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的异国战友》 前言 本故事主线人物均为虚构,故事情节是从松山、龙陵、腾冲三个战场中发生的事件抽取出来糅合而成,故事中的日期、地名、武器及参数和进攻路线均为真实,可能会有一些连抗日神剧都不会出现的武器,在真实战场中是出现过的,有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情节,也有类似的历史原型,我花了很长时间写了这篇10万多字的作品,无他,只是为了纪念平凡而又勇敢的人…… 序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大学生,铜板,OK……”声音在空旷的国殇墓园内回荡,一个白发苍苍的美国老人正在名录墙上,吃力地辨认着上面的中文。 身旁的女子搀扶着他,抬头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禁感叹道:“这么多?” “103141名中国军人和19名美国人军人。”老人没回头,仍旧在海洋般的名字里寻找着。 女子:“爸爸,你是在找马扬?” “他们换了新的石碑。”苍老的手指在名字下方颤颤巍巍地右移,许久还是没有找到,老人有点暴躁起来:“名字应该在这里才对,他们是一个连队的,应该就在这里,我记得就是在这里的……” “爸爸,爸爸,放松一点,注意你的心脏。”可无论他女儿怎么劝说,老人还是那么激动。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另一根苍老的手指停在名录墙上,一位脸上有疤痕的中国老人说到:“马扬在这里。” 抚摸了那个名字好几遍,美国老人才转过脸,对说话的人挺直腰板,松开拐杖举起右手敬礼。 “好久不见,中尉。” …… 1938年9月18日夜里,日本军队在中国东北柳条湖制造了事端,并以此为借口入侵东北,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由此拉开序幕。此后的十多年里,中国军队虽然一直在抵抗,可是双方军事力量上的差距过于悬殊,战场的天枰始终倒向日本一方。 就在中国军队节节败退的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有不少人已经察觉到了日本军国主义狂热的野心,他们明白,那头野兽的脚步不会停下来,朝鲜完了是中国,中国要是完了,接下来就是东南亚各国——那可是欧美各国的势力范围。 于是,1941年5月6日,罗斯福总统宣布《租借法案》同样适用于中国,向中国输送大量物资,其中包括武器弹药,医药物资等等,同时,美国退役军人以志愿者的身份,帮助中国建立飞虎队。 果然不出所料,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美军珍珠港,次日,开始袭击驻菲律宾美军,此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泰国、马来亚、关岛、**、新加坡、印度尼西亚、所罗门群岛,纷纷沦陷。 到了1942年1月,日军入侵缅甸,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滇缅公路,日军高层确信,只要切断这条最后的“输血管”,就能把中国逼至孤立无援的死角…… 风雨前的宁静 1942年初,纵使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而腾冲,这座中国西南边陲的小城,依旧沉浸在以往的宁静之中。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勤劳的中国人就开始了一天的生计。 “刘老师,这么早啊?”刘云苍放下木柴担子,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完毕后,收紧一下衣领,防止寒气顺着脖子而下,不过用处并不大,他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阵哆嗦。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准备俯身的刘云苍停了下来,循着声音望去。可以依稀看到,一位身材妙曼的女子站在河边的渔网前,一边唱歌一边缝缝补补。 欢快的歌声在金黄色的晨雾中穿梭,回荡在饮马河的两岸,引的不少人驻足。刘云苍来了兴致,索性把扁担立起来,支着下巴欣赏。 然而,他却没留意到,一个人正蹑手蹑脚地靠近,伸出锄头,钩住他扁担的下方,猛地一拉。猝不及防的刘云苍就一头栽进了前面的水渠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起来,刘云苍睁开双眼就看到正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的罪魁祸首,还有他的小跟班。 “OK!又是你着个小兔崽子!”刘云苍顺势从水渠里捞起两大团淤泥。 “别别别,别啊!刘老师,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这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没站稳!”这个叫OK的人不仅有着泥鳅一样的腔调,还有泥鳅一样的身形,接连躲过了泥团,不服输的刘云苍又去捞了两团穷追不舍。 “不是,你怎么还来!”眼看泥团飞来,OK敏捷一闪,他身后的一个小哥倒了大霉,被结结实实糊了一脸。 “那个……小兄弟,不好意思啊。”刘云苍硬着头皮上前道歉,发现对方身形十分眼熟。 “刘老师、OK哥,你们搞什么啊?” “马扬,怎么是你啊。”刘云苍终于想起来了,是马帮的人,他急忙上前想帮忙擦干净,却发现自己两只手更不干净,只能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马扬,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不碍事的。”马扬摸索到小河边,开始洗脸,而OK则熟练地去翻马车上的货:“马扬,你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英国领事馆那儿我熟,分我一杯羹,价钱销路你都不用愁。” “真的吗?”脸上淤泥被一点一点洗干净,脸上的喜悦渐渐露了出来。 “哎,马扬,你这怎么就一匹马?还有一匹呢?”OK顺势给马大腿来了一巴掌,收获黑马一个白眼,他的跟班铜板有样学样,照着马屁股来了一巴掌,打出了一个马屁,熏得他直翻白眼。 马扬站了起来,仰起头面向朝阳,一脸灿烂:“那匹马怀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就有三匹马了。” 他俩聊得火热,刘云苍忽然想起些什么,回头看看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唱歌的女子已经走了,他不禁有些落寞。 “OK哥,我这次还想下寨子收点灵芝草药、普洱茶什么的,你有什么好路子吗?” “没问题,明天就到二月初八了,傈僳族的寨子都会很热闹,到时候我带路,记得分我点好处……” 听到这里,刘云苍猛地一拍脑门,拉起马扬就走:“对了,明天就是刀杆节了,我差点都忘了,有个学生约了我去看他表演上刀山下火海!明天我给你带路,放心,这么熟,我不收你好处,还有英国领事馆那边我也很熟,给您介绍门路,免费的!” 被断财路的OK面若苦瓜,一边追一边大声嚷嚷:“哎!刘老师你不能这样,我就开了个玩笑,不带你这样的……” 又是一年一度的刀杆节,寨子外的空地上早已竖起碗口粗的刀杆,杆子上插满了明晃晃的大刀,刀刃统一朝上,雪白的刀刃看得人心惊肉跳的——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外人而言的,傈僳族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早就换上节日的盛装,围着刀杆欢歌笑语。 “刘老师,刘老师!”一个少年奔向刘云苍,他一身十分普通的灰色长衫,在花花绿绿的傈僳族服饰里,反而十分抢眼。 “刘老师,这边,我给你留了个好位置。”少年拉着刘云苍穿过人群,来到了座位旁边,边上还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孩:“刘老师,坐这里,对了,这是我广东的远房表姐,叫阮小惠。” “刘老师好!”女孩羞涩地打了声招呼,刘云苍抬起头,看见一张秀气的脸。 有些女孩长得并不算十分漂亮,可她的脸上总有一种魔力,你看了一眼,就总想一直看下去,看着看着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就会别过脸,然后用眼角一直偷偷看,而且希望能这么一直看下去。 阮小惠就是这样的女孩,而且刘云苍还认出来,她就是昨天在河边唱歌的那个女孩。 “老师,坐,快到我表演了,你看好了啊。” “哦哦。”刘云苍坐到了阮小惠旁边,讪笑了一下,阮小惠头压得很低,脸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中间篝火的缘故。 表演还在准备,刘云苍想打破沉默,结结巴巴地说:“呃,我……我叫刘云苍,白云的云,苍天的苍,我是腾冲中学的老师……” “我、我、我知道,我听表弟说过了。”阮小惠结巴地回应着。 “看小惠姑娘的打扮,不是少数民族吧?” “嗯,我是汉族的,我表姨夫是傈僳族,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到这边来。” 又陷进沉默了,两人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臂,就在这时候,欢呼淹没了尴尬,表演开始了,有人把烧红的木炭铺在地上,有人拿着一块麻布走到刀杆旁,轻轻放到刀刃上一分为二,以示锋利。许多傈僳族的少年们卷起衣袖裤腿等待着展示他们年轻的勇气。 阮小惠双手捂住脸,只留下一个指缝张开,刘云苍看到她这副模样,温柔地笑了:“没事的,我以前经常看。” “真的吗?”小手又打开了几个指缝。 “真的。”刘云苍已经忘记了紧张,在傈僳族人祈祷的祝福歌声中,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解刀杆节的来历和传说。 傈僳族少年们也跳起了舞蹈,大步从火炭上走过,看到确实没有危险,阮小惠忘记了害怕,在刘云苍的解说下,渐渐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开始欢呼和鼓掌,时不时会扭头,盯着滔滔不绝的刘云苍出神…… 篝火快要熄灭,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场,阮小惠托着下巴还在听刘云苍讲故事:“所以,为了纪念这位白马将军,傈僳族的人就创立了刀杆节。” “原来是这样的呀,我一直都不知道刀杆节有这么神奇的故事。” “不单止刀杆节有,傈僳族其他节日也有传说,而且,不光傈僳族有,瑶族啊、侗族啊,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和传说。” “哇,这里有多少个少数民族啊?”阮小惠眼睛亮亮的。 “据说50多个吧,不清楚,不过就附近的,我去过的少数民族寨子就有十几个,我很多学生都是少数民族,过节的时候他们都喜欢叫我去玩。” “那么多少数民族,岂不是不是天天都在过节?”阮小惠倒吸一口凉气。 刘云苍忍住了笑:“天天倒是谈不上,不过节日都是真的很多。” 阮小惠一脸羡慕:“我也好想去。” 刘云苍:“我带你去啊。” “好啊好啊。”阮小惠的一脸兴奋,随后想起了些什么,不好意思用手撩了一下鬓角:“这个不好吧,我表弟说了,你除了教书还要做翻译什么的,很忙的吧?” “不忙,真的,我也经常带其他学生去,而且,周末没课的时候,我还会去城外老街空地讲讲故事,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来啊。” …… 此后,阮小惠就成了刘云苍的忠实听众,刘云苍的自行车后座也成了她的专属。他带她走遍周边村庄,看过各种少数民族的服饰,听过别人斗芦笙,跳过竹竿舞。她听他讲各色各样的传说、故事,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永远也听不腻。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 5月4日这一天,阮小惠照常去老街,发现刘云苍不在那里,就来到腾冲中学找他。 操场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此时刘云苍正和几个学生往一辆卡车上搬东西。 “刘老师,你们这是要出远门啊?”刘小慧尝试一下,发现箱子并不重,撸起衣袖开始帮忙。 刘云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啊,我们要去一趟龙陵。” “是去玩吗?带上我好不好?”阮小惠笑逐颜开。 “带上你也可以,不过事先说明,我们不是去玩。”把一个大箱子放上卡车后,刘云苍长长呼了一口气:“是去办正事的,正好也缺人手。” “没问题啊,是什么正事啊?”阮小惠搬完一件,弯腰准备搬另一件。 刘云苍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学生抢话了。 “我们要去前线!” 涂炭 “哐当”一下,木箱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此刻,阮小惠的眸子里全是恐惧,同时手脚止不住地打颤。 刘云苍放下手中的事,连忙冲了过去:“小惠,你没事吧,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去前线。” “哦……是吗?”阮小慧松了一口气,不过手脚还是微微颤抖。 “没骗你,前线在缅甸那边,我们只是听说有队伍路过龙陵,全校师生筹了些钱,买东西去慰问一下,只到龙陵,龙陵离缅甸还很远呐。”看着脸色苍白的阮小惠,刘云苍安慰到:“要不,你别去了。” 阮小慧摇摇头:“我没事的,去吧,就当是散散心。” 卡车在公路上飞驰着,发动机巨大的噪声还是没能盖过学生们的声音,这些初生的牛犊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上讨论着,畅想着:“要是我们去的是前线就好了,没准能看见鬼子,到时候我捡一把枪‘哒哒哒’。” “得了吧,就你,我可是听大人说了,那些鬼子,长得凶神恶煞,还有两颗獠牙露出来,他一张嘴,就能把你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在嘹亮得笑声中,阮小惠意外地安静,平常她十分喜欢和这群孩子们聊天,此刻却一直趴在卡车围栏上,看着一路风景出神。 “师母,师母!” “啊?”阮小惠呆呆地看着面前一堆笑得贼兮兮得小滑头,半天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不是师母,你们不要乱叫。” “哎,不要没大没小的。”刘云苍故意板着脸孔训斥到,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 “看啊,龙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学生们停止了起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远方那棵身形巨大的榕树。 “刘老师,那就是你和我讲过的那颗龙树吧。”阮小惠看呆了:“这龙树有多少岁了啊?” “不知道,听老人说,至少有一千多岁了吧。”刘云苍也学着阮小惠的样子,趴在护栏上:“听我们县城里最老的老寿星说,龙树的根扎得很深很广,遍布了整个腾冲,我们死了,埋到土里,魂就会顺着它的根找到龙树,然后我们就等着投胎,重新做腾冲人,就这样,龙树一直守护着腾冲,守护着我们。” 阮小慧:“树上飘的那些是什么啊?” “红丝带,别人许的愿望。”一个学生插话了:“我娘说了,龙树很灵的,小惠姐,你有愿望吗?” “有啊。” “那等我们忙完回来的时候,一起去许愿好不好。” “好啊。” “我的愿望就是考上云南大学。小惠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我……”阮小惠有意无意地看了刘云苍一眼,这一下,刘云苍紧张起来了:“对啊,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干嘛告诉你。”阮小惠把头一歪,假装不搭理他。 “不是,这个,可说出来大家交流一下嘛。”刘云苍有点词穷:“我的愿望是……” “我才懒得听。”阮小惠捂住耳朵,一直偷笑个不停。 这下尴尬了,刘云苍假装挠头,这就在这个时候,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卡车突然冲向路边急刹车,紧接着,另一辆卡车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虽然很快,可刘云苍还是看到了,驾驶员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美国人。 自从滇缅公路成为了中国生命枢纽,驾驶卡车的美国人在公路上随处可见,可是随着缅甸战事爆发,又渐渐地少了。 学生的惊叫声一平息,就听见了卡车司机破口大骂:“美国佬你瞎啊?会不会开车?” 那辆卡车绝尘而去,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司机尝试几次倒车都没法从路边的烂泥坑里倒出来:“刘老师,恐怕要麻烦你和学生们下来搭把手了。” 路边一些看热闹的路人听见,也撸起袖子准备来帮忙,司机打着了火,准备喊一二三之际,却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动手——他们都在呆呆地看着天上,此时,司机也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不是他卡车的。 而是来自天上的云端! “看,飞机!”一架飞机从云端出现,紧接着两架、三架……二十七架飞机组成的三角形编队出现在人们眼前。 “是美国的飞机吗?” 眼尖的刘云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清楚了飞机尾部的机徽:“是日本人的飞机。” 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吓得到乱成一团,四散而逃。 “别慌!大家别慌!不是冲我们来的。”刘云苍发现,只有为首领航的一架飞机往这边俯冲一下,就拉升高度继续往前飞了。 “完了,看方向,应该是往保山那边去了。”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不少人倒在地上**——刚才的慌乱引发了踩踏,不少人摔倒或者被踩伤了。 “快,把车上的药箱拿下来。”刘云苍急忙指挥学生救治伤者,忽然发现阮小惠不见了。 “小惠!小惠!”费了好大的劲,刘云苍终于在一颗小树下找到了她,此时,阮小惠正抱着双手捂住耳朵浑身发抖,她把脸全埋进了膝盖里,嘴里一直语无伦次:“都死了,全都死了……” “小惠,没事了,飞机都走了。”刘云苍刚想伸手去拉她,旁边一个小贩的铜锣掉在地上,巨响惊得阮小慧尖叫起来,爬到一个墙角处缩成一团。 “我爹死了,我妈也死了,我从广东跑到广西,再从广西跑到云南,为什么到处都在打仗?为什么我跑了这么远都跑不掉……” 除了抱着阮小惠,刘云苍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是头一次感到这么力不从心。学生们已经合力把卡车推出坑了,他们不好意思地看着这边,刘云苍想了许久,鼓起了勇气,用手指温柔地抹去阮小惠脸上的泪痕:“跟我走。” 漆黑的双眸仰望着坚毅的脸庞,阮小惠停止了哭泣,心里有点犹豫。 “跟我走,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的,不让你受一点伤害。”炯炯有神的双眼给予阮小惠极大的勇气,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相信他简单的诺言,这一刻她确信自己看到了光。 “刘老师,大家都在等着你呐。”有个学生小声提醒到。 “嗯。”刘云苍松开抱着阮小惠的双手,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就别去了,我叫个学生留下来陪你,等我们回头的时候再接你一起回腾冲。” “我没事。”阮小惠擦干脸上的泪痕,收拾一下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 终于到了龙陵,只是没有像传言那样,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奔赴前线,反而看到三五成群的伤兵往回走。 “又打败仗了。”一个人叹了口气,随后走到刘云苍身边:“你好,刘云苍老师是吧,我是代表龙陵中学来接待你们的。” “你好。”本来还想寒暄几句,可周围伤兵痛苦的**声不绝于耳,刘云苍只好作罢:“看来局势好像不怎么好。” “对啊,前方打败仗的消息传来传去已经传了两个多月,日子还是一样过。不过最近撤下来的人是越来越多,前线恐怕是真的顶不住了。”那个老师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怎么办呐?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四十余年,都没出过县城,如果日本人真的打过来了,我该怎么办呐?” 没有前进的队伍,刘云苍也不知道该去慰劳谁,那些伤兵也只是草草吃点东西喝口水就继续往后方撤了。倒是刘云苍回腾中的时候,一路上都是伤兵和逃难的平民,拼命地爬上卡车,直到再也挤不下一人。 阮小惠紧紧地抓住刘云苍的手,她很害怕,不仅是她,还有那群不怕老虎的牛犊,因为卡车车斗正中央躺着一个重伤员,缺了一条胳膊的重伤员。 他是被同行的五个人抬上来的,已经奄奄一息,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时刻刺激着车上每个人的鼻腔,胡乱包扎的伤口十分吓人,车一颠簸看能看到森森白骨,有几个学生已经忍不住吐了。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一路,傍晚时分,卡车又回到了龙树。 司机下车打开冒引擎盖,一股白烟扑面而来,他连忙别过脸,用手使劲扇:“大家歇一会儿,车子水箱要烧干了,我去打点水。” 龙树下,不少小贩依然在卖力地吆喝,许多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在挑选,战争似乎离得很远,好像只有琐碎的日子才是唯一需要操心的事情。 大家下车舒展腿脚,那几个兵找到了个买药的郎中,七手八脚地把伤员抬了过去,学生们很害怕,也很好奇,于是跟了过去。而阮小惠,一直看着龙树发呆。 “去许个愿吧。” 漆黑的眸子透出一丝期待:“真的很灵吗?” “嗯。”刘云苍带她到小摊前买红绸带,意外地遇到了马扬和OK两个熟面孔。 阮小惠写好了愿望,走到龙树下,低下头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一阵微风拂过,夕阳的霞光下,红色绸带和秀发一起随风飞舞,一旁庙宇屋檐下的古老风铃,叮当响个不停。 刘云苍看着那张完美得侧脸,心里不禁感叹:“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没有人会想到,灾难会在这个宁静的时刻降临。 卡车司机刚给车加完水,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有点不正常,于是他钻到车底检查一下零件。等他检查完毕爬起来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几辆坦克正在向他们驶过来。 那是日本的97式坦克! 日军56师团已经攻占龙陵,作为前锋的坦克部队更是甩下自己的步兵,沿着公路狂奔,屠杀沿途的溃兵和出逃的难民。此时,57mm炮口已经喷出火焰,一发炮弹命中了卡车,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旁边的好几个人。 苍白,蔓延到每个人的脸上,恐惧,随着心脏的跳动剧烈增长,随着又一发炮弹过来,惊慌,在人群中彻底炸开。坦克的并列机枪也开火了,一时间鲜血飞溅,残肢遍地,平静的小集市,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和刘云苍同一卡车的那几个远征军士兵,依托着石头做的房屋,用步枪做着徒劳的还击,不过,倒是成功地吸引了坦克的注意力,为逃命的民众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把所有的手**都给我!”高个子士兵收集到了七颗手**,熟练地捆起来,把引线绑在一起,等到坦克靠近房屋转角的时候,冲了出去,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一现身就中了五六枪,最后还是硬撑着,扑到了坦克跟前。 剧烈的爆炸终于让坦克停了下来,一个小个子士兵爬起来推了推旁边战友,才发现短暂的交火过后,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而那辆被炸的坦克,居然又动起来了——它甚至连履带都没有被炸断。 他摸了摸身上,摸出一颗仅剩的手**,看了一眼正在逼近的十多辆坦克,又看了一眼手**,整个人失心疯一般大笑了起来,接着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背靠墙壁,滑落到地上,然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唯一的手**,眼睛如同无底的黑洞,一直往外流淌着绝望。 直到坦克越过墙角,转动炮塔对准他,开了一炮。 五个人牺牲争取到的时间并不多,人的双腿终归跑不过坦克的履带,没多久坦克又追上了人群,肆意地泼洒罪恶。 阮小惠被惊慌的人群冲散了,刘云苍手握着她还没来得及挂上龙树的许愿丝带,到处声嘶力竭的呼喊,那点声音很快就被尖叫声淹没掉,倒是OK和马扬发现了他,把他拖上马车。 刘云苍远远地看到,阮小惠冲向一个刚失去双亲的小女孩,抱起就跑,还看到一辆坦克黑洞洞的炮口,正在转向她:“不要,不要!小惠,跑啊,快跑啊!” 炮弹在阮小惠身边炸开,强烈的气浪把她掀飞到了路边,刘云苍被马扬按马车上,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头脑一片空白,耳朵只剩下嗡嗡声…… 接头 随着5月5日惠通桥的成功爆破,加上36师的及时赶到和飞虎队的连日攻击,终于把日军的进攻势头截停在了怒江,涛涛江水把云南分为两边,滇西成为了沦陷区,滇缅公路宣告彻底中断。 沦陷后的漫长时间里,许多逃过怒江的人总会时不时站在江边隔水相望,思念自己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故乡。而有一些人,却始终不肯过江,依旧活跃在日军盘踞的滇西。 “哗哗”的怒江水流声是绝佳的掩护,一支队伍趁着晨间大雾,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上匍匐前进,向一座日军的哨所摸过去,和一般破破烂烂的国军队伍不一样,这支百来人的队伍装备了不少的美式汤姆逊冲峰枪和M1卡槟枪。 为首的正是刘云苍,此时的他,已经是预2师第6团游击营侦察连的连长。一年多的战斗经历,他脸上的书生气息褪去了八分,取而代之的是战火淬炼出来的刚毅。 已经十分接近日军的外围哨岗了,刘云苍用望远镜观望了一阵,压低声音吩咐身边的一个士兵:“叫副连长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厚厚的眼镜,脸相比较斯文的人慢慢地爬了过来,他的头上的M35德式钢盔,歪歪斜斜地刻着6个‘正’字。刘云苍指了指手表:“大学生,时间没弄错吧?怎么还没看到游击队的信号?” 扶了扶眼镜,大学生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是这个时间没错,他们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思索了几秒,刘云苍又看了一眼手表:“先不管这些,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分开就位,从现在算起,等一个小时,如果游击队没来,我们就撤退。” 兵分三路,其中两支分别向左右两翼匍匐前进,对哨所成包围之势。突然,从哨所传来一声喊叫,吓得整个侦查连的人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大气不敢出。 被发现了吗?应该不是,很久都没有枪响,刘云苍拿起望远镜,一个穿着白围裙的人在大声叫喊,身旁有两个大木桶,正在冒着热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刘云苍做出安全的手势,让部队继续向预定位置前进,自己继续观察:“小鬼子的伙食不错啊。” 不单止伙食不错,刘云苍还看大到,还有大约有一半人留在战壕里,去打饭的人数只有一半,而这些日军还不忘背着自己的武器。在滇西打了一年多的游击,日军的警惕性是越来越高了。 “啊——”突如其来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哨所!那是自己人发出的声音,刘云苍看到在地上打滚的士兵,瞳孔瞬间放大:“糟了!” 竹签陷阱,这种本该进博物馆的东西,对于只有草鞋的远征军士兵来说,十分致命,这个士兵就被竹签贯穿了整个脚面。 日军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刘云苍起身抬手就是一枪,把哨塔上面的日军干掉,对全连发出怒吼:“进攻!” 突袭并不成功,只干掉两个正在排队打饭的日军,其他的已经跳回战壕里开始还击。接连几个竹签陷阱造成的麻烦,使得侦察连的人无法快速突进,日军两座碉堡的机枪也吐出火舌压制,更是把侦察连前锋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该怎么办?”刘云苍心里有点乱,偷袭计划败露,己方失去了最大的优势,现在局面十分糟糕,进攻拿不下,想撤退又被咬得死死的,要知道,这可是日军的地盘。时间拖越久越危险! 就在危急的关头,日军的阵地后方发生了爆炸——游击队来了,他们在后面发起了攻击,虽然只是些老旧步枪和手榴蛋,一时间的两面夹击让日军方寸大乱,侦查连这边的得到了一丝喘息。 在左翼进攻的大学生带着人趁机猛地扔手榴蛋,利用爆炸腾起的烟雾作为掩护,发起冲锋,一马当先跃进日军的外围战壕里。自动武器的优势完全展现出来,在狭小的战壕里,汤姆逊***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大学生一下扫翻了六个日军。几个亡命徒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冲了过来想肉搏,往往都是没走几步就躺平了。 日军残敌丧失优势,被迫放弃哨站外围阵地,躲进内圈战壕,现在唯一能对侦查连造成麻烦的,就是两座成交叉火力网的双子碉堡,两座碉堡都很大,里面能容纳十多个人,六挺机枪一直不停扫射。 不过,刘云苍并不担心,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对着后面挥了挥手,OK和他的小跟班铜板来到身边。 “我让人吸引火力,你趁机干掉它。”刘云苍指了指右手边的碉堡。OK点点头,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巴祖卡火箭筒扛在肩上,看准一个空档,从战壕里露出来瞄准。 铜板从挎包中拿出一枚火箭蛋从后面填装,熟练地接上线,随着OK扣下扳机,火箭蛋拖着长长的尾焰飞向碉堡,炸开了花。 然而,碉堡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倒是把碉堡里的日军吓坏了,两个碉堡的机枪像暴风骤雨一般,把子弹倾泻在OK他们的头上,让蹲在战壕里的他们吃了半斤多的土。趁着两碉堡都在死盯着OK的契机,大学生带着几个士兵蹲在战壕里盲扔了几个手榴蛋,一个**扔到了左边碉堡射击口附近,日军机枪手连忙蹲下躲避,机枪声终于停了——当然,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大学生用土制燃烧蛋准确地砸到的射击口。 鬼子一阵乱叫,把着火的机枪缩了回去灭火,又争取到了十多秒,大学生抓住机会,抱着一个大号的燃烧蛋拼尽全力冲刺,就在日军的机枪重新伸出来之前,把那个大号燃烧蛋丢了进去。 大火一瞬间就从所有的射击口喷涌而出,一起奔涌出来的,还有里面日军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碉堡的门打开了,几个浑身是火的日军冲了出来,在地上打滚,扑腾,可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没办法让身上的火灭掉。 一个面目全非的日军盲目地狂奔着,竟然冲向了大学生这边,就当大学生举起枪的时候,他因力竭倒下了。他身上的火一直烧着,散发着令人反胃的焦臭味,嘴角一直不停地抽搐,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手掌弯成一个枪的形状,对准自己脑门,做出击发的动作,一直反复不停。他是在求死,面对那张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的面孔,大学生心理泛起一阵酸楚,用颤抖的手指扣住扳机,开始慢慢用力。忽然间,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大学生放下了枪,朝着他啐了一口唾沫,起身翻过战壕,继续收拾残余的日军。 双子堡少了一个,就无法形成交叉火力,剩下那一个很快就被侦查连的人围了起来。在刘云苍的示意下,马扬带着两个人趁着换子弹的空档,贴到了碉堡边上。 伸出***朝着射击口一通盲射,打光整整一梭子弹,马扬喘着粗气开始在身上掏手榴蛋。 “里面怎么没有动静,里面的鬼子都死光了吧。”另一个人问到。 “鬼子的命比蟑螂还抗磨,没那么容易死的。”马扬揭开了手榴蛋的盖子,准备拉绳。 “马扬,怎么刚才的声音不对啊?” “什么声音不对?”马扬一脸莫名其妙。 “就是你刚才那一梭子弹,听声音,好像全都打在钢板上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马扬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两人同时小心翼翼地贴近射击口,他们听到了几句叽里呱啦的日语——还有,引擎发动的声音! 经历过惨痛的马扬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快跑,坦克!” 一辆T26坦克从碉堡中破土而出,碾过马扬掉落的英式托尼头盔,同时坦克上的并列机枪向着逃跑的三人开火,除了马扬侥幸逃脱滑进战壕,其余两人的胸口炸开几朵血雾倒在了地上。 虽然T26坦克并不算大,可钢铁机器的震慑力还是有的,尤其是一前一后两挺重机枪,把侦查连和游击队打得方寸大乱,残余的日军趁机想夺回内圈战壕。 见过坦克的老兵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完全不懂怎么对付这种铁疙瘩,只知道胡乱地放枪和扔手榴蛋。见过世面的老兵是最可贵的,刘云苍只是使了一个眼色,OK就顺着战壕绕到了坦克射击盲区,为了提高命中,他爬出了战壕,尽可能靠近一点,然后半跪在地上瞄准,铜板一看,立刻就抽出火箭蛋开始填装,他拍了拍OK的钢盔。 一发火箭蛋飞向坦克,意外的是,它并没有像众人想象那样炸开,而是在坦克的炮塔上擦过,刮出一条火花,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掉在土堆上爆炸了。 “我曹!”再次捅了马蜂窝的OK急忙扔下火箭筒,在子弹风暴降临的前一刻,拖着铜板连爬带滚进了一个散兵坑里,压在身下,死命护住,上方机枪加炮击轰塌的土,几乎要把他俩活埋在里面。 刘云苍此时已经把几颗手榴蛋捆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正在逼近散兵坑的坦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无名的士兵炸坦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时隔一年,就轮到了自己。 “救命啊!”枪炮声中,刘云苍依稀能听到OK的呼救声,他压了咬牙,冲了出去,准确地把集束手榴蛋扔到了T26的履带上。 “轰”的一声,履带断了,驾驶员没有反应过来,坦克原地转了一圈,撞在一堆沙包上,停了下来。 结束了吗? 好几个侦查连士兵爬出了战壕,猫着腰小心前进,然而,当他们刚做了几步,坦克突然动了起来,坦克炮塔一前一后两挺机枪突然开火,几个侦查连的人来不及跑,中枪倒地。 “他乃乃的!”大学生捆好了一个集束手榴蛋,往坦克的射击盲区冲过去,然而,他没冲几步,就中枪倒地了——一个垂死的日军击中了他的小腿,大学生那个集束手榴蛋也飞到几米之外。大学生并没有没有找地方躲,而是忍住剧痛爬向手榴蛋,坦克上的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开始转动炮塔,把炮口对过去。 “跑啊!”但是刘云苍发现大学生并没有理会他,于是冲向了巴祖卡火箭筒,扛在肩上然后半跪在地上:“装弹,快给我装弹!” 铜板听见了,本能性爬出了散兵坑冲过去,没想到身后的OK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甩回了散兵坑里,自己冲上去拾起装有火箭蛋的挎包,抽出一枚开始填装。 一前一后两挺机枪声响起了,子弹在打在土地上,长出了一朵又一朵致命的“尘花”,逼近受伤的大学生,以及半跪在地上的刘云苍! “好了没有?”刘云苍眼睛全是血丝,坦克炮塔还在转动,子弹正在逼近。 “好了!”OK接好了线,猛拍了一下刘云苍的钢盔,火箭蛋拖着长长的尾焰飞了出去,准确命中了那辆T26,枪声 报告 大学生坐在地上,低头检查刚刚包扎好的大腿,忽然间发现头上的钢盔没了,一抬头,就看到刘云苍微微发怒的脸,脑壳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你不要命啦?” 大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着反正都要死了,怎么着也要拉个垫底的。” “滚滚滚。”刘云苍没好气地示意旁边两个人扶着他离开,看到游击队领队走过来,马上迎上去:“石队长,你们伤亡怎么样?” 这个时候,山坡顶上就传来了哨兵的声音:“西南方向发现鬼子援军,大约两个小队!” 刘云苍让后面几个人把东西搬过来:“尽量长话短说吧,你们的补给在这里。” 石队长一边向身后的几个人点头示意,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简易地图:“最近鬼子的封锁很严,我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能搞到的情报十分有限。” “没事,你们游击队的首要任务是保存自己的实力,千万别跟鬼子硬碰硬。”刘云苍宽慰到。 石队长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鬼子现在到处修地堡,尤其是松山那边,奇怪得很。” “哦,怎么个奇怪法?”刘云苍本想看一眼,可时间不容许,接过来以后马上就放进怀里。 “他们征用了很多老百姓去别的山头上砍树,运到松山脚下,然后鬼子自己扛上去,从来不让任何中国人靠近。” 刘云苍皱起了眉头:“松山上那么多树,他们一颗没动?” 石队长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从远处看过,确实一棵没动。” “十分感谢,这些情报很有价值,我会向上级汇报的,先这样吧,再见……”刘云苍和石队长握手告别,可没想到想抽手的时候,石队长却握得紧紧的,没有放开的意思。 