,桑先生。我一直在琢磨,你为什么对我的情况无所不知?” “两码事、两码事。”桑楚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无所不知,案子不是还没有破嘛!我现在指的是三十四年前那桩事。” “原来你就是追捕我们的那个人!” “不不,负责追捕你们的那人是个广东仔,姓林,而我姓桑。那一天看见你们偷渡,纯粹是偶然的。” “这真是太巧了!” “是呀!生活中的事就有这么巧。”桑楚叹道,“不过这和本案无关,没有三十四年前那段往事,案子也还是案子,不是么?” 司徒美雄承认桑楚说的是事实,只是有了这段奇遇,使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仍然无法从惊愕中完全摆脱出来。 “桑先生,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 “是的。”桑楚点点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是三十四年前偷渡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没有截穿我?” “哦,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桑楚摆摆手,“我大可不必那么做,因为没有什么意义。如今回大陆搞投资建设的华人中,不乏当年采取不合法手段离境的人,政府一概不论。我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实在是因为忍不住了。” “不,桑先生,你说的不是真话。”司徒美雄似乎平静了,“你是想以此来迫我就范。” 桑楚断然地挥了一下手,彷佛在赶走眼前什么讨厌的东西:“你太小看我了,司徒先生!我绝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能。你以为我会靠讹诈来破案么?” “对不起桑先生,我说错了。”司徒美雄发现桑楚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威慑力,“我不想惹您生气。至于我当年偷渡出境,完全是被逼的。我要是不逃走,肯定会死在青海的。” 桑楚平和了些:“我知道,这个我知道,那段历史我也是过来人。而且我也亲自参与过一些事情,个中就里一点儿也不比你知道得少。现在我想问的是,出境以后你是怎么挣扎到今天的?” “挣扎?”司徒美雄不高兴了,“桑先生,您怎么这么说话?” “换个说法也行,你是怎么奋斗过来的?” “唉,一言难尽!”司徒美雄大叹一声,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足足讲了半个钟头。桑楚发现这个阔佬儿猾透了,他一语带过的,正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停顿了一下,“您离境的时候确实是一文不名?” “嗯,是的。”司徒美雄无法回避这个事实。 “但是,在三年后你却有了自己的一家商店。” “那是我和另外两个人合伙办的。” “五年以后,你成了三个企业的总裁。” “副总裁,我只占了全部资产的百分之六。” “又过了两年,你结婚了。” “是竹枝一定要嫁给我,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司徒美雄的口吻开始不友好了。 桑楚咬住不放:“可你毕竟娶了她,原因是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慢,不要打断我,你为了那笔钱,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太太。随即,你便发达了。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你的资产迅速上升,直到你们分手,资产已愈一亿美元。司徒先生,我相信竹枝夫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分手的。” “这都是我和她的私事!你无权过问。” “问题是,她被人杀了!”桑楚终于回到正题。 司徒美雄越发气恼:“她被杀和我无关!你是不是要说那纸协议?明说了吧,我没找到它,你也没找到它,这我早看出来了。” 咦,果然老辣!桑楚想。但脸上却暴出一个被司徒美雄所欣赏的微笑。 “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再瞒你,我们是没有得到它。试问一句,您估计它藏在什么地方?” “它不存在了,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桑楚提高了声音,“它可能被寄回了美国,寄到了死者的亲属手里。” 霎那间,司徒美雄傻眼了,或者说,绝望了。 好长的一段路啊! 司徒美雄蹒跚着。他绝不会想到,桑楚居然会搀扶了他一把。就在他行将跌倒的时候,那位戳了他一刀的桑楚居然会伸出手来。 “用不着这样,司徒先生。”桑楚抬着他的胳肢窝,手上那把力气着实令人叹服。 戳你一刀,再扶你一把,他到底要干什么? 桑楚松开了手,“站好,司徒先生,千万可别趴下,你的心脏没事儿,绝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倒下了。这不像一个奋斗者的性格。” 司徒美雄竟真的立住了,不知是不是桑楚那句话起了作用。他望了桑楚一眼,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好长的一段路呀! 海螺,那幢优雅的小别墅就要到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瞇眼看去,小别墅彷佛真的变成了一只海螺。他真希望自己能像那无骨的软件动物一样,静静地缩在螺壳里,静静地休息休息,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也许就这么“休息”下去最好。 人生的这段路,这段漫长的路——就要走完了。 他真累。 桑楚是个不可琢磨的人,他那对可恶的小眼睛能射穿你的五脏六腑。他那颗与众不同的大脑能敏锐地从纷繁的现象中捕到他所要得到的东西,一切障眼之物在他面前统统没用。 统统没用。 这样的人如果做生意,准能赚大钱。 他回头对着桑楚暴出个艰难的笑,并且发现这位老兄像个抢险队员似的随时会冲上来对他施救。 “桑先生,你真可怕。” 可怕。 桑楚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没办法,司徒先生,假如你早些合作,可能就不至于这样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愿闻其详。” “我指的是,你、你说出了我早就想过,却又实在不敢相信的事情。” 桑楚笑了:“那么请你再听我一句话,那份协议一定没有寄回美国,一定没有。” 司徒美雄的眼中蓦地闪出了光亮:“您真是这么想的么?是不是在安慰我?” “不,我不是在安慰你。请你相信我的判断,那东西绝对还在。” 这句话竟然产生了奇效,司徒美雄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下子朝石凳上坐下去。他快支持不住了。 “起来起来,这东西太凉。”桑楚又扶了他一把,绝对的真诚。 司徒美雄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站了起来:“桑楚先生,没想到您……怎么说呢,还这么、这么……” “算了吧,司徒先生。”桑楚笑道,“你什么也别说了。只要你不趴下,咱们这出戏还要接着演下去。” 他想起了柳可心那对冷漠无情的眼睛。说实话,他心里并不踏实。 两个人走进了小楼。 服务生小刘迎了上来,一脸的得意之色:“我想出来了,那个‘绣花针’里的凶手是那位儿媳妇。” “我说小刘,你没看见我现在很忙么?咱们另外找时间说行不行。” 司徒美雄向楼上走去。 “不,您这回一定要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真没办法。”桑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抓你猜得仍然不对。” 小刘大为沮丧。 桑楚嘿嘿两声,摆脱了小刘的纠缠:“再想想,小伙子且别猜,要推理。” 他快步上楼,但就在他刚刚拐过楼梯角的时候,楼上传来一声恐怖的惊叫,紧接着便是一声人体摔倒的沉闷声。 桑楚飞奔上楼。立刻,他惊呆了:司徒美雄倒在地上,手中死死地抓着一张白纸。使他毛发大张的是,纸上印着一个鲜红鲜红的血手印。 最可怕的是,那个手印只有四根指头! 第十三章 手,及其遗痕 又闯过一道鬼门关——娶三个老婆的男人是该死了——复仇行动没有结束——画家的想法——彼得肖的想法——又传来了敲门声——否定自己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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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施救。他迅速地拉开司徒美雄的领带,又解开领扣、裤腰带,然后摸了一下脉数,还行,有救。他将手伸进司徒美雄的西服内袋里,摸出了那个装有救心药物的小银盒,不妙的是,药盒里的药吃光了。他一边作着准备工作,一边喊楼下的小刘。小刘应声而到。 “来,把他放平。轻一点儿,对,就这样。” “桑先生,您看,他的嘴唇有些发紫。” “没关系,我有办法,”桑楚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来,掐住这儿,足三里,对,用力掐,别动。”他自己则掐住了患者的人中。 少顷,就见司徒美雄的眼皮颤动了起来。 “小刘,给氧。枕头旁边儿,那个氧气袋。” 他知道现在已经闯过了危险期,这才发现已是满头大汗。司徒美雄仍旧平躺于地,小刘的手脚还算麻利,很快地给他输上了氧。桑楚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按了按墙上那红色的传呼铃。 “小刘,你辛苦一趟,去叫慕容秋来。” 小刘虽然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去了。 桑楚这才弯腰从沙发垫下边取出了那张印着血手印的白纸。方才怕吓着别人,他不得不把它藏起来。 好厉害的女人! 桑楚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她还说是非罪,就凭这张纸,完全可以定她的罪,不过……当然,这还要根据有关背景来确认。 陈主任很快就到了,紧接着来的是彼得肖和陈桥,陈主任对桑楚的处理很满意。 桑楚淡淡一笑:“吃这碗饭的,什么都要会点儿。” 他们轻手轻脚地把已经恢复了神智的司徒美雄抬到了床上。陈主任给病人上好了心脏监视器,根据屏幕上的波纹,桑楚知道这位阔佬儿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 就在这时,慕容秋疯了似地冲了进来。她扑到床前,迅速地往监视器上望了一眼,毕竟是内行,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探进司徒的衣袋:“药盒呢?” “在这儿。”桑楚把药盒扔在沙发上,“一片药也没有。” “不可能,我分明给他放了四片药。”她再次伸手去找,果然摸出了三片,又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第四片,“桑先生,你就不能认真找找么?” 桑楚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慕容秋慢慢地把在场的人环视了一圈,陈桥这一次表现得还行,至少没有再叫她滚。 “桑先生,”她终于把目光停在了桑楚的脸上,“你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 桑楚又耸了耸肩:“我能说什么?他犯病和我毫无关系。” “你骗人,我走以后,只有你和他在一起。” 桑楚不想把那幅血手印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于是便咳嗽了一声,道:“我再说一遍,他犯病和我毫无关系。” 慕容秋还不肯罢休,这时床上的主角儿说话了:“别纠缠桑先生,这和他无关。” 慕容秋又狠狠地盯了桑楚一眼,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司徒美雄的脸色和嘴唇已近正常,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他叫彼得肖和陈桥先走,说是想安静一会。那两条汉子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看得出,陈桥很关注那个秘书。 “你来,”桑楚在门外见到了小刘,把他拉到楼梯角,“告诉我,是不是来过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夫人,一头白发。” “嗯,来过。”小刘点头道,“我问她找谁,她说找司徒美雄,还说是司徒美雄的老婆。莫名奇妙,真是莫名其妙!” “不,她的确是司徒先生的老婆。” “他有几个老婆?” “三个,加上慕容医生,一共三个。” 小刘嘿嘿一笑:“那他真该死了。” 桑楚笑道:“一句顶一万句,小伙子,你这句话说得最有水平!” 说罢,嘿嘿笑着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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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柳可心似乎早知道有人会来。 “对不起,”桑楚走进了柳可心的房间,“这么晚了还来打搅,真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是没办法,我是个急性子。” 柳可心放下手里的书,又摘下老花镜,笑道:“别客气,请坐,我也是个急性子。” 桑楚眼很尖,看到那是一本《犯罪心理学》。 “您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书上是这么写的么?”桑楚点上一支烟。 “书上说的和生活相去太远,我还是相信人的本能。桑先生,你现在来找我,是不是出于本能呢?” “职业的本能。”桑楚眨眨眼,“从纸和红色的水粉颜料上,我料定它和画画的人有关,从四根指头上,我料定和夫人有关。” 他把血手印扔在茶几上。 “夫人,能把您那只始终揣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么?” 柳可心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手,灯光下,那只手格外恐怖,它只有四根指头。 手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断了角的梅花鹿。 桑楚吹了声口哨。 “夫人,司徒……哦,陈美雄受了这一吓,至少要折三年寿。” “这么说,他没死。”?柳可心显得有些遗憾。 “是呀,他还活着。”桑楚望着白纸上那个通红的手印,“幸亏他的心脏还没有虚弱到承受不住的程度,又幸亏碰上了我。我会两下子。” 柳可心唉了一声:“我这回可能要败在你手里了,桑先生。” “不一定、不一定。”桑楚用力地摇晃着脑袋,“您这一手已经非同凡响了,第二手可能更厉害,我真有点儿防不胜防了。” “不要紧,下一次我一定会事先通知您的。” 柳可心说得异常平静,显然充满了自信。 桑楚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脸上调侃的神色也随之消失了。他觉得此类斗嘴的把戏该打住了,正题不是这个。 “夫人,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句了,你的行为已经具备了犯罪的条件,至少打了个擦边球,你不这么认为么?” 柳可心非常自信地说:“我当然不这么认为。” “请说说您的道理。”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他看见这个东西——”她指指血手印,“会觉得我应该这么做的。如果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嗯,”桑楚点点头,“被害者如果认为应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看,我并不过分吧。” 桑楚上身前顷,道:“夫人,请满足我的好奇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可心的眼前立码闪过那把高高举起来的切菜刀,那白雪上的红血……那是个落雪的冬天,陈美雄被铐走了。 “不!”她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房间里静极了。 “好吧,我只说一句话。”柳可心还是开口了,同时把目光扭向窗外,“假如一个女人为了她心爱的男人断指为誓,而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终于背弃了她,你说,这个女人应该怎么办?” 桑楚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这样的事他好像经历过那么一次,所不同的是,断指者是男的,结局是皆大欢喜。 “你们分手时好像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桑楚问。 “不错,是解除了。但那是被逼迫的,对于两心相许的人来说,那一纸证明又算得了什么?” “是呀是呀,原因还是出在陈美雄身上。可是我认为他是情有可原的。他到底去的是美国,假如去的是黑非洲,就不会有那么多诱惑了。男人特别容易被环境左右。” “您说得对。”柳可心表示同意,“他的为人我最清楚,可是我想不到他会偷渡出 56fd." >国,而且是去了西方世界。” “谁也不想过苦日子,美国的物质生活是丰富的,这是事实。” “可是,给别人当男佣就好受么?” “是呀是呀,关于这个情况他已经告诉我了。要是我,我就不干。但是,要在美国求生存,什么低贱的事都要干。对不起夫人,他在初到美国的时候,好像通过什么办法给你带过信,他说你一直没有回复。” “我怎么回复?”柳可心有些动怒,“你是干公安的,不会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吧?” “我知道,当然知道。可是,这正是感情疏远的重要原因。自然,这和他后来的发迹也不无关系。” “狗屁,”柳可心骂了句粗话,“他也能发迹?他的钱全是从竹枝那里来的!” 桑楚站了起来:“是呀!一个人的命运如果攥在别人手里,悲剧就很难免了。” 这句话已经不仅仅是说给柳可心听的了。 “别干了,夫人。”他加重了语气,“这对事情的解决毫无用处。” 但是,他很失望地看到,柳可心毫无所动。 真他娘的够呛,怎么摊上这么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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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时,万捷正在哗哗地洗脸。