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当年万里觅封侯》 第一章秋雨长安 盛世的茶,乱世的酒,是最能体现人心境的两样东西。 可盛世与乱世交替的年代,该喝什么? 寒无心显然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他坐在长安城的一家酒肆中,大碗的喝着酒。 寒无心从不饮茶,大将军洛昕曾将皇上赏赐的茶叶给他,他回头就丢给了别人。 “那玩意不辣不烈,还苦不拉唧的,不想喝!” 洛昕也只是笑笑,不再勉强。 现在,退去一身戎装,藏身长安城郊的小村中,寒无心更是忘记了茶的滋味,只喜欢酒水的辛辣浓烈。 “一坛酒,两斤肉,吃完喝完下地头,打了粮食再买酒!” 他哼着小曲,显得很舒适。 酒肆外面,秋雨蒙蒙,行人寥寥。 坐在酒肆二楼靠近街道的窗口位置,寒无心的视野开阔。街道上的一切都一览无余,看的分明。 只是在这个潇潇秋雨的下午,偶尔几把油纸伞在街道上出现,也是行色匆匆,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偌大的长安城,像是陷入暮年一般,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盛世繁华。 寒无心看了几眼,就将兴趣重新汇聚在酒肉上。 在远离战场的日子里,恐怕只有饮酒,才能让他忘记过去的峥嵘岁月。 “你们知道吗?” 二楼上的走廊上,几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 寒无心放下酒碗,身子微微倾斜,侧耳去听。 “朝廷派去攻打江南道的王将军战败身死,现在江南道八州的府军已经北上,不日就能打过长江,进攻河南道了!” 听到这句话,寒无心的身体不自主的抖了一下,可瞬间恢复正常。 “河南道?那不是距离帝都很近了?” “别听他胡说。这次领军的是迅候少子,征南将军封寿的弟弟封都。那可是将门世家,就算手下死上一两个将军,也未必会败!”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要早做打算。一旦河南道失守,长安城就守不住了。那时候想走,可就晚了!” 四人都是一阵沉默,连递到嘴边的酒也忘了喝。 寒无心倒是忘了自己只是个听众,竟然提酒上前,胡乱道:“守不住?武统皇帝还在,镇国公还在,长安城怎么可能会守不住?” 这一声反问,这一桌上的四个人都沉默不已。 武统皇帝,说的是当今皇帝云硕,年号武统。继位以来,文治武功,颇有太祖之风。 至于镇国公洛岚,那是随着夏朝太祖云昊打天下的九位功勋之一。战无不胜,功封镇国公。 有这两位在,长安城不见得守不住吧? “再说了,西域飞地的大将军还没死呢,那帮乱臣贼子真敢攻打长安城?” 四人看着略显激昂的寒无心,连名字的都没有问,匆匆吃完,匆匆离去。 从头到尾,寒无心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座位上,他一脸的怀旧。 在夏朝,自从三十年前太祖皇帝云昊屠灭六国,一统天下以来,就再也抵挡不住夏朝这个新生国家开疆扩土的步伐。 太祖云昊在位十四年,南征北战,将帝国疆域扩大了一倍。 等到当朝云硕皇帝即位,更是显露出雄才伟略。 他改元武统,设立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征将军。在接下来的八年中,再次将疆域扩大一倍。 至此,帝国草创时的六道治所,已经不足以治理当下的疆域,只得新增漠北道,林海道,西域道三道,与开国设立的陇右道,河南道,河北道,剑南道,江南道,崖山道一起,组成了夏朝九道共治的格局。 武统八年夏,也就是八年前,夏朝周边的国家尽遣使臣来长安城,朝见夏朝天子。 那年夏天,长安城热闹非凡。城中九纵九横十八条大道两旁,挂满了丝绸红灯,庆贺万国来朝。 那一年的长安城,像是人间天堂,富庶繁华,为天下所憧憬。 可这繁华像是一现的昙花,眨眼间消失无踪。 同样是武统八年,夏朝西南边疆的高原皇朝云天圣地,在朝贺夏朝归去不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北部,占据夏朝陇右道的瓜州凉州,切断了夏朝朝廷与西域道的联系。 茫茫西域成为飞地,十万安西将士遥望中原。 无独有偶,夏朝北边,已经平定的漠北匈奴突厥铁勒三族十二部同时反叛,起兵决河围困镇守漠北的安北都护府。 而东边的靺鞨人也在盖世君主大祚荣的带领下,一统靺鞨七部,进攻雪岭都护府。并在雪岭上筑城抗拒夏朝,独立建国。 在洱海之畔,天降灾难,地陷东南。安南都护府所辖镇南军七万余人,困守石屏城。距今,已经八年之久。 失去了四征将军以及他们带领的庞大军队,坐镇长安城的大夏朝君臣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大夏朝,竟然一夕之间无兵可用了! 于是之,六国余孽,四方豪强,功臣勋烈,在一夕之间露出獠牙,朝这个外强中干的皇朝下嘴。 漠北道,林海道,崖山道,几近被边陲内附的胡人攻占。夏朝将士,只能据守几座孤立的城池,等待遥遥无期的救援。 而在皇朝内部,除了剑南道,河南道和河北道算是在朝廷手中外,江南道已经全部沦陷于反贼之手。 而这次封都将军带领的新征南军,就是这几年来朝廷能拼凑起来的唯一一支军队。可惜,还未立功,就被反贼击溃。 秋雨越下越大,一股冷风吹来,寒无心觉得有些冷。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应该也不会来了。 没等到要等的人,寒无心没有失落。反正都八年没见了,也不差今天这一次。 他紧了紧衣服,再次端起酒碗,喝了起来。 青石街道上,三三两两的油纸伞快速移动,眨眼间就消失在巷陌拐角。 秋雨如织,寒意蔓延,街道更加安静了。 忽然,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形伛偻的老者。他身披蓑笠,慢慢朝前走。 寒无心看到他的那一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的就要冲下楼去。 但他很快止住身形,最终坐下,继续饮酒。 老者走的很慢,他走进酒肆,来到二楼,和寒无心背对背坐着。 “店家,上酒!” 早有小二拿来一坛酒,一碟小菜,一副碗筷。 老者细嚼慢咽,吃的很仔细。 寒无心没有动,他很想开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着干着急。 似乎感受到了寒无心火急火燎的心境,老者终于开口了。 “你每个月都来,就是想见我。怎么见了,反而不说话了?” 寒无心双拳紧握,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秋雨顺着房檐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酒肆二楼,难得安静如夜。 “你八年没来镇国公府,府中的朱红琉璃瓦,门前的灯笼,还有大门上的红漆兽首,颜色都不再光鲜。” 寒无心浑身发抖,但还是没说话。 “就像这秋雨中的长安城,有种暮色的味道,不复昔日的繁华。” 听着老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寒无心终于忍不住道:“安伯,你究竟要说什么?” 安伯又喝了一碗酒,缓声道:“镇国公的府邸,象征着赫赫威名。哪怕在岁月的流逝中荣耀不再,只要老爷子健在,就足以威震天下,让四方不敢轻举妄动!” 安伯明显没说完,可他却停下了。 寒无心像是知道他没说的那半句是什么,颤抖道:“令公他……” “老爷子没事。” 老者说了一句让他安心的话,惶恐的心安定下来。 “但是……” 寒无心的心猛然一揪! “三年!最多三年时间,老爷子就撑不下去了!” “哐啷!” 寒无心的酒碗落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老者站了起来,依旧背对着寒无心。 “现在帝国风雨飘摇,前途难料。老爷子健在还能威震天下,镇守皇都长安京畿之地,让那些乱臣贼子不敢妄动。可老爷子一旦离世,那些诸侯必定发兵皇都,国家顷刻分崩离析!” 寒无心身形一滞,仿佛看到了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 他脸色潮红,惊怒不已。 “他还好吗?” 老者话锋一转,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寒无心却知道说的是谁。 想着那个从马上摔坏了脑袋的少年,现在秋雨如织,河水已满,他应该在池塘里抓鱼吧? “还好。” 这话他说的很勉强,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说实话吧,时至今日,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聪慧机敏,顽劣非常。” 得到这个答案,老者还是有些意外,刚想说话,却听寒无心继续道:“就是不肯读《山光手记》,想要去仙山上找神仙。” 老者呵呵笑道:“不读就不读吧,不过神仙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寒无心沉默着。 “啪!” 一样东西落在寒无心的桌子上,寒无心定睛去看,发现是一张纸。 等他收回目光,发现老者已经下楼。 “带他去吧,或许老爷子还能多撑几年。” 站在窗口往下看,蒙蒙秋雨中,一个模糊身影走进雨幕,消失不见。 回头,寒无心拿起那张纸,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血红大字:征兵令! 血红的题头,往下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告夏朝男儿:国祚蒙难,社稷倾塌。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我夏朝男儿,哪个没有血性?今外有四夷虎视之患,内有诸侯叛乱之忧,我夏朝男儿安能不闻不问,任人鱼肉?国若不在,家何以存?凡我夏朝男儿,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前有英烈开疆扩土,封狼居胥,燕然刻石,扬威万里之外,今有镇国洛公山光挂帅讨逆,平定四方。当此之时,我夏朝男儿更应披坚执锐,保江山,守社稷,功成天下! 保江山?守社稷?扬威万里之外?就现在的夏皇朝? 站在窗前,看着风雨中的长安城,寒无心满目苍茫。 第二章乱世小村 洛家村,在长安城南七十里,这就是寒无心生活的地方。 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可惜寒无心不懂的欣赏。 从长安城回来,已经是半夜。 远远地看到房子烛光熹微,在雨夜中非常明显,寒无心露出一丝诧异。 那小子竟然没睡? 院子没锁,看起来那小子确实在等他。 将马拴好,就听到屋里面“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小白,不想读就不读了,生什么气啊?” “你说的倒是容易!等那家伙回来,还不是要考我兵法策略!我就想不通了,我一个乡野小子,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兵书阵法有什么用?真想我名扬天下,还不如多教我一些修炼之法,让我出去闯荡。整天把我关在这里,能做什么?” “小白,寒叔叔不是想管你一辈子的……” “阿萝,你不要总替他说话!他就是想我一辈子窝在这里,庸庸碌碌……” “碰!” 屋里的声音因推门的声响而消失,寒无心走进来,看了一眼屋里的少男少女。 少年很瘦弱,白皙的脸有些病态的惨白,似乎先天不足。 但明明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挺拔如松。可正因为此,反而像是一根竹竿,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走。 此刻,他一身粗布青衣,一脸的怒容,正和身边的女子争吵。 可那个女子却脸上含笑,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一身翠绿色的秀裙,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最终将少年的怒火平息掉。 寒无心收回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那本书。 《山光手记》! 他的眼神一阵抖动,最终弯腰把书捡起来,用袖子仔细的擦拭。 “你想出去闯荡?” 洛白一愣,愤懑道:“想有什么用?你会让我出去吗?” 寒无心的脾气不好,往日里没少揍洛白。 听到洛白敢顶嘴,阿萝立刻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小白……” 寒无心制止她道:“阿萝,你先回去吧。” 阿萝还想说什么,却被寒无心打断:“你的金刀呢?” 阿萝浑身一震,愣道:“寒叔叔,你……” “回去吧……” 听到金刀两个字,阿萝再也无法关注洛白,失魂落魄的离开屋子。 金刀? 看着魂不守舍的阿萝,洛白暗暗皱眉。待她离开,他问道:“阿萝怎么了?” 寒无心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很想离开这里?” 洛白反问道:“你会让我离开?” 说话的时候,洛白很无奈。 自从八年前寒无心将他和阿萝带到这里,他连这个小小的洛家村都没出过。 他早就听村里的大人说过,数十里外的帝都长安城是多么的繁华,街道上的店铺都比村子都要大。还有那淡妆浓抹的女人,一个个都和画里的一样。要是能摸上一把,少活几年都愿意。 这话让洛白心里和猫抓似的。 他倒是偷偷跑出去过一次,结果村头都没看到,就被寒无心抓回来打一顿,五天没下床。 “会。” 就在他思绪满天飞的时候,沉默的寒无心却吐出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 会?这是什么意思? 但寒无心很快给了他答案。 只听见“砰”地一声,一样东西被寒无心仍在桌子上。 洛白犹豫着打开,“征兵令”三个血红大字展现在眼前。 征兵令? 洛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读完上面的文字,沉默许久,他开口道:“你说的我能离开,就是指的这个?” 寒无心能够听出洛白的拒绝。 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生活八年,忽然告诉你要上战场了,是谁都会抗拒。 寒无心坐下,将书放在桌子上。 “朝廷派去攻打江南道叛军的军队失败了,说是全军覆没也不为过。一旦叛军继续北上,长安城也就不再长安。” 几句话,就把小村外面的情况说清楚。 洛白眼神出现一丝晃动。 他对国家大事并不感兴趣,可如果真到了那种程度,他又怎能独善其身? 把征兵令折好放在桌子上,他坐在一旁。 屋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洛白想要离开,一直都想要离开。 可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 应召入伍? 就恐血这一件事,他就不满足条件吧? 或许觉得应该给洛白一点时间来考虑,寒无心起身道:“朝廷征兵组建冠军营,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明天早上,告诉我答案。”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屋外,洛白出神的看着房檐滴落的雨滴,有些出神。 他没有八岁前的记忆。 他最初的记忆,就是寒无心带着他和阿萝,从一个漫天黄沙的地方,来到了洛家村,然后一住八年。 这八年里,他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是寒无心刻意教给他的。 他的名字,他的知识,甚至于他的性格,都是寒无心刻意塑造。 但他终归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别人手中泥捏纸扎的人偶皮影。他想要离开,想要去看看繁华的长安,广博的草原,壮阔的大夏河山。 或许,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看着征兵令,洛白的眼神越来越冷。 从军,还是继续待在这里,这是一个问题。 一晚上的功夫很快过去。 鸡鸣三声,便是日出劳作的声音。 当阿萝推开房门做饭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那个每天早上都在院子里面练武的少年,今天竟然抱胸站着缩成一团。 看着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的洛白,阿萝扔下手中的和面盆,小跑过去,抱着浑身冰冷的洛白,哭泣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进去啊?” 仿佛是在黑暗听到了一声清鸣,洛白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 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了阿萝梨花带雨的样子,想要咧嘴笑一声,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在想事情……” 这话出口,就觉得浑身冰寒难耐,再次颤抖起来。 看着他可怜的模样,阿萝想要将他搀扶进屋里。 刚走两步,身前就传来寒无心的声音:“去做饭吧,我照顾他。” 阿萝想要说什么,寒无心已经将和面盆递过去:“去吧,没事的。” 看着和面盆,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洛白,阿萝擦去眼泪,朝着寒无心勉强一笑:“寒叔叔,我来夏朝八年了,可还是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你昨天说金刀,难道我们要回沙州了吗?” 沙州? 黄沙落,老鹰飞,烽火千里外,明月照银杯。 胡琴沉,羌管微,狼烟万里遥,饮马瀚海水。 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那帮铁血的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 他不禁想到了他珍藏的那把陌刀,经年不用,应该生锈了吧? 想到了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恨:当年,选中的为什么是我? “你的金刀准备什么时候送给他?” 阿萝看着已经冻昏过去却依旧站着的洛白,浅笑道:“总要让爹爹将碎石花环给我戴上才行吧?不然,也太不正式了。” 寒无心哈哈一笑:“会有那么一天的。你爹爹,还有我的那些兄弟,都会为你们祝福的。” 阿萝转身进屋,准备做饭。 看着浑身颤抖,却依旧挺立的洛白,寒无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却是宠溺。 但下一刻,他一脚踹出,将洛白踹飞到三丈之外。 洛白瞬间就醒了,浑身的寒冷疼痛刺激着他,让他很快认清眼前的局面。 他站起来,看着朝他走来的寒无心:“你疯了吗?” 阿萝偷偷站在门口,露出半张小脸,看着如此凄惨的洛白,捂着口鼻,不肯哭出声来。 寒无心恍如未闻:“你醒着的,对吧?” 洛白刚要回答,顿觉天昏地转,就要倒地。 寒无心上前一步,将他踹到墙上,又重重落下。 这一次,洛白没有起来。 他轻咳几声,地上都是血液。 本来瞪大的双眼,立刻惊恐起来:“血!血!” 他蹲坐在地上,手脚并用,不停的后退。 “血!血!” 没人理他,阿萝看着惊慌失措的洛白,终于狠心离开。 “你十六岁了,按例已经成年。怎么,遇到事情还想靠别人来帮你?” 寒无心走过去,又是一脚揣在脸上,洛白翻滚到另一边。 地上满是泥泞,几次翻滚,他身上已经沾满泥水,将脸都遮住了。 寒无心走到洛白身前,抓着他的头发,将脸按在被鲜血染红的泥浆上,冷漠道:“你看,我不怕血,阿萝也不怕,可见这东西没什么可怕的。那你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要害怕?” 他的手上猛然用力,将洛白的脸按进泥水里。 “吃干净!记住,这流的是你自己的血。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血不能白流!” “吃下去!” 洛白早已经昏昏沉沉,双眼被泥浆糊着,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事物。 那是一片暗红色。 他张开嘴巴,艰难的吃着血泥。 “呼哧呼哧……” 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只剩下寒无心冰冷的声音。 可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想要抓住寒无心,可他的身体是那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当他再一次被寒无心踹出去,撞在墙上,倒了下去。 雨还在下着,像是一张遮天的帘幕。 洛白终于醒了,挣扎着坐起来,靠着院墙,看着眼前的寒无心。 可头上的血迹,脸上的泥沙遮住他的视野,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雨滴渐渐大了起来,将他头发和脸上泥土血水冲洗下来。 寒无心没有动。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啊?那就打死……打死我!” 听着洛白撕心裂肺的怒号,寒无心没有应答。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直到阿萝叫他们吃饭,寒无心才开口。 “你去从军吧!” 第三章深山藏军营 最舍不得洛白的,就是阿萝。 可早上叫醒他的人,也是阿萝。 那个早上的饭,是苦涩的,似乎混合了阿萝的眼泪。 洛白一边吃着一边流泪,早饭便越来越苦涩…… “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 这是寒无心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所以年届四十,他也没有成婚。而阿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从来不生气,都是笑着回道:“寒叔叔说的是。” 天还没亮,两个人就骑着马,冲出了还在沉睡的洛家村。 草屋前的门扉边上,只有那个温柔的女子在秋雨中深情的凝视…… 这一别,洛白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但他没有回头。 因为从心底里面他也认同寒无心的那句话,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 路上,寒无心不停地重复一句话,罕见的唠叨起来。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洛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抱着寒无心腰,生怕这家伙把他从马上甩下去:“知道了知道了!” 寒无心听出了他的不耐烦,默默地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的洛白,根本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马儿驰骋在路上,几经转折,冲进了秦山。 长安城,西依秦山,南傍秦水,被山水环抱。 当年建都之时,被人称作是升龙之局。 可是没人告诉夏朝的统治者,升龙之局,也是困龙之局。 五十里的路,他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山脚下,那里已经有七个人在等候。 四个中年人三个少年。 他们清一色的青衣,脸色肃杀,像是经历了无数的战争,感情被冰封。一如入鞘的剑,没有感情,只有掩藏起来的锋芒。 如果要说不同,就是最右边的那个少年的背后,背着一把阔身大剑,看起来格外醒目。 此刻他们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在这里。 直到洛白到来的时候,他们才齐刷刷看向迟到的寒无心两人。 策马站在中间的中年,一脸络腮胡子,从他的方脸往下延伸到下巴。 他的眼神清冽,没有因为寒无心的迟到而有一丝起伏。 “你迟到了。” 站在一侧的三个人意外的看着他,又看向新来的寒无心。 他们相信,这“迟到”的,自然不会是洛白这个晚辈。 寒无心点头:“我去了趟京城。” 中年人点头,回头看着其他人,朗声道:“人齐了,出发!” 简单的几句话透露出来太多东西,但也只能猜测。 身为战士,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猜测。 看着已经调转马头的中年人,其余三匹马上的中年人齐齐下马,将缰绳递给马上的少年。 三个少年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此刻反而有些畏畏缩缩起来。 中间那匹马上的少年,更是手抖一下,没有接过缰绳。 中年人脸色涨红,更有一丝愠怒:“拿着!” 少年浑身颤抖,似乎递过来的不是缰绳,而是一条毒蛇。 见他一副懦弱的样子,中年人将缰绳塞进他手中,怒道:“拿着!” 少年终于将缰绳握在手中,中年人的脸色好看一点。 背剑少年第一个策马走出,左边的少年随之跟上,然后是中间的少年。 寒无心也知道是分别的时候了,他默默下马,将缰绳递给洛白,说了最后一句道别的话:“不要给你父亲丢人……” 父亲?我还有父亲?我不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吗? 洛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寒无心:“你什么意思……” 不等洛白说完,寒无心一拍马屁股,马儿欢腾一声,奔跑出去。 看着身后越来越模糊的寒无心,洛白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里面。 身后,一个中年人拍了寒无心一下道:“兄弟,迟到了一晚,你家后生恐怕日子不好过。” 寒无心没有说话。解下酒囊,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什么都没问,也喝了一口,再传给下一个。 在这个秋雨潇潇的清晨,四个相互不认识的中年汉子,眼角流露出来的,不知道是秋雨,还是眼泪…… “他们,会活着回来吗?” “会的吧?” “是啊,会的吧?” 那一声听似回答的“会的吧”,却更像是一句疑问。 寒无心看着消失在秦山深处的洛白,满目苍茫。 “要活着回来啊……” 秦山深处,洛白已经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他很好奇他父亲的消息,但只能等回家的时候再问了。 他现在好奇的是,八年来寒无心对他父亲只字未提,怎么会现在提出来? 至于现在,看着前面风驰电掣的四个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不告诉他目的,不告诉他要做什么,更没有一句忠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盲目的跟在四人后面,策马向前。 山中尽是树木,甚是昏暗。要不是洛白从小就学过骑射,还真不一定能赶上他们。 可就算如此,最前面带路的人还是出了一些难题,来来回回换了十几次方向,差点把他们甩开。 好在紧随其后的背剑少年骑术精湛,总能勉强跟上,这才不至于让后面的洛白三人跟丢。 终于,在这种无休止的追赶中,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洛白勒紧缰绳,稳稳停下。 这是一座峡谷的入口。 谷口兀秃的林木直插云霄,有十几丈高,将整个谷口覆盖住。 如果不是他们刚好停下来,他根本不会相信,这里会藏有一座峡谷! 最前面的中年人率先下马,慢慢靠近谷口。 没有命令,三个少年却老实的下马,跟在后面。 洛白有样学样,也跟了上去。 只是一路奔波,他的身体有些扛不住,喘的厉害。 靠近谷口,一个身着黑色盔甲士兵从谷中走了出来。 看到最前面的中年人,刚要行礼,却听对方道:“就是他们几个,特别是最后一个,给我好好照顾一下!” 然后将缰绳递给士兵,进入山谷之中。 士兵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四个少年,最终将目光落在洛白身上,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之前中年人的话洛白听的明白,此刻被问到,赶紧回道:“洛白。” 士兵愣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你姓洛?” 这一下,不仅是他,连其他三名少年都看向他,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洛白“嗯”了一声,疑惑道:“有问题吗?” 士兵回神,笑道:“没问题。” “来人!” 他一声令下,山谷又走出两名身着盔甲的士兵。 “把马牵走。” 洛白顺从的把缰绳交出去。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士兵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吃炖马肉了!” 洛白眼睛一瞪,下意识想要把缰绳抢过来,却听到一声惨叫,就看到一个少年倒飞出去。 “到了这里,就收起你们的优越感。在这里,就算我把你们玩死了,你们的长辈也不会到这里找麻烦。记住,这是我第一次提醒,也是最后一次。” 马被牵走了,三个士兵也走了,留下洛白四人孤寂的站在山谷口,有些不知所措。 太阳已经升起,林中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挨打的少年一脸倔强的哭泣,像是失去了亲人。 背剑少年和之前没接住缰绳的少年站在一边,深深沉默。 洛白好想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可看着眼前这一幕,打消了想法。 山中树高林密,温度很低。 之前策马奔腾,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现在被寒气侵袭,他更觉得寒冷,浑身打颤。 “你说你姓洛?” 就在洛白浑身颤抖的时候,那个背剑少年走了过来。 洛白颤抖的抱着胸,仰起头,露出一张发白的脸。 “我姓洛。” 背剑少年看着他惨白的脸,皱眉道:“你的身体怎么如此之差?” 洛白苦笑道:“我母亲不足月生的我,我身体能好吗?” 这是阿萝告诉他的,洛白也坚信不疑。 背剑少年略显诧异,他没有继续问:“我叫封平。” 说完,闭上眼睛,站在一边。 洛白觉得这个叫封平的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本来想着终于有人开口,他还想着问一问情况,可转眼封平就是闭眼不说话了,这让他无从开口。 就在他有些苦恼的时候,没接住缰绳的那个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略有些胖,眼神中露出一丝怯懦,脸色微微惨白。 “长阳明月见过洛兄。” 这小胖子人长得憨实,可名字却如此文雅秀美,洛白眼睛一亮。 “明月?怎么像女孩子的名字?” 长阳明月顿时一脸尴尬,刚要解释,挨打的少年开口了:“他们家男丁死绝了,好不容易剩下这一根独苗,赶紧取了女人的名字,好活下去。” 洛白回头去看,发现对方已经不再哭泣,脸色冷漠,显然已经控制住情绪。 只是刚恢复就说如此伤人的话,长阳明月愤怒的看着那个少年,可对方却如未闻,径直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洛白:“在下霍宗,见过洛兄。” 这个前一刻还在哭泣的少年,现在已经自信满满了。 洛白终于发觉到不对,这三个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谦卑了。 哪怕他们的话是自我介绍,可他们说话的语气神态,洛白还是有所察觉的。 他微感奇怪,但面上却没有怠慢,立刻回道:“洛白。” 讲完后,为了防止这两个家伙也闭眼不说话,立刻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吗?” 这下,不仅是霍宗和长阳明月,连封平都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着洛白。 最终霍宗问道:“你家里人没和你说吗?” 洛白摇头。 就寒无心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性格,除了揍他,就会逼他读书,哪可能了解这些? 见洛白摇头,霍宗三人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三人都没有再问,也没有回答洛白的话。他们闭上眼睛,站在一边,安静的等待着。 这下洛白更加奇怪了。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四个士兵端着四口锅走了出来。 早已经饥饿难耐的四人赶紧上前,可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半生不熟的肉块。 此刻肉块上黏连着血丝,而肉块上也冒着热气,偶尔还冒着血泡,看起来是血肉模糊的样子。 洛白原来还有些饿,可是看到这些东西,先是吓的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将肚子里面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不仅是他,连最为淡定的封平都不例外。 送来食物的四个士兵看着他们一个个吐的翻江倒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他们指指点点几句,转身走了。 本来饿了一天的四个人,彻底失去食欲。 第四章地狱之前 有饭却无法下口,这是洛白四人最真实的写照。 长阳明月躺在地上,**道:“为什么要来遭这份罪啊?” 同样躺在地上的霍宗冷笑道:“那你来做什么?走就行了啊!” 刚说完,再次呕吐起来。 这一下真的把霍宗气到了,他一脚踹倒大锅,怒道:“混蛋!” 可这些食物洒在地上,反而侵染一片血迹。一块块半生不熟的血肉还散发着一股股肉香,直往四人的鼻子里面钻。 刹那间,已经消停的呕吐声,再次传来。 洛白已经吐到吐无可吐,只能干呕。 他躺在枯叶上,看着昏暗的天空,竟然昏昏沉起来。 他想起阿萝。 这个时候,阿萝应该做好晚饭了吧? 可惜,他吃不到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四人身上的力量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长阳明月再次呢喃道:“你们说,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霍宗这次没和他吵架,而是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封平安静的打坐,没有回话。 洛白强撑着一口气道:“这里又不是刀山火海,难道还会要了我们的命?” 长阳明月苦涩一笑:“这里不是刀山火海,却胜似刀山火海。” 听到长阳明月终于说到这里的情况,洛白勉强汇聚精神去听。 “朝廷现在能用的兵力已经很少,可外面的战事却极为不利,这才重启了从当朝武统皇帝元年就封闭的冠军营,为的就是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 听着长阳明月的讲解,对照之前寒无心的话,洛白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寒无心没有骗他,他真的是来应招入伍的! 可是…… “为什么只有我们四个人?” 长阳明月苦笑道:“因为我们是走后门进来的!” 走后门? 洛白一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封平却冷哼道:“不要把我算在内!” 长阳明月赶紧补充道:“封平的实力是足够了,可是没赶上参加选拔,这才……” 一句解释,抚平封平的不爽。他冷哼一声,再次闭眼打坐。 洛白慢慢坐起,看着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封平,顿时对冠军营有了兴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在这里待着?” 长阳明月叹息道:“冠军营是朝廷的机密,培养出太多的国之栋梁。正因为此,我们的家族长辈才费尽心思让我们走后门进来。可是行伍之事,步步杀机。