黝黑的脸上充满战斗留下的伤痕,原来炯炯有神的双眼不停闪烁着:“什么时候打回来?” “什么?”刘云苍没听清楚。 “你们什么时候打回来?”石队长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去,紧紧握住:“很多被抓去修地堡的老百姓都没有回来,好几个村子变成了无人村,不少人拖家带口躲进深山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们什么时候能打回来?”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刘云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管有没有反攻计划,一场战役的发动时间,不是他这种小小的侦查连长有资格提前知道的。 “快了。”半天,刘云苍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石队长双手垂了下来,眼中的闪烁变成暗淡,脸上全是强装出来的笑容:“是吗,那太好了。” 哨兵再次传来信号:“又有鬼子增援来啦!正南方向,两辆卡车!” “快点带队伍走吧,我会帮你们争取时间的。”终于可以打破难熬的沉默,刘云苍目送苍老无力的背影消失在丛林里,然后他开始布置好阵形:“三排带伤员先撤离,手**全部交给一排设置绊雷,二排上山头构筑简易工事准备迎敌。” 下完命令后,他的双眼被剩下的那个日军地堡勾住了,不顾时间有限,情况危急钻了进去,拿出随身的绳尺,开始丈量,直到日军快要到达的时候,才从里面出来。 …… “刘连长,你可以进去了。”一个警卫员向刘云苍说,此时的他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半个多小时。 刘云苍向警卫员敬礼,大步流星踏进屋里,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正中央的小桌子前,一个身穿朴素旧军装的人正在低头看着文件,手里不停地写写画画——他是预二师师长顾保裕。 “第六团游击营侦察连连长刘云苍前来报告。”刘云苍身板挺得很直,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正是他写的突袭日军哨岗的作战总结报告书。 “坐吧,桌上是附近的老乡送我的普洱茶,你品一下。”顾保裕满面笑容,把刘云苍看得有点不自在:“我记得你是腾冲本地人,教书的,对吧?” 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刘云苍立刻站了起来:“禀师座,我是腾冲人,在腾冲中学教语文和数学。” 顾葆裕:“哦,会讲英语吧?” 刘云苍:“禀师座,我偶尔会去腾冲的英国领事馆做翻译。” “好啊,那水平应该很不错了。”顾保裕自言自语到,忽然又想起些什么,连忙招呼刘云苍坐下:“你看你,那么拘谨干嘛呢?坐下坐下,我就是找你喝喝茶聊聊天罢了。” 刘云苍重新坐了下来,心也定了一些,并不是因为相信了顾保裕的话。要找人喝茶聊天,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连长,只不过从刚才的那几个问题来看,顾保裕找他来,应该是缺个翻译,或者英语教员。 品了一口茶后,顾保裕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们第一见面,应该是……去橄榄寨打小鬼子的路上吧,是你自告奋勇带的路,对不对!” 国军中拉关系什么的是家常便饭,刘云苍已经司空见惯,不过他确实佩服能对这些琐碎小事上心的人:“是我。” “当时啊,你一直说要加入,还问我的部下要枪,可你那时候连怎么上子弹都不会。”顾葆裕乐呵呵地说道。 “让师座见笑了。”刘云苍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那几天他都是红着眼的,要不是马扬和OK拉着他,早就和鬼子拼命去了。 顾葆裕:“后面我看你文化底子不错,当大头兵太浪费,就推荐你去干部训练团,对了,你是哪一天出发的,好像是……” “禀师座,6月17日腾北桥头街,当时200师的官兵护送戴安澜师长的灵柩路过,我听过师座的训话以后就出发了。”刘云苍的心里有点难受,因为那个场景实在太让人难忘了。 同样难过的还有顾保裕,他就这么捧着茶杯定在那里,直到烫到手红了才醒过神来,放下茶杯的时候还在自言自语:“戴安澜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啊,太可惜了……”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事了。”顾保裕连连摆手:“对了,说说上次战斗吧,美式武器好用吗?” “非常好用。”刘云苍音调提高了几分:“日军的单兵素质比我们的要强,无论是中长距离射击,还是近身拼刺刀,都是他们的强项,现在我们有了汤姆逊冲峰枪和M1卡槟枪,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他们打,能够占很大的便宜。” 顾葆裕:“你们这次还遇到了坦克?” 刘云苍:“是的,埋在碉堡里。” “鬼子还真会藏东西,难怪美军侦察机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下难办了……”顾保裕皱起眉头,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打着:“哪个什么巴祖卡火箭筒呢?我看过你的报告,不过更想听听你得直观感受。” “巴祖卡打T26坦克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射手要注意发射的角度。”刘云苍感觉到气氛不对,就停了下来。 “那群败家玩意儿,居然把那么多坦克都扔给了小鬼子,还能美其名曰:滞敌一小时。”T26曾经是自家坦克,顾保裕脸色十分难看,在自言自语低声骂,随后连连摆手:“算了算了,继续吧。” “鬼子的97坦克并不会比T26强多少,巴祖卡打它足够了。”刘云苍高兴得猛喝一大口茶。 顾葆裕:“那碉堡呢?” 说到这个,刘云苍的脸色马上充满担忧:“日本人十分严谨,碉堡并不像望远镜看到的那个样子,会是块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顾保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把纸笔递给了他:“来,跟我详细说说。” “碉堡顶部是由原木和铁板构成的,三层原木夹两层铁板,甚至会更厚。上面再用几十公分的土覆盖,碉堡的周围埋有填土的汽油桶,有部分碉堡还分上下两层,上层塌了,下层还能爬进去继续使用。”画完示意图以后,钢笔无力地倒在纸面上,刘云苍盯着顾保裕,表情很凝重:“这样的地堡,只有50mm口径的巴祖卡几乎不起作用,我估计75山炮也打不动,105炮要准确命中好几次,才有可能……” “没事的,乌龟壳子这么硬,上面应该会把大家伙派过来的。”顾保裕自言自语了一句。 “大家伙?”刘云苍浑身一个激灵:“师座,你说的大家伙是……” 他没有回答刘云苍的问题,而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又回到座位上品起他的茶,下了一道让刘云苍十分吃惊的命令:“把你们侦查连的美式武器全部收上来,交给军需官。” “这是为……属下遵命。”刘云苍意识到这是命令,可还是有点不甘心:“师座,我可不可以问下这是为什么?” “怎么了,不舍得放手了?”晃了晃杯子里的普洱茶,顾保裕脸上依旧是笑容:“不是针对你,只不过我们得到的美式装备非常少,要装备到一线部队去。” “师座,恕我直言,侦查连一直活跃在前线,就是一线部队啊。”看着顾保裕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刘云苍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不是听说美国人用飞机运了不少装备过来嘛,怎么会……” “并没有想象中的好,飞机的运载量非常有限,加上飞驼峰航线经常出事,那些装备嫡系部队都不够分,我们这些杂牌,能喝口汤就算不错了。哦,有件事你可能没听说过吧,我们预二师上一任师长陈明仁,听说过没有?那可是个狠人,他可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敢和委员长面对面拍桌子骂娘的人。” 好吧,刘云苍死心了,好装备是真的没戏了。 “其实不单单是你们侦查连,我们整个预二师都要把大部分的武器弹药留下。”顾保裕走到窗前,看着操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 武器弹药“留下”——那就意味着,人要走! “36师会来换防,接替我们的位置打游击,而我们,会退到后方接受整训,美国的现代化军事训练。”顾保裕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可刘云苍丝毫没有心动:“师座,我觉得侦查连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毕竟36师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而侦查连全是本地人,可以很好地协助他们。” “你说的很有道理。”顾保裕不断地点头肯定,可接下来,又下了一道可以惊掉刘云苍下巴的命令:“所以我决定把你的侦查连拆散,留给36师当向导,而你挑十来个人,跟我回后方,不许有异议,不许再提问。” 这下刘云苍可是憋出内伤了,顾保裕看他脸上古怪的表情,呵呵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让你回去,是为了把好钢放在刀刃上。” 初来乍到 一辆卡车缓缓驶进美军顾问团营地里,布帘一掀开,美国大兵接二连三跳下来,和一般的美军士兵不同的是,他们这批人全都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疙瘩”——BC1000电台。 其中一个金发蓝眼,脸庞略显稚气的小伙子一下来,马上抬手遮住眼睛,从飞机上下来以后就一直呆在卡车里,等眼睛完全适应阳光后,他伸了一个懒腰,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喜悦。 经过简短的训话,这群人就来到一栋房子面前排队,等候上级军官的分配。那个金发蓝眼的小伙子一直在整理仪表,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挺直了腰板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技术一等兵马克.欧内斯特前来报告。” 可惜的是,军官压根连头都没有抬,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简历:“放松,牛仔,你简历上描述,你会讲一些法语,为什么不去欧洲战场踢纳粹的屁股?” “报告长官,因为我想踢日本人的屁股。”马克想幽默一下,却发现长官的脸色并不好看,立刻收起笑容,十分认真回答到:“我的一个好朋友在珍珠港失去了一条胳膊,长官说这边缺人,我就申请过来了。” 放下资料,那位长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懂中文吗?” 马克摇摇头。 长官:“你了解中国吗?” 马克摇摇头。 长官:“那你读过《Pocket guide to China》(来华入境指南)?” “还没有,上卡车之前他们给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读。”马克有点尴尬,不过他还是信心满满地回答到:“不过长官,我学东西很快,会努力学习中文,试着和他们好好相处的。” 长官饶有趣味看着他,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支着桌子:“牛仔,大战就要来临,没那么多的时间让你去浪费,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睡觉的时间也很少,连上厕所都要掐着表,所以,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希望你听清楚。” 懵懵懂懂的马克点了点头,仍未察觉到要降临的狂风暴雨。 军官:“你知道日本在中国有多少军队吗?” 马克摇摇头。 军官继续到:“至少有一百万,可能有两百万,或者更多。如果中国被打败了,大部分的日军就会被派往太平洋战场,和这么多的日军作战,你知道,会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年轻人战死吗?” 马克又摇了摇头,不过他听出长官话里的不友好,头上开始冒汗。 长官:“制造飞机、坦克、战舰需要时间,把你这样的白痴训练成军人需要时间,揍德纳淬需要时间!我们需要时间聚集力量反攻,我们需要中国人去拖住日本人的脚步,尽管肤色不同、信仰不同,但我们和中国人是盟友,盟友,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克有点似懂非懂,不过还是挺直腰板立正,回答到:“明白,长官,我会试着和他们友好相处的。” “试着?”长官长叹了一口气,大笑起来,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往前倾斜:“牛仔,你还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被十万个日本人包围,我会倾尽一切力量去救你,不过,你要是惹毛了当地人,被拿锄头的中国农民追得到处跑,我只会让战地记者拍几张照片留做纪念。别指望我会救你,因为我不想从上厕所的那一丁点时间里,再挤出几分钟去帮你擦屁股,你——明——白——了——吗?” 虽然隔了好几米远,可马克感觉到脸上全是唾沫星子,吓得大声回答:“对不起,长官,我一定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长官:“菲利普,中国那边谁的英语比较流利?” 一个健壮的军人站到了他的身边:“我记得预二师侦查连的刘中尉是个老师,英语很好。” 长官不耐烦地摇摇手:“把这蠢货扔过去,我不想看到他。” 直到走出了门口,马克才敢大口呼吸,他感觉后背衣服全湿了。 “嗨,瞌睡虫,你尿裤子了吗?”一旁的菲利普调侃到。 “噢,菲利普,我真的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马克又长长呼了一口气:“刚才那老家伙吓坏我了,他一直这么凶吗?” 菲利普指了指后边:“你说的是刘易斯上校,他人不错,只是最近很上火,因为有个哥们儿喝高了,一座房子的角落撒了泡尿,被十几个农民追得到处跑。” 马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真的吗?为什么?” 菲利普:“他们撒尿的地方,好像是那个村子的寺庙、还是什么比较重要的地方,反正上校为了这件事去道歉了好几次,所以,最近还是不要惹他生气比较好。” 马克:“收到,对了,菲利普,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你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珍珠港事件之前我就参军了,来中国已经有两年多了,现在负责教他们使用和维修武器,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菲利普说完,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把毛瑟手枪,像西部牛仔一样转了几圈,开始炫耀起来:“在美国,这东西只会出现在有钱人的收藏橱柜里,在这里,你随便花点钱就能淘到一把。” 两人聊得正高兴,屋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德式M35钢盔,背着大刀和98A步枪的人,把马克吓得后退几步,伸手就去摸后背的卡槟枪。 一旁的菲利普立刻就明白了,连忙制止他:“放松点,马克,放松点,这里没有德国人。” 马克冷静下来才看到,是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正在疑惑地看着他和菲利普。 “马克,来,照着我的样子做。”菲利普向那个士兵竖起大拇指:“嗨,Good!” 马克也有样学样伸出了拇指,那个远征军士兵笑了起来,同样竖起拇指:“嗯,顶好!你俩顶好!” 菲利普:“大部分的中国人都不会英语,所以我们见面都是这样互相问候,不用担心,他们十分好相处。” “那个钢盔……”马克看着那个士兵离去的背影,还是有点不解。 菲利普笑了笑:“我告诉你,他们不仅有德式钢盔,还有英式的、苏联的、法式甚至一些连我也认不出来的钢盔,还有许多来自各个国家各种古怪的武器。刚到中国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军事博物馆。” 马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兴奋了起来:“菲利普,你听说过疯子杰克吗?就是英国的那个疯子杰克,我听说那家伙背着长弓上战场,还抓了不少德国俘虏。” “所以……你想说什么?”菲利普不解。 马克看着那个士兵背后那把明晃晃的大刀,眼睛里充满了崇敬之情:“这么大一把刀,我猜那位老兄和疯子杰克一样,具有骑士精神。” 这个时候,三三两两的远征军士兵出现,他们的身后都背着同样的大刀,菲利普向他们打完招呼,就回过头看着马克,眼神里全是“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那是他们的制式装备?不会吧……”马克有点不敢相信。 “也不是每个士兵都装备有,一部分而已。”菲利普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嗨,马克,只有在酒吧里悠闲喝着酒的人,才会觉得战场上有骑士精神什么的,当你真正身处在战争里的时候,感受会完全不一样。” “好了,不说这个了,那边是我的帐篷,再给你看看我刚刚到手的宝贝!”菲利普进去一会儿,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在马克面前卖了一个关子,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把精致的日军九五式军刀,菲利普拿起来缓缓抽出,阳光经过刀面的反射,落在马克的脸上,此时的他看得有点呆了,眼睛里闪着同样的光芒。 “你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菲利普调侃到,同时把刀递了过去:“要小心点,别弄坏了,我可是打算带回家把它挂在客厅里的。” 马克:“那是你从战斗中获得的吗?” “不,我只是个军械师,这是从中国人那里买的。你也应该弄一把,编一个好故事,等回家以后,可以让周围的邻居崇拜和嫉妒你,相信我,它还能帮你俘获一两个姑娘的芳心。” 马克对军刀是爱不释手,一边用食指在刀面上轻轻抹过,一边回答:“呃,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菲利普伸手勒马克的脖子:“你太不够意思了。” 放下手中的军刀,马克摘下头盔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怎么样?” 菲利普欣赏了一阵,开始赞叹:“喔,她很漂亮,看起来就像我外祖母。” “嗨,你……”马克一把夺回照片塞回钢盔里,同时还不忘给哈哈大笑的菲利普一个白眼。 “好了老兄,开个玩笑罢了,时间不早了,该去刘中尉那里报到了。”菲利普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 “那么,欢迎来到中国,一个神奇又有趣的国度。” 初次见面 “早上好,中尉。”菲利普上前打了个招呼,刘云苍一队十个人正在操场边上,观看另一批远征军士兵,接受美式训练。 “早上好,菲利普。”刘云苍转身迎勒上去,报以微笑并看着旁边的马克,其他人迅速站成一排,只有大学生还在一旁假装擦枪,而且眼神里全是戒备。 初次见面,马克多少有点紧张:“技术一等兵马克.欧内斯特前来报告。”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名字叫刘云苍,预二师第六团游击营侦查连连长,你可以和菲利普一样叫我中尉。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要共同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希望彼此之间可以相处融洽。” 马克对“融洽”这个词,心里已经有点阴影了:“遵命,中尉,我保证我们一定能相处得融洽!” 看到马克一脸便秘的样子,刘云苍有点诧异,一旁知情的菲利普在偷乐:“好了,我还有武器维修培训课,中尉,马克就交给你了,希望他能和你们相处的十分‘融洽’!” “这位是新来的教官吧?背后那么大个铁疙瘩,肯定装有不少宝贝,不知道这次要教我们什么?”看到新鲜东西,铜板总是显得十分兴奋。 “嗯,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挺有钱的。”显然,铜板的话OK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眼睛在马克几个鼓鼓的口袋间瞄来瞄去。 刘云苍:“这位是马克.欧内斯特技术一等兵,来,大家鼓掌欢迎。” 在热烈的掌声中,只有大学生的脸阴晴不定,自言自语起来:“技术一等兵?” 有了好的开头,马克终于放松一点了:“我叫马克,来自伊利诺伊州,日后能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我感到非常荣幸……” “什么?你说什么!”大学生几乎跳了起来:“你不是教官吗?” “嗨,伙计,你的英语很不错……”马克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学生活生生呛回肚子里面:“我不是你的伙计!” “大学生,够了!”刘云苍制止道:“有些事我也是刚知道,没来得及和大家说,命令下来了,上峰让我们这十来个人组成一支小队,为后方火炮校准,马克不是教官,是通讯兵,他会跟着我们一起上前线。” “是他跟我们?还是我们跟他!”在刘云苍面前,大学生已经十分努力地克制自己,可语气里的愤怒依旧十分明显。 刘云苍:“这有区别吗?” 大学生:“这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令兵小跑到刘云苍身边:“刘连长,团长请你马上去一趟。” 长长叹了一口气,刘云苍语重心长地对大学生说:“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为了打小鬼子,你是副连长,希望你能服从上峰的安排,不要有情绪,我去去就回,你安顿好马克。” 可就在刘云苍走后,大学生居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把马克一个人晾在那里。 而马克自然不敢去问大学生任何事情,只好尴尬地看着面前一票看着自己乐呵的新战友,想起菲利普的刚教的方法,尝试性竖起拇指。 在马扬的带头下,众人也纷纷举起拇指回应,这才让马克恢复了些许信心,又重新介绍气自己:“我来自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农场,非常高兴能和各位并肩作战,我……” 从下面有一张张挂着纯洁笑容的脸可以看出,好像没人懂英语,马克看了一眼躺在边上拿钢盔盖住脸的大学生,挠挠脑袋,尝试性问:“请问,有人懂英语吗?” 愣了半响,马扬突然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马扬,你还会听美国话?” 马杨解释:“我哪儿会美国话,小时候我爹教过我,官老爷在台上讲话,就算他满嘴跑火车,你听不懂也要鼓掌,这是礼数。” “哦——”其他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开始鼓掌,这一下轮到马克有点懵了:“谢谢,你们太热情了,我……,好吧,请问厕所在那里?我想去上个厕所。” 听得懂的人不说话,而听不懂的人为了彰显自己的热情,卯足劲鼓掌,有人手掌都拍红了。 哑口无言,欲哭无泪,马克就这么憋红了脸看着下面一张张质朴的面。 “toilet(厕所)?”突如其来的一根稻草,伸到了溺水的马克面前。 “是的,厕所。”马克就差点没冲过去把满脸笑容的OK抱起来了。 “厕所,这边走。”OK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领着马克离开人群,时不时抬头张望,看有没有别人注意他。 “我叫马克,你叫什么名字?”难得找到个既会英语,又不会对自己翻白眼的人,马克自然而然地搞好一下关系。 OK:“OK,I'm ok.(我叫OK)” 马克愣了好一会儿,还是顺势接他的话:“I'm ok too.(我也很好)” OK摆摆手指:“不不不,我是OK,你不OK!” 马克已经彻底蒙圈了:“是的,我真的感觉不太好。” 确定四下无人,OK神秘地对马克打了一个响指:“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要不要看看?” 事实上,没等马克点头,OK就从小挎包里掏出了一小面日本军旗,脏兮兮的布料上有不少歪歪扭扭日文。 两眼放光的马克嘴巴张得老大,不敢相信地接了过去:“喔,这是给我的吗?” OK:“当然!” 马克:“我的天啊,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OK:“我们是朋友。” 马克:“是啊,我们是朋友。” OK用力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好朋友!” 马克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两人开心了老半天,然后OK冷不丁把两个指头伸到马克面前:“两块钱。” 笑容瞬间凝固了,好半天马克才反应过来:“啊,两块钱啊?” 虽然有点小贵,可这么好的炫耀资本,对于马克来说也是值得的,在OK放光的双眼之下,掏出了一叠钱,刚刚抽出一张两块,就被OK一把夺去。 “哦,厕所在这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两人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来是要干嘛的了,一个捧着军旗,一个举起钞票弹了弹,各自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咳咳。”OK清清嗓子,示意刚刚到的铜板跟着他,到了没人的小树林以后,铜板掏出两面日本的军旗,用家乡话说:“OK哥,我兜了大半个营地,只收到这两面膏药旗。” “不行啊,上面太干净了,一个字都没有,美国人不喜欢这样的,不值钱啊。”OK皱起了眉头,把旗放到地上,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开始在上面写起来。 铜板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OK哥,你还会写日本字啊?” OK:“谁懂啊,以前看到就随手抄了下来,依葫芦画瓢嘛,反正美国人也看不懂,他们就是拿回家去吹吹牛皮,差不多就行了。” 铜板:“OK哥,你懂得真多。” OK:“那是当然,我在美国人那边混得那是相当好,不是我跟你吹的,史迪威将军知道不?我跟他一起喝酒的,他时不时还请我抽那个什么……雪茄,对,雪茄,那东西可贵了,连我们师座都没有抽过呐!” “真的吗?OK哥,你好厉害啊!”铜板一脸崇拜,忽然间想起些什么:“对了,OK哥,今天那个新来的马克说了什么啊?大学生脸都气红了,我还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大声和连长说话,还说什么我们跟他还是他们跟我?这什么意思是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OK回头露出一个故作高深的表情:“同人不同命啊!懂什么意思吗?” 铜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摇了摇头,OK拿笔敲了一下他的小脑瓜:“你真笨啊,美国人命金贵,不像我们这些劈材货,那个叫马克怎么可能跟着我们到第一线去,当然是我们跟着他呆在二三线。至于大学生,他爹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啊,恨不得天天和鬼子脸贴脸拼刺刀,让他呆在二线,不疯才怪。” “哦。”铜板恍然大悟,OK已经写画完毕,拿起自己的杰作一边欣赏一遍继续说道:“铜板,我跟你说,要好好对那个马克啊,他可不单止是我们的守护神,还是个财神爷,你是没看到,他刚刚掏出来的钱啊,啧啧。” 铜板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OK,其实我也想到一线打鬼子,那个……” “你嫌命长啊!”OK一声大吼,直接把铜板的后半段话呛回肚子里:“我们在西岸打游击这么久,死了多少人?鬼子人又阴损枪法又特别准,你能活到现在还不是因为有我罩着。” 铜板耷拉着脑袋不敢再吭声,看到他这样子,OK不再板着脸,开始语重心长地絮叨:“现在这世道,保住小命最重要,冲锋别做第一个,战壕里走路要猫着腰,睡觉不能摘钢盔,天知道鬼子会不会乱打炮……” 说到这里,OK才注意到了铜板的异样:“你钢盔呢?” “那个……,刚才去收旗子的时候,遇到几个人,把我钢盔抢了。” OK立刻撸起了衣袖:“居然敢欺负你,哪个部队的?我收拾他们去!” 铜板:“巷子太黑,没看清,当时有点怕,扭头就跑了。” “笨!怂!就你这样还想上一线打鬼子。”OK没好气地摘下自己钢盔扣在他脑袋上:“给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记得报我名号,知道吗?” 铜板兴奋地把头上的德式钢盔扶正: “遵命!” 娃娃兵 “有一次,我做生意太晚了,走在无人的山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间,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OK压低了嗓音,在向两个美军小伙子讲故事:“我很好奇,就走了过去,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仍在不停地哭。” OK绘声绘色描述:“‘姑娘,要帮忙吗?’我当时问她,结果她没有回头,只是停止哭泣,小声说些什么。” “她在说什么?”一个端着咖啡的美军小伙子伸长了脖子急忙问道。 OK故作神秘:“我当时站得比较远,也听不清楚,直到走过时候,才看清楚,地面上躺着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一直在反复念叨四个,四个……。当她把脸转向我的时候,我吓得停止了呼吸。” 两个美军小伙子同样紧张得停止呼吸。 “她的脸十分苍白,两只冒着绿光的死死盯着我,嘴巴开始微笑,两边嘴角一直开裂到脸上:‘第五个’。”OK做了一个十分狰狞的表情,两只食指在嘴角一直滑到脑门处。 拿咖啡的手剧烈抖了一下,冒热气的咖啡溅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大声的尖叫引起连锁反应,又把拿咖啡的美军小伙吓得跟着大叫起来。 “亨利,小心点你的咖啡。” “只是咖啡吗?”那个小伙擦了一把虚汗,强装微笑:“哈哈,OK,那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后来你怎么样了?” 鱼已上钩,OK打了一个响指,从衣服里掏出一块麒麟玉牌:“这个,那个女鬼看到我脖子上这个,尖叫着逃走了。” OK土洋掺半的英语,把眼前的美国小伙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中国古代的神兽,邪恶东西十分害怕它,它还能赐给你好运,让子弹永远打不中你。” 看着对方两眼放光,OK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开始借机起价:“对不起,这是我的,但是,我还有另外一块,价值四美元,你们谁有需要?” 两个美军小伙对视了一眼,都准备举手加价,忽然间,看到OK身后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刘云苍,他手上还提着一根教棍。 腾冲盛产玉石翡翠,本地人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走路的,刘云苍看一眼,估了下价格,在OK的背后悄悄地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仍蒙在鼓里的OK,满怀期待地等着两人的答案,而两个美军小伙子对视了一眼,彻底冷静下来。 “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个,因为我有这个。”其中一个小伙子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兔子爪子:“这是我的幸运兔爪,是我爷爷从墓地旁边打到的,我相信它能够保佑我平安度过这场战争。” 亨利:“啊……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了,如果是两美元的话,我可以考虑?” 刘云苍悄悄竖起了大拇指,而OK则跳了起来:“什么?两美元!这不可能!” 然而,几次拉锯之后,亨利也就把不可能化为了可能,心满意足地拿着玉牌走了,只留下了OK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明明都已经上钩了,他们怎么知道行情的?” 刘云苍在身后抿嘴偷乐,这时候,马克出现了,OK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高举右手不停挥舞,左手变戏法似得出现了另一块麒麟玉牌:“奥!马克,我亲爱的好朋友!来看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手起棍落,OK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刘云苍一教棍,痛得他“嗷”地嚎了一嗓子。 “对不起,马克,你等我一下,我有点事情和他谈谈。”转头刘云苍立刻搂着OK的脖子拉到一边:“我说OK啊,马克呢,已经分配到我们连队了,好歹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呐。” “不是,连长你是不知道,我打探过啦,马克他呢,很有钱的!我不过就是在牛身上拔两根毛而已,没事的,不疼的。”OK做了一个轻轻拔毛的动作,满脸阿谀的笑容,只不过刘云苍的表情极为严肃,OK也只能收起笑容,无奈地歪了歪嘴:“知道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嘛。” 按照刘云苍黑白分明的书生秉性,对军队里的买卖营商行为是十分痛恨的,可是没有办法,长期的物资匮乏,他时常要靠OK的小钱袋给伤员开小灶加营养,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现在还有事情求他:“你不是要去镇子上补货吗?我表坏了,帮我跑个腿,回头给你算钱。” OK拍拍胸脯:“这点小钱就算了吧,咱俩这么熟,谁跟谁啊!” 刘云苍:“先借块表给我用用,等会我要和马克训练步炮协同作战,没表不行。” “哦,好嘞。”OK十分爽快地答应,准备把腕上那块破旧的表解下来,而刘云苍把棍子横在表上,挥了挥,示意OK不要停下来,继续撸衣袖。OK嘴巴一张,刘云苍立刻眼睛一瞪,他立刻就蔫了下去,老老实实地撸起衣袖。 圆润的胳膊上,戴了六块手表,小棍子在表面上游移,刘云苍则盯着OK的表情,等到OK脸色变绿的时候,就轻敲一下——那是最好看的手表。 OK心疼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不……这最贵的,你训练戴那么好的表干嘛?” “别那么扣扣索索的,就借来戴两天嘛,咋俩这么熟,谁跟谁啊!”刘云苍学着OK的腔调,同时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手表,一脸得意。 手表虽然离开了手,可OK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嘴上千叮万嘱:“我和你说,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刮花了,刮花了皮会掉价的。” “得了,小气鬼,修好我的表,这个就还给你。”刘云苍眯起眼睛,显然对手表十分满意。 OK只能无奈地挪开眼睛,打开刘云苍给的小布包,瞬间两眼放光:“哟,金表!” “我告诉你,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你……”刘云苍话没说完就吓了一大跳,他看见OK正把他的金表放到嘴里:“你干嘛?” 一声巨吼把OK吓得跳了起啦:“没、没……没干嘛。” 刘云苍:“没干嘛?我看到你张嘴了,是不是想咬我的表?” OK怯怯懦懦支支吾吾::“我就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个,那个,上次你美国佬聊天说的什么词来着,对了,职、职……职业病。” “这是我老爸留给我的,要是刮花一点皮小心我收拾你。”刘云苍举棍做了个收拾的动作。 习惯性地护住脑袋,发现教棍没有落下来,OK马上换成一副死皮赖脸:“哎呀,放心啦,我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那个什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嘛,哈哈哈哈。” 看着那张贱兮兮的脸,刘云苍只能无奈地翻个白眼:“走走走走走!不想看到你。” 等OK一走远,刘云苍就挥手招来正在一旁看热闹的马扬:“等会儿跟我一起走,我给你报了个英语速成班,以后由你当马克的贴身警卫员。” “哦,好啊。”马扬一想不太对劲:“不对,为什么是我啊?连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装不了墨水,中国字都不认识几个,你还让我去认外国字?让大学生当警卫不行吗?” 刘云苍:“大学生很讨厌美国人,我不放心。听着,只有马克会用电台,千万不能让他出事,知道吗?” 马扬:“哦,那……OK也会美国话啊?找他不更好吗?” 刘云苍:“OK?算了吧,让他去,等打完仗马克回美国的时候,能剩条裤衩就算不错了。” 马扬一脸肯定地点点头:“那也对哦。” 刘云苍:“那我就把马克交给你了,记得,一定要保护好马克。” 马扬立正敬礼,同时还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保证完成任务。” …… 美国教官正在小黑板上讲解步炮协同内容,刘云苍有点听不进去。离他不远的操场上,一群衣衫破烂的补充兵正在进行基础操练,一眼望去,面黄肌瘦参差不齐,十分矮小,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都比他们高出一截。 “一二一,走路都不会呐!”训练的教官看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抓了最近一个新兵来撒气:“你,出列!身上挂的这是什么?” “报告长官,我的书。”小个子新兵怯生生地回答到。 一鞭子抽了下去,那个教官一把抢过脏兮兮的书包丢到旁边的小沟里:“娘希匹,来当兵就是来扛枪的,带书来干什么?念经超度小鬼子吗?给我继续操练,操练不好不给吃饭。” 暗暗叹了一口气,刘云苍只能把注意力放回黑板上面,这样的事情,早该见怪不怪了。 吃过午饭后,刘云苍看到被训的那个新兵,正和另外两个个头差不多的新兵商议着什么,随后一个人拉着树,组成人链,下到小沟里捡那本书。 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走过去时,为首的新兵正小心翼翼地擦拭失而复得的书本。 “小书虫,小书虫。”一旁两个站得笔直的新兵小声提醒,那个叫小书虫的才发现刘云苍,以闪电之势把书藏到后背,然后站得笔直,一脸忐忑。 刘云苍打量着他们,三个人年纪相仿,都十分瘦小年轻,完全没有到当兵的年龄,不过,这早该见怪不怪了:“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198师593团二等兵康贵。” “二等兵赵小龙。” 拿着书的新兵没说话,看着刘云苍,眼睛里充满害怕,怕书会再一次被扔回沟里,甚至会当着他的面把书撕得粉碎。一旁的康贵等不及了:“他也是二等兵,叫沈天翰,不过我们都叫他小书虫,因为他整天书不离身。” 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书虫猛踢了康贵一下,同时不敢喘大气,怯生生地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军官。刘云苍明白他怕什么,温柔地笑了:“什么书,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确信刘云苍没有恶意,小书虫才敢把书拿出来,是一本绿色封面,略有破残的《成语故事五百篇》。 刘云苍刚想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刘云苍,我到处找你,原来躲到这里来啦。” 来者是顾保裕,旁边还有一个和他一样身穿黄绿色军官服装的人。刘云苍立刻小跑过去敬礼,顾保裕就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呐,叶老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刘云苍,这位呢,是198师的叶佩高师长。” 刘云苍:“见过叶师座。” 叶佩高微笑着点点头:“老顾常常提起你啊,说你带兵有方,杀敌勇猛,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刘云苍:“叶师座过奖了。” “呐,老叶啊,我的大部队还在休整训练,上峰命我暂把训练好的第六团交给你指挥。还有……”顾葆裕拍拍刘云苍的肩膀:“我预2师的千里眼顺风耳,就劳叶兄替我暂为管教,不过话说在前啊,这可是我师里的命根子,万一挑一的人才,你可得悠着点呐。” 叶佩高爽朗大笑起来:“顾老哥,我办事,你放心,他们待在二线,不会有危险的。” 一旁的刘云苍听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挺直了身子敬礼:“叶师座,我有个不情之请。” 叶佩高:“哦,说来听听。” 刘云苍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娃娃兵还站在那里不敢动,于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能不能要三个人。” 摩擦 康贵:“长官,我们是要去哪里?” 刘云苍:“去我的营地。” “长官……”康贵还想问,刘云苍打断了他:“叫我连长,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预2师第6团的人了。” 赵小龙在康贵耳边小声说:“我们不是198师的人吗?” “在哪儿都一样,管饭就行。”康贵倒是满不在乎。 “连长,我可以看书吗?”小书虫怯生生地问到,同时承诺到:“我一定不会耽误操练。” 走在前面的刘云苍停了下来,半蹲下来问:“你很喜欢书?” 小书虫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嗯,家父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 刘云苍一脸赞许,用手摸摸他的头,又想到了些什么,边走边问:“对了,你们之前都受过什么训练?” 康贵邀功似的举起手:“列队,齐步走,打草鞋,拼刺刀,挖坑……” “挖坑?”刘云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书虫干咳了两声:“那叫挖战壕,修筑防御工事。” “对对对,挖战壕,挖战壕。”康贵急忙补充,刘云苍笑了,又问了另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训练的时候开过枪吗?” 三人齐齐摇头:“没有,只练过瞄准。” 弹药物资的紧缺,大多数新兵的第一枪是在战场上开的,或者,开一枪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见怪不怪了,可刘云苍还是会下意识地叹口气,滇缅公路拿不回来,这样的状况还会一直持续,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营地,厨师老何正在准备晚饭,刘云苍带着三个人走了过去:“老何,从今天起,这三个人归你管。” 老何手里的锅铲不停地翻动,锅中香味四溢,他叉着腰,用锅铲敲了敲锅,不满地说:“你们三个小兔崽子还愣着干嘛?过来帮烧火,水也快没了,去挑水。” 馋虫被勾起来的三个娃娃兵,放下武器家当就去忙活,在美食面前,老何的话比刘云苍的命令有效得多。 营地里来了新人,气氛热闹起来,大家都会问长问短——除了马克,他远远地看着那几张稚气未脱的脸,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菲利普,那几个是小孩子,对吗?” 菲利普抬头看了一眼,试图解释:“是的,马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 “那是不对的,什么样的国家才会让这样的小孩子上战场。”马克嚷嚷起来。 “马克,别找麻烦,刘易斯上校脾气可不太好。”菲利普叹了一口气:“相信我,他们没有选择,相处久了你会明白的,去吧,试着和他们多点交流,这样才能理解他们的处境。” 在菲利普的鼓励下,马克起身,向刘云苍他们走去,刘云苍在忙其他事,OK则在几个美国兵之间穿梭着,兜售些小东西,马克无处搭话,只好硬着头皮看向大学生:“嗨,大学生,你在干嘛?” 正在擦枪的大学生翻起一个白眼,透过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你手上这支李恩菲尔德步枪很不错。”马克连忙转换话题,可大学生低下头,完全不搭理他。 “今天的天气真好。”马克右手指着天,气场越来越小,小到完全没有。而他一脸的尴尬也被周围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一阵哄堂大笑,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 “马克,顶好。”一旁的马扬看到马克的囧相,早就忍不住了。 “嗨,good!” 马扬拍拍自己的胸脯:“你叫马克,我,叫马扬,我们都姓马,以后我保护你。” “切!”一声冷笑来自大学生嘴里,好了,在周围人哄笑之中,两个人一起尴尬了。 “你的头盔,很奇怪。”马克比划着马扬头上那顶变了形的托尼盔,急急忙忙开了个新话题。 上次偷袭哨所,马扬的头盔掉在地上被坦克碾了一下,本来就很平的英式托尼盔就变得更平。马扬始手舞足蹈,用这两天刚学的散装英语,向马克描述了那场战斗。 “真的是一场很精彩的战斗,不过我有个疑问。”马克不解地说:“为什么不去后勤换一顶新的钢盔,这顶头盔看起来和我妈妈的平底锅差不多了。” “我们原先的连队有一百多个人,只有二十多顶钢盔。”大学生终于开口了,只不过全是阴阳怪气:“如果你把你妈妈的平底锅带过来,很多人不会介意戴着它冲锋的。”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们,这只是个比喻,我……不太清楚你们的状况。”马克的态度十分诚恳:“伙计,如果是我以前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我会道歉的。” 大学生把嘴闭上,转身找个地方用舒服的姿势躺下,压根儿就不打算搭理马克。 “马克,不用搭理他,他就是个臭脾气。”OK过来打圆场,把马克拉到一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麒麟玉牌,开始忽悠:“马克,这个,好东西。” “这是什么?挺好看的。”马克拿在手上,忽然想起快到母亲节了,刚好可以把这个当礼物。 眼看有戏,OK不遗余力猛放彩虹屁,硬是用散装英语把马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OK:“怎么样,不错吧,只要八美元。” “八美元?”马克犹豫了。 “我们这么熟,六美元就行了。”OK看到马克还是有点不情愿,一拍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呀,谁让我们是好朋友,五美元你拿走吧。” “OK哥,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连长了。”马扬急忙拦住。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啊?”看到场面越来曰热闹,小队里的机枪手大壮过来插话了,对着马克脖子上两个银光闪闪的军用识别牌不停比划。 “这个吗?我们都叫它‘狗牌’,上面有名字、军阶、入伍时间……”马克停顿了一下:“等等,你们都没有狗牌的吗?那你们的识别信息写在那里?” OK听懂了,指了指胸口的一小块白布片,上面有个人识别信息。马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至于大壮,他是一点没听懂的,自顾地解开上衣一个口子,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银锁项链,向马克炫耀起来:“我这个,比你那个好看。” “我能看一下吗?”马克接过项链,一边掏出钱一边自言自语:“我猜我老妈母亲肯定会喜欢这个节日礼物的,多少钱?” 没想到大壮看到眼前的美钞,脸色立刻变了,一把从马克手中抢回银锁项链,紧紧捂在胸口,生怕马克会抢走一样。 这一幕刚好被大学生看到,怒吼一声:“嘿!你在干什么?他的妻子被日本人杀害了,这是她的遗物!” 马克慌了,急忙向大壮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诚恳地道歉……” 道歉的英语大壮还是听得懂得,为了防止两军之间发生误会,特别简单的话有教过。倒是大学生有点不依不饶,上前推了他一把:“收起你的钱!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马克手忙脚乱地把钱塞回口袋,继续不停地道歉,大壮也开始劝:“副连长,算了吧,就是个误会,你别发火。” 大学生这才转身离开,倒是马克追了上去:“嘿,我只是想了解你们,是来帮助你们的。” “帮助我们?”大学生回头斜了他一眼。 似乎看到了转机,马克接着说:“是的,没错,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尽管说,多困难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有啊,去趟东京,干掉天皇。”大学生冷笑一下,一边离开一边讥讽到,留下马克一个人自爱风中凌乱:“这个,难度有点高。” …… “他们听不懂英语,只会对着我傻笑,会英语的那个人十分不可理喻,我再也不想走到他们中间去了。”夜晚的篝火旁,马克尽情地向菲利普倾泻着自己的委屈和怒气。 菲利普十分不解:“呃,我见过刘中尉几次,他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说的不是刘中尉,他一直在忙公事,我说的是他的副官,戴眼镜的那个蠢货!”马克继续在咆哮,他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噢,那一个啊!我记得别人叫他大学生,我没和他说过话,不过听其他人说,他对我们确实不太友好。好了,兄弟,别纠结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家人给我寄了一瓶不错的酒去,喝两杯,我保证你能把这些烂事都忘掉。”菲利普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马克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怒气瞬间全没了:“菲利普,你的意思是邮差来过?” “啊哈。”当马克急急忙忙翻出一封信之后,菲利普才慢悠悠地说:“他已经走了,想寄信要等到下个星期,或者下下个星期。” “什么?!”马克一脸的失落。 “写给你小甜心的吗?”菲利普一脸戏谑。马克点了点头,菲利普眉头挑了挑,一脸奸诈的样子,同时把手伸了过去。 “让我‘审查’一下。” 升温 马克灵活一闪,菲利普扑了个空,大笑了起来:“看来某人藏有些肮脏的小秘密。不开玩笑了,你一直呆在国内,不知道‘审查’吧?” 马克摇摇头。 菲利普开始解释:“你的信并不会真的寄回美国去,他们会拆开你的信,检查里面的内容,如果发现没问题,就会用相机拍照——你能想象么,一个小小的胶卷能饱含18000封信,真不知道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馊主意。” “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检查我信件的内容?”马克问到。 “不仅仅是检查。”菲利普模仿起审查官挥舞大剪刀的样子:“出现地名,剪掉!出现部队编号,剪掉!有作战内容,剪掉!什么?巨人队必胜?不,为了红袜队,剪掉!”(美国职业棒球队) 马克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有那么严格吗?” “任何涉及军事机密的内容都会被剪掉,反正我是见过一封被剪剩两行的信,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对了,信里也不要出现涉及盟友的内容。”看到马克泄气的表情,菲利普明白了大半:“走吧,先喝上一杯,我再告诉你一些规避审查官的技巧,重写一封就好了。” 无奈地笑笑,马克觉得也只能这样了,把手中的信揉了成一团,丢进一旁的篝火里,随着菲利普离开。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盯了他很久——OK刚刚又小赚了一笔,刚好路过,瞄了一眼远去的背影,把手中数了好几遍的美钞放进口袋里,把刚点着的信夹了出来…… “大学生,行军打仗,什么最重要?”OK忽然坐到大学生旁边,一本正经地问到。 大学生一脸奇怪,老财迷通常只对带钱字的东西感兴趣:“粮草啊。” OK:“除了这个还有呢?” 大学生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下:“情报工作啊,我们在滇西打游击的时候,连长不是经常说的嘛。” “哎——,说得好,说得对,说得妙!那个,大学生啊,我呢,搞到了点情报,你帮我看看。”OK仔细观察,确定四下无人,就掏出了马克的信。 看着烧了一个角的信,大学生有点疑惑,打开看了两眼就立刻摔回OK怀里:“这是马克的信吧,上哪儿偷得?” “什么偷得那么难听,这是马克扔火里的,我捡回来而已,就帮看看嘛。”OK央求到。 “我不看,要看找连长去看。”大学生没好气回应。 不用脑袋,光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刘云苍铁定会骂他一顿,这点OK十分清楚:“大学生你是有学问的人,那个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道理你总是懂得吧?” 大学生白了一眼胡说八道的OK,直接揭他老底:“什么知己知彼,你丫的不就是想搞清楚马克这头牛可以扒多少层皮,是不是啊?” “不是,没有,你这人净瞎说……”被戳中老底的OK词穷了,皱起眉头老半天一拍大腿,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肉痛地说:“大学生,咱明人不说暗话,帮我看看,这钢笔就归你,反正你也不喜欢美国人对不对。” 大学生犹豫了,犹豫就证明有戏,在OK的继续怂恿之下,大学生拿起了信纸。 亲爱的玛姬: 我想你了,不知不觉,我来到中国战场已经半个多月了,驻扎在云南的一个小镇上。这里经常下雨,空气十分潮湿,这让我十分想念和你在伊利诺伊州的时光,那时候我们在阳光下奔跑,拥抱,接吻,这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上级安排了一个班的中国人来保护我,负责的军官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中国人的名字很难记住,我叫他刘中尉,他一直很忙,你相信吗,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中学好友菲利普,他到中国已经一年多了,这让我十分激动。可惜的是,他也很忙,因为战争快要开始了。 除了这些,其他的都让我感觉很糟糕,不仅仅因为天气,还有这里的人,这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还记得我提过的罗伯特教官吗?就是脾气很臭的那个,我在操练的时候走错了步子,他就骂我是“跛脚的鸭子”,还说他会被我气到躺进医院的。我敢打赌,如果让他看到我的这些盟友,他会被气到躺进棺材里的。我是认真的,这些人穿得十分破烂,脚上都是草鞋,用草做的鞋子!你能相信吗?还有他们的武器,十分混乱、老旧,操练的水准也很差,武器也不懂得维护,有些人并不友好,态度十分恶劣……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抵抗,这样的水平去打仗和自杀没什么差别,还不如早点投降,这样或许能够活下来,那样的话我就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你的身边…… 读到这里,大学生已经把信纸撕成两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它马的……” 第二天早上,马克洗漱完毕,伸手拿起自己的钢盔,发现大学生在远处盯着自己,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好。没多想,马克把钢盔往脑袋上一扣,头盔里洒出的白乎乎的粉末糊了他一脸。 刚巧路过的菲利普看到这一幕:“马克,现在离复活节还很远呢,而且你这个年纪扮鬼也讨不到糖果了。” 马克怒吼起来:“FU*K!我受够了,我受够这里的鬼天气,这里的人,还有这该死的一切!” 菲利普:“你惹怒什么人了吗?”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些人完全不可理喻,没有任何办法沟通。”马克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一口,又倒一点洗一下眼,然后整个人定住了。 两秒之后,惨嚎声传遍整个营地…… “这是涮涮辣,云南本地的特产,它名字的意思是,用这种辣椒在一盆开水里搅一搅,整盆水就会变得非常辣。”刘云苍闻了闻马克的水杯,然后给刘易斯解释道。 “真的吗?”刘易斯感到十分有趣,拿起水杯闻了一下,确实很呛。刘云苍道歉:“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查出结果。” 刘云苍转身以后,刘易斯走到马克身边,看着他红肿的脸还有嘴唇,调侃到:“噢,牛仔,我以前没发现,原来你还有一副性感的嘴唇。” 马克紧闭红肿的双唇,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刘易斯并不在乎,继续笑着调侃:“老实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能和中国人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们就请你吃本地特产了。” 马克敬礼,艰难地张开嘴巴,话里一半气愤一半哭腔:“报告长官,我想申请调离这里。” 刘易斯丝毫不在意,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离开这里,去哪儿?回美国找个沙滩晒日光浴?嘿,小子,你是一个士兵,一个该死的士兵!你以为这是做慈善?这是战争,一场发生在中国的战争,同时也是一场和美国息息相关的战争,我们要帮助中国人拖住日本人的步伐,这样才有时间集中力量先干掉纳粹。收起你的小脾气,我会做好我的工作,你也要做好你的工作,直到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 另一边,刘云苍正拿着同款辣椒,在他的小队面前来回踱步,忽然,停在了OK面前。 “不是我。”OK条件性反射就来了一句,然后缩着脖子看刘云苍。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不会跟钱过不去。”OK讪笑了一下,刘云苍往前探了探身子:“不过我知道,只有你最近去集市进货,这个是帮谁带的?” “还有谁啊,就厨师老何啊。”OK硬着头皮回答。 刘云苍:“除了老何呢?” OK摇摇头,没底气地说到:“没了。” “没了?那你张开嘴。”刘云苍笑了起来,举起了辣椒假装往他嘴里塞。 OK吓得立刻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然后用眼神往旁边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大学生站得笔直,刘云苍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我知道是你,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说吧,理由?” 大学生没有回答,只是头一仰:“一人做事一人当,罚我就好了。” 刘云苍知道理由,只是不想提,于是挥挥手:“关禁闭五天,罚饭两天,带下去!” “五天禁闭,罚两天饭。”刘易斯故意大声地复述一边,好让马克听到,挥挥手打发走他,然后来到刘云苍身边:“会不会严厉了点?”。 刘云苍:“对不起,长官,出现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好吧,看来问题解决了,那就让这一切过去吧。”刘易斯耸耸肩,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刘云苍:“中尉,你知道这样的辣椒哪里有卖吗?我总是买不到这么够味的辣椒。” “别误会,我和我的妻子都很喜欢吃辣的食物。”看到刘云苍面露难色,刘易斯挡着他的面吃了一个辣椒:“真他娘的够味!” 刘云苍:“真的吗?我让人送你一些,我这里还有个做中国菜很棒的厨师,你有兴趣试试吗?” 刘易斯:“喔,那太感谢了。”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此后的日子里,大学生不再闹事,马克也只和刘云苍一个人打交道,一切都那么风平浪静,可是远征军的每一个人,都能整训、补充军备这些事上,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焦灼,就像暴风雨来之前一样。 有一天刘云苍照例去团部开会的时候,打开桌上的文件,整个人激动得不行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D-day (D-day:美军常用军事术语,用来指某次战役开始的第一天。历史上最著名的D-day,是二战时期欧洲的诺曼底登陆战。) 1944年5月11日,中国远征军集结完毕,分两路向怒江进发,入夜后越过怒江进攻。 刘云苍所在的预2师第六团,暂时交由198师叶佩高指挥,越过怒江向高黎贡山进军,直指腾冲。 “马克还没换好衣服吗?”刘云苍问马扬,同时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尚早,只是人迫不及待,毕竟,日思夜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咯吱”一声门打开了,马克依然还是穿着他的美式军服,手上的是一套中国远征军普通士兵的军装:“中尉,这衣服太小。” 刘云苍立刻接过来递给旁边的人:“马上去军需官那里换套大的。” 犹豫了一会儿,马克说:“中尉,我还是想穿自己的军服,我觉得,真的没必要换上你们的军装。” 一旁的大学生倚着墙,发出冷笑,故意用英语说:“为什么不扛上星条旗啊,打完仗方便我们收尸啊。” 刘云苍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学生闭嘴,耐心地开导:“马克,虽然我不是你的直属上级军官,但我还是要对你负责的,日本人的枪法都很准,还会挑选最好的人,藏在大树上面,专门射杀医护兵,军官,还有你这样的通讯兵。” 这时候马克才看到,刘云苍今天也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了,勉强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刘云苍拎起一双草鞋:“把这个也换上。” 一看到草鞋马克头就大了,一直摇头:“中尉,菲利普对我说过,丛林间这边有很多毒虫和毒蛇,被咬到不及时治疗就要截肢。我觉得日本人看不到我穿什么鞋子。” 看着有点顽固的马克,刘云苍似乎明白自己劝不动了,也不好用命令直接压,就向旁边的大学生使了个眼色。 大学生一直在看戏,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懒洋洋的,对于刘云苍递过来的眼色嘟嘟囔囔:“我才懒得管,他自己想吃子弹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云苍随手抓了个东西丢了过去,“哐”的一声后,大学生才极不情愿地起身,一边把手伸进钢盔里摸摸脑袋,一边向马克走过去:“马克,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知道吗?” 马克一脸疑惑:“我做了什么?” 大学生一脸奸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过去一年里我和刘中尉都在对岸打游击,他即便是穿着士兵的衣服和鞋子,还是经常被日军躲在树上的狙击手发现,至今为止,已经中过四次黑枪了。” “四次?”马克举起四个手指头,有点不敢相信,日军是怎么在上百人的队伍里,把穿着一样制服的军官找出来的。 “是啊,有两次已经生命垂危了,所以我一直非常担心他。”大学生故作叹气,然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马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但是,现在你来了,一切都好了,至少,中尉不会是第一个挨黑枪的人了。” 马克愣了足足有十秒,然后张嘴就是一串“fu*k!”一口气解鞋带脱掉鞋子,然后拼命把草鞋往自己脚上套。 “不是这样穿的。”一旁的马扬笑呵呵地跑蹲下来,教他如何穿草鞋,而刘云苍则偷偷地对大学生竖了个拇指…… 就在刘云苍分心的时候,OK偷偷地捧了一碗墨汁到马克身边蹲下不断比划着:“马克,你太白了,涂点这个。” 等到刘云苍发现时,马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黑脸。OK看到刘云苍正用一种相当不友好的眼神斜自己时,讪笑着解释:“不是,我这是为他好,他那么白,看着扎眼啊。你听我说,真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刘云苍的脸上浮现出奸笑…… 一只手在碗里的墨汁搅了搅,然后伸向了OK,他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往后躲,刘云苍立刻板起脸:“有本事再躲。” OK老实了,在“黑手”蹂躏一番后,也变成了大黑脸,然后,刘云苍在自己的“黑脸小队”面前踱步,把自己的脸也抹成一样黑。同时,他停在了马克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现在,我们一样了。” “立正!”一向温和的刘云苍变得无比严肃起来:“我们去年在江那边打游击的时候,总有人问我,什么时候打回去,什么时候打回去?什么时候打回去!” “我每次都只能骗他们说,快了,就快了。他们也知道我只是在安慰他们,都不愿意戳穿。”脸色涨的微微发红,脖子上的青筋凸显,刘云苍深深吐了一口气继续到:“终于到这一刻了,今天,我们可以站到高黎贡山的上山顶上大喊,我们回来了,我们可以回到腾冲,向每一个乡亲们说,我们回来了。” 除了马克,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光芒。 “出发!” …… 一辆卡车拉着一门大炮从旁边呼啸而过,道路两旁行军的士兵纷纷侧目,康贵眼睛都瞪圆了,更是大叫起来:“哇!小书虫,快看快看,好大的炮啊!”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赵小龙同样兴奋得不得了:“这炮比上次我们摸过的那门小砸炮大上两倍吧。” “两倍?这哪是那些迫击炮能比的。”大学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卅二倍十五公分莱茵式重野战**炮。”刘云苍向自己的“黑脸小队”高声科普,作为炮兵的眼睛,各种炮的性能参数他都背了下来,尤其是这一种:“德国造的,一颗炮弹八十多斤,最大射程15公里,比鬼子的远,比鬼子的准,比鬼子的狠。” OK吹了一声口哨:“鬼子要喊娘咯。” 车队全部过去了,路两旁的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只有刘云苍皱起了眉头,前后总共十多门这样的重炮。 对面沦陷将近两年,在一次日军尝试进攻失败以后,他们就开始不停地构筑工事,有些山都被挖空了。刘云苍不得不想起来上次偷袭哨站,光是一个小哨站的碉堡就修得那么皮实,其它的呢? 十几门重炮,会够用么? 穿过正在掘壕作业的炮群,终于见到久违的怒江。他们跳进了早就挖好的战壕里,刘云苍和大学生开始忙碌起来,其他人倒是无所事事。 三个娃娃兵正在围观大学生从圆筒里抽出一个长长的铁柱子,十分好奇。康贵率先开口问到:“副连长,这个是什么?” 大学生:“一米测距仪,测量距离用的。” “大学生,那丛树相当可疑,可能藏着火力点。”刘云苍放下望远镜,给大学生指明方向。 “明白。”大学生举起测距仪开始观望测算:“大约1300米。” 刘云苍立刻在纸上计算,另外两个娃娃兵依旧在围观半个奇怪的测距仪,希望能看上一眼,只有小书虫来到刘云苍身边,看着纸上的数字和符号问:“连长在画什么啊?” “测算距离,标定可疑目标,让大炮打得更准些。”刘云苍指着怒江对面:“天一黑,工兵营就会帮助198师的先头部队开始渡江,我们的任务就是死盯对面,只要对面亮起一点火花,就让大炮招呼过去,保证渡河部队安全。” 让刘云苍意外的是,小书虫拿起三角板开始在纸上量,嘴上一直在碎碎念。 刘云苍:“你会看?” 小书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会一点。” 刘云苍看着他,脸上全是微笑:“想学吗?” 小书虫兴奋极了,点头点得跟小鸡嘬米似的。 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小书虫就基本掌握了,不仅如此,他反倒指出刘云苍一处算错的地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刘云苍的心头,看着这个忙碌的小背影,他有一种错觉:自己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粉笔…… 太阳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高黎贡山山头的时候,54军的工兵营开始从树林里拖出橡皮艇、木船、竹排等等一切可以用来渡河的工具。 经过在洱海的模拟渡河训练,198师的士兵行进、登船,离岸整个过程都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进行的,一切十分井然有序,悄无声息,没有多余的交头接耳和嘈杂。 数十支先头部队向河对岸划去,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中。这也是刘云苍最紧张的时刻:自古兵家就有半渡而击的说法,在两边不到岸的情况下突然开火,十发子弹就有可能要二三十个人的命。 时间与河水在不停流逝,度秒余年的感觉十分煎熬,“哗哗”的河水声越发让人焦躁不安。明知道除了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可每个人依旧绷紧神经,紧盯着对岸那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克终于得到了好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先头部队已经成功登陆,没有遭遇敌人,没有遭遇敌人。” 后续部队的继续渡江,建立滩头阵地,在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刘云苍终于擦了一把汗,露出笑容:“收拾东西,该轮到我们过去了。” 在云南,5月份的凌晨依然残留着冬天的气息,哈气成雾,吸气冻肺,穿着单衣的远征军冷得瑟瑟发抖。 终于靠岸了,狼烟小队陆续等岸,轮到马克的时候,他一脚踩在淤泥上,冰冷的泥浆水渗过草鞋,漫到脚趾间,冻得他浑身一哆嗦,开始咒骂起该死的草鞋,该死的气候,以及一切该死的东西。 直到真正融入到战争的时候,他的英雄梦才彻彻底底没了。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打这场该死的战争,明明连鞋子都穿不上了……”马克依旧在咒骂着。 走在前面的刘云苍以为他在说什么问:“怎么了,马克?” “没什么。”马克没好气地回应到,刘云苍看了一眼他的脚,大概猜到了,也懒得继续问,而是放慢了脚步——路途无聊,马克身后那三个娃娃兵撩开伪装树叶,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马克背后的BC1000电台。 刘云苍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当教棍,轻轻抽了他们的手一下,板起脸孔,用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指了指周围的环境。几个小家伙才拿起步枪警戒周围。 渡河已经这么久了,作为远征军先锋的198师仍未遇到日军,根据自己一年多游击经验,刘云苍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 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了枪声,而且越发激烈,刘云苍的瞳孔开始微微放大,加速走到队伍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喊。 “全部听令,跑步前进!” 无名之地 刘云苍带着小队脱离主路上的大部队,快速爬上旁边一个山头高地,这里原来是日军的一处临时哨所,有着简易的战壕和木头望楼。不过日军早已没了踪影,一堆篝火已经熄灭,还残留着一缕青烟,大学生把手伸到上面:“还有温度,鬼子应该走了没多久。” “这个地方并不好守,他们应该是后撤了。”刘云苍点点头,一边往前一边大声交代:“老兵看好旁边的新兵,不要乱碰鬼子留下来的东西,他们很阴损,特别喜欢装陷阱。” 大家沿着战壕,顺着枪声的方向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就看到战火纷飞的场面——198师的先头部队正在猛攻对面一座更高更险峻的山岭。一眼望过去,对面的山坡光秃秃的,阻挡射界的木头都被砍了,剩下个树桩,斜坡又陡峭又狭小,一次最多只能让两个排的人往上冲,再多就是嫌鬼子机枪打得不够准,而且士兵光是往上爬就十分吃力,想要举枪还击,必须要抱着木桩,或者后面有人托举才行。透过望远镜,刘云苍还看到,远征军的士兵在山脚下往上打迫击炮,根本就打不到,而日军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扔到人群里。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云苍拿出地图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真他娘的会挑地方。” “怎么了,连长?”大学生问到。 “我知道鬼子为什么放弃我们脚下的阵地了。”刘云苍转头看向大学生:“我们布在岸边的炮兵阵地,只能打到这里,而那边山头,已经超出了射程范围。” “可是……”大学生举起望远镜看着对面的战场,有点疑惑:“我怎么觉得那边鬼子的人数有点少。” 刘云苍也连忙举起了望远镜,心里咯噔一下:“不单是人数,连机枪火力都是稀稀拉拉的……,不好!他们是打算放我们的人靠近。” 就在刘云苍说话的同时,对面山头的战壕里忽然冒出二十几颗脑袋,其中两个日军十分吃力地把一个汽油桶抬到了战壕上面,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看一眼斜坡下面的人,拿刀切短***,点燃往下面推。汽油桶顺着山坡一直滚,滚到远征军中间的时候炸开,巨大的火焰硬生生在斜坡中炸出一个大坑,半山坡上的战士就算没被火焰当场吞食,也被巨大的气浪掀飞到山下,场面极度血腥,两个排的人无一幸免。 “曹泥马的!”因为读书人的修养,刘云苍极少爆粗骂人,可此刻的他满眼通红,目呲欲裂:“马克,呼叫指挥部,轻型山炮运过来没有?” 马克被刘云苍这副脸孔吓到了,连坐标都忘了问,手忙脚乱地开始呼叫,半天,怯怯懦懦地说:“指挥部说,刚刚把一部分火炮拆成零件,准备运过河,要使用,至少需要等待一个小时。” “什么?”刘云苍简直不敢相信,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几小股日军从山岭的背面向那个无名高地增援,肩上还扛有重机枪、弹药什么的,现在如果还拿不下来,后面就更难了。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右手紧紧掐住自己胸口,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两个排的人开始慢慢往上爬。 “一定可以做点什么的,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刘云苍的自言自语倒是提醒了一旁的马克。 “空投!空投!”马克兴奋地大喊大叫:“这个时间点有空投,有空投,就会有战斗机护航,我可以请求作战部,让护航飞机帮我们。” “赶快!”马克尝试呼叫了几次,信号十分不好,都没成功,于是脱离队伍,一路小跑后面到最高的地方。 两个排的战士还在顶着枪林弹雨往上爬,上面的日军则疯狂倾泻子弹,力求撑到其他支援上来。 “还没好吗?”刘云苍有点气急攻心,因为,那两个排的人差不多爬到刚才爆炸的地方了。 “耶,耶,我做到了,战斗机会过来!”马克高兴得蹦蹦跳跳。 对面山头上的一个日本军官往下俯瞰,看到远征军又爬了上来,示意两个个手下把装满**的汽油桶抬了上来,自己丈量引信,切掉多余的准备点火,忽然,引擎的轰鸣声让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天空。 一条“鲨鱼”从云层中穿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奔向他们。 “敌机。”日军的指挥官惊慌大喊,可是来不及了,这架P40战斗机的飞行员嚼着口香糖,看着山顶上那条“一”字型的战壕,开心地笑了起来:“嘿,小日本,一起跳舞吧!” 12.7毫米的大口径机枪喷出火焰,骤雨般的子弹伴随着呼啸声降临,顺着战壕一路横扫过去,血雾与尘花交织,残肢断臂飞舞,仅仅用了不到三秒钟时间,整个日军阵地变得一片狼藉,惨嚎不断,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是飞虎队!”