见他进了门,咧嘴苦笑了一下,他的眼角有些发青,嘴边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残血。 “怎么啦?挨黑打了?”桑楚问。 “不是黑打,是明打。”小万用毛巾认真地擦着嘴角,疼得咝咝的,“那小子更惨,至少让我打掉了两颗大门牙!” “谁呀?是不是姓古的那个流氓?” “对,就是他。” “你应该把他铐起来,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殴打办案人员,这还了得!”桑楚换了双拖鞋,“到底因为什么?” 万捷端起水盆往外走:“他来纠缠慕容秋。” “噢!”桑楚仰天长叹,“一对儿情敌相遇了。” 小万嘿嘿一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桑楚盘腿坐在床上,给表上弦,然后点上一支烟。万捷倒水回来,关好了门,道:“以后你别老拿我开玩笑,我根本没有那意思。” “潜意识里有。”桑楚道,“要不然你不会轻易动手。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倒也没有什么,天擦黑的时候,我听见楼下吵架,下去一看,原来是古大江那个混蛋,他在纠缠慕容秋,骂得别提多难听了。我上去制止,他抬手就给了我一拳。你看,眼睛上这块青就是他打的。你说,我能轻饶他么?” “是不能轻饶,这种无赖应该治治。不过,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么?” 小万迟疑了一下,答道:“是的,我知道,慕容秋和那个老头子进城办了结婚登记。” “啊哈,你的潜意识非常有用!”桑楚满意地笑了,“只有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个问题的人,才能如此敏感。所以说,古大江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你也有潜意识?” “废话,人人都有潜意识。只不过我钟情的是这个案子,而不是什么女人。”桑楚打开杯盖,喝了口中午泡的凉茶,又道:“早上你一说他们要进城,我就猜出是干什么去了。慕容秋承认这个么?” “我没问,她也没说。”小万揉着有些肿的眼角,“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应该明白,他们现在都感到了那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如果不速战速决,八成就要吹灯。” 万捷道:“我要是慕容秋,就来个拜拜,反正签证拿到了,拍屁股走人。叫老家伙白做一回桃花梦。” 桑楚挥了挥手,道:“别人都像你,这世界不就乱了套。来来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掏出了那个“血手印”。 小万接过一看,吓了一哆嗦:“见鬼!哪儿来的?” “那位柳夫人的杰作,它险些把司徒美雄送进鬼门关。” “这不像是血。” “颜料,水粉颜料。”桑楚拿过那东西,然后把海边的谈话和司徒美雄受惊吓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最后道,“很显然,这一对因历史原因而反目的老夫妻,非要死一个才会了结。咱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成了保镖了。” “柳可心还会有行动么?”小万问。 “我看这位夫人不会就此罢休。” “司徒美雄这种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桑楚恼了:“闭嘴!我们的天职不光是要打击犯罪,还要避免犯罪。” 万捷坐在床边沉思了片刻,道:“我头一次碰上这么头疼的案子,线索越将越多,就是拿不住罪犯,而且还可能发生新的犯罪行为,这都他妈是怎么回事呀?” 看得出,桑楚也有同感。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小万下床去拉开了房门。突然,他发现陈桥站在门外。 “你……” “啊,能进去说话么?”陈桥表现得很恭顺。 万捷还没言语,桑楚的声音传过来:“请进吧,画家。” 陈桥进了房间。 桑楚朝小万挤挤眼,又指着椅子道:“坐吧,画家,有什么事儿要谈么?” “是的。”陈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也点上一支烟,“我想来谈谈以后的事,照此下去,非死人不可。” 桑楚把烟灰缸朝前推了推,道:“我们也有这种感觉,可是有什么办法杜绝危机么?”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走。难办的是,老太太倔得很,她不会听我的。”说到这里,他忽地变了脸,“说一千道一万,全是那个臭婊子惹出来的。要知道,我母亲和我不一样,她丝毫不在乎钱财,最伤害她的是感情。竹枝夫人的事已经打击过她一次,现在又出来个慕容秋,她怎么受得了。” 桑楚非常理解地点头道:“老太太的感情刺激是明显的,复仇之心也是明显的。问题是,咱们总要想个办法,杜绝悲剧的发生。告诉我,你希望你父亲死么?” “当然不希望。” “这就好办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应该随时盯着你母亲。” 陈桥点头:“这我做得到,可我不敢保证不出事。” 桑楚想起柳可心的那句话:“下一次我一定会事先通知你。”这个老妖婆,她到底要要什么把戏? “陈桥,咱们尽力而为吧。来,再抽一支。”桑楚又递上一支烟。 陈桥接了过来,刚刚点燃,有人敲门了。 桑楚大为兴奋:“小万,去看看,是不是彼得肖先生来了。” 小万拉开门,果然是彼得肖。 陈桥站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但眼锋都不弱。 “我先走了,桑先生。”陈桥没等回答,便快步走去。 “请吧,肖先生。”桑楚指着陈桥坐过的椅子,“您又是来谈什么的呢?” 彼得肖看了小万一眼,道:“我担心司徒先生的安全,他再也受不了惊吓了。” “咱们想到一起了。可是,似乎没有什么办法,除非司徒先生闭门不出。” “那怎么可能,他不可能没有社会活动。” “你能否做到不离左右?” “这可以,”彼得肖皱了皱眉头,“但是,当他和慕容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似乎不太适合在场。” “尽力而为吧。”桑楚叹了口气,转言道,“肖先生,问一句题外话,司徒先生和竹枝夫人是不是办理过人寿保险?” 他发现彼得肖的神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变得很惊讶,又很游移。 “桑先生,您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没办法,我偏偏想到了。”桑楚凝视着他,“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彼得肖道:“这在美国是非常普遍的事,我想他们是上了。” “保险金额一定很高?” “我想是的。” “你知道这个数目么?” “桑先生,请相信我的话,这个数目我真的不知道。”彼得肖显得很真诚。 桑楚沉默了一会,又道:“肖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教:那天,二十七号那天,你在溶洞里见到了陈桥,据说,你们发生了口角,不知有否此事?” 彼得肖一听这话,脸顿时拉长了:“岂止是口角,他简直是无赖、猪猡!那个该死的家伙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了我。” “息怒,肖先生,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桑楚换了个姿势,“据说你们是一同攀上崖头的,并没有发现竹枝夫人在那里?” “这倒是真的。” “随即陈桥就走了。” “天知道他是不是真走了。” “你呢?据说你并没有走。” “是的,我又在溶洞里找了一圈,然后第二次上到崖头,这才发现了竹枝夫人的尸体。” “洞里很暗,头一次你们可能没看清楚。” “有这种可能,但是我再重复一遍,陈桥不一定真的走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桑楚伸了个懒腰,“还有别的事么?” 彼得肖说:“司徒先生的安全……” “这我可不敢担保,还是那句话:尽力而为。” 彼得肖走后,桑楚苦笑道:“但愿不要再听见敲门声了。” 话音未落,门又被敲响了……

04

慕容秋离开小楼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可能因为怕再次受到骚扰,她没敢再走小路,而是沿着行车路线绕到办公主楼前,又穿过楼侧的通道回到宿舍的。她估计古大江还会来生事。 进房,关门,开亮了电灯。 她疲惫地坐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事情,那都是些不可言喻的念头儿。说千道万,有一条是无法更改了,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她已经正式成为司徒美雄法定的妻子了,应该属于她的一切终于属于她了,财富和出国……对,一个非常圆满的美国梦实现了。司徒美雄答应她,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她办理定居手续,有钱一切都办得到。 老头子今天很兴奋,各取所需嘛。 她感到内心有些骚动,既好受又难受的一种滋味儿。她斜靠在被子上,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哭。她又坐了起来,胡乱地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就在这当口,她看见了那东西。 一双脏兮兮的线手套。 窗上的纸板被撕开了,不用问,东西是从这里送进来的。 她紧张地瞪大了双眼,一步步向后退去,碰翻了身后的倚子,她吓得嗷了一声。 手套!那上面色彩斑斑。 她怔了一下,忽然冲了上去,一把抓过那东西,打窗洞处扔了出去。 天呀!她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恐怖的黑光,有人在陷害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塞进一副破手套? 她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不!不能这么了结! 她想到了桑楚,不管那个小老头多么不叫人喜欢,现在却用得着他了。想到这里,她飞快地出门下楼,捡回了那双手套。 事不宜迟,马上去找桑楚。 于是,她来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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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反复地观察着那双手套,神情并没有慕容秋想象得那么兴奋,只是不停地抽烟,偶尔还咳嗽几声。最后,他抬起了头。 “这很好,慕容小姐。尽管我现在回答不了你什么问题,但可以告诉你,这东西是有意义的,很有意义。” “那上边的油彩是怎么回事?”慕容秋问。 “你外行了,慕容小姐,这不是油彩,是水粉。”桑楚把手套递给小万,然后很神秘地问道:“小姐,你今天陪司徒先生进城干什么去了?” “一定要说么?” “这随你便。”桑楚笑道,“其实说不说都一样,老头子已经猜出来了。请问:手续麻烦么?bbr>.” 慕容秋脸红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猜出来的,”桑楚作了个鬼脸,“告诉我,没受到什么刁难吧?” “没、没有。”慕容秋头垂得更低,“只要手续完备,很好办的。” “喜糖大概吃不上了吧?” “我不想张扬它,桑先生,我想就算了。” 桑楚大失所望地长叹一声:“非、常、遗、憾!” 慕容秋去后,桑楚又接过了那双手套,一边观看一边自语:“有意思,真有意思!” “老师,这无疑是陈桥的。”小万说。 “是呀是呀,陈、桥……事情好像又复杂了。表面上看,似乎有人要陷害他,可是,陷害他又何必把东西塞进慕容秋的屋子里呢?更何况,一双手套能说明什么呢?” 小万突然叫了起来:“老师,你难道忘了么?就在你第一次查看藏书网竹枝的尸体时,就曾经说过竹枝的脖子上的扼痕较深。” “对!”桑楚双目放光,“一定被你说对了,凶手是带着手套行凶的,由于手套上有颜料,便自然而然地使扼痕变成了深棕色。” 小万乐坏了,一把抓过桌上的烟盒:“好极了,我要抽支烟。” 桑楚一把将烟抢回来:“别糟蹋东西,就一支了。” 说着叼在了自己嘴上。 万捷搓着手:“老师,这回真要突破了。” “何出此言?” “凶手无疑是陈桥,他为了移祸他人,把手套塞进他最恨的那个人的房间,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请问,”桑楚指着小万的鼻子,“你对自己的推断有没有自信?不要思考,立刻回答我!” “这……” “好极了!”桑楚跳到地上,呱嗒呱嗒地来回走动着,“我看出来了,伙计,你并不自信。也就是说,这个推断太简单了,简单得有些违反逻辑。假如我是陈桥,就会直截了当地问你:我有这么愚蠢么?” “这么说,不是陈桥?” “是谁我还不知道,但这一手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判断,陈桥是无罪的。” “障眼法?”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是个精明中的失误。”桑楚说这话时,手有些报抖,“精明中的失误!” 万捷一把夺过他的烟,飞快地在烟缸里掐灭了。 “你干什么?”桑楚叫起来。 “给你留一半儿,等你把话说完了再给你。” “小兔崽子,是不是怕我打瞌睡?别担心,我这儿还有一盒没开封呢。” “好极了,你这回大可不必发愁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猜到了真凶?” “瞎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桑楚皱了皱眉头,“它只不过叫我脑子开了一条缝儿。” “你能不能再说明白一点儿?” “简单地说,就是否定自己,一切重来。” 万捷的热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天呀!你说什么?咱们的功夫都白费啦!” 桑楚断然地打了个手势:“一点儿也没白费,正相反,没有前边儿这些步骤,也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我怎么越听越胡涂?” “这有什么胡涂的,俗话说得好,瓜熟蒂落。咱们的对手也有一个瓜熟蒂落的过程。”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桑楚沉思片刻,道:“照既定方针办。明天,咱们进一趟城,我要再会一会竹枝夫人。” 第十四章 神秘的契约 桑楚不想窥探他人的陈私——神秘的小盒子——彼得肖心事重重——企图杀人的魔鬼却被人杀了——司徒美雄承认了那个事实——小万与她谈到了性功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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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间。 桑楚又一次揭开了竹枝尸体上那块白布。防腐药品的怪味儿和阴冷的空气使他非常不舒服。他弯下腰去,认真地查看着竹枝的脖颈,而后又直起腰来,快步地走了开去。 他想抽支烟,但不能抽,这里有规定。 停尸间里很静。 他慢步地走动着,双眉紧整,嘴角有力地抿着,小指不住地抠着眼角。 突然,他的一切动作全停了,飞快地回到停尸床前。他仔细地打量着竹枝那张十分难看的脸,然后慢慢地把手伸向她的头发。很轻很轻,似乎怕惊扰了对方的好梦。 一声口哨响起,他慢慢地从那夫人浓密的发间抽出一张卷成细条状的纸卷儿。 果然如此!好梢明的女人! 看来司徒美雄也把她估计得太简单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当然不会随意放置。桑楚觉得自己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确实有一度杀偏了方向。但是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他始终认为竹枝不会把东西寄回美国,这一点没有猜错。在那个金元帝国里,亲属关系并没有那么重要,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比什么都保险。正是基于这个想法,他才有效地唬住了司徒美雄。那个阔佬太怕那个结果了。 有趣的是,他们竟作了二十余年的夫妻。 他估计,这二十余年来,司徒美雄一定过得很屈辱,致使离异后仍然无法摆脱身后那可怕的阴影。 金钱,财富,有些时候可以左右一个人的命运。一点七亿的资产到底有几分真正属于司徒美雄的呢? 值得回味的是,就是这样一个貌似富有的“穷鬼”,竟会得到一个美轮美奂的年轻女人。 又一道深刻的命题。 刚想到这里,万捷兴冲冲地赶来了。 “老师,果然不出所料,竹枝脖颈上的东西确实是一种颜料。” 桑楚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化验报告,而是笑瞇瞇地晃一晃那个纸卷儿:“你看,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协议!”万捷兴奋地叫了起来。 “她把东西藏在头发里。” “咱们太蠢了,早就应该想到。” 桑楚伸出一根手指:“我再说一遍,你,还有我,都不是神仙!” “无论如何,咱们总找到了。”万捷搓着手,“来,看看写了些什么?” “慢!”桑楚摆摆手,快速把纸 5377." >卷塞进衣袋里,“它对破案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至于窥视他人的隐私,我素无兴趣。” 说着,他将竹枝的尸体推回原位,便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万捷追了上来:“怎么没有意义呢?你曾经说过,它是焦点中的焦点,直接关系着某些人的命运,怎么会没意义呢?” 桑楚笑道:“因为你方才说的这些,我们已经通过其他途径明了啦,它无非起个证实的作用。就算你想看,也应该征求一下司徒先生的意见。我想,他现在真正是一个大阔佬儿了。” “但愿他没有人命官司。”小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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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可心终于动藏书网摇了。 陈桥说得声泪俱下,她头一次见到儿子哭得这副样子。 “也许你说得对,桥桥。快擦擦脸,别让人家看见。”她递过去一条毛巾,“妈妈可能太偏执了,三十多年的幽怨可不是一朝就可以改变的,我的心你理解么?” “妈,我理解。”