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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殇》


 豹殇

西南边陲有个农场工人，外号老湖南，擅长扣子套飞禽，鉄猫夹走兽，家中四时屠宰猎物，长年烹饪野味。——这个天杀的！
一天上午，老湖南吓得脸青面黑地跑回来了，说：“不得了，夹住一头大豹子！凶恶得很！我是不敢去照面了。哪个敢去拿就去拿……把鉄猫还给我就行了。”
民兵连的麻子连长常到他家“打牙祭”，恰好也在。老湖南惊惊惶惶地说完，他一下子大声叫起来：“有这么怪的事情！大鉄猫夹住，粗铁链扯住的豹子，你还怕哪样？老子领两个人拿枪去打！”
麻子连长大步流星走到操场边，使劲敲大树枝上挂着的一个汽车废钢圈，“咣咣咣……”高声吼叫：“民兵连集合！”
民兵们四面八方跑来，在操场上排起了队。麻子连长站在土台上，威风凛凛地叉着腰：“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革命群众老湖南，用鉄猫夹住了一头大豹子!现在我挑两个人，跟我去把它整回来！全连打牙祭！”民兵们都高兴了，激动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操场上一片嗡嗡声。“不要讲话！”麻子连长命令：“听好了：炊事班拿出拉练用的行军锅来，多准备柴火油盐！磨好刀！准备剥皮开膛！现在我开始挑人！”
他跳下土台，沿着民兵队伍逐个查看，不断摇头：“瞧瞧，你们这些汉子啊，平时吃饭打先锋。关键时候，用得着的人不多啊！”指着一个高个子民兵：“不要你！手细脚细肚子粗，不好好抓革命，促练兵，只会拼命撑嘛！”“嗨！要你，第二排靠左第三个。”又指着一个矮个子民兵：“不要你！学习很优秀，打靶吃鸭蛋！你理论上很好，今后要抓紧落实到行动上！”“算你一个，第三排中间的，出来！”就这样，麻子连长挑出两个民兵，抓紧吃完饭，一人扛上一支步枪，跟着老湖南，兴冲冲直奔那榛莽杂陈，荒蛮恐怖的大山。有道是：
失败常因不量力，挫折多为好逞能。
顶着亚热带的骄阳，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气喘吁吁翻山坡，汗流浃背穿河谷，走了3个多钟头，爬上一座树木阴翳的小山包，老湖南突然间畏畏缩缩地不愿往前走了，躲在麻子连长身后，害怕地悄声说“你们去。我不去了。就在那边！”老湖南抬手指向前面，手臂都不敢伸直。麻子连长大声问：“是不是那个长满草和树的山窝窝？”老湖南慌慌张张地转身往回走：“就是！就是！”麻子连长满脸不屑：“夹紧尾巴滚回去，胆小鬼！我们走！”
那山窝窝里树滕虬接，草莽参差，阴风习习，颇为难行。麻子连长他们拦手绊脚、歪歪趔趔地走进去一看，吓得倒出了一口凉气：豹子不见了！杂木乱草中，出现一个直径5米多的黄泥巴大圆圈，圆圈中明显有几圈点点血迹构成的同心圆，正中心有一个深深的小土洞——显然，狂怒的豹子带着鉄猫、铁链，暴跳挣扎，竟然疯狂地拔光了铁链长度内的所有树木滕草；沉重的鉄猫将豹子严重夹伤，流血不止；那大虫竟不管伤痛，硬生生拖拽铁链，拔出牢牢钉入地下的大铁钉，跑掉了！留下的现场触目惊心，受伤豹子凶狠暴烈，力量巨大的情景昭然若揭，使人不寒而栗。
“我们朝树断草倒的方向搜！”麻子连长命令。他的声音小多了，明显中气不足。两个民兵害怕地紧紧挤在他身后。“不要挤倒我！”麻子连长大怒：“枪口不要指着我！走火打着我的屁股咋个办？拉开距离。懂不懂？憨包！半躬腰！拉开战斗距离！你们一个监视左边，一个观察右边，注意枪不要走火！我负责前边！”
多好的指挥啊！前、左、右3个方面麻子连长都照顾到了，只可惜忽略了他们的最薄弱的后面！而那头经验丰富而又十分凶残的老豹子，正是躲他们后面，准备偷袭！——那大虫早就发现他们了！它在草丛中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又带着鉄猫，拖着链子，在浓树长草的隐蔽下，悄悄绕了回来，恶狠狠地跟在他们后面，伺机报复。