地面上的远征军看到机身上那只十分熟悉的带翅膀卡通老虎,瞬间沸腾起来:“飞虎队!飞虎队……” 飞机从马克上方飞过的时候,他用电台调侃到:“嘿,伙计,你真应该下来看看,我打赌,下面的所有人想亲你一口。” 飞机员哈哈大笑起来:“可惜下面没有姑娘,有的话我现在就跳伞下去。呃……我的燃油不多了,伙计,祝你好运!” 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刘云苍一脸羡慕地看着聊得高兴的马克,以及那架远去的飞机,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要是我们也有,那该多好……” 战斗还在继续,两个排的人顺利地攻上山头阵地,收拾残余日军,然后迅速建立防线,向另一侧赶来支援的日军开火,把半山腰的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时候,一支三八式步枪瞄准站在最高处的马克,突然间,一只手按下了枪头,一小日军小分队,出现在马克的身后,在日军指挥官挥手示意下,两个日本兵悄悄靠近马克,其他的原地警戒着,毕竟离这里不远的山脚下,远征军的大队伍正在浩浩荡荡地前进。 马克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之中,和其他人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远方的战场,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直到一个日本兵一下捂住他的嘴巴,把他往战壕里拖,悄无声息,站在最前方的人完全没有感觉到。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异样。刘云苍之前给马扬下了寸步不离的命令,他离马克并不算很远,还是听到了响动,久经沙场的他第一时间就鸣枪示警:“鬼子!有鬼子!” 老兵们都第一时间转身射击,两个呆若木鸡的娃娃兵,被OK连拉带扯摁到了战壕里,而小书虫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取下步枪,上膛瞄准开枪一气呵成,撂倒了拎着电台逃跑的鬼子。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慢了一步的大学生瞪大了眼睛:“卧槽,这么熟练!” 可惜的是,另一个日军还是把马克拖进了战壕里。抓活口的事情已经败露,日军似乎不愿意放弃这十分难得的机会,拼命开火掩护。 “大壮,掩护马扬!”捷克式密集火力创造的了一个空档,大学生也抓紧机会冲了出去,而马扬正不要命地冲向马克,一个飞扑把正在拖马克的日军扑倒,两个人在狭窄的战壕里扭打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马克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看着马扬和那个日军互殴。可惜的是,营养不良的马扬打不过壮实的日军,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被死死压在下面,那个日军抽出刺刀,往马扬的胸口扎下去,马扬憋红了脸,用手死死撑住,同时拼命大喊:“马克!枪,快开枪!” 满脸苍白的马克终于有了动静,捡起自己掉在一边的M1卡槟枪,举起来指着那个日军。 那个日军先是一惊,随后露出一个极为轻蔑的嘲笑,根本就没把他当成危险,两只手同时抓住刺刀,继续用力扎下去。 刀尖已经刺破衣服,还在继续往下,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在旧军服上蔓延,马扬痛苦地大喊起来。可是,马克的枪口在不停地抖动着,只是不停地抖动着…… “呯”的一声,日军的脑袋喷出鲜血,整个人瞬间就软了下去,大学生跃进了战壕里:“马扬!马扬你没事吧?” 当大学生抬头看到一旁浑身发抖的马克,依旧举着枪在对着自己,气得不打一处来,他让马扬自己捂住伤口,径直冲向马克,抢了他的枪,拉开枪栓看看枪膛,然后一脚把他踹翻。 “他玛的,连子弹都没上膛!”大学生捡起地上两个弹匣,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冲出战壕继续作战去了。 根据日军火力,刘云苍已经估算出,对面并没有多少人,看到大学生做出安全的手势,他就下命令放慢作战节奏,不再急于进攻,只是不远不近地死死咬住这小股日军,不让他们有机会逃跑。 山脚下198师的士兵听到了枪声,从侧翼合围过来,等到这股日军完全慌了神的时候,大学生跃出战壕,用手榴蛋开路,快速往前突进,凭借着M1卡槟枪的15发弹匣以及优势的连射功能,快速收割剩下的日军。 无名之人 日军的尸体被抬到了一起,198师的人在周围警戒着,刘云苍倒不是十分的紧张,因为他看了一眼尸体,得出了大概结论:13个人,鬼子一个分队的编制,一挺歪把子和步枪,没任何重武器,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两天份量的干粮,还备有一双胶鞋——这是日军巡山队的基本配置。 大学生走了过来,手里的小刀在头盔画“正”字,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巡逻队的吧?大概想冒险抓个舌头,真要抓住了可是大功一件。” “看来以后要多注意点,不能离大部队太远。”刘云苍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马克怎么样了?” 一提到马克,大学生吹了吹头盔上的灰,扣到脑袋上,没好气地说:“他?没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尿裤子,倒是马扬受了伤,现在军医帮他包扎伤口呢。” 就在刘云苍扭头准备走的时候,目光落在大学生手上那把卡槟枪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没等他开口,大学生先招了:“我刚才用这支枪干掉了七个鬼子,这么好的枪给马克也是浪费。” “那你就能抢他的枪?”刘云苍生气了:“还给他!” 大学生不服气,大声争辩:“就刚才,鬼子都快把马扬捅死了,他举着把枪连屁都放不出一个,反正都是用不上,随便找一根烧火棍给他装装样子得了,在我手上还能多杀几个鬼子呢。” 刘云苍表情变得很难看,伸出右手:“拿过来!” 大学生再不情愿,也只能交出去,刘云苍拿着枪找到了马克,此时的他正蜷缩在战壕的一个角落里,双手抱住膝盖,偷偷看着军医给马扬包扎,双眼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马扬,你怎么样了?”刘云苍先过去查看了马扬的伤情。 马扬收起痛苦的表情,笑呵呵地说:“没什么大事,鬼子给我刮痧呐。” 刘云苍总算是放心一些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把枪塞到马克手上:“马克,振作一点。我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可是,没有时间让你慢慢接受这一切,刚刚接到的消息,一些野战炮已经运过河组装了,为了防止日军反攻,我们要去对面山顶驻扎,为炮兵指示目标。” 这时候马扬包扎好了,挣扎着爬起来:“连长,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马克看到马扬胸前带血的纱布,立刻低下头一直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马扬听懂了,并不在意,把右手伸了过去:“谁第一次上战场都会害怕,我当年第一次听到枪响的时候,还吓得尿裤子了,没事的,习惯就好。” 马克勉强能听得懂,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期待已久的手…… 微风吹过,带来的不仅仅是凉爽,还有战场上的血腥焦臭味,呛得人直反胃。刘云苍带着小队开始顺着山坡往上爬,环顾四周皆是一片焦黑,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残肢挂在已经碳化树枝上。 快到山顶的时候,刘云苍交代到:“你们原地待命,我先去前面了解情况。” 构筑好防御工事的先头部队,终于挤出一点时间来收拾敌我双方的尸体,他们抬着各种惨状,甚至分辨不出形状的尸体从马克面前路过,使得他的胃一直在翻江倒海。 “喂,这里有个鬼子还有气!”一个搬尸体的士兵突然喊到,而在附近的两个老兵第一反应是停下手中的事,拿枪上膛,瞪圆了眼睛大声喊:“离他远点!” 来不及了,那个被震晕的日军,醒过来就去抓他腰间的手**,抱着那个新兵喊了一声‘板载’炸了,马克离得不远,被溅得一脸血。他爬起来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终于忍不住了,在跪在地上狂吐起来。 “他还没死,军医!快叫军医!”马扬率先跑了过去查看那个新兵,许多人围过来七手八脚开始帮忙,可是只要碰一下,那个新兵就喊得很厉害:“啊!好痛!妈妈,妈妈,好痛啊……” “没救了,好几处内脏都烂了。”赶来的军医只是看了几眼,就开始摇头,众人失望之余,他背起药箱准备去看其他伤员,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让所有人后退两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只要是打过仗的老兵,或多或少明白军医的意思,只不过,懂归懂,没人愿意做那个事。于是乎,一群人都在面面相觑,谁都期待着有人能站出来。面对不停惨叫的伤员,大学生扶了扶眼镜,往前走了两步,半跪在地上,把脸小心翼翼贴过去,柔声说到:“兄弟,对不起,我们没办法救你,只能给你个痛快,你要是同意,就应一声。” “我好痛,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妈妈,帮帮我……”伤员仍旧在哀嚎着。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只能给你一个痛快。”眼泪滴落到镜片,再从镜片地落到到伤员的脸上,大学生右手颤抖着从腰间抽出刺刀,抵在伤员的胸口上。 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伤员渐渐停下了哀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交给我们营长,他是我同乡。” 大学生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家书,信和他胸口的白布铭牌一样,都被血染红了。哽咽着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不清。” 一个老兵叹了口气:“他叫谷连丰,是我连里的人。” 这个时候,大学生才用双手抓住刺刀,往下用力。 “谢谢你了。”直到双手无力下垂,除了这一句,他再没吭过一声。 马克差点把胃都吐出来,终于停了下来,一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你在干什么?” 大学生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拔出刺刀,站起来背对着马克擦眼泪。 “你到底在干什么?”马克又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学生手里那把滴血的刺刀:“你应该救他!” 大学生没转过身,没好气地回到:“我救不了他。” “那你应该给他一针吗啡,让他安详地走,而不是像这样。”马克咆哮着:“你们疯了吗?” “我们没有吗啡。”大学生回答,他在极力忍耐着,站在旁边的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是的,你们没有吗啡,你们没有规则,你们没有文明,甚至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马克越来越激动:“我受够了,受够这屎一样的战场还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 大学生转过身,目呲欲裂:“我是军人,我的职责是保卫我的国家。” 马克一把抓过站在旁边的康贵:“你是军人?你感到羞耻吗?什么样的军人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这是不对的!这是……” 没等马克继续,大学生就朝他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把他打出两米远:“FU*K YOUR的不对。” “如果你从没到过地狱,就不要在我们面前扮演上帝!”大学生眼睛血红,要不是一群人死死拉住他,他早就扑到马克的身上开打了:“问问日本人的炮弹,会不会区分老人和孩子?他们在南京杀了三十万平民,三十万!我们没有吗啡、没有鞋子、没有钢盔、没有好的武器,没有狗牌,没有名字……如果我们再输掉这场操蛋的战争,就连立一块墓碑的土地都没有!” “干什么?!”刘云苍看到躺在地上的马克,还有被众人拉住手脚的大学生,以为他又闹事,十分生气。可是经过OK简单解释,他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默了,走过去用右手抓住大学生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同时看着地上那具已经变得冰冷的遗体,深深叹了口气。 大学生:“美国佬其实说的都对,我们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我们应该给快死的兄弟打上一针麻药,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走,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办法,我没有麻药,我什么都没有。” 无力感从心中爬向全身,刘云苍哽咽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你只是在帮他解脱,不要太过自责,不……” “他是解脱了,可我们呢?”大学生哭出声了,右手紧紧揪着心窝的衣服:“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能不能自私一点,我能不能自私一点,实在救不了,没有麻药,拿纱布捂一捂也好,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好过一点,真的太难受了……” 周围人的眼圈都红了,全部低下了头。 “哭吧,哭吧,这就是现实,我们无能为力的现实。哭完以后,要记得……”刘云苍把大学生拉过来,让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前进。” 奔袭 远征军队伍继续前进,和预想的并不一样,一路上并没有受到像样的攻击。偶然遇到一些零散的日军斥候小队,也只是象征性开两枪就跑。 “鬼子是在逃跑吗?”一路的平静让康贵很高兴,他并不喜欢打仗,尤其是见过昨天那种情景:“是不是因为我们人太多了。” “你过鬼子逃跑吗?”OK回了他一句。 康贵失望地摇摇头,上过战场的老兵为了自己权威,总会放大日军的凶狠好斗,经过口口先传和不断放大,军队上下会产生一种畏惧感,同时,也不敢轻敌。 “他们在撤退,确实是因为我们人太多,鬼子已经搞明白这不是小规模的游击战,而是实实在在的总攻,所以他们就放弃那些不好守的哨站,把有限的兵力收缩到那些易守难攻的隘口。”刘云苍长长叹了口气,一脸忧心忡忡:“有可能会安静上一两天,可后面打起仗来的时候,只会更惨烈。” 日落时分,一座小村庄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村子的规模很小,只有十来座苗族民居错落在山腰。现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颓败丛生。 “今晚就暂时驻扎在这里吧。”刘云苍刚说完,小队的人马上就找地方坐下了,经过一天的行军,谁都累得不行,除了个别精力过剩的人。 马克似乎从昨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到以前的模样,看到墙上挂着一把弓,就取下来不停拨弄着,缅怀一下自己曾经的英雄梦。而小书虫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桌子上一把由许多竹子捆成的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 “芦笙,少数民族的乐器。”触景生情,刘云苍想起和阮小惠以前看少数民族唱歌跳舞的场景,明明那些快乐的时光才过去不到两年,却仿佛隔了一世,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用枪而长出老茧的双手,不禁心酸起来。 正在练习拉弓射箭的马克,也被芦笙奇怪的外表吸引住了,好奇宝宝立刻把弓丢到一边,摆弄起芦笙,实在搞不懂便问:“中尉,这是什么,武器吗?是不是把箭放到这些孔里面?” 这让刘云苍哭笑不得,笑了很久,笑得马克莫名其妙,笑到自己心酸不已,许久以后,刘云苍才缓缓说到:“马克,如果中国不是在打仗,你就可以看到她的另一面,相信我,你会爱上她的。” 说完,刘云苍从旁边拿起竹萧,擦了擦上面的灰,试了一下,没想到还能用,就开始吹了起来。 悠然哀伤的曲调,点燃了战士们的乡愁,周围的士兵都放下手里的事情,慢慢围过来,静静地站着,躯体一动不动,灵魂早已出窍,游到记忆中的最深处,徘徊在阔别已久的故土上,重复着早已化成灰烬的往日时光,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个传令兵过来,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刘连长,叶师长有请。” …… 天色渐晚,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小书虫借着火光,吃力地看那本早就起了卷的《成语故事五百篇》。实在无聊的马克想找点事,于是便凑了过去,用十分蹩脚的中文问:“嗨,小孩,你在看什么?”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小书虫不单止听懂了,还用十分流利的英语回了他一句:“我不是小孩,还有,没人强迫我参军,我是自愿的。” 不知道该惊喜还是尴尬的马克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读书,而不是背着枪。” “我的学校?以前我挺讨厌它的,但是,当日本飞机把它炸成废墟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那么喜欢它。”小书虫翻了一页书,轻描淡写话里充斥着淡淡的哀伤。 马克:“你可以去做点别的,当兵上战场很危险,你会死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脱下军装战争就会放过我?”小书虫斜了一眼马克:“上海沦陷以后,父母带着我逃跑,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直到他们也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我就一个人逃跑。没人会因为我是个小孩就可怜我,帮助我,因为每个人都在逃跑,都在害怕,都在挨饿。跑着跑着我发现,无论我跑多远,战争总能追上来。我累了,不想逃跑了,于是就参军,现在,我有吃的,有穿的,最重要的是,我有了枪。” 马克实在找不到理由了,可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这是不对的……” 小书虫笑了,用沧桑老大人的口气说:“是的,这是不对的,现实总中有许许多多的对和不对,我们不可能只挑自己喜欢的接受。” 马克不再说话,小书虫也没再理他,合上书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在此时,刘云苍回来了,却没有进屋休息,而是坐在门口,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远征军士兵。 “593团的人怎么这么晚还在集结啊?”大学生很好奇,因为日军很喜欢借夜色贴身肉搏,所以打夜战对于远征军来说十分不利,到了晚上一般都是以防守为主,极少主动出击。 “还记得上次石队长给我们的情报吗?”刘云苍满脸都是忧虑:“游击队发现了一条很小的山路,可以绕过日军高黎贡山的防线,直达桥头镇,那里有鬼子的弹药粮食仓库。” 大学生:“叶师长这是打算突袭鬼子的仓库?可是我记得,那是一条很小的路吧,能过大部队吗?” 刘云苍:“勉强,那条路大约有两个人肩并肩宽度,有部分路段还是悬崖峭壁。” 这种计划是个双刃剑,深入敌后攻击敌人的物资仓库,可以切断整个高黎贡山日军的补给和增援,大大减轻正面进攻的压力。可是,这也意味着593团四面受敌,会遭到疯狂的反扑。 “那岂不是只能带很少的武器?”大学生问,有想起了什么:“那我们呢?也跟着去吗?” 刘云苍摇摇头:“炮兵阵地不能往前挪,我们去了也没用。任务不变,还是协助正面进攻。” 593团差不多集结完毕了,一眼看过去,全是轻武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家伙,大学生急了:“他们就拿这么几门迫击炮能顶什么用啊?” “没办法。”刘云苍叹了口气:“那条小路没办法拉重武器过去。” “就算出其不意拿下了鬼子的物资仓库,等他们回过神来,肯定会调重兵抢回来的,这几门迫击炮搞不好要面对的是鬼子的整个炮群!这是送死!”大学生已经气急了。 刘云苍:“送死也得上,叶师长很清楚,你应该也清楚,正面仰攻敌人阵地伤亡会有多大,胜算有多低。只能希望593团能撑住,我们预2师已经开始陆续渡江协助攻击,侧翼的36师也在进攻,如果593能撑到他们来增援……” 大学生:“如果撑不到呢?” 如果撑不到,那么伤亡不是一般的大,一条羊肠小道作为偷袭路线可以用,一旦战场失利,作为撤退路线,简直不敢想象…… “会撑到的,如果日军要夺回仓库,就要从四周调遣兵力,到那个时候,36师正面进攻的日军阵地就会兵力空虚。拿下应该不成问题。”刘云苍嘴上说着信心满满的话,可语气十分虚。 听他这么一说,大学生没那么急了,不过语气上依旧还有几分不满:“计划上是很好,我们的计划一直都很好,只不过一旦打起来,各种各样的破事就会……,算了,希望是我想多了。” 刘云苍明白大学生所想是什么,不由得沉默了起来,其实他也很担心。 “向右转!齐步走!”593团伍出发了,于此同时,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 看着逐渐消失在夜幕里的队伍,刘云苍站起来仰着头,闭上眼睛任凭小雨滴落在脸上,寒意激起了一个全身的激灵。 “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雨天无战事 没想到昨天的小雨会越下越大,如今瓢泼的大雨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春末夏初的寒气肆意抽取战士的体温,几乎所有人的嘴唇冻都得发紫。即使这样,远征军仍然在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前进。 走着走着,前面停了下来,刘云苍一打听,是前方遇敌,正在展开队形准备进攻。他观察了周围,确定了所在的方位,忽然着急起来,快速冲向队伍前面。 “张营长,停止攻击!”在“哗哗”的雨声中,刘云苍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让张营长听到:“前面这一片不是草地,都是沼泽,淤泥很深,至少到膝盖,根本没办法冲锋,你上多少人都是活靶子。” 张营长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真的吗?” 刘云苍:“真的,我是本地人,以前在这一带打过游击,对这里都很熟,你就算冲过了沼泽,对面还有个很陡的小山坡,现在雨这么大,没鬼子也很难爬得上去。” 张营长:“那怎么办?” “向上级汇报,只能等雨停,没其他办法。而且……”刘云苍抬头看看漆黑的天:“我熟悉高黎贡山的脾气,五月份是雨季,这雨没有一两天停不了。” 张营长:“不能停啊,593团就要开始进攻了……” 刘云苍:“必须停,这是自杀,上峰那边我去说明情况。” 最终,在几番讨论之后进攻还是停止了,期间几次十多人的小试探都被日军的机枪逼了回来。 大雨一下就是两天两夜,雨终于稍微小了一点,刘云苍在临时战壕里巡视,这时候,枪声响了,他立刻俯下一点身子观望情况。 惨叫声是从对面传过来的,刘云苍举起望远镜,可以看到一个日军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剩下的那一个正在努力向他们的战壕爬去。他裤腿上的鲜红一直向周围不断蔓延,周围散落着许多土豆和白菜——看样子593团的突袭很成功,对面日军已经断粮了。 “你枪法真臭,还活着呐。”从前面一线的战壕里传来了吵杂声:“看我的。” 枪声一响,对面的日军捂着手臂在地上打滚鬼嚎起来。 “你不也是没打死嘛,还说我。” “我这是故意的,这回他想用手爬回战壕叶不可能,找新兵来,这么好的靶子不要浪费。” 刘云苍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的大学生,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也毫不在意。 新兵的子弹基本都是打空的,偶尔会有几颗落在那个日军身上,引起更大的哭嚎。对面的一个日军,在机枪的掩护下冲出来,就在他抓住那个日军伤兵的时候,远征军的老兵一枪就把他撂倒了:“看到了没有,这才叫枪法,你们那是浪费子弹。” 机枪熄火了,对面战壕里的日军除了咒骂就再也无计可施,远征军这边倒是一片解恨的声音,老兵继续怂恿新兵练枪。前前后后,那个倒地的日军中了十多枪,还是没有毙命,声音弱了不少,弱到只剩下了绝望,一直在沼泽上不断回荡。 终于,大学生忍不住了,举起枪瞄准,只用一枪,就打碎了那个日军的脑袋。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无论是日军的那边的,还是远征军这边。 鲜红的血滴到白菜梗上,格外扎眼,不过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一切只剩下“刷刷”的雨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学生脱下了他的钢盔,面无表情地抽出小刀准备把一个“正”字的最后一画补上,可是刀举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刻下去,最后作罢,把头盔扣回脑袋上。刘云苍在远远地看着他,面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表情。 雨再次变小了,刘云苍看了看天空,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走过去喊他:“大学生,走,跟我去帐篷找马克,准备标记鬼子火力点。” 帐篷里的人百无聊赖,都在小声聊天,小书虫依旧在翻他的书,马克尝试搭话,可是小书虫就是不搭理他,只好放弃,又翻开那本快要翻烂的《国家地理》。看了几页就开始犯困,一抬头,看见小脑袋伸过来偷瞄他的书。 小眼瞪了蓝眼一下,以闪电之势缩了回去,假装看自己的书。马克心生一计,同样假装没事发生,低下头,等那颗小脑袋探过来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把小书虫吓得从板凳上翻下去。 偷偷乐了一阵子,马克换了个姿势,悄悄把书朝小书虫那边挪了挪,略微倾斜,好让他一览无余。 生气的小书虫忍了好久,可没办法,心里痒得像小猫的爪子一样,不停地挠来挠去。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自尊心,他又偷偷侧过头去。 一个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低头假装看不见,适时地翻页,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人在倾盆的雨中消磨着时间。 直到翻到介绍狗狗哪一页,马克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想我的狗了。” 瘦小的手指着书上的斗牛犬问:“是这个吗?” “不不不!”马克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还一脸嫌弃:“我家的‘公主’是个淑女,是这种斑点狗,不是斗牛犬,这种狗太凶了。在我读中学的时候,被这种斗牛犬追过,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它朝我大声吠,追了我几十米。为了甩掉它,我跑向一条水沟,然后纵身一跃……” 小书虫连忙前倾身子:“你甩掉它了吗?” “算是吧,不过倒霉的是,水沟太宽,我掉了进去,你知道更倒霉的是什么吗?”马克一脸想哭状:“当我从水沟里爬起来的时候,我喜欢的姑娘正站在我面前!” 小书虫笑了好久,也说起了自己的黑历史:“两年前,我也被这种狗追过。有一天,我拿妈妈给的零钱买了一些糕点,它盯上了我,我非常害怕,撒腿就跑,它就一直追着我,跑不过了就爬到路旁的电线杆上,我抱着电线杆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 马克一脸不相信:“你逗我的吧?抱着电线杆整整一个小时?” 小书虫:“真的,没有骗你。” 马克:“那为什么不把你手里的糕点扔给流浪狗呢?这样你就可以有机会逃走了。” 小书虫嘴巴一撅:“不可能,那是我最喜欢的糕点!” 刘云苍和大学生早就到了,听到这里时,刘云苍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学生一脸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刘云苍:“真好。” 大学生:“什么真好?” 刘云苍朝着那两个正在捧腹大笑的家伙扬了扬头:“现在这一刻,在他们眼里最可怕的是斗牛犬,而不是战争,这感觉真好。” 大学生有所不满:“连长,我感觉马克来了之后,你整个人都有点变了,变得喜欢胡思乱想,净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要有念想才会有前进的动力。”刘云苍满脸微笑:“而且,你弄错了,并不是因为马克。” 当马克笑停的时候看到刘云苍,知道要干什么,立刻背起电台,随着他来到一线战壕。在路上,他们看到一个美国教官在大发雷霆,而他面前的一群远征军士兵都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营长看到刘云苍就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跑了过来:“刘连长,你来就好了,这个美国教官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很大的脾气,平常说得慢的时候,我的那个半吊子翻译还能听得懂,现在他说的那么快,我那翻译不管用了,你帮我翻译一下。” 大致上交流了几句,刘云苍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说,巴祖卡火箭筒理论是可以打300次***,但是像你们这样,毫无遮盖让雨水流发射筒里,电池点火系统浸水很容易就会坏掉,就算没坏,这火箭筒顶多打十几次就会用不了。后面……都是骂你们的话。” 张营长抹了一把雨水混着的汗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捅了什么篓子呢。” 旁边一个士兵也小声嘀咕着:“听他嚷嚷了大半天还以为是什么事,坏了就坏了呗,我今早看到又运来了一批,坏了换一个不就完了。” “就是啊。”旁边几个人都小声附和到。 让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一直温文尔雅的刘云苍,突然一把揪住那个士兵的衣领推着他后退四五步,整个人靠在树干上才停住,用十分吓人的声音咆哮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开口要,他们就一定会给!你想没想过美国人要是不给了怎么办?” 刘云苍一把抓过士兵手上的巴祖卡火箭筒,激动得颤个不停:“以前武器不好,我们要绑着手**和鬼子坦克同归于尽,现在呢?为什么不好好保养,遇到鬼子坦克打不响怎么办?吐口水吗?这是你们的命啊,你们的命啊!从上到下最值钱的东西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命,自己都从来都不上心!打了13年输了13年,都以为我们是因为武器不好才输的吗?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想明白我们输在那里……” 在场的人无论官阶大小,都不敢说话,最后张营长硬着头皮上前劝说:“老刘,别这样,他是我的人,交给我,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刘云苍这一吼似乎用尽了余生的力气,双手仍然挂在那个士兵的衣领上,继续哽咽着说:“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认真一点,我求求你们对自己认真一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没希望的……” 好不容易扯开了刘云苍的手,张营长开始大声呵斥:“都愣着干嘛,快去,找树叶找草把炮口封住,枪也要,让我发现谁没做好罚一天不许吃饭。” 又开始下大了,瓢泼一样的雨水打在人的脸上生疼,进攻取消,士兵们赶紧找地方躲避,刘云苍一直呆呆地看着那些士兵,一动不动:枪口用树叶和草叶胡乱绑得并不结实,在应付完一轮检查以后,就在风雨中散开,落到地上,被踩到泥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学生轻声说到:“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回去吧,连长。” “严文轩。”刘云苍平时很少叫自己的名字,大学生低下头站在那里,不敢看他的脸,那张脸上都是水,大概全是雨水。 “或者有一天,我们会死于自己的麻木和敷衍。” 糖果和子弹 “轰”的一声爆炸声,把正在睡觉的马克吓得跳起来,条件发射抓起钢盔套在脑袋,撅起屁股趴在战壕里。 “小样儿,才几天,这么熟练了。”大学生嘲讽了一句,端起望远镜继续看他的。马克这才抬起头,看到其他人都趴在战壕边发笑,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不用担心,对面日军只有掷弹筒,那玩意儿打不到这里。”刘云苍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动静:“593团的人占领了他们的物资仓库,十多天没饭吃,也没有弹药补给,看来他们扛不住了。” 康贵:“我们就这样看着吗?” “怎么可能,难得他们肯出窝,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刘云苍回头比了个手势说:“马克,通知炮兵,全部换上榴霰弹,对已标记的阵地,进行延伸射击。” 榴霰弹,是一种内有钢珠或者钢箭的炮弹,采用定时引信,凌空爆炸,能够大规模杀伤无防护的步兵,多用于敌方步兵冲锋,需要计算好距离,设置好爆炸时间。 没多久,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头顶,飞到对面阵地的正上方,在那些抱头鼠窜的日军头顶正上方凌空爆炸,大量的钢珠四处飞溅,来不及跳进坑里躲避的日军被打成了蜂窝一样,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血洞。 “好啊!”在最前钱的一些远征军士兵,甚至激动得跳出战壕,举起步枪挥舞起来,那些还活着的日军爬出战壕,在炮弹的爆炸声和一片“滚出中国”的欢呼声中,艰难逃命。 “滚出中国!”小书虫高喊着,高兴地挥舞着头盔,笑着笑着哭了,趴在战壕边上捂住脸。 一直以来都是看到日本人横行,他们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实在让人解气,整个战场的人都站到战壕上面欢呼。马克也被气氛所感染,脱下钢盔挥舞瞎嚷嚷起来,还上窜瞎跳,看样子同样压抑了很久。结果甩着甩着就把自己的头盔甩了出去,OK看到里面的照片,一把抢了过来。 “看,美女啊。”一群人迅速聚到了OK旁边,还有人帮忙拦住讨要的马克。 “切,没见过世面,美国女人就是美女啊。”嘴上是这么说,大学生还是偷偷瞄了一眼。 “对对对,你四只眼睛,比我们见识多。” “我觉得就很好看啊。” “哇,是不错哦。” 面对众多的赞叹声,马克不仅不着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脖子,问刘云苍:“中尉,那个……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你是个幸运的小混蛋。”刘云苍戏谑到,前线已经没什么值得关注得了,他也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她叫什么名字?” “玛姬。”马克有点不好意思。 马扬:“马鸡?原来也姓马啊。” “对对对,全世界外国人都姓马的,行了不?”OK没好气回了马扬一句,笑嘻嘻地问马克:“你的,妻子?” 马克连忙摆手:“不是,只是女朋友,但是……在我离开美国的时候,向她求婚了,她说YES。” 刘云苍向一众八卦的大老爷们翻译到:“定了亲,还没过门。” OK出了个馊主意:“定了亲,就算没过门,那是不是也要分点喜糖给大家意思一下啊。” “对啊!”在OK的号召下,众人开始起哄:“喜糖!喜糖……” 马克听不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刘云苍:“在中国,有人结婚了,就会准备好很多糖果分给好友和熟人,表示把你的甜蜜和喜悦分享给众人。” 马克:“但是我还没有结婚。” 刘云苍:“但是他们不在乎。” 马克:“但是我行囊里只有几块方糖,根本不够分。” 刘云苍:“但……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 马克十分无语,尝试着向大家解释自己没什么糖了,可是众人的热情反而更高涨,最后他只能再次眼巴巴地看着刘云苍:“中尉,帮我一把。” 刘云苍看到马克挺可怜的,就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来:“我说你们啊——他是美国人,你们要说英文,懂不懂,要说candy,来,大家一起喊。” 在小书虫的带领下,在馋虫的驱动下,一群文盲只用了两秒就学会这个单词,一起高喊:“Candy!Candy……” 马克看着一起在喊的刘云苍,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中尉,你不能这样……” OK又出了一个馊主意:“大家停一下啊,我是看出来了,这个马克是个铁公鸡,他是不太情愿啊。这样吧,我们给他点压力,他要是再不拿糖出来呢,我们就一人亲一口他媳妇儿好不好?” “好!”众人高呼,而听到刘云苍翻译之后的马克,吓得大惊失色,捡起地上一个泥团,对着嘟嘴的OK甩了过去。 泥鳅一样的OK接连躲开两次,就把照片塞回钢盔里,抛到另一个人手里。几个回合下来,马克连钢盔的边都没摸到,不过,他似乎也来劲了,撸起衣袖拍拍手:“好吧,你们想玩儿,我就陪你们玩儿,你们肯定猜不到,中学时候,我可是校园棒球队的最佳外野手。” 没想到接下来,马克居然真的把飞在空中的钢盔拍到了地上,离最近的赵小龙冲过去,一把抓起抱在胸前。 “小龙,跑啊。”小书虫高喊。 “跑啊,让他拿回去就没糖吃啦!” 可惜的是,赵小龙瘦小的身形,完全被马克笼罩起来,他好几次想抛出去都被拦住,最后只能笑着缩成一团,死死抱住钢盔。