‘一将功成万骨枯’,要么是‘一将’,要么是‘枯骨’。你说,这里是不是刀山火海?” 洛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是你家的独苗吗?他们舍得让你送死?” 长阳明月看着夜空,眼中流露出来的悲切只有自己能够体会:“背负荣耀的人,如果荣耀不再,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的话洛白无法体会,可封平和霍宗都叹息一声。 就在洛白还要再问的时候,小胖子苦笑道:“早点休息吧,我们这些走后门的,总要吃点苦才能进这扇门。” 洛白看着眼前茂密的树木,似乎看到了隐藏在它们后面的冠军营:那里有刀枪剑戟,兵马战车,寒光四溢……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 他们是被脚步声惊醒的。 封平更是下意识的拔出长剑防身。 等他看到时昨天的那个士兵的时候,默默收回长剑。 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士兵看着地上的大锅和肉食,笑道:“不喜欢吃啊?马肉很好吃的。” 他手一招,另有四名士兵过来把大锅和肉食拿走。 “热一热,给他们拿过来。” 封平默默站着,没有说话。 霍宗和长阳明月都很安静,没有反抗的意思。 洛白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士兵,最终忍住没有开口。 可他不说话,不代表对方就要放过他:“听说你迟到了一个晚上才来,勇气可嘉。” 就在洛白想要回答的时候,五个人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封平再次打坐,霍宗也学着他打坐积攒力量。 长阳明月拍了拍洛白的肩膀,想要安慰什么,最终却叹了口气。 洛白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被什么盯上了。 他们没等太久,五名士兵就抱着大锅回来。 不用说,里面还是马肉。 封平又是第一个上去的,他看着里面的马肉,转身呕吐起来。 洛白三人直接皱眉。 按说经历昨天的事情,就算还难受,也不至于这样吧? 洛白想着昨天看到的血腥东西,不禁作呕,还头皮发麻。 他没有上前。 霍宗两人上前一看,直接转身呕吐起来。 这一次对方玩出了新花样:半生不熟的马肉上,还浇了稀稠适中的一层新鲜肉泥。细小的骨屑、肉末、毛发混合后,用马血搅匀,看起来和辣椒酱似的。 就一眼,两人就忍不住了。 这一次,他俩吐的昏天暗地,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 看着他们呕吐的样子,五个士兵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昨天的肉已经不新鲜了,我特意在上面加点新鲜的肉泥,是不是好极了?” 吐完的封平三人冷冷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五个士兵也知道不招人待见,将目光转向洛白。 “小子,他们虽然不中用,但还敢看一眼,你怎么连看都不敢看?” 洛白脸色惨白,没有回答。 他已经知道来这里要做什么,自己恐血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的。 昨晚借着封平三人呕吐将自己的恐惧掩饰过去,但现在,如果他上去,就不仅仅是呕吐那么简单了。 他此刻能做的,只有装怂。 见洛白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五人笑道:“怪不得是最后来的,恐怕是逃跑被抓回来,被长辈绑着送来的吧?” 洛白还是没有说话。 五人说笑几句,见洛白也不反驳,顿时觉得没有意思,转身进去。 洛白四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的退后几步,尽量远离大锅。 他们真的害怕,看上一眼就会吐出来。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再加上吐了两次,四人精神萎靡。 洛白更是坐在地上,抱着腿,缩成一团。 来之前他冻了一个晚上,又经历昨天的一切,再加上此刻还下着小雨,他们穿着浸湿的衣服,更是觉得寒彻骨髓。 他确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封平看出他的异样,半蹲在他身前道:“你的体质太差。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坚持不到我们进去。” 洛白已经开始打摆,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就……就没办法……进去吗?” 封平起身,看着不远处的密林,沉声道:“要么坚持到他们让我们进去,要么回头,只有这两条路。” 洛白看着密林,自言自语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们?” 封平无言。 那里面隐藏的,是全朝廷都坚信能够扭转战局的冠军营。那是塑造了大夏朝上一个将星璀璨时代的地方,是军界的圣地。 这就是他宁愿背负“走后门”的名声,也要进来的原因。 这些洛白并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他看着四周,发现封平他们正在打坐休息,保存体力。 盛放马肉的四口锅还在不远处放着。 洛白缩着身子,动都不想动一下,看着头顶的黑暗,又昏睡过去。 清晨,依旧是被那几个士兵吵醒。 他们把郭拿走,又把锅拿来。然后抱胸站在一边,等着看笑话。 这一次,第一个上去的,不是封平,而是洛白。 封平下意识想要拉住,却被洛白甩开。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走到大锅面前。 霍宗立刻喊道:“你快回来,你要是吐了,我们也会跟着吐的!” 洛白恍如未闻。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洛白扯破衣衫,撕下一段,蒙上自己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探向锅里。 霍宗和长阳明月直接转身吐了起来。 封平强忍着吐意继续去看,像是明白了什么。 右手上传来一种黏连的感觉,洛白脑中顿时浮现出昨晚看到的血肉模糊的样子。肠胃一阵痉挛,眼看就要吐出来。 恰在此时,他闪电般的收手,把肉泥塞进了嘴里! 没有咀嚼,直接咽了下去! 看着洛白涌动的喉结、染血的右手和血污的嘴角,以及嘴角挂着的几根肉丝,封平最终没忍住,吐了出来。 洛白紧随其后,都没等肉泥咽到底,就吐了出来。 肉泥混合着不知道隔了多少天的胃液,齐刷刷全吐了出来。 翻江倒海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他吐干净了,转身面向封平等人。 霍宗艰难的看着他,忍得很辛苦:“那你都能吃得下去?” 谁知洛白大笑道:“味道还不错!” 然后转身又吃了起来。 这一次,他吃的很随意。 封平这次没有吐,他上前一步,也伸手抓起肉泥,吃了起来。 这一幕让霍宗两人瞠目结舌,不由得呢喃道:“疯了!疯了!全他妈疯了!” 不出意外,两人刚咽下去,就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吐个不停。 但他们吐完了,再次抓起肉泥吃了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 等到洛白吐的肚子痉挛,胃部抽搐,他终于判断不出吃下去的是什么了。 他不再吐,顺利的咽了下去。 他的双手满是血腥,胸前的青衣也沾染了血迹。 洛白不停的笑,不停地大喊:“好吃!好吃!” 封平觉得他已经疯了,可是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着血肉,心中竟有一丝触动。 或许,这就是他来冠军营要学会的第一项技能吧。 他忍住吐意,也吃了起来。 看着他吃的如此艰难,霍宗和长阳明月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也冲过来,下手抓着血肉,吃了起来。 如洛白一样,他们还没咽下去,就转身吐了起来。 然后再吃再吐,直到不吐为止。 四口大锅中半生不熟还夹杂了“佐料”的马肉,在他们一边吐一边吃中,见了底。 洛白没有取下布条,他躺在地上,全身的血,却狂笑不已。 第五章军令如山倒 密林中站着五个人。 除了接引洛白四人回来的中年人外,其余四人都身着黑色盔甲,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而站在中间的那人,更是双手拄着一把长剑,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看着洛白四人把血肉吃完,躺在地上欢快的大笑,首领开口了:“他是哪家的子弟?” 他问的,是洛白。 接引洛白四人来的中年人似乎也惊讶于洛白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饰过去。 “洛家。” “洛家?” 这下不仅是首领,其余三人都看向那个中年人,似乎不敢相信。 中年人知道他们的意思,立刻解释道:“确实是洛家人,是从洛家村带来的,应该是跟随老令公那些护卫的后代。” 这个答案很合理,毕竟洛家年轻一代,并没有嫡系子嗣。在洛家村生活的人,都是早先跟随镇国公洛岚的那些人的后人。 最终,几个人的目光从首领身上移开,同情的看着洛白。 首领冷哼道:“洛家?洛家!” 那种异常冰冷的语气,听的他们浑身发颤。 “他们晚了七天,但课程不能少,特别是那个姓洛的。不管他是不是洛家子弟,这个姓,他也得配得上!” “再饿他三天!” 下完命令,首领转身离开。 “是,上将军!” …… 晚上的时候,峡谷中走出一名士兵,将封平三人带走:“你们三个跟我走!” 经过两天的折磨,封平三人终于迎来属于他们的结果。 三人整理了衣服,脸上露出笑容。 但他们没有立刻进去,指着洛白问道:“他呢?” 士兵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三人知道,他们的处罚已经结束,可对于迟到了一晚的洛白来说,还为时尚早。 对于这个结果,洛白倒显得豁达。 “你们先进去,之前没饿死,现在还能比那个更坏?” 封平三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洛白笑道:“里面见。” 三人点头,走了进去。 雨水还在下着,不大,却连绵不绝。 洛白站在峡谷口,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面,没有半熟的马肉给他吃。陪伴他的,只有萧瑟的秋雨。 他冻昏过去两次,浑身发热,都被人救起。 一碗冰冷的汤药吊着他的命,不让他死,也不让他好活。 洛白躺在地上,脸色蜡黄,眼神迷离,张着嘴巴呢喃着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感觉身体很重,像是压了五百斤的铁石,不能移动一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抬走的,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兵衣的少年正紧张的盯着他,见他醒来,顿时高兴的叫了起来:“啊啊啊,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赶紧去校场,将军在讲话呢!”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他扯起来,洛白这才发现,他竟然躺在一间杂货间里面,周围放着许多蔬菜和肉块。 看着肉块,他下意识的呕吐起来,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少年看他似乎不舒服,紧张道:“你没事吧?不会死吧?” 洛白艰难的靠着墙,勉强笑道:“我命硬,死不了。” 少年一听洛白死不了,掐着腰道:“死不了就跟我去校场。今天是冠军营开训的日子,谁不到场,直接驱逐出去的。你要是走不动,那就爬着去!” 谁知洛白苦笑道:“那要是爬也爬不动呢?” “那就……那就……” 少年“那就”了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白看着他,挣扎着起来:“我昏迷了几天?” 少年冷哼道:“我哪里知道?你是被抬进来了,轻的跟一抱棉花似的。要不是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看你有那玩意,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呢!” 洛白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看着身上和少年差不多的白色兵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击鼓声,如同雨点一样细密紧急。 少年脸色一变,也不管洛白能不能走,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走!” 洛白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上,虚弱道:“你这么着急,为什么不背我走?”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背你?” 洛白点头道:“嗯。” 少年犹豫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我叫云明,今天你可欠我的!” 说着背起洛白撒腿就跑。 外面没有人。 偌大的冠军营,除了帐篷和武器架,就只有马匹。 这让洛白有些疑惑:难不成军营就是这个样子的? 泥泞的路面坑坑洼洼,紧张的云明已经慌不择路。 好在杂货间距离校场不算远,两人没有迟到。 当两人穿过一排明显高大很多的帐篷后,他们来到了校场。 说是校场,就是一块空地。 校场西边依山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台子,上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色盔甲的人。 可惜隔着太远,洛白看不清楚。 在他们前面,是一个百纵百横的方队。 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 他们皆穿白衣,头扎白布。秋风中白布飘扬,像是一支万人的送葬队伍,看起来颇为壮观。 洛白直接来了句:“这里的将军死了?怎么都穿着丧衣?” 云明一个踉跄,差点把他甩出去。 “这是军中的规矩,不懂不要乱说。” 好不容易来到队伍后面,云明喘了口气,然后把他扔下来,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洛白站起来,准备站到云明身后,却听到一声冰冷的声音:“站后面做什么?来前面。” 洛白当然不会觉得这话是说自己的,没有一点觉悟的扯着云明道:“你把我扔下来做什么?” 云明不停地对他使眼色,可洛白完全接受不到信息,直到他被一个身着土黄色兵衣的男子一脚踹翻,提着后领子拖到方阵最前面,他才反应过来,之前说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脚不重,可被拖到最前面,显然很丢面子。 毕竟他的衣服脏了,脸上也都是泥巴。 等他站起来,伸手想把脸上的泥巴擦掉的时候,发现台子下面,方阵前面,竟然站在三个白衣战士。 封平,霍宗和长阳明月竟然站在前面。 封平还好,还是一脸的平静,只是背上的长剑不见了。 至于霍宗,脸色涨红,长阳明月更是浑身颤抖。 没想到刚醒来就碰到熟人,运气不错。 洛白扭头想要和他们打声招呼,却发现他们三个站在笔直,似乎没有发现他。 等他准备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鼓点再次传来。 他赶紧站好,看向前面。 之前台子上站着的两个人已经站在一边,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上面,直视着下面的万人方阵。 那一双不含一丝感情的眸子,洞悉人的心灵。 洛白浑身一颤,后背发凉。 这让他难以接受,明明是万众瞩目,对方不仅不紧张,反而让身前的万人如芒在背,简直不可思议。 “军人都很直接,我也一样,我希望你们也能学会。” 将军开口了,却异常平静,没有一点的起伏。 “我不喜欢说好听的。但作为十六年来第一批参加训练的人,我倒是可以为你们破个例:预祝你们日后走向战场,能够百战百胜,活着回来。” 朴实的言语,却更像是说着难以实现的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洛白有些难受。 难道投身军旅,就注定马革裹尸吗?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身后不只是谁大声喊了句“好”,顿时响应者无数。 洛白没有回头,他不觉得将军说的是什么好事。 上了战场,死不死,不会因将军的话而改变。 面对忽然乱糟糟的方阵,将军并没有生气,依旧平静。 “军旅很简单,但你们要记住,军令如山倒,违逆者,阵前祭旗。” 一声“祭旗”,万人方阵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看着将军,有些不知所措。 “那要是命令不对,也要去送死?” 之前说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人应和。 将军看着他,喊道:“掌令郎将!” 站在他身后左边人站了出来:“末将在!” “杖百!” “是!” 不需要太多的话,两个身着土黄色兵衣的士兵上前,从方阵中架着一个少年出列,朝着校场边上的走去。 少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我爹是征南军的少将军,你们要干什么?” 两名士兵如同木偶,不为所动。将他放趴在长凳上,然后按住他的肩膀。另有两名士兵手举木杖,打了下去。 “啊……” 一声声惨叫传来,所有的少年都看在眼中。 仅仅三下,少年哭了出来:“不要打了…… 救命啊……我要回家……” 身后的士兵没有停手。 少年身上开始出现血迹,他从嚎叫,到求饶,再到现在声嘶力竭,方阵中的少年都看在眼里。 他们开始恐惧。 有些东西,只说是没有用的。 将军用一个生动的例子,教会了他们什么是“军令如山倒”! “命令不需要解释,我的话也不需要解释。” 秋风萧瑟的校场中,那一声声惨叫声成了最好的教材。 在场的少年,一个个脸色严肃的听着将军的训示。 “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来到这里,我就当你们已经死了。” 少年都露出惊恐的眼神,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白发现,将军说这话的时候,霍宗三人都紧绷身体,万分紧张。 他感觉不妙。 “来这里的都是死人,出去的都是活人。想要当活人还是死人,要看你们自己。” 将军没有解释那句话的意思,反而说了另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指着洛白四人道:“世人皆偷生,因为活着比死了好。可是站在你们前面的这四个人,却非要托关系走后门来这里当死人,这让我很好奇。” 洛白瞪大了眼睛,他根本不会相信,他们走后门的这件事,会在如此场合被将军本人说出来。 他终于明白霍宗三人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 “不过既然来了,那你们也是死人。” 场中的人都将目光落在洛白四人身上,虽然没有讲话,可他们眼中都露出不善的目光。 他们千辛万苦经过选拔才来到这里,凭什么这四个人可以直接进来? 起风了,天上飘落雨点,洛白感觉一阵寒意深入骨髓。 第六章命令不需要解释 方阵散了,校场上只剩下五个人。 洛白四人,以及领他们来的那个中年人。 满脸胡子的中年人真的算不上英俊,但脾气还不错,至少没对浑身泥巴的洛白发火。 他看了一眼四个人,然后叹气道:“是不是对上将军的行为不解?” 洛白很想回答,可他忍住了。 至于封平三人,完全没想要回答。 “你们是哪家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过来要做什么,你们的长辈也告诉你们了。如果你们真想完成他们的期望,那最好努力点。其他学员要学的东西,你们一项不能拉下。还要在他们睡着之后学习阵法策略,行军打仗。” 封平等人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洛白却露出疑惑的神情,难不成封平三个人走后面进来,就是为了学习阵法策略,行军打仗? 他忽然想到他用来垫桌子腿的那本《山光手记》了…… “记住上将军的话,在这里,姿态低一点。” “晚上会有人找你们,至于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要干什么吧?” 不知道啊!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中年人,想要开口,却被长阳明月死死拉住。 中年人走远,长阳明月才松开他:“你不要命了?” 洛白终于有时间把脸上的泥巴擦掉:“我多说一句话,他就要杀了我?” 长阳明月叹息道:“他倒不会杀你,因为你没犯错。可你会生不如死。” 洛白反问道:“怎么个生不如死?” 长阳明月刚要解释,封平打断两人:“洛兄,我和明月不和你们一支队伍,训练安排在下午,就先告辞了。” 洛白听的一脸懵逼,但还算明白一点:这是要走。 “行,现在都进来了,见面就容易了。往后还是要相互照应。” 封平没有回话,深深看了洛白一眼,然后对霍宗点头,转身离去。 长阳明月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小声对洛白道:“军营不比其他地方,你如果想要待下去,就不要多事。不然想要收拾你太简单了。” 洛白点头,然后问道:“带我们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风凌海。” “风凌海?” 洛白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长阳明月疑惑的看着洛白,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便一脸神秘的坏笑道:“没听过是吧?没关系,你以后就知道了。给你一句忠告,谁都能惹他,可你千万别惹他,不然会死的很惨。” 洛白顿时一脸紧张。 “好了,我走了。” 见洛白终于聊完了,等在一旁的霍宗冷哼道:“走,训练去。” “可我还没吃饭呢?” “没吃饭和参加训练有什么关系?” 洛白看着霍宗的背影,竟无言以对。 路上,霍宗放慢脚步,等给他说了一些要牢记的东西。 “现在的训练是基础训练,我们都要参加。一个月后,将军会根据我们的训练效果,将我们编入不同的兵种。” “像封平,他就是奔着江南水军去的,长阳明月更倾向于山地步兵。” 洛白点头,然后笑道:“那你呢?” 霍宗一声叹息,没有回答。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穿过营地,然后穿过林场,来到峡谷的最里面。 那里是一个水池。 百丈的瀑布冲刷下来,落点成了一池清水。 池水向前流了一段,拐弯流进旁边的山壁中,消失不见。 洛白看着消失的水流,有些不明白水去了哪里。 但霍宗显然不关心,他站在水池前,看着眼前的瀑布出神。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霍宗望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出神道:“不同的兵种训练方式不同。眼前这个,就是训练盾兵的。” “盾兵?” 洛白看着眼前的瀑布,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个训练法。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当越来越多的少年来到这里的时候,洛白与霍宗被挤散,他来到了最后面。 洛白看着这些面色刚毅的少年,好奇起来。 就在他一脸好奇的垫脚往前看的时候,却被人推了一下,竟然是云明。 这小子也来了。 “你往里挤什么?” 洛白老实的回答:“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啊。” 忽然他眼睛一亮,拉住云明的胳膊,戳了戳他道:“你来的比我早,说说看,这是怎么训练的?” 云明略显尴尬道:“嗯,这个吗,我也是第一次来。” 迎着洛白不信的目光,他解释道:“你是晚来了十二天,我们来的当天就分好队伍了。当时队长说我体格偏弱,不适合盾兵,我就没参加这个训练。” 洛白听到了关键的地方:“体格不行就不能成为盾兵?” 云明指着前面的那些少年,冷哼道:“盾兵很少见,小规模的军团作战很难见到。他们手执大盾在方阵最前,是抵挡对面重装骑兵的唯一防线。” “高速奔跑的骑兵有多大的冲击力不用我说。面对那样的冲击力,没有强健的体格,能扛得住吗?” 洛白恍然大悟,然后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的胳膊:“那我这样的行吗?” 看着洛白雪嫩的胳膊,也就有竖放两个鸡蛋粗。 云明叹了口气,默默捋起袖子,将胳膊伸到洛白面前。 这是一条米黄色的胳膊,有竖放的四个鸡蛋粗。 肌肉微微隆起,蕴含着力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无言的回答最为致命。 看着比自己粗了一圈不止的胳膊,洛白把衣服穿好,淡定道:“这天还下着雨,你把袖子捋起来干啥?不冷吗?穿好!穿好!” 云明一脸鄙视的看着他。 洛白赶紧转移话题:“你说队伍早就分好,我们两个是一队的吗?没有其他人了吗?” 云明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然后好奇的看着他。 洛白还以为自己脸上的泥巴没擦干净,赶紧摸了摸。 “要不是你长了张夏朝人的脸,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夏朝人了。” “怎么了?” “我朝的军制从太祖年间以来,从未变过。十人一队,十队一伍,十伍一营……” 云明刚开了个头,就听到一阵冷漠的声音传来:“每人一炷香的时间。谁做到了,就算合格。” 两人抬头,看着前面上百人自觉地分成十几排,每排十个人,分开站在水池两侧。 洛白和云明赶紧在左边最后一排站好,然后就看到一个少年上前,从水池边的一排大盾中拿起一具,走到瀑布下面。 就一眼,洛白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不会是要硬抗瀑布下泄的力道吧?” 云明道:“这是常规训练。” “可这样太难了吧?人力怎么对抗自然的伟力?” 云明回头看着他,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道:“你说的不对。我们现在的训练不是来对抗自然,而是为了应对日后可能出现的战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不练,战时怎么办?” 这话把洛白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就感叹一声,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云明报以苦笑:“你应该没去过战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上将军说预祝我们活着回来,你以为这是玩笑?” 洛白沉默了。 他的心一直不在这个上面,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他已经来到这里,就没有机会再后退了。 远处,在少年训练之前,教头讲解道:“每具盾牌后面都有把手,可以套在左臂上。右手紧抓,斜立在地面上,就构成了盾兵的防御阵型。” 教头讲完以后,少年已经准备好。 他站在瀑布下,将盾牌高举过顶。 下面的人都在看他能坚持多久,洛白更是圆睁双目,不想遗漏丝毫。 三个呼吸!仅仅三个呼吸,少年就被瀑布击飞出去! 两侧的少年都露出惊异的目光。 被击飞的少年沮丧的回到一边,等待教头的训示。 但那个身着红色甲胄的教头并没有评价优略,而是对站在两边的少年道:“示范已经做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 “那还犹豫什么?一次五人,训练开始!” 这注定是艰难的开始,一些第一次接触这个训练课目少年,刚走到瀑布下面,手中的盾牌就被击落。 没有人取笑他们,所有人站在水池两侧,脸色沉重。 洛白也紧张起来,现在他完全将自己视为一个士兵,准备常规的训练。 但他意想不到的是,霍宗是第一批上去的。 他穿着白色的兵衣,走到水池边。 仰头看着百丈高的瀑布,洛白清楚的看到了他颤抖的身体。 他在害怕! 洛白不知道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什么,可是听着那“轰隆隆”的声响,洛白已经想要离开这里了。 云明的声音幽幽传来:“是不是想要走?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所以连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洛白意外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但这次我想试试。” 洛白更加意外了。 恐惧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战胜恐惧的勇气。 洛白不知道云明战胜恐惧的勇气从何而来,可他已经找到。 但自己呢? 霍宗从水池边随意拿了一具盾牌,准备训练。 可他被叫住了:“把那个放下,拿那个最大的!” 说话的,是教头。 霍宗回头,一脸怒容的看着他:“为什么要换那个?他们不都是用的这个吗?” 和他一起出列的四个人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云明却小声嘀咕道:“这小子要倒霉了。” 洛白刚要问为什么,就看到教头弯腰,沉肩,脚下生力,然后猛冲。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中,他像一匹狂飙突进的战马,击中霍宗的腹部。 瀑布前,霍宗一声惨叫,飞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倒抽冷气。 洛白更是颤抖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子要倒霉了?” 云明眼角抽了抽道:“我以为他要挨一脚,没想到这么狠!” “命令不需要解释!” 当这一句冷漠到杀气肆意的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洛白相信,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这句话了。 “命令不需要解释!” 第七章前路坎坷 看着场中安静的少年,教头一如既往地冷漠道:“补一个!” 队列中走出一人,补了上去。 这个插曲像是落入水中的一颗石子,没有影响到少年们的情绪,反而让他们更加专注。 洛白的目光一直在霍宗身上。 看着他飞出去,看着他撞在石壁上,看着他的吐血将兵衣染红,看着他站起来! 这一次,霍宗没多说什么,默默上前。在下一批少年上前训练的时候,拿了一具最大的盾牌,走到瀑布下面。 百余人的队伍,此刻整整齐齐的站好,异常安静。 霍宗举着盾牌,硬扛着百丈瀑布下泄的力道。 “轰轰轰”的声响传来,洛白的心揪了起来。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他身边的四个人开始体力不支,退了下来,可他还在坚持。 只是高举的双臂开始下沉,脸色也惨白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们,都清晰的看到,他的双臂开始颤抖,似乎到了极限。 云明叹息道:“之前我爹让我来参加这个冠军营,我还不乐意。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洛白呢喃道:“你说错了,当这个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才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怎样岌岌可危的地步。我宁可一辈子没有被需要,也不想看这个国家受难……” 他想到了阿萝,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情,再过两年,他应该就要和她成亲了吧? 远处,霍宗已经到达极限。 他的双臂弯曲,巨大的盾牌被他扛在肩上。 那种肩扛一座山的压力,让他浑身颤抖。 站在水中的双腿,已经发酸、发胀,随时可能弯曲。 可他还在坚持。 下一批的士兵出列四人,准备上前,却被教头拦住:“等一下。” 四人微微一怔,立刻站好。 他们都看着瀑布下的少年,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训练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于一点点打破极限来进步。 一口想要吃成胖子的人,注定走不远。 可这些洛白并不清楚,他看着霍宗,想到这八年来他想要离开洛家村却无法实现的压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口喊道:“霍宗,你可以的!” 刹那间,百余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云明更是吓的头皮发麻,脸色惨白。 洛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先是脸色发白,可瞬间就抛下一切顾虑,更是冲出队列,继续喊道:“霍宗,你可以的!” 瀑布下,霍宗的耳畔只剩下水流击中盾牌的轰鸣。 巨大的冲击,他的眼睛开始充血,视野一片血红。 他喘着粗气,甩了甩脑袋,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可疲倦和劳累像是空气一样弥漫在他的四周,不断侵蚀着他。 或许闭上眼睛躺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霍宗,你可以的!” 渺渺的话语像是一根钢针,刺进他的心头。 他的眼睛陡然瞪大,浑身像是重新有了力气。 他的身体立正,双臂开始挺直。 巨大的盾牌在他的肩头扛了三个呼吸之后,重新被他举了起来。 这一刻,全场欢呼。 洛白更是手舞足蹈欢笑道:“霍宗,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可洛白的声音还未落地,霍宗举到一半的盾牌轰然落下,砸在他的头上,将他盖在水中。 这一幕太过突然,当教头第一个冲过去把霍宗抱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急急的往前,却被教头喝止:“你们干什么?不训练了吗?训练继续!” 教头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抱着霍宗离开了,场中诸人顿时觉得心中空了很多,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就在众人还在迷茫的时候,云明转身来到水池旁,拿起一具最大的盾牌,走到瀑布下面,钻了进去。 没有意外,只是一次冲击他就被击飞出来。 他倒是乐观的很,笑着来到洛白身边:“兄弟,看你的了。” 能在关键的时候作出最正确的抉择,这个家伙好冷静的头脑! 洛白诧异的看着他,可更多的人已经重新站好。 已经有人做出示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 又是五人出列,开始了训练。 洛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了自己,他想要去拿那具最大号的盾牌,可是仅仅是拿起来就觉得吃力了,更不要提举起来硬抗瀑布。 他拿了一具中号的盾牌,站在瀑布前面。 他仰头看着下泄的瀑布,像是看着九天之上倒挂的星河。 他觉得自己很渺小。 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能成功走过去,哪怕只是坚持一个呼吸! 他咽下口水,走了过去。 身后,云明看着他。 奇迹没有出现。 洛白都没走进去,就被击飞! 