麻子连长他们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走着走着，最后边的那个民兵感觉不对，他听到自己身后似乎有种奇怪的声音。扭头一看：天呐！一头巨大的金钱豹正在他身后不远，龇牙咧嘴，发出“呵呵呵……”的咆哮。那民兵惊得象触电似的全身发麻，“哇呀呀呀……”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怪叫，一下扔掉枪，转身一溜烟就往山下窜。前面的另一个民兵和麻子连长被他撞了一个趔趄，慌乱中他们眼光一瞥，看见身后一头金黄色的大豹子，正张牙舞爪，作势就要扑将过来！“妈呀！”“救命呀！”两人也是失声惨叫，慌乱中扔掉枪，不要命地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往山下逃。这正是：
只恨爹妈少生脚，唯愿老天多保佑。
其实那豹子并没有追来。是因为被鉄猫夹住的脚太疼？还是鉄猫连着的又长又粗的铁链太重？仰或是那豹子也懂得人类“缴枪不杀”的道理？不得而知。反正那豹子缴获了三支步枪后，就在那阴深深的绿树长草中销声匿迹了。
可怜麻子连长他们三个人，一心只顾逃命，哪会知道豹子没有追来？他们只晓得：豹子轻轻一纵就是十多米，跑得闪电一样快！不尽快逃跑怎么行？他们竭尽全力往前逃，那真是使出了洪荒之力！逃跑中也根本不敢回头看，生怕回头一耽误，就会被豹子咬到，而且总觉得那猛兽就跟在屁股后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那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豹。
据说有的疯子往往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麻子连长他们现在就已经疯了！三人的刮风一样的奔逃，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不管山坡多么陡峭险峻，也不管前面有多少藤蔓荆棘，那是一股直线的狂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接从山上往下撞！遇坎翻坎，遇沟跨沟，遇坡滚坡……
一道十来米高的陡峭石崖，最轻灵的猴子也不敢住下跳，狂奔的三人竟然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落地后立即跳起来继续狂奔！不可思议地竟没有任何人摔伤！连叫“救命”的时间也没有了，汉子们一声不吭，喘着粗气咬牙继续猛跑！
一大片就是野猪也钻不过去的荆棘，三人竟然一阵风地冲了进去！那弯曲盘绕，上面长满了尖锐倒挂刺的荆条，一根根全被扯直；有的荆条被扯断了，一些没扯断的刺尖尖上，分别勾着从汉子们身上撕下来的破布条，凄凉地在山风中摇摆；还有的刺尖上星星点点地粘着鲜血，有的还挂着一丁点皮肉。根本顾不上衣服裤子被扯烂，也来不及感觉身上有没有疼痛了，汉子们长大嘴巴，拼命喘气继续疯跑！
一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大拇指粗一根根黝黑发亮的竹杆密不透风，鸟兽都无法钻过去，上山的小路只好无奈地沿着竹林绕一个大弯。这时，只见从上山奔下来三条人影，“嘭！嘭！嘭！”三声闷响，接着“辟哩啪啦”一阵竹杆、竹枝的断裂声。三个人竟然都穿过去了！忙不赢什么头疼脑热了，唯愿自己跑得更快一点，汉子们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狂奔！他们无意间做了件大好事——上山的小路，从此就得到“截弯取直”了！而且一次就在紫竹林里，开辟出三条笔直的小径！
3个多钟头的路程，三个马拉松运动员只用了二十来分钟，就全程跑回来了！麻子连长首先冲到农场大门口。只见他踉踉跄跄顽强地向前挣扎，终于气力用尽，轰然扑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张开，形成一个“大”字。哦，对不起，应该是一个“太”字，因为麻子连长的衣服裤子完全都被荆棘撕破扯烂了，他身上只挂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碎布条，整个人几乎就是精赤条条的一个裸体，浑身血渍斑斑，蓬头垢脚，泥草混杂，在道路中间上形成一个“太”字。真不好意思。
可惜当时不懂得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们已经是用疯子的奇异力量，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逃命奇迹，其逃跑的速度绝对是空前绝后，肯定是世界人类逃跑速度的无冕之王！