陈桥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发现母亲把“仇恨”二字巧妙地变成了“幽怨”,这是个好兆头。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明白你的心。父母双方哪一个出事你都不愿意,妈改主意了,咱们明天就走。”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把有些话说清楚,咱们今天就离开这里。” 柳可心道:“三十多年没见了,咱们一家人总该在一起吃顿饭吧?你放心,妈妈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陈桥嗫嚅了一下,“您能不能把那东西给我?” “坏孩子,你还是信不过妈妈。”柳可心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交给了陈桥,“拿去,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陈桥接过小盒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妈,什么时候吃那顿饭?” “晚上吧。”柳可心道,然后加重了语气,“我还是要坚持这一条意见,你一不要出国,二不要伸手向他要钱,咱们要活得有个人样。” “我……妈,这又是何必呢?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您别误会,我不是要经商,出国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发展我的事业。” 柳可心摇摇头:“别想得那么轻巧,出国创业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那么多跑到美国的艺术家,能成气候的只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朝不保夕的街头艺人。闹不好再像报上登的那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桥桥,我反对你的选择。” 陈桥叹了口气,坐进了沙发里。对母亲的话,他不能完全接受,老太太老啦,思维方式已经落后于时代。他想告诉她,有了父亲这个大阔佬儿,他要实现理想就有了他人无法相比的优势。可他终于还是没说,母亲的脾气他清楚,肯退让到这一步就很不容易了。 他摸摸胸兜,手指触到了那个小盒。 这时,柳可心说话了:“桥桥,你看那个姓肖的,已经在咱们楼前转悠好久了,真不知他要干什么。” 陈桥站了起来,道:“我去把他轰走!妈,我断定这家伙是杀害竹枝的凶手,等着瞧吧,那个姓桑的侦探绝不会轻饶他。”说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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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肖心事重重地在花池前徘徊着,回脸消瘦了许多。特别是两个颧骨下边,明显地凹陷了下去,投下两块重重的阴影。 精神上的消耗战比肉体上的绞杀还来得厉害,他一直处在一种难以自拔的境地,竹枝的死和司徒先生的屡屡遇险,把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推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自从昨夜见过了桑楚,他就开始紧张了。姓桑的把球踢给了自己,等于暗示他,司徒美雄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将要负主要责任。 他很愿意和司徒先生厮守在一起,担负起保证他生命安全的责任,况且两个人还有那桩心照不宣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办了一桩错事,不应该承认奉命去杀竹枝。 根据他的经验,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不但眼下的事没有完结,而且有幸回美国后,“好事”还在等着司徒美雄呢。那两位贪婪无度的妻舅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他跟了司徒美雄十多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命运是那么牢固地和老板系在一起。 司徒美雄一旦出事,自己就没什么指望了。 他从一早开始,就和司徒美雄在一起。名义上是核算几个数据,实际上他明白,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甚至连司徒美雄也觉得有些多余,那几个数字已经核算过多遍了,那是一笔很不错的买卖。 五洲公司有百分之五十四的股权属于司徒美雄,他那个庞大的计划一旦实施,投资几乎占所有资产的三分之二,他不得不慎重。要不是中间出现了一个竹枝,现在可能已经签约了。但竹枝的出现动摇了司徒美雄的根基,从根本上动摇了。虽然他现在仍旧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但职业的敏感告诉他,司徒的生死全系于一张纸上,不然,他决不会指使自己去干掉竹枝。值得琢磨的是,他并没有要自己去寻找那份协议。如果理解得不错的话,他宁可叫那份协议落在中国警方的手里,也不愿意叫自己看到。 老头于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这些姑且不去想它,关键在于,那东西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彼得,我想出去走走。” 司徒美雄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因了昨夜的事,他的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看得出,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彼得肖没有打听昨夜出事的原因,打听也没用。他只是怕再次出事。 “先生,那位姓陈的主任大夫叫您好好休息,我想就不要出去了。” 司徒美雄很固执,还装模作样地曲了曲双臂,表示他真的没事了。 他还想说什么,慕容秋却来了。 彼得肖眼睁睁地望着他二人出了门,最后只得到这一带来转悠。看住柳可心母子也行,挨骂都不怕,只是不要出事。 这时,他看见陈桥朝这边走来了。 两个充满敌意的人互相望着对方。 陈桥在距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怎么像贼似地转来转去?你不知道我特别的讨厌你吗?” 彼得肖不肯说话,他什么也不想解释。 陈桥又道:“你马上滚,听见没有?” 彼得肖抬起了眼皮:“怎么?要打架么?” “有这种可能,”陈桥道,“不过在万不得已之前,我还不想脏了我的手。” “住嘴!”彼得肖咬牙切齿地吼道。 陈桥冷笑一声:“别龇牙!我完全可以请那位桑先生把你赶走。” “不妨告诉你,我在这儿转悠正是桑先生安排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这儿转悠正是桑先生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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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你看,”桑楚指指沙滩,“那位阔佬儿又活过来了。” 万捷其实早看见了,只不过更使他感兴趣的是阔佬儿身旁的那个女人。慕容秋今天真漂亮,漂亮得会叫所有的男人都为之心动。一件束腰的小坎肩是藕荷色的,紧紧地绷住上身,充分地突出了年轻女性那柔美的曲线;下边是一条蛋青色的长裙,很薄,十分够味儿;脸上施了些脂粉,勾了眉,头型绾得很别致,白晳的脖颈像玉雕般光洁,一对顾盼流萤的大眼睛分外有神彩。她双手勾着司徒美雄的胳膊,像个女儿似地说笑着,身子紧紧地偎在老头肩上。这情景,会使所有知情者妒火中烧,真难怪古大江三番五次前来闹事。 他停住摩托,回头问桑楚:“要不要过去谈谈?” 桑楚拍拍他的背:“别不知趣,老树正在努力地发着新芽,还是别打扰人家了。你尤其不能去,我担心你的眼珠子随时会掉出来。” 可是,话音还没落,司徒美雄已经向他们扬起了一只手:“桑先生,请等一等!” 桑楚只好下了车,道:“他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我去跟他聊聊。” “我呢?”万捷问。 “你么……”桑楚想了一下,“这样吧,你去陪陪慕容秋。去吧,没事儿。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代表长海市的未婚男子们向她提几个为什么。不过要注意分寸。” 说罢,他迎着司徒美雄走了过去。 亿万富翁的精神状态也很好,一身笔挺的西装使他多少年轻了一些,只是说话还有些底气不足:“桑先生,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昨天晚上要是没有您,我大概就……” 桑楚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斜睨了一眼被弃在沙滩上的慕容秋。那女子有些扫兴,好在小万过去了。 “用不着客气,司徒先生。我只想问一句,这要是在美国,您会赏我一笔钱吧?” “不不不,在中国也一样,请您说个数目。”司徒美雄显得非常慷慨。 “那您就给这个数儿吧。”桑楚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根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头。 司徒美雄笑了起来,“您又在开玩笑了,一块钱,这是在笑话我。” “不是一块钱,我这回要一万块,不多吧?” “不多不多,”司徒美雄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放心好了,我很快就让人把支票送过来。” 桑楚摇摇头:“支票我不收,我只要现金。” “没问题、没问题。”司徒美雄一下子来了中气,“您就是要十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原来钱连自尊都能买到,桑楚想。 “司徒先生。”桑楚道,“关于这个话题,咱们以后再商量。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和竹枝夫人那个协议,用您的话叫契约也行,内容究竟是什么?” 司徒美雄又开始皱眉头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您先告诉我,您昨天晚上说那东西没有寄回美国,根据是什么?” “根据自然有,不然我就不会那么说了。”桑楚的口气特别自信,“您莫非对我还有什么怀疑?”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请您告诉我,那契约上到底写的什么?” 司徒美雄好为难:“一般地说,这种属于隐私之类的话题,在西方都不会有人问及。可是这是在东方,您又救过我的命,我不妨告诉您好了——” “别勉强,我对隐私并不感兴趣。”桑楚摆了下手,“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它关系到一桩谋杀案。” “是是是,我这就说。”司徒美雄诚惶诚恐,“那是我和竹枝分手前订下的一个协约,上边有我们全部财产的数目,我们以这个数目作为保险金额进行了人寿保险。也就是说,我们每一年所支付的保险费用是非常巨大的。但是,在协约中有这样的条款:‘失妻一方因意外之故死亡,其保险赔偿属另一方所有。’这个道理不知桑先生懂不懂。” “当然懂,请说下去。”桑楚道,“我认为这样的条款很合理。” “不合理!”司徒美雄叫了起来,“那个协约是我们分手前订的,分手后即便不失效,也应该有所改动,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了。” “改动了么?” “没有。”司徒美雄咬牙切齿道,“她曾提出个非常无理的要求,要我把全部应赔偿金额统统划归她所有,并威胁我随时有‘意外死亡’的可能,也就是说,她坚信她是领取补偿的那个人。这个条件我当然不会接受,这事就拖了下来。” “你认为应该怎么改动才合理?” “我认为应该废除那个契约,或者明确将财产划分为二。可是她统统不接受,此事就撂置了下来。” “这东西还有效么?” “分手后没有进行过修改公证,所以它还有效。但是别忘了,她曾经威胁过我。她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女人,是个魔鬼。” “等一等,司徒先生,”桑楚打断了他的话,“照我的理解,你们除了按期交纳保险费用,实际上的资金依然用来周转,是不是这样?” “对。我来华投资,用的就是这笔钱。”司徒美雄放低了声音,“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是不是您认为资金在我手里就万无一失了。” “不不,我还没有那么傻。您现在是五洲公司的大老板,而您一旦‘意外死亡’,这个公司的外资产权就属于竹枝了。这个我懂。使我不解的是,竹枝夫人既然持有这个契约,又何必来纠缠您呢?说难听一些,她只要动手就行了?” “桑先生,这正是她最无理也最聪明的地方。她知道,在美国干掉我并不容易,而在中国我更安全,所谓‘意外死亡’是很难实现的,那笔巨额保险金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而我,一旦正常死亡,遗产的分配就和保险无缘了,或按遗嘱,或按遗产分配的有关法律条文,这么一来,作为我前妻的她,就得不到多少了。” 桑楚长长地哦了一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必须来一趟,胁迫你重新修改上面的条文,使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拥有全部的财产。我说得对么?” “对,她逼我修改了条文,答应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是全部财产的继承人。无论是意外死亡的保险赔偿,还是在正常死亡后的财产分配。她是个魔鬼。” “您答应了?” “是的,我没有办法,她、她……”司徒美雄突然结巴起来。 桑楚笑了:“别说了,司徒先生,其余的就别说了。我明白,你是靠她的财产起家的,不敢违抗她的旨意。就在您陈述这些情况的时候,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出,您始终处在一种非常软弱的地位,原因就是因为她有钱。” “可是在经营方面她是个白痴,现在的局面是我含辛茹苦创下的。” “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司徒先生,请您明确地告诉我,竹枝夫人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 “您全知道,桑先生,我看得出来,您是一清二楚的。她所以这个时候来,不就是因为我要娶慕容秋作妻子么!我一旦有了新妻子,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慕容秋将成为我全部财产的继承者。我是说在我正常死亡的前提下。” “这个我懂。但您说的不完全对,您还有一个儿子,陈桥。他也是您财产的法定继承人。” “对,您说得对。”司徒美雄连连点头,“总而言之,我为了保持这门婚姻,便不加考虑地在修改后的契约上签了字……我……” “‘我’什么,说下去!”桑楚紧盯不放。 司徒美雄却再也说不出来了,他蓦然感到自己到了悬崖边上。 桑楚哈哈大笑起来:“无法自圆其说了,司徒先生。还是让我替你说吧:当你签了字后,立刻感到自己大错特错了,因为照你们的契约,无论你是正常死亡还是意外死亡,财产都将归竹枝所有。而你的安全却并没有因为你签了字后有什么改善,或者说,更危险了。于是,你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先干掉竹枝,一了百了。你派彼得肖作为杀手,于二十七号下午,悄悄地摸进了那个溶洞……” “不!”司徒美雄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再叫一声!”桑楚的声音比他还高,“叫哇!怎么不叫了!懦夫!你是个儒夫,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你口口声声说是派彼得肖去找那份协议,实际上你是派他去杀人的。” 司徒美雄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久,才用一种绝望的颤音说:“桑先生,竹枝并不是彼得肖杀的。” “可你没有证据,我怎么相信你的话?”说到这里,桑楚从衣袋里掏出了那个纸卷儿,“抬起头来,看看这是什么?” 司徒美雄僵在了那里。 “别害怕,也别激动。”桑楚道,“相信我,连一个字也没看。我所以把它拿给你看,是为了证明我说过的话:它没有被寄走。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它?” 司徒美雄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留给我吧,它对你已经毫无意义了。而对我办案,它还是个物证。” 司徒美雄颤抖抖地吐出三个字:“听您的。” 可是,桑楚已经来不及听他的了,远处那一对儿,不知因为什么竟大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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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年轻人,你的‘为什么’一定问得非常过分。我猜是这样的,不然的话,一个女孩子绝不会愤怒到那种程度。” 那一对儿走后,桑楚调侃地问小万。 万捷满脸的愤愤然:“我只不过和她随便聊了聊,没想到她突然间火冒三丈。” “可能有什么话伤害了她。” 万捷嗯了一声,道:“可能吧,我好像说男人到七八十岁性功能依然存在。” “看看,看看,过火了不是!”桑楚大叫起来,“有这么说话的么?她没骂你已经是怪不错的了。” “她已经骂了我,骂得特难听。” “活该!自找!我叫你跟她聊一聊,并没有叫你谈什么性功能啊!那个姓古的无赖说司徒不行了,你又说行,真他娘的怪事,你们这些小公驴除了这个还知道什么?” 万捷不服:“既然已经嫁人了,这是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废话,这我还不知道么!可是,这种话题属于慕容秋她母亲的专利,你一个大男人瞎掺和?99lib?t>什么?” 万捷嘿嘿地笑起来。 两个入一路走回了宿舍。桑楚看见慕容秋已拐过了楼口,便对小万说:“你先去餐厅看看,打听一下有没有蓝带啤酒。怪了,我今天特别想喝啤酒。至于我嘛,大概应该去向慕容女士赔个不是。见鬼,擦屁股的事总是摊在我头上。” 