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 进来这里会经过层层选拔,怪不得要“走后门”,原来如此! 果然,不知道是谁“哼”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什么。 失去教头的镇压,队列里面的人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可也不像是之前那般严守纪律了。 一声声唏嘘像是一把把刀捅进心中,洛白脸色惨白。 那种无以言表的失落、失望布满他的脸上,没有人安慰。 云明站在队列里面,看着如同是弃子一样的洛白,没有去安慰他。 训练还在继续,洛白站在水池中,像是一座雕像,被人无视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训练结束,午饭的时候,他被云明拉走了。 军中规定,袍泽即兄弟。同吃一碗饭,同睡一顶帐篷。 之前洛白没来还无所谓,现在已经来了,就必须一起。 这是洛白第一次见识到自己队伍的全部袍泽。 加上队长,一共十人。 十个人年纪相当,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都穿着白色兵衣。 十几天的集训,迅速剥离他们身上的稚嫩,他们变得成熟起来。 特别是队长,更是身体魁梧壮硕,让人信赖。 来到自己小队的帐篷前,洛白还显得失魂落魄,没有自信。 云明有心鼓励几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身为队长的少年看着他这副模样,皱着眉头道:“他这是怎么了?” 云明解释道:“盾兵训练,还没进去,就被击飞。” 简单的十二个字,把事情说的清楚明白。 本以为会受到几句讥讽,可队长却爽朗笑道:“我以为怎么了,我当时也就两个呼吸。可我这个身材,本以为可以直接过关的。”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洛白的肩头。 本来是想安慰他一下,可直接把洛白拍的坐到了地上。 这一下,他身后站着的队友都笑了起来,队长也尴尬不已。 这一笑,洛白反而醒了。 他看着眼前的九个人,看着他们都比自己壮硕的身体,眼中露出一丝希望:“我如何才能像你这样?” 队长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然后傻笑道:“我家里穷,经常吃不饱,就要出去干活。十六年下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洛白沉默:他可没有十六年来训练的。 见洛白沉默,队长扯着他的胳膊走进帐篷。 一张简单的桌子,上面放着三个木盆:一盆米饭,一盆肉菜,一盆素菜。 桌子两边,各放着五副碗筷。 队长拉着云明坐下,说道:“吃多少,盛多少。浪费了我可是会揍人的。” 洛白笑道:“那我只能一勺一勺的吃了,省的挨揍。”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相当不错。 云明趁机道:“队长,这是我们第一次聚餐,还是相互认识一下的好。以后就是袍泽兄弟了。” 队长没有拒绝,放下碗筷,率先站起来道:“我是江南道人士,你可叫我鱼少吉。” 洛白赶紧站起来道:“洛白,我就在秦山脚下的村子里住。” 鱼少吉笑道:“长安本地人?那等有空了带我们去长安城看看,我们还没去过呢。” 洛白一脸尴尬道:“我能说我也没去过吗?” 鱼少吉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那我们就一起看看啊。” 看着两人交流的还算顺利,云明立刻站起来介绍自己:“云明,河南道人士。” 有了云明的开头,洛白两人停止交流,看着其他人介绍自己。 “张重瑞,岭南道人士。” “木风清,剑南道人士。” “蛮子,漠北道人士。” “风承平,河北道人士。” “段水筠,江南道人士。” “盛世歌,河南道人士。” “南齐云,江南道人士。” 一边的兄弟们一个个站起来介绍自己。 话不多,可名字和籍贯还是说的清楚。 洛白显然不知道朝廷现在的情况,更加不知道岭南道、剑南道、漠北道和江南道这这四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听完之后,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你们从那么大老远过来,就为了当兵?” 原本轻松的气氛被这句话打破,所有人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善,特别是江南道的段水筠和南齐云,更是一脸怒容。 但两人忍住了,埋头吃饭,不想和洛白说话。 洛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云明连忙圆场道:“吃饭!吃饭!” 这顿饭吃的并不友好,洛白更是觉得压抑。 饭后,云明整理餐桌,并对洛白道:“一轮一天,明天该你收拾残局。” 洛白“哦”了一声,等到鱼少吉等人出去,这才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他们为什么生气了?” 云明一边收拾一边说道:“冠军营是夏朝太祖皇帝亲设的练兵营所,为夏朝培养了许多将军。可它已经关闭了十六年,从这里走出去的士兵,最年轻的都快四十岁了。鱼少吉他们就是那些士兵的后代。” 云明收拾的很仔细,将饭盆装好,饭碗碟子装好,放在帐篷外面。 “冠军营,那可不是谁都能进来。”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他看着洛白笑道:“当然,你们四个例外……” 第八章你信不信? 午饭在尴尬中过去了,下午的训练还要继续。 冠军营规定,新学员训练分为两种,专业训练和协作训练。 “为了保证训练效果,同时也为了激励学员,上将军把我们这一万名学员分成两军,由两名偏将统领。每十天对抗一次。赢得一方加餐,输的一方饿一天。” 洛白惊讶的看着云明:“那我们上一次对抗,输了赢了?” 云明叹气道:“输了。” “五千人,真的饿了一天?” 云明摇头道:“统领亲自找上将军,说第一次对抗,输了责任不在学员。他愿意饿上五天来承担。” 五天? 这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吧? “上将军答应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上午会去参加盾兵训练的原因。” 两人走在路上,是久久的沉默。 “我们两军现在是分开训练的,上午专业训练的,下午是协作训练。至于晚上,则是针对性训练。现在我们去参加协作训练。” 协作训练的地方,就在校场。 当他们来到校场时,就看到了约有五千人的队伍,正拿着长枪,整齐的站在校场中间。 看到这一幕,他想到上午挨打的那个少年,疑惑道:“你们已经开始训练十几天,应该早就知道规矩了,怎么上午还会出现那种情况?” 云明笑着反问道:“你知道上午那个少年是谁吗?” 洛白怎么可能知道? 云明神秘兮兮小声道:“上将军的外甥!” 洛白顿时瞪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你的意思是说,舅舅把外甥打的半死不活?” 据说,那个挨打的家伙已经被送去急救,可能被提前送退了。 那可是真打,洛白站在前面,亲眼看到一个身着白纱的女医官过来救治。可能是伤势太重,最终被人抬走。 “规矩这种东西说出来是不算的,再加上以前冠军营从来没有说过一条规矩,这也是今日之前的冠军营松散的原因。但从上午开始,一切都变了。” 听到这话,想到那个少年的惨叫声,洛白不寒而栗。 这冠军营的规矩还真是严苛到严酷了。 他们还在聊天,密集的鼓点响起,两人立刻走到队伍中。 另一边,鱼少吉等八人已经站好。 石台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男子。 他的眼神不算冷冽,但也算不上柔和,略显淡漠的看着校场上站着的五千名少年。 “战争,是大军团的较量,个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只有协作,才能发挥出你们最大的力量。在战场上,你们能够信任的,能够为之依靠的,只有你的袍泽兄弟。” 相较于上将军的话,眼前这位统领说的话更加让人能够接受。 反正洛白听的不住点头。 这就像是打群架,反正是群架,你还想着一打好多? “你的刀剑不能刺到十米外甚至是百米外的敌人,可是你十米外百米外的袍泽可以。在战场上,你们互为手足,是一个整体。这样的你们,才是战无不胜的!” 洛白听的热血沸腾,差点都要喊出来了。 他环视左右,发现这些少年都是眼中冒光,恨不得现在就打一仗。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可以一己之力结束战争。所以我们要练习阵法,发挥出你们整体的实力。” “方阵是军团行军作战的基本队形。大军团作战,军团方阵会由各兵种组成的子方阵混合而成。前方为阵,后方以金鼓旗帜指挥。” “今天你们要练习的,就是快速结成方阵!” 统领讲完,就那么坐在石台上,看着下面的少年们。 少年们稳稳站着,没有异动,等待命令。 可洛白却诧异的看着统领,他们现在组成的就是方阵,这还怎么练习结阵? 最可怕的就是无知,洛白终于忍不住了,嘴唇不动,勉强发音道:“我们要做什么?” 一边的云明没有说话,反而瞪大眼睛看着石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前队变后队!” 五个字,这是命令! 洛白还在愣神的时候,就看到所有人都已经转身。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跟进。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后续的命令又下来了:“冲锋阵型!” 所有人抓紧长枪,躬身蓄力,准备奔袭。 “五十米外,投射!冲锋!” 没有一丝迟疑,学员们脚下生力,奔袭出去。 五十米外,五千支长枪如同飞蝗飞了出去。 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让洛白惊颤。 所有的动作显然他们都练习过,不能说熟练,至少不陌生,至少可以跟得上。 可他是第一次接触,除了第一下转身勉强追上,接下来的冲锋姿态,奔袭,投射,都没有做到位。 甚至于在动作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脱离了所在的小队,混合在别的小队中。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懵。 但统领是五千人的统领,不是他一个人统领。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进度而耽误所有的训练。 一阵急促的钲声传来,这是鸣金收兵的讯号。 五千人后队变前队,有条不紊的后撤,回到原地。 在撤退的间隙,云明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抓住他,把他扯回队列。 “击鼓进击,鸣金收兵,这是最基本的号令。战场厮杀,冲锋陷阵,我不可能全程跟在你们身边指挥,你们要学会听声识旗语,这样才能使军令通畅,不贻误战机。” 所有人站在原地,等待统领评价这一次方阵操练。但他却说了一些废话。 等到废话说完,他忽然笑了:“下一次对抗还有五天,你们最好不要输。我可以向你们证明,饿肚子是很难受的。” 这幽默的玩笑,下面的学员都笑了出来。 “不过你们要是真的输了,那我还得陪你们一起饿。但你们不要妄想我再替你们饿五天了,上将军不会答应的!” 听着如此俏皮的话,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好了,现在你们以伍为单位,开始训练。老子替你们饿了五天,现在要去吃顿好的!”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统领离开了校场。 洛白目送他离去,这才用余光去看云明,却发现他们一队的人都在看他。 不仅是他们这一队,还有站在他前后的学员,都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洛白心中一揪,勉强笑道:“怎么了?” 鱼少吉还没开口,就听到他身前的一名少年冷笑道:“不愧是走后门进来的,连个队列都站不好。真是废物!” 洛白顿时脸色紫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这能怪他吗? 他从未接触这些,就算在《山光手记》中粗浅的了解一些,可更多的还是理论的记载,没有实际操作,就无法运用于心。 可他又不能反驳! 如果刚才是战争,敌人是不会因为他是初学者就放下杀人剑的。 他沉默着,承受着一切非议。 云明站在一边,没有说话,鱼少吉等人也都没有开口。 “统领为了我们已经饿了五天,今天中午才到时间。可他没有去吃饭,而是来训练我们。小子,你虽说是走后门来的,可也希望你努力点,不要拖了后腿,不然看我不揍你!” 洛白看着他,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方脸,阔额头。眼中有几分野性,可更多的凶狠的杀意。 这个少年越过众人,直接来到洛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恶狠狠的说道:“小子,我是林海道的,不怕你报复。我今天就说一句话:要是五天后的对抗因为你输了,在这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洛白浑身颤抖,有些害怕。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鱼少吉终于站了出来,将洛白挡在身后:“雪凌空,他是第九队的人,就算犯了错要处罚,也轮不到你吧?” 雪凌空看着他,冷哼道:“怎么,你还想保他?难不成你想统领再饿五天?” 牵扯到统领,鱼少吉也不好护着。 他回头看着洛白,问道:“小子,军旅之中没人管你的家族势力。想要在这里立足,就要拿出你的实力。你还是说句话吧。” 他退到了一边,洛白顿时处在中心的位置。 五千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 洛白感受到了压力,但他此刻想的,却是上午看到的那个上将军。 同样是万众瞩目,为什么他能够让万众如芒在背,而自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呢? 人和人真的是不同的吗? 他又想到临离开洛家村的前一天,寒无心打他的时候说的话:“别人都不怕血,为什么你要怕呢?” 他忽然笑了: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 周围的人看着洛白没有回答反而露出奇异的笑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嘲讽,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雪凌空更是指着洛白对鱼少吉道:“鱼少吉,这就是你的袍泽兄弟?你愿意让这样的人待在你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吗?” 鱼少吉想要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父亲是他的骄傲,可惜,已经音信全无太久了。 就在鱼少吉进退两难的时候,洛白开口了。 “如果五日后我拖了后腿,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会走。” 得到洛白肯定的回答,雪凌空还不放心的问道:“此话当真?” 洛白眉头一凝,两道凝若实质的目光瞬息落在雪凌空身上。 “你不信?” 雪凌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洛白不再说话,猛然举起长枪,众人下意识往后退去。 鱼少吉更是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放下!” 洛白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不仅没有放下长枪,反而更加激动起来。 他手抓枪头,忽然落下,锋利的刃尖擦过他的脸庞,将垂在肩头的一缕头发斩断。 “你现在信不信?” 第九章医坊 看着落在地上的头发,以及出现血迹的脸,没有人再说什么。 雪凌空第一个转身离开,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围观的人散了。 洛白扔下长枪,差一点软在地上。 鱼少吉看着他,沉默许久才道:“好自为之。” 云明过来拍拍他,以示安慰:“还有五天,好好学吧。” 将入深秋的北方,已经冷飕飕的。 洛白站在原地,却浑身冷汗。 但没人给他喘息的时间,鼓声响了,队伍再次集结,开始训练。 看着开始集合的队伍,洛白强提一口气,走了过去。 百人为伍,设伍长一人。 那是一个略显秀气的少年,一张脸犹如羊脂白玉,细嫩娇弱。 只不过名字很配这个长相:木清华。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秀气名字也秀气的少年,却生副大嗓门:“结阵!” 一声令下,百人的队伍顿时集结成型。 没人有告诉洛白自己的站位,可经过上午和之前的两次站队,他似乎明白,自己的位置是固定的:左边是云明,右边是南齐云。 至于方阵的位置、方向,那是随着队首的位置、方向不断变化的。 队首所在的位置,就是方阵成型的位置。队首面朝的方向,就是方阵成型的方向。 在快速变换的结阵、变阵、分散的训练中,洛白的精神越来越集中。往往听到命令下达,就能在第一时间作出相应的动作。 只是他的训练时间太短,在身体的协调性上还有差距。甚至会出现精神意识做出反应,可身体赶不上节奏的情况。 他的身体素质是在太差了。 但最为严重的,是和袍泽的配合。 只要一出现失误,伍长上去就是一脚:“不管你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在我的队伍里面就好好练。我不管你晚上睡不睡觉白天吃不吃饭,练不好,就给我滚蛋!” 洛白没有反驳,擦干脸上的泥土,继续操练。 中间休息的时候,鱼少吉提点他道:“方阵同进同退,如果步调不一致,那就会让方阵乱掉。如果你的步调太大,那就去缩小。反过来也是一样。” 对于这些经验之谈,洛白都铭记在心。 一个下午的训练,洛白已经明白全部的口令。虽然还不能熟练于心,至少不会出现像最初那样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了。 只是这一个下午不停地走动奔跑,他脸色惨白,显然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训练。 他的身体还是太差了。 晚饭的时候,洛白已经把吃的都领了回来,并一一放好。 晚饭上,没人提下午的事情,只有云明一个人在说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贪玩,老爹给我穿上新衣裳,我也管不住自己,就喜欢下池塘抓鱼,然后把新衣裳弄脏了。我老爹那是可着劲的揍我,现在想想都疼!” 几人听的哈哈大笑,显然和自己的某些经历重合了。 而蛮子则露出羡慕的神色,对于漠北道来说,水还是太稀有了。 洛白没有笑,不是他没有这个经历,他甚至被寒无心揍得更惨。 只是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寒无心说“别丢你父亲的脸”,难不成他父亲还是个有脸面的人? 晚饭很快过去,晚上是自由训练的时段。你可去选择训练某个课目,也可以结队去训练团队协作。只要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都可以在这个时段去做。 鱼少吉没有要求他们去干某一项,只对洛白提出了要求:“你的身体素质太差,无法承受这种强度的训练。如果你不想离开,最好先去增强体质。” 增强体质? 阿萝给他做了八年的药膳进补血气,但效果很差。 寒无心教他练武以强身健体,依旧不见起色。 似乎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想了,但他的体质依旧很差。 洛白没有拒绝鱼少吉的好意,虽然他知道那没有用。 离开帐篷,他没去训练,而是去看霍宗。 从云明那里得到医馆的地址,洛白向医馆走去。 冠军营很大,也不知道是谁从茫茫秦山发现了这块宝地,成了孕育夏朝将星的摇篮。 夜晚的冠军营也是灯火辉煌,随处可见训练的学员。 洛白羡慕的看着他们,却只能往前走。 医馆设在冠军营的后面,距离校场很近。 整个冠军营中帐篷随处可见,但土木结构的固定建筑却只有两个:一个医馆,一个是军帐。 医馆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两盏灯笼照亮“随军医坊”四个大字。大门左右各站着一名持剑战士,忠诚的守护着医坊。 洛白进去的时候,两人将他拦住:“找谁?” 洛白赶紧道:“霍宗。” 两人点头,洛白这才进去。 他们倒不是不相信洛白,只是怕有人偷懒来这里,耽误训练。 朝廷这次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启冠军营,身为卫国的战士,他们也希望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成功毕业,走向战场。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日后上了战场,他们能为之依靠的,只有这些袍泽兄弟。 走进去,迎面四纵房舍依次排开。 只不过在灯火辉煌的冠军营中,这里却异常冷清,只有一间房舍亮着烛光。 想来受伤的学员不多,这算是好事。 洛白直接来到那亮着的房舍中,发现这里放着四张床,三张床上有伤员。两个躺着,一个趴着。 洛白就认识霍宗,另一个躺着的少年似乎睡着了。至于趴着的那位,只能看到后脑勺。 可最先发现洛白的,反而就是这个露着后脑勺的少年。 “谁?” 这一声响起,睡着的少年第一时间睁眼看向门口。 霍宗更是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洛白看他精神还好,便笑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这一句话就说明来意:我是来看你的。 霍宗有些感动,毕竟从他被送来到现在,洛白是第一个来看他的。 他很快把感动压下,苦笑道:“恢复的不错又能怎么样?待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烦死了。” 洛白却羡慕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体格就好了。知道吗,我连那具最大的盾牌都拿不动。” 霍宗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知道洛白的体质很差,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他很怀疑洛白的身份,但现在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洛家怎么可能会派出这么个人来冠军营? 难不成他不是洛家人? 他这思索的间隙,趴着的少年喊道:“霍宗,谁来了?” 霍宗这才回神,却没有回答他:“说了你也不认识。” 然后又对洛白道:“这人你认识,就是白天挨打的那个,燕痕。” 燕痕? 洛白看着露着后脑勺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最终道:“你的屁股没事吧?” 霍宗一听就要坏事,可不等他和稀泥,就听燕痕不高兴道:“小子,你哪只眼睛看我受伤了?哪只眼睛?” 洛白还没反应过来,回道:“你不是挨了一百军棍吗?再说你没受伤趴着干嘛?”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燕痕,他双臂用力,就想爬起来,却牵动身上伤口,“哎呦”一声,又趴了下去。 洛白无语的看着他:趴着都不消停! “小子,你摊上事了!等我下床一定会揍你的!” 洛白耸耸肩道:“你先下床再说吧。” “你!” 燕痕显然很受伤,想要起来,可刚撑起上身,门口就传来脚步声。他吓得赶紧趴下,装作睡着的样子。 霍宗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一把将洛白拉到床边,让他蹲下。自己盖着被子翘起腿,尽量把他挡住,这才看向门口。 剩下的那个少年则好奇的看着霍宗,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貌美女子,看起来很文静。 女子长发盘起,只有一根木簪修饰。眉目清秀,甚是端庄。 再加上一身利落的白衣,像是从天而降的月光仙子,不食人间香火。 “小五子,你喊什么喊?伤口裂开了?” 女子一进来就走到燕痕身边,直接掀开他的被子,露出裹着白布的屁股。 “小姨!” 燕痕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下意识想要紧抓被子护住屁股,可他哪里是女子的对手? 只见女子一手按着他的背,一手熟练的解开白布,看着又沁出血迹的伤口,顿时怒道:“看来你舅舅打的太轻了,你这伤好的太快,要不我帮你再打几下,让你多趴几天?” 燕痕浑身一颤,弱弱的解释道:“小姨,我就刚才翻了个身,不是故意的。” “你还想是故意的?” 燕痕真的不敢顶嘴,老实的趴着。 “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膏!” 女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洛白都没看到正脸。 听着声音甜美,就是脾气挺大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舅舅打外甥,竟然会打得这么狠? 女子前脚刚走,他就被霍宗拉起来,往外面推:“不想死的赶紧走!” 洛白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为什么?” 霍宗解释道:“因为你姓洛!” 这一声解释,不禁洛白诧异,连躺着看戏的少年都惊讶起来。 燕痕更是翻身起来怒道:“洛家的?你别走,我弄死你!” 霍宗赶紧去按住燕痕,安慰道:“躺好躺好,不然你小姨会打死你的。再说就你这样的,能打得过人家?” 燕痕想了想,还是躺下。 毕竟就他现在还真不一定能干过那个洛家人。 见燕痕消停了,他赶紧对已经走出去的洛白喊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赶紧走!” 洛白头都没回,撒腿就跑。 身后,霍宗松开燕痕,扶着他趴好。 燕痕道:“霍宗,你们家和洛家关系不怎么样吧?今天怎么穿一条裤子了?” 霍宗回来躺好,什么都没说。 但燕痕显然不想放过他:“你先别睡,告诉我那小子叫什么名字,看我好了不收拾他!” 一边看了全程戏码的少年也笑道:“就是啊霍宗,说说呗,他叫什么名字。” 霍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人家洛白过来看我,我怎么能出卖他?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哦!那小子叫洛白,看我不弄死他!” 霍宗露出贼兮兮的笑容道:“那你也得能下床啊?你这少不得趴十天,人家多训练十天,还不把你打趴下?” 这次燕痕倒没再说狠话,只是叹息道:“别在我小姨面前提起他,知道吗?” 霍宗两人点头。 门外,燕痕的小姨出现在门口,目光幽幽的看着洛白消失在黑暗中。 第十章天时地利人和 洛白回来的时候,一个黑甲战士正在帐篷等他。 见他过来,言语冷漠道:“跟我走。” 洛白什么都没问,跟着他就走了 一路上都很沉默。 看着身前这个身着黑色盔甲的战士,洛白觉得有一股肃杀的气息在他身上缭绕。 洛白相信,这家伙绝对上过战场,还杀过人。 他们绕了很久,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走到后面的时候,洛白小跑起来才能赶得上。 终于,在洛白有些气喘的时候,黑甲战士才停了下来。 “抬脚!” 洛白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脚。 “走三丈,站好!” 洛白一一照做。 两人站好,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洛白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四周一片昏暗,甚是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漠北和西域作战都是骑兵,长途奔袭也都在百里以上,你这样的身体能长时间骑马?” 黑甲战士的声音忽然响起,把洛白吓了一跳。 他稳住心跳,回道:“我已经在想办法增强体质了。” 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引得对方幽幽的看着他,但最终没说什么。 洛白继续道:“至于说长时间骑马,日后你就知道了。” 黑甲战士不置可否,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洛白感觉到寒意的侵袭,不由得抱胸取暖。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洛白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似乎走过来几个人,但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什么都看不到。 来人站在他们一丈开外,也没有说话。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响起。 可惜这里实在没有一点光亮,什么都看不清楚。 “人到齐了吗?” 一道陌生而威仪的声音忽然从正前方响起,把洛白吓了一跳。 他敢确定,那个方向没有来人! 现在却有人在那里,只能说对方一直在那里,可他却没有发现。 这如果是刺客…… “到齐了。” 领他来的黑甲战士回道。 “你们退下吧。”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带洛白来的那个黑甲战士离开了。随他离开的,还有几个人。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战争是会死人的。千军万马一出,那就是尸横遍野,惨烈之极。” 藏身暗处的人没有介绍自己,反而说了一句让他们意想不到的话。 “所以说,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紧接着,第二句话就出来了。 洛白没有回话,站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说回答。 所有被带来的人都安静的站着,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声,什么声响都没有。 “都不说,想来是不知道。这很正常: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人有病! 这是洛白的第一感觉,毕竟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在这种场合说这种没意义的话。 他忽然对今晚过来的举动有些后悔。 或许,有这个时间,他应该去练武增强体质。 “但我不知道答案,不意味着你们没有答案。你们几个人,离开冠军营的时候,把你们的答案告诉我!不然,我不会让你们毕业的。” 洛白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想我本来在夏朝悠闲自在,朝廷非要把我抓来这里给你们这些后生上课,我是一百万个不愿意的。毕竟教学生这种事情,也在人伦范围之内,哪能随便绑了来就是师徒了?要不是我欠人人情,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来的。” 这家伙还挺傲娇! 洛白对他的话是不置可否。不过就算有意见,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 他悄悄的站着,没有说话。 “不过既然选择还人情,那我还是得教你们。虽然我不觉得你们能学会我教的东西,但保不准你们中间有那么一两个脑瓜子好使的,能够领悟一分两分的,我也不算瞎耽误功夫。” 这家伙不仅傲娇,还很自恋! 至此,洛白给这家伙定了性。 “至于说为什么教人东西要这么黑灯瞎火的,嘿嘿,你们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们的师父,没必要认识。省得熟络了,东西没学会,你们又缠着我想要学,那我可惹不起。” 听声音这人应该年纪算大,应该和韩无心差不多,四十多的样子。可怎么废话这么多? 洛白已经不耐烦起来。 “好了,该说的废话都说了,现在听好。我要教你们的东西,整个夏朝能教的不超过四个人。可惜,一个远在西域,一个闭门不出,一个音讯全无,只有我活生生的在你们面前。所以啊,你们好好学。只要能学会一分两分的,就保你们终生受用不尽了!” 夏朝只有四个人知道的东西?那岂不是好东西? 洛白嘴角一弯,忽然有点感兴趣了。 “讲之前,说说我的规矩:听不懂不要问我,听不全不要问我,记不住不要问我。反正就是一句话,任何事情我只讲一遍,记不记得住、学不学的会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 这位先生还挺有性格,脾气不小! “上到朝廷,中到将军,下到你们,对于战争的预期,无非是胜利。可想要赢得战争,那就要天时地利人和一起,这样才能无往而不利。”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不管这家伙说了多少废话,就这一席话,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洛白嘴角一弯,静下心来,仔细去听。 “所谓天时,就是自然中一切有利因素。乘船远行刚好起风,这是天时;口渴难耐遇到下雨,这也是天时。甚至于,你没钱吃饭却捡到一文钱,这都是天时!” “具体到战争上,那也数不胜数。我只举一例:进攻漠北的匈奴铁勒,为什么要选在秋冬之际?因为那个时候草枯马瘦,他们的力量最弱。而我们有粟谷,不影响马匹。这一正一反,天时不就在我们这边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却将天时说的清楚明白,让人茅塞顿开。 洛白更是眼前一亮。 这些道理他看过,《山光手记》中有这些言语。可那些都是用理论的方式说出来,更多的是一种道理,让人云里雾里,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但现在,他真的是醍醐灌顶。 “可你们也别指望事事时时有天时。天时虽然有迹可循,但可遇而不可求。两军战场厮杀,忽然下雨了,你还指望两军统帅息战罢兵,回营收衣服?” 洛白嘴角一弯,差点笑出了声:这先生还会开玩笑! 他赶紧捂住嘴,控制住情绪。 “至于地利,那也简单。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也就是说老虎和猴子在山里面很厉害,可要它们到水里抓两条鱼,应该很难吧?什么是地利,地利就是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和环境。” “同样说到军事。骑兵对步兵有优势,可如果把骑兵放到山林之中,那他们反而没有步兵灵活机动。十成实力,能发挥五成就不错了。” 听到这个例子,洛白顿时严肃起来,他恍惚明白了《山光手记》中的一句话,兵无常势! 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没有任何经验可循。 前人在这里用这一招败了对手,难不成今时今日你还能复刻那种成功? 临场应敌,应该随机应变,这样才有可能成功。而不是生搬硬套,循规蹈矩。那样只会死得更快,输的更彻底。 洛白忽然想要结识一下这位授课的先生了。 “最后我们说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这人和最后讲,应该最重要。 洛白收敛心神,静心去听。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人和最重要,也最复杂。” “可我这个人最讨厌复杂,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所谓人和,就是己方的优势。” “兵戈之利是人和,士气旺盛是人和,粮草充盈也是人和。可人和就简单是这些吗?绝对不是!” “你们可以简单的去想,刨去天时地利,剩下的都是人和。” 这次洛白没听懂,至少是没彻底懂。 为什么天时地利都讲的清楚明白,讲到人和却是稀里糊涂呢? 但他没有问。 先生说了,不懂不要问。 “是不是没听明白?