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投降。”马克也抢不到,直接就把赵小龙整个人抱起来转圈圈:“让你飞!” 天真的笑声不停旋转,没人记得这里是战场,仿佛大家都身处在游乐园一样,看着一个小孩在高高兴兴地坐着旋转木马——直到飞溅的鲜血,把所有人从梦境中带回了现实。 马克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半张脸上全是黏黏糊糊的温热。 大家都惊呆了,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脚下的土地绽开了一朵尘花,一秒之后,跟随而来的“砰”的一声,才让刘云苍反应过来:“快趴下,鬼子神枪手!” 所有人缩回战壕里面,马扬则第一时间冲向还愣着的马克,把他摁到,摘下自己的钢盔扣到他脑袋上,拖回战壕里。 子弹先到,然后才是枪响,这距离不会很近。刘云苍用望远镜看向对面空荡荡的日军阵地,此时已经有不少远征军士兵踏上了对面的阵地,他们也趴在地上寻找着目标。随着又一声枪响,一个军官应声倒地,这时候远征军才发现了藏在茂密大树上的日军,几十条枪同时开火,碎叶和树枝纷纷飞落,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具日军尸体,腰间的粗麻绳另一头还系在树上,因为这样,它没在掉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中,在子弹风暴中晃晃荡荡。 马克那顶钢盔,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传到了马扬手上,他拿起里面的照片,用自己衣服最干净的部位,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递给了马克。而马克并没有接,指着赵小龙所在的方向,用一丝期待的眼神,看着马扬。 得到的,只是马扬沉重的摇头…… 追击并不顺利,日军不单单设置有竹签陷阱,甚至还有**,没有任何排雷设备的远征军,只能用小刀慢慢探出一条路来。等到刘云苍启程时,已经是第二天。 踏过晃晃荡荡的简易浮桥,离那棵大树原来越近了,离那具已经看了一整天的尸体很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知名的冲动促使马克离开了大队伍,走向大树。 “马克!小心有危险!”马扬一边喊一边急忙追了过去,试图拉住他。可是马克好像着了魔一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执意过去看那具尸体。 一具很普通的日军尸体,在云南这种闷热潮湿的气候下,才过一天,就已经开始有腐败的迹象。马克的到来,惊起了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很年轻。”马克自言自语:“和我差不多。” “那个是什么?”马扬指着日军行囊上的一副十分奇怪的手套。 “那是棒球手套。”回答的是刘云苍,和他一起赶来的还有大学生,大学生低下头,提了提眼镜,他不敢看那具浑身布满弹孔的尸体。 “我也有一副差不多的。”马克沉思了许久:“为什么不投降?他的战友已经全跑了,明明没有任何理由了,为什么他还是选择开枪?” “日军不会投降,当俘虏是他们最大的耻辱。”刘云苍叹了一口气:“你可能难以理解,大多数日军并不害怕死亡,他们认为,死亡不是分割线,不是终点,而是生的一部分,它能够净化生前的种种罪行,就像樱花在最美丽的时候,毫无留恋凋零一样,既伤感又美丽。” 马克:“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不了。” 这时候大学生插话了:“我也理解不了,不过我很赞同他们的观点,毕竟死了的鬼子才是好鬼子。” 刘云苍笑了一下:“他们的军官还骗士兵,为天皇而死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一些政棍的把戏而已,什么鲜花掌声赞美诗,你我都看见了,只有一堆烂肉和苍蝇。” 大学生盯着悬在空中、满是枪眼的尸体,脸抽搐了一下:“别说得那么漂亮了,我觉得他们不肯投降,不仅仅是因为脑抽,还因为——害怕。” 马克:“害怕什么?” 大学生的眼睛变得红红的:“害怕他们对我们做过的事,在变成俘虏以后,会被我们双倍奉还。” 马克:“你们会吗?” “为什么不呢?”大学生忽然举起步枪,朝着尸体开了一枪。这一举动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马克:“嘿,他已经死了。” 枪声引起了行军队伍的侧目,看到这一幕,战士的表情各异,马扬在一旁不停地劝:“大学生,别这样,大家都在看,你别……” 没用,大学生还是迅速拉枪栓,开枪,拉枪栓,开枪……倒是刘云苍,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大学生把步枪里的5发子弹全打完以后,依旧举着,只是泪流满面。这时候他才把手按在大学生的肩膀上,轻轻说到:“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大学生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大步流星向大队伍走去,顺势把一旁的日式钢盔踢飞好几米。 “尘归尘,土归土,马扬,把他放下来吧。”刘云苍拍拍马克的肩膀,一起走回去。 马扬把日军尸体放了下来,他忽然看到旁边有一只纯白色的纸鹤,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大老粗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只知道这是日本兵的东西,他犹豫了几秒,最后决定塞进尸体的口袋里,顺便折了一些灌木树枝给他草草盖上,起身跑向大部队。 交易与约定 连日的进攻,收到的效果并不大,日军虽然在撤退,却并不是那种溜之大吉的那中,而是一直利用阵地优势层层阻击,远征军推进de的距离十分有限。 “嘿,马克,过来,有趣的东西。”OK一脸兴奋,把马克拉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又小心翼翼地环顾一番,确定没人以后,才打开了布包,露出一把日本九五式军刀。 马克的表情自然不言而喻,就差没有尖叫起来,他一下就把刀从OK的手里抢了过来,抽出来胡乱比划,用手指试试刀锋。 “喜欢吗?”OK笑嘻嘻地问,同时又很紧张地看着周围。 马克:“不错,我很喜欢。不过有点朴素,如果刀鞘上能多点花纹,那就更好了,但是没关系,这个我也非常喜欢。” OK拿回军刀去包好,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我去,你还想要带花纹的,鬼子越来越穷了,就这样的破刀现在都难找的要命……” 当然,OK的脸上还是堆满笑容的,右手做出了小钱钱的手势,就在马克掏钱,OK两眼放光的时候,一个身影再度出现在他身后。 “咳咳!”刘云苍轻咳两声如同霹雳,吓得OK后退几步,嘴巴直哆嗦。 刘云苍:“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马克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可是看到OK绷得像直线一样,还满脸紧张的样子,他就明白,这把军刀似乎来路不正。 OK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和盟军朋友交流一下感情。” 刘云苍挑起眉头,看着马克手里那叠美钞:“哦,原来你和盟军朋友之间是这样交流感情的,都不带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马克慌忙把手上的钱塞回口袋里去,OK则连忙讪笑:“连长你别逗我了,你是读书人,不好这口。” 刘云苍双手放在背后,在两人面前踱步:“刚才,198师594团一辆运送战利品的马车在附近翻了,收拾清点的时候,少了一把日本军刀,你们有看见吗?” “没有,肯定没有。”OK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可刘云苍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平举右手伸到他跟前。OK盯着眼前的右手突发奇想,厚着脸皮笑起来,和刘云苍握起手来。 刘云苍眼睛一瞪,抽出右手举,吓得OK把军刀交了出来。可就在刘云苍抓住军刀时,OK还是死死不肯放手:“不是,连长,这个能卖很多钱的,你和运输队的那几个弟兄商量一下,我分他们……” 剩下的半截话硬生生被刘云苍的眼神吓回肚子里去了,OK只能撒手。好不容易从老财迷手上拿到军刀,刘云苍就拿着在马克面前一抽一合挑逗他:“你喜欢这个?” 马克故作镇定:“不是……没有。” 刘云苍:“那就好,我接到命令,不久以后就要回去指挥第六团我的侦察连了,下次我的连队要是缴获了,可以拿去送别人。” 马克急了:“别,别,我,我,我……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喜欢。” “这把是不可能给你了。”刘云苍把军刀递给身后两个594团的战士,看到马克失落的眼神,笑着示意他边走边说:后方的乔纳森医生救了198师不少伤员的命,这是给他的礼物。我原来的所在的预二师已经整训完毕参战,我的连队也会有机会上前线,不用急,我保证,会让我的部下留意的,如果缴获到,第一把就给你。” 马克:“真的吗?” 刘云苍笑了,从腰间掏出一把大正十四式手枪递给他:“这是日本军官佩戴的手枪,算是定金。” 马克满心欢喜接了过来把玩,随后反应了过来:“什么定金?” 正当刘云苍准备解释的时候,他发现OK还一直跟在后面。OK一看刘云苍正在看他立刻开口:“连长,我的那把军刀的事还可以商量商量,你这样行不行……” 刘云苍:“不行!哪里凉快去哪里!” OK一脸委屈:“好哒。” 马克乐了:“中尉,我觉得你和他不像是上下级,更像是朋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都叫他OK?” 刘云苍也笑了:“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不仅是他,我的整个侦查连都是本地人,当兵之前基本上都认识,OK的原名……老实说我都忘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腾冲英国领事馆。” 马克:“英国领事馆?” 刘云苍点了点头:“腾冲盛产玉石翡翠和茶叶,有很多英国人在腾冲做生意,OK经常和英国人做生意,他第一个学会的英语就是OK,所以他经常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别人都叫他OK了。” 马克想起OK那个夸张的“OK”手势,恍然大悟。 “闲暇时间里,我偶尔会去领事馆兼职点翻译的工作,他不懂总爱来问我,所以我们就是这样认识了。”刘云苍仰起头,一脸的舒适惬意:“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我在领事馆遇到过许多国家的人,会缠着让他们给我讲点逸闻趣事,买几本他们的书籍或者照片。回学校教书的时候,我就会讲给学生们听,把照片给他们看。你可以想象的到吗?一群孩子,闪亮的眼睛里全是惊喜与好奇,对我一脸崇拜。” 虽然想象不到那种场面,可是马克明显感受到了刘云苍那份喜悦。 说到这里,刘云苍的笑容收了起来,叹了口气:“在1912年之前,我们还是由皇帝统治着,他一直都觉得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不需要理会外面的世界,顽固地执行闭关锁国政策,沉睡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当你们在搞工业革命,改变自己国家的时候,我们依然在种我们的地,过安静的日子。直到别人开着战舰航母闯进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除了锄头和美梦,我们一无所有。” 马克不知道刘云苍想表达些什么,可还是听得十分认真。 刘云苍:“当王朝覆灭以后,有不少人想改变自己的国家,但是已经太迟了,战争来了,军阀为了抢地盘大打出手,紧接着日本来了。” 刘云苍停下了脚步,面向了马克,伸手指向了他腰间的《国家地理》:“我可以看看吗?” 马克把书递给了他,刘云苍边看边走:“战争会结束的,可即使战争结束了,我们中国人要走的路还很长。可以请你帮个忙吗?你们的邮差大概两星期都会来一次,对吧?我想让你给我队伍里的娃娃兵们带一些书,什么都可以,然后当他们的老师,教他们些东西,反正我看你和小书虫他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可以吗?” 马克有点慌了,看手里的手枪一眼:“中尉,原来你说的定金是这个意思,我恐怕胜任不了这个,我一直都住在农场,没去过什么大城市。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好,十分调皮捣蛋。真的,有一次考试不及格,老师臭骂了我一顿,我气不过,就跑到他的农场去恐吓他家的小鸡。” “噢,是吗?我总算搞清楚,为什么当年每逢考试之后,我家里的两只鸭子总不肯吃东西了。”刘云苍哭笑不得:“不需要担心,你可以试试看。” 马克一脸认真地拒绝:“中尉,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教不了他们什么东西。” 刘云苍:“你也不需要太认真,就当做是朋友间的交流,我们中国有句老话,三个人走在街上,其中肯定有人可以做我的老师,你不需要把整个世界都呈现在他们面前,只需要打开一丝门缝。中国人是一个很好奇和勤奋的民族,看到一点光,我们就会去追寻。” “我试试吧。”实在想不什么反驳的理由,马克只好点点头,同时,他不解地问到:“中尉,我有点不明白,我们是军人,军人最重要的职责是打败敌人,保卫国家,为什么你要做这些?” 刘云苍微微一笑,抬起头仰望天上的蓝天白云:“我是一名军人,也没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老师。” “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种下希望也是。” 归建 “老何,做点好吃的,吃完饭大家就收拾好东西,回咱们第六团。”刘云苍十分高兴,他侦查连的人也重新集结起来了,回去就能见到很多熟面孔。 “好嘞,今天给你们露两手。”老何哼起小曲来,挽起衣袖,把一旁的康贵拎了起来:“来给我打下手。” 康贵一脸气鼓鼓,他正在听马克讲故事,听得正入神:“为什么不叫小书虫?” “人家比你勤快,这里就数你最懒,别磨叽,来帮忙。”老何把一些新鲜的野菜塞到他手里,自己提了个水桶:“大脑袋,小细脖,光吃饭,不干活……” 到了公路边的低洼处,找到了干净的水源,一老一小开始打水洗菜,康贵洗着洗着,忽然发现老何不见了,起身才发现,他站到了公路边,拿着一张照片向正在后撤的伤员打听着什么。 “这是谁啊?”康贵问到,老何连忙收起照片:“你这娃娃事真多,回去洗菜。” “我原来就在198师,说不定我认识。”康贵眼珠子转了一下,老何听了喜出望外,连忙掏出照片给他看:“他叫何有根,就比你大一两岁这样,见过么?” “不认识,没见过,其实我才到198师两天就被连长挖过来了。”康贵回答得十分干脆。 老何笑脸迅速转变成了黑脸,赏了他一个爆栗:“你个毛头小屁孩,还敢戏弄我。” “他是你儿子吧?”康贵摸着头上的包,仍然嬉皮笑脸地问到。 老何叹了口气:“是啊,比你懂事的多,也勤快得多。” 康贵:“那怎么就分开了呢?” 老何:“唉……,吵架咯,当初我气上头,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赌气来当兵了……” 就在康贵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公路上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几辆汽车从他们的身边经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十分浓重的血腥味,康贵赶紧捂住了鼻子,同时也看清楚了,卡车上的全是尸体,一车又一车的尸体。 一回头,康贵发现老何又不见了——他正在提着一桶水和野菜,逃跑一般快速走向营地,两只手似乎止不住地在颤抖…… 那一顿饭老何发挥失常,所有人的感觉到了,十分有默契的默不作声,草草吃完后就收拾好行李沿着公路往回走。 “连长,伤兵里面怎么还有593团的人啊?”大学生一脸吃惊,倒是刘云苍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头压得很低。 没想到这时候,伤兵队伍里冲出来一个人,十分激动地拦着刘云苍的去路,看过胸前的铭牌以后,用力抓住他的双臂开始摇晃起来:“你是预2师的?你们都是预2师的?” “你干嘛?”大学生一看他这架势脾气就上来,刚撸起袖子,没想到刘云苍居然伸手示意他别动。 “为什么你们不来增援?为什么!”那个士兵咆哮着,路上的伤兵们都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我的排长说,要顶住,要死死顶住,36师会来增援我们的,预2师会来增援我们的,为什么你们没来。排长死了,东来死了,阿福死了,老马死了……我的排三十多个人就剩我一个了,为什么你们没有来?为什么我们要去打这样的仗?” 抓刘云苍衣领的两只手开始瘫软下去,593团队伍里跑出来两个人,把他搀扶回去,临走的时候,留给狼烟小队的全是怨恨的眼神。 “连长,这是怎么回事?”大学生早就忍不住了。 刘云苍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593团攻打日军仓库十分顺利,很快就拿下了,只是,鬼子的反应十分快,从各个地方的守军抽调了大量部队反扑,叶师长多次致电上峰要求我们预2师过江的部队快速增援,同时催促36师加强进攻,解救593团,结果……” 说到这里,大学生似乎已经知道了,只有其他人还在一脸迷惑。 刘云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无论是预2师,还是36师,都以进攻伤亡过大,或者行军困难为由推脱。593团孤立无援、伤亡巨大,最后因为弹尽粮绝,只能趁着夜色撤退一部分人,其余的……” “我就知道!”大学生握紧拳头用力锤了一下路旁的小树,落下不少树叶:“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有人冲锋,总有人拖后腿!那群饭桶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打自己的小算盘,难啃的骨头别人上,吃肉的时候分一杯羹!” 刘云苍继续往前走:“走吧,无论上面怎么样,仗还是要打的。” 大学生又猛捶了几下小树发泄怒火,最后只能气鼓鼓地跟上刘云苍。 一路上,狼烟小队都被伤兵的目光看得抬不起头来,全都低头沉默不语,只有马克一个外国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看得十分受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去问默不作声的刘云苍:“中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云苍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一个句:“马克,你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马克开口到:“你们很勇敢,吃苦耐劳……” 刘云苍挥挥手直接打断他:“说真话,我又不会请你吃‘本地特产’。” 马克挠了挠头,苦笑到:“说实在话,中尉,你和你的部下十分善战,可是我看到其他的大部分人,……他们十分外行,根本没有受到好的训练,很多军官独断孤行,不讲战术。不像是一支合格的军队——至少,不像是一支现代军队,更像是……” “更像是一支中世纪时期的军队,对吗?”刘云苍面无表情,若有所思:“我们上面的将军,就像是一群封地领主,带着一群扛着枪的农民凑在一起打仗。” 马克耸耸肩,表示同意,同时也表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云苍继续说:“手下的人就是财富,领主不想让自己的农民伤亡过多,所以他们希望领主先上,等到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再去分享胜利的果实。” “什么?”虽然有点心理准备,马克还是十分震惊。 “你不了解中国过去这几十年发生的事,虽然我们号称是一支军队,却经常各自为战。”刘云苍脸上的痛苦溢出来了:“我们经常打败仗,上面的人总把原因归咎为武器落后,训练不够。有时候甚至连我们自己都骗自己,就是因为武器落后,就是因为训练不够,只要我们的武器变好了,训练够了,就能打赢日本人。现在,什么状况你也看到了。” 痛苦开始专变为忿忿不平,刘云苍声音变大了:“我们的士兵很勇敢,可战争并不是靠勇敢就能打的赢。” 马克:“那你们为什还要为你们的上峰而战?在我看来那只会让你们白白死去,死得毫无价值!” “我们没有选择,而且我们也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战。”刘云苍看着天边,眼中的深邃一望无底:“值得我们拼命战斗的是其他事情。” 回到了第六团,刘云苍回到自己的侦查连,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老面孔,笼罩在心头上的雾霾多少散去了一些。他们任务基本上没多大变化,还是负责侦查,为炮兵校准和保护马克。 看到那么多的人,小书虫和康贵本来挺高兴的,但意想不到的是,刘云苍收了他们的枪:“怎么了?委屈巴巴的。” 小书虫右手一直摩挲着跟了自己好久的中正式步枪,虽然背了两个月,可总共也没开几枪,舍不得是舍不得,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什么都没说,把枪交上去了。 刘云苍眼中流露出赞许,在接过枪的同时递给他一把旧枪:“我们第六团分到的好装备不多,要让给前面的主力部队,从今天开始,你和康贵编入后勤班,平常负责炊事工作,战时负责协助救治伤员。” 小书虫接过枪瞄了一眼:“辽十三……” “哟,你还知道这老爷枪啊……”话刚出口OK就被刘云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因为小书虫撅起了嘴。 “听过,在长沙也见过,第十军的弟兄告诉我这枪很烂,毛病特别多。”小书虫的脸苦巴巴的。 一旁的康贵拿到同样是旧枪,倒是一脸满不在乎:“烂旧烂呗,有什么,我听老何说了,他几乎就没开过枪,都是去打下手的。” “你懂个屁。”小书虫没好气回了他一句,自顾竖起枪,拉开枪栓检查枪膛,没想掺着**渣的铁锈顺势而出,抬手一看,黑乎乎的全是。 刘云苍看到这一幕,头也不回飞一般地逃走了,还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因为,小书虫这次是真的气哭了。 漫长日子 因为198师593团奇袭物资仓库,让日军高层后怕不已,不得不放弃高黎贡山的大部分阵地,收缩兵力回防。这次不完全成功的奇袭,打开了整个滇西战役胜利的局面。不过,这并不代表远征军的日子好过了。沦陷的两年多的时间,日军并没有闲着,而是忙于构建大量的据点阵地,远征军每拿下一个阵地,都要付出很大的牺牲。况且,日军从来都不甘心于防守,他们还会主动夜袭夺回阵地,一个阵地反复易主的情况多次时有发生。 漫长的拉锯战开始了。 不过打仗归打仗,偶尔还是会有几天相对平静日子的。马克的中国话进步很快,他也和侦查连大多数人混得很熟了——当然,大学生除外。几个月时间里,跟着大壮学用叶子吹曲子,跟着厨师老何学做简单的菜,还在小书虫的诱导下,学会吃“涮涮辣”,只不过,半夜起来上大号的时候,那惨叫声,把守夜的哨兵笑坏了。 “关羽!我听说过关羽,他是一个很强的斗士……”马克急忙抢话。 “不是关羽,是项羽。”小书虫和马克互换书本,现在正给马克讲破釜沉舟的成语故事:“项羽也是个英雄,同样很强。” 这引起了马克的浓厚兴趣:“哇,真的吗?他很善于打斗吗?” “嗯。”小书虫点了点头:“他力气非常大,能够举起几百磅的石头,一个能打十几个。” “真的吗?”马克不相信,拿起那本《成语故事五百篇》,随手翻了翻后面:“这是编的故事还是历史?” 刘云苍插话了:“这都是历史故事,就你刚才听的那个故事,发生在公元前,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两千年的时间了。” “喔!”马克的眼睛睁大了。 小书虫用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躺下,面向太阳:“我的父亲说过,只要读了这些故事,才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我们的祖先,会用他们的智慧,指引着我们前进的路。” 马克打趣到:“所以……我读了这些故事,会变成一个中国人吗?” “不会,但是你会爱上她的。”小书虫高兴地回答,同时开始讨价还价:“我给你讲了一个故事,所以你也要给我讲一个故事,或者有趣的事情。” 可就在这个时候,传令兵来了:“刘连长,准备进攻了。” 刘云苍点了点头,几个老兵开始收拾自己的装备。 “等我回来。”马克向小书虫做了一个炫酷的手势:“会给你带来一个很酷的美国故事。” 战线卡在一个山坡上,在外地人的眼里,这座山和上一座山,下一座山都没有什么区别,似乎这样的山头上永远都有日本人的工事,似乎这样的山头永远都打不完。 “前线的兄弟佯攻了一次,敌人机枪火力点暴露了,在这里和那里。”刘云苍指了个大概方向。 “又是双子堡?鬼子也太死板了吧。”大学生戏谑到。 刘云苍笑了:“他们是鬼子,又不是孙猴子,还会七十二变不成。这个山头那么狭小,容不下太多火力点。” 一轮炮过后,前线的远征军开始冲锋,和刘云苍估算中的一样,日军阵地外围还藏有不少散兵坑,但是,出乎刘云苍意料之外的是,两座都已经塌了的双子堡,在原来的射击口正下方,又出现了新的射击口,继续开火。 在强大的火力下,远征军的冲锋很快就土崩瓦解。 “双层堡垒!”刘云苍吸了一口凉气,照他的经验,这样的堡垒绝对是块难啃的骨头:“马克,呼叫炮兵,改用重型**炮。” 第一发射偏,经过刘云苍校准后,下一发已经在双层碉堡周围炸开了,第三发,准确命中了其中一个碉堡。 “漂亮,该下一座了。”刘云苍满脸喜悦,对重型**炮的威力甚是满意。可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消息,泼了他一盆冷水。 “什么?”马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刘云苍回头问到。 “他说重炮炮弹不足,剩下的炮弹要用来支援松山那边的进攻。”马克有点懵了,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才打了三发,为什么会炮弹不足?” 大学生一脸看白痴的样子,摇了摇头:“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刘云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还好,双子堡灭掉了一个,告诉炮兵指挥,用小炮打几发烟弹,掩护前面的弟兄吧。” 马克似乎还不明白:“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炮弹不足?” 刘云苍:“马克,美军能用上千吨的炮弹炸一辆日本坦克,这是事实,在我们这里,打三发重型炮弹很奢侈,这也是事实。不要去想那么多,面对事实,做你该做的事,把我的话传达给炮兵指挥。” 接下来的进攻还算顺利,用不小的伤亡终于攻上了山头,可就在所有人都放松神经的时候,日本人总能趁虚而入。在炮弹打不到的山背后,一群日本兵,掀开伪装植被,从散兵坑里跳出来,和山头上的远征军展开了白刃战。 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的老天。”马克举着望远镜,咽了一口唾沫:“我一直都以为刺刀是个摆设,真没想到会用得上。” “马克,让炮兵向山头发射榴霰弹。”刘云苍语气上很平淡,可脖子上的血管却是一跳一跳的,肉眼清晰可见。 这句话把马克吓了一跳:“What?!中尉,你们的人还在上面!这不……” “日本人非常精通白刃战,我们的人营养不良,冲上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根本赢不了,就算人数多上一倍也赢不了,甚至连撤退都没机会。那边上头已经打旗语让我们开炮了,他们明白自己的命运,你能不能面对现实,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让我解释。”刘云苍十分罕见的发起火来,或者是因为眼前无力的事实,让他迁怒到了马克身上。 透过望远镜,马克确实看到对面山头上有一个远征军在挥着旗子,没多久,就放下旗子提起步枪加入了白刃战。 马克拿起步话机,嘴唇都点发抖:“呼叫狼窝,向目标山顶发射榴霰弹。” 当炮弹飞来之时,山上的远征军所剩无几。大学生不想看,一屁股坐进战壕里,拉了一下钢盔遮住整张脸,一直不停地用脚蹬战壕的土壁,嘴上一直在没完没了地骂娘。 回来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晚上,马克终于开口问刘云苍:“中尉,我想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投降?” 说出来之后,马克才意识到有点不对,改口:“中尉,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们抵抗了这么久?” 思索了许久,刘云苍回答到:“还记得小书虫白天给你讲的那个项羽吗?” 马克点点头,刘云苍喝了一口热水,捧着杯子:“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他的,他和他对手的刘邦的战斗输了,被包围的时候,刘邦让部下唱项羽故乡的歌,项羽手下的士兵都以为家乡被攻占了,再无斗志,很多人当天夜晚就投降了。第二天,当他逃到一条河边的时候,江边有一条小船,本来有机会逃走的,结果他不愿意走,就让船夫把他最爱的马运过河了,自己带着二十几个人留下来面对刘邦追来的几十万大军。” 马克往前倾了倾身子:“后面呢?” 刘云苍又喝了一口热水:“他的部下全部战死,他一个人杀了一百多个人,重伤跪在地上,刘邦劝说,让他投降,在众人面前保证不会杀他。” 马克:“他投降了吗?还是那个刘邦杀了他?” 刘云苍摇摇头:“不是,他当着刘邦的面自杀了。” “他太骄傲了。”马克十分惋惜。 “是的,他太骄傲了。”刘云苍晃了晃杯子:“还有一个故事,一个叫做文天祥的人,被俘虏以后,敌人的皇帝听说了他的才华,想重用他,他不愿意,敌人的皇帝就用金钱美女诱惑他,用刑罚恐吓他,都没有奏效,最后只能把他关起来,关了四年,他还是不愿意,最后,被处死了。” 马克没有说话,刘云苍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中国有五千多年的历史,有数不尽的故事,有些传下来的故事,是会融入到血液里面的。” 万金家书 战线依旧在慢慢推进,日子还是这么继续着,即便是战火连天、随时没命的战场,也会让人开始感觉到乏味和麻木。人类很奇怪,在和平年代里,日子太无聊,就会找点惊险刺激调节一下。每天充满血腥的日子里,就会想听一些平凡温柔的东西。 “大学生!大学生!”OK朝大学生抛了个神秘的媚眼,右手伸进怀里准备掏东西。 “你走开!”毕竟是一起呆过两年的人,OK一撅屁股,大学生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上次害得我关了几天禁闭还不够惨吗?” OK拿着两封皱巴巴的信,做了一个小声点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马克,确定他睡的死死的,就开始死皮赖脸:“那跟偷看信没什么直接关系,谁让你整人家。” “我不管,反正我不看。”大学生回答得十分干脆。 老练的OK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这事基本没戏,找刘云苍更是不可能,最后他就把目光锁定在小书虫身上。 “小书虫,你帮我看看呗。”OK满脸阿谀。 “孔子曰:非礼勿视,不经同意就偷看别人书信是不对的。”小书虫一本正经地回答到。 OK拿着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平常马克有空就不停写写写,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小书虫犹豫了一下,马上一本正经:“君子慎独自律,我不好奇!” 犹豫就代表有戏,OK开始了进攻:“哎,你又不是什么君子,你是小人……不对,你是小孩嘛,还要过上几年才能做君子,所以说现在偷看是不要紧滴。呐,我跟你说,去后方运输物资的司机我老熟了,下次我让他给你带支钢笔啊,本子啊诗集什么的,你说你整天老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什么的,我看着我这心啊,老酸了。” 一旁的大学生白了他一眼,OK摸着胸膛不满地看着他:“你盯着我干啥,我这是真的,是那个什么什么,书上的话怎么讲来着,对了!肺腑之言!” 小书虫肠子开始打结,可还是摇摇头:“不看,我爸教过我,君子之风要从小培养起。” OK发起第二轮:“马克平常讲了那么多的好故事,他写的信里面肯定也有不少好故事,你真的不想知道?” 小书虫的肠子又打了几个结,已经沉默不说话了。 紧接着就是第三轮:“你就不好奇,美国是什么样?马克家里又什么样?那个兵法云:了解敌人……了解自己的盟友,才能百战百胜嘛。” “屁,你就是想知道马克家里人喜欢什么,缺什么,好投其所好,精准卖货,把人家口袋里那点美金装到你自己口袋里,对吧?”大学生把OK掀了个底朝天。 “你怎么说话的?我这是在关心盟军朋友的生活,懂不懂!”OK故作生气,然后低下头继续诱惑小书虫:“你别听大学生的话,真的,你先看看呗,如果你读着读着觉得不对劲了,那再停下来。” “那说好了,我觉得不对劲就会停的哦。”小书虫眼睛一眨一眨的,他还是太年轻,其实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来了,至少OK会有100种借口让他继续念下去。 “OK!”OK做了一个标志性的手势:“来来来,你看看,这两信封上都写着什么?” 接过两封皱巴巴的信,小书虫摩挲了一下,这样子想必是反复阅读才会形成的,然后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英文:“这一封有邮戳的,应该是马克家里人写给他的,这一封是写着给他未婚妻玛姬的。先读那一封?他家里寄来的吗?” “等等。”OK眼里全是狡黠:“肯是读他未婚妻的了,这比较重要嘛!” “是啊,热恋中的男人都舍得为女人花钱嘛。”大学生又在说大实话,OK白了他一眼。与此同时,周围没睡着的人也上来凑热闹,小书虫也在OK的催促下打开了信封:“亲爱的玛姬,我想你了。” 人群里爆发了一阵低低的笑声,小书虫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全是人,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在OK的催促下,他又继续念。 “呃……,我想你了,战争开始了很久,除了下暴雨的时候,战斗几乎每天都有,在国内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象战斗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是现在我不会那么想了,因为我每天看到最多的事情,就是死亡。无论是敌人的死亡,还是盟友的死亡我都看够了。我特别想回国,回到那种平静的生活。不过我知道这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我会和我的盟友们呆在一起,直到帮他们赢得这场战争……” 小书虫读到这里的时候,在一旁假装擦枪的大学生顿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擦。 可让众人没想的是,信接下来的内容:“这糟糕的天气还有环境还是让我忍不住疯狂地想你,想回到你身边,亲吻你的前额,亲吻你柔软的双唇,吻遍你全身每一寸肌肤……” “哎呀我的妈呀!”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叫了起来,伸手不断挠自己的胳膊:“这美国人也太开放了,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受不了受不了……” 老何一把夺过信纸,开始教训起人来:“你们这群人,害不害臊?” OK也在挠自己的鸡皮疙瘩,看到一旁在笑嘻嘻的铜板一脚踹了过去:“去去去,小屁孩不能听这个!” 小书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OK哥,东西我不要了,这信也别念了吧。” “别念了别念了。”众人附和到,接着就是沉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憋不住了,爆发出哄堂大笑。 OK有点不肯罢休,不过也不好意思让小书虫继续念下去,就退了一步:“要不,就念他家里寄来的信吧,那个应该没问题。” “对啊,念一下他家里的信吧。”众人又七嘴八舌附和到。 老何看这状况,也没啥办法:“那就念那个吧,不许再看人家小两口的信咯。”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书虫打开了信封,掏出了一叠“照片”。 OK:“怎么全是照片啊。” “这就是信,用胶片冲洗出来的信,方便他们空军运输。”小书虫开始念起来:“家里的人一切都很好,就是老皇后病了……” “老皇后?!”OK两眼射出贪婪的光芒,笑容比夜空中的群星还灿烂:“他家是皇亲国戚!外国管那个叫什么来着?贵族!对,他家是不是贵族?” “不是。”小书虫泼了他一桶冷水:“上次聊天他告诉过我,他家的马叫‘老皇后’,他家的狗还叫‘公主’呢。” OK两眼翻白:“切,我还以为钓到一条大鱼……” 老何拍拍他的烟斗:“这美国人胆子还真大,啥名都敢取,这要搁清朝那会儿,都是满门抄斩的罪啊。” 大学生:“美国只有总统,没有皇帝,我们现在也一样,你现在就算骂皇帝他娘,他也不敢出来放个屁。” 铜板:“小书虫别停啊,继续继续。” “那个……老皇后病了,不过还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它似乎是想你了,每天傍晚都会和‘公主’到十字路口张望,直到我和你爸去牵它们回家。我们也很想你,尤其是约翰……约翰是他弟弟。”小书虫补充到,歇了口气又继续往下念下:“他十分顽皮,我常常都要生他的气,你在家的时候,他可不敢像现在这样,我真希望你能快点回来。” 老何双手抱住膝盖哦,嘴角忽然抽了一下。 “不过,你父亲和我都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很重要,去吧,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们会一直以你为荣。对了,上次你要的书我叫邻居家的安德森去买了,下次寄信的时候我一起寄给你……” “嘘嘘……”OK小声提醒到,小书虫一脸发懵:“干嘛?我还没念完呐。” “还想继续念啊?”刘云苍的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小书虫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跳了起来,把信扔回去给OK,同时把锅也甩了过去:“都是OK让我念的。” OK则一副媚笑:“连长,这信是我捡到的。” 刘云苍当然不会信,白了他一眼就开始训人:“大晚上这么精神,要不要我安排你们去替一线的兄弟守夜站岗啊?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睡!” 看到刘云苍并没有发火,大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找借口溜了。