他二话不说就向慕容秋追了过去。 小房间依然那么凌乱,当桑楚走进来的时候,慕容秋正在整理皮箱。 “那是什么?护照么?”桑楚走上前去。 慕容秋没好气地问:“你们还好意思来找我?我可没有闲工夫聊什么性不性的了。” 桑楚接过那护照,很眼馋地翻了翻,又还给慕容秋,道:“真不错,医生。我们何时也能混上这么一本儿就好了。不过,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谈谈这个话题也不算过分。” “我只是一个医生么?我还是个未婚女人。” “已婚,小姐,已婚。” 慕容秋语塞了。 桑楚走到窗前,指着那块钉在窗子上的破纸板说:“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双手套大概就是从这个窟窿塞进来的吧?” “对。” “可是,这么高的窗户……噢,外边有个花台,花台前还有棵树,是了是了,完全够得着。这个人大约在一米七以上。” 桑楚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慕容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桑先生,就在那天陈桥对我欲行非礼的时候,窗外好像闪过一个人影。” “真的吗!”桑楚攥着打火机的手停住了。 “我不骗您,这是真的。” “噢,”桑楚把烟点上,“过去发没发生过此类事情?” “好像有过。”慕容秋承认了。 “那你就不必太在意了。”桑楚道,“一个女孩子长得过于迷人,这种事情就在所难免了。问一句,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慕容秋为难地说:“这可说不定,司徒先生手头还有些事,可是我觉得他并不急于走。” 桑楚当然知道,司徒美雄是担心竹枝在美国的那些亲属前来纠缠闹事。不过,这不应该对他构成什么威胁,手里有这么些钱,雇几个得力的保镖又算什么。但是,他活得确实很累。 “别着急,他总会走的。我桑楚别的忙帮不了,保证他安全离境总还办得到。对不起,这烟灰抖在哪里?” “随便抖,反正这屋子也住不了几天了。”慕容秋说着话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出了门外。 当她返回来的时候,看见桑楚正在翻一本书,她不好意思地说:“那本皇历我是随便翻翻的,其实都是迷信。” 桑楚道:“不一定,我对这些玩艺儿也很感兴趣。在哪儿买的?” “我出去办签证,在小摊儿上买的。” 桑楚把书扔在床上:“好,不打搅了。” “桑先生。”慕容秋把他送出门,问了一句,“这个案子不会耽误我们的行期吧?” “不一定,小姐,这要看进展情况了。” 桑楚一摇三晃地走去。 第十五章 恐怖的晚餐 桑楚背上吹过一股冷气——命运之神开始敲门了——古大江叫道:“她不是处女!”——司徒美雄这回算完了——这是什么东西——都想当凶手,可真凶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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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没有蓝带啤酒,只有五星、青岛和白龙潭。小万告诉桑楚:青岛不错,国际上认可。 桑楚便要了两瓶“青岛”。 “老师,是不是案子要破了?”小万略有所察。 桑楚对着瓶口一通猛灌,又把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说道:“大概是吧,现在只有一个小问题还没解开。而你知道我的脾气,越是在这种时候,我越是守口如瓶。” 万捷便不再探询,以免影响桑楚的思路。 这时,陈桥在门口出现了,他发现桑楚在这里,便快步地走了过来。 “桑先生,让我好找。”他在桌边坐了下来。 “喝点儿么?”桑楚举了举酒瓶子。 “谢谢,我只喝白酒。”陈桥道,“桑先生,请您也少喝点儿,晚上还有一顿呢。” “哦,今天这是怎么了?”桑楚大悦。 陈桥道:“我已经说服了母亲,她答应明天就离开这里。今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准备吃一顿晚饭,母亲说,请您一定赏光。” 不知为什么,桑楚觉得背上吹过一股冷气。又想起柳可心那句话:“下一次我一定事先通知您。” “桑先生,您怎么啦?不愿意?” 桑楚一怔,马上堆出一脸笑。“哪儿的话,这种好事儿只有傻子才推辞。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一个外人也不请?” “对,这是我母亲的意思。”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小万一眼。 “那你对你母亲说,我拒绝参加。” “别这样,桑先生,母亲是诚心诚意的。” “可我这个伙计怎么办?”他指指小万。 万捷却无所谓地挥挥手:“我难道会挨饿么?你尽管去好了。” 桑楚毫无商量:“不行,单独请我我是绝对不去的!” 陈桥思索了一会儿,只得点头答应了:“好吧,一起来,一起来。别忘了,晚上六点半,贵宾楼。” “忘不了,这种事我是忘不了的,请问一句:什么标准?” “八百。”陈桥站了起来,“一桌八百。” 陈桥走后,小万一脸的不悦:“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就那么下贱?” “混蛋!”桑楚怒了,“这是工作。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么,把你叫上是为了安全起见。记住,一左一右,咱俩夹住柳夫人,这个女人非常危险。” 小万这才释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忘了问问陈桥,那双手套的事。” “用不着问了,画家作画的时候根本不戴手套,那不是他的。” 桑楚拍上瓶盖,起身道:“留着点儿肚子,晚上多吃点儿,八百块钱的标准可不低了。” “你什么都不耽误。”小万笑道。 “那可不,在吃的问题上我可从不含乎。我总结出四句会吃的格言:少说话、多点头、不怕烫、舍得丢。尤其是最后一句,要舍得丢,别抓着块骨头啃个没完,油水儿不在那儿。” 老家伙这是双关语。小万想。

02

晚,六点三十分,贵宾楼。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小楼,不大,共三层,每层有两个单间,左右各一。中间有精美的食品升降设施。从外表看,像马戏团的小丑耍把戏用的小舞台,可一按边上那小丑的红鼻头,翻板便自动升起,随着一阵铃声,下面做好的食品便升上来了。两个单间都很宽绰,可同时摆下四张餐桌,由于事先打好了招呼,撤掉了三张,因此显得更宽绰。 桑楚二人几乎和主人同时走进了餐厅,他担心来迟了会占不到“合适”的位子。还好,柳可心到底被夹在了中间。她无疑看出了桑楚的用意,但没说什么,脸上挂着安详的笑。 司徒美雄的神情非常不自然。三十多年了,在这种地方碰上妻儿并共进晚餐,晃然如梦一般。他显得很局促,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柳可心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既像是嘲弄,又像是不屑。 桑楚感到非常别扭。 壁上的某个角落有音乐送出,是熟悉的古曲《阳关三迭》,很抒情。 灯光是柔合的粉红色,空调器把室温调节得非常舒适。 凉拼已经上好了,中间是一只大大的雕花拼盘,是用莴苣和胡萝卜雕制的一幅水下世界,绿翡翠般的珊瑚和海星,有用海带卷切成的圆圆的气泡和几只形态逼真的热带鱼。 陈桥举起相机对准拼盘拍了一张。 他旁边的司徒美雄指着相机说:“还没有打开镜头盖儿。” 陈桥哟了一声。 桑楚暗想,今天的主角儿都有些心神不定。 陈桥补拍了一张,又坐了下去。 桑楚只好反客为主地举起了酒杯:“来吧,诸位,为了这顿晚餐,我中午一颗粮食也没吃,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来,为你们一家人的重聚,干杯!” 五个人都举起了酒杯。 桑楚依次与众人碰了碰杯,一仰脖灌了下去,茅台,正宗的。 立在门边的服务小姐立刻走了上来,替他重新把杯倒满。 小万抿了一口,他喝酒不行。 奇怪的是,口口声声要喝白酒的陈桥,却举着杯子没有喝。他的目光注视着父母。 柳可心和司徒美雄相互凝视着,空气不大正常。司徒美雄垂下眼皮,瞟了一眼柳可心那根断指。 在柳氏母子面前,他是有罪的。 “可心,陈桥,”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颤抖,“在你们母子面前,我、我是个罪人。” 柳可心嘴角泛起一个笑纹。 她为什么不说话?桑楚想。 他脸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紧张透了。这个捉摸不定的柳夫人随时可能玩出他意想不到的把戏,玩出那种足以致她的前夫于死地的把戏。最可怕的是,他一点儿也猜不出她会怎么做:一句话?一个动作?……还是其他什么? 柳可心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话。她坐下了,滴酒未沾。 《阳关三叠》终了,变成了小提琴独奏《梁祝》。 “小姐!”陈桥招呼了一声,“换一个,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 命运!《命运交响曲》。 随着一阵沙沙声,人生的大门被命运之神敲响了。 大约在同一时刻,慕容秋出现在门口。 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就那么出现了。比上午见到时还要艳丽,甚至是在炫耀、在挑逗。 司徒美雄大窘。 这女人的出现使他无地自容。他好像特别地叮嘱过她,希望她不要来添乱。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卦了。 慕容秋没有走过来,只是斜倚在门框上,目光一一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她的眼锋与桑楚交汇时,似乎是调皮地笑了笑。至少桑楚觉得她很调皮。 桑楚很难察觉地瞟了柳可心一眼,发现那老妇人一切如常,彷佛根本没看见这么个人。 好了不起,他暗想。 最沉不住气的是陈桥,他的脸已经发青了。与平时不同,他这一次没有跳起来,也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位不速之客,那架式好像要把对方吞吃了。 《命运交响曲》还在继续。 小万示意桑楚干涉一下,桑楚读懂了他的眼神,却没有动。他伸手拿过桌上那盒“希尔顿”,撕开封口,敲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抓过那盒精美的火柴欣赏了一会,缓缓地抽出一根,擦燃,点上烟。他没有立即将火柴吹灭,而是聚精会神地望着它燃烧,一直燃烧到手指头,才将其丢进烟灰缸里。 “来来来,干嘛不喝酒。”他招呼道,随手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小姐,上热菜!”他挥了一下手。 服务小姐大概看出他不是主人,过来征求柳可心的意见。 柳可心点点头:“上吧。” “等等!”陈桥说话了,他指着门口的慕容秋道,“请你先把这条母狗赶走!” 服务小姐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美雄的腮帮颤抖了一下,却没敢说话。 桑楚暗想:真是个倒霉的家伙! 陈桥见服务员不动,呼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面前的酒杯被碰翻了。 他刚欲动作,桑楚声音低沉地喝了一声:“坐下!” 陈桥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坐回了原位。 “上菜!”桑楚吩咐道。 服务员上前麻利地把冷拼撤了下去,热菜马上就上来了:八宝扇贝、清炖蹄筋、油淋大虾,汽锅甲鱼、参茸鲍鱼、炸全蝎。 在上菜的过程中,募容秋稍微让开些路,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桑楚又一次招呼大家喝酒,她才款款地走了过来。绕到司徒美雄背后,伸出纤手按住了酒杯。 “不行,你心脏不好,不能喝酒。” 不卑不亢。 桑楚害怕暴发不愉快,急忙打圆场道:“酒可以不喝,菜却不能不吃。” “来,吃菜。”小万也帮着桑楚说话,可他心里却忍不住骂了一句,见鬼!这种狗日的气氛像吃饭么? 桑楚可不管那么多,尽情地夹过一只大虾放在盘子里。他灵巧地用不锈钢叉子叉住那东西,另一只手的筷子熟练地挑去虾壳,一块完整的虾仁便塞进了嘴里。 万捷真佩服他的手艺,东西方餐具并用,而且用得那么圆熟。他也叉过一只大虾。 “我那年去美国考察,”桑楚指手划脚地说,显然要把空气搞活跃些,“人家美国的龙虾,有这么长,一尺左右。我没夸张吧,司徒先生?” “是的。”司徒美雄淡淡地说。 柳可心终于说话了:“来吧,请自便,我倒是喜欢咱们的对虾,个儿没有龙虾大,味却要好得多。” “美国龙虾味儿也不错。”桑楚道。 柳可心淡淡一笑:“龙虾可没有国籍。” 桑楚发现这位夫人思维非常敏捷。他指指炸全蝎,道:“夫人,这大概是中国的玩艺儿吧。” “对,这是中国的玩艺儿,只是名声不太好,有毒。”柳可心道。 “毒已经去了,否则谁还敢吃。”桑楚夹过一只蝎子,“陈桥,动手哇!” 陈桥黑着脸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彷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毒火在他周身蔓延着。桑楚感到情况有点儿不妙。 “陈桥,你这是干什么?来来来,吃!”他给陈桥夹过去一只“全蝎”。 陈桥怔怔地望着那只蝎子,然后慢慢地将其捏起,举到眼前观察着,欣赏着,最后两指用力,把它捏得粉碎。 “爸。”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将手中的碎屑撤在酒杯里。桑楚发现司徒美雄痉挛了一下。父子之间那种特殊的感情在这瞬间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尽管他的声音很低。 “请你当着我母亲的面把这条母狗赶走。” 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司徒美雄的手颤抖了,他的头几乎快要垂到了桌面上,谁也不看。 慕容秋却依然故我,而且动手夹了只“全蝎”放在司徒美雄的盘子里,轻声道:“来,你总要吃一点儿,这东西大补,同时还具有清热的功效。” “慕容,求求你,离开这里。”司徒美雄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不!”慕容秋清脆地吐出一个字,“我必须留在这里。你既然不肯听从我的劝告,一定要参加这个不怀好意的晚宴,我为了你的健康也要留在这里,这是我的权利。” “臭婊子!”陈桥低声骂了一句,仰脖干掉了手里的酒,紧接着又满上一了一杯。 桑楚碰碰柳可心:“夫人,他会喝醉的。” “没事儿,他的酒量我知道。”柳可心依旧那么宁静,彷佛在观看一幕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白净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桑楚紧张到了极点,他真不知道这位柳夫人是怎么想的。她要怎么把司徒美雄置于死地。 陈桥已经喝下了第三杯,当他端起第四杯时,却没有喝。只见他一扬手,将那杯酒通通地泼在了慕容秋的脸上。 “流氓!”慕容秋的脸顿时胀红了。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拍巴掌:“干得好!再来一杯!” 万捷回头一看,立刻就火了。 古大江。这个无赖呈大字形撑着门框,正咧开被他打伤的大嘴在开心地笑,脸上的粉刺由于兴奋,一颗颗在放着红光。 桑楚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懒懒地靠在倚背上,问身后的眼务小姐:“还有多少菜?” “早着呢,除了汤和甜食,还有九道菜。” “全上来。”桑楚望着柳可心,“夫人没意见吧。” 柳可心点头道:“当然没意见。” 慕容秋用粉红色的小手帕擦着脸上的酒,红色的脸已变成了白色,不知是因为那杯酒,还是因为突然到来的古大江。 “请问,我可以坐下么?”古大江彬彬有礼地朝柳可心弯了弯腰。 “你是谁?”柳可心问。 古大江流里流气地朝慕容秋努努嘴:“我是他的男朋友。” “噢,原来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柳可心轻声道,“不过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看管好她?” “我管得住吗?夫人!那位大阔佬儿浑身上下都是钱,我一个穷小子怎么争得过他?” 柳可心点点头,不再说话了。看得出,她对这个无赖有一种天然的厌恶。 古大江却赖皮赖脸地拉过一把倚子坐下了,顺手抓过烟盒。 万捷站了起来,推开桑楚拦住他的手,绕到古大江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口,用力把他提了起来。 “你来干嘛?” “你放手,我不是来找你的。”古大江挣脱开来,“我来找那阔佬儿,是他夺走了我的女朋友。” “流氓!”慕容秋愤怒了,“谁是你的女朋友!” 古大江一脸的无赖相:“就是你!” “性变态!”万捷恼了,一掌把对方推了个趔趄,“赶快出去!不然的话……” 他挥了挥拳头。 古大江可能是被打怕了,赶忙退到了门口,临了朝司徒美雄喊了一声:“听着,大阔佬儿,她早就不是处女了,这个我最清楚!” 说完这话,鼠窜而去。 司徒美雄蓦地跳了起来,抓起一只酒杯砸了过去。酒杯砸在门框上,顿时粉碎。 此刻,他那张脸变得十分狰狞、可怕。 慕容秋赶快扶他坐下,用手帕替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陈桥却突然插嘴了:“爸,你真打算娶这个和别人睡过觉的下贱女人?” 慕容秋杏眼圆睁:“我可以马上去检查,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处女!” “都住嘴!”司徒美雄暴喝一声,脸上已失去了人色。 慕容秋不依不饶地挺起胸口,高声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们母子二位了,昨天,我已经和司徒美雄办理了结婚手续,现在,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我,慕容秋!” 鸦雀无声,一切声音,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桑楚已经欠起了身子,双眼紧紧地盯着柳可心的动作。但是,柳可心依然在宁静地微笑,丝毫没有什么举动。 “当”,什么东西落进了盘子里。 桑楚蓦地转过头去。 东西是陈桥丢的,桑楚只看见他手里拿着个金属小盒,空的。 他猛然大悟,奋力扑向司徒美雄面前的瓷盘。可是晚了,他耳畔响起一声痛苦而凄厉的惨叫,随即便眼睁睁地看着司徒美雄向后挺身倒了下去。 桑楚脑海里闪过三个可怕的字:“他完了!” 盘子里的东西已经抓到他手里,他只觉得那东西很硬,浅褐色,乍一看却不知是什么玩艺儿,这时,陈桥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我母亲的断指!” 断指,一根断指!