我就知道你们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讲明白。等你们什么时候回答了我最开始问你们的那个问题,你们就知道什么是人和了。” 先生的语气有些迟缓低沉,不再像之前那样的激昂。 “我说过,战争是会死人的,死很多的人。人们都知道战争残酷,可它依旧存在,而且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有。” 不远处传来一声“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人从藤椅上站起来发出的声音。 想来这位先生是坐靠在藤椅上给他们讲授,悠闲的很。 可闲适的他,却讲着如此沉重的话题,让人也沉重起来。 “你们家里都有院子吗?” 这是前后不搭的一句话,黑暗中,洛白犹豫一下,刚想要回答,就听先生继续道:“我相信你们都有。” 这一声自问自答,让洛白明白一个道理:在这里听课的人,是不用说话的。 或者说,他们只带了耳朵来,眼睛和嘴巴都是摆设! “那么,别人进了你的院子你该如何?” 这是先生今晚问的第四个问题。 依旧是沉默。 黑暗中,所有的呼吸都很平稳,没有一点波澜。 “吱呀”声再次响起,先生重新回到藤椅上,回归了闲适的状态。 “今天我问了很多问题,你们不用着急回答我。也不用着急问别人答案。因为连我也没有答案,何况是别人?”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洛白不知道这是先生的停顿还是讲完了,但没有人走动,他也只能站好。 不知过了多久,黑甲战士再次进来,走到洛白身边道:“走吧。” 洛白这才离开。 第十一章莫名的风波 洛白不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学习有什么意义,但他回来的时候,却碰到了风凌海。 风凌海像是知道他会从这里经过,特意在这里等他。 “你先走吧,我送他回去。” 这话是对黑甲战士说的。 对方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废话。 洛白很好奇风凌海为什么找他,毕竟长阳明月可是提醒过他,让他注意风凌海的。 “风大人好。” 他率先行礼打招呼,务必做到不留把柄。 风凌海没有回应,直勾勾的看着他,把他看的心里发毛。 洛白退后一步,再次招呼道:“风大人!” 风凌海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走走?” 这虽然是问的,可风凌海已经往前走了。 洛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只能跟上。 “你身体怎么这么弱?” “天生的。” “哦。” 风凌海似乎对他很感兴趣,继续问道:“你这次来,家里的长辈没有教你什么?” 洛白站住了,他本能的觉察到不对。 “我家里没有长辈,是我叔叔把我养大的。” 风凌海也停下,笑道:“寒无心?” 洛白一愣,暗道他们果然认识。 “你们认识?” 风凌海道:“不仅认识,还很熟。” 见洛白还要问,他制止道:“冠军营的规矩很多,训练的强度也很大,我担心你这个身体受不了。本来是想着让你们家重新换个人来,看起来是没办法换了。” 洛白沉默。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怎么会被选到了这里,更加不知道来这里要做什么。寒无心虽然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风大人,您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吗?” 风凌海苦笑道:“我也想知道。” “不对!” 洛白忽然打断了风凌海,而且语气强硬。 “您知道!” 风凌海站住了,回头笑着看向他:“为什么这样说?” “您既然想让我家里换个人来,就必然知道我家的情况,不然不会有这个想法。再说了,您还认识我寒叔叔!” 风凌海愣住了,黑暗中露出一丝诧异的目光看向洛白:“你继续说。” 但洛白已经回神。 刚才脑袋一热想到什么说什么,怎么忘了长阳明月说的话,这家伙,可是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自己呢! 他浑身冷汗,勉强笑道:“风大人,您看这天也不早了,明天还得训练,要不我先回去,咱们找机会再聊?” 风凌海虽然不知道洛白为什么忽然要走,但还是笑道:“在冠军营,我虽然不是你的教头,但我负责与外界联系和军需,你说,管不管得到你?” 洛白脸色一白,怕怕道:“管……管的上!” “我认识寒无心,不过我和这家伙关系不好。既然你是他带来的,那就好办了。” 洛白浑身一颤,终于明白长阳明月话的意思,感情事情都出在寒无心身上! “那您打算怎么办?” 风凌海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刚才那个疯子讲的东西都记住了?” 洛白赶紧点头:“记住一些。” 风凌海“嗯”了一声,竟然走了!? 听着脚步声,看着离开的风凌海,洛白是一头的问号。 忽然一阵破空的声音传来,洛白还没反应,一样东西就落到他的怀里,把他吓了一跳。 “拿着吧,滋补身体的。” 身手一摸,发现是一方巴掌大的木盒。 打开再摸,是一颗圆不溜秋的东西。感觉还有丝丝寒气溢出。 洛白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再加上现在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先合上盒子。 再抬头时,已经没有风凌海踪迹了。 “好像没有要找我眉头的意思啊?” 他自言自语一句,准备离开,忽然发现:他不知道回去的路!? 洛白一阵苦笑,这乌漆嘛黑的,让他走哪里去? 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隐隐听到前面传来“轰隆”的声音,他眼睛一亮,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是瀑布坠落的声音! 走了有一盏茶的声音,“轰隆”声也越来越响。 “哼哼哈嘿”! 走近瀑布的时候,洛白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前面。 他走过去,远远看到一个个火把插在墙壁上,将瀑布和水池照亮。 而瀑布下面,一个人对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出拳。 晚上自由训练的时间早已过了,他这一路走来,四周已经静悄悄的。可眼前这少年依旧在这里训练,这也太勤奋了吧? 洛白走过去,想要看看这是谁。 可不等他靠近,就被人家发现:“谁!” 听声音,这是云明? 洛白走过去,看着水中卷起腿裤赤着上身的少年,可不就是云明? “你还在训练?” 云明似乎也很诧异会在这里遇到洛白,听到问话,笑道:“你也看到我白天的表现了,再不努力可怎么好?” 洛白一脸惭愧。 云明虽然表现很差,至少也坚持了一个呼吸,可他呢?竟然直接被水流击飞,这也太丢人了。 见洛白脸色涨红,云明似乎也知道怎么回事,走出水池,将衣服穿好,对他道:“走吧,天确实很晚了,明天还要训练呢。” 洛白点头,但还是跟了一句:“你小子也不厚道,训练都不叫我。” “你不是去看朋友去了吗?我怎么叫你?” “那以后叫我呗……” “省省吧!明天该你洗碗了,你这摆明是让我等你……” “听破看破不要说破啊……” 清晨的时候,洛白是被轻微的声响吵醒的。 他睡眼惺忪的起身,就看到一个身影出去了,他立刻清醒了。 看样子,像是蛮子! 等蛮子出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穿上衣服也赶紧起床。 帐篷外还是灰蒙蒙的,整个冠军营似乎都没睡醒,蛮子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是如此的明显。 他跟了过去。 但不凑巧,刚抬脚走了两步,蛮子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洛白一阵尴尬:“今天该我拿饭,可我忘了问云明什么时候拿,在哪里拿,所以跟你过来想要问问……” 蛮子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在考虑洛白这话的真实性。 最终,他回道:“你起来早了。” 这不是标准的回答,但蛮子已经继续往前:“不要再跟着我。” 洛白嘴巴一撅,小声道:“谁稀罕啊……” 这话说完,他就有点无语了:现在去哪?继续回去睡? 在洛家村的时候,他倒是有早起练拳的习惯,可也从来没这么早啊! “哎……” 站在帐篷门口,洛白叹气。 “算了,练武吧!一会跟着别的帐篷的人去拿饭。” 于是在这个灰蒙蒙的早上,洛白一个人在帐篷前练着寒无心教给他的功夫,等待天亮。 鱼少吉等人起床的时候,洛白已经把早饭摆在桌子上。 云明看着饭菜笑道:“不错,还能找到地方,不算太笨。” 洛白笑道:“今天要进行什么训练?” 鱼少吉道:“上午是协作训练,下午是骑马。” “骑马?这个也要学?” 正在吃饭的蛮子一把把饭碗蹾在桌子上,冷声道:“不懂就不要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莫名其妙挨了句骂,正在吃饭的洛白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噎着。 好容易顺下去了,委屈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至于这么生气吗?” “随口一说?” 蛮子已经重新端起碗准备吃饭了,听到洛白的解释,再次放下,怒道:“随口一说?骑兵作战,首先就是做到人马合一。你真的以为你随便骑一匹马就能很好的和它配合?你不知道它的习性、耐力,强行骑在它身上,它会高兴吗?” 这些洛白还真的不知道。 他会骑马,但也仅限于会,算不上精通,更加说不上人马合一。 但今天蛮子说的,倒是和寒无心教他的差不多。 可惜,寒无心送他的马,已经被杀了吃了。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蛮子就是漠北道的,自然熟悉御马之道了。 他笑道:“蛮子,你是什么族的?” 这一声问出,整个帐篷的气氛顿时凝滞。 所有人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看了洛白一眼。 洛白立刻发现不对,但他是真的不知道哪里出现了不对。 云明赶紧道:“都愣着干啥?快吃饭,今天还要训练冲击阵型呢!” 但他的话没有起到作用。 蛮子放下饭碗,脸色难看的站起来,朝洛白走去。 走过鱼少吉身边的时候,鱼少吉拉住他道:“蛮子,不要冲动,小白应该没别的意思。” 蛮子推掉他的手道:“鱼少吉,你不要拦我。这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非要打他一顿不可!”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站在身前的蛮子,看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露出恶狠狠的目光,吓得他赶紧站起来,后退一步道:“你想干啥?” “啪!” 蛮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老子是匈奴人,怎么了?” 洛白吞了口沫,小声道:“没事啊。” 看着洛白如此脓包的样子,蛮子不屑道:“怂蛋!” 说着,转身准备回去。 “你说什么?” 蛮子站住,回身看着脸色冰冷的洛白,点着他的额头道:“我说什么?你听好了:我说你是怂蛋!听到了吗?” 鱼少吉站起来,拉住蛮子的胳膊想要把他拉回来:“蛮子,到此为止,赶紧吃饭吧。” 蛮子一把甩开他,继续去点洛白的额头:“怎么不说话了?” 洛白浑身颤抖,想要反抗,却有些力不从心。 打是绝对打不过的,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他有些不甘心。 云明也过来劝阻:“就是一句玩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赶紧吃饭,一会还要操练呢。” 洛白看了蛮子一眼,默默坐下。端起饭碗,静静的吃饭。 看着如此“窝囊”的洛白,蛮子朝着地面“呸”了一下,然后骂了声“废物”,转身离开。 洛白低着头,扒着饭菜,泪水落在碗里面,被他吞了下去! 第十二章选一件! 这顿饭注定是不和谐的,洛白更是含泪将它吃完。 说实话,直到吃完饭,别人都走出帐篷,洛白也没搞明白,蛮子怎么就生气了。 云明难得没有离开,靠在行军的床铺上,看着洛白收拾东西。 “是不是没搞明白蛮子为什么生气?” 洛白倒也干脆,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了。” 他端着饭盆走出去:“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云明看着如此洒脱的洛白,“哎呦”一声道:“感情是我自作多情了。” 等两人来到校场,五千人的队伍已经集结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人,也是三三两两的赶来。 洛白一边往队伍里面走,一边指着学员身前放着的大刀片子道:“今天训练冲锋阵型,这三尺长的大刀是干啥用的?” 云明摇头道:“第一次见。” 鱼少吉见他们走来,笑道:“小白,云明帮你做事,你下次可要帮回去啊。” 洛白咧嘴一笑:“队长,人家是全程看着我干的!” 鱼少吉也没觉得不妥,继续道:“你知足吧,该我们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的。” 几人都笑了起来。 蛮子没有笑,或许对之前的事情还有芥蒂,但他也没有为难洛白。 至于其他人,似乎也没有熟悉到和洛白谈笑风生的地步。也就是鱼少吉作为队长,要协调各方,不想让内部不和谐,这才主动和洛白打招呼。 至于云明,则有些没心没肺,对谁都好。 “咚咚咚……” 鼓声响了,众人站好,看向前面。 身着黑甲的统领站在最前面,看着他们。 “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但练了不用那也是假把式。你们已经练了十五天,今天让我看看你们训练的效果。” 这跟预想的不一样! 洛白立刻觉察到不对,连忙用余光看向两侧的人,发现云明和南齐云也都露出一丝诧异,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 “你们不用奇怪,身在军旅就要习惯。战事那是瞬息万变,谁知道什么时候打仗。难不成因为你吃饭的时候敌军来了,你还能让人家等你吃了再进攻?你们能做的,就是随时准备着!” 这一句解释的话,算是让大家明白,今天确实不是单纯的训练,可能有新花样。 “你们每天训练,无非是为了日后实战,但你们的训练成果让我着急。说句不好听的,就你们这样的,上了战场就是给人家送战功的!” 洛白嘴角一弯:这都用上激将法了?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不过没关系。打仗这种事情,活着就是胜利。你们以为只凭着不服气就能赢?还是那句话,就你们这样,上战场那是给人家送战功的!” 他激将了两次,觉得差不多了,喝道:“击鼓!” 校场上,鼓点如同急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两军对垒,勇气第一。同样的阵容,那就是勇者无敌。命令:敌我态势胶着,主将下令冲锋,以打开局面。三通鼓,全军冲锋!” 简单的背景,简单的命令。可当三通鼓消失的刹那,统领喝道:“冲锋!” 刹那间,五千名士兵恍如脱缰野马,举起大刀,声势浩大的冲了出去。 冲锋的时候,更不知道是谁喊了句“杀啊”,竟然全部都跟着喊起了“杀啊”。 一时间,整个校场杀气腾腾起来。 洛白也跟着跑起来,可手中大刀太过笨重。别人一只手都能抡起来的大刀,他得两只手才能抓的稳。 冲锋阵型不是前进阵型,不一定必须保持阵型整齐,而是要求迅捷与力量。 冲锋阵型的作用是陷阵冲杀,在于冲散与击溃。 可洛白的身体实在是不争气,轻装或许还能勉强跟上,现在拿着一把大刀,他的速度根本起不来,很快就脱离小队,又被身后的小队超越。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超越自己,他的眼睛已经血红,急躁的怒喝一声,将全身的力量都激发出来,发力冲锋。 瞬间爆发的力量让他超越两支小队,但爆发的力量不可能持久。 仅仅是五个呼吸,他就力竭,速度进一步慢了下来。 他觉得胸腔火辣辣的疼,双腾发胀,没有一点力气。 身边不断有人越过他,那呼呼的风声,如同是一阵阵鼓点,让他心神不宁。 他双腿一软,眼睛一黑,眼看就要倒地。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快速冲来,直接将他撞飞:“废物就是废物,一点用处都没有!” 洛白一个嘴啃地,一脸的血。 没有人过来扶他,他趴在地上,看着身边的人继续冲锋,那声声“杀啊”像是催命的音符,他的浑身发冷,不断颤抖。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额头流下来,顺着他的眉毛滴落,遮挡住他的眼睛。 是血! 清白的天地,刹那成了一片血色。 厮杀声还回荡在耳畔,洛白像是真的置身在硝烟弥漫的战场。 炽白的太阳高悬,可看在洛白眼中,他像是看到了一轮血日。 残破的战旗,嘶鸣的战马,**的战士,还有断剑碎甲。 这一幕幕血腥残忍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他逆着太阳,洛白看不清他的脸。可那巍峨如山岳的身体,以及耸立在他身边的那柄模样怪异的长刀,都让洛白觉得浑身颤抖。 那是一双没有情感的眼睛,冷漠却坚定。 冷如冰块,也硬如冰块。 “趴久了,就起不来了!” 当这一声出现在他耳畔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如同泡影消散无踪。 洛白下意识想要抓住,却真的抓到了什么。 那是坚硬冰冷的铠甲! “起来!” 清白的天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还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学员。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人架起来,站好。 终于,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统领。 木清华和鱼少吉站在一边,脸色难看。 再往后,就是云明、南齐云等人。然后是其他的战士。 洛白终于反应过来,他死命挣扎,想要挣脱:“大人!大人!我不是要偷懒,我不是故意违抗军令的!” 统领站在他面前,伸手将他脸上的血擦干净,露出略显白嫩的脸蛋。 只是在他收回手的时候,手上的血迹被洛白看到。 洛白浑身一颤,眼中露出惊恐。 要不是被人架着,可能就软倒在地了。 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都露出不屑的目光。 蛮子和雪凌空更是冷哼一声,轻声骂了句“废物”! “趴着舒服吗?” 统领没有说其他的,可那双眼睛,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却暗藏杀机。 “大人!我第一次参加冲锋训练,还不适应。请您相信我,我不是要违逆命令。” 统领依旧没有回应这句解释:“地上很凉,也很脏,你看,你这细皮嫩肉,一个不小心就给弄脏了,我还得帮你擦干净。” 听着如此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话,洛白寒彻骨髓。 他张着嘴巴,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看这还受伤了。亏的没伤在脸上,万一破相了,你家里还不过来找我的麻烦?” 这玩笑没人笑,所有人都看着他。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秋雨阴寒,可没有人离开。 “鱼少吉!” “统领!” “把他来时的衣服拿过来!” “是!” 没有人说话,偌大的校场上,五千人围成一个圈,静待事情的发展。 洛白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仅是因为寒冷,更是因为害怕。 但他依旧站着,不肯让自己倒下去。 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可两次解释都得不到回应,他明白了:他纵有万千理由,他还是违逆了命令,那么所有的理由都不再是理由。 就像上将军说的那句话:军令如山倒,命令不需要解释! 他不再辩解,他在等属于他的结果。 鱼少吉姗姗来迟,手中拿着的,是他来时穿着的衣服:一袭青衣。 “统领!” “扔那!” 青衣被扔在洛白前面。 “松开他!” 战士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洛白猛地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撞在统领身上。是鱼少吉伸手按在他的胸前,稳住他的身体。 他重新站好,看着地上的衣服。 雨越下越大,校场上汇聚着几条水流。 “脱下兵衣!” 等待了许久,统领下的命令,再次出乎人的意料。 可这一句命令下达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意:这是要洛白滚蛋! 洛白也听明白了。 他没有辩驳,解开兵衣,退去棉甲,全身**的站在众人面前。 将兵衣放在地上,他重新站好。 “鱼少吉!” “是!” “身为队长,你没有管理好你的人,今天的训练时间延长。” “是!” “盛世歌!” 站在后面的盛世歌出列:“是!” “你暂代队长。” “统领,这……” “命令不需要解释!” “是!” 看着鱼少吉被解职处罚,洛白更加难受。 他的泪水和着秋雨,落了下去。 “战士是不问出身的,就算你是王子皇孙,到了这里,你就是我手下的兵。任务完不成,挨军棍还是被鞭笞,都有军规管着,怨不得别人。” 洛白绷着嘴,没有说话。 “这里条件很差,衣食住行都没外面好,而且一个不好还会受伤。你看,就是跌一跤,你的额头就破了,而且爬都爬不起来了,可见金贵得很。所以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苦呢?” 洛白依旧不说话,但他知道,统领要说结果了。 “你可以离开,我不拦着。” “翁”的一声,洛白眼前一黑,他的思维停止了。 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可真当自己听到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嘴巴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闭上。 雨还在下着,将整个校场遮住,也遮住了众人严肃的脸。 不知不觉,午饭时间到了。 统领走了,留下众矢之的的洛白。 “地上两件衣服,选一件。” 第十三章夏兵所至,皆为夏土 这场雨直到晚上都没停。 洛白赤着身子站在校场上,神情呆滞。 他的脸色惨白,眼神迷离。如果有人按住他的额头,就会发现他现在浑身滚烫,已经病得很重了。 没人过来看他,从上午他挨骂开始,一直到天黑,没有人来这里。 孤零零的校场上,站着孤零零的人。 入夜之后,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跟我走。” 洛白恍如未闻。 来人似乎知道他的状态,重复道:“跟我走。” 这一声呼唤,他用上了少许功力,直接将洛白震醒。 清醒的洛白一阵踉跄,直接栽倒进来人的怀里,口中更是**道:“我的头,我的头痛的厉害!” 来人一把按在他的额头,不由皱眉。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带你去医坊,要么带你去上课……” 朦朦胧胧中,洛白翻着白眼,虚弱道:“你说什么?” “去上课。” 洛白闭上眼睛,苦笑道:“上课……统领要赶我走……还上什么课?” “你现在病得很重,必须去医坊:你穿上青衣,我带你医坊;你穿上兵衣,我带你去听课。自己选吧。” 洛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呵”了一声:“为了上课,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栽倒在地上。 但他毫不在意,再次爬起来。 “所以你的选择是……” 话还没说完,洛白一头栽倒在地上,口中还呢喃道:“我叔叔把我骗过来……我要是这么回去了……他会揍死我的……可我想阿萝了……” 夜雨中,洛白倒在泥浆里面,昏迷过去。 来人看着这个浑身**的少年,看着他抱着的兵衣,俯身将他抱起来,消失在夜雨中。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为将之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军心不稳,那就百战百殆……” 昏迷中,洛白被一阵激烈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就看到一间明亮的屋子。 只是他赤着上身趴在床上,看不到屋子的全貌。 他记得昏迷之前有人和他说话,要他来上课,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 不行,得赶紧找到自己的兵衣,他还不能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冠军营! 他刚准备翻身起来,就觉得背上一阵刺痛,似乎哪里扎着什么。 他伸手想要去摸,却被人阻止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老实的躺着,什么都不做。”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有些耳熟。 好在他见过的女子极少,在冠军营中只有一个…… “你是燕痕的小姨?” 女子似乎并不意外洛白认识自己,言语依旧严厉:“不要说话,好好躺着。” 洛白却再次起身道:“我得赶紧走,不然夜巡的战士会说我夜不归宿的……” 但洛白的愿望再次落空:他的胳膊刚撑起一半,背上就传了一阵刺痛。他直接惨叫一声,趴在床上不会动了。 他试了两次,确实浑身酥软,使不上力气。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种惊恐的语气,听的人让人无语。女子更是“啐”了一口,怒道:“我都能当你娘了,能对你做什么?要不是申明书把你带来,我管你死活!” 洛白这才安静下来,想到女子的身份似乎是随军的医者,这才发现自己的头竟然不疼了。 他有心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隔壁再次传来一阵男子的声音:“为将者,不必冲锋陷阵,但要与将士同甘共苦。你们要知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果为将者是一个草包,战场上胡乱指挥,那他葬送的就不只是自己的命,更是麾下一众将士的命……” 这是昨晚讲课的那个先生?! 洛白顿时瞪大了眼睛。 再联想到身后这个女子的身份,难不成他现在待的地方是医坊? 他有心往下去听,女子却开口了:“你的身体先天不足,就算我用针灸替你刺激内脏激发潜力,也不能强身健体。” 得了,好好地课听不了了。 洛白苦笑道:“劳您费心了。” 女子随口道:“你也不用这样。我是医者,自然要对你负责。对了,你以后可以叫我连姨。” 洛白略显诧异,但还是老实叫道:“连姨,我叫洛白,您叫我小白就好。” “出来从军,那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叫小名?” 连姨扎完最后一根银针,将药箱收拾好,转身出去:“你在这里趴一会,这针还要等一会才能取。” 洛白点头。 连姨出去了,洛白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子。 可昨晚对燕痕如此凶残,怎么对自己就这么温柔呢? “连姨?” 他呢喃一声,便不再去想。 现在统领要让他走,他总不能真的走吧? 就算要走,也不能是被赶走的! 那多丢人啊?! “但我今天不想多讲为将之道。成功者,成功的原因大多相同。可失败者,却是千差万别。世间的事情,成功的总是少的,所以成功的路很窄。人们喜欢做的,就是往失败的康庄大道上阔步向前,且不知悔改!” 这一番堪称惊世核俗的言论忽然从隔壁的房间传来,听得洛白头皮发麻:这先生,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所以啊,教你们如何成功不算本事,教你们怎么不失败才是能力。你们要知道,知人善任,这只是初步具备了成为上位者的条件。可你如何知道自己是知人善任?这就需要你多看多听,不要做聋子瞎子。要知道,刚愎自用的人是走不远的。” 趴在床上,听着这些经验之谈,洛白非常激动。 他不一定非要当将军,可是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不想比别人差。何况他还顶着“走后门”的帽子,这就更加要求他必须出类拔萃! “有些话我不好正大光明的说,毕竟我还想多活两天。只是我这直脾气,不说又难受的很,索性就隐晦的和你们说两句。明白了,就悄悄地藏心里。不明白,也悄悄地藏心里。还是那句话,明白不明白,都不要问我。” 这位先生,还真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啊! 趴在床上,洛白微微一笑。 “你家养了一条狗,非常听话。有一条家里来了小偷,把家里的肉偷走了。但小偷被狗发现了,这个时候狗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怎么办?当然是出去咬住小偷,就算不能抓住他让主人处置,也要把东西给抢回来吧? 洛白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可先生的回答却更加真实。 “狗八成是会冲出去的,哪怕胆子小,也会叫两声,这没的说。可如果你平常对它不好,或许这小偷还能用偷来的肉把它骗走。退一步说,你的狗很勇猛也很忠心,不仅把小偷赶跑了还把肉给抢了回来,你会不会把肉丢一块给它吃?” 先生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显然是要给他们一些时间思考。但他很快就继续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身为一条看门狗,让小偷进了屋子,还偷了东西,你们说,这是好狗吗?” 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包括洛白在内,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简单的问题里,开始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又过了一会,一阵阵零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些听课的学员都离开了。 洛白趴在床上,也想要离开,连姨却适时出现。 “好了,我现在给你拔针!” 洛白还在思考问题,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连姨手法娴熟,在洛白没有感觉到痛苦的情况下,就把背上的银针取下来。 “你的身体虚弱,以后不要再着凉了。” 洛白再次“嗯”了一声,就觉得脑袋一沉,被人按在枕头里面! 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可身后的人按着他的脑袋,便将他制服。 “你是谁?要干什么?” 洛白惊慌的声音从枕头里面传出。 “我讲的东西,是给那些可能成为将军的人听的。就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怕是上了战场,就成了人家的战功!” 竟然是先生! 洛白安静一下,然后更加剧烈的反抗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娘生我的时候不足月,我天生就这样,我能怎么办?你教我啊?!”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话嚎叫从洛白口中传出,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忍了一个白天,可现在还被人如此讽刺,他不打算再忍了! “我知道这不是理由,可谁给过我机会?这是我来的第二天!第二天!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哎!” 先生叹息一声,收回了按着洛白脑袋的手。 “二十年前,帝国当时最有前途的年轻将军北征漠北诸部,并在瀚海附近与匈奴突厥铁勒三部激战。那一战赢了,也输了。北征的军队击败了三部的联军,可将军却战死沙场。” 简单的言语,诉说的是一场不简单的战争。 激烈的先生,在说这个事情的时候,难得声音低沉,甚是伤感。 洛白没有抬头,静静地听。 “这事情很突然。十几万的大军群龙无首,是进是退,总要做出抉择。可是谁能下此命令,承担后果呢?最终,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三部的残兵逃离,没有追逐。” 听到这里,洛白冷哼道:“先生,你说的不对。大军奔袭,有主将就有副将。主将阵亡,就算副将能力不足以继续征战,安全将大军带回来还是可以的吧?” 先生笑道:“你说的不错,为求稳妥,当时随军的绝大多数将领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想,如果你也是当时的将军,恐怕这辈子也就是一名普通的将军了。” 洛白很不服气道:“愿闻其详!”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英雄不同于凡人的地方,就在于英雄比凡人看到的更多更长远,而且也能做到他能看到的!” “大军撤退了,唯有一名小小的朗将留了下来,带领千余人马,反其道而行之,追杀匈奴残兵到瀚海之畔,俘获匈奴单于爱子。并在瀚海之畔立石刻碑,留下‘夏兵所至,皆为夏土’八个字,然后扬长而去!” 夏兵所至,皆为夏土? 听到这八个字,洛白一阵激动。 敢在千里荒漠之中奔袭,追赶匈奴到瀚海之畔,刻下如此壮怀激烈的文字,这人的胆识气魄绝非他人可比! 洛白顿时露出憧憬的神色。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故事吗?因为你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敢率领千余人兵马,在既无援兵又无粮草的情况下,深入匈奴腹地奔袭百里追袭匈奴单于的人,是一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人!” 洛白立刻扭头看向身后的先生,更是大声道:“这不可能!” 先生背对着洛白,朝着门口走去:“不可能?是啊,不仅是你会说不可能,连当时留守在燕然城的大将军都说不可能!” “当年的那个人,谁给过他机会了?在一群少将军、副将军、偏将军面前,哪里有他一个郎将说话的份?什么是英雄,当没有人相信你的时候,你坚持了,并且成功,这就是成为英雄的道路!” “有这样的前辈在前面呢,你还要我教你什么?” 第十四章万里外的亲人 先生走了,留下一头乱麻的洛白,趴在床上胡思乱想。 什么是英雄?或许先生说的那个人,才算得上是英雄。 那我呢?能成为那样的英雄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姨再次进来,指着趴在床上的洛白道:“喏,在那呢。赶紧领走,扭扭捏捏的,真不像是他家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洛白想要回头去看,屋里面的烛火忽然熄灭,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洛白没有叫喊,安静的等着。 黑暗中,一阵深沉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谁?” “小子,以后每天晚上来这里接受治疗,明白了吗?” 这是昨晚带他来的那个中年人,好像叫申明书。 “可统领要赶我走?” “他让你自己选择,哪里要赶你走了?” 黑暗中,洛白沉默着不说话。 申明书一脚把他踹下床,冷声道:“起来!” 洛白刚爬起来,申明书就把他的兵衣扔到他脸上:“回你的军帐!” 他默默穿上衣服,跟着申明书走出房子。 外面雨早已停了,可秋寒弥漫,洛白还是觉得有一些冷。 走出那间屋子,他惊讶的发现,这里并不是医馆。 这完全不是离开的医馆的路! 路上,申明书道:“我每晚都会带你来这里听课,希望你要浪费这个机会。” 