早早回来老湖南，总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一直在农场门口附近徘徊。远远看见三个人东倒西歪地挣扎跑来，知道大事不好！一边迎过去一边呼叫：“大家赶快来救人喽！救阶级弟兄喽!”老湖南首先跑到跟前，俯身把昏倒的麻子连长翻过身来，紧紧抱到自己胸前给他掐人中。麻子连长慢慢睁开眼睛，意识还是蛮清醒的。他突然脑洞大开，发现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他艰难地推开老湖南的手，不要他给自己掐人中。满嘴挂着白沫开始学电影上那些英雄牺牲前的样子，挣扎着发表感人肺腑的临终遗嘱：“我要汇报……我要汇……”麻子连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想起来了——他去打豹子，完全是擅自行动，根本没有请示农场领导。更主要的是：自己的表演太蹩脚，太直白了，人家都把他的心思完全看出来了！围绕的人们都“哄”地笑开了，议论纷纷。就这样，紧张的抢救气氛，被轻松而不乏讥讽的欢笑代替了。三条英勇归来的汉子，痛并快乐着，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拥进了医务室。
不可思议的是：一番超越极限的惊险逃命后，三人的身体却并无大碍，竟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每人都是肌肉健全，骨骼完整，只是累得有点脱力，四肢瘫软站不起身；全身皮肤上刺多划伤多。仅是挑刺一项，麻子连长身上就挑出来278根刺尖尖，其中有26根紫竹签。比那两个民兵多十来根刺！荣获身上刺尖尖数量的第一名！
第二天，满头绷带，浑身膏药的麻子连长，勾腰驼背慢慢走出医务室，恰好碰上刚下农场来训练民兵的的张参谋。“嗨，麻子，咋个搞成这个样子？”张参谋大为惊讶。
“中了埋伏……豹子狡猾……凶得很……”麻子连长腰酸背痛，龇牙咧嘴说不清楚。
“到底是哪样事？”张参谋问。旁边的几个农场工人七嘴八舌地解释，终于让张参谋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不请示汇报，擅自行动！好！好！好！先不说你无组织无纪律。”张参谋开始教育麻子连长：“麻子，手上要有金刚钻，才敢去揽瓷器活嘛！枪法不行，你就敢去打豹子？”
抓过旁边一个民兵的枪，张参谋问：“麻子，你说！这是哪种枪？”
“毛瑟枪啰。”
“不错！认得是毛瑟枪。”张参谋推子弹上膛，鹰视狼顾，目光四处搜索。一只乌鸦远处“哇！哇！”叫着，飞上电线杆顶站住，少说也有二百米距离，看去就是一个小黑点。张参谋上前两步分腿站立，迅速举枪瞄准，“乓”地一声枪响，只见那乌鸦从电线杆顶上歪歪斜斜地栽落下来。——这个天杀的！
“认得枪，还要会打！懂不懂？”张参谋豪气干云，雄姿英发：“我也像你一样，带两个人，去把豹子打来！”这真是：
军中练就穿杨技，边疆欲成擒豹功。
这次自然也是由老湖南带路，同样是翻山越岭穿河谷，气喘吁吁翻山坡，到了那座小山包后，老湖南就慌慌张张地独自返回农场去了。张参谋他们走进山凹不久，就远远发现那金黄色的豹子，在草丛中时隐时现。张参谋迅速一只脚拖后跪地，另一只脚半蹲，形成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谨慎地举枪仔细瞄准。只听得“碰！”地一声枪响，三人分明看见那豹子中枪，应声猛地一下横着身子跌入草丛中。——这个天杀的！
“上！”张参谋一挥手，带领两个民兵迅速冲了过去。谁知那老豹子中枪倒下后，不但没有死，反而从低处悄悄迎着他们爬了过来，狠毒地决心以命相拼！天可怜见，张参谋和两个民兵哪里想得到，那大虫会是如此狡诈凶残？
冲上前一段路，“快！”张参谋扭头催促两个民兵，还没等他完全转回头来，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金钱豹已经凌空扑了上来！闪电般地当头一爪，将张参谋的大半个头皮连着头发硬撕下来，盖在他整个脸上！与此同时，豹子脚上的鉄猫带着粗链条和大铁钉，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啪啦啦”地一片响，迎面将他身后的那个民兵砸翻在地；最后边的那个民兵吓得连连后退，一下猛失足，后仰跌落下五、六米深的大土沟里，后脑勺正好砸在一块手掌大的鹅卵石上，昏死了过去。有道是：