03

气得脸色发青的陈主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快步地在急救室门外的走廊上走动着。桑楚蹲在墙根处,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桑先生,我不但对你的做法表示遗憾,而且还要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向你提出抗议!司徒先生的病情你是知道的,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完全可以制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是你没有,你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了!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万捷为桑楚难过,这不光因为他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更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似乎是无法解释的。这种劈头盖脸的训斥,对他来说可能是平生的头一次。 “说呀!桑先生,你怎么不说话!”陈主任在他面前停住了,“你已经在这里蹲了半天了,还想蹲到什么时候?” “那好吧。”桑楚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我现在能去看看司徒先生么?” 陈主任发现这老头儿并没有什么做错事的感觉,闹了半天,自己的唾沫都白费了——他蹲在墙角在想事情,说不定连自己的一个字也没用心听。 “不!”他用力摆了一下手,又看了看过厅长凳上坐着的柳氏母子和彼得肖,然后朝慕容秋勾了勾手指头,冷冷地对桑楚说,“现在,除了慕容医生和我,谁也不许进来。” 桑楚仄身闪进房门,压低声说:“对不起,我对此案负责,有权利知道一切。” 陈主任火了,一指陈桥:“那你应该去抓他,他才是罪魁祸首!” “但他不是凶手!”桑楚的声音短促而有力,“我说的不是司徒美雄这件事,而是指他前妻的那桩谋杀案。您不是已经听说了么?” “是的,”陈主任点点头,“可它和眼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不久您就会知道了,大有关系。”桑楚走进了急救室。 司徒美雄僵尸似地躺在床上,脸部盖着氧气覃,身旁挂着输液瓶;心电图监视器的屏幕上的曲线在缓慢地跳动着,犹如一条绿色的小蛇。 “情况怎么样?”桑楚低声问。 陈主任摸着下巴,半天才道:“情况很不妙,非常不妙!若不是慕容医生及时采取措施,也许就更糟糕了。” “幸亏你当时在场。”桑楚朝慕容秋看了一眼,“要不然非抓瞎不可。不过,我也多少懂得一点儿急救知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秋一脸凄然,悲声道:“我还能怎么办?从医生的角度说,我应该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护理,一分钟也不能离开。可,从妻子的角度说,我……” “你更应该关怀他,一分钟也不离开!”说完这话,他转向陈主任,“您呢?” “我更不能离开。”陈主任望了慕容秋一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容医生已经不必为医疗方面负责了,而我却要负全部责任。桑先生,您的责任也无法推卸,您为什么看着不管?” 桑楚拿出一支烟,横在鼻子前头闻着,半天才道:“这么跟您说吧,我必须那么做。” “瞧这个意思,今天晚上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了?”陈主任道。 “对,无法避免。”桑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拜托了,陈主任,我随时都会来看看的。” 桑楚走出急救室,回头望了望门格上方那个触目惊心的红十字,便叫上小万朝过厅走去。 彼得肖早早就站了起来。 桑楚压了压手掌:“坐下,你瞧人家母子俩,一点儿都不着急。” 他把目光扫到柳可心和陈桥脸上。 柳可心仍然平静如常,陈桥却在发抖,抖得厉害。桑楚终于忍不住点燃了那支烟。 “诸位,我想问你们一句,司徒美雄如果死了,谁会是凶手?” “当然是我。”柳可心淡淡地说。 桑楚气得牙根发痒,他简直忍受不了这个女人的表情,淡淡的,老是那么淡淡的。 “母亲没罪,凶手应该是我。”陈桥低声道。 “真他妈邪乎,伙计。”桑楚把肘子搭在万捷的肩上,“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出来这么多凶手,连我都分不出谁是真的了。” “本来就是我。”陈桥站藏书网了起来,“你们抓走我好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桑楚嘿嘿地笑了:“遗憾的是,你父亲还没有断气,你想当凶手目前尚无资.格。” 说完这话,他把目光移到彼得肖脸上:“肖先生,现在该你说说了。你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彼得肖又站了起来:“我、我……桑先生,你不会认为我是凶手吧?” “天呀!你倒反问起我来了。”桑楚满脸的不乐意,“我问的是,你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我……这不好说。”彼得肖支吾着。 桑楚道:“很紧张对不对?” “对,正像您说的,我此时此刻非常紧张。” “那好吧,咱们都不要太紧张了,都回去睡觉。至于你,陈桥,你该好好地反思一下了,人格上是不是有些不正常。至于你应负的责任,还要根据情况的发展来定。” 说罢,人们便散去了。 桑楚又去叮嘱了陈主任几句,这才和万捷一道向宿舍走去。 “老师,我真不懂,”躺下后,万捷愤然问道,“你这到底在演一出什么戏?” 桑楚喝光杯里的凉茶,斜靠在被子上,道:“一出过场戏,没有这出戏,咱们就永远别想抓住凶手了。” 万捷吓了一跳,他听出,桑楚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你现在仍旧没有把握?” “是没把握,真的。”桑楚道,“办案三十多年,这是我碰上的最没把握的案子。” “这么说,你仍然没发现谁是凶手?” “发现了,我昨天就发现了。”桑楚叫了起来。 第十六章 锦囊妙计 无与伦比的谋杀——紫胶虫的分泌物——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难以补偿的付出——“你们现在还不能走”——晚七点,人都到齐了——桑楚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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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桑楚的陈述,万捷彻底惊呆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过程的简单和手段的复杂在这里有机地结合成一体,正所谓天衣无缝。干公安以来,大大小小的案子他也破过不少,像这样的奇案还是头一次碰到。若不是经过精心策划,绝不会如此高明。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说直到此刻还没有把握,因为我拿不到证据!”桑楚使劲儿抽着烟,“这很像我侦破‘塔克拉玛干的木乃伊’一案,明明知道是这么回事,却又无计可施。” “那个案子你不是破了么?”万捷记得那个木乃伊的故事。 “那不算破。”桑楚摇摇头,“凶手最后是被他养的那只大狼狗咬死的。眼下这桩案子却没有那么便宜了。” “能不能从手套入手?”万捷提议道。 桑楚又摇摇头:“这个我想过,没用。是个人都可以把它塞进窗户,无法确认凶手。” “这么说,只能作为死案存盘了,”万捷失望透顶,“现在严禁逼供信,否则的话……” “少说这些屁话!”桑楚恼了:“既不能逼供信,也不能存档。罪犯的企图由于司徒美雄还活着,实际上并没有达到,我相信罪犯不会就此罢手,破案的希望还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谋杀还会继续,司徒美雄还没有真正脱离险境。” “不错,我相信是这样的。”桑楚掐灭烟蒂。 “你好像很自信。” “那还用说么,自信,这是我的座右铭!”桑楚迅速地脱衣躺下了。 “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稳妥些的办法?尽可能避免走那步险棋。”万捷心里很不踏实。 “没有啦,伙计。为了稳妥,我脑袋都想疼了,结果很悲观,别无良策。”桑楚熄了灯。 临睡前,他又强调了一句:“你明天进城,最主要的就是给我弄来那个东西。” “忘不了,紫胶。” “也叫虫胶,是紫胶虫吸食寄生树汁液而分泌出的一种天然树脂。”

02

第二天天刚亮,桑楚就早早地来到了急救室。陈主任和慕容秋一夜未曾合眼,都疲惫得要命。桑楚很佩服陈主任的敬业精神,对慕容秋却十分冷淡。 两个人熬夜的目的毕竟不一样。 陈主任对桑楚的嘉许报之以苦笑:“没办法,这个疗养院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像司徒美雄这样的投资者,市府格外重视。他要是出事,我们的责任也不小。” 桑楚表示理解。 陈主任告诉他:司徒美雄情况没有什么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室性心动过速状态依然存在,目前是采.99lib?用利多卡因静脉滴注,这个药是目前最有效的。 “这个我懂。”桑楚点头道,“我碰到过同类情况,是五十毫克的么?” 慕容秋递上安焙瓶:“是五十毫克。” 桑楚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慕容秋,道:“没有发生室颤吧。” 陈主任苦笑:“要发生室颤他就没救了。” 桑楚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 “陈主任,你可以去休息了。我在这儿守着,至于慕容医生,你只好继续辛苦了。” “您做得对,桑先生,不要放进任何外人。”陈主任出门而去,又叮嘱了一句,“有事随时可以按传呼铃。” “明白。”桑楚横过椅子,干脆充作门神,“对了,陈主任,叫人给慕容医生送点吃的来,她不能离开。” 陈主任应了一声,走了。 慕容秋坐在床前那把椅子上,仔细地观察着滴注情况。脸上白无血色,连嘴唇的颜色也十分黯淡。见桑楚目不转睛地在看她,赶忙别过头去。 “喂,慕容。”桑楚轻声问道,“你认为你先生这次还能醒过来么?” 看得出,慕容秋对“你先生”这称呼很不习惯,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相信他能好转,这倒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是因为我是个医生。” “那就好,他要是一死,我的好事就吹了。” “什么好事?”慕容秋问。 “他答应给我一万块,作为救命的酬金,至今没有兑现。” 慕容秋听懂了他的话:“是的,上一次要不是您,他可能就不行了。”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吊瓶上的橡胶管,动作非常娴熟,然后又坐下了。 桑楚叹道:“真枯燥。要是让我这么呆一天,我可受不了。啊,还好,有人来了。” 来的是彼得肖。 “到此为止。”桑楚抬手拦住了他,“专家有吩嘱,外人一概不许入内。” “我也不能进去么?要知道,我跟了司徒先生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也不行!”桑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请吧,等他好了,你们说多少话都没问题,唯独现在不行。” “求求你,桑先生,我只看一眼。” 桑楚还要阻拦,慕容秋却说话了:“让他进来吧,看看还是可以的。” 彼得肖听了这话,快步地走了过去。 桑楚跟过来,观注着他的举动,最后推了他一把:“走吧走吧,这又不是向遗体告别。” 彼得肖被推了出来,一脸的悲伤:“桑先生,他还有希望么?” “你问她。”桑楚朝慕容秋努努嘴,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彼得肖没问,只是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他。” “你也信上帝?”桑楚对此有些兴趣。 “不,我不信教。”彼得肖摇头道,“这只是一种心愿。” “噢,原来如此。”桑楚表示理解,“肖先生,你在西方长住,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教徒最不愿做的事是什么?” “这……”彼得肖被问住了。 桑楚笑道:“让我告诉你好了,教徒最不愿做的,是向上帝忏悔。” “您……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彼得肖的脸红了一下,又白了。 桑楚偷眼望着慕容秋,发现她也十分关注这句话。 “桑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当然可以,但是请你晚上不要离开。” 彼得肖一怔:“有事么?” “对,有点儿小事,很有趣的小事。”桑楚奇妙地眨了眨眼睛。 彼得肖嗯了一声,害怕什么似地走去了。 刚拐过楼道,险些撞在一个小护士的身上。小护士骂了一句:“神经病!” 当她走到急救室门前时,桑楚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早餐:“哦,好极了,龙眼包子。来来来,给我。” 他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可小护士正乐意如此。她瞥了一眼里边的慕容秋,哼了一声走掉了,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是呀,嫁了个大阔佬儿,还没怎么着就当寡妇,可实在不太“那个”。 “来吧,慕容医生,一共两份儿,你多吃点儿,熬夜实在不易。” 慕容秋没有食欲,勉强吃了两个。桑楚正准备劝她多吃点,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变了。 回头看时,古大江竟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喂!那老家伙死了么?”仍然是那副无赖相。 桑楚大步走了过去,古大江灵巧地跳开了。桑楚朝他背后一指,乘他转身之机,一脚踢在那混蛋的尾椎骨上。 那大头皮鞋十分有力。 古大江瘫了似地跌坐在地上,疼得五官挪位:“哎哟,狗x的警察!你真踢呀!” “别叫,保持安静!”桑楚朝他做了个手势,“现在,你站起来,对,站起来!好了,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了。” 说完这话,他讨好似地朝慕容秋笑笑。 慕容秋望着一拐一拐地走远的古大江,终于现出个笑意:“不会踢出毛病吧?” “你心真好!”桑楚不满地看了古大江一眼,“没事儿,落不下什么毛病,充其量会不时地拉点儿稀,没有什么科学根据。” 两个人回到司徒美雄的病床前。 司徒美雄仍然没有恢复神智。慕容秋观察了一阵儿,又看看表,便敲开一支药水,小心地注入输液瓶里。 那是一支五十毫克的利多卡因。 “慕容。”桑楚突然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慕容秋转过身来:“什么事?” 桑楚神秘地指指病床上命在垂危的司徒美雄,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愿意跟这个老头儿过一辈子么?” 慕容秋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这个话,您好像问过我了。我记得我当时回答得很明白。” “是的,是的,我当然没忘。”桑楚摸了摸吊瓶上的胶管,“只不过我那次没有太直率,其实我和我那个伙计有过同样的看法,也就是说,关于老年男人的性功能的问题。” 