洛白不领情道:“先生今天都说了,就我这样的身体,就算真的学会了本事,也是上战场送军功的,何必呢?” 他刚说完,申明书反手一巴掌,把他打飞出去。 洛白直接被打蒙了,怒道:“你干什么?” 来到这里,谁都欺负他,真的以为他好欺负吗? “讲课的那位,整个帝国能请他的人都很少。如果国内的一些将军知道他在这里讲课,都会过来听课的。可你到好,人家过来亲口教你,你却当成耳旁风!” 申明书显然生气了,在洛白站起来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怒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待,那就赶紧滚蛋。冠军营是帝国将星的摇篮,可不是让你混吃等死的地方!” 申明书走了,显然不想和洛白说废话。 洛白看着昏暗的四周,双拳紧握,呢喃道:“寒叔叔,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呢?” 他站在原地,却得不到答案。 或许他也想明白了,不管寒无心让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总归不希望他提前离开,更何况是被人扫地出门? 许久之后,他抬脚往前。 依旧是瀑布,依旧是云明,当洛白走到瀑布附近的时候,云明正在穿衣服,像是刚训练结束。 看见洛白,云明先是愣了下,看到他穿着兵衣,笑道:“你想明白了?” 洛白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兵衣,沉声道:“就算要走,也不能是被赶出去的!” “有骨气!” 他拉住洛白,走了回去。 回到帐篷,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他们竟然还没睡! 洛白有些担心,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和他们见面。 特别是鱼少吉,他有些愧疚。 但云明直接把他拉了进去。 帐篷中,除了盛世歌站着,其余人都盘坐在床铺上,看着他们俩。 这架势,绝对是要八堂会审。 云明也觉得这架势和气氛都不大对,想要上去缓和气氛,盛世歌指着他的床铺道:“坐上去!” 云明还想再劝一下,盛世歌直接怒道:“坐上去!” 云明脸色也不好看。 看着快要谈崩的两人,最终还是鱼少吉道:“你先坐上来。” 云明忍了一口气,拍了拍洛白的肩膀,坐到自己的床铺上。 盛世歌环视一圈,冷哼道:“鱼大哥仁厚,待你们都像是兄弟,哪怕是你们犯了错,能替你们扛都替你们扛了。这一点我学不来。” 鱼少吉苦笑一声,不知道盛世歌这一席话是夸他还是讽刺他。 南齐云等人都看着盛世歌,想要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只是这样,本来还是焦点的洛白,反而被忽略了。 盛世歌知道之前的话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便继续道:“从我们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卫国守家的战士,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误了家国大事。所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今天起,队令统一,做到令行禁止。有谁不服,可以找将军。” 队令统一? 这话一出,不管是鱼少吉还是云明,亦或是南齐云、木风清,都是一脸的嘲讽。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如果像他这样烧,谁会服气? 毕竟这个“队长”的职务,似乎不是凭借功劳得来的吧? 不过这些人倒也没有说话,且看接下来如何。 只是他们不说话,不代表没人说话。 蛮子直接站起来道:“凭什么?令行禁止是没错,可也要看是不是真的令。难不成你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 盛世歌被如此抢白,脸色涨红。 但他很快平稳情绪,回道:“我还没说完,你着急什么?” 他转身看向洛白:“我接下来说的事关我们队伍的机密,我说之前,就问一句话:你现在穿的是兵衣,是不是准备继续留下来?” 这是统领让他做的选择,盛世歌问出来,也是做最后的确定。 洛白神色昏暗,有些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盛世歌没有为难他,继续道:“你不说,那我就先说点别的。我之所以当上这个队长,是因为鱼大哥下来了。不过也是因为此,也说明我们现在的职务不是真的职务。” “军中惯例,十人为队,设队长;十队为伍,设伍长;十伍为营,设郎将。这是军中正规职务。现在不管是我的队长,或者是木清华的伍长,都是摆设。” “各位来到这里,我想不仅是为了父辈的荣耀吧?” 话说到这里,鱼少吉他们似乎有点明白盛世歌的意思,每个人脸上都抽搐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木风清,我没记错,你和你哥哥木清华来这里,是想要去石头城吧?你父亲木老将军还守在那里。” “还有你,张重瑞,你也一样吧?” “风承平,段水筠,你们俩的父亲是在雪岭,现在也是生死不知。” “蛮子的父亲呢?应该在燕然城吧?” “鱼大哥呢?我没记错,你父亲更远,是在楼兰城。” 几句话,盛世歌把几人的想法点透,更加说出来他们心底的想法。 “当然,我也一样,已经十多年没我父亲的消息。听说是困守在瓜州。” 盛世歌的语气听不出悲伤,甚至还有点笑意。 “知道我为什么笑吗?因为通往西域道的路上,除了瓜州,其他地方都已经陷落。只有我父亲待着的瓜州还在坚守着!” “我为我父亲感到骄傲!你们呢?是不是也一样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 原本对盛世歌还有想法的众人,都低着头,脸色凝重。 是啊,河南道很近,可是剑南道、漠北道,这都是距离帝都千里的地方。可纵然如此,当听到召唤的时候,他们还是来了。 不为别的,他们父辈传承下来的荣耀,他们不仅不容许被玷污磨灭,更加想要把它传承下去。 “我还想去瓜州看看,看看我爹战斗过的地方,是怎么样的荒凉。” “黄沙落,老鹰飞,烽火千里外,明月照银杯!” 当盛世歌念出这一段话的时候,洛白惊讶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念出了下一句:“胡琴沉,羌管微,狼烟万里遥,饮马瀚海水!” 这一刻,盛世歌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兴奋的看着洛白道:“你的长辈也在瓜州?” 瓜州?那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他曾听寒无心说过。 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很明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是别人养大的。” 盛世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燃起了希望:“那你从哪里听的这首歌?” 洛白道:“我叔叔说的,我经常听他说起这句话。” 盛世歌没有再问,或许不是洛白的父辈在瓜州,而是他的叔叔的父辈在瓜州吧。 “诸位都有长辈被围困在外,应该有八年之久了。说句不好听的,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不管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我一定要到瓜州一趟。如果我父亲真的战死沙场,我也要把他的战袍带回来,给我娘看看!” 洛白忽然流泪了,这群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年,原本正应该享受青春年华。可就是为了一份遥远的期望,他们听从召唤来到这里。 可是,那个期望到底有多大? 八年杳无音讯,等到你能去瓜州的时候,又是几年? 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但他已经决定,留下来! “队长!” 这是洛白来到这里,第一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盛世歌看着他:“说!” “我既然穿上了这件兵衣,我就不想再脱下来。” 盛世歌嘴角露出笑意:“不后悔?统领说了,这里可是很苦的。” “我不怕苦,我就怕没人教我,拖你们的后腿。” “到了战场,就是袍泽兄弟。我还指望着我死了,你去给我收尸呢!”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的话,却说出了太多的无奈。 洛白回道:“你有脚有腿,为什么要我带你回来?自己走回来!” 众人都笑了出来。 “上床!” 熄灯,盛世歌和洛白上床。 直到这时,云明才问道:“队长,你刚才要说什么?现在小白已经进来了,可以说了。” 盛世歌笑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交给我一些东西,说实在的,我是想要一辈子藏着掖着的。不过我现在不打算藏着了。万一日后上了战场死了,都没有人能把我爹的东西发扬光大。” 众人都好奇起来,这盛世歌小的时候,怎么都要说是十年前了,可十年前的时候,国家昌盛,威压宇内,似乎也不会是什么遗言吧? 难不成是…… 众人顿时心有所感,都热切的看着盛世歌。 “我爹告诉我说,打仗之前,要做好三件事!” 第十五章谁更优秀! “行军三策:将帅之先,兵士之勇,粮草之便。” 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中,盛世歌说了一句话。 “什么意思?” 作为前队长,鱼少吉显然对兵法策略很感兴趣。 盛世歌嘻嘻一笑:“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爹教我的时候,我不感兴趣,就没问。等我感兴趣了,却没机会再问了。” 众人都觉得可惜。 洛白没有说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句话,竟然是《山光手记》中的话! 这怎么可能? 他忽然觉得,寒无心给他的那本书,可能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如果能回去,还是要问问寒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一早,洛白被人早早叫醒:是蛮子。 穿上衣服,他跟着蛮子走了出去。 帐篷外面,蛮子正在等他。 “有什么事情?” 蛮子冷声道:“跟我学骑马。” 这与其中有那么一丝不情不愿,听得洛白有些别扭。 “为什么要教我?” “没听过笨鸟先飞吗?老子是不想你拖后腿!” 想到昨晚上的事情,洛白嘴角一弯,知道蛮子就是嘴硬。 “那赶紧的。说实话,我叔叔也教过骑马,和你说的差不多。可我身体太弱,没办法长期骑马,也就没有认真学。” 走在前面的蛮子,听到这句话就停了下来:“这不对啊。你叔叔应该也就三四十岁吧?这个年纪应该在服役,而且是在瓜州。可自从八年前的天狩之变以后,瓜州就被漠北三族和云天圣地的人围死了,不可能回来的啊,你叔叔怎么会在这里?” 洛白的心“咯噔”一声,顺着蛮子的猜测,他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想法,顿时脸色大变。 好在现在天还没亮,蛮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勉强接了一句:“就是啊,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蛮子继续往前,似乎在想。 可身后的洛白已经六神无主了。 寒叔叔竟然是逃兵! 怎么会这样? 他着的不敢相信,那个照顾了他八年的人,竟然是逃兵! 想想自己周围的人,都是父辈远在边疆坚守的英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自卑。 “我想到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蛮子忽然喊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听到这句话,他吞了口吐沫,小心道:“你想到了?” 蛮子笑道:“太祖皇帝归天之前,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召回当时在漠北征战的镇国公,并且将他的嫡系队伍一分为三,交给另外两位将军统领。但你知道,优秀的将军身上是有一种魅力的,可以让人为他心甘情愿去死。所以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很多在役战士都卸甲了。你叔叔应该就是其一。” 洛白听到这句话,先是舒了口气,但心中却更加忐忑。 他虽然失去了八岁前的记忆,可他记忆的开始,就是漫天黄沙。 他是在八年前被寒无心从西北带回长安城的! 也就是说,他不是自动卸甲的那一批战士,是真的逃兵! 这一刻,他心如死灰。 蛮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道:“不过你从小和你叔叔一起,怎么他没教你两招?看你现在弱的,一阵风都给你吹走了。” 洛白失魂落魄的走着,像是应景一样,尬笑了两声。 蛮子终于对洛白有点好奇了,继续道:“你之前说你是帝都城郊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白迷迷糊糊的,没听见他说什么。 蛮子没得到回答,又重复一句。 洛白这才回道:“啊?你说我家啊?就在秦山脚下,洛家村,很小的一个村子。” 洛家村? 蛮子停了下来,严肃的看着洛白:“你说你从小在洛家村长大?” 洛白“嗯”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以后不管谁问你,你都不要说你是洛家村出来的,明白吗?” 洛白摇头道:“不明白。” 蛮子神情一滞,但还是解释道:“你不用明白,只要不说你是洛家村出来的就行了。” 洛白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眼前这个蛮子,似乎知道点自己的身份来历! 他眼神一冷,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 蛮子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但我能肯定一点,现在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不告诉你,也只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洛白冷哼一声,想着这么多天,这么多的人都欺负他,有这样保护他的吗? “再说了,如果该告诉你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的。” 他转身离开:“跟我走,我带你去学习骑马。” 洛白愣了下,赶紧跟上。 吃过早饭,他们来到校场。 路上盛世歌告诉他们,今天不分开训练:“将军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校场上,万余人的队伍已经初步成型,他们赶紧站好。 雪凌空错过洛白的时候,冷哼道:“脸皮够厚的。” 洛白脸色一沉,忍了下来。 倒是蛮子回道:“小子,想打架找我,你算哪根葱,敢来我们队找麻烦?” 雪凌空脸色难看。 看着蛮子魁梧的身材,怒道:“你一个外族人指手画脚什么?要不是你们这些胡人作乱,用得着我们在这里拼死训练?” 这一句出口,盛世歌、鱼少吉、云明就知道要坏事,赶紧上前准备拉住蛮子,蛮子双臂一抡,就他们扯开。 站在雪凌空身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双眼如同铜铃:“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这一幕何其相似? 昨天早上,洛白也是说了句“你是什么族的”,就被蛮子如此对待。 洛白看着一脸紧张的云明,赶紧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明着急道:“你知道朝廷重启冠军营是为了什么吗?为了打仗!为什么要打仗?四荒之地外族叛乱,将东西南北四征大军全部围困在外,致使现在南方的叛军一路北进,朝廷却无力阻挡。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外族的叛乱。你现在知道蛮子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身份了吧?” 原来是这样! 洛白现在特别恨寒无心,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 另一边,雪凌空被蛮子杀气腾腾的看着,不由得后退两步,直到自己的队员围上来,顿时有了底气。 “再说一遍?好!老子就再说一遍:朝廷现在之所以危机重重,还不因为你们这些胡人犯上作乱?要不是你们,江南道、崖山道和剑南道的六国余孽敢跳出来蹦跶?” 蛮子脸色铁青,却没办法反驳。毕竟他爹困守的燕然城,就是被匈奴人、突厥人和铁勒人围困的。 可身为匈奴人,他所在的部族并没有参与叛乱,而且坚定的和征北将军霍青在一起坚守,而且一坚守就是八年之久,这足以说明他们这一支的忠心。 可八年前的天狩之变,让夏朝人对于胡人的态度在一夕之间发生改变。信任的长城一旦出现裂痕,就再也难以弥补。 看着脸色难看的蛮子,洛白有心去道歉,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盛世歌站了出来。 “雪凌空,我忍你很久了。这会趁你的人也在,我们两队练练?” 在夏朝军旅,自古的传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打一架! 看着如此强势的盛世歌,雪凌空还愣了下。目光在蛮子鱼少吉等人身上掠过,最终看向洛白,嬉笑道:“有他这样的,你们也敢和我们打?” 洛白顿时感受到了万分的屈辱。 他怒火中烧,向前一步,却被云明拉住。 “真正的将军,会冷静的判断局势,而不是受到挑衅就丧失理智。真正的勇敢绝对不是送死,而是让别人去死!” 洛白冷静下来:“那我该怎么办?他三番五次的羞辱我,难道我就要一直忍下去?” “打不过,还不忍,那就只能受到更大的屈辱。” 云明叹息道:“等你什么时候可以无视他了,你就知道,其实忍也是一种境界。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胜利!” 洛白紧握拳头,一脸冷意的看着雪凌空。 另一边,盛世歌没有回答雪凌空的问题,反而看向木清华:“伍长,雪队长说我的队员实力太弱,不配和他们对战。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咱们伍实力太差,也不配和别的伍站在这里接受训练啊?” 木清华早就来了,但他没有掺和。可盛世歌的一句话就把他拉了进来,他只能走过来。 见木清华走过来,雪凌空脸色难看:“盛世歌,我们两队的事情,你把伍长扯进来什么意思?要是觉得打不过就早早认输。我知道你们九个人的实力,输了也是有人拖后腿,你们九个不丢人!” 杀人诛心! 听着雪凌空这字字诛心的话,哪怕已经被云明再三提点,洛白都无法忍受。 他怒了,甩开云明的胳膊,走了出来。 “我是实力弱,难不成雪队长就实力强劲,战无不胜了?” 看着洛白跳出来,雪凌空一脸的笑意。 这小子还太嫩了! 之前,不管是蛮子还是盛世歌都将他护住,甚至两人东扯西扯把众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扯开,让雪凌空自己处于不利的地步。 但现在,看着他出来,一切就都好说了。 “我在我们队伍排名倒数,只是提点你,这实力足够了!” 盛世歌不等洛白回答,就把他扯到后面:“我和雪队长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还懂不懂规矩?” 教训完洛白,他再次看向雪凌空:“雪队长,我手下的队员不懂规矩,还可以理解,毕竟刚来两天。你怎么说都来了半个月,怎么也不懂规矩?身为队长欺负我手下队员,你可真够掉价的!” 讲完,不给雪凌空反驳的机会,扭头来了句:“你这样的人,不配和我平等讲话!” “你!” 眼看就要成了,却被盛世歌搅黄,雪凌空气的七窍冒烟。 他下意识的想要出手,却被手下死死拉住。 看着盛世歌两三句话就找回场子,洛白越来越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队长能帮你一次两次,不可能每次都帮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明白吗?” 洛白点头。 一场冲突消失于无形,这是好事。可不等众人散开,外围就传来一句讥笑的反问:“怎么不打了?” 是上将军! 众人浑身一颤,然后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朝廷重启冠军营,就是想要塑造一支百战铁军。你们是兵部从三十万在役战士的后人中选出来的,算是千挑万选。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中间只有一半,甚至更少的人不能顺利离开。” 上将军的忽然出现,让众人心惊。毕竟现在集结在即,他们却围在一起,而且差点打起来。 他们可还记得前几天仗责燕痕的事情。 只是上将军似乎没有生气,反而说起了他们。 “二选一,如果你不是优秀的那一个,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看着洛白和雪凌空,上将军继续道:“证明给我看,谁更优秀!” 听着震耳欲聋的话,洛白浑身发抖。 他看向身旁的云明,一边的盛世歌、蛮子和鱼少吉,发现他们都脸色严肃,却什么都没说。 他张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寻求帮助,可面对上将军那冰寒的眼神,什么都说不出口。 或许,在上将军没有决定要责罚他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场决斗在所难免。 他想到之前的自己还妄想出来和雪凌空一战,可真到了要打的时候,他反而害怕了。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之前的勇气,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云明等人给他的? 雪凌空没想那么多,他抱拳行礼道:“是,上将军!” 他走到洛白身前,看着脸色惨白的洛白,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小子,这里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我不希望我们实现梦想的地方,被你这个走后门的家伙毁了!” “雪岭道雪凌空,请赐教!” “咔嚓!” 打雷了,下雨了。 一片寒意瞬间将洛白包围…… 第十六章最后一剑! 今年的雨特别多。 蒙蒙细雨中,洛白拿着木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说实话,长这么大,他还没打过架。 整个洛家村,除了他和阿萝,没有第三个同龄人。 他总不能去欺负阿萝吧? 关键是还可能欺负不过。 不过八年的武功不是白学的,洛白还是有一些东西可以拿得出手。 毕竟,他还有最后一剑。 两人都没先动手,雪凌空是不愿意先动手,毕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洛白不是对手。如果这样了他还先动手,那也太掉价了。 至于洛白不动手,那是明知道打不过,不如见招拆招,后发制人。 既然主动没好处,两人索性就都不先动手了。 上将军看了无动于衷的两人,自然知道两人的想法。 他没有强制下令,而是朗声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战场上更是如此。不要因为对手弱小就掉以轻心,也不要因为敌人强大就灰心丧气。没听过一句话吗?四两拨千斤,找到对方的弱点一击必杀,这就是以弱胜强的唯一途径。” 场中诸人听到这句话,都露出意外的神色。因为上将军现在说的,已经是兵法策略的范畴了。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洛白和雪凌空两人这场武戏,仅凭这一句话,他们也不亏。 只是下面的人不亏,场中的洛白却头大的要死。 你没事瞎嚷嚷什么啊? 还“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这不明摆着说我是兔子,雪凌空是狮子吗? 果然,他这个想法刚出现,雪凌空一挥木剑,开口道:“今天将军集结,一定有要事要说,所以咱俩快点,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洛白苦笑道:“雪队长说的是,您请!” 这一次雪凌空没有犹豫,高高跃起,双手执剑,直接朝洛白劈砍过来。 军人直接,军中武功更是大开大合,气势十足。 只是,大开大合也就显得粗糙,不那么精细。 洛白看着着威力十足的一剑,根本没有硬接的意思,一个驴打滚,躲了过去。 看着洛白用这种招式躲过去,场中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毕竟军中就是大开大合,按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洛白要么举剑去抗,要么侧身避开,可这驴打滚是什么意思? 云明笑道:“这招真是新鲜。” 盛世歌却不以为然道:“打不过,还硬拼,那是没脑子。” 他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不过这招,确实不那么美丽。” 躲过这一招,洛白额头已经出汗。 他看着冲过来的雪凌空,不住后退。 以他现在的情况,拉开距离还能多抗一会。一旦被近身,就只能等输了。 看着洛白一直避战,雪凌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躲什么躲?” 洛白不屑道:“打不过还不躲,那是傻子。” 雪凌空冷哼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两人嘴上说着,手中的木剑也不闲着,一剑剑挥动。 洛白不断后退,甚至是在地上打滚闪躲。只要雪凌空攻过来,不管力道角度如何,他从来不去硬接。 一边是慌不择路的躲闪,一边是一往无前的进攻,两人的攻防之势非常清晰明白。 毕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一味地防守,最终必然是顾此失彼。 “他这样只能把时间往后拖,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盛世歌的这句话算是把洛白现在的状态说的清楚明白,但他们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既然结果已经注定,洛白还在坚持什么? 有这个疑惑的还有云明等人,但他们只能旁观。 终于,当雪凌空又一剑刺来,洛白就地一滚,准备继续后退,却猛然撞在一面墙上,退无可退了。 余光一瞄,发现是点将台。 下一刻,他浑身发冷。 眸子回正,就看到雪凌空一剑横劈,斩向洛白的肩头。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击。 洛白也没想到,就是眼珠子转一下的事情,怎么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最终,在众人惊诧的目光的,洛白脚底一滑,身体靠着点将台的竖面往下一滑,直接坐在了泥地里! 于是之,雪凌空的木剑,就这么失之毫厘的挨着洛白的发际而过,被他躲了过去。 场中所有的人都想不到洛白会是这么个躲避的方法,但相较于第一次的打滚给他们带来的冷哼,这一次他们被气的笑了出来。 “这小子是来搞笑的?这样也行?” 这话是云明说的,可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如果不是今日所见,我很难想象,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完全没有一点身为战士的荣耀和尊严!” 盛世歌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看得云明等人深以为然。 可这厮说完了,又来了一句:“可效果真是好啊!” 众人顿时无语。 场中,雪凌空已经不是无语了,简直是受到了挑衅。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难受,被人用屁股躲过了致命的攻击。 什么时候屁股都这么重要了? 他再也无法压抑胸中的怒火。 如果说之前找洛白的麻烦是害怕他玷污了冠军营的荣耀,那么现在的他纯粹是为了面子而战。 毕竟刚才洛白那一屁股,更像是坐在了他的脸上! “啊……混蛋!我要杀了你!” 恼羞成怒的雪凌空再次出手,可洛白已经趁他愣神的瞬间跑了。 雪凌空脚尖一点,身体凌空飞跃三丈远,追了上去。 看着动真格的雪凌空,云明不住摇头:“多好的屁股,这下闯祸了吧?” 盛世歌和鱼少吉齐齐点头:“都是屁股惹的祸!” 听着这三个家伙一本正经的讨论,南齐云等人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最终还是蛮子皱眉道:“雪凌空被激怒,那小子不会受伤吧?” 众人这才看向场中,发现雪凌空的招式比之刚才凌厉迅捷太多,显然不像之前那样,让人心中那根线紧绷起来。 终于,这一场闹剧开场的打斗,出现了第一道伤痕,在洛白的左肩。 木剑虽然未开封,可是在狂暴状态下的雪凌空手中,已经具有杀伤力。 感受到肩头的疼痛,洛白站住,下意识去摸了下肩头。 丝丝温热的感觉被他捕捉到。 他确定,他真的受伤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正规的训练中受伤,哪怕这是比斗,可也是训练的一部分。 他觉得好真实。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到了冠军营,是冠军营的一份子。 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等他感悟更多,雪凌空的剑尖已经停在他的身前。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认真跟我打。不然打败这样的你,我也优秀不了!” 洛白苦笑道:“你说的后半句我很赞同,毕竟就我这实力,你赢了确实算不上优秀。” “你还敢嘲讽我?你不怕我这一剑刺下去,直接把你刺透了?” 他说着,还挽了个剑花。 洛白没理会他,继续道:“但你的前半句话我不赞同。我已经很认真的在和你打了,不然拖不到现在。” 雪凌空皱眉:“你什么意思?” 洛白终于变了神色,无比的严肃冷静:“将军说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所以你选择了先出手。但他还说了,找到弱点一击必杀,这就是以弱胜强的唯一可能!” 这话刚出口,雪凌空顿时瞪大眼睛,他已经知道洛白的意思。 “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弱点……” 他不等洛白把话说完,木剑一抖,直接刺出,一点不给洛白机会。 已经准备出手的洛白,看着站在雨中出剑的雪凌空,感觉似曾相识。 洛家村,寒无心的小院。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阿萝手持长剑,为他跳了一支舞:风过流沙。 风过流沙,风无影,沙有痕。 这是一支适合在风沙漫天的日子里,穿着白色纱裙,赤足站在沙漠中演奏的舞蹈。 可阿萝生生在下雨天,穿着夏服,站在洛家村他们的小院里,教他跳完了。 这触景生情的一幕,让洛白有些伤感,进攻的步伐停了下来。 他开始思念那个陪伴了他八年之久的少女了。 “阿萝……” 洛白又走神了,在和雪凌空打斗的短短时间里,他已经走神三次。 第一次被他用屁股化解,第二次是雪凌空心有不甘,没有下手。但这一次,没有侥幸。 场外,看着忽然不动的洛白,不仅是云明等人面露不解,连上将军的眼中都露出疑惑:毕竟之前这小子躲避的那几下还是很有意思的,怎么忽然就不动了? 没人出言提醒,单人对战讲究实力,没一点侥幸。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雪凌空的长剑刺向洛白的胸口。 看着从雨幕中钻出的剑尖,洛白目露惊恐。 紧接着,胸前传来一阵刺痛。 他低头去看,发现雪凌空已经刺中了他。 他败了。 洛白没有失望,更没有沮丧。 他笑着看向从雨幕中露面的雪凌空:“讲道理,真到了战场上,你这一剑下来,我如果反应快点,应该还可以反击。” 雪凌空眼中满是怒火,这个走后门的家伙,输都输了,怎么还一副死皮赖脸模样? 他冷哼道:“我倒是想要看……” 雪凌空话没说完,洛白猛然往前一冲,木剑破开白色兵衣,刺进胸膛。 然后去势不减,举起木剑朝他刺去。 然后在雪凌空惊骇的目光中,洛白右手执剑,左手端着剑身,剑尖抵在雪凌空的喉间。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剑!” 第十七章任务 这场打斗没有胜者,最终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这是上将军评的。 但这个结果不能阻断下面的人继续非议,毕竟雪凌空先手的那一剑已经致死,洛白怎么可能残血换杀? 上将军没有给出这个结果的判定依据,就挥手让人把重伤的洛白抬走。 至于雪凌空,好端端的归队:洛白那一剑堪堪抵在他的喉间,没落下去。 看着重新站好的队伍,上将军终于想起召集众人前来所谓何事了:“陛下今天下诏,一个月后举行秋狝,你们好好准备吧。” 然后就撂下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留下一脸懵逼的万人方阵,转身走了! 这下众人全都炸锅了:这上将军还真是不说废话,可你至少把“秋狝”是怎么个情况说清楚吧? “上将军真是神人啊!” 也不知道谁叹息一声,众人叽叽喳喳谈论起“秋狝”为何物了。 最终,还是云明为他们解释道:“我朝惯例,无战事的时候,朝廷每年都会外出狩猎,春搜、夏苗、秋狝、冬狩。时下正是深秋,举行秋狝。不过说是狩猎,考验的却是军队的实力,毕竟猎物未必有敌人凶残,但一定比敌人灵敏。” 一众年轻人这才明白了秋狝是干什么的,虽然新鲜,但是和战争相比,又有点兴趣索然。 云明也发现了这一点,便补充道:“我刚才说了,那是惯例。可你们知道吗,自从天狩之变之后,这四时巡查军队的事情,已经停滞了八年,从你们这里开了先,这是多大的荣耀!” 这些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趣:“也就是说,我们是八年来的第一支参加秋狝受检阅的军队?” 云明点头。 “怪不得上将军亲自上阵,原来如此!” 少年们都喜笑颜开起来。 “兄弟们,那我们可得好好训练。关键时候露个脸,说不得就平步青云了。” 这话说出了太多人的心声,他们再次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 人群中,蛮子率先离开。 看着蛮子的身影,鱼少吉还不明白他去哪里,云明却跟了上去,然后是盛世歌。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这几个混蛋是去看洛白去了。 袍泽兄弟一场,这种事情还要单独去?不是应该勾肩搭背一起的吗? 这时,木清华走过来,一脚把他弟弟木清风踹倒在地:“袍泽受伤了,你都不知道去看看?” 他撂下一句话,也跟上走远的蛮子三人。 看到这一幕,其他人再无疑虑,扶起木清风,跟了上去。 随军医坊,今天难得热闹起来。 “哥俩,我这伤好了,先走了。你们继续躺着吧!” 燕痕依旧趴着,却调转床头,眼巴巴的看着霍宗意气风发的模样,露出羡慕的神色。最终酸溜溜道:“咱仨在这挺好的,就不能一起走?” 霍宗眼珠子一转,看向躺在床上看书的家伙,笑道:“燕痕,虽然你伤的重,但等你我还能等得到。可人家陆灵满脑袋都是圣贤书,好好的非要来这里。你让我等他离开,那得猴年马月?” 陆灵终于把书放下,笑道:“哎呀,你伤好了就赶紧滚,哪那么多废话?” 骂完霍宗,又对燕痕道:“怎么燕痕,老子不是人啊?扛着军规在这里陪你你还不乐意了?那么喜欢霍宗,你倒是站起来跟他一起走啊!” 燕痕把脸埋在枕头里,用沉默来对抗。 见自己一句话收拾了两人,陆灵再次拿起书读了起来。 霍宗也打完招呼了,刚要抬脚离开,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凭借他来这里的经验,绝对是有人受伤,被抬进来了。 