功亏一篑千古恨，棋差一着满盘输。
就这样，那豹子又缴获了三支枪！它似乎没有去舔舐张参谋鲜血淋漓的头，也没有去撕咬张参谋后面那个昏厥的民兵，更没有去找大土沟里晕倒过去的汉子算账——鬼知道它干什么去了！反正豹子又阴险地销声匿迹了！
蛮荒山间，骄阳无语。微风徐徐，野芳幽香。鸟叫虫鸣，空谷回声。不久，土沟里昏死的那个民兵慢慢苏醒过来。他只觉得后脑勺钻心地疼。他开始大声哼哼：“哎呦，哎……”突然，他不敢**了——他猛地想起有猛兽：不能出声！让豹子听见不得了！他胆战心惊地四处观察，没有看见豹子后，就悄悄地向后爬。爬了二、三十米后，猛地跳起来往山下逃，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豹子呀！要吃人了啊……”声音之惨，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肯定会立即变成懦弱的妇人，和他一起凄惨地痛哭流涕！
这一回，农场工人们成群结队地赶来了，打着灯笼火把，敲着锣鼓，吹着喇叭，放着鞭炮！——他们可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对豹子游行示威！他们要保护自己，救回张参谋和那个民兵，找回那六支珍贵的老枪。
农场领导得知，大为震怒，立即组织成立了“猎豹临时指挥部”，下辖十个猎豹小组；每个小组6人，由精心挑选的民兵骨干、当地有经验的猎人组成；特别配备强大火力：每组三只步枪，两支***，一挺班用机枪。因为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拉网式搜山不可能，于是采取划定区域重点搜素，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的办法，并在野兽经常出没的小径山谷，岩穴密林，全部埋设陷阱、鉄猫，保证只要豹子出来找吃的，或者喝水，就一定会被发现，而且百分之百被擒拿。这真是：
天罗地网明铺就，十面埋伏暗陈兵。
与此同时，一声令下：出事现场方圆六十里地，全部人员一律对豹子严防死守！通知十里八乡各民族革命群众，特别是农村插队的知识青年，谁也不准擅自上山砍柴！同时，严防地、富、反、坏、右，黑五类阶级敌人乘机搞破坏。
两、三个星期静悄悄过去了。十个猎豹小组捕获了一头野猪、两头麂子、十多只野兔——都是食草动物，就是没有食肉猛兽的影子！猎豹临时指挥部综合情况分析敌情：可能是救张参谋的时候，人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声响太大，把豹子吓得跑出国境线，逃到外国，当华裔金钱豹去了。
另一面，不准砍柴的统一规定，存在严重的执行难问题——农村寨子里插队的“知青”，哪家有长期储备的烧柴？坚持了差不多一个月，知识青年们再也没有薪柴煮饭了。民以食为天，这样怎么得行？一开始，几个知识青年不管三七二十一，悄悄进山砍了一点烧柴挑回来。大家一看，没事！这下好了，管你农场什么通知命令！寨子里的知识青年纷纷上山砍柴，挑回来照样烧火做饭，其乐融融。那真是：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边厢，农场食堂也支撑不下去了，没有烧柴了。因为烧柴不够，东拼西凑，已经煮出两顿夹生饭，有人吃了拉肚子了。往下，已经是绝对没有烧柴了！于是，赶快向农场领导汇报，并以农村知识青年已经成批上山砍柴，没有任何人碰到豹子为例，请求上山砍柴。
英明的农场领导同意了，命令麻子连长负责，组织农场职工，集体上山砍柴。一个月只准上山砍一次。安排一个排的民兵荷枪实弹，在砍柴队伍四面严密警卫，以防不测。猎豹临时指挥部仍然日夜值班，坚守岗位。各猎豹小组继续围捕豹子，监视山林，常备不懈。
因为金钱豹余威尚存，担心革命群众上山砍柴心有余悸，于是农场召开了声势浩大的“上山砍柴动员大会”，农场青壮年职工和知识青年是动员上山的主要对象。
农场有个女知青，外号“白面”。这个白面啊，五官长得极其漂亮。那眼睛眉毛，真是“长波妒盼，远山羞黛”；那鼻子嘴巴，真是“鼻若悬胆，口似单珠”。只可惜她太懒了！不爱出工不活动，爱吃东西爱睡觉，长得实在太胖了！她的头就像在一个巨大滚圆的白面团上，点缀上乌黑的秀发和精巧的五官，下面身子是一个粗壮的啤酒桶和一双大象脚。据说，男人看到绝色美女，往往心中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余味无穷。而男人们看到白面，马上就会涌起一种又想看又怕看的感觉，使人动无常则，进止难期，神经错乱。