慕容秋的脸腾地红了,她看出桑楚的话是认真的,毫无调侃之意。 “我能够不回答这个问题么?” “是不是难以启齿?” “就算是吧。”慕容秋咬着嘴唇道。 桑楚挥挥手:“那就算我没说。慕容小姐,你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呢?为了出国?为了享乐?为了那张狗屁不值的绿卡?为了这些,你付出的太多了!真的,别不爱听,的确太多了!而且是难以补偿的付出,我真替你惋惜。” 说完,他又坐回门口的椅子上。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墙角的电话机前,给总服务台摇去一个电话: “对不起,小姐。请问那位柳可心柳夫人走了么?没有……那好,请转告她,今天不能走。对,就这么说。至于房钱么……哦,这我可管不了啦!是的,拜托!好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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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咱们就这么走了么?”陈桥非常不甘心藏书网地说,“白跑了一趟,一无所获。” 柳可心把床上那只小皮箱拎到地上,抬腕看了看表,道:“你已经耽误了将近一个钟头了,老这么说下去我会烦的。什么叫一无所获?是的,你没有得到一分钱,可是,你好歹看清了这个人的嘴脸。他丝毫没有做父亲的资格,你应该彻底忘掉他,越彻底越好。” 说完,她拎起皮箱朝门口走去,陈桥想拦又没敢拦。 他不依不饶地跟在母亲后边,不住嘴地陈述着自己的道理。柳可心快步走向服务台,像没听到一样。 “小姐,清账。” 服务台的值班小姐没有动,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总服务台有指示,您今天不能走。” “为什么?”柳可心的眼角颤抖了一下。 陈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值班小姐没有办法作解释,只有直说:“据说这是那位桑先生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请您去问他本人好了。” “岂有此理!”柳可心又看了看表,“我去问他。” “妈!”陈桥拦住了她,“我料定咱们就走不了,那个姓桑的不会无缘无故把咱们留下,肯定是有目的的。” 柳可心沉思了片刻:“是的,看来他准备对咱们采取什么措施。” 惊恐之色在陈桥脸上一闪:“等着他,看他会怎么样!妈,回去吧,咱们再合计合计。” “又是出国!”柳可心怒视着儿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即便活过来,即便答应了你,我也不会同意的。去,把皮箱放回去。” “妈,你这是……” “我要去看看他。同时也想见见桑楚。他像盯贼似地盯了我好几天了。” 陈桥只得提着箱子上了楼。

04

“啊,早上好,柳夫人!”桑楚远远地就站了起来,“不,应该说中午好了。” 柳可心快步地走了过来,陈桥懒散地跟在后边。走到急救室门口时,桑楚把她拦住了。 “咱们有话在这儿说好了,而且声音要低点儿。” 柳可心其实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随便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慕容秋,便开口问道:“听说桑先生要我留下?” “不错。”桑楚点头道,“你们母子俩都应该留下。别误会,这么做对你们有好处。” “请说明白点儿。” “道理是明摆着的,司徒……不,陈先生此刻还在抢救,你们又是直接导致此事的主角儿,就是在最一般的情况下,也不能说走就走。更何况,你们之间还存在着一种别人无法代替的特殊关系。” 他瞧了慕容秋一眼。 柳可心没有理由进行反驳,悻悻道:“请您不要提什么特殊关系,我们已经两清了。” “别说得这么绝情。”桑楚摆摆手,“昨天晚上出事以后,您不是跟到急救室来了么?这说明,您的言行和您的内心并不完全一致。不管您承认不承认,在潜意识里,他还是您的丈夫!” “住嘴!”柳可心终于动容了。 “嘘——安静!”桑楚做了个手势,又回头瞟了慕容秋一眼,“柳夫人,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您如今这么恨他,正说明当初是多么……怎么说好呢,直说吧,正说明当初是多么爱他。断指为誓,这个举动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您发誓要等他,他却辜负了您,爱,渐渐变成了恨。柳夫人,相信我桑楚的话,恨是很不好的东西,它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悲剧。您能不能换一种思考方式,多想想陈先生的无奈和不易,在西方世界混到今日,他容易么?而且,要不是因为那段特殊的历史原因,他能离妻别子亡命海外么?” “别说了!”柳可心别转身去,但没再次喊叫。 桑楚转向陈桥:“你这个浑小子,还不快扶你母亲回去!咱们抽空应该好好聊聊,聊聊作为一个儿子,应该在父母之间做些什么,别光想着自己。” 柳可心拨开陈桥的手,抬头问桑楚:“桑先生,我们能进去看看他么?” 桑楚让开身子。“只要不高声喧哗,当然可以。” 柳氏母子走了进去。 不料,慕容秋突然挡住了去路,一下子变得非常勇敢:“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你这个……”陈桥的话吐出一半,又忍住了。 柳可心却没有这么冲动,只是目不转睛地与慕容秋对视着。 “小姐,请让开!”老夫人表现得十分有涵养。 慕容秋没动,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不,你们不能进去!他落到今日,全是因为你们!” “你是用一个妻子的口吻说话么?” “是!我本来就是他的妻子!” 桑楚无奈地想到一出戏,好像叫《双凤求凰》。扯淡!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临了还演了这么一出闹剧。这世道真是不好说,当年的偷渡者,如今变成了香饽饽。 出国!这两个字真的这么值钱么?看那位慕容秋,寸土不让的劲着实令人感动。他不想评价这个历史现象,出国热潮所带来的种种弊端毕竟取代不了它的积极的一面。况且,具有高尚的人格尊严者永远是多数。 “慕容,请你让开!”桑楚朝她摆了摆手。 母子俩走了过去。 慕容秋双眼不眨地注视着那母子俩的举动,好像谁会突然地抽出一把刀来…… “桑先生,”柳可心终于离开了病床,“我打算多住几天,暂时不走了。” 陈桥一听这话,马上露出了喜色。 桑楚却叫苦不迭:“夫人,我说夫人,你们能不能替我想想,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 “您放心,我们这一次绝不会让您再为难了。” “那她呢!她不是很为难么?”桑楚突然同情起慕容秋。 慕容秋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眼睛里根本没有这个女人!”柳可心朝儿子招招手,便快步离开了病室。 “桑先生,这……”慕容秋求助地望着桑楚。 桑楚却充满自信地朝对方眨眨眼睛:“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午饭前,小万回来了。恰好陈主任来替换慕容秋。桑楚见她已疲劳到了极点,便叫她饭后休息一会儿,慕容秋说:“没事儿,我盯得住,吃完饭就来。” 桑楚和陈主任观察了一会儿病人,陈主任说不太乐观,只能说一句没有意思的话:尽力而为吧。 桑楚的脸色有些阴沉。 “陈主任,我有一个想法。”他叫小万把门关上了。 当他们来到餐厅的时候,什么菜都没有了,两个人只好就着两碗菠菜汤啃了几个冷馒头。 午后的太阳炽热得厉害,桑楚一直把万捷送到路口:“记住,不许有一点疏漏,要不动声色地做,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对了,叫你的人把那个杰克带来,这出戏里不能没有他。” 回到急救室时,桑楚顺手推开了正面的几扇窗子。慕容秋被惊醒了,她发现自己竟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露出一丝疚意。 陈主任把病情记录交给她,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慕容医生,我必须得睡一会儿去,实在熬不住了,有事叫我。” “好的,您放心吧。”慕容秋坐回到病床前。 “真不是人干的!” 陈主任走后,桑楚气恼地说。他骑马似地坐在椅子上,双肘搭住椅背。“我想眯盹儿一会儿,行么?” 慕容秋不放心地望望过道儿,问:“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吧?” “除了彼得肖,其他人大概不会。” “那您还是忍一下吧。”慕容秋无可奈何地说,然后便去忙她的了。 忽然,她抽了抽鼻子,快步走了过来。 “桑先生,你怎么抽起烟来了!” “哎哟!”桑楚赶忙熄灭了烟,“抱歉抱歉,我给忘了。” 慕容秋不满地回到病床前,她观察了一会儿心电图,又起身调节了一下滴注器。桑楚过来望着那滴注的速度,道:“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慕容秋对着手表计算了一下速度,道:“稍快一点儿。桑先生,您果然是个内行。” “我要是领个执照,完全可以开诊所。”桑楚哈欠连天地回到了门口。 慕容秋整理着吊瓶。 “真困!”桑楚咕嚷着。 他伏在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碰他,蓦地睁眼。 彼得肖。慕容秋倏地转回身来。 “你怎么又来了?”她的脸上透着紧张。 桑楚看得很清楚,十分清楚,她的手在发抖。看来这个神秘的秘书是她心头的一块阴影。 “我想问夫人一句话。”彼得肖的情绪也有些不正常,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这样的话,“我想知道,司徒先生一旦……夫人会解雇我么?” 夫人!这个新鲜的称呼使慕容秋不知所措。 亦喜亦忧。桑楚找到这样一个形容词。

05

晚七点。 人们按照桑楚的吩咐,先后来到了门诊大楼的那间会诊室。看得出,每个人都怀了一肚子的心事。在厨师们的印象里,这些人晚餐吃得都很少,有限的一点儿。 不过,那个桑楚胃口很好,足足吃了半斤米饭。他指出:“这是云南遮放的好米,明清两朝属于贡米,皇上吃的。” 谁也闹不清他说得对不对。只听说这米确实是从云南运来的。米粒细而长,呈青绿色,半透明。 此时,饱餐后的桑楚正慵懒地半倒在沙发上,对每一个到来的人都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烟叼在嘴角上,双手捧着一杯浓茶。 饭饱神虚,何况他一下午都没有睡。慕容秋实在熬不住了,下午三点多终于叫来了陈主任,睡到现在,眼泡有些肿。 “吃了么?”桑楚顺便问了一句。 还没等慕容秋回答,他突然笑了:“啊!快请坐,杰克先生。几天不见,快认不出来了,你们美国人的胡子长得真快!” 杰克跟随着小万走了进来,他有些局促,生满胡子的两腮略微红了一下。 “招待得怎么样,还满意吧?比美国怎么样?” 杰克坐了下来,连连点着头:“对不起桑先生,我在美国没有坐过牢,不好比较。” 桑楚笑着吹了吹茶叶末:“你这几天坐的不是牢,是拘留所。明白么,拘留所。听说还有人陪你去了一次百货商场。” “是的是的,他们对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桑楚放下了茶杯,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儿,“肖先生为什么还不来。” “我在这儿。”角落里传来彼得肖的声音。 “噢,眼神儿不济了。”桑楚抱歉地说,“干嘛躲在后边?来来来,坐过来!坐在柳夫人旁边好了。” 彼得肖只得坐了过来,但只肯坐在慕容秋旁边。慕容秋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有风穿堂而过,吹拂着桑楚背后的绒布窗帘,从门口望过去,外边的夜色已经很浓了。看不见海,只能听见海涛声有节奏地响着,显得十分遥远。 “万捷,把门关上吧。这个故事不适合外人听。”桑楚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本打算递给杰克,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叼在了自己嘴上,就着烟头儿点燃了。 “诸位,我要叙述的这个故事,是关于竹枝夫人被杀一案的,想必各位都猜到了。” 他的声音在室内回旋着,四周鸦雀无声。 小万从门口走到桑楚旁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将一件件物证摆到桌子上:平底布鞋、香袋、匕首、“血手印”、一双破棉线手套,以及一根细细的纸卷儿和半根断指。 最后,他掏出一盒万金油,那不是物证。 桑楚望着那些东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发现,在场的人都在回避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咳嗽了一声,开讲了:“三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一刻左右,两位国内游客,在著名的‘七十二洞天’地下溶洞,发现了那只鞋。对,就是那只平底布鞋。那位男游客指出,他当时有一种预感:可能有人被害了。是的,在那样一个溶洞里,看见一只鞋,很难让人有其他想法。后来,我们这位美国朋友————”他指指杰克,“在导游小姐的陪同下,进洞去寻找和他们一同出游的那位叫竹枝的游客,也就是死者。是不是这样,杰克先生?” “是的。”杰克的头垂得很低。 桑楚站了起来:“结果,他们在那座叫作‘旱地莲花’的崖壁上发现了竹枝夫人。她已经被人掐死在了崖缝里,手段极其残忍!” 他一拳捶在桌面上,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万捷,下面由你来说————” 第十七章 意味深长的终局 每个人都知道,好戏正式开始了。 万捷直起腰,环视了一眼在场的每个人,说道:“出事后,我们迅速赶到现场,对现场及死者进行了严格的检查,结果没有什么收获。死者的死因很清楚,被扼住咽喉窒息而死。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询问了两位游客、导游小姐和杰克先生。那两位游客自然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导游小姐又以游客太多为由,说她不可能盯住每个人,而这位杰克先生则强调,他和竹枝夫人仅仅是认识,而且还是在来华后才认识的。” “是的,当时我撒了谎。”杰克小声道。 小万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本市落网了一个逃亡多日的境外黑社会分子,捉住那家伙的,就是坐在你们面前这位桑楚先生。我为了尽快侦破竹枝被杀一案,便邀请他来指导办案。” “顾问。仅仅是顾问。”桑楚幽默地眨眨眼睛。 小万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们再次询问了那位导游小姐,并查看了长海宾馆死者住.99lib?的那个房间。在她的枕头下边,我们发现了这两件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香袋和匕首。 “香袋里装的是一种名贵的荷兰香,主要原料是花粉提取物;而这把匕首,则是地道的国内民间产品,你们看,它很粗糙。当时,这两样东西对我们缉拿凶犯还没有什么意义。但,验尸报告中证实,死者竹枝在被害的前一天夜里,曾经有过性行为。” 说到这里,室内有些骚动。 桑楚咳嗽了一声,骚动停止了。 小万继续道:“由此,我们断定,死者竹枝曾与某人有过一段密切的往来。” “那人是我。”杰克道。 对于两性关系,美国人毕竟看得不太重。 “对,是他。”小万把物证放回桌子上,“但是这并不是他主动承认的,而是由于桑楚先生发现了他有花粉过敏症,也就是那包荷兰香暴露了这个秘密。” 桑楚歪头问杰克:“全好了吧?杰克先生。” “谢谢,全好了。” “伙计,接着说。”