OK也捡起书信跑回去,悄悄塞回马克的头盔里,顺便给马克盖好毯子。 刘云苍:“马扬,你过来一下。” “连长,我是不是那里做错了?”马扬硬着头皮过去了。 “你啊……”刘云苍笑了,语重心长地说到:“没事,我只是想说,以后你要加倍小心,好好保护好马克。” 马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刘云苍眼神开始游离,轻轻叹了一口气。 “毕竟,他是我连队里唯一能够写信回家的人了。” 临时集训 战线每天都在一点点逼近腾冲城,随着预2师攻下了城边的来凤山,整座腾冲城遍一览无余。 腾冲,中国西南边境上的小城,盛产翡翠玛瑙、热带瓜果和茶叶,青山绿水相伴,热海温泉环绕,气候十分宜人。因此,很早就吸引了大量的外国商人,英国还特地在这座小城建了领事馆。 物资富饶造就了安逸富足的生活,而富足的生活造就了淳朴民风,一座本来与世无争的小城,现在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侦查连的人在来凤山上站了很久,眼前日思夜想的家乡,在此刻却变得十分陌生——日军在腾冲建了数不清的碉堡,还有没法数的暗堡、壕沟。日军148联队长藏重康美下令,把外围所有的残余兵力全部收缩回去,打算据城死守,等待救援。 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座12平方华里的小城会藏有多少日军! 不少人已经开始动手做木梯,为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做准备,就在忙碌之时,一个传令兵走到刘云苍身边交头接耳一阵,他就下了一道出乎众人意料的命令:“全体集合,后撤5公里。” “连长,顾师长不是答应过,让我们第一个打回腾冲的吗?”有些人激动起来了。 “后撤是为了以后更好的进攻。”刘云苍淡淡地说到。 身为腾冲本地的“土著”,侦查连有着其他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熟悉腾冲地理环境。让他们这群人去冲城墙是种天大的浪费,后撤是为了以后打巷战做准备。 走到临时营地的时候,大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东西叫*****?”刘云苍饶有趣味地摸了摸那个金属罐子,顾保裕为他们争取到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面前的M2A1-7式*****,一门巴祖卡和几大箱好枪。” “我以前也只是在报纸上看过模糊的图片,真家伙也是今天头一次见。用这家伙可比我们的土制汽油蛋强的多,也远的多。” “太好了。”刘云苍显得十分高兴。 然而,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那几“大”箱好枪,只不过是几个小木箱,五十来条枪,完全不够侦查连分。 “不是,那个……”刘云苍悄悄挪到军需官旁边:“这么点不够啊,还有吗?” “没了。”军需官语气冷冰冰的:“好东西谁不想要啊,刘连长,人要学会知足。” 刘云苍又问了两句,军需官不耐烦地走开了,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得了便宜还卖乖,烦不烦啊。” 一旁的OK全看在眼里,示意刘云苍走开,自己走过去和军需官勾肩搭背起来,一会儿后,两人忽然开怀大笑起来,OK伸出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奸商争取到的,是刚刚从战场上打扫的枪械,站着老远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都是刀口上舔过血的老兵,侦查连的人毫不在意,上去挑选,康贵看中了一把枪口露在外面的步枪,伸手一扯,没想到有半只手掌挂在扳机上,吓得康贵把枪扔得老远。 没想到的是,小书虫走过去,捡起枪和半只手掌走到一边,从背后掏出工兵铲,挖个小坑把手掌埋了,双手合十。随后拿出水壶倒水沾湿一块破布,仔细擦拭。 “这是花旗中正式吧?”康贵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大家伙都这么喊,喜欢吗?”小书虫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把身子偏向一边,抬高脑袋说到:“那天那个广东佬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地上捡到宝,你问天问地要不了。” 康贵拧巴着脸,大学生嘿嘿笑了一下,走近打量了一下那把枪,默默念到:“Springfield。” “春天的田野,春田?”小书虫歪着脑袋举起步枪:“春田步枪,为什一把步枪要叫春田呢?听起来像鬼子的名字。” “造这把枪的兵工厂就叫春田,在美国,别问为什么要叫那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枪准头相当不错。”大学生拍了一下小书虫的肩膀:“和你很配哦。” 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小书虫脸上,可是很快就收起来了——不远处,刘云苍正在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以及他手里的枪。 仔细摩挲了几下,小书虫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刘云苍面前:“连长,枪不够分吗?” 刘云苍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你是连里的神枪手吧,给!”小书虫把枪递给了一旁的人,换过他手里的汉阳造,冲刘云苍笑了起来:“好枪要给冲在前面的人,汉阳造也不错嘛,比我现在的辽十三强多了。” 小书虫把背后的13式步枪取了下来,当初交到小书虫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老爷枪,现在己经焕然一新,刘云苍拿过来拉开枪栓,从外到里都他被擦得程亮,还上了油。最惹眼的还数用绳子系在枪栓边上的小铁片钩子,刘云苍好奇问到:“这是干嘛用的?” 小书虫熟练地示范给他看:“这枪弹簧不行了,又没有零件替换,子弹推不上来,我到处去问别人,一个老兵教了我这个法子,卡住了就勾一下,我练了很久,现在练得很快,其他人用好枪也不一定有我快呢!” 欣慰加酸楚涌上刘云苍的心头,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书虫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由于侦查连的士兵都用过美械,教官就直接训练他们在巷战时的互相掩护推进,只有大学生和几个老兵,背着新到手的*****,正在接受武器训练。 “嘿!注意风向!”菲利普大声咆哮起来,把那个老兵吓得跳了起来:“我跟你们说过了,不要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敌人身上,还要时刻注意好环境,尤其是风向!在松山那边,你们的一个士兵逆风喷火,强风把1000华氏度的空气吹向他的眼睛……” 菲利普大口呼吸,他想到了那个场景,说不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到:“一个月,按照正常的训练方法,最起码要经过一个月训练才能让你们上战场,该死的上面只给了七天的时间!太他吗疯狂了!这明显的就是送你们去自杀!” 对于善良的菲利普教官,大学生一直都保持有好感,他走上前去安慰到:“教官,非常感谢你,只不过日军不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我懂英文,休息时间里,我给他们反复讲解使用注意事项的。” “只能这样了,愿上帝保佑你们。”菲利普叹了口气:“你们很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解散。” 30多公斤重的*****,对于营养不良的远征军来说,绝对是个要命的负担,刚刚听到“解散”,场上的老兵们全都瘫倒在地上,累得够呛的,其中一个开始抱怨起来:“我宁愿扛**包也不愿意背这玩意儿,实在太累了。” 一旁的刘云苍听到,板起脸来训到:“别说傻话,一寸长一寸强,这玩意儿最远能喷到50多米,50多米,在鬼子机枪面前,你要死多少次才能冲这么远。” 晚饭过后,天色入黑,腾冲方向时不时传来闪电一样的光亮,然后是“轰轰”声,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攻打城墙的火炮。 “过去好多天了,不知道前线的人拿下城墙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铜板支着下巴看着一闪一闪的亮光发呆。 马扬略微思索了一下:“没那么容易,听腾冲的老人们说,这城墙是明代时候建的,用的都是火山岩,那玩意儿结实的很,刀枪不入。” 就在铜板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OK兴高采烈地挥舞着马克的信,压低了声音喊到:“到手了到手了。” 自从得到了刘云苍的默许,偷看马克的信就成了侦查连茶余饭后的重要活动之一,不仅仅是侦查连,其他部队也混了不少人过来。 “你小声点,马克睡了?”马扬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放心吧,睡得跟猪一样。”OK拍拍胸脯,把信递给了小书虫。 所有人的目光不再看向远方的战火,而是满怀期待地盯着这封小小的家书。 愿望与希望 “儿子,今年春小麦长势喜人,天气十分好,我们估计会有一个好收成,家里一切都顺利,就是你父亲,腰疼的**病又犯了……” 厨师老何敲敲他的烟杆嘀咕到:“腰疼,老寒腰吗?我以前也有,后来让保山一个老中医抓了两副药,效果还不错。” OK警觉地竖起了鼻子,这可是个商机啊:“灵不灵啊?打完仗你带我去瞧瞧呗!” 小书虫继续念:“你寄回来的钱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的父亲又借了一些钱,买了一台新的耕地机……” “什么是耕地机啊?”康贵好奇地问,这也是大多数人想问的。 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了过来,读书人的矜持让刘云苍坐得比较远,此时他正在低头一边擦枪一边说:“耕地机,就和鬼子的坦克差不多大小,没有枪和炮,后面有个大犁耙,一辆耕地机能顶五六头牛。” 旁边的铜板眼睛睁大了:“这么厉害啊……那为什么鬼子要打我们,把坦克改成耕地机种地不好吗?” “鬼知道。”大学生弹了一下铜板的脑门:“等我们打到东京的时候,你问问他们天皇好了。” “我晕船。”铜板吐了一下舌头。 大学生伸了个懒腰:“耕地机还不是最厉害的,美国人还有收割机,人只要坐在机器上,抓着方向盘往前开,一个人就能干十几个人的活,不单单收割稻谷,还有脱粒、烘干一条龙,能直接装袋子拉仓库里。” “哇,真的假的,有那么厉害吗?”在场的人都惊了,大部分战士以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习惯用手刀耕火种的他们,仿佛听见了天降神迹。 刘云苍也在静静地听着。 同样在静静听着的铜板突然跳起来:“我决定了,打完仗以后去,去美国看收割机。” “去美国要坐十几天的船,你不是晕船吗?”一旁的OK打趣到。 “晕船我也要去!”铜板难得神气起来:“去学造耕地机、收割机,以后种地就方便多了,我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玩了。” “切!”大学生嘲讽道:“你就这点出息。” 康贵也附和到:“就是,要造就造坦克,坦克多威风,我要学造美国人的坦克。” 刘云苍插话了:“德国坦克比美国坦克更厉害。” 康贵:“那我就学造德国坦克。” 大学生:“德国人和日本人是一伙儿的。” 康贵:“对哦,我都差点忘了。” 沉默了很久的小书虫,用棍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的火堆:“我爸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东西的时候,心胸要宽广,就算是日本人的东西,只要是好东西,就要学。” 康贵连忙附和:“对对对对!” “那你会德国话吗?”刘云苍冷不丁地揶揄康贵:“上次教你几句美国话,脸就绷得像苦瓜一样。” 康贵不好意思挠挠头,讪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去蹭了蹭小书虫:“小书虫,你脑袋灵光,学东西快,要不,你去学造坦克,我去给你当跟班。” 小书虫摇摇头:“我才不造坦克,连长说过,日本的坦克都怕美国飞机,全都埋到地下去了,不打仗不露头。” 康贵:“那你要学造飞机?” 小书虫又摇了摇头,打开马克借给他的那本国家地理杂志,火光的摇曳下,上面的图文若隐若现,他指着其中一幅图片,对康贵说到:“看,航母,马克说了,这只是货轮改造的,真正的航母比这个还要大,听说有五层小洋楼那么高,能停很多很多飞机。” 小书虫张开双手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群星继续说:“我要学造航母,比五层洋楼还大,不,比整座松山还大!可以装得下100架飞机,在海上开来去,保护我们,这样,再也没人可以往我们的头上扔**。大家都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 大家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小书虫躺在地上越说越开心,和遍地虫语交织成一片。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整条银河。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沉默了很久,大学生终于开口打破了宁静,他的手上步枪的木托,全是指甲的刮痕:“不要说飞机坦克,我们造根炮管都能炸膛,航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大学生其实很喜欢勇敢果断、明白事理的小书虫,可在某些时候,他又特别讨厌他,比如这种时候。 小书虫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也生气了,刚准备张嘴反驳的时候,刘云苍插了进来:“有了梦才知道要往哪里走,知道了方向,做个痴人又如何?” 大学生也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不敢看刘云苍和小书虫,一边离开一边骂骂咧咧:“都是一群不愿面对现实的痴人,在梦里当鸵鸟有意思吗?!”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直到OK出来打圆场:“不用理那个臭脾气,他就是好长时间没揍鬼子,憋疯了。” 众人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气氛才终于缓和了一点。 “连长,我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小书虫很难过。 “不会的。”刘云苍抚摸他的头:“有些事确实很难,难,不代表做不到,只要用心去做。即使耗尽一辈子时间也完不成,我们还可以交给下一代人去做,一代接一代,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别难过了,到时候我也跟着你,我不学收割机了,我要学造飞机!”铜板也过来凑热闹。 OK赏了他同一个爆栗:“得了吧,你那脑花子也只能装点吃的,还想做学问,打完仗,我去做卡车司机,你还是老实点做我跟班吧。” 铜板一脸委屈:“开车哪有开飞机过瘾啊。” “好了好了。”刘云苍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招手对众人说:“腾冲有棵很有名的龙树,我们以前都会在绸子上写愿望,挂到树上,很灵的。这样吧,你把以后想要做的事卸下来,等我们打完仗,我带你们去。” 寂静的夜里沸腾了,不认识字的开始找认识字的帮忙,各自开心地聊着。刘云苍拿着一段红绸,那是阮小惠许的愿,他久不久总会拿出来看一看。 “我要赚大钱,娶个漂亮媳妇……”不安分的OK站在别人背后偷看,还大声读了出来:“连长,你看他这个人啊,怎么说来着,胸无大志!” 随即OK就被那人给踹了:“我就是胸无大志,我就是喜欢漂亮媳妇怎么着!” 众人爆发爽朗的笑声,刘云苍微微一笑,可他注意到,马扬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于是走了过去:“许了个什么愿望啊?” 惊慌的马扬把布条收了起来,犹豫了一阵子,才拿出来给刘云苍看,上面写着“我想去美国”。 没等刘云苍问,马扬先开口辩解了:“我也不是想去美国,只是马克说过,美国现在不打仗,那里的人很安逸,我只是想去一个不打仗的地方,开家小店安安静静过日子。其实,我更想留下来……” 刘云苍拍了拍他的肩膀:“仗很快就会打完的,传单上说,美军也开始进攻日本了,等我们打败小日本,中国就太平了。” “真的吗?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就什么都变好了吗?”马扬一句话让刘云苍打了个冷颤。 夜渐深,哈气已成霜。 很快,马扬就假装开心起来了:“连长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了会变好就是会变好,我信你。” 没过多久,人群就散了,刘云苍一夜无眠。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短期集训的最后一天。 中午休息时间,刘云苍正在看书,大学生来到他面前,却什么也不说,站了好一会儿。刘云苍翻了一页书:“有什么事快点说,等一会儿我要去参加作战会议。” 大学生这才气鼓鼓地把一块金表放到他面前:“刚才我看到OK在卖这个,就抢了过来。” 刘云苍看了一眼,就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块金表,又翻了一页书,轻描淡写地说到:“你别误会,是我让他拿去卖的。” 大学生:“我知道OK是个老财迷,我也知道他不会去偷别人东西,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以前不是一直拿来当宝的吗?” 刘云苍:“以前?我们以前常说人命关天,那么值钱的人命现在都变得跟路边的野草一样,一块表又算得了什么?” 大学生青筋微微凸显:“这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是你的父亲,也是我尊敬的校长!” 刘云苍顿了一下,可依旧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态度:“都过去了,留着也没用,还不如让它发点光散点热。如果你有空,就拿回去给OK吧,不要再拦着了。” 大学生这回真的怒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执意卖掉它?就为了弄点钱去换点什么国外的书籍杂志?要那些破烂做什么?” 刘云苍也有点发火了,勉强压制住脾气:“严文轩,你一个读书人居然管书叫破烂?” “不是破烂是什么!我们在集训,我们在打仗!学这些有什么用?能干死鬼子吗?”大学生似乎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居然一把抢过刘云苍的书扔了。 刘云苍跳了起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打仗吗?因为满清自诩天朝上国,世界的中心,国土之外都是蛮夷,全是奇技淫巧,这也不学那也不学,现在好了,我们用几千万条人命学打仗!” 大学生恢复了一点理智,稍微收起一点脾气:“你是我的老师,大道理我说不过你,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在打仗,我们的目标是日本人。” “你的眼里只有日本人。”刘云苍去捡起那本书,拍拍上面的尘土,同时,问了大学生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严文轩,你听说过老虎坦克吗?” 大学生:“什么老虎坦克?美国的吗?” “前几天我和马克聊天的时候,闹了和你一样的笑话,那是德国人的。一个参加过非洲卡塞林战役的坦克老兵告诉马克,他驾驶的谢尔曼向老虎坦克开了7炮,7炮!”刘云苍盯着大学生的双眼,比划了一个手势:“只是刮花了点皮,而老虎坦克打谢尔曼,一炮一辆。” 大学生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有点不敢相信。 刘云苍继续:“那你应该知道,鬼子的九七坦克在谢尔曼面前,不过就是辆玩具车。可就是这样的玩具车,在中国横行了十几年,我们要死多少人才能干掉一辆?你想过吗?要是换一个比日本更强的国家,我们能抵抗多久?”刘云苍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师部的消息,美国人拿下了琉球岛,日本本土门户大开,他们气数尽了,完蛋是迟早的事,之后呢?” 大学生并不想回答,明知故问:“什么之后?” 刘云苍:“你一直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日本是我们眼前的大问题,但它永远都不会是最大的那个!把他们赶出了中国,并不意味着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要是以后再来个月本人,星本人,我们该怎么办?还要用这样的破枪破炮去抵抗?还要拿人命一直填?还要满世界跪着求别人帮我们?这次是美国人和我们利益一致,以后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的!” 大学生还在挣扎:“你说的这些太远了,我看不到,我只看到从前线一车一车往回拉的死人。没错,日本是要玩儿完了,可你又不是不了解鬼子,越是快完他们越疯狂,美军打到东京又怎么样?这块地上的鬼子还不是要我们这帮孙子拿牙去啃!我相信我们会胜利,前线的每一个人都相信,只是没人相信自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而且……” 大学生哽咽了好一阵子,才能继续往下说:“在日本人来之前,孙大帅打吴大帅,吴大帅又打张大帅,换了多少个大帅我数不清,干得都是一样的事,都说自己是中国人,结果为了地盘互相残杀。日本人来了,地盘没了,大帅们打不起来了,日本人被赶走以后呢?593团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连马扬那么老实木讷的人都知道,全都是看破不说破:预2师和36师要去增援,肯定能赶得上的,可是他们要保存实力,为以后打算!我们底下这些人会死,就算这次不死,以后大帅们打内战的时候也会死,死的连渣都没有,不要告诉我那么遥远的事情,我看不到……” “看不到又怎样?只要你愿意去相信!是的,你会死我会死,我们会死得连渣都不剩,但是再怎么残酷的战斗,都会有人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希望。”刘云苍一只手指着远处正在小睡的小书虫和康贵,一只手抓住大学生的衣领:“从九一八算起我们已经打了十三年了,十三年!我们这代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已经开始拖累下一代了,你以为死很绝望,对吗?万一我们没死,活到头发全白的时候,还要看着儿孙们打仗拿命去填,看到他们死得连渣都没有,你现在就会一枪崩了你自己的!” 看着那几张熟睡的脸庞,大学生已经没有话说了。 刘云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你和你父亲到过很多国家,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走得更远,见过外面的世界,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强大。我求求你,别让战争和仇恨蒙蔽了双眼,帮帮我,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在战斗。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就算没有没有方向,就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撞墙撞到头破血流……不要什么都不做,试着往前走几步。”刘云苍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做出一点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可能往前走几步,我们就能看到希望了。” 活着就要前进 大学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谈话的,他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天色入黑。 篝火燃起,因为明天就要开赴前线,所有人都紧张不已。马克也是,他靠近篝火坐下来,借助火光开始写信。“沙沙”的写字声掺杂着风声,引起了大学生的注意,马克写累了,换个姿势,一不小心把钢笔弄掉在地上,再捡起来的时候,弄得自己一手的墨水——笔尖开叉了。 “F*UK!”马克试图用手把笔尖捏拢,试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一支钢笔被扔到他的怀里,马克抬头一看——是大学生。 “谢谢。”这突如其来的帮助,让马克很不习惯。 “不用客气,”大学生沉默了很久,犹豫再三,开口问:“马克,你们的邮差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马克掐着手指算了算:“应该就是这两天吧。” 大学生:“我想寄几封信,你能帮我吗?” 马克略显为难:“可以,只不过审查会比较严格……” 大学生:“我知道你们的规矩,里面没什么违规内容,我只是想托我波士顿的朋友买几本书而已。” 马克:“那……没什么问题。” “谢谢。”大学生说到,在马克印象里,这好像是大学生第一次说谢谢,他说完起身就要走。马克急忙说:“我写信可能要写得比较晚,钢笔明天早上再还给你。” “不用了,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大学生露出一个不像微笑的微笑,自言自语道:“我应该用不上了。” …… 马克写完信的时候,刘云苍刚好开完战前会议回来了,只是脸色十分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用沙哑的声音对马克说:“马克,写信呐?” 马克点点头:“是的,明天就要进城作战了,我猜要忙上很长一段时间。” 刘云苍:“你不用进城。” 马克十分惊讶:“什么?” “你不用进城。”刘云苍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变得五味陈杂:“刘易斯上士让你明天早上到他的指挥部报道。” 马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记得老头子说过,要我在你的连队里待到世界末日。” 刘云苍艰难地咧嘴笑了一下:“刘易斯上士是个好人,只是嘴巴太厉害了。其实他舍不得让你们去送死的。” “送死?”马克耸耸肩,表示不同意:“那不是你住十几年的地方吗?即使打不赢,你也能够很轻松地带我撤退的,不是吗?” “根据游击队提供的情报,日军在这两年里一直没闲着,现在里面布满了密道和暗堡,现在对于腾冲而言,我也是一个陌生人。”刘云苍十分难过,不过还是继续向马克解释:“以前的阵地战,我们知道敌人在那个方向,打不过的时候,知道要往哪里撤退,在城市里作战完全不一样,我们不知道敌人会在哪里出现。而且作战距离大大缩短,日军更容易分辨出我们队伍的医护兵、指挥官和通讯兵,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攻击这些人,你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马克并不在意,而是关切地问到:“您的处境也会变得十分危险,不是吗?” 刘云苍无奈地耸耸肩:“习惯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马克不放弃,继续问到:“如果我不在,你们需要火炮支援的时候,怎么办?” “老办法。”刘云苍十分无奈:“把坐标给传令兵,让他跑步去通知炮兵。” 马克:“这很容易出意外吧?不仅仅会延误战机,交战位置随时变化,炮弹有可能会落到我们自己人的头上,到时候,也用传令兵去告诉炮兵停止射击吗?” 刘云苍打断了他的话,满脸的苍白:“习惯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你应该和你的上级争取才对啊。”马克却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依然不肯放弃:“你说过,腾冲里肯定会有火山石砌成的碉堡,那种坚固的碉堡,要用重炮精准打击才能摧毁,你们的炮弹并不多,需要我的电台校准……” “没必要了。”刘云苍苍白的嘴唇抖动个不停,似乎已经在强忍着什么:“我们重炮的炮弹已经用光,已经……没有必要了。” 马克愣住了:“那你们怎么办?” “老办法,抱**包冲锋。”刘云苍尽可能地把头盔王下来,好遮住脸:“马克,非常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们的帮助,非常感谢!” 说完这句话,刘云苍就飞一般地离开,一头扎进自己的帐篷里。 终于察觉到异样的马克,有点不放心,跟着走进帐篷里:“中尉,我想我的电台还是能起到作用的,明天我……” 他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看到刘云苍布满血丝的双眼,正在不停地往外流眼泪。马克不好退出去,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中尉,发生了什么事?” 刘云苍:“我们终于攻破了城墙,打开了缺口,日军已经退到了城内。” 马克:“我听说了。” “刚才作战会议上,通报了战损报告,我们在城墙阵地上发现了37具日军的尸体,还有286自己人的。”刘云苍回头,满脸凄然:“买来的重炮炮弹用完了,我们造不出来,我们自己造不出炮弹。所以,指挥官命令士兵顶着机枪冲锋,一次,一次,又一次……” 刚擦干的眼泪又开始流了,一个久经沙场的连长竟然像小孩一样哽咽起来:“37、286,37、286……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们勇敢,我们不怕死,可我们不是木头,不应该像这样丢进火里白白烧掉。我们有名字,我们会笑,我们会哭,我们的生命不应该被这样浪费掉,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们要打这样的仗……” 马克想伸手去拍刘云苍的肩膀,可他没敢按下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退出帐篷,走到了一颗大树旁,靠在树上无力地瘫坐下去,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F*ck the war!” 第二天早上,侦查连的人列队准备出发,刘云苍按照以往的惯例,勉强堆起笑容,在出发前替每个人检查一下装备。 因为顺路,马克也站到了队伍里,看到刘云苍憔悴的脸,担心地问:“中尉,你还好吗?” “我没事。”脸色虽然苍白疲惫,可是刘云苍的双眼依旧充满了坚毅的神色:“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前进。” 快到前线的时候,马克离开了队伍,看着众多熟悉的背影,他咬咬牙,冲到了刘易斯的临时帐篷里面:“报告长官,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跟随刘中尉的队伍进城。” 此时的刘易斯正在冲着电话破口大骂,压根就没时间理马克,随便打发他一句:“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烦我。” 不管刘易斯是不是听清楚了,马克心中窃喜,敬个礼撒腿去追刘云苍的队伍…… “别走这里,城墙上面有颗没爆的**,那边还有个缺口。”一个正在收拾遗体的战士提醒到,刘云苍点头致谢,带着部队从另一处的城墙豁口往上爬。 “那颗**好奇怪,怎么还带有刺刀?”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颗直挺挺插在城墙上的航空**,**的前端,焊着几根钢筋。等他们把好奇的目光收回来,转向腾冲城内的时候,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不是腾冲,至少,不是记忆中的腾冲。 到处的残垣断壁,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倒塌的日军工事。几个原住民的老兵在小声交流着:“这原来是家包子铺,我记得那包子可好吃了。” “那里是理发店,我原来在这里当过学徒。”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冲天空传来,十多架飞机从云层上陆续出现,机翼上的红色圆点触目惊心。 “鬼子的飞机!散开,全部散开找掩体!”就在刘云苍大声吼的时候,日军飞机上方,又出现了一批飞机。 “看哪里!是双身飞机,盟军的飞机!”康贵大喊起来。 “他的名字叫闪电!”小书虫仰头观望,美滋滋地纠正到。 由于得到了投降汉奸的可靠情报,美军第14航空队早在腾冲空中埋伏好了,日军飞机一出现,P38闪电和P40战斧混合机群就利用高空俯冲优势,一瞬间就把日军飞行编队冲得七零八落。 “那边打下来一架!看啊看啊!” “哟哟哟,看啊,鬼子的轰炸机拉稀咯。” 周围的枪声渐渐平息直至完全停下,仿佛是约好了一般,凡是天上飞机一开战,无论中日的士兵都会停火,缩到战壕里观望。 长途奔袭的日军飞机,没有多余的燃油和盟军飞机缠斗,胜负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盟军飞机现在只是在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而已。 “干得漂亮兄弟们!”马克在队伍里兴奋地挥舞钢盔,把刘云苍吓了一大跳,三步并成两脚冲到马克面前:“嘿!马克,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的上司同意我跟着你们进城了。”马克十分兴奋。 嘴唇动了动,刘云苍还想问个详细,可是,他看着马克背后的电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住了,挥手把马扬招了过来:“你给你两个班的人,马克走到哪里你们就要跟到那里,上厕所你要跟着去,他就算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你也要去把他拖出来,能做到吗?” “能!”马扬回答无比响亮。 刘云苍再回头时,马克已经十分自觉地捧了一把焦土,往自己的脸上抹:“现在,我们都一样。” 刘云苍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到队伍最前面去。 整场空战持续了大约15分钟,已经到了尾声,剩余的日军护航的飞机开始逃窜,盟军飞机毫发无损,在腾冲上空巡航一圈也离开了。 “走吧,该到我们上了。”刘云苍拉了拉钢盔。 背着*****的大学生,正在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那些越飞越远的身影,马克路过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开始感叹:“马克,我很羡慕你,真的,你很幸运,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看着那张充满伤感与不甘的脸,马克沉默了片刻,开口用中文缓缓说到:“中国也很幸运,它有你们。” 大学生愣了片刻,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前走。 越往前走,老兵们的心越是凉,腾冲依旧在,只是面目改,一路上不是倒塌的建筑,就是各种被攻陷的日军工事,地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就算是老兵,都看得触目惊心。 一个士兵路过一间民房门口的时候,看到地上的“老王剃头铺”的招牌,不顾纪律,捡了起来,挂回墙上,用衣袖细心擦了又擦。 “是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 刘云苍:“别开枪,预2师第6团侦察连的。” 哨兵冒出个头,确认以后,示意其他人别开枪,出来把他们带进一栋破烂的二层小楼里。里面并不宽敞,有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大多数还是伤员。其中一个人,坐在正中央,双手抱着腿,把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哨兵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连长,6团侦查连的人来换咱们了。” 那个人没有动,刘云苍走了过去:“你是三营二连的孟连长吧,我是侦查连的,来接替你们,你把所有的部下都召集起来,撤下去休整吧。” “所有的部下?”那个人把头抬起来一点点,露出的目光十分呆滞。 看到他没有下一步反应,刘云苍只好让哨兵去召集人,没想到哨兵却说,他们连剩下的人全在这里了。 听到的人都大吃一惊,一个满编的连人数超过一百,这里只剩下二十多个人,那意味着…… 那个连长开始了喃喃自语,用贵州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刘云苍只好继续对伤兵说:“那这样吧,你告诉这里具体的情况,带上你们的人后撤休整,对了,鬼子在那个方向?” “到处都是,前面有,后面也有,天上也有,地下也有,连老鼠洞里都有。”那个呆滞的孟连长开口了,突然疯狂大喊: “别走大街,不要走大街!” 浴火之城 这一通乱喊吓到了不少侦查连的人,哨兵立刻上前安抚孟连长,随后和刘云苍详细说明了战场的大致情况:他们中了多次埋伏,人死得差不多了,孟连长受了很大的打击。 那双呆滞的眼神,看得刘云苍心惊肉跳,别过头不敢再看,对哨兵说:“带你们的人回去吧。” 侦查连的骨干正在开会,布置简易的作战计划,二连的伤员也在协助下起身撤退。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孟连长,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拿起一杆步枪,走出了房子。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连长,回来,那边危险!”哨兵试图追出去,孟连长转身朝他脚下开了一枪,吓阻了他。 “这些人都是出贵州就开始跟着我的,应该有六七年了吧,我们说好,打完仗,一起回老家。”孟连长哽咽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笑了,笑得好苍凉,笑得好释然:“我是当连长的,要负责带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了大街,刚刚到了转角,他肩膀就中了一枪。先中枪,再听到三八步枪的声音。凭经验,刘云苍知道那是鬼子的神枪手,藏在某间屋顶上。 孟连长挣扎了一下起身,继续木然地继续往前走,等他整个人走到大街的时候,歪把子机枪的声音想起,他中了很多枪,倒下的时候,压到了一颗**,被爆炸掀飞,滚进了周围的尸体堆里。 “连长!”哨兵挣脱按住他的手,冲了出去,快到的时候,大腿中了一枪,整个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叫起来。鬼子神枪手并不急于杀死哨兵,一枪一枪打在非要害部位,试图打击救援的人。不过,这几次射击也让刘云苍准确锁定了他的位置。 刘云苍:“呼叫炮兵,目标,教育局。” 马克打开电台报告了位置,结果那边的人嚷嚷起来:“马克,你在那里?刘易斯那老头子都快气疯了。” 看了周围一眼,马克压低声音:“哥们儿,求你了,以后再谈这件事,现在先给我们火炮支援好吗?” 那边叹了口气:“我会帮你争取的,祝你好运。” 等待了两分钟,炮弹带着呼啸声而来,几声爆炸之后,教育局的小楼轰然倒塌。 “大壮,带人把那个兄弟救回来,至于孟连长……”刘云苍看了一眼那片紧紧挨在一起的遗体:“就让他和他的兄弟们留在这里吧。” 大街是没办法走了,侦查连尝试走小巷,但是他们发现很多路都被堵死了,还装了不少的**,每往前一步,都是提心吊胆。不过,他们还是靠熟悉复杂的小巷和房屋,避开了一些雷区,靠近了一些疑似日军所在的房子里。 “这里条小巷两头都被堵死了,应该还有暗堡把守,我们试着在这里突破,让排头兵翻墙过去,手脚轻点,其他人注意警戒。”刘云苍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默契地动了起来,OK带着另外三个排头兵,踩在搭好的人梯上,把脑袋探到围墙上。 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周围散落着一些农具杂物,除了两层主楼和灶房里的情况不明,四处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确认无异常情况以后,OK做了个手势,四个人开始翻墙。 可当他们刚刚骑到墙上的时候,“咯吱”一声门响了,一个日本兵提着水桶走了进来! 四个人吓得立刻把枪口全部对这他,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枪——因为这个日本兵并没有发现他们,从进门开始,一直都在低头检查手里那个有问题的水桶,一直走到水井旁边,把桶放下去。 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OK他们四个排头兵坐在墙上大气不敢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动,谁也没想到和日本人的第一次遭遇会是这种骑墙难下的状况,只希望那个日本兵不会发现他们,打完水就走。 意外发生了,一个排头兵不小心碰到了瓦片,就在快掉下去的时候,OK眼明手快接住了。虚惊一场,水打上来了,日本兵在“咕噜咕噜”畅快大喝,排头兵脸上的汗也在一直往下滴。 喝饱了,日本兵提起水桶向着大门走去,还低下头检查漏水的情况。OK几人终于敢喘气了。 可就在快走到大门的时候,日本兵抬起头了看了一眼,整个院子的空气凝固了! OK毫不犹豫开了几枪,立刻从围墙上跳下大喊:“找掩体!” 对面的日军听到了枪声,反应十分迅速,大喊“敌袭”,主楼的二层窗户一打开,露出厚实的沙包,中间一挺歪把子立刻开火,除了OK躲到了灶房墙后,跑得慢的三个排头兵全都中枪身亡,还有两个试图翻墙的远征军被打翻回去。 其中一个直挺挺地倒在了小书虫和康贵的面前,溅了他们一脸的血,把康贵吓傻了。 倒是小书虫立刻反应过来,立刻按住伤口,进行简易包扎同时大声喊醒其他人:“别愣了,赶紧拿担架过来!” 日军的歪把子机枪又增加了一挺,从附近阵地又跑了几个人过来增援,远征军这边几个人站在人梯上,用***还击。 “勾住他们,火力不要中断!”枪声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日军增援,必须速战速决,刘云苍开始叫人,布置其他计划。 小书虫包扎完,发现站在人梯上人换弹匣十分不方便,一不小心还弄掉了个弹匣,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从下面的人手里拿了一把汤姆逊递了上去,接过打空的枪换弹匣。 枪里不断抛出弹壳,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砸在小书虫的头盔上叮当直响,形成一道金色瀑布。 对射了一分多钟,日军两挺机枪都在换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步枪声,刘云苍大手一挥:“就是现在!” 几个人把一个扛着巴祖卡火箭筒的人抬起来,对面日军一个机枪手换好子弹刚想瞄准,就看到了这一幕,瞳孔瞬间扩张到了最大! ***拖着尾焰飞了过去,一声巨响之后,本来就不结实的农家二层小楼倒塌了一半。 倒塌扬起的巨大尘土,把里面的日军全都赶了出来,OK趁机干掉几个大口吸气咳嗽的倒霉蛋。 刘云苍:“以此为据点,迅速建立阵地!” 士兵快速翻墙,用预先找来的木头,把几个人撑到房顶占领了制高点,迅速架起机枪居高临下还击,把增援的日军赶了回去。看到势头不妙的日军,丢下十几具尸体掉头跑了。 “还好动作快,要不然……”大学生终于松了口气。 刘云苍也擦了一把汗:“是啊,枪不响不见人,枪一响四面八方冒出来。” 首战小捷,并没给侦查连的人带来多少信心,刘云苍明白,日军清楚他们来了,而他们却不知道日军藏在那里。 短暂的休整后,侦查连继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排头兵连续搜索了几间房子,都没发现日军的踪迹,安静得十分诡异。 “OK,过了前面这栋小楼,就是自治局了吧?”刘云苍问到。 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OK才敢确定那栋被炸的面目全非的楼是自治局:“那边是武侯祠,这边是自治局没错。” 摊开了地图,刘云苍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是鬼子,一定会在前面重点设防,地形开阔平坦,冲锋没地方可躲,绝对的易守难攻。” 这个时候,在最前方的排头兵搜索完了半倒塌的二层小楼,做手势表示安全。可刘云苍还是觉得很不踏实,下令全连原地待命,自己上前看看。 “连长,还是一起去吧,小心鬼子神枪手。”大学生劝阻。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得上去观察一下,天知道鬼子会在自治局那边藏有什么东西。”刘云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鬼子都山穷水尽了,哪还有什么像样的神枪手啊。” 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子,刘云苍开始画草图,标记一些疑似暗堡的地方。 “没想到被炸成这鬼样子了。”一个排头兵感叹到。 “你以前在自治局上班?”刘云苍诧异地问,手里扔在写写画画。 “没有,我一个大老粗怎么可能。”那个排头兵笑了,确定没什么危险,稍微放松了一点,把后背靠在墙上:“我以前是做米粉的,离这里不远,在店门口就能看到自治局。” “哦,那你手艺怎么样啊?”刘云苍也放松了一点。 “这还用问,别的我不敢说,说到做米粉我肯定是一流的。”那个排头兵拍拍胸脯,开始絮叨起来。而刘云苍也一边干活,一边笑着听。 排头兵:“连长,真羡慕你们这些读书人,什么都懂。” 刘云苍:“你想学吗?以后我教你。” 排头兵:“我不行,人太笨了。” 刘云苍:“没事的,笨顶多就是学慢一点罢了,只要有心,还是能学得会的。” “连长……”刘云苍还在低头画草图,已经快完成了,丝毫没有感觉的那个排头兵声音有点不对劲。 “快跑!”气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地说到。 顿了一下,刘云苍才抬起头,看到十分骇人的一幕:那个排头兵正背靠着墙,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在他胸前“长”了出来! 那个排头兵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喊到。 “连长,快跑!” 获救 刘云苍大意了,因为己方一直在进攻,就判断日军会占据有利地形死守。他一时间竟忘了,在巷战里面,攻守方随时会变。 日军早就在等着他们了,刚刚被排头兵搜索过的空房间,地道口被小心翼翼打开,一个接一个日军悄悄爬出来,对他们进行合围…… 等刘云苍回过神来的时候,刺刀缩了回去,排头兵倒了下去,于此同时,刚才毫无杀机墙壁上,一块又一块砖头被捅出来,十多条枪伸数来射击,剩下几个排头兵纷纷中枪倒下。 让刘云苍更没想到的是,倒塌的半边残垣上,一堆砖头“哗啦”一下向前倒,日军居然从地道里推出一门炮来! “92步炮!”刘云苍刚喊一句,一颗**在他身边爆炸,气浪把他掀飞了。他并没有死,只是巨大的耳鸣声和眩晕感让他趴在地上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门92步兵炮一上来,就对准侦查连唯一的巴祖卡射手开炮,躲在柱子后面的射手连人带火箭炮一起飞了,被倒塌的废墟压住,不知所踪。 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枪声,让侦查连的人大乱阵脚,只能找掩体胡乱还击,可敌人到处都是,还有门炮,眼看着侦查连就要陷入被宰杀的场面。 “掩护我!”大学生把氮气阀门开到最大,对准二楼一排躲在围栏后面射击的日军,扣下扳机。 一条赤红色的巨大火蛇凭空出现在子弹乱飞的战场上,它漫步所到之处,皆成地狱,刺耳的尖叫,带着火焰乱窜的身影,让进攻的日军脸色骤变。侦查连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各排长指挥起反击。 可惜的是,远距离的喷射导致氮气消耗过快,才几秒钟就停火了,与此同时,大学生也成了日军的“重点照顾对象”,他急忙跑到后面,让助手更换气瓶。 这个时候,刘云苍也终于克服了眩晕感,慢慢爬了起来。在他的正前方,两个日军正在操作那门92步兵炮射击,密集的子弹打在炮盾上“叮当”直响,让那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刘云苍在旁边捡了一把汤姆逊,准备射击的时候,发现卡壳了,连忙拉枪栓,清理枪膛里的沙石。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巨大而又沉闷的一声枪响后,其中一个日军炮手,整只右手飞了! 另一个日军炮手吓到了,等他看到刘云苍的时候,急忙伸手去那步枪,就在刘云苍举***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一颗子弹居然穿透了炮盾,把那个日军整个脑袋打没了! 紧接着,沉闷而又巨大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每响一次,要么是一挺歪脖子哑了,要么是一片鬼子的步枪熄火——这种视觉冲击力,别说新兵,就算是经历过几次战斗的老兵也会害怕。 战斗态势很快就逆转了,日军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躲在暗堡里面不能跑的,还在继续顽抗。此时大学生也换好了气罐,正在挨个收拾。 朝着最后一个机枪暗堡喷射一通火焰,枪声就彻底没了,只剩下惨叫声。暗堡里的日军似乎没留有后路,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只手从射击孔里伸出来不断抓地面,整只手鲜血淋漓,地面上全是抓痕。 “别看了,走吧。”大学生催促惊呆的战士,自己也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惨叫声实在刺耳。他叹了口气,抽出手枪上膛,走到暗堡前蹲下,朝里面开了一枪,一切都安静了…… 这时候,刘云苍顺着强大枪声的方向来到侧翼,看到另一群远征军正在小心摸索着前进。于是他躲到柱子后面,把自己整把枪伸出去,同时大喊:“别开枪,自己人,我是预2师的!” 对面的人受惊,立刻瞄准这边,但是为首的指挥官立刻下令禁止开枪:“出来,慢一点。” 刘云苍慢慢挪了出去,对面完全看清楚他以后,才放松了警戒,为首的指挥官小跑过来敬礼握手:“你好,我是198师592团二营三连连长方长天。” “预2师6团侦查连连长刘云苍。”刘云苍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就看向了方长天的身后——一个远征军士兵手里,正提着一把硕大无比的枪,有一点像捷克式,弹匣也是在枪身上方的,可它的弹匣要比捷克式要大得多,可以想象的出里面的子弹是有多大。 方长天回头看了一下就笑了,像刘云苍这样的表情他见多了:“这是55战防枪,是罕见了点,以前是用来打鬼子坦克的,乌龟壳子越来越厚,用它打不动了,现在就用来打鬼子的步炮或者火力点,还是蛮好使的。” “刚才谢谢你们及时相救。”刘云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是地笑笑,客套一下。 “应该的,我的侦察兵碰巧发现鬼子向这边集中,我就知道有事……”方长天停下来,眯起眼睛盯着马克看了好一会儿,用十分好奇的语气问:“你队伍里怎么还有美国人?不是不让进城了吗?” “那个,他向他的上级申请过,同意了,有个电台还是好,鬼子神枪手一般的法子不好对付,还是用炮轰比较有效……”刘云苍试图岔开话题。 “你信吗?”方长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36师的梅瑞姆教官,因为放心不下自己教的兵,跟着上前线,在大塘子被鬼子用迫击炮炸成重伤,没能抢救过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上峰和美国的高层达成共识,不让底下的美军到一线。现在你说他长官同意了,你信吗?” 刘云苍沉默了,表情十分尴尬,其实他也不信。 方长天继续说到:“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上峰给你穿小鞋是一回事,你自己的良心上过得去吗?” 一旁的马扬听到了,过来帮腔:“我们有两个班的人保护他,他不会出事的。” “前天我还是个副连长,知道怎么升得官儿的吗?”方长天冷笑了一下,脸上有点难过起来:“昨天中午,我的连长在啃干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鬼子,抱着**和他同归于尽了,当时他周围有60多号人呐!” 空气安静下来,方长天拍拍刘云苍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你的连队,你自己做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我们的仗,这是我们的命,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粗人,政治那种鬼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底下这帮美国大头兵和我们一样,都是些平头老百姓。不一样的是,他们在美国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别把人家的儿子给弄没了。” 其实刘云苍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看着连队上一张张熟悉的脸,刘云苍犹豫了,这个时候,大学生开口给了他一个折中的意见:“连长,我也觉得让马克和我们呆在一线很不安全。要不,像以前一样,让马克退到二线,和军医、伤兵待在一起如何?” 沟通了一下,和预料的一样,马克并不愿意,直愣愣地表示自己并不怕死。然而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双邪恶的眼睛盯上了正在看地图的方长天。 一个腰间缠满了**的日本兵,突然掀开地洞口伪装,一跃而起冲过去抱住方长天,准备拉响的时候,被旁边眼明手快的人抓住,在附近的55战防枪枪手和副射手反应过来,也扔掉装备过来扯人。其他人就算反应过来也只是举着枪不敢扣扳机,怕伤到自己人。 摸到匕首的方长天,连扎了日本兵两下,没想到他一发狠,大喊一声:“板载!” “轰”的一声巨响,空气中全是呛人的血腥味。而这个时候,周围的枪声再次响起。 “原地防御!马扬,把马克拖走!”刘云苍明白,这是日军的老伎俩:先斩杀指挥官,再围攻一盘散沙的军队。 “大学生!过去协助指挥!”刘云苍看到躺在地上那杆55战防枪,捡起来再拿了个弹匣,顺着倒塌的废墟爬上了三楼。 他找了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架好枪瞄准了正在搬运“鸡脖子”重机枪的四个日军,一枪下去,倒了两个,另外两个被残肢体吓跑了。 而刘云苍也没想到的是,这枪的后座力居然这么大,才一枪右肩就已经隐隐作痛。 接下来,他又收拾了几个火力点,就发现了他一直在找的目标:一堵土墙后面,一把指挥刀在不断挥舞着,偶尔发射太阳的光线。 深吸了一口气,刘云苍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开了一枪,子弹穿透了土墙,可以看到一只拿着指挥刀的手臂在空中飞舞几圈后,落到了地上。 日军开始溃逃,刘云苍送了一口气,躺在地上,左手捂住右肩一直在吸凉气,他的右手因为剧痛抖个不停,缓了好长时间才能起身。 “连长,你怎么了?让我看看。”大学生看到他这副状况,急忙上前。 “我没受伤。”刘云苍指了指那把55战防枪,无奈地说到:“不是虎背熊腰的人最好别碰这破枪,要是再打上一匣子弹,我估计就可以回后方养伤了。” 难得刘云苍幽默了一下,大学生本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因为周围一地的血肉模糊。 三连的士兵难过到了极点,两天之内他们就没了两个连长,还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而这个时候,一个传令兵还过来撒了把盐:“你们的连长呢?你们连长在那里?” 问了半天,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排长才没好气地回答到:“在地上!” 传令兵不敢大声嚷嚷了,小心翼翼地问到:“你们副连长呢?” 那个排长接着呛他:“他就是副的,昨天才转正,刚刚见了阎王,有屁快点放,别再问了!” 传令兵哆嗦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把装有命令的信封递给了他:“你是李排长吧?” 愣了一下子,李排长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接过了信封:“他娘的,早死早投胎。” 传令兵顺了一下公文包的的背带,小心翼翼地问:“李排长,进攻的进度,我要汇报……” “什么进度,没长眼吗?不会自己看啊!”李排长看到信里的内容更是气得不行:“催催催!比阎王还能催,现在往前走20米就要搭上七八条人命,让我们怎么加快攻势!” 刘云苍看到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的传令兵,开口劝到:“老李,我们是军人。” 李排长一屁股坐到地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回去报告营长,我会加快攻势的,毕竟死在鬼子枪下是英雄,被自家宪兵队崩了,连狗熊都算不上。” 传令兵如释负重,三步并两脚跑了。 “你们都听到啦。”李排长站了起来,环视周围的士兵,咳嗽了一下。 “从现在开始,在前进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臭水沟,每一个老鼠洞,都要拿手**给老子问候一遍,听清楚没有!” 绝地 “是!”嘹亮的声音传了很远,传令兵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同时顺了顺肩上的公文包背带。一不留神,他衣服的一个口袋被旁边的破窗划破了,口袋里的十多发子弹掉了一地,急忙蹲下一颗一颗捡起来吹干净。 期间他似乎听到了些许响动,并没有十分在意,而是继续捡他的子弹,等全部收集好之后站起来,他的眼角瞟到窗户另一头,赫然出现一个身影。 是日军! 那个日军也反应过来准备举枪,传令兵的反应更快,一把子弹往日军的脸上砸去,抄起一块砖头跳过窗户把他扑倒在地上,正举起砖头准备砸的时候,突然定住了——在他面前,有三个日军用步枪指着他,却没人敢轻举妄动,一个日军正蹲在地上,给***接线,而他身后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地洞口,一把重机枪露出半截,正在往外拉的那个日军,也定在那里不敢喘大气。 一时间传令兵也很慌乱,其中一个日军强挤出笑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一下,反倒让传令兵冷静了下来:他们的大部队还在地道里面!他慢慢放下砖头,让几个日军稍微放松了警惕,立刻翻滚到旁边,起身一边跑一边大喊:“鬼子!后面有鬼子!” 此时的刘云苍正和李排长蹲在地上在讨论进攻方案,枪声让两人瞬间蹦了起来。 李排长:“是三八大盖的声音!” 刘云苍:“糟了,在我们后面!” 话音刚落,“轰”的几声,几座楼房倒塌,站在高处瞭望的哨兵大声报告:“不好了,连长,我们的来的路全被堵死了。” “陷阱?”这个念头从刘云苍的脑中一闪而过,接下来一幕,印证了他的想法:几发炮弹呼啸而来,快到达他们头顶的时候炸裂,碎片如同暴雨一般撒下。 “找掩体!”刘云苍大喊一声,可惜的是李排长跑慢了一步,和许多士兵一起,葬身在弹雨之中。 炮击接连不断,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OK和大壮几人围到了刘云苍身边:“连长,现在怎么办?” “我们后面有鬼子,集中所有力量从后面突围。”刘云苍说完,冒着炮火,连爬带滚冲到三连那边,此时三连的士兵因为又一次的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要么到处胡乱反击,要么定死在坑里头都不敢露。他抓住一个正在喊话的副排长大声说:“那边路都堵死了,让你的人往我这边撤!” “撤?可是,我们之前接到的命令是进攻……”那个脸色苍白的副排长大汗淋漓,有点语无伦次了。 刘云苍火了:“进你码的攻!你没看出圈套吗?榴霰弹不提前设定好延时能打得这么准?待在这里就是活靶子,而且现在鬼子正在扎口袋,晚了一个都跑不出去!” 那个副排长这才连爬带滚地叫人撤离。刘云苍一回头,就听到了捷克式机枪的声音,想必大壮已经和后面的日军交上货了,他急忙冲过去:“现在什么情况?” 大壮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大学生打完一枪,就把步枪丢给旁边的人,小跑过来:“有很多鬼子,不过,还没有完全包围我们。还有,马扬他们也回头了,正在阻击鬼子。” 原本护送马克后撤的两个班,遇到了另一个坑的日军,在马扬的带领下,很快就收拾了这伙人,用集束手榴蛋把洞口炸塌后,就折回来支援。此时的他们,依托一栋快倒塌的小楼废墟阻击日军,让日军硬是没有办法完成合围。 不过形势还是越来越不妙,从更远处的日军也开始赶过来,这个最后的缺口,怕是撑不了多久。 “把那辆破车推到路口挡视线,其他人快走!不要怕炮弹,贴墙走,炮停了就围死了!”刘云苍一把抓住一个拖伤兵的人,把他的手掰开:“别管伤员啦,重武器全扔了!再晚谁都跑不了。” 刘云苍依旧在炮火奔走,全然忘了自己的安危,时刻跟在他身边的大学生急得不行,好几次想去扯他,忽然间,他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判断位置,脸上大惊失色,冲过去推开刘云苍。 一发迫击炮炮弹,在他们附近炸开了,接着,越来越多的炮弹飞了过来——日军的迫击炮小队已经部分到位,加入攻击,。 “跑啊,不要缩着!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刘云苍爬起来依旧对趴在地上的士兵大吼,回头看大学生时,吓了他一跳:他正趴在地上,痛苦地**着,背后的M2喷火器罐子被炮弹的碎片打中,汽油在高压气体的作用下四处喷洒,而周围,到处都是忽闪的火苗。 刘云苍急忙冲过去跪下,徒劳地用手捂了一下铁罐上的缝隙,发现根本没用,就把大学生翻过来,他的的胸口已是一片鲜红,而且还在继续蔓延。刘云苍全然不顾周围的爆炸,以及上方快要烧塌的木头,开始解帆布背带,却发现,系在腰间的固定带扣子已经完全变形,完全解不了。 “连长,不要管我,走啊!”可是刘云苍没理会,而是掏出刀来,开始割帆布背带。 “连长,走啊,我求你了!”大学生看着上方时不时飘落下来的火苗,开始央求,刘云苍依旧不为所动,仍在继续。 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大学生突然笑了,笑得很放松,笑得很单纯,看着眼前那张无比倔强的脸,轻轻说到。 “走吧,刘老师。” 刘云苍愣住了,只是短短的一秒,大学生就抓住这个空档,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推进身后的坑里。 一块燃烧的木头落下,引燃了地面的汽油,火焰顺着油路迅速蔓延到大学生身上。等刘云苍从坑里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火人,在地上不断地打滚。他脸抽搐着,从腰间抽出手枪,颤抖着瞄准,开了一枪,未中,双手握住手枪,压制住悲伤,睁圆了眼睛瞄准,再开一枪。 整个世界无声了,即使周围时不时会落下炮弹,刘云苍也完全听不见。直到大壮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子弹!快给我弄些子弹,压制不住啦!” 还有很多人,必须要争取时间,刘云苍没有任何时间去悲伤,他把手枪插回腰间,在一地乱丢的武器里,找到一挺捷克式机枪还有几匣子弹,向大壮跑去,可就在路上,一发炮弹袭来,刘云苍倒在了血泊之中。 恍惚间,他看到很多人跑向他,合力把他抬走。他还看到很多远征军的士兵,被炮弹击中,被机枪扫射,一个又一个倒下,于是伸出右手,似乎想抓出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只好在嘴里一遍又一遍无力地念到:“跑啊,赶快跑啊……” 直到晕过去…… 战事还在继续,在日军强有力的攻势下,守缺口的远征军已经招架不住,不得不放弃,开始后撤。 “马克呢?你看见马克了吗?谁看见马克了!”马扬从刚才激烈的战斗中撤下来,才发现马克不见了,正在挨个问后撤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说出了马克的下落:“刚才我看见楼塌了,马克被埋了,肯定活不了,别管了,快跑,鬼子要追上来了。” 众人抬着刘云苍路过,马扬看着满脸是血的他,以及远去的大部队,又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杀声,犹豫了…… 没跑出来的远征军士兵,都牺牲了。枪炮声渐渐平息,偶尔的枪声,是日军在打扫战场,对幸存者补枪。 马克醒了过来,摇了摇头上的尘土。他刚刚在和日军交火的过程中,为了躲避炮弹,缩到一堵墙后面。墙倒塌了,把他大半个身子压在下面,只露出一个头。所幸的是,浑身上下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他尝试挣扎了好几次,发现自己死死被卡在废墟里,动弹不得。 就这时候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受伤的远征军士兵正坐在地上**着,高兴极了,刚一开口喊救命,那个士兵的脑袋就中了一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马克吓坏了,他看到日军一个五人小队,正在走向他这边! 人最绝望的时候,就是面对死神慢慢走近,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马克的钢盔早就不见了,枪掉也落在几米外的地方,双手唯一能拿起来当武器的,只有面前的石头。 五个日军发现了马克,围了上来“叽叽呱呱”交流了一阵,集体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为首的一个,从枪上取下刺刀,在马克的脸上比划着,似乎想画个什么图案找点乐子。 “不要,求你了。”马克做着无用的哀求,刀身上结块的鲜血还在散发着腥臭,刀尖的冰冷从面部顺着神经一直蔓延到全身。 哀求声越大,刽子手的笑容就越发狰狞! ***的枪声突然响起,这五个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倒下了。 马扬端着***,一边警戒一边靠近,还不忘给倒地的日军补上两枪。来到马克面前,试图把他拉出来,实在卡得太近,没有成功。往外扒石头,结果引起了更大的坍塌,吓得不敢动。找来一跟木头,试图撬起来,用出吃奶的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可是,刚才的枪声引起了其他日军的注意,马扬已经没有时间去折腾这些,他只好急忙找些烂木板什么的把马克藏起来。 面对瑟瑟发抖的马克,马扬微笑着,用蹩脚的英语一字一顿地安慰到。 “别害怕,别害怕,I'll stay here with you。” 剧痛 “铜板!铜板!”OK尽量压低声音大喊,幸存的人快逃出腾冲的时候,OK发现铜板不见了,于是又独自折了回去。 “我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回应到。OK既高兴又生气,冲过去,看到铜板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裤腿上一片红。 日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OK把他背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骂:“我发现你就没点屁用,一天到晚只会吃吃吃,背几颗***就喊累,打枪就是浪费子弹,现在连跑路都能跑掉队……” 铜板不停地道歉,OK一直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忽然,他感觉到后背上有黏黏糊糊的液体,伸手一摸,全是血:“你不是大腿中枪了吗?怎么……还有哪里中枪了……” “疼,后背好疼!”铜板的气息十分微弱。 “别说话了!”OK喝止,也不敢把他放下查看伤口,只好加速跑回去,一边跑嘴巴一边哆嗦:“你别说话了,什么都别说,快到营地了……” 巷战的残酷,日军的疯狂反扑,都大大超出了远征军所有人的想象。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早已是人山人海。各种哀嚎声充斥着耳朵,十几个医生早就麻木了,他们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手脚十分熟练利索,尽可能快速地处理着,一个伤兵刚被抬下去,另一个伤兵马上就被抬到手术台,一直接连不断,没有停歇,也不可能停歇,因为伤员似乎看不到尽头。 OK赶到的时候,刘云苍经过了包扎,送到了帐篷里。可是铜板只是普通的士兵,只能排到队伍的最末端。 可是铜板的气息越来越弱,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OK心急如焚,运用起商人的天赋,找到一个管事的军官,用几块手表和一把美金,给铜板一个插队的权利。尽管医生说子弹在心脏附近,没办法救了,OK仍旧央求…… 十多分钟后,铜板昏迷过去,被送进伤兵帐篷里。OK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两个罐头,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铜板出神。眼皮动了一下,铜板慢慢醒过来,OK急忙擦了一下自己的泪痕,没好气地问:“睡够啦?” “嗯。”铜板的脸上依旧苍白,眼中神色似乎变得好了许多,此时正盯着OK手中的罐头出神。 “别看了,给你的。这是水果的。”OK晃了晃左手上的那一个,又举起右手的那个:“这是牛肉的,想吃那个?” “我想先吃牛肉的,再吃水果的。”铜板眼睛亮亮的。 “你个贪心鬼,这么吃不怕拉肚子啊?”OK嘴上这么说,手早就在开罐头了,可是一不小心,把拉环拉断了,于是掏出一把小刀,一点一点地撬,看着流口水的铜板,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受伤真好,有好吃的。”铜板看着帐篷顶上说。 “你个神经病,乌鸦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再说了,这叫好吃的?”OK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撬罐头,嘴上一直在不停地说:“以后,带你去吃好吃的,见见世面。” 铜板:“真的?” OK:“真的!带你到美军那边吃点好东西。” 铜板:“他们能让我们去吗?” OK:“切,你小看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史迪威知道不?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是我老熟人,我们一起喝过茶,抽过雪茄。雪茄你不懂吧?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去了,巧克力蛋糕吃过没?那滋味……啧啧,还有什么布丁啊,午餐肉啊之类的,不过你要小心哦,有些美国佬会骗人的,上次我就他们骗去尝尝什么鬼咖啡,那玩意儿闻起来是很香,可是喝起来,哇,好苦,比中药还难喝,他们居然还喝得津津有味……” 过于专心致志,OK并没有意识到,铜板的回答声越来越弱了。终于把整个罐头撬开了,他急忙用叉子叉了一块送上前去:“来来来,先吃这个,以后我带你……” 抓着叉子的右手在空中凝固了几秒,然后开始剧烈抖动,最后无力地垂下,OK低下头,用左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从指缝中不断渗出:“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好歹吃一口再走啊。” …… 刘云苍醒了,什么话都不说,马上就从简易病床上爬下来,推开过来扶他的大壮,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战地医院放尸体的地方,看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抬上卡车,“扑通”一声跪下。 大壮追了出来,什么都不敢说,悄悄地走到刘云苍背后,小心翼翼地把刘云苍腰间的手枪取了出来,颤抖着藏到自己背后…… 于此同时,师部指挥室里,顾保裕师长正在皱着眉头看地图,一个副手开始报告:“侦查连遭到日军埋伏,损失过半,详细的人员伤亡报在这里。” 顾保裕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示意让他放到档案里。那个副手把报告放进“伤亡档案”的文件夹里,因为里面的文档太厚了,试了好几次才把文件夹合得上。 “念。”在顾保裕的授意下,一旁等待已久的电报员开始念新收到的电报:“军部转委员长令:远征军反攻腾龙之成败,为国军荣辱之所系,请弟级各官兵排除一切困难,奋勇前进,务必在九一八“国耻日”之前,拿下腾冲,以振奋我国军民之心,有望厚焉。” “所有人,出去。”顾保裕拿起电话话筒,又扣了回去,又拿起又扣回去,力道越来越大,看到其他人还愣着,就重复了一遍:“所有人,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顾保裕扣话筒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抓起整部电话,往地上一摔,吓得外面的人把头伸进来。 “电报员!”顾保裕松开了衣领,缓了一口气开始说:“回电:我等众官兵,愿肝脑涂地,不负众望。” 刘云苍还在跪着,跪了一天一夜,一直看着那些装尸体的卡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顾保裕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泥堆上,把手里的一个信封放到地上,信封上面,还有少校的领花和肩章。 “我们师损失很惨重……也不单单是我们师,其他师也一样,尤其是军官,我手下能带兵上前线的没剩几个了,底下的兵士气非常低落。日军那边已经被我们逼到腾冲城东北角,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了,军部在组织最后的总攻,我把手底下打残的部队拢一拢,全给你,等打完这仗,你就是营长。”刘云苍没有任何表情动作,还是呆呆地跪在那里。顾保裕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去吧,你去了可以让更多兄弟活着回来。” 空洞的瞳孔开始恢复神色,刘云苍扭头看着顾保裕,抓起装有进攻计划的信封起身了。上面程亮的少校肩章和领花滑落到泥土里,黯然失色。 “走吧。”刘云苍走到大壮面前,伸手要自己的枪:“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前进。” 那支拼凑起来的队伍就在战地医院附近,刘云苍来到的他们面前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毕竟战地医院里接连不断地传来惨叫声和哀嚎声,一直死死地抓住他们的目光。 队伍里的熟面孔有侦查连的,也有团里其他连的,更多的是陌生面孔,有一大部分是刚从预备人员拉过来的,毕竟闻到血腥就浑身发抖、恶心干呕的雏儿,十分容易辨认。 “哪里人?”刘云苍问一个嘴唇发白的新兵。 新兵回过神,用很不标准的姿势敬礼回答:“报告长官,江西九江人。” 刘云苍:“开过枪吗?” “没开过,但是练过瞄准,也练过刺刀。”新兵说完以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长官,我不是自愿的,是他们强拉我来的,我不想打仗,我家里还有老母亲……” “你想死啊!”另一个新兵给了一个耳刮子,连忙给刘云苍道歉:“长官,对不起,我老乡脑子又问题,他的话你别当真,你千万不要当真……” 谈话引起了许多新兵的注意,他们把目光投到了这位陌生的长官身上,同时也把命交到了他的手上。许多双亮亮的眼睛,看得刘云苍喘不过气来,他用力拧开头深呼吸了一口,却看到OK呆呆地站在了路边上,就走了过去。 围攻腾冲的战斗还在继续,枪炮声吸引了许多腾冲原住民,他们在周围等待着胜利,偶尔还会帮远征军一点小忙,此时他们正随着一位方丈跪在路边,为牺牲的战士祈福。 也有一些瘦骨嶙峋的人,正盯着OK的手里那个牛肉罐头,尽管罐头里的汤汁已经洒得所剩无几,只剩下几块干巴巴的肉。 刘云苍走到OK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了铜板的遗体,两个人正在把他抬上卡车,而卡车上,装了满满的一车。 “我是河南人。”OK开口了,相处了这么久,这还是OK第一次讲他以前的事:“日本人没来之前,就已经是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一次闹旱灾,实在没法活下去,我就跑了,一路讨饭到云南。总算是个山清水秀,没有打仗的地方。我努力做生意,攒了一点家本,可心里总是空空的,就不知道缺点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铜板在路边讨饭,给了他几个钱,聊了几句,才发现他也是河南人,就在我隔壁村。从那以后,就有人陪我说河南话了。只要铜板一直跟着我,我就会觉得,自己还活在那个小山村里面。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就是想好好活着,看着铜板长大娶亲生娃,等天下太平了,我可以带着铜板衣锦还乡,在乡亲面前显摆显摆……” OK哽住了,抽了一下鼻子,才用力挤出最后一句:“我想,我是回不去了。” 抹完眼泪以后,OK转身走向队伍,这时候,他看到一对面黄肌瘦的母女正在看着他,于是就招手让她们过来,把罐头给了她们。