动员会后，麻子连长首先去找白面做思想工作，那真是“一个都不能落”的彻底劲儿，挖心掏肺地促膝谈心啊！目的是动员她暂停睡觉，走出宿舍活动活动；暂缓吃东西，和大伙一起上山砍柴，以便大家都有薪柴烧饭吃，等等。
“白面同志，”麻子连长动情地说，“我认为，你具有优秀的女青年的好素质，你要好好地表现一下，少吃东西少休息，多出工多出力，争取做个积极分子嘛！其实，我们大家都是喜欢你的，我也是特别喜欢你的！所以，我基本上没有批评过你嘛。你看，我三十八岁了，还没有成家，主要是每天忙着工作！我每个月工资六十八块，比很多干部的工资还要高得多。吃食堂每个月才花6块钱，我都存了一万多块钱了，我早就是‘万元户’、有钱人了！当然啦，社会分工不同嘛！好了，好了，你这次去上山砍柴，回来以后，我要在光荣榜上专门表扬你，你说好不好？”
“好……”白面娇滴滴地说。
上山砍柴动员大会的效果好得惊人：农场工人中的青壮年全部来了，知识青年更是倾巢而出。因为农场附近山上的林木早就砍完烧光了，只有集中去那豹子闹事附近的大山坡上砍柴。农场的砍柴队伍多壮观啊！山坡上下，人头攒动，树林高低，欢声笑语。众人拾柴火焰高，砍一个月的烧柴，那是肯定只会多不会少！
农场有个男知青，外号“瘪三”。这个瘪三啊，身材极其精瘦。那眉毛眼睛，真是贴在干皮上，镶在骨缝里，下面没有脂肪没有肉；两颊深陷，嘴巴前凸，像个猴子。但是，瘪三的嗓音非常好，而且特别喜欢唱歌，尤其擅长惟妙惟俏地模仿女高音。有一次，他躲在一间小屋里学女高音唱歌，那甜美的歌声，使过路人莫不驻足。门外一大群人听得如醉如痴，全部都成了他的“铁杆粉丝”。最后他走出来，人们见了他的猢狲样，活脱脱就是穿上了现代服装的孙悟空！一个个又惊又怒，大叫“霉气！”。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意犹未尽，赞赏、议论他的歌声好几个月——现在中央电视台上，模仿女人唱歌那些男人，比瘪三的嗓音差远了！
瘪三爬到山坡高处砍柴，他在地上平行铺好两根长皮条，相距六、七十公分。然后砍下树枝，截成一米左右一段，不断横码在两根皮条上——熟练的捆柴步骤！特立独行的小知识分子瘪三，砍柴的同时，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从山坡上放眼看去，碧空如洗，纤云弄巧。山原旷阔，澄江似练。芳草青青，殴鹭翩飞。画中砍柴，此乐何极？
瘪三不由得心旷神怡，宠辱皆忘，又开始模仿女高音唱歌了：“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突然，瘪三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头大豹子，正横眉怒目地盯着他！瘪三立刻瘫软在地，来不及叫一声就被吓昏过去了。这真是：
三魂七魄皆出壳，五脏六腑尽盘绕。
瘪三的歌声骤然停歇，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大家谁也没有在意。四处依然是“噼里啪啦”的砍柴声，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清风送爽，鸟鸣声声。一会儿，地上的瘪三苏醒过来。他睁眼一望，
那豹子更加恶狠狠地瞪着他！瘪三又一次吓得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
山花幽香，林木嗦嗦。又过了好一阵子，瘪三再次苏醒过来。这回他不敢去看豹子的眼睛了，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看豹子的脚：一只金光闪闪的脚杆上，铜钱斑清晰可见，另一只脚杆却是褐黑色的，象鲜血凝固乾后的样子，似乎还有很多苍蝇在爬、在飞。两只豹子脚都站在原地，没有动！瘪三胆战心惊地慢慢往后爬。爬几步再看看豹子脚，还是原地不动！他再向后慢慢梭……终于看不见豹子的脚了！瘪三猛跳起来往山下逃：“豹子来了！豹子来了！”瘪三失魂落魄的尖叫，山坡上砍柴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那是一种极其怪诞的摄人心魄的惊叫！填补了人类嗓音空白的——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变调花腔男声特高音！