他顿时好奇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这一好奇,他收住脚,往墙边一靠,不着急走了。 眨眼间,四个战士抬着一张板子就冲了进来,燕痕的小姨也一脸着急的进来。 “把他放在空床上,记得轻一点,别碰到他胸前的剑!” “是,连大人!” 在战场上,没人管你是不是医者。但在随军医坊,就算是上将军的话,都不一定有医者的话好使。 燕痕也好奇的抬头去看:“小姨,这人怎么了?” 他小姨没空理他,燕痕努努嘴,没有继续问。 倒是陆灵,放下书,一如那晚,只是安静的看,基本不说话。 霍宗看着他们把那个浑身泥巴的家伙放在床上,注意到他胸前插着的那把木剑,嘟囔道:“这还能救活?” 下一刻,一道凝若实质的杀意将他锁定,让他遍体生寒。 “连……连大人。” 一看是燕痕的小姨,这家伙连话都讲不好了。 “我不想见到你,给我滚!”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他有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不就是嘟囔一声,至于吗? 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惹不起! 他朝着连姨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准备离去。 可就是这一眼,他终于看清楚,这受伤,感情是洛白! “洛白!” 他这一惊可不小,把燕痕的小姨都惊到了。 她正在解开洛白的兵衣,手一抖,用力过猛,牵连到木剑。木剑往左边微移,已经止血的兵衣上,再次殷红一片。 她瞬间回头,目露杀意:“给我打出去!” 然后在霍宗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两名战士齐齐一脚,将霍宗踹飞出去。 看到这一幕,燕痕把脑袋往枕头埋了埋,没敢吱声。 陆灵倒是看得兴致满满。 “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能进来!” “是!” 话音未落,一阵凝实的脚步声传来。 燕痕的小姨头也没抬,直接怒道:“滚出去!” “是我!” 这是威仪的声音,身着甲胄的上将军出现在房舍中。 “你怎么来了?” 上将军道:“你先忙,别让他死了。” 连姨不再说话,开始医治。 用剪刀解开衣物,他们终于看清楚洛白的伤势:左胸靠上的位置,伤口长有一寸,深有一指。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倒抽冷气! 燕痕的小姨更是对上将军怒吼道:“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上将军沉声道:“这是意外!” “意外?我告诉你连耀光,伤害我的是洛昕那个混蛋,不是洛家。洛家现在子嗣断绝,你还想怎么样?” 上将军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燕痕的小姨失望的收回目光,她试着触摸洛白的心脏,最终确定,剑尖距离心脏不足一指,甚至可能更近。 “去请我师兄吧,这伤只有他能治。” 上将军转身出去。 “一天!这孩子身体太弱,你只有一天的时间!” 上将军走了,燕痕的小姨对着身边的战士道:“把他的衣服换下来,抱一床被子。还有炉火,也架起来。” 布置完一切,她站在洛白的床边,看着这个一脸惨白却不改狠辣的少年,情不自禁的弯腰,捋顺他额头上黏连在一起的头发,神色温柔。 这一幕落在不知何时抬头的燕痕眼中,有些生气:他的小姨可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 他不仅有些嫉妒洛白了。 屋里很快架上炉火,暖和起来。 可洛白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确实昏迷了,当他把剑尖抵在雪凌空喉间,说着狠话时,他就倒地了。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 “皇帝陛下要举行秋狝,这可是大事。你们要知道,军队的作用之一就是震慑。不管是对内对外,让那些怀有异心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可这人家没轻举妄动,乖乖听话你也不能平白无故打人家不是?那咋办呢?兵还得练啊。刀久不用都锈了,何况是人?” 他依旧是被吵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椽木檩条支撑的斗拱屋顶。 再往下,就是白色的墙壁。墙角排满椅子,像是准备好的座次。 他想要看的再远些,就使劲想要起身,胸前一阵疼痛,他立刻躺下。 掀开被子,发现他的胸前绑着一圈白纱。而心脏的位置,白纱已经殷红。 他立刻想起之前的战斗,看起来自己没死,真是谢天谢地。 说实在的,他现在想想都后怕。那个时候,他怎么会上头硬拼呢? 不过结果还好,没死就好。 “这就是我今天要给你们讲的,四时狩猎。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考验军队的实力,说是实战也差不多。” 隔壁的声音再次传来,没错,是教授他兵法策略的先生。不过今天讲的,好像不是兵法策略啊? “我这样说吧,纵马狂奔之中还要弯弓射箭,这已经是很困难了。如果是静止的目标,或许好一点,可如果是移动的呢?比如说一只兔子,一只野鹿,再或者……骑着马匹迎面而来的敌人!” 洛白眼睛瞪大,暗道这先生废了半天口舌,这才讲到军事。 这个想法刚出现,先生就说道:“所以啊,你们就好好练习马上功夫吧。马骑不好,其他的都是瞎扯。” 隔壁再次安静下来。 屋里烛火忽然熄灭,隔壁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 今天就这么结束了? 就在他觉得今天讲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来人站在他的身边,心跳沉稳,是一个男子。 “你觉得怎么样?” 是申明书,这厮也会关心他的身体? “死不了。” 申明书听出来洛白的不爽,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和别人打架都能打的生命垂危,你也让我开了眼界。” 这算是在羞辱他吗? 洛白怒道:“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哦对了,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确实失望,一个分不清勇敢和鲁莽的人,就算学会再多的东西,也没有施展的机会,因为他是第一个战死的人。知己知彼,然后扬长避短,这样才能取得胜利。想你这样心血来潮就是胡搞蛮干,你不死谁死?” 洛白没有嘴硬反驳,毕竟这次申明书说的,有几分道理。 “冠军营的粮食不多了,后天要下山运粮:如果你配合连大人治疗,或许能赶得上。” “对了,运粮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洛家村!” 洛家村? 这是能回家了? 第十八章勇 洛白是连夜被人抬走送回的医坊,这也坚定了他之前猜测:之前的房子,不是医坊。 四人把他一路抬进屋里,然后扔的床上。 摔的那一下,可把他疼坏了。 “不知道轻点!” 四个战士哪里理他?身子一转,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一阵欢畅的声音传来:“活该!” 洛白扭头一看,是燕痕这小子。 难得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洛白看了他一眼,没理他,闭目养神。 他还想早点好,回洛家村看他的未婚妻。 可他不想找事,不代表燕痕要放过他:“你小子也够命大,胸口插着剑都能活下来,佩服!” 洛白回头道:“我怎么说都是在校场与人切磋受的伤,再不济也证明了自己的勇敢。可你呢?触犯军规来到这里,你还好意思说我?” “触犯军规”四个字如同是燕痕的逆鳞,这话一出,直接就怒道:“你小子再说一遍,看我不揍你!” “那你快点,最好趁我现在动不了,给我再来上一剑,一了百了!” 雪凌空还真的挣扎着起来,都到洛白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就你这样的,我现在能打十个,你信不?” 洛白一翻白眼,骂了句“无聊”,准备睡了。 然后真的睡着了! 听着他安稳的呼吸声,燕痕气的差点掀了他的被子。 还是陆灵劝道:“他现在是伤员,你打他一下,挨的军规比之前重十倍!” 燕痕冷哼一声,回到床上。 这一觉洛白睡得很舒服,暖和屋子,柔软的被子,可比军帐舒坦多了。 一觉睡到天亮,他仿佛看到模糊的人影,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他伸出手,摸到了对方的头发,然后呢喃道:“阿萝,是你吗?” 人影顿了一下,回道:“年纪不大,调戏姑娘的手法倒是纯熟。说说看,谁教的?” 洛白一下子就醒了,然后看到依旧低着头给自己清理伤口的连姨。 他赶紧打招呼:“连连连大人!” 这话刚说完,燕痕的小姨就抬头,脸色微冷:“你叫我什么?” 洛白脑中灵光一闪,连忙道:“连姨!” 燕痕的小姨这才满意的低头继续清理伤口,片刻后清理完毕,换上新的纱布绑好,起身打量洛白这个洛家人。 “你的身体很弱,不过自愈能力还不错,五天应该能下地走路。” 洛白脱口道:“后天不是下山运粮……” 燕痕的小姨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怎么,你想下山?” 洛白直接闭嘴。 他刚才也没防备,竟然把军中缺粮这么重要的情报说了出去。这要是打仗的时候被敌军探了去,杀了他都不为过。 连姨笑着出去了。 洛白暗道好险。 “小子,我看到了,你竟然敢摸我小姨的头发!看我不揍你!陆灵,你放开我,我要揍他。” 洛白这才发现,那个很少的说话的少年,此刻竟然压在燕痕身上,不断的打他的脑瓜子:“小子,京城年轻一代,看见我陆灵都绕着走,凭什么你不听我的话?” 燕痕赶紧求饶:“陆兄,赶紧下来。别人看见了,我还怎么带兵?” “你自己带头违反军规,还怎么带兵?” 洛白似乎是不嫌事大,继续往燕痕的伤疤上撒盐。 燕痕果然怒道:“小子,老子带兵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面吃奶呢!” 洛白笑容收敛。 他掀开被子,双臂用力撑起,勉强坐了起来。 然后下床,扶着墙走到燕痕身边。 直到这时,燕痕两人才发现洛白竟然不要命的起来了。 “你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啊!” 陆灵发现他的脸色不对,调笑一声,松开燕痕站到一边。 洛白冷冷的看着燕痕,指着自己的崩裂的伤口道:“我告诉你,之前有人看不起我,刺了我一剑。我拼着必死,把剑送到他脑袋里。” 燕痕吞了口吐沫:“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娘是谁,但我不希望有人辱及她。不然,拼着再死一次,我还会送他一把剑尖!” “你想要吗?” 这一刻的洛白,和之前的小孩子脾气完全不同。 他更像是一个可以决人生死的将军,让人无从反抗。 “你想干什么?洛白我告诉你,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连家好欺负!” 这话说完,洛白还没弄明白,陆灵已经笑了:“燕痕,人家还没拿家族说事呢,你自己先说的。” 燕痕冷哼一声,见洛白还盯着自己看,也是一阵怒火起来:“怎么?想打架啊?真以为我怕你。” 这话刚说完,洛白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陆灵赶紧去看,就发现他的伤口崩裂开,纱带已经血红。 他赶紧喊道:“连大人!连大人!” 燕痕的小姨走进来,刚要问怎么了,就看到洛白躺在地上。 “把他抱到床上!” 她随手一挥,手中多出三根毛发银针,直接插在洛白的胸口。 “你们两个要是不想在这里待,就给我滚出去!” “小姨,我这屁股不是还疼真的吗……” “那就老实趴着!” “知道了小姨。” 晚上的时候,霍宗来了。 这一次,没人拦他。 洛白悠闲的看着房子的拱顶,直到霍宗进来,这才问道:“两军对抗什么时候开始啊?” 霍宗疑惑的问道:“啥玩意?” 洛白懒得解释,直接来了句:“就是输了饿肚子的那个。” 霍宗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不比了。皇帝陛下下诏,要进行秋狝。上将军就把这些东西取消了,让大家抓紧时间备战秋狝。” 回答完洛白,他就看到洛白迷茫的神情,又将秋狝是什么给他讲了一遍:“所以啊,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你来得及吗?” 洛白点头:“我后天就能下地了,怕什么。” 霍宗轻拍了他一下,骂道:“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的把雪凌空给弄下来了。你可不知道,能暂代队长的,都是有武道基础的人。人家可是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这个生瓜蛋子是怎么把他弄趴下的。” 洛白嘻嘻笑道:“怎么?他不服气?” “那倒没有。不管心里服不服气,嘴上是不能说的。” 洛白继续道:“其实我算留手了,不然就冲他激怒我的情况,我那一剑真的刺下去,他绝对死了。” 确实,那一剑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当是的情况,雪凌空避不开。 那么结局无非就是同归于尽。 眼看说着说着就说偏了,霍宗赶紧岔开话题:“小子,提前给你透个底:这次秋狝,我们都要出去,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出去?去哪?” “离开冠军营,具体哪里现在还不好说。长安城附近能够开展秋狝的草场有两个,一个在西边,一个在北边。都有可能。” “那你想去哪里?” 霍宗想了想道:“北边吧。草场还是靠近北边的好一点。随说现在是深秋,草场上已经开始枯黄,但还能赶得上最后一游。” 洛白还要再问,屋外传来一阵糟乱的脚步声:这应该有十几个人。 两人将目光看向门口。 率先进来的,是门口的一个护卫。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盛世歌他们九个。连伍长木清华也来了。同时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雪凌空竟然也来了。 霍宗一看这么多人,咧开嘴巴笑道:“还挺热闹。” 洛白眼中微微湿润,没想到他们队竟然全员到齐,连伍长都来看他。 在迎接秋狝的紧张时刻,他们还抽空来看他,这让洛白宽慰不已。 “队长,你们……” 一句称呼,霍宗明白来人的身份,立刻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之前他在医坊,唯有洛白一人看他。那种被人记挂的感觉他深有体会,现在更加不会碍着众人的好意。 盛世歌没有坐,站在床头笑道:“小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以命相搏吗?” 洛白没想到这厮开口会问这个,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雪凌空,不知道这伙人把雪凌空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斟词酌句,回道:“战场上以命相搏,因为敌人不会知道你有多拼命。可在校场,大家都已经看到,还会给我机会吗?” 盛世歌一愣,大笑着拍雪凌空的肩膀:“雪凌空,听到了吧?你输得不冤。就他这样的,明显就是拿第一次坑人。因为人家知道,第二次再用绝对没用。” 雪凌空一脸苦笑道:“你也不用挤兑我,我就是不想让一个走后门的毁了我们的荣耀。” 盛世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收敛。 云明等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雪凌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解释道:“不过就他昨天那一下,我什么都不说了。能对自己都那么狠,对敌人绝对不会仁慈。” 他走到洛白身前,伸出拳头道:“雪岭道,雪凌空。” 听着雪凌空的话,看着停在半空的拳头,洛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盛世歌。 盛世歌还没说话,霍宗抓起洛白的手腕,将手对着雪凌空的拳头碰了一下:“军中规矩,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 洛白自然不笨,立刻回道:“京城人士,洛白!” 雪凌空点头,退回去站在一边。 木清华走了过来,语气依旧生冷:“你这次最多算是证明自己不怕死。可战场上仅仅不怕死是不够的。赢得战争才是目的。一个月以后秋狝,你如果表现好,我会考虑让你参加。但现在的你,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 就这一句话,说完人家就走了。 “对了,你最好弄清楚不怕死和勇敢的区别!” 这话从远处飘来,让洛白深思。 晚上,他准时被抬走听课。 “战场上,击鼓进击,这是定例。但是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兵不勇,则不堪一战。但勇这种东西,用不好就成了拼命。战争是让敌人死,不是自己死。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方能克敌制胜。而这,才是勇!” 第十九章回落家村 休养治伤的时间总是漫长而无聊的。 燕痕走了之后,洛白白天躺在床上听陆灵诵读学家的经典名作,像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听得洛白大点其头,甚至不忘自夸一句:“陆兄,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陆灵也不和他讨论,继续诵读。 晚上,他会准时被人抬走,出现在听课的地方。 “为将者治军,必以严。但这个严,要有度,不然就成了苛。要知道,你们治军,要的是铁军,而不是暴政,不然只能适得其反。” …… 这样白天晚上都有事干,也让洛白感到轻松愉悦。他的军事素养和思想境界,在不经意间,慢慢提高。 中间云明过来看他,并偷偷送来了他的兵衣。 “这是身家性命,可不要丢了。” 洛白点头,将兵衣压在枕头下面,不让燕痕的小姨发现。 燕痕是在与他发生矛盾的第二天走了,听说是伤好了回到了小队。可是按照陆灵的说法,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这小子虽说打得过你,可是没你狠啊。他又不敢真的杀了你,万一被你这个疯子杀了,岂不可惜?所以躲了。” 没有燕痕在这里,他更是乐得清闲。 听听经典学学兵法,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第二天,外出运粮的时间到了。 这是他来冠军营的第八天,是他离开洛家村的第十四天。 天蒙蒙亮的时候,申明书出现在医坊。 但不知为何,他穿着青色布衣,没有穿兵衣。 洛白倒是一身整整齐齐的兵衣,笔直的站在那里。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异色。 他没有说什么,一声“走”,转身离开。 洛白跟上。 走了有一里地,洛白就看到一伙人和几十辆车。 多日不见的风凌海站在最前面,正在讲话,应该是分配任务。 余下的二十几人站成两排。前面一排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兵,后面则是和洛白相似的少年。 洛白扫了一眼,发现还真有熟人:断水筠! 这小子也来了? 这种场合,他没敢打招呼。 他收回目光在看,又看到一个熟人,燕痕的小姨。 她站在风凌海身边,神色清冷。 她怎么在这里? “大人,人带到了。” 申明书讲完,站在一边。 风凌海看了两人一眼,最终把目光定格在洛白身上。 “你这样的装束,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夏朝的战士?” 洛白脑子嗡的一声,看着其他人的一袭青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冠军营是保密的! 这样一个保密的地方,就算要出去运粮,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一点破绽。 可他现在的着装,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大人,我……” “你回去吧。” 没有责骂,只有拒绝。 曾经风凌海对他说,我虽然是军需官,但是可以管你吧? 洛白当时回答可以,现在看来,真的可以。 “出发!” 他们走了,洛白站在空地上,一脸的失落灰心。 他到没有怪风凌海不讲情面,只是觉得自己太笨。 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保密的还好说,可他明知道的情况下,还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他真的没脸解释。 “啪!” 一样东西打在他身上,落在地上:那是一件青衣。 “穿上它,你还来得及。” 洛白惊讶的抬头,看着已经往回走的申明书,有些感动。 他穿上衣服,长短好好,就是肥了点。好在里面还穿着兵衣,凑活能穿。 他心急火燎的穿好衣服,撒丫子追了上去。 面对再次出现的洛白,风凌海依旧没有为难他:“脑子是个好东西,但要会用。” 洛白点头。 这是一件小事,但他真的受教育了。 军旅一事,果然不能有丁点松懈。不然付出的,不仅是自己的命,更是袍泽兄弟的生命。 下山的路很好走,他们行进的速度也很快。 二十多人的队伍,其实拉不了太多的粮食。 可风凌海却非常严肃:“这次运粮任务不同以前,你们要提高警惕。你们二十个要认真看认真学。军中老将不多,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断水筠等人点头应是。 这一刻,洛白倒像是多余的人,因为他是“第十一个”年轻人,显然不在那十人的范围之内。 他很想问他的任务是什么,可风凌海已经策马走了。 二十个人老少混搭,分成十组,分乘十辆马车,离开冠军营。 洛白想要和断水筠搭乘一辆车,却被拒绝:“小白,这车没地方了,要不你换一辆?” 洛白看着空荡荡的马车,一脸无语。 最终,他来到燕痕的小姨身边,一脸贱笑的问道:“连姨,您是军医,我这小命日后还仰仗您拉一把,哪能让您赶马车呢?要不我来?” 燕痕的小姨笑道:“那好啊,你来。” 于是之,十一辆马车在风凌海的带领下,离开冠军营。 下山的路很好走,风凌海还如之前那样一马当先。 “连姨,我们这次下山做什么啊?” 燕痕的小姨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了吗?运粮!” 洛白嘻嘻笑道:“冠军营那么多人,就这十一辆车的粮食,够几天吃的?” 他这言下之意,今天不可能是真的运粮。 燕痕的小姨意外的看了他:“之前衣服没穿对,还以为你脑子不好使。这回脑子怎么又好使了?” 洛白一阵无语:“连姨,您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燕痕的小姨笑道:“当然是夸你呢。” 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其实吧,他们要干什么我还真的不清楚,但我出来,是为了请两个人。” 她看着洛白道:“这两人你都认识,都和你有关。” 一听是两人,而目的地又是洛家村,洛白下意识就想到了阿萝和寒无心。 可他们俩怎么会和连姨有关系呢? “我看你和霍家的小子关系不错,这很好。在军营里面不和树敌,与人为善,说不得在战场上能救你一命。” 洛白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虽然好奇,但更加好奇她说的那两个人。 “连姨,你要请谁啊?咱们冠军营可是机密,不是谁都能来的。” 燕痕的小姨道:“不用你提醒,我比你懂规矩。” 洛白嘻嘻一笑,继续去听。 “那是我师兄,这次你受伤,就是他救得你。要不然你能活蹦乱跳的?” 能在冠军营当军医,燕痕的小姨医术绝对顶尖。可连她都没办法治的伤,还要去请人,这为隐藏在洛家村的高人会是谁呢? “至于另一个,你很熟。” “你那天梦醒的时候喊的阿萝,是你什么人?” 洛白一惊,拉着的缰绳差点给扔出去。 他回头看着连姨一脸的揶揄表情,苦笑道:“连姨,您知道就别逗我了。” “我不知道啊?说说看。” “那是我的未婚妻,我叔叔告诉我,我们很早就有婚约,只能我们十八岁便成婚。” 洛白没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燕痕的小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那你可得记住,不要让那个小姑娘等的太久了。女孩子就年轻那几年,不应该在等待中度过。” 洛白点头:“我知道。我答应过她。男子汉大丈夫,答应女孩子的话,怎么可能食言?” 听着如此想当然的话,连姨只能苦笑。 如果世间的事都是这么想当然,又哪来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连姨,您问阿萝做什么?” 洛白的一句话把燕痕的小姨拉回现实,她回道:“虽然你们没有成亲,可总归有婚约,算是夫妻。你想不想让你的她跟着你一起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洛白真的惊喜万分。 他可是很想念阿萝做的饭。 但下一刻他就犹豫起来。 蛮子是匈奴人,是被朝廷正儿八经招进来的。可就算如此,还是受到人的排挤。可想而知外族人在这里的处境。 阿萝可是回鹘人,要是来到这里,她能受得了那种风言风语? 就算她能承受,自己愿意她承受这些? “还是不了,这里训练这么辛苦,万一我受伤,她还不担惊受怕?在家里待着就好。等战争结束了,我会回去娶她。” “那她要等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亦或者等到她白发苍苍也等不来一个归人?” 连姨忽然发火了,语气异常激烈。 “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早就物是人非了。有些事情,就应该趁现在!” 洛白没明白连姨这一席话的意思,更加不理解她怎么忽然就发火了。 但他没有问,驾着马车,继续向前。 一直到洛家村,他们都没再说话。 “马上到地方了,提高警惕。” 众人都冷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四周。 洛家村门口,早有两个人在等候。 一个是寒无心,另一个是比寒无心大上一些的男子。 男子长相一般,是那种不太惹人注意的脸。 只是头上几缕白头发,更加醒目。 这是洛家村的村长,洛息戈。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里,拿完赶紧走。还有你风凌海,你不要进来。” 就在众人以为人家是来欢迎他们的时候,洛息戈直接了当的表示,这里并不欢迎你们。 风凌海苦笑道:“大人,这都是意外,谁也不想这样的。” 洛息戈冷哼一声,转身进村了。 寒无心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没说什么。 他走到洛白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这一声让洛白诚惶诚恐。 且不说风凌海,就算是燕痕的小姨,还有那十名老将都比他更有资格获得这一声问候,可寒无心偏偏问他,这不是拿他开涮吗? 就在洛白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燕痕的小姨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回道:“寒无心,见了我也不行礼,你当我不存在吗?” 寒无心瞪了洛白一眼,这才抱拳躬身道:“寒无心见过连大人。” 连姨点头,仿佛受到这一拜理直气壮。 “这小子以后我护着了,你要再打骂他,我就找你家老爷子去,看他听谁的。” 一句话说的寒无心胸中郁结,差点吐血。 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女人,对着风凌海道:“东西已经备好了,但我劝你不要进来,省的他们动手让你下不来台,日后不好带兵。” 风凌海脸色一变:“你们不会……” “你说呢?” 第二十章村长门前 风凌海进来了,是被燕痕的小姨推进来的。 “你只管进来,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这里,谁敢为难你!” 风凌海只得苦笑着进来。 走在熟悉的路上,洛白心潮起伏。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间房屋他都无比的熟悉。 八年的时间,他有太多的记忆在这里,融入这里的土地。 “你说的村子,就是这里?” 断水筠终于找到机会,和洛白说话了。 “是啊。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乍一离开,还有点想。” 断水筠笑道:“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你是不是也有点这个意思?” 洛白微微一笑,扯着断水筠朝前走去:“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家。一会去我家吃饭。” 本以为断水筠会高兴,谁知他苦笑道:“只要这次任务能顺利完成,我就谢天谢地了。” 洛白神秘兮兮的问道:“好了,现在风大人在前面,你告诉我,我们这是要来做什么?” 断水筠果然紧张的看向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俩,这才回道:“学做饭!” 学做饭? 不远数十里偷偷摸摸来到这里,你告诉我是为了学做饭? 逗我呢? “你要是不信,你就往下看。” 在寒无心的带领下,他们来到洛息戈的院子。 门口站着三个人,村长洛息戈,郎中洛先,屠夫洛一刀。 他们前面,堆着十几个麻袋,不知道什么东西。 此刻,他们三人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像是三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作为这一次带队的将军,风凌海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还是走在最前面,并迎着洛息戈走了过去。 “将军!” “我不是将军!” 洛息戈直接把他给顶了回去。 “将军,这个时候您就不要闹了,正事要紧啊。” 众人难得看见风凌海如此的弱势,关键对象还是个村夫。 只是他口中喊着“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咔嚓!” 就在风凌海还在劝解的时候,洛一刀抽刀一砍,垫着麻袋的那根碗口粗细的树干直接成了两段。 “村长,我这杀猪刀久不用有点生疏了,要不今天开开封?” 洛息戈看着风凌海皮笑肉不笑道:“随便。” 洛一刀抬脚上前,准备出手,燕痕的小姨已经站了出来:“你们想……” 可她话没说完,洛先开口了:“师妹,这里没你的事情,你先不要说话。” 感情这洛先还是燕痕小姨的师兄? 小时候寒无心揍他,都是洛先给他治的伤。 有意思了。 眼前两人在吵架,而且看架势还能打起来。 洛白一把拉过断水筠道:“他们这一时半会吵不出来个结果,你早上吃饭没?我们先去找点吃的?” 断水筠眼睛一亮,确实心动了。 可是现在跑,似乎不合适吧? 看着一边一触即发的架势,断水筠谨慎道:“还是别了,任务要紧。” 洛白还要再劝,就听到洛息戈道:“连家丫头,我都六十岁的人了,本来不想说什么的。毕竟这么多年,你的所作所为,洛家上下都看着,没有不佩服的。我们今天在这里为什么为难他,包括前几天为什么为难你哥,如果你没弄清楚,就先不好说话。” 洛白抬头,就看到洛一刀直接对着燕痕的小姨道:“连小姐,请让开。我只是一个火头军,烟熏火燎身上味道重,别熏到你了。” 这话说的燕痕的小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我连青凤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被人针对,怎么,你们现在是想要杀了他还是杀了我哥?要不连我也杀了?” 燕痕的小姨,也就是连青凤直接解开领口的对扣,露出雪白的脖颈。 “来来来,照着砍!觉得看不准,我再解个对扣?” 这一招直接把人镇住了,不管是洛息戈还是洛先,或者是洛一刀,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寒无心站了出来:“够了!你们干什么呢?不就是一场意外吗,至于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很光彩啊?” 两边人都不说话,连青凤这才扣上对扣,站在一边。 这一幕看在断水筠等人眼中,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谁啊这么厉害?竟然能镇得住场子? 洛白却在心中腹诽道:寒叔叔又出来装了。 他可是记得寒无心送他去冠军营第一次碰到风凌海的时候,寒无心面对风凌海,可是屁都不敢说一句。 现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 “小白!” 就在他腹诽的时候,寒无心叫了他一声,他赶紧上前。 “寒叔叔!” 寒无心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拎到中间:“千错万错都是这小子的错,你们要是觉得不解气,再打一顿怎么样?对了,连小姐,你哥过来找洛先救他的时候,被我也呛了几句,你现在也可以报仇。觉得打着不过瘾,一刀,把刀拿过来,连小姐用刀舒服点!”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寒无心,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众叛亲离的那一个。 不是,你们打架吵架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打我一顿解气? 连青凤冷哼道:“我是医官,只会救人,从不杀生。” 洛白赶紧点头:“是啊寒叔叔,赶紧把刀拿走,怪吓人的!” 寒无心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风凌海,后者苦笑道:“这是个误会。” 寒无心再看洛息戈,后者转身进了屋子:“东西在这,别指望我教你们!” 至于洛先,笑着对洛白道:“小子,救命之恩记得要还哦!” 说完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洛一刀,这货嘿嘿一笑道:“哎呀,这么多人啊,那我可得赶紧杀头猪款待下,先走了哈。” 眨眼的功夫,三个人都走了,留下十几个麻袋在洛息戈的门口。 寒无心解开一个麻袋,然后退一步道:“就是这个,你们自己看。” 风凌海难掩激动个的神色,走近去看,甚至伸手探进去摸了一把,拿出一把白色的粉末。 “就是这个吗?” 寒无心点头。 连青凤也上前去看,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你不要告诉我,前几天我吃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做成的?” 寒无心还是点头。 风凌海嗅了嗅,把粉末扔进麻袋。 “这应该是麦子粉,你确定前几天吃的东西是用这个做成的?” 寒无心扭头就走了,风凌海赶紧拉住他,解释道:“别生气,你也知道兹事体大,我得问个清楚,不要见怪。” 寒无心扭头看着风凌海,最终看向连青凤:“连小姐,十六年前,是你要我们改变对你的称呼,我们虽然不甘心,但老爷子答应了,我们只能照做。但你不该怀疑我们的,毕竟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 提起陈年旧事,连青凤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反驳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更多的时候源于误会。可惜当事人基于这种那种的缘由没办法说清楚,才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 可十几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连青凤叹息道:“你说得对。” 