趁她们在分食的时候,又悄悄地把腕上剩下的手表和一些钱,放到她背后的箩筐里。 “原来侦查连的老兵举手。”刘云苍扫视了一遍,只有四十多只手,更讽刺的是,连小书虫和康贵都成了老兵,“所有的新兵向附近的举手的人靠拢,现在起,他们就是你们的新班长。” 乌云密布的天空,已经开始滴落雨点,刘云苍仰起头感受一下寒意,然后低下头:“出发。” 歪歪扭扭的队伍在前进,越下越大的雨,声音依旧盖不住战地医院里传出的惨叫。装遗体的卡车满了,开始缓缓启动。 厨师老何一直都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医院和遗体堆,一直都在劝说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卡车从他身边驶过,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毛蛋!”老何不敢相信,可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在雨中的狂奔,两次跌倒在水坑里,挣扎地爬起来继续追:“停车!快停车!” 终于,在队伍后面的人帮拦住了车,老何趴在车尾,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脸,确定以后,就拼了老命往外拉:“你个臭小子,不让出来你偏出来,快滚下来……” 可惜的是,他儿子被压在下面,纵使老何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拉出半截:“你不要吓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的,爹错了,是爹错啦……” 老何的哭声穿透了雨声,战地医院里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下去,不少伤员和路边的行人围了过来。 雨越来越大,凉透人心,老何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只好抱着儿子的半截遗体嚎啕大哭。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 “马克,马克,是我。”马杨压低声音喊到。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马克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马扬再一次环视四周,确定没有日军后,才猫着腰悄悄靠近,他的手里,抱着一大摞各种各样的物资。 “饿了吧,来。”马扬递给他的是美军C口粮里的压缩饼干,这种平时普遍被美军嫌弃的东西,都是拿给远征军士兵交朋友用的。马克以前吃过半块,结果咽不下去。没想到,今天会吃起来会那么香。他吃着吃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没事的,别害怕。”马扬连忙安慰到,把刚捡到的钢盔拿了出来:“看,我找到了什么?你的玛姬。” 拿到了照片,马克才稍微平复了一点情绪,这个时候,天空开始下雨,马扬随手找了块板子给马克挡雨,自己缩到墙底下,拿了一块压缩饼干伸出去接雨,一边开导他:“我爹教过我,在难过的时候,要多想想好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不会死在这里的,我保证,等我们的人打回来的时候,就能把你救出来。” 马克用力点了点头,他相信马扬。 看到他手上的张片,马扬一边吃雨水泡饼干,一边找了个话题:“下雨了,鬼子打扫了两次战场,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对了,你说过,打完仗你就回美国结婚了,你们那边结婚是什么样子的?” 这招很奏效,马克已经忘记吃东西了,开始想象起来:“结婚么?在一座干净明亮的小教堂里,男的会穿上黑色西装,女方会穿上洁白的婚纱,在上帝面前,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发誓、交换戒指并亲吻对方。” “黑色和白色……”马扬的一脸的奇怪:“我们中国这边结婚都喜欢穿红色。” 这勾起了马克的兴趣:“我曾经听中尉说过,在中国结婚,新郎要骑马带着队伍迎娶新娘,新娘要坐到红色的大盒子里面,对吗?” “那个东西叫做花轿,都是汉族人的习惯。少数民族的不一样,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吧,我,是广西瑶族的,我那边结婚就和他们的完全不一样。”马扬三两口把饼干吃完,然后就在折腾一个写满日文的罐头。 马克也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马扬在摆弄那个罐头:“那你们那边结婚是什么样子的。”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马扬自己都弄不清楚:“那个,挺麻烦的,要不以后我带你去我们寨子玩,我们那边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节日,像三月三抢花炮,抢花炮听说过没?就是‘嗖’的一下花炮飞上天,掉下来的时候一群人去抢,谁把抢到的花炮放到终点,谁就能赢一头烤猪。” “一整头的烤猪?”马克笑了:“这真的是个很奇特的奖品,听规则和我们的美式足球差不多?” 马扬:“美式足球?” “那是一项很伟大的运动,非常精彩。”马克顿了顿:“嘿,马扬,等战争结束了,我带你去看,还有,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好啊!”马扬一激动,手里的罐头滑了出去,一直滚到路中央。不过他不在意,又拿起一个打开递给了马克:“那说好了哦。” 看见马克点头,马扬笑了,起身起去捡那个罐头,敢走两步吓得急忙缩了回去! 五个日军正在搜索,而且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不要出声,有鬼子。”马扬退了回去,急忙把周围的烂木板给马克盖上,自己另找地方躲起来。 其中一个日军在路边的尸体上看到了一包压缩饼干,高兴地叫了起来,五个人各分到一点就开始狼吞虎咽,另一个一个眼尖的,看到路中央的罐头,更是直接冲了过来。快到的时候一个急刹车,才想起了自己饿昏了头,急忙小心观察,确定不是陷阱后,才过去拿起罐头,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这个时候,马克趴在木板地下瑟瑟发抖,透过缝隙,他能看到那个日军捡起罐头一脸高兴的样子,甚至近的连嘴角一翘一翘的胡子都能看得清楚。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个日军正歪着脑袋伸长脖子看向自己这里,笑容也收敛了。 一步、两步、三步……马克手里的枪抖得很厉害,打真么近的距离,打死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开了这一枪,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枪响了,那个日军的脑袋被开了瓢,是马扬! 剩下的四个日军反应过来,一边还击一边吹哨子,马克透过另一处缝隙,看到马扬看向自己这里,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雨越下越大,老何抱着儿子的尸体在雨里痛哭,引来了越来越多人驻足,其中就包括石队长的游击队,还有路的那一边——一卡车的美军联络组成员。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年轻,和我弟弟差不多。”一个美国大兵叹了一口气。 “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玩耍才对。”另一个美国大兵看着刘云苍队伍里的几个娃娃兵,手指甲在卡车栏杆上来回刮了好几次,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毅然脱下自己的钢盔,抛向对面:“嘿,接住!” 多米诺效应出现,一个接一个人在他的带动下,脱下自己的钢盔抛过来,有人甚至会往里面塞上一包香烟或者巧克力。 老何还在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有了……。刘云苍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走到队伍前方大喊:“走,拼命去!” 队伍开始挪动,也开始壮大——石队长带着游击队加入了,大壮在几个侦察连战友的遗体上,取下写着各种愿望的布条,还有战地医院里部分的伤兵,他们在凌乱的枪支堆里找枪,找弹药,然后加入队伍,其中一个被炸掉左手的伤员,拿起步枪看了一眼,放了回去,走到弹药箱那边,拼命往自己身上塞手**…… 队伍在腾冲城里前进着,一路上随处可见远征军设立的岗哨,几乎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程度了。同样随处可见的还有那些没来得及回收的尸体,中日双方都有。 走着走着,一个远征军哨兵拦住了刘云苍,因为再往前,没有哨岗只有鬼子。 越过倒塌楼房形成的土墙,可以看到两条歪歪斜斜的战壕横在腾冲城东北角,城墙上,两个摇摇欲坠的碉堡显然挨了不少炮弹,可还是没有倒下。碉堡附近的高处,有几个用沙袋围起来的环状工事,可以辨认出是防空机枪阵地。 剩下的日军全在那里了。 刘云苍路过小书虫身边,把他头上那顶破破烂烂的钢盔摘下来,戴上自己那顶全新的。弯下腰轻轻抓住他的右臂:“听着,等会儿我下令冲锋,其他人冲完以后,你才能开始动。” 小书虫:“可我也是军人!” 刘云苍微笑着抚摸了他一下:“是军人,就该听命令。” 了却完这桩心事,刘云苍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全是低迷的士气,沮丧的脸庞,无神的双眼。 “我年轻求学那会儿,喜欢天南地北到处跑。”刘云苍不顾危险,站到了土堆上,因为站在那里,可以让底下的所有士兵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他也能很好看到每一个人的脸庞。 现在,每一张脸都仰起来,注视着他。 “最北到过北京,尝过豆汁,味道很怪,实在喝不惯,后来到过上海,看过花花世界,在崩腾的黄河里游过泳,在天堂一样的苏杭划过船,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广东的艇仔粥,好香。钱塘江的大潮,厦门的鼓浪屿,好看。可是无论走到哪里,我最惦记的,还是腾冲的饵丝,还有这里的青山绿水。” 下面的每个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似乎忘记身处战场,已经回到那些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 “没了,全部都没了。”刘云苍十分无力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无形巨手,把所有人的梦撕碎,活生生的拽回现实中。 “我们最喜欢的东西没了,家没了,家乡没了,家人没了,半个中国……都没了。” 每个人的心脏都像被无数手撕扯着,眼泪像开了闸,每个人的脑袋都想炸裂一样地痛,甚至有人用脑袋猛烈地撞墙,试图以痛止痛。可是没有任何作用,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可你们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半个中国!”这铿锵有力的一句,击穿了空气,击碎了所有疼痛,所有的难过。 “你们别忘了,就在我们身后的山上,有几千腾冲的同胞,在等我们胜利的消息。你们别忘了,我们是军人,就算全身破烂,就算用别人不要的武器,我们还是顶天立地的军人。我们脚踩到的,还是中国的土地,我们走到哪里,就是四万万同胞的家,如果……”刘云苍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如果倒下了,到那边的时候记得等一等,大家结伴一起走。” 雨停了,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重新洒在充满伤痕的大地上,也洒在所有远征军士兵的身上。 天上出现了盟军的飞机,刘云苍看了一眼,走到土堆顶上,背对着阳光,戴上头盔,目光在每一张坚毅的脸上扫过。 “走吧,我们回家。” 唯剩双肩 有的人开始整理衣着戴正帽子,有的人看一眼家人的照片,放到怀里,有的老兵点了好几根烟,分发下去,一人抽一口。年级小的娃娃兵一人掰一小块巧克力,在传给下一个人的同时,仰起头,享受瞬间的香浓…… 每个人都在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温存人世间仅剩的悲欢牵挂。 这一分钟后,一双又一双草鞋踏过土堆,跟随刘云苍的步伐前进,检查子弹枪械,拧开手**盖子,装上刺刀…… 步伐越来越快,变成了慢跑,慢跑变成了突进,飞机和炮弹在他们的头顶上不断呼啸而过,不断爆炸产生的烈焰,映红了每一张坚毅的脸庞,所有人面朝地狱,义无反顾地冲锋。 一轮轰炸之后,炮兵打了一轮***进行掩护。不出所料,日军的阵地是藏有东西的,四辆97式坦克破土而出,一边冲出烟雾区一边扫射,试图吓阻冲锋的远征军。不过,很戏剧的一幕出现了,随着远征军士兵贴身爆破了一辆坦克之后,剩下三辆开马上开倒车,被步兵追着跑…… 另一边,三个远征军士兵发现了马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救了出来,确定他没受伤后,继续加入冲锋。马克并没有往回走,他喊着马扬的名字,到处乱找。双腿长时间被压,导致血液循环不畅用不上力,他只能在枪林弹雨中,在冲锋的人群中,半爬半走,漫无目的地找。最后,他发现了马扬——他正躺在一个角落里,身中多枪,早已没有气息。 在隆隆的枪炮声中,马克跪在马扬面前,眼泪开始滑落,颤抖着伸手去摸那顶熟悉的“平顶”头盔,抱在怀里。 “危险,快回去!”一个路过的远征军士兵提醒了一句,继续往前冲了,马克抬起头来,看到前仆后继的士兵,看到数不尽熟悉的身影。于是,把马扬的头盔戴上,再拿起马扬的枪,发出震天的怒吼,加入了冲锋…… 日军的坦克全部报销后,远征军锋芒直逼日军最后的防线,直到双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表情的时候,日军指挥官抽出军刀,大喊“板载”发起了冲锋。 于此同时,刘云苍迸发出全身的力量,发出呐喊:“兄弟们,回家!”,点燃了所有远征军士兵的灵魂,义无反顾地面向刺刀冲过去! 金属碰撞和漫天厮杀声混成了交响乐,死神跳起舞蹈,挥舞镰刀疯狂地收割每一条生命。所有人都变成了眼睛血红的野兽,不断地进行厮杀,倒下或者找下一个目标厮杀,倒下或者再找下一个目标继续厮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战斗终于结束了,风一直吹个不停,始终带不走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味。没人记得战斗是怎么样结束的,死了的人躺在地上,活着的人同样躺在地上。 刘云苍躺在地上,喘了五分钟的大气,才总有所恢复,艰难地爬起来,拖着没什么知觉的双腿发号施令:“还能站起来的,去抢救伤员。” 有些人陆续爬了起来,刘云苍看到身边一个重伤士兵在不断咳血,艰难地俯下身子查看,还没等他查看伤口,那个士兵捂伤口的手就软了下来。刘云苍无奈地帮他合上双眼:“到家了,安心睡吧。” 当他起身时,远远地看到了马扬的身影——不是马扬,是戴着凹陷托尼盔的马克,此时他正站在一个远征军士兵尸体面前,尸体的胸膛上,插着一把满是血迹的日本军刀。只见马克伸手过去,帮那个远征军士兵把眼睛合上,把手上变了形的破枪扔掉,拿过他手里的枪,检查一下,转身就走。 看到马克没事,刘云苍总算松了一口气,各种意义上的,便向他走去。然而在路上,看到了天崩地裂的一幕——一具小小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地上,崭新的头盔盖住了整张脸,钢盔的正中间,有一个带血的小小窟窿。尸体的身上,还挂着一个十分破旧书袋。 六神无主的刘云苍,闪电般冲过去,跪在小书虫的尸体旁边,掏出纱布捂住伤口,给他做心脏复苏,人工呼吸——所有他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 “军医!”刘云苍用哭嚎一般的声音喊着,抱起小书虫,跌跌撞撞到处找军医:“军医,救人啊!” 老兵们都看出来,小书虫已经死了,有人试图劝刘云苍,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军医跑过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刘云苍得了失心疯一样,撞开那个军医,开始求见到的每一个活人,几次体力不支倒下,爬起来又继续。 周围的士兵都被他吓到了,在这个尸横遍野的地方,没人能够理解刘云苍的举动,他们只看得到死亡,没办法看得见绝望。 “我的上帝……”马克看着小书虫的尸体,崩溃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断墙上面,失声大哭起来。 刘云苍终于停了下来,抱紧小书虫的尸体无力地跪在地上,下巴紧紧贴住瘦小冰冷的脸蛋,发出嘶声裂肺的哭声。 刚露出的曙光再次藏进了云里,阴霾的天空飘落雨点——腾冲正在哭泣。 身后的远方响起了爆炸声,城墙那一边和饮马河之间还有一处日军营地,有不少日军伤兵在那里,一些远征军士兵已经拿起武器开始警戒。 刘云苍松开小书虫,放他平躺在地上,帮他理了理遗容,拿起武器站了起来——他是个指挥官,他手底下还许多幸存下来的人,没有时间去悲伤。 在继续前进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刘云苍上前,伸手抚摸那顶变形的英式托尼盔,然后拍了拍马克的肩膀,对旁边的人下令:“卸了他的枪,把他送回后方。” “什么?”马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两个人架起来往回拖,他不断挣扎着:“你不能这样,中尉,让我战斗,我求你了,不要送我回去!” 刘云苍笑了,眼中一片温情,用英语缓缓说道:“Go home,There are many people waiting for you.” “No……”马克仍旧被拖着,看着一张又一张黄色的孔面露微笑,对着自己缓缓竖起大拇指,不断哀求到:“让我战斗,我想留下,我求你了,中尉……”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刘云苍温情的眼神转为坚毅:“仗还没打完,走吧,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前进。” 队伍小心翼翼地前进,穿过一处炸开的城墙缺口,就看到了一大片女人的尸体倒在地上,她们穿着形形**的衣服,有和服、连衣裙、朝鲜传统服装…… 一眼看去,绝大多数都是背后中枪,应该是逃跑的时候遭到扫射——除了最前面一个,她是躺在地上的,浅蓝色碎花连衣裙沾满了血迹,身上全是刺刀伤,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块同样血迹斑斑的石头。 刘云苍蹲下,帮她把眼睛合上,带着队伍继续前进。忽然间,似乎发现了不对劲,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其他人提醒也没用,只好放弃搜索队形追上去。 等他们追上刘云苍的时候,他正跪在一个土坡上面,整个人瘫软无力,好像风中残烛一般,感觉随时会熄灭一样。 此时的他,正呆呆地看着远方,看着——那一棵正在熊熊燃烧龙树! 身后同然在燃烧的房屋倒塌了,引起了士兵的回首,当时身在其中没有发觉,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整个腾冲城,已经夷为平地。 龙树上一根粗大的树枝烧断了,腾冲本地的士兵同样痛苦地跪了下来。大壮从怀中拿出战友们许愿的布条,伸向空中,写满各种愿望的布条在风中不断飞舞,一松手,它们便在风中飘散、零落…… 此时刘云苍的脸上,额头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出纱布往下流,混着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掉,他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另一边 1945年9月14日,腾冲日军阵地后方。 “佐藤,佐藤!”佐藤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军医拼命摇晃着,逐渐恢复意识:他是驻扎在城墙外的日军卫生兵,刚刚美国飞机朝这里扔了一通航弹,他就不省人事了。 “能动了吗?快点起来帮忙!”军医已经无暇顾及他,开始奔向其他伤员。 佐藤勉强坐了起来,耳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惨叫声。他拼命拍打自己脑袋,刚起身,残留的眩晕感又让他跪了下去,而在他眼睛的正下方,是一条缠满纱布的胳膊。佐藤想起来,原先他是在帮一个伤员包扎伤口,可现在——整个伤员已经不见了,仅剩下这条胳膊 眩晕、空气中焦臭味使得佐藤干呕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他也呕不出什么。 “佐藤,快点起来,我们的纱布被炸没了,你去高义木大尉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快点去。”军医吃力地拖着一个被***烤得焦黑但尚有意识的日军。 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佐藤利索地连爬带滚跑了起来。一路上,许多被航弹炸得七零八落的日军士兵躺在地上,哀嚎不停,一些肢体残缺的人仍躺在地上呼吸着,等待着被致命的伤口一点一点折磨致死。 佐藤不敢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加快步伐,向城墙内的高义木中队所在地前进——说是中队,佐藤觉得也没剩多少人了。 终于来到了慰安所,二十几个打扮时髦又浑身脏得不行的慰安妇,正在忙碌着搬运物资,或者照顾轻伤伤员。她们大多来自朝鲜,台湾。在周围,几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佐藤顺利地拿到了纱布,却发现本该待在前线的高义木大尉站在自己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及他手上的纱布:“事到如今,还拿这些做什么?回去告诉太田大尉,集合所有人,为天皇尽忠的时候到了。” “嘿。”佐藤立正点头,可还是没有松开手上的纱布,见高义木大尉不再理他,就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他就听见高义木大尉向伤兵们训话:“诸君,中国军队已经发起冲锋了,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 士兵们都面无表情,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刻会来临。 但是紧接着,高义木大尉的话,让所有在场的士兵吃了一惊:“先把她们处理掉。” 她们,自然指的就是慰安妇。 “真的吗?大尉。”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问到,立刻就收获了一个大耳光:“八格,这些人都是帝国的污点,绝对不能让他们落到对方手里!” 震惊中回来神来的首先是那些慰安妇,她们尖叫着坐在地上,哭号着抱成了一团。边上有两个年纪较小的女孩,抱着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的年长女人:“大姐,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什么都照做了,他们说过的,只要听话就能放我们回家,我们什么都照做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我们。我想回家……” “没事的,你们可以回家的,等一下,我喊跑你们就跑,不要回头。”年长的女人眼里全是泪水,右手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一块大石头。 旁边一个穿着朝鲜服的女人,忽然开始脱掉上衣,露出洁白的胸脯,用蹩脚的日语,半疯癫地边笑边说:“你们还需要我的吧?你们还需要我的对不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胸口插进了一把军刀,刀柄在高义木大尉手上,他十分平淡地对其他士兵说:“快点动手吧,我们还要去阵地。” 士兵们动手了,慰安妇尖叫着四散而逃,只有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的朝鲜年长女人向高义木冲过去,把他扑倒在地,用石头猛砸他的脑袋,嘴里一直大声高喊:“回家,快点跑,不要回头……” 距离太近,士兵不敢开枪,端着刺刀冲了过来,身中多刀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举起石头,可还是死死掐住高义木的脖子,嘴里一直念着:“回家,回家……” 两个年轻的女孩死命狂奔,后面日军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俩冲向了佐藤的所在的胡同,一看到他,立刻刹住脚步,慌不择路地冲进旁边一条死胡同,发现没有路,只好躲到了木柴堆后面,露出惊恐的双眼,等待着将要降临的命运。 “那个,两个朝鲜女人跑哪里去了?”追上来的日本兵问佐藤。 佐藤犹豫了一下,举起慢慢举起手,指向木柴堆。突然,用力一甩,指向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两个日本追兵没说什么,就追了过去。他看了一眼那堆木柴,扭头跑回自己驻地。 当他回到医疗所的时候,几个军医已经全部停下手中的工作,在收拾东西,伤兵们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放着一捆**,有几个人边哭边唱着家乡的歌。 佐藤明白,这是要开始“玉碎”了。 军医看了他一眼:“佐藤,把纱布扔掉,去拿点干粮武器,地洞口集合。” 佐藤:“高义木大尉正在组织人反击。” 军医:“我们又不归他管,太田大尉已经下命令突围了,动作快点,晚了,就只能留在这里。” 当佐藤钻下地道的时候,日本伤兵引爆了**,远征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最后这块的阵地上,没人留意到,一处隐藏在灌木丛的地洞口,二十几个日军悄悄往山上的茫茫林海奔去。 可就在他们快到达丛林边缘的时候,还是被远征军发现了,一时间子弹如骤雨一般飞过来,日军士兵无心恋战,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狂奔,身上所有碍事的东西都被扔来,只求能够快一点跑进树林,到了树林里,就有机会摆脱远征军。 终于跑进了丛林,佐藤感觉自己只剩下了半条命,但他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一起突围的二十几个人只剩下了七个。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旁边一个日本兵欣喜若狂地嚎着,身后的子弹“嗖嗖”地飞过来,却打在了密密麻麻的树杆上。 跑着跑着,佐藤却发现,跑在最前面的五个人全都停了下来,拿着仅剩的两把把步枪一把刺刀,在戒备着什么。直到他们跑近了才发现——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不是远征军,是一群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前面的日本兵一直在咒骂不停,试图吓跑这群人:“你们这些动物,想干嘛?这是枪,我一开枪你们就会死,快点滚!” 可他没那个胆子开枪,这里至少有上百只手里拿着石头。 一个没了左手、十分瘦小的年轻人,似乎认出了日本兵其中一个,发出怒吼举起石头径直冲了去过,这一下,在场所有人积压了两年的仇恨,全都爆发了出来,用石头宣泄着一直以来所遭受的痛苦。 那个欣喜若狂的日本兵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立刻掉头往回跑,可没跑两步,胸口中了一枪。佐藤麻木地看着那个士兵缓缓倒下,以及远处的追过来的远征军,眼里全是绝望。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一块大石迎面而至…… 不知道过了多久,佐藤醒了过来,他十分吃惊自己居然没有死。伸手摸摸剧痛的头部,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一杆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佐藤面无表情,他想起两年前路过龙陵时,另一个日本兵开的玩笑:真不吉利呢,我们56师团代号是“龙”,这个地方居然叫龙的坟墓。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佐藤就觉得自己没机会活着走出腾冲了,所以,他就把额头顶在枪口上,还好,这是种没什么痛苦的死法。 “你来自熊本县?”佐藤吃了一惊,这是句流利的日语,他转头看到一个身穿黄绿色军装的人正背对着自己,是个远征军的军官,他手里正拿着佐藤的日记本。 “我在东京读书的时候去过一次,是个风景不错的好地方。”那个军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你的日记上看,你一直都待在腾冲,有些消息你的上级并没有告诉你们,腾冲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松山和龙陵那边也快了,你们整个56师团完蛋了。同时,美国人已经拿下硫磺岛和冲绳岛,准备进攻日本本土,你们的帝国撑不了多久。” 佐藤不说话,脸上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你不会死,至少今天不会。”佐藤脸上的表情又多了一份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军官站走了过来:“根据日内瓦公约,我们只会审判军官,普通士兵会送到战俘营里,等一切结束之后……” 军官缓缓走了过来从日记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佐藤。 “等一切结束之后,回家吧。”军官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次腾冲作战,我损失了很多部下,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 那是佐藤和妻女的合照,渐渐地,脸上的死灰开始褪去,眼里开始涌出泪花,慢慢变成放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急救包忽然砸到他脸上,看守的远征军士兵一脸的不耐烦:“别嚎了,跟我走,上头说了,让你去照顾自己的伤员。” 在卫兵的示意下,佐藤走出房子,阳光刺痛眼睛,他急忙伸手遮挡,眼睛适应以后,他看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已经化为废墟的腾冲,以及在废墟中穿梭的人群。 经过大雨的冲刷,空气中硝烟的味道已被洗涤干净,深呼吸一口,甘甜怡人,一株牵牛花,蔓延上一具早已化为枯骨的日军尸体,开出了红艳的花朵,尝试着为这片焦土恢复一点生机。 佐藤看到了那两个穿着朝鲜服的小女孩,她俩正在狼吞虎咽远征军士兵递过去的东西。她俩也看到了佐藤,相互交流一下眼神,稍微点了一下头。 “乡亲们,要注意安全,看到有没爆的**要及时向我们汇报,不要好奇围观……”一个远征军士兵拿着个简陋扩音器在路口不停地喊着。 腾冲一光复,就陆陆续续有腾冲的原住民回来,有些看着焦土不知所措,有些则聚到路边,向那几个日军战俘扔石头、土块,咒骂个不停。 “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卫兵推了佐藤一下,他手中的照片脱手而出,飘落到几个装着武器的木箱旁边。情急之下他想冲过去抓住,一声暴喝把他吓得定在原地。 “你想干嘛!”卫兵举起枪瞄准了已经举高双手的佐藤,他的眼睛开始泛红:“你是不是想跑过去拿个手**?” 人们开始围过来,一个背着大刀的远征军士兵,不断拉动枪栓,把自己步枪的子弹全部退完,装上刺刀,扔到佐藤脚下,然后抽出背后满是缺口,全身泛红的大刀,站在那里等待着。 看了一眼脚下明晃晃的刺刀,佐藤大气也不敢喘,两只高举的双手开始发抖。而卫兵的手也因为激动,开始抖动起来:“把枪捡起来,捡起来啊!你不捡是吧?” 卫兵拉动枪的声音,引爆了居民的情绪,他们齐声高呼:“杀了他,杀了他……” 佐藤一直盯着地上家人的照片,害怕得哭了起来:“求你们了,不要杀我,求你们了,我想回家……” 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就算听懂了也不会在乎,齐呼声没有停下来,也不可能停下来,那个远征军士兵已经拉开架势举刀来,已经迫不及待。卫兵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指紧紧挨着扳机,虽时扣下。 刘云苍弯腰捡起了那张照片,抚了一下上面的灰,端详起来,灿烂的阳光下,照片里小女孩的面容更加显得羞涩可爱。 “放下枪吧,今天死得人已经够多了。”刘云苍伸手把高举的枪口缓缓压下,把照片还给了佐藤,扭头就走。 人群的呼声戛然而止,悲伤浇灭了所有的愤怒。 卫兵抹了一把眼泪,放下步枪,不耐烦地推了一把佐藤,带他到战俘管理区。 “刘老师。”面黄肌瘦的人群中有两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刘云苍认出来了,是他曾经班上的两个学生。 他握住瘦小的手看了一眼,温柔地说:“饿了吧,去那边坐着,我叫人给你们整点吃的。” “大学生,你去给他们弄点吃得。”刘云苍忽然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改口说:“张排长,你去……” 张排长并没有在听刘云苍说话,他正定定地看着远处:在一处没了房顶的废墟之下,一对母女相拥而哭。他快步上前,又不敢靠得太近,轻声唤到:“秀云,是你吗?” 两年战争打磨,女人一时间认不出来,倒是女孩扑了过去:“爸爸!是爸爸!” 三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这一幕把所有人的记忆,从战后的悲凉中拉了回来,唤醒了他们的记忆。瘦骨嶙峋的居民和满身伤痕的本地远征军,向对方冲过去。两股人流交汇在一起,瞬间沸腾起来。 “大哥,你见过照片上这两个人吗?” “爹,我是大牛,我是大牛,爹你在哪里?” “黄志,我儿子,我听说他当兵了,那支部队?我不知道,黄志,你认识吗?” 有人举着写有字的烂木板,有人声嘶力竭地吼。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一个接着一个掀钢盔,希望能从下面找到一张烂熟于心的脸庞,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大壮和外地的远征军坐在一起,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刘云苍自己安顿好两个孩子后,同样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爸爸,我们的家没了。”张排长看了一眼只剩四扇墙壁的房子,摸摸女儿头:“没事,爸爸在,家就在。” “腾冲雨水多,我想给娘儿俩搭个挡雨的,各位兄弟,能帮个忙不?”他小跑到围观的士兵面前,央求到,士兵起身,把枪靠在墙上,他又难地说到:“那个……我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士兵们相视一笑,开始卷起袖子,走向周围的废墟 每个人都尽可能扒出还能用的东西:完整的横梁、瓦片、木凳、瓷碗……。然后像过年返乡一样,大包小包,大件小件,拎在手里,扛在肩上,欢呼着,雀跃着,源源不断地送到那间只剩四壁的破房,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明知道醒来会更痛,可他们还是愿意做这样的梦。 “这个,叫巧克力,我从美国人那里顺过来的,自己都不舍得吃,你叫声干爸爸,我就给你。”一个东北口音的兵正在逗张排长的女儿。 小女孩害羞地躲到母亲背后,盯着巧克力,啃着自己手指,还是不肯开口,倒是东北兵急了:“你、你叫叔叔就给你!” “叔叔。”在母亲的示意下,小女孩终于喊了,东北兵乐开了花:“哎,真乖,真的很乖啊……” “刘老师。”刘云苍回过头,那两个学生的手里,拿着放在桌子上的那本《地理杂志》:“刘老师,这本书可以借给我们看吗?我一定小心保管。” 两双小眼睛闪烁着,刘云苍从里面又看到了星辰大海,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偷偷擦了擦眼泪。等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因为他见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阮小惠。 刘云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冲了过去,可就在他碰到阮小惠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头往下低着,眼里的晶莹剔透一直在打转。 刘云苍很疑惑,直到他再靠近一步,发现了遮脸秀发的端倪,轻轻地撩起她的头发——半张脸的全是烫伤疤痕。 眼泪开始滑落,阮小惠既激动又害怕,刘云苍温柔地注视着她,开始脱下钢盔,把缠在头上的纱布一圈一圈地解开,直到全部解完,露出脸上狰狞的伤口。 营养不良的小手抚摸着刚毅的脸庞,阮小惠终于忍不住,扑进刘云苍的怀里,“哇”的一声把压抑了两年多的痛苦,全都哭了出来…… 佐藤一边帮日军伤员包扎,一边静静地看着。五十年后,佐藤仍旧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说了,那是秘密,走吧,我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刘云苍微笑着回答,牵起早已白发苍苍的阮小惠,带着马克往回走。 “嘿,求你了,晚餐到底吃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有辣子鸡吗?有麻婆豆腐?有辣椒炒肉吗?”马克一听说吃晚饭,整个人就激动得不得了。 “爷爷!”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刘云苍伸手把他抱起来:“爷爷,看!这是爸爸买给我的宇宙飞船,帅吗?” 刘云苍:“帅!” “我长大了,要造一艘很大很大的宇宙飞船,然后像杨利伟叔叔那样,飞上太空。” 刘云苍轻轻捏了一下稚嫩的鼻子:“好,那你就快快长大,造好宇宙飞船,带着爷爷一起上太空好不好?” “好。” 随着爽朗的笑声越离越远,佐藤有点出神。佐藤的小外孙奶声奶气地问到:“外公,你认识他们吗?” 佐藤微笑地摇摇头,牵起他的手开始往回走:“太郎,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外孙兴奋起来:“有非常多,我想当个漫画家,想做个冒险者,还想做个高达驾驶员……” 佐藤笑了:“太郎,你太贪心了哟。” 微风吹过,树叶不断舞动,“沙沙”直响。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