桑楚示意小万。 万捷继续道:“杰克终于承认了他和竹枝的关系,但仍旧半吐半露,甚至不承认他见过这把匕首。不过,和他的谈话中,桑楚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有用的情况,竹枝夫人曾在二十四日到服务台打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慕容医生,她打听的是你。”桑楚扭头望着慕容秋。 慕容秋面无表情,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万捷继续着:“对于慕容小姐,大概有一半长海人都久仰其名,包括我在内。” “他曾经为你失过眠。”桑楚又来劲儿了。 小万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循着思路说下去:“后来我们才知道,竹枝夫人到达长海后的最初两天,曾到五洲公司去找过司徒美雄先生,因为他是这个公司的外方老板。但公司的人挡了她的驾。这证明,司徒先生早些时候就已经.99lib?料定竹枝要来寻衅了。慕容小姐,你知道这些情况么?” “不,我不知道。”慕容秋摇头道。 小万嗯了一声,接着说下去:“司徒美雄为躲避竹枝的纠缠,来到了这个疗养胜地。竹枝夫人打听不到他的踪迹,这才想起从慕容秋入手,结果她终于在三月二十五日上午找到了这里。可我们还傻呵呵地到市模特儿队的排练场去了解情况呢。在那儿,我们得知小姐已经要嫁给五洲公司的老板了。看看,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我们才找到了目标。” “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桑楚抬了抬手。 小万赶忙把茶杯端到了手里。 桑楚续上一支烟,沉思了片刻道:“诸位,竹枝夫人寻找司徒先生的过程就是这样的,应该说,这位夫人是很聪明的。通过了解,我们知道了这位夫人是个孤寂、沉默、忧郁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女人。她匆匆来华,以旅游作掩护,四处寻找司徒美雄先生,目的是什么呢?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华呢?所有这些,当时对我们来说,还都是谜;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在二十五号上午的确单独会见了司徒美雄。之所以说单独会见,是因为当时慕容小姐正在外地办签证,尚未归来。还好,我们到达的这天,她回来了。我说的是二十八号,对么,慕容小姐。” “是的,我是二十八号三点多下的飞机。” “当天晚上,你便见到了陈桥,对么?” 慕容秋瞟了陈桥一眼,点了点头。 “对,这是事实。”桑楚道,“那天晚上,你从司徒先生那里回到了宿舍,紧接着,陈桥便出现了。陈桥——” 桑楚扭头问陈桥:“你说说好么,为什么要去纠缠慕容小姐?” 陈桥闷声闷气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桑楚笑道:“还不好意思说。那好吧,我替你说,你是为了阻挠你父亲这门婚姻才来的。但是,你知道当时最使我感兴趣的是什么吗?是你那张脸!我觉得这张脸特眼熟,如果没有那圈胡子,再剃成短发,简直就是我三十四年前见过的一个人。不过,这个话题不必多谈了,它和此案关系不太大。” 他示意小万加些水,继续道:“从你开始,我们先后接触了慕容秋、司徒美雄、彼得肖,其中最使我们感兴趣的就是这位彼得肖先生。经过分析,我们认定二十五号上午,竹枝和司徒美雄曾有过一场交易,后来证明,这是一场被迫的交易,他们订了一个协议。但这都是推测。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位彼得肖先生吧。他跟了司徒美雄十多年,可谓忠实不二,我们大胆地设想:司徒美雄假如在被迫的情况下签订了某个协议,随后又后悔了的话,他会怎么办呢?自然是派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去干掉竹枝,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于是,第二天我这位伙计便去溶洞了解。颇费了些周折后,了解到: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彼得肖确实去了溶洞,有人曾两次看见他。”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了彼得肖身上。 彼得肖疾速地喘息着,蓦地抬起头来,绝望地叫道:“桑先生!竹枝夫人不是我杀的。” “别忙,别忙分辩,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桑楚摆了摆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们当时是把你作为第一怀疑对象看待的,排在你后边的则是他,陈桥!” 桑楚一指陈桥。 陈桥蓦地跳了起来,柳可心瞪了他一眼,把他逼回了沙发上。 桑楚待他坐定后继续道:“别激动,陈桥,我们清理怀疑对象绝不是凭想象办事,而是有依据的,那就是作案的动机、时间和手段。后两点姑且放一放,只说这动机,也就是作案的目的,这么说好了,杀死竹枝谁将会受益?当然是你!对了,还有慕容秋。” 慕容秋打了个哆嗦:“什么!还有我?” “对,有你!但我说过了,这只是确定怀疑对象的依据,并不是说你们其中的谁是凶手。这一点还不明白么?” 慕容秋不语了。 “总而言之,你、彼得肖、陈桥,都是受益者,除了你办签证在外,这两个男子汉都bbr>在长海。喂,你们两位。”他朝陈桥和彼得肖提高了声音,“能说说你们在酒吧里的对话么?不要否认,否认是没有用的。”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桑楚耸耸肩:“回避,那好,就回避好了。不过,陈桥,你听着,当你们分手后,小万曾和你在沙滩上进行了一次谈话,你表现得相当不好。好在小万得到这样一个感觉,你对刑事侦察似乎很内行。这一点很快就被我们证实了。这一点放在后边说。” 桑楚喝了口水:“就在小万和你谈话的同时,我也正和两个人谈话,司徒先生和慕容小姐。我得到一封两人不愿公开的恐吓信,又得知司徒先生曾给过竹枝夫人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关于支票,我们后来从杰克先生处找到了,而那封恐吓信的作者在当天晚上却挨了我一拳,我说的是那个纠缠慕容小姐的无赖,他叫古大江。这是帮忙,慕容小姐,我说过只收一块钱辛苦费。” 慕容秋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真累人!”桑楚靠在沙发上,“简单地说吧,我们当时最关注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份一直没有见到的协议。第二天一早,我们到了那座有着悲壮历史的小山上,并在山后见到了一座观音庙。我的这位伙计始终以为那是一座龙王庙呢。在庙里,我们见到了一座莲台,它像一道闪电似地照亮了始终处在黑暗中的一个谜团,也就是说,它解释了竹枝夫人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攀上那‘旱地莲花’陡峭的石梯——她是个佛教徒。印证这一点的,便是我们在观音庙的地面上,发现了竹枝夫人的脚印。” 在场的人都听呆了,彷佛在欣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故事。只有彼得肖除外。 桑楚继续道:“竹枝夫人是佛教徒,见佛就烧香的毛病使她上到了崖上,可再也没能下来,她被杀死在上边。问题是,我们既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协议,也没有见到那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于是,我们传讯了杰克,支票果然在他手里。诸位,这回你们看到了吧,这位杰克先生的确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角色,直到这一回,他才算承认竹枝夫人雇他作杀手的事实,那五十万美元便是竹枝付给他的佣金。天呀!司徒美雄做梦也没想到,他给竹枝的钱最后竟变成了谋杀自己的报酬。” 杰克申辩道:“桑先生,我确实是在拿到支票时才知道竹枝夫人要我杀的是司徒先生!” “这一点我信,杰克先生。但是,你完全可以在拿到支票后改变主意,顺手干掉雇主,我指的是竹枝。怎么样,逻辑上有什么问题么?” 杰克张口结舌,室内的空气又一次紧张起来。 桑楚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室内的各位收回心神,才继续讲了下去:“各位请看,又多了一个凶手,但是,直到这时,我们仍然没有证据,凶手实在太高明了,他杀了人,然后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地消失了。可是我不信!我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叫尿憋死!我们必须改变思路。于是,我把思考的重心转移到那份协议上。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就在我们传讯杰克的时候,这位柳夫人在她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疗养院。” 柳可心点了点头:“是的,好像是海潮那天来的。” “对,那天晚上发了海潮,用老百姓的话说,那是海妖来了落暴雨过后,我们来到了山上那座观音庙,并且见到了一个进庙找东西的人,这个人料想诸位已经猜出来了吧?对,他就是彼得肖。” 彼得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也是去找那份协议的!”桑楚提高了声音,“他奉主人司徒美雄之命,去土庙里找那件东西。但是,司徒美雄和我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协议不在土庙里,竹枝夫人把它藏在了另一个地方。” 房间里又一次鸦雀无声,很显然,众人都感到那是一件很关键的东西。 桑楚扫了众人一眼:“东西没找到,我们却证实了一个问题,三月二十七日那天下午,彼得肖的确是奉了主人之命,到溶洞里去谋杀竹枝的。因为司徒先生已别无选择。问题的关键在于,彼得肖否认竹枝是他杀的。奇了,各位,没有一个人肯承认。当然,谁也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有趣的是,他们好像知道我们没有证据。顺便说一句,陈桥在那一天下午,也去过溶洞。” 陈桥双手摀住头一声不吭。 桑楚舒出一口气:“我真想歇一会儿。小万,你替我说吧。” 万捷把茶杯递给桑楚,开口道:“彼得肖、杰克、陈桥,大概在同一个时间里都在那个溶洞里,可是都否认自己杀了人。但总有一个是凶手吧!” 他在桌上做作地拍了一掌:“关键就在于我们拿不到证据!大概就在我们发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司徒美雄和慕容秋进城了。” “是去办理结婚手续的。”桑楚插了一句。 见人们没有更大反应,小万接着说了下去:“是的,由于柳夫人的突然到来,促使这两个人去办理了结婚手续,这其中,我认为慕容小姐起了推动作用。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么?慕容小姐?” 慕容秋点点头:“是的,是我催促成行的。原先我并没有急于办这件事。” “不错,你当时的确沉不住气了,害怕因了柳夫人的干扰而无法成婚,从而影响你的全盘计划。但是,柳夫人的到来其实是另一个目的,她是来向司徒美雄讨还一笔感情债的,属于他们之间的一笔债务。” “对,”桑楚望着慕容秋,“这笔债和你毫不相干。我说的不错吧?柳夫人。” “不错,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柳可心微微颔首道。 桑楚转向众人,抬高了声音:“现在我不妨告诉各位:这位四面威风的亿万富翁,在三十四年前只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而且是个偷渡者!” 语惊四座,尤其是慕容秋、彼得肖和杰克,像遭了雷击似地怔住了。 “啊哈,想不到吧。”桑楚满意地笑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陈桥时就感到非常眼熟的原因,他简直就是三十四年前的司徒美雄。原谅我没有及时地告诉你这些,慕容小姐,我不愿意因为这些影响你对你先生的看法。” 他把“你先生”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慕容秋还在发呆,这消息对她来说确实太突然了。 桑楚笑道:“别这样,慕容小姐,大可不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攀上的依然是个亿万富翁,一个真正的阔佬儿。特别是由于竹枝夫人的被杀,他的地位和财富已经完全巩固了。” 这时,陈桥说话了:“能不能简单点儿,桑先生,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住嘴!”桑楚恼了,“闭上你那张臭嘴,陈桥。老桑楚难道愿意这样费神么?今天把你们叫来,不光是为了叫你们认识一下凶手,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你们一条朴素的真理。对不起,老老实实听着吧,这条真理我要到最后才说。” 他灌了口茶。 “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对,就在司徒先生和慕容小姐办理了结婚手续的那天晚上,我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偷渡者,也承认了彼得肖去溶洞是他指派的,但他否认是指派他去杀人,只说是为了寻找那份协议。这些我都没有细究。就在我陪他回到小楼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你们看——” 他拿起那张印了个手印的纸。 “一张‘血手印’,多么可怕!而且只有四根指头。可以想象,当咱们这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老头子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他险些被吓死,要不是我当时在场,他说不定就完了!还好,他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 柳可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桑楚把头扭向她:“诸位不必太紧张,这不是血,而是一种红色的水粉颜料。当我拿起这张纸的时候,就差不多全明白了,真正的血在干涸后,颜色并不是红的,这只能是颜料。但,办法仍然是高明的,因为司徒美雄第一眼看到它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柳夫人,当时我立码就想到了你,一来,你的儿子是个画家,二来,你始终有一只不肯示众的手。对,就是你那只始终揣在口袋里的手。不不不,你不必拿出来,只要让大伙明白一个事实,你那只手上只有四个手指头。” 桑楚把目光投向天花板,彷佛在努力地克制着感情的激荡,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去:“关于那个断指为誓的故事,你们夫妻都不愿意细说。是的,那将是另一个故事的内容了。但是有一点我至今坚信不移,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最大的蔑视并不是仇恨,而是无言。夫人,我敢肯定,直到现在你心里还有他,你可能误认为这是恨,可恰恰是这个恨字,包容了许多许多内容,其中包括那一丝尚未灭绝的爱。对不起,关于感情问题我似乎说得太多了。