这一回，山坡至上而下掀起一大片逃跑的狂潮！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只见有人滚坡，有人跳崖，有人撞树，有人钻刺丛，有人哭，有人叫……真是天昏地暗，世界末日。嚎哭惨叫，罄竹难书！有道是：
往昔兵败如山倒，如今人逃胜雪崩。
鬼哭狼嚎逃回来的人群后面，那英勇断后的一个排的民兵，迅速而狼狈地逃回来了！这次还算好，未丢一枪一弹，未损一兵一卒！
亲，猜猜是谁首先逃回农场？白面！白面荣获逃跑冠军！矫健的白面象一大团浓厚的棉花球，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圆滑地滚动而下，万马丛中脱颖而出，率先冲到农场大门口。只见她面若桃花微出汗，吐气如兰轻**；衣着光鲜，纤尘不染。哪像后面那群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狼狈不堪！更是羞杀前面两批丢盔卸甲的纠纠汉子！这真是：
三年蛰伏胖姑娘，一朝惊人胜须眉。
一场围剿豹子的战役开始了！地点就在砍柴的那座山坡高处。十个猎豹小组为第一梯队，民兵连为第二梯队，农场全部青壮年为第三梯队。麻子连长负责指挥。三道包围圈密不透风，务必射杀那害人不浅的大虫！
遗憾的是，关键时刻有人掉链子！不，直接就是捣乱、破坏！分明看见那豹子就在树丛中站着，众人端枪瞄得好好地，麻子连长将要下令开枪时，不知是谁在煽阴风点鬼火，阴阳怪气地说：“听说哪个先打中豹子，豹子就会先扑向哪个！”一句话引起一片人的不安，谁敢好好瞄准打那豹子？麻子连长命令：“开枪！”一阵“砰砰碰碰”的乱枪过后，豹子四周树枝断裂，树叶纷纷飘落，那大虫却纹丝不动，毫发未损。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麻子连长大吼，“你们咋个搞的？咋个打的枪？一枪都没有打中！反而把那么高山崖上的树都打断了！咋个打得那样歪？……笨蛋！憨包！……算了！你们都不要开枪，让我一个人打！”他卧倒在地，仔仔细细瞄准那豹子。只听得“碰”地一声枪响，众人清楚地看见，那一枪正中豹子前胸，但那豹子晃了一晃，居然就象没事一样，仍旧横眉怒目，屹立不倒。
“啊嗨！我搞懂了！是只死豹子！”麻子连长恍然大悟——以前只听说过“虎死不倒威”——老虎死后会直挺挺地站着。想不到这只豹子死了也是站着的，还睁着眼睛！他绕开大树，扒开枝条，直接冲到豹子面前，泄愤似的一脚狠狠踢向豹子。只听得“噗”地一声，麻子连长连鞋带脚干，全都深深陷进那豹子的腹腔里面去了！倒下豹子的躯干牢牢夹住麻子连长的脚，将他一下子拽翻在地。众人大惊，赶快上前拉住麻子连长的双臂，象拔河比赛一样，使劲往后拖。又是“噗”地一声，麻子连长的脚从豹子肚子里拔出来了！上面沾满了蠕动的白色蛆虫，流淌着黑黄腥臭的浓浆！那真是：
恶心恐怖摧肝胆，龌龊奇臭沁心脾。
豹子早就死了！躯体全被蛆虫蛀空了！“拿草帮我搽一下脚！”麻子连长求援。众人“哄”地一声四面逃开了，就像炸锅一样。
农场没有招开庆功会，豹子事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了。
一些知识青年竟然说，那顽强的金钱豹，是捍卫自己的生存权而英勇牺牲的！他们要募捐筹款，为那遭受人类迫害的豹子塑一座雕像！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对那些知识青年乱说一通，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属于煽风点火，火没点着的情况。
为什么白面逃跑胜过所有人？一些知识青年猜想：肥胖的白面一定有祖传的武功秘籍，内功心法！他们缠着白面，百般询问，结果出乎意料。白面说：“小路好走。他们都不跑小路，我跑。”
显然，聪明的白面发现了新的数学定律，那就是在“两点间直线距离最近”的理论以外，她发现了：“荒山野岭中两点间的奔逃，顺已有
小路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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