她站在一边,似乎不准备插手了。 风凌海也觉得气氛不对,立刻命人搬东西。 洛白看准时机,准备借搬东西的机会脱离寒无心,可寒无心把他看得死死的。 他刚迈出一只脚,就被寒无心拎回来:“你不用干那个,一会有你忙的!” 洛白只得苦笑着站好,看着别人把麻袋搬到车上。 闲来无事,他问道“阿萝呢?” 寒无心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连青凤,似乎在说:你问她。 洛白立刻看向站在一边的连青凤,连青凤笑道:“你那么弱,以后受伤少不了,我不可能每次都帮到你,就准备教个徒弟陪在你身边,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洛白眼睛圆睁,还有这种好事? 他刚要说声谢谢,连青凤就开口了:“谢到不用了,一会帮我个忙,进去向老将军学个手艺就成。” “学什么?难不难?学不会是不是就不带阿萝了?” 这小子还挺精,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连青凤看着他不停的笑,那笑容有些诡异,看的洛白直发毛。 他知道,他又被算计了。 十几个麻袋,很快就搬完了。 风凌海严肃的看着洛息戈紧闭的房门,理了理衣服,还是上前敲门。 只拿到材料,学不会制作技巧,他这算是白来一趟。 寒无心饶有兴趣的看着上前的风凌海,对连青凤道:“连小姐,既然你们知道怎么拿得到东西,为什么不直接用那种方法呢?” 连青凤反问道:“你觉得他能去冠军营,真的是因为老爷子做的交易?这个国家欠老爷子太多。别说是一个名额,就算是十个百个名额,只要是老爷子开口,谁敢不给?谁会不给?” “你想说什么?” “他能去冠军营,军方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是交易,他们只相信洛家对朝廷的忠心。哪怕子嗣断绝,只要老爷子开口,他就是洛家人!” 寒无心看着站在院子里一脸无奈的洛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你们还带他来?” 连青凤冷笑道:“这不都是跟你家将军学的,有备无患!” 寒无心一阵尴尬,装作去看风凌海,把头扭一边去了。 院里面,洛白被风凌海扯进来,就没再理他。 他看着风凌海独自上前,还有点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咚咚咚……” 风凌海敲了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将军,那啥,东西我们都装上车了,真是麻烦您了,给我们备了这么多。” 屋里面传出洛息戈的冷哼:“这么多?也不看看你带了多少人,备的少了,都不够你们搬的。” 风凌海顿时一阵尴尬。 他回头看了眼强忍着笑意的寒无心,继续道:“那啥,将军,东西我们拿上了,真的很感谢。” “你谢过了。” 这次洛息戈直接一句话顶死,风凌海转身走到寒无心面前:“我聊不下去了,你来你来。” 寒无心的脑袋也摇的起劲:“不要指望我,拿上东西你就走了,我还得在这里过活,你想我死在这里?” 风凌海看向连青凤,后者妩媚一笑:“要不我再解个对扣?” 风凌海叹息一声:“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有!” 三人齐齐看向洛白,洛白顿时头皮发麻。 “你们三个的眼神为何如此无良?” 第二十一章止戈止战 洛白是被人踹进去的。 只听见他惨叫一声,就撞破洛息戈的房门进来了。 洛息戈正坐在屋里安静的喝茶,被他吓的吐了出来了。 见是洛白,便骂道:“你小子想吓死我啊?进来就进来,还把爷爷的门给撞坏了,真是个混小子!” 洛白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胸口,觉得伤口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崩裂了。 此刻听到洛息戈的话,也顾不上胸口的伤势,舔着脸笑道:“村长爷爷,我来看您来了。” 洛息戈什么都没说,起身往后面走去。 洛白一愣,赶紧跟上。 后面是厨房,案板上就放着两样东西:一只碗,一个木盆。 碗里盛着水,水中泡着面块。 它们旁边的木盆里面,盛着一盆白色的粉。 洛息戈走到案板前,将水和面块倒进盆里面。 “这些粉是小麦粉,我夏朝百姓历来吃粟米,军中饮食更是单调,一天到晚都是粥。偶有青菜肉食那就是过年。” 这些洛白都清楚,虽然在军中时间不长,总归待了几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的就是战士和马匹的饮食。南方战士喜欢吃大米,北方的则以粟米为主。至于漠北道和西域道,则是以肉食为主。不同地域的士兵饮食习俗的不同,这也是为将者要考虑的事情。毕竟吃不好,也会影响队伍的战斗力。” 洛白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吃饭,蛮子都是胡乱扒两口就撤了。 或许已经习惯吃肉食的他,真的不习惯军中的粟米粥。 “充足的粮草供应,是支撑战争进行下去的基础。打算打一年的战争,你要准备三年的粮食才行。战争很花钱,多到你想象不到,极为考验国家的财政收入。所以户部尚书大人明明只有四十岁,却已经两鬓白发了。” 洛息戈说的是战争的准备,可洛白却发出了离题万里的思索:既然战争如此劳民伤财,为什么还要打仗? 他是没参加过战争,可盛世歌说过,现在冠军营的万人队,都是在四方之地被围困的将士的后人。 如果没有战争,就不会有这些骨肉分离的事情发生。大家和和美美的一起生活,享受天伦之乐不好吗? 但他没有问出来,毕竟他还不想挨骂,甚至是挨揍。 洛息戈还在和面,自然不知道洛白现在的想法。 “可有些钱是必须花的。如果太祖皇帝不一统六国,现在中原地区还是战国时代,连年兵火。可现在呢?虽然南方的反贼势大,可长城以南、黄河以北至少是安定祥和的。这就是太祖皇帝当年战争的结果。” 听到这里,洛白终于开口了:“您的意思是说,现在发动战争,只是为了日后不发动战争?” 洛息戈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着这张还略显稚嫩的脸,露出宠溺的神色:“小子,我们这一代人生于战火、长于战火,深知战火中百姓的苦难,自然不希望我们的后人再经历这些。” 洛白立刻反问:“那为什么还要打仗?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谈呢?” 洛息戈停下了,似乎觉得洛白这话问的天真。 “如杀一人可止戈止战,我不惜身死而诛之!如杀十人可止戈止战,我当杀十人而安众生!如杀百人可止戈止战,我当浴血而定天下!如杀千人可止戈止战,我愿灵魂堕落而斩千人!如杀万人可止戈止战,那我就杀尽万人拯救苍生!” 洛白的问题是下意识问出来,没想过洛息戈会回答。可当这震撼人心灵的话从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口中说出,洛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天下太平,就算屠戮百万,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愿意!” 洛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极端的言辞,更像是铁血到极致的将军所言。 看着神色冷峻的洛息戈,洛白顿觉手脚冰凉。 “毁我一人可安天下,那我无怨无悔。” 洛息戈用这么深沉到悲伤的话作为总结,洛白有些伤感。 他想到了每晚教他兵法的先生第一天问他们的问题:为什么打仗? 或许,洛息戈现在的话,刚好可以回答的这个问题。 战争,真的是为了制止战争吗? “小子,等有一天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或许就是你扛起责任的时候了。但是现在,你好看看看着我的动作,一步也不能少!” 洛白点头答应,低头看了一眼面盆,发现随着洛息戈不断和面、加水、再和面,面盆中的面粉已经成了一坨。 可他还在揉着。 “短程战争,补给线较短,粮草运送比较容易。可长途奔袭呢?” “有些事情不该我给你说,所以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虽然现在国家四方都是战乱,甚至江南道的战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可在我们洛家看来,真正担忧的永远不是这些。属于我们洛家的战争,只在漠北,只在西域!” 面和完了,洛白懵懵懂懂的看着洛息戈,不知道什么叫做“属于我们洛家的战争,只在漠北,只在西域”。 他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被包括在“我们”之中。 他虽然姓洛,可是和洛息戈的洛,洛家的洛有什么关系呢? 在冠军营,很多人都惊讶于他的姓氏。可这个姓氏,到底代表了什么? “村长爷爷,你这让我看你和面,究竟是为什么啊?” 洛息戈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洛白耸耸肩,闭口不言。 两人出去,洛息戈把手洗干净,这才走到屋外。 外面,风凌海和寒无心还在站着,连青凤已经没了踪影。 洛息戈看着他俩,冷哼一声道:“我的门是谁踢坏的?” 风凌海毫无义气的看向寒无心,寒无心苦笑道:“至于出卖我出卖的这么彻底吗?” 洛息戈道:“晚饭之前给修好了,不然就给我滚蛋!”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见他走远,风凌海立刻上前,一脸希冀的看着洛白:“怎么样?学会了吗?”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风凌海道:“学会什么?” 风凌海一愣:“那你在里面干啥?不要告诉我你们在聊天?” 洛白摇头道:“那倒没有。村长就是用水在和面,然后和成一团,再然后我们就出来了。” 风凌海似乎不是很明白“和面”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尽量去意会这个词:“然后呢?他没有教你怎么做那个饼子?” “饼子?” 看着洛白疑惑的神色,风凌海已经有了答案。 寒无心拍拍他道:“不要太担心。将军既然把这小子叫进去,就没打算瞒他。或许做那个饼子的程序复杂,需要时间。之前的‘和面’只是其中一环也未可知。” 风凌海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他回头对众人道:“去,找来工具,把门修好。” 中午的时候,门堪堪修好。主要是没有材料工具,最终还是去寒无心家里找来的用料和工具,才将门修好。 也就是这时,洛白见到了朝思梦想的阿萝。 阿萝有些消瘦了,红润的脸庞已经有些白皙,像是营养不良。 她的头发略有些散乱,连木钗都没有戴上,不像他在时那么讲究。 还有她的手,仅仅是十四天的时间,她的手已经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柔顺,开始有干皮。 好在衣服还算干净,不然洛白都不敢认了。 当他回家站在门前,看到坐在院里面正在摘菜的阿萝,他难掩心中的激动,最终唤道:“阿萝……” 阿萝浑身一颤,眼中的泪水根本无法阻止,便汹涌而出。 她手中的青菜落地,然后缓缓抬头,却又立刻低下。 然后迅速转身站起来,冲到了屋里面。 “哐啷”一声,屋门被关了。 洛白一愣,下意识想要追过去,被一旁的断水筠拉住了。 断水筠指着紧闭的屋门,揶揄道:“你确定这是你未婚妻?认错人了吧?” 洛白冷哼道:“你家你会认错啊?” 断水筠耸耸肩,没有说话。 洛白不知道阿萝是怎么回事,明明几天没见,应该想念更深,可她为什么要跑呢? “行了,别想了,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洛白走过去想要开门,这才发现,阿萝上了门栓,他进不去了。 他拍着门,大声喊道:“阿萝!阿萝!” 里面没有人应。 断水筠也觉察到了不对,想了想,准备离开。 “小白,要不我先去看看风大人,一会再过来。” 洛白实在是没心情管他,胡乱点头道:“好吧,我一会去找你。” 断水筠走了,站在院子外面,看着还在拍门喊门的洛白,有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准备离开,迎面撞到了连青凤,他赶紧行礼。 连青凤点头,然后问道:“那小子在干什么?”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我看八成是生气了,连门都不给开了。” 话音未落,门开了,看着从中走出的女子,断水筠一阵无语: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远远地,阿萝穿着节日才会穿着的那一件白色夹袄,面带微笑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重新梳过,上面戴着一支纯金步摇。 甚至换了一双崭新的绣鞋。 从阿萝进去,到此刻出来,也有一刻钟。 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她竟然把自己重新修饰了一遍。 远远看着阿萝低眉顺首倚着门边的模样,看着她不断揉搓自己的手,看着她红扑扑脸上的无限娇羞,连青凤不仅叹气:“自君归去,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断水筠听着连青凤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刚要问什么意思,就被连青凤拉走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我告诉风凌海,让他罚你跑回去。” 断水筠扭头就跑。 洛白从来不知道,阿萝原来这么美丽。 八年来的朝夕相处,他以为他已经见过阿萝最美和最丑的样子。 但此刻,看着阿萝沐浴在朝阳中的样子,他的心被触动了。 他没有说话,将阿萝额头上的一缕散乱的长发捋顺,然后轻展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阿萝,相信我,这就是永远……” 第二十二章温酒 能够温存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小别初见的两人,还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中,寒无心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就搅了两人的好事。 “阿萝,赶紧出来,我带你找你师傅去!” 当他进来发现洛白也在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等他看到洛白难看的脸色,更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干错了事。 但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会认错的。 “原来你小子躲到这里了!麻溜起来,该吃午饭了。记住,一会要是打起来,你一定要把人隔开,哪怕自己多挨几下,都不能怂,知道吗?” 洛白恨不得踹他一脚。 什么叫多挨几下都不能怂? 他在阿萝耳畔轻声道:“你这有泻药吗?我要弄死他!” 阿萝格格直笑。 洛家村难得热闹起来。 自从洛家老爷子闭门在家之后,这里也就冷清了,像是一切活力都被老爷子带走。 但今天,当洛一刀推着独轮车,将猪肉炖好送来的时候,往日里只知道日出劳作日落休息的洛家村村民,都站在洛息戈的院里,笑着聊天。 风凌海老实的站在院子外面,没有想要上前的意思。 在他身后,是断水筠等二十人。 这二十人从早上饿着出来,到现在滴水未进。都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村民在洛息戈的院子里摆好桌椅板凳,将粥食肉块放好,欢声笑语不绝。 断水筠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倾身往前,小声道:“大人,能吃吗?” 风凌海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断水筠立刻把脖子缩回去。 可就在这时,风凌海的肚子老实的响了起来。 场面一度很尴尬。 没人招呼他们二十一个人。 他们像是空气一样站在洛息戈的院子外,被人忽略了。 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洛息戈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两人都抱着一个箩筐,不知道里面盛放的是什么。 将箩筐放在距离屋门最近的桌子上,洛息戈开口了。 “诸位,打了一辈子的仗,安稳的日子也过了十六年。够本了!” 坐在桌子上的上百村民都露出欢心的笑容。 洛家村的村民,都是跟着洛家老爷子南征北战的老人。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二十年,他们都在老爷子手下干过。 可随着老爷子隐退,这些正值青壮年的战士,在老爷子的劝慰下,选择解甲归田。 壮年离军,他们放弃了干一番事业的机会,他们是不甘的。 可为了成全老爷子的心愿,他们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十六年过去了,他们虽然还藏有热血,可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 他们闲适而满足。 看着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容,断水筠皱眉道:“这个村子怎么都是男的?而且也没有小孩?” 风凌海浑身一抖,目光悲戚。 “老爷子曾经说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可平天下,可他老人家错了。虽然还不到二十年,可八年前天下大乱,我们的平静就没有了,以后也很难有了。” 敢当着洛家村村民的面说洛家的老爷子“错了”的人,这世上真的不多。 洛息戈是一个。 可就算他能说这个话,在座的洛家村人,也都收敛笑容,严肃起来。 “八年前我就曾去见老爷子,可老爷子没见我,只有安老哥一句‘时代不同了,颐养天年吧’,就把我打发了。” 没人知道洛息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言语中透露的对老爷子的不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个往日里洛家老爷子的头号铁杆,此刻当着洛家村百十号铁杆的面,表达着对老爷子的不满。此种的震撼,可想而知。 但依旧没人说话。 从离开军营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了。他们也从当时青壮年,到了现在的白发苍苍。最年轻的,也都快五十了。或许还能上战场,可作战能力,怎么能比得上二三十岁的后生晚辈? 现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们是老了,却不弱,更不是病残。我们拿得起刀枪剑戟,也能策马奔驰,扬威漠北和西域。颐养天年不属于我们,十六年的平静也磨灭不了我们体内的热血。” “我们还能战斗!”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等着洛息戈说出更加劲爆言论的时候,洛息戈却话锋一转,说了一句极具热血的话。 我们还能战斗! 是啊,将士浴血沙场,是不能死在安逸中的。 我们的归宿,注定是那万里烽烟的战场。 是狼居胥山,是瀚海,是藏身万里沙漠中的绿洲。 是漠北草原,是西域荒漠。 是所有我夏朝将士浴血战斗过的地方! “你们告诉我,你们还能战斗吗?” 上百村民顿时站起,朝着洛息戈疯狂的嚎叫着:“将军!将军!” 看到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不管是已经站在院外面的风凌海这二十一人,还是刚来的洛白三人,他们无不浑身颤抖,双目赤红。 “这才是我夏朝兵士的军魂啊!” 一句军魂,让众人动容。 寒无心走到风凌海身边,神色严肃:“那你呢?当年选择留下,可曾将这种魂传承下去?” 风凌海回头,看着断水筠这二十名或壮年或少年的在役战士,看着他们脸上的震撼,心中默默叹气。 “不算太晚,现在去传承,还有机会。” 是啊,虽然晚了,可亡羊补牢,还有机会。 就在他心动的时候,余光发现一个身影跑了进去。 他赶紧去看,发现是洛白那小子。 洛白已经跪在院子门口,大声喊道:“村长爷爷,求你们不要去,外面太危险!” 这突兀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洛息戈众人的热情。 在他们看来,在场的人谁都可以说这个话,甚至是风凌海说出来他们都不意外。可唯独洛白,不能说。 看着村民脸上的诧异,洛息戈同样收敛激情,然后面无表情的走到洛白身前:“你说什么?” 那是一种让人胆寒的声音,初听起来没有怒气,可身为当事人的洛白,却像是面对着刹那到来的狂风暴雨,随时可能被摧毁。 洛白顶着压力,额头上尽是汗珠。 原本开心的阿萝,已经忍不住要上前,却被寒无心死死拉住。 “说错了话,就应该受到惩罚。” 阿萝着急道:“可村长爷爷会打死他的。” 寒无心没有松手,却将目光投向洛息戈和洛白,幽幽道:“如果他真的怕死,死在这里,还能有个全尸……” 阿萝浑身僵硬,哭泣起来。 没有人上前,他们都看着洛息戈和洛白,一句话都没有说。 起风了,将洛白额头上的汗水风干。 洛白浑身发寒,什么话都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 场面凝滞了。 洛息戈没有逼他,脸上看不出悲喜愤怒,只是盯着洛白,等着他回答。 但那种威压,已经让洛白脸色涨红,差点瘫倒在地。 寒无心和阿萝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随时能跳出来。 “你再说一遍?” “我……” 洛白惊恐的抬头,看着瞪着自己的洛息戈,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怕死?” “我……” 依旧是一个吞吞吐吐的“我”字,但这一次洛息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举起右手,准备劈下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肖的……” 看着洛息戈挥下右手,阿萝再也忍不住,只来及喊出“小白”,就惊厥昏迷。 寒无心左臂揽着阿萝,眼睛却一直看着洛息戈。 就在狂风暴雨来临的刹那…… “桌子已经摆好了吗?那正好,酒给你们温好了。” 手停在了洛白的头顶,洛白都能感受到无尽的掌风,将他束发的蓝布击断,他的头发直接披散开。 洛白相信,这一掌要是落下来,他必死无疑。 捡了条命,洛白深呼了口气。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洛息戈回首,看着从屋里面走出的连青凤,最终将目光落在她手中抱着一坛酒。 连青凤像是没看到外面紧张的气氛,也没看到出手的洛息戈和跪着的洛白,自顾走向最近的桌子,扶着酒坛,给这桌上的人倒酒。 “你们知道,我不会做饭。但酒,我还是会温的!” 那桌的洛家村民没有抢着帮她倒酒,一个个端起酒碗站好,等着连青凤倒酒。 一桌六人倒满,她走到下一桌。 “秋凉了,这米酒不温着喝,还真有点冷。” 另一桌的六人也是神色肃穆的端着酒碗,等着连青凤。 一连五桌,才将坛中的酒水倒完。 将坛中最后一滴米酒倒出,连青凤对着院外喊道:“徒弟,还不进来帮师傅拿酒?” 寒无心立刻推醒阿萝,轻声道:“把屋里面的酒坛拿出来。” 阿萝尚且迷迷糊糊,没明白什么意思。 寒无心已经将她推进院里,催促道:“快去!” 阿萝这才魂不守舍的进去,错过洛白的时候,她微微停顿。 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虽然惨白,但看起来确实没事,这才匆匆进屋,抱着一坛温好的酒出来。 她走到连青凤身边,想要倒酒,却听连青凤笑道:“丫头,你想给他们倒酒,还得再等十年!” 阿萝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将酒坛递给连青凤。 连青凤接过酒坛,继续倒酒。 等把入桌的人都倒上酒,她又倒了一碗,端着走向洛息戈。 阿萝抱着酒坛,乖巧的跟在后面。 “洛叔叔,您是洛昕的叔辈,这杯酒,我当亲自给您端来。” 洛息戈端详连青凤许久。 连青凤静静的站着,保持着递酒的姿势,脸上挂着微笑,文静的如同淑女,完全和之前的泼辣两个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洛息戈叹息:“这酒我喝了。” 他接过酒碗,对着院中的洛家村村民,朗声道:“敬洛家!” 将酒洒了一半在地上,剩下的一饮而下。 上百村民举碗过头,大声和道:“敬洛家!” 同样将酒洒一半在地上,喝了剩下的一半。 连青凤接过阿萝手中的酒坛,给阿萝使了个眼色。 阿萝福临心至,立刻回屋,抱出一坛酒,给院中各桌的人满上。 这边,连青凤也给洛息戈满上。 洛息戈看着阿萝那丫头给其他人满酒,眼神平静道:“给这小子拿只碗来!” 阿萝愣一下,立刻回道:“知道了爷爷。” 洛白终于有机会抬起头,看着阿萝递给他的酒碗,颤抖的接过。 洛息戈让开身子,让洛白跪着院中的百人。 “现在回答我,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经过连青凤这一段插曲,问题重新回到洛白身上。 可他已经缓过来,不再恐惧。 他仰着头,迎着洛息戈,迎着院中上百位洛家村民,他的目光清澈。 “诸位叔伯,村长爷爷,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从小体弱多病,如果真的怕死,就不会应召入伍。” 洛息戈没有说话,静静地听。 “至于说不要你们去,各位叔伯,如果朝廷已经危急到要你们出山才能拯救的地步,那要我们还有何用?” “你们已经守护这天下够久了,以后这天下,就由我们来守护!” 他仰头一饮而下,叩首道:“敬夏朝将士!” 第二十三章军魂 听着洛白解释,洛息戈看向身前的洛家村民。 “这酒能喝吗?” 没人回应。 这百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后生,那神色中的热切,就像好色之徒看到了绝色的美女,目光再也无法转移。 终于,一个汉子端起酒碗仰头喝下去。 喝完还不忘擦擦嘴角,赞道:“好酒!” 阿萝赶紧满上:“好喝您就多喝点!” 汉子只顾着傻笑,没有回答。 洛息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喝的干脆!” 汉子回道:“酒盛在碗里,不就是让人喝的吗?” 洛息戈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的端起酒碗,一饮而下。 当剩下的众人将酒喝完之后,都赞道:“好酒!” 洛白顿时泪流满面。 他脸挨着地,悲声道:“各位叔伯爷爷,小子谢谢你们!” 没人回应他,但他们都大笑着坐下,开始吃喝。 阿萝顿时忙碌起来,在各个桌子中间来回穿梭,为他们满酒。 直到这一刻,寒无心才安定下来,长舒了口气。 一边的风凌海疑惑道:“那小子真是洛家人?可老爷子明明……” 他话未说完,就被寒无心打断:“天下洛姓多的是,不一定非的是老爷子这一家吧?” 风凌海没有再往下问,但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浓郁。 见事情终于平息,站在洛息戈身边的连青凤也笑着准备去招呼风凌海。可她刚转身,就听到洛息戈道:“丫头,把这碗酒给寒小子。” 连青凤身体一滞,等转身时,就看到洛息戈递过来的酒碗。 她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开口道:“洛叔叔,您这是……” 洛息戈冷哼道:“他还太年轻,现在的话还不足信。不过我这老家伙还能多活几年,有的是时间看他。如果他真能说到做到,别说他敬我酒,就是让我这老家伙敬他酒,都没问题。” 连青凤看着跪在地上的洛白,终于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寒无心身边,将酒递了过去。 寒无心接过,举碗过头,恭敬道:“将军,我信他!” 洛息戈没有说什么,进了院子,当仁不让地坐在首位。 阿萝赶紧将酒给满上。 洛息戈满意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啊,比你寒叔叔顺眼多了。” 阿萝嘻嘻笑着,也不说话。 “去,把他叫进来吃饭!” 阿萝欢快的跑出去,叫寒无心进来。 寒无心看着风凌海,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走了进去。 “连丫头,你不进来?” 连青凤同样苦笑着进来。 风凌海站在门外,真的是饥寒交迫。 闻着院里飘来的肉香,听着他们咀嚼肉块的声音,他们一个个吞着口水,肚子里面“咕噜”的声响此起彼伏。 没人上前,如果不是风凌海站在这里没走,他们真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可每当他们看到在门口处跪着的洛白,他们又都平衡起来。 毕竟和那倒霉的家伙相比,他们还是幸运的。 连青凤和寒无心被安排在主桌上,坐在洛息戈左右。 待两人坐定,洛息戈对阿萝道:“丫头,别管这群人了,他们馋了会到屋里找酒喝的。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门清!你过来,吃东西了。” 阿萝走过来,给洛息戈把酒满上:“村长爷爷,我家未婚夫还跪着,我怎么能吃得下东西?您知道,他身体不好。” 洛息戈扭头看了洛白一眼,洛白赶紧把头低下。 收回目光,洛息戈看向寒无心:“寒小子,站起来,把上衣脱了。” 寒无心不好意思道:“将军您这是干啥?连小姐还在呢!” 连青凤面不改色道:“身为军医,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见过,你害什么羞?” 这话说的寒无心差点把酒吐出来。 他尴尬的站起来,将上衣脱下。 厚实雄壮的胸口,布满一条条、一块块伤疤。 肩头,前胸,腹部,没有一处无伤疤。 短的只有寸许,像是箭伤。长的有尺许,像是刀剑划过。 最明显的是他脖颈处的一处伤疤,从脖颈右边划下,直至左胸。 很难想象,这样的伤势,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那些伤疤,阿萝赶紧掩口,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转过来,看看背上!” 寒无心转身,露出了脊背。 那里,和前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光滑厚实,只有一个鸡蛋大小的伤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胸前后背如此大的差距,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这一刻,不仅是阿萝,洛白,就连站在外面的断水筠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洛息戈这才对阿萝道:“真正的战士,都是游离在死亡的边缘。命里该死,就算千保万护,也躲不过致他死地的那一箭。命里无伤,就算刀山火海里走一趟,也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所以——” 他指着洛白道:“他身体弱不弱,又有什么关系?” 阿萝没想到洛息戈在这里等他,刚准备反驳,洛白开口道:“阿萝,不要说了。我答应寒叔叔要上战场,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洛息戈点头道:“有骨气!” 他站起来,拉着寒无心走到他身前:“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身前满伤疤,身后却这么干净吗?” 洛白张张嘴,终究摇头。 洛息戈看向不远处的风凌海:“你知道吗?” 风凌海点头。 “说说。” 风凌海道:“战场上,敌我相遇,都是正面战争,敌人的刀枪剑戟不可能从你的背后攻击你。这就是前胸多伤疤的缘由。至于背上有伤疤,就不好说了,可能是撤退时被追兵流矢误伤,也可能是替袍泽兄弟挡冷箭,也可能是……” 最后一种可能,风凌海没说出来。 洛息戈没有勉强,他回头问寒无心:“说说你背上的伤怎么来的。” 寒无心道:“在瓜州的时候,匈奴夜袭,我替大将军挡了一箭。” 洛息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子,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战士胸前的伤疤是荣耀,可背上的伤疤,更多的是耻辱!” “只有在背朝敌人的时候,你才会背后受伤。那你告诉我,你是想要胸前受伤还是背后受伤?” 洛白很想回答“胸前”,可在他的心底,却有另一种回答:为什么要受伤?不受伤不好吗? 见洛白再次沉默,洛息戈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确了,洛白为什么不上道呢? 他回头看着院中坐着的其他人,喝道:“脱衣!” 原本坐着的上百人,默默站起,将上衣脱下。 同样的胸前是狰狞蜿蜒的伤疤,身后是平滑皮肤。偶尔有几个人的背上有伤疤,但都是箭伤。只有一人是剑伤。 “告诉他,你背上的剑伤怎么来的?” “二十年前我们跟随大将军北征,大胜之下打扫战争,收拢将士遗体。一名铁勒人装死,在大将军路过的时候跃起偷袭,我挡了这一剑!” 洛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息戈似乎不愿因停下来,对着风凌海和他身后的士兵道:“你们呢?有伤疤就脱掉上衣让我看看!” 风凌海默默脱下上衣,他身后的十名老兵也脱下上衣。 看着那些大同小异却都伤痕累累的身体,洛白泪流满面。 “爷爷!爷爷!” 洛息戈没有回应,他解开衣衫,脱下上衣。 已经萎缩的身体上,那一道道伤痕像是无情的利剑,划在洛白身上。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守护这天下的,是我们这些浴血奋战的战士。当敌人来临的时候,我们不是靠嘴皮子,更不是靠脑子一热,我们是用血肉之躯来与之战斗。你呢,你靠什么?” 这一刻,在洛息戈的院里院外,只有是洛白、断水筠这十一人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们十个,进来吃饭!” “你,继续站着!” 跟着风凌海来的十名老兵,仰着头走了进去。 断水筠等人已经没有不甘。 他们看着在里面大吃大喝的人,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崇敬。 身上有伤痕的人,只有风凌海被拒绝入内。 断水筠不解道:“大人,为什么不让您进去?” 风凌海道:“里面吃饭的,都是他的兵。而你们是我的兵。你们说说,同样是带兵的,我这样的成果,有脸进去吃饭吗?” 断水筠顿时一脸尴尬。 最终他们看向洛白道:“小白怎么办呢?” 风凌海摇头:“我也不知道。” 洛白跪在地上,这一次直接脸贴着地面,不敢抬头。 他听着传来的欢声笑语,知道他们在吃喝;听着他们脚步声走远,知道他们酒罢离去;直到声音全无,直到天色昏暗,直到夜寒入体,他都没有抬头。 夜半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抬起头。 夜色中,他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进来!” 是洛息戈。 洛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腿脚一麻,差点栽倒。 好在洛息戈拉住他,他重新站好。 跟着洛息戈走到屋里面,来到厨房。 那里面有一盏油灯,燃着微弱的光芒。 “白天我们活的面,现在已经好了。现在我教你做饼子。” 洛白立刻想起白天风凌海问他学没学会做饼子的事情。 原来这次来,真的是学做饼子! “麦粉做的饼子,是我们这次赋闲在家的人闲来无事瞎捣鼓出来的,不过总算捣鼓出来了。” “我白天说了,长途奔袭,粮草补给困难,就需要我们想办法克服。这种饼子就是应急的办法。” 洛息戈终于明白风凌海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更加明白他们会为什么会如此重视此事了。 原来,这一次他要学习的,竟然关系到解决粮草补给的难题! “将面团压成饼,里面放上盐油,然后放在鏊子上烤,就做成了饼子。” “这种饼子是熟食,五到十块,可以保证三到四天的口粮。省一点的话,可以保证五天的口粮。如果佐以肉干,可以坚持十天以上。” “长途奔袭,远离后方,决定了战争中我们必须以战养战。必要的时候才会消耗自身携带的口粮。” 