这么说好了,刚才说的这些,当时在我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一刻,我想得最多的是另一个问题:复仇行动还会继续。还记得么,柳夫人,我们讨论过罪与非罪的界线,你当时就向我宣布:下一次要事先通知我。了不起,夫人,你是我碰上的一个最叫我佩服的对手!当然,我还要感谢你对敝人那本小册子的厚爱。” 柳可心笑了一下。 “继续说案子吧。”桑楚双手扶着桌面,“直到那天晚上,我们的事情仍处于一筹莫展的尴尬境地,凶手仍像空气似地浮在我们的四周,看不见,摸不着。当晚,陈桥和彼得肖先生找过我们,各自说了些心里话。你们走后,没想到又有人来了,是慕容小姐。她拿来了这个东西——”桑楚拿起了那副色迹斑斑的线手套,“看,又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人从窗外把它塞进了慕容小姐的房间。有人想陷害她。各位,你们知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么?是凶手!不妨告诉大伙儿,凶手在这里犯了一个非常聪明的错误。也许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对,这等于告诉我们,凶手是戴着这双手套作案的。第二天,我们终于得到了印证,死者颈部颜色较深的扼痕确实是一种颜料。其实,凶手之所以暴露了这双手套,是要嫁祸于慕容秋,而更深的一层意思是为了陷害陈桥。道理很简单,陈桥是位画家。他经常去外边写生,便不可避免地被凶手利用了。不过,我之所以说他是个聪明的失误,原因在于陈桥作画是从不戴手套的。是不是,陈桥?” “知道还问。”陈桥的口气很不好听。 桑楚没理睬他的态度,却意味深长地说:“不,陈桥,这什么也说明不了。甚至有的凶手故意利用破案人员的逻辑思维习惯,给你制造某种错觉。我就碰上这么一个案子,凶手把所有的疑点都弄到自己头上,让我们反倒难以指认他,这也是一种狡猾。” “什么,你说我……”陈桥恼了。 桑楚没理他,继续道:“就在我们再次去检查竹枝的尸体,以便印证颈部颜料的同时,我还抱有另一个目的,或者说是主要目的,那就是寻找那份协议。我已经猜错了一次,我相信,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那东西不会在其他地方,一定还在竹枝身上。”他拿起那个细细的纸卷,“你们看,我终于在竹枝的头发中找到了它。” 室内响起一阵惊愕之声。 “各位,这才是最要命的东西。竹枝夫人得到了它,就等于拳握了司徒美雄的全部财产,难怪司徒先生要干掉她。反回头说,有了这东西后,竹枝又可以派人干掉司徒美雄,从而得到以其全部资产作为根据的保险赔偿。诸位,在这个问题上,司徒先生向我耍了个小小的猾头,他把我当成外行了。他告诉我,他和竹枝办的是人寿保险,其实我非常清楚,人寿保险根本用不着以资产作抵押,不用!他太小看我了。当时我并没有戳穿他,因为我只要知道这东西非常重要就行了。别误会,我至今也没有看过这协议上的内容。现在,我准备拆开来看看了,以满足我最起码的好奇心。” 说着,他慢慢地展开了那个纸卷儿。有趣的是,除了下面那个签名是汉字,整个协议全是用英文打在纸上的。 桑楚的眉头跳了跳,似乎明白了司徒美雄为何在自己面前不肯说实话的原因。但是对方大错特错了,他桑楚不但能读懂全文的内容,而且敏锐地发现了行文中的一个模糊概念,那就是,竹枝在起草这份协议的时候,故意把“人寿保险”这一名词写成了“保险”,于是,人们既可以理解成那是“人寿保险”,又可以理解为“资产保险”。好厉害的女人!大概正是利用了这个含混不清的概念骗得了司徒美雄的签字,直到二十七号,司徒美雄才反应过来,于是急了……可是,司徒美雄把老桑楚看成白痴了!商人,真是个商人!竟然连大东西都承认了,还在细微处瞒了一把。 他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英语把那份东西朗诵了一遍,他发现,除了彼得肖外,其他的人都像在听天书。 “彼得肖先生,你认为这东西还有意义么?”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那位面色惨淡的秘书。 “是的,它还有意义,因为竹枝夫人在美国还有亲属,一旦司徒先生死掉,她那些亲属有权利据此争得自己的一份儿。” “他要是活着呢?” “那就没意义了。” “哈哈!”桑楚快乐地笑起来,把目光投向陈桥,“听见没有,陈桥,你作了一件蠢事。假如你真把你父亲吓死了,你还要有热闹看呢,他的遗产不一定属于你。好了,咱们现在总算说到最要紧的时候了,到底谁是凶手呢?现在请你们抬起头来,看看那是谁!” 小万拉开了房门。 众人抬头一看,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两位刑警前面的,竟然是那个长发披肩的无赖古大江。 大约有半分钟的光景,房间里一片死寂。 古大江被推了进来。先是一阵沉默,蓦地,他大笑起来:“姓桑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怎么来的,还会怎么走!” “真的么?”桑楚点燃了一支烟,“为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你根本拿不出我杀人的证据!” “是呀是呀,最难办的就是这一点,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是,我有证人!” “扯淡!谁能作证?”古大江狞笑着。 “你的女朋友可以作证!”桑楚缓缓地站起身来,把目光投在慕容秋的脸上,“我说得对么?慕容小姐!”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这一次的惊愕真算到了极点。 慕容秋好像傻了似地望着手腕,半天才偏过头来:“什么?桑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真不懂。我能证明什么?” “你能证明这是一起天衣无缝的合谋作案。” 慕容秋呼地站了起来:“简直是疯话!”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桑楚晃了晃手指,“我桑楚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疯话。请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将儿张纸片扔在桌子上,用手拨弄着:“一、二、三、四,四张长途电话的单据,抱歉得很,我没向你打招呼,就把它从你那本皇历中拿走了。” 慕容秋冷笑:“这能说明什么?” “当然能,它说明你在办签证期间曾四次与古大江通了电话。不要否认,这个收话人的电话号码通过我们检证,确认是古大江的..。” 慕容秋脸色骤变。 “怎么样,慕容小姐,这一点似乎用不着进行更多的解释了吧?你虽然人在异地,却始终与长海的这位被你骂成流氓和无赖的人保持着联系,这好像不大近情理。假如你这些电话是打给司徒美雄的,事情就不大了。可是偏偏是打给这个人。” 慕容秋仰了仰脖子,仍旧一脸的傲气:“那好,我承认我和古大江通了话,我也可以承认我和他的关系,但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与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的确如此,你们完全可以聊聊闲话,诸如天气、物价什么的。”桑楚弹了弹烟灰,“但是我估计你们聊的不是这些,而是关于竹枝夫人的出现、对策以及如何干掉她的计划。我相信,你在走之前就已经得知竹枝要来了。” “又是疯话。” “不是,我再次强调一句,老桑楚从不说疯话。”桑楚笑瞇瞇地说,“竹枝果然来了,你们依计行事,古大江按照你的意思,戴着一双涂满颜料的线手套,在溶洞里扼死了竹枝。干完以后,他溜了,第二天,你回到了长海。请看,干得多漂亮!连陈桥是画家这一点你们都没有忘记加以利用!” 陈桥骂了句难听的。 慕容秋却依然从容:“故事满好,但证据呢?我是指杀人的证据!” “遗憾得很,没有证据。”桑楚耸耸肩,“不过别忙,这出戏你们只演了一半儿,另一半是如何把司徒美雄也干掉。试想,你现在已经有了护照和签证,还缺什么呢?钱,缺钱。” 慕容秋一下子笑起来:“我这次不敢说你这是疯话了,但却是傻话,我既然缺钱,为什么还要干掉司徒先生呢?他可以给我足够的钱。” “但他给不了你感情,你爱的是古大江呀!看看,这不是一组矛盾么。况且,你又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人,一谈到老头子的性功能,你就火冒三丈。要钱,又要贞洁,这可不太好办。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嫁给他,使自己成为他的合法妻子,然后把他干掉!” 慕容秋哈哈大笑:“你大概忘了,我哪一次没有救他,包括那次你没找到救心药片,还是我找到的。” “那时候你当然要救他,因为你们还没有办理结婚手续。”桑楚盯着她的眼睛,“至于说到药片,这么说好了,那是你原本就操在手里的,我桑楚摸过那只口袋,里边什么药也没有。” “这正说明我不希望他死,直到今天,我还一刻不停地在守护着他。” “不对!你从昨天晚上就希望他死了,或者说你们办了手续以后就有了计划。昨晚那次晚宴被你,还有这个古大江巧妙地利用了。有趣的是,我们这个陈桥竟在不觉中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如一出闹剧。又是处女问题,又来了根断指,没心脏病的人也会闹出心脏病来。说实话,你们演得像极了!遗憾的是,老头子仍旧没死。请回忆一下,在救治她的过程当中,你的态度并不积极,这逃不过我的眼睛。为此,我请求陈主任和你一起护理了他一夜,以避免你再次下手,因为你再玩出点儿什么,老头子就没救了。” “桑楚先生,我承认你编得很生动。可是,你究竟还想编到什么时候?想定我的罪大概也需要证据吧?” 桑楚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真叫你说着了,这回我总算有证据了!真的。” 人们发现,慕容秋听了这话后,脸色顿时变得很惨。 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桑楚绝不会信口开河。 “慕容小姐,我必须承认,你们完成了一个非常绝妙的计划。你们的每一环都做得无可挑剔。以至于使我这个办案三十多年的老家伙,明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妨告诉你,除了那几张电话单据外,我还从另一个微小的事情上强化了我的猜测。记得你说过这么一个情况么,你说在陈桥纠缠你的那个晚上,窗外曾闪过一条黑影。对,我猜到了,那是古大江!他窥视在窗外,怕的就是陈桥对你施暴,多深的感情呀!后来,他又以同样的方法从窗洞里扔进一双用来陷害陈桥的手套。遗憾得很,这一手不够高明。” 说到这里,他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好啦!该收场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得到了什么证据。这是我走的一步险棋,必须要走的一步险棋。既然拿不到古大江的证据,办法只有一个:拿到你谋害司徒美雄的证据。只有如此,才能把你们这对冤家治服。也许你还会继续替古大江掩盖罪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比你还强硬的人我也见过,最后都供认了。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罪证吧——” 他向小万递了个眼色。 万捷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和一张印有清晰指纹的照片。 桑楚把这两样东西拿到手里,道:“我料定你一定还会向司徒美雄下手,因为一个人若想把另一个人置于死地,他会一次不行再干一次的,司徒美雄始终摆脱不了黑手。为了保住他这条老命,我必须设法拿到你的罪证。而且我相信。你百分之百会在施救期间向他下手,因为这是你的轻车熟路。我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拔掉针头?偷换药水?还是……阻断药液滴注?我认为第三种可能最大,原因是前两种方法太容易暴露了。只有最后这个办法是万无一失的,只要你阻断药液进入患者的血液,就可能造成病人室颤而导致死亡。而阻断药液滴注的办法只有两种,那就是关死药液调节器或捏住输液胶管,我必须两种可能都进行关注。还记得么?我曾提醒你,滴液速度太快了。你还称赞我是内行。告诉你,我的确很懂这个!但当时的提醒是为了使你否定这个作案方式,这样,办法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了,那就是捏住输液胶管……啊!不要那么仇恨地看着我,我完全是为了司徒美雄那条老命。当然,我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盯着你,那样你就不会动手了。于是,我便乘你去吃午饭的时候,在胶管上涂了一层这个东西……” 他举了举那只小瓶。 “知道这是什么吗?它叫紫胶,又叫虫胶,是一种很普通的涂料。为了获取你的指纹,老桑楚真是绞尽了脑汁,过于明显的东西会被你看出来,最后我想到了这个东西。征得了陈主任的同意,我把它薄薄地涂了一层在胶管上。你看。它的颜色和胶管的颜色非常相似,而且极易挥发,等你返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彻底干了。但这东西有个特点,极其容易留下指纹请。看,这就是你的完整的指纹——” 他把照片扔在桌上。 “一般情况下,圆形的胶管上绝不可能留下完整的指纹,只有两指用力,将其捏扁……懂了么,就在你捏住胶管阻断药液滴注的同时,指纹也就留下了。” 桑楚厌烦地把面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物证推开,气喘吁吁地坐回到沙发上。 “我的妈!真是烦透了!慕容小姐,假如再有机会斗法的话,我八成不是你的对手。可惜,这次我疏了。” 慕容秋已不像方才那么凄恻了,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双手,接住了那副锃亮的手铐。 “走吧。”她淡淡地说,口气十分像柳可心。 “慢!”桑楚站了起来,“我那个结论还没有说呢!你,还有你——古大江,当然,还有陈桥、彼得肖,哦,险些忘了,还有那位司徒美雄先生。我要说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美国永远不是祖国!绿卡——美国梦!他妈的,我何必替别人操这么多心!” 说完这话,他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月亮,已经丰满多了。大海似乎已沉入了梦乡,粼粼波光犹如碎银子在闪烁。几只小海蟹在沙滩上飞快地奔跑着,企图钻进大海,却又被海浪一次次地推回来,推回来,水淋淋的十分可爱。 桑楚和万捷并排走着。万捷告诉他,那位导游小姐好像看上杰克了。桑楚无奈地摇摇头:“只要不出人命,这种事儿不归咱们管。” “她不如慕容秋。” “哪方面?” “哪方面都不如。”万捷不想掩饰内心的苦味儿,突然愤愤然,“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倾心于古大江这个无赖。” 桑楚噗地一声笑了:“她之所以看不上你,正是因为你还不坏,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说完这话,桑楚瞇眼向天上望去:“伙计,你估计柳可心有没有和司徒美雄破镜重圆的可能?” 万捷也抬头望着那半个月亮,半天才道:“好像有希望。不过,假如你是条老光棍儿的话,我估计她会看上你。真的,她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桑楚快活地笑了起来:“是呀!一个男人背后有几个崇拜他的女人,实在是件美事儿。对了,伙计,司徒美雄还该我一万块钱呢!怎么办?” “我觉得可以收下。”小万说,“钱不是坏东西。” “对,让我考虑考虑。现在咱们回去吧。”桑楚攀着万捷的肩离开了沙滩,“我还要去告诉小刘一声,那个‘一根绣花针’的故事里没有凶手。” 背后,吹来一阵大洋深处的风。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