听到这里,洛白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村长爷爷,这个饼子,是为了打漠北和西域准备的?” “属于我们洛家的战争,只在漠北和西域!” 第二十四章最后一战 这一晚,洛白是在洛息戈的屋子里睡的。 天亮的时候,阿萝早早来给他送饭,发现他不在,赶紧敲洛息戈的房门:“村长爷爷,小白不见了,是不是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啊?” 洛息戈窸窸窣窣的穿衣,回道:“他要真的被野兽叼走了,你手里的饭给谁吃啊?” 阿萝立刻明白过来,笑道:“爷爷,您怎么知道我给您送早饭的?” “你这丫头,真会说话。你小子,还不滚出去!大早上都不让人睡个安稳觉,滚滚滚滚!” 洛白应了一声,麻溜跑出来。 门外,阿萝果然提着食盒,站在门外。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平常穿的那一身。 洛白一把抢过食盒,看着里面的面团,抓起就往嘴里塞:“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快饿死了……” 阿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帮他拍着背,好将饭食顺下去。 “慢慢吃,别噎着,家里还有。” 洛白吃着东西,看着洛白,露出满足的笑意。 早晨的时候,风凌海领着断水筠等人过来,洛息戈已经在等他们。 “你们来做什么,我清楚,你们也清楚。进来吧,我就教一遍,学会学不会,都给我滚蛋!” 风凌海终于放心,看着已经进屋的洛息戈,把离他最近的老兵推了进去:“还磨磨唧唧干啥?赶紧进去学啊!” 二十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走了进去。 寒无心走了过来:“这些人没问题吧?” 风凌海点头道:“这些都是千挑万选的。十个老兵以前就是火头军,十个新人来之前家里是开店的,都会几下子,要不我敢带来?” 寒无心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风凌海嘴角一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放心。这东西要完全保密不可能。可短时间不会外泄的。我选的人,上将军也同意了的。” 寒无心点头,不再说话。 风凌海左右没见到洛白,问道:“那小子呢?” “昨天跪了一天,现在在家里面补觉呢。那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看着风凌海欲言又止的样子,寒无心直接打住:“什么都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我只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风凌海张张嘴,什么都没说。 或许觉得拒绝的这么彻底有些不好意思,寒无心扯着风凌海道:“走吧,这里有条河,抓几条鱼,中午到我家吃饭,洛先和一刀都来” 风凌海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洛先可以,一刀就算了。洛白这次意外受伤,你没看他都准备在我身上捅一刀了?” 寒无心根本不管他,扯着往前走。 “这次阿萝会和你们一起走。这俩孩子都走了,我也就无牵无挂了。准备云游去了。” 风凌海一把抓住他的手,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寒无心道:“风兄,都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开口吗?” 看着寒无心脸上洋溢着的舒心笑容,风凌海浑身一震,慢慢松手。 洛白是在中午的时候,被阿萝叫醒的。 他简单洗漱,来到正屋一看,竟然是丰盛的一桌酒席。 他立刻冲过去,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阿萝,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着丰盛啊?” 阿萝连忙把手帕递过去:“赶紧擦擦,可别叫寒叔叔看到,不然他又该揍你了。” 洛白一愣:“不是咱俩吃?” 阿萝刚要回答,屋外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怎么样风凌海?服不服?不服咱们接着来!” 听声音,像是洛一刀叔叔。 洛白蹑手蹑脚站在门边往外面看,发现院里竟然站着五个人,连青凤,寒无心,风凌海,洛先,还有洛一刀。 此刻风凌海躺在地上,洛一刀站在一边,朝着风凌海大笑不已。 风凌海起身,抱拳道:“服!我怎么不服?你这双拳头可是出了名的有力气,我敢不服吗?” 寒无心见他心口不一,笑道:“一刀,人家风将军可是一直在军营里面,行军锻炼从未间断,就你这个屠户,能打倒他?我看人家是不屑于和你动手,故意摔倒的,你说是不是洛先?” 洛先不住点头:“可不就是吗?风兄,你这演技太差,我和寒兄都看出来。你也太不把我们一刀当回事了,真是的!” 这俩家伙你一言我一眼在挤兑风凌海,看的连青凤欢笑不已。 洛一刀明显脑子缺根弦,从腰间拔出两把砍肉刀,大喝道:“我砍死你个混蛋!” 朝着风凌海就冲了过去。 风凌海顿时脸色一变,都没来得及解释一句,连连闪躲。 寒无心两人顿时笑的前仰后伏。 连青凤似乎知道是这个结果,看着三人联手欺负风凌海,也没替他说一句话,反而由着他们胡闹。 终于,笑够了,就朝着屋里喊道:“徒弟,饭好了吗?” 阿萝连忙应道:“好了。” 听到饭好了,连青凤撇下他们四个,来到屋里。 洛白老实的行礼:“连大人,多谢昨天的救命之恩。” 连青凤一愣,笑道:“看来还不算笨。” 她向前一步,摸着阿萝的头发,看向洛白:“要谢就谢我徒弟阿萝,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洛白连忙朝着阿萝行礼:“多谢阿萝姑娘!” 阿萝先是笑了一声,然后嘴巴一撅道:“救命之恩这么大,你准备怎么谢我?” 洛白一愣,张嘴就要说些甜言蜜语,却忽然住口。 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他怎会不知道如何哄阿萝高兴?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做出承诺。 他已经参军,随时可能战死沙场。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毫无把握实现的诺言? 他想了下,才开口道:“阿萝,我现在身在军营,也不知道未来如何。等我从军归来,我用后半生陪你一起老去!” 阿萝顿时投入洛白怀里,哭泣道:“你这个混蛋,都不知道哄人家一句吗?总是让人家为你哭泣,操碎了心。” 连青凤轻咳一声,揶揄道:“姑娘家家的,当着师傅的面就往男孩子怀里钻,也不害臊!” 阿萝绣鞋一跺,娇嗔道:“师傅!” 连青凤笑的更欢实了:“好了好了,赶紧拿碗筷来,我叫他们进来。” 阿萝这才飞也似的逃开了。 洛白看着阿萝娇羞的模样,心里痒痒的。 连青凤看着他魂都跟着阿萝走了,立刻喊道:“小子,回魂了!” 洛白立刻回头,尴尬道:“连大人,见笑了。” 连青凤没有回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洛白浑身不自在,不由得退后一步,再次行礼道:“连大人。” 连青凤收回目光:“身为男儿,可要言出必践。既然你承诺了我徒弟,要是日后辜负了她,我定饶不了你!” 洛白赶紧行礼:“阿萝是我未婚妻,我疼爱尚且还不及,怎会欺负她?” 连青凤冷哼道:“那可不一定!你姓洛,洛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句骂的,洛白一头雾水。 看着连青凤出去叫人,他赶紧把茶水备好。 这顿饭吃了很久,也聊了很久。 从最开始的夸阿萝饭菜做的好,到后面聊寒无心和风凌海刚才抓鱼的事情。到了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聊起了国家现在的局势。 “王思敏将军战败身死,新组建的征南军已经毁了一半。江南道已经无险可依、无城池可守,沦丧就在旦夕间。等到他们将江南道完全占领,就会继续向北进逼丰裕城了。” 全程低头吃鱼的洛白,第一次仰头去注意他们说话。 这话是风凌海说的,现在在军中的,只有风凌海。也数他消息最为灵通。 只是忽然谈起国事,而且开口就是如此沉重的话题,众人的笑容瞬间凝固。 寒无心没有抬头,保持着伸手夹鱼的动作。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风凌海,见他神色如常,便又看向洛先和洛一刀。 两人同样收敛了笑容,可吃饭的动作却没有停,还一个劲的催促洛白和阿萝吃东西:“你们两个还在长身体,赶紧吃东西!” 寒无心洒然一笑,也继续吃东西。 连青凤是最淡定的,她虽是军医,却对军旅不感兴趣。 现在国家战祸如何,她并不关心。 至于阿萝和洛白,那是真的没有说话的资格。 洛白倒是有心问一问,但他忍住了。 好不容易将这个话题抛出来,本以为会引起反响。可事与愿违,寒无心三人竟然态度冷淡至此,这让他万分意外。 他不死心的继续道:“长安城的钱粮供给都仰仗丰裕城,一旦丰裕城破,那长安城就守不住了。” 三人这一次比之前还要淡定,低头吃饭,还发出“渍渍”的声响。 洛先更是夸奖道:“丫头,你这手艺已经登堂入室了。以后谁娶了你,谁有福了。” 阿萝顿时脸颊绯红,偷偷的看了洛白一眼。却发现他正偷看风凌海,顿时有些气馁:难道这个叔叔比我还好看? 这个想法刚出现,她忽然明白了。 “洛叔叔,我还小,不想这个。再说了,朝廷正在打仗,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谈及儿女私情?刚才风叔叔不是说了吗,叛军都打到丰裕城了,万一城破,长安城也就不安全了。” 阿萝的几句话,生生把话题扯回到战争上,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风凌海真的没想到,最先响应他的,竟然是这个小丫头,他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寒无心四人看着阿萝,最终看向他身边的洛白,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意。 这中间,最震惊的,要数洛白了。 毕竟阿萝可是从不关心这个的,怎么会主动提起?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提起,他就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了。 风凌海很快反应过来,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接口道:“可不是吗?现在征南军新败,原本驻扎在河南道和江南道边缘的征南军已经北撤,准备在丰裕城与叛军决战。” “这一战,将决定朝廷的未来。现在丰裕城已经开始储备粮食,调集军士器械,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最后一战? 洛白愕然。 如果这是最后一战,那他们这支生力军,还有训练的必要吗? 第二十五章父亲 这一顿饭吃的很热闹,至少风凌海说的是口干舌燥,阿萝已经起身给他加了五六次水,可他还是兴致不减。 终于,寒无心听不下去了:“风兄,打仗你不如我。可这耍嘴皮子的功夫,我可是甘拜下风啊。” 风凌海顿时一脸涨红。 一顿饭最终在沉默中不欢而散,寒无心脸上挂着浅笑,将众人送出院子。 洛白站在一边,一同去送。 “你们是明天走,今晚他睡这里,我有事情和他说。” 寒无心直截了当的话让风凌海嘴巴一张,但还是没说出反对的话:“明天早点来。” 回到屋里面,阿萝已经把东西收拾好。 寒无心端着酒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夸张的“啊”了一声,嘴里哼着小曲,闭着眼睛,抖着腿,看起来心情不错。 洛白站在一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 比如说那本《山光手记》,比如说洛家。 再比如说,他的父亲。 他站在寒无心旁边,有万千话语想要说出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寒无心闭着眼睛,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洛白张张嘴,想要唤醒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终于,他像是下了决心,端起寒无心的酒碗,给自己倒满,准备“酒壮怂人胆”! 可刚等他把酒碗送到嘴边,寒无心要死不死的就醒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等着他,喝道:“当着我的面都敢偷喝我的酒,你胆子肥了啊!” 洛白差点没把酒碗扔出去。 他看着寒无心的一双虎目,眼睛眨了眨,然后把酒喝下去。 这如同是挑衅的行为,让寒无心怒火中烧。 他站了起来,站在洛白身前,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洛白同样冷着一张脸道:“我想知道我爹的下落!” 寒无心眼神微微一闪,但还是被洛白捕捉到。 他不等寒无心回答,直接问道:“他是死是活?” 寒无心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坐回去。 “你在冠军营的事情我都知道。” 洛白逼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寒无心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转移话题?” 洛白愣道:“你什么意思?” 寒无心给自己斟了一碗酒,这一次,他一饮而尽。 “在送你去冠军营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给你爹丢脸。可你在那里的十几天,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骄傲的?” 洛白这才明白寒无心的意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寒无心:“就因为这个你就不告诉我我爹是谁?” 寒无心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这难道不够吗?如果我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我会认你这样的人做后代?” 洛白没有说话,半响,他忽然笑了:“寒叔叔,听说自从十六年前太祖皇帝裁军以来,还没有解甲归田的事情发生。我如果记得没错,你是八年前离开西北来的长安,你不会是受不了军纪,跑来的这里吧?” 这已经是在暗示寒无心是逃兵了。 蛮子那天说出来,他还有点不相信。可现在不管是真是假,为了知道他父亲的下落,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寒无心面沉如水,他或许没想到洛白会提起这个。但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他照顾了八年之久的少年,会问他是不是逃兵! 这何其讽刺! 一想到这些,寒无心脸色数遍,恼怒、羞愧、不甘,诸多表情在他脸上轮番出现,最终平息下来。 他深呼一口气,平静道:“如果我养了你八年,只换来这一句话,那也好。” 他站起来,看不出来喜怒。 “阿萝!” 阿萝听到呼唤,从屋外进来。 进来的瞬间,见两人脸色平静,立刻就知道不对,连忙笑道:“今天晚上我们吃丸子,团团圆圆,可不要跑啊。” 这一句像是破开两人坚冰的缝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寒无心沉默半响,回道:“要辣!” 洛白看着如此不要脸的家伙,顿时怒道:“还要酒!” 寒无心余光看了他一眼,轻蔑道:“不要到时候喝吐了就好!” 洛白冷哼一声,和阿萝一起出去了。 来到厨房,洛白发现自己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阿萝也发现这一点,笑道:“会和面吗?” 洛白点头。 “那和面吧,这边的肉馅我马上就剁好了。” 两个人开始分工协作,可洛白显得心不在焉。 阿萝叹息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洛白嘿嘿笑道:“就知道瞒不住你。” 于是将之前的问题重新问了出来。 阿萝剁肉馅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反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和寒叔叔吵架的?” 洛白神情一滞道:“我们没吵架。” 阿萝没戳穿他,继续问道:“那寒叔叔怎么回的你?” 洛白摇头,没有说话。 阿萝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她没有立刻回答:“这次你们任务结束,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回去。” 这个事情洛白已经知道,没什么可惊讶的。但阿萝现在说出来,绝对不止要说这些。 他没说话,继续在等。 “等我们走了,寒叔叔可能要开离开这里。” 洛白和面的双手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阿萝:“离开这里?他要去哪里?” 阿萝摇头,继续剁馅。 洛白继续和面。 “我爹的下落我不问了,除非你们告诉我。” 过了许久,洛白忽然冒出来一句话。 阿萝第露出诧异的神色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不问了。 但她没有开口,她觉得洛白话没说完。 果然,洛白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些我都可以不问,但我想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阿萝依旧摇头。 洛白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苦笑道:“看起来我爹还是个不能说的……” 他话没说完,阿萝开口了:“我不知道你父亲是生是死。” 洛白浑身一震,阿萝竟然回答了! “你什么意思?” 阿萝想了想,继续道:“我没见过你父亲,但你父亲见过我。可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婴孩。所以说我不知道你父亲是生是死。” 这是洛白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父亲最准确的消息,他显然很高兴。可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不对!你骗我!我刚才问你我父亲的下落,你虽然没有说话,但你显然知道。你现在!” “我知道!” 阿萝把他的话打断了。 这是这八年来,阿萝第一次打断洛白的话,洛白还楞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那里。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怎么想你保证他还会在哪里?是死是活?你告诉我?” 洛白怔怔地没有说话。 “小白,以前我是知道你注定要进军营,所以我事事时时顺着你,因为军营里面太艰苦,我想你去之前快乐些。可现在我也要去了,我为什么还要迁就你?!” 她把刀往砧板上砍,回头看着洛白,脸上的冷漠和上将军是多么的相似! “以后并肩作战,在战场上,还是要仰仗洛兄了!” 洛白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阿萝,忽然发现,她似乎更适合战场。 他勉强笑道:“你是跟着连大人,是医官,不用上战场的……” 阿萝嘴角一弯,像是在嘲笑洛白的幼稚。 “如果前线战败,我们这些医官会被敌军赦免?” 她用满是油腻的手点在洛白眉心:“你们活着,我们才有价值。你们死了,我们注定会陪葬。” 洛白这一刻才发现,现在的阿萝,可能才是真正的阿萝。 娇柔的面孔下,却藏着一颗坚毅冷静的心。 “所以啊,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千万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师父的。要是有一天我因功成了夏朝第二位女将军,你可别在我手下做事啊!” 洛白先是笑了下,然后笑容慢慢收敛:阿萝的修为一直比他高! 单从修为来说,她确实更比他有前途。 洛白不再说话,安心和面。 一直到晚上吃饭,洛白都没有再开口。 寒无心似乎知道洛白和阿萝一起做饭时发生的事情,他问道:“我要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洛白点头。 寒无心悠然的吃着丸子喝着酒。 “风凌海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对于局势的判断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上面了? 洛白仰起头,看向寒无心。 “你们或许是朝廷眼下能派出去支援丰裕城的唯一一支军队了!” 洛白浑身一震。 如果真是这样,按照现在的情势,他们岂不是很快就要上战场了? 可他的病还没治好啊,这可怎么办? 寒无心并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你爹的一切消息,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甚至可与明确告诉你,这世间知道你身世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很可惜,不包括你父亲在内。”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你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个十六岁儿子,明白了?” 这怎么可能? 他都十六岁了,可他父亲却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怎么可能? “小子,努力吧。只要你一直在军队里,而且不死,你们父子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 洛白立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站起来道:“你的意思是,我爹还活着?” 寒无心摇头:“没有消息证明他活着。” 洛白立刻瘫坐在位子上,失魂落魄起来。 “可也没人确定他就一定死了。” 这前后两句话像是山巅山谷,来的太快,让他难以接受。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想要见你父亲,成功从冠军营完成学业,这是第一步。能活着走出丰裕城,那将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 洛白仔细的听—— “《山光手记》你看了快八年,熟练运用,那就是第三步!” “三步都做到了,就听天由命吧……” 第二十六章搭箭挽弓 次日一早,寒无心难得做了顿早餐。 “今天你们就要去冠军营,以后见面就难了。照顾好自己,也要相互照顾好,知道吗?” 坐在桌子旁,洛白和阿萝也有些伤感。 当断水筠过来叫洛白的时候,寒无心这才依依不舍道:“走吧,风凌海在等你们呢。” 两人点头,走出了屋门。 洛家村村口,风凌海等二十二个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连青凤招呼两人道:“快来,天不早了。” 洛白上前,自觉拉住缰绳,驾驶马车。 洛息戈,洛先,洛一刀,寒无心都来送行。 任务已经完成,风凌海朝四人抱拳道:“将军,两位洛兄,寒兄,告辞了。” 洛息戈道:“来一趟,希望你能学点东西。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兵熊一个还能打仗,可统军将领是个熊包,那还打什么?” 风凌海耸拉着脸,苦笑道:“将军,给点面子啊。” “哼!敌人会给你面子吗?” 洛息戈冷哼一句,甩起袖子,转身回去了。 洛先、洛一刀也抱拳,转身进村。 寒无心看着目光坚毅的洛白,喊道:“还记得我昨晚的话吗?” 洛白点头:“记得!” 寒无心道:“记得就好。”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也转身进村。 原本应该洛息戈目送他们离开,可现在,反倒是风凌海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大喝道:“启程,回营!” 一众将士勒紧马绳,驾车离去。 路上,风凌海刻意走到洛白身边。 “这次任务你小子完成的不错,我会报请上将军的。”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风凌海“哈哈”大笑道:“你做没做,我比你清楚。” 他策马向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洛白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回头疑惑的看向连青凤和阿萝:“他这是啥意思?我咋没弄明白。” 阿萝笑着摇头:“你问我不是白问吗?” 洛白瞪了她一眼,又看向连青凤。 连青凤道:“这次任务你应该知道,论功劳,都没有,可是苦劳吗……” 想这自己这两天受的苦,洛白恍然大悟道:“感情是对我受苦的补偿?” 连青凤笑道;“谁让只有你受苦,才让洛叔叔不忍呢?” 洛叔叔?那就是洛息戈了。 可是,这两天他所受的一切苦难似乎都是洛息戈给的吧? 他会不忍心? 洛白一百个不相信。 一起生活八年,阿萝非常了解洛白,见他没有回应,就知道他不以为然。 看着他驾马驰骋的背影,阿萝说道:“小白,家里面的东西,都是洛爷爷让人送来的。还有以前给你做的药膳,是洛先叔叔亲自配料做的,然后才教我学会。村里的人,真的对你很好。” 洛白浑身一震,这些,他真的不知道。 没想到他曾经熬炼身体吃的用的,竟然都是村里人送的。 现在想想,就寒无心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真弄不来那些。 “他们为你操碎了心,恨不得你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洛白忽然叹气道:“这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阿萝道:“他们说你还小,不让我说。他们不想你心中有一丝芥蒂。” 连青凤叹息:“小子,我现在真的怀疑你的身份了。能让洛家村人这么上心,天下间,除了洛家的老爷子,恐怕只有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了。” 又来了! 洛白听到连青凤说起“洛家的混蛋”,就是一脸尴尬:你骂人没问题,能不能别对我着骂啊?关键还是个没良心的! 这是多么容易引起误解的一个字眼啊! 了解情况的知道你不是骂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阿萝从侧面看到洛白脸上的无奈,掩口轻笑。 听到笑声,洛白扭头瞪了一眼。 这丫头,不帮我解围就算了,还看笑话! 他一生气,勒紧马绳,用力一甩,马车越过前面的马车,加速奔驰。 阿萝两人赶紧扶好,连青凤更是急道:“慢着点,山路不好走!” 洛白得意的朝阿萝看了一眼,这才减速。 “你小子,快速行军,后面的车架强行越过前车,会出事的!” 洛白“哦”了一声,回道:“我会小心……” 话音未落,只听见“嗖”的一声,数支利箭从旁边的密林中射出,直朝正在行驶的众人射去。 风凌海第一个发现异样,高声喊道:“敌袭!” 可就在他示警的刹那,已经有人发出惨叫。 “车架停在两侧!”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并不需要风凌海下命令。同车架的老兵已经夺过车架的驾驶权,自觉地将车架停在两侧。然后跳下马车,躲在车架内侧。 关键时刻,这些老兵有足够的经验做出应对。 “伤亡如何?” “死四个,一个老兵!” “伤三人,全是新兵!” 偷袭来的太过突然,他们根本没有防备。仅仅第一波攻击,就有七人丧失战斗力。 好在老兵还有九个,还有反击的本钱。至于四个新兵,风凌海没指望他们,只要他们不拉稀就行了。 “取下麻袋,构筑防线。” “点火,生狼烟!” “把车架上的武器取下来,准备战斗。” “那三个伤的,把他们保护好,别死了。” 一条条命令被风凌海有条不紊的发出,骚乱已经停止,局势稳定下来。 老兵们伸手举起麻袋挡住自己,然后把车架上的刀剑拿下来,分给哆哆嗦嗦的年轻后生:“别怕,多打几次,就好了。” 安慰完他们,就向外看去,准备战斗。 不仅是老兵,连风凌海也高声喊道:“小子们,没打过仗吧?没见过血吧?反正日后要上战场,今日就提前给你们上一课!” 断水筠离他最近,握着大刀,朝他道:“将军,这里怎么会有敌人?” 风凌海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敌人要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去,是不会告诉我们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白吗?” 断水筠点头,但还是在颤抖。 风凌海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便开始布置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有两张弓,在谁车上?” 军队惯例,押运粮草的车架,非战时动用,十架配备单人弓一张。 风凌海这次出来领车二十一架,有单人弓两张。 “将军,在穆亦初的车架上!” “另一张呢?” “在连大人车上!” 风凌海心中一动,趴在地上去看外面的情况。 见洛白的车架已经脱离车队,不仅有些惊慌。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喝道:“收集箭矢,集中给穆亦初。” “穆亦初,看你的了!” “是,将军!” 在风凌海布置作战的时候,洛白三人遇到了点麻烦。 洛白没事,连青凤救了他。 一支利箭已经射向他的脑袋,是连青凤一把将他拉躺在车架上,他才险之又险的躲过。 可失去了洛白的驾驭,马车直接丧失方向,朝着密林冲了进去。 连青凤眼疾手快,抽出车架上的大刀,斩断辕绳,马车才停了下去,但还是脱离车队三四丈远。 “快下去!” 阿萝这时展现出来了非凡的冷静,她在连青凤斩断辕绳的刹那,就拉过洛白,跳下马车。 三人背靠着马车,一副慌张的样子。 连青凤看着两人惊慌的神色,安慰道;“没事的,这里距离洛家村不远,他们看到狼烟会来救援的。不过这些人还真是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生事!” 洛白终于明白眼下的处境,他只觉得嗓子眼发干,眼神闪烁。 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去接触战争吗?怎么说来就来? 现在他们已经脱离队伍,虽然只有三四丈远,可这是点距离,更像是生与死的距离,无法逾越。 他吞了唾沫,颤抖道:“连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连青凤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丢给他一把长剑,冷声道:“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连个女人都不如!” 洛白看向阿萝,发现她虽然害怕,可总归紧握短刀,注意四方动静,不像他手足无措,就知道傻乎乎的问。 想到之前也是阿萝把他拉下来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种时候,本应该是他这个男的挡在两个女子身前,可现在却要两个人护着他,他无地自容。 看着他自责的样子,连青凤也觉得之前的话有点过,便安慰道:“临阵不乱,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战场局势千变万化,总不能遇事就手足无措。你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样才能提升自己。” 洛白点头:“知道了,连大人。” 连青凤点头:“你俩不要露头,现在我们虽处于劣势,但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武器配备,不会贸然进攻。现在我们就是坚守到救援到来。” 两人点头。 “小子,这话本来不该我告诉你,应该是你自己悟的:根据局势确定战术,这也是为将者的基本技能,明白吗?” 洛白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连青凤还在提点他。 这个只是随军医官的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真的只是医官那么简单吗? “连大人,你那里怎么样?” 风凌海终于能够顾得上连青凤三人,躲在车架后隔空问话。 连青凤没有说话,反倒是推了洛白一下,示意他回答。 洛白还在迟疑,阿萝也推了他一下,给他使眼色。 他虽然没懂,但还是回道:“将军,我们没事。” 风凌海略显意外,但他没时间多想,回道:“没事就好。用车上的麻袋做好防御,我已经放了狼烟,寒无心会带人来救援的。” “是,将军!” “找到你车上的弓,扔过来。” 在他看来,弓这种武器,应该给更适合它的人,才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是,将军!” 这是洛白进入军营以来,收到的第一道真实意义上的军事命令。 只是,弓? 车上有这玩意吗? “在车底!” 连青凤在军中很久,对军中的一些习惯非常清楚。 洛白低头一看,下面还真有一张弓。 他赶紧取下来,便要呼唤风凌海,却被连青凤拦住。 “会用吗?” 洛白老实的点头:“学过。” 他没敢说的太满。 “那就自己来!别人想求一个机会而不可得,你现在有机会怎么还要往外推?是没自信?” 洛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可是—— “我怕我对战局把握不准,误了将军的事!” 连青凤忽然笑了:“你没说怕射不准,看来你的箭术可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风凌海就敢保证他的每道命令都是对的?他只不过经验比你多一点,其他的你们都一样。放心射,射的准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太多的人就是死在少了这点经验上啊! “可是……” “身为男儿,哪来的那么多婆婆妈妈?叫你射你就射!” 洛白重重点头,搭箭挽弓,瞄准十丈外的敌人。 第二十七章金刀 眼前的突发事件,算不上战争,勉强算是战斗。 躲在密林中的敌人很分散,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可他们箭术极佳,压的风凌海一众人都不敢冒头。 阿萝三人更是藏得严严实实,害怕一支角度刁钻的利箭飞来,就没了。 洛白趴在地上,从车架下面去看,只能看到五六个人影在树后面潜藏,一个射箭,另一人缩身回去装箭。等前一个人射箭缩回树后面,另一个人刚好把箭矢装好,便可以现身射箭。 两人配合极为默契,进攻的节奏衔接顺畅,完全不给风凌海等人机会。 更为可怕的是,利用弓箭将风凌海等人压制在车架后面之后,更是有二十几个蒙面人从道路两侧冲杀过来。 战斗一触即发! 看到如此形势,就算是洛白这个生瓜蛋子,也知道他们非常不利。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犹如闪电一样从车架的轮子中间射出,直接将右侧奔袭来的十几人射翻一人。 “好箭法!” 风凌海的声音响起,洛白立刻回头去看,只看到一个半跪在地上的背影。 此刻他正举着弓箭,注视着外面。 这人正是风凌海带领的十名老兵之一,神箭手,穆亦初。 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转职火头军。 但在这一刻,一箭之功,顿时让低迷的士气高涨起来。几个新兵都有了血色,连拿武器的手都稳了几分。 可惜他们不知道有对方有多少人,不甘贸然进攻,只有靠穆亦初射冷箭。 可对面似乎悍不畏死,完全不管冷箭,直接冲杀进来。 风凌海脸色微变:“小心,这是死士!” 九名老兵也变了脸色,三名还能战斗的少年见他们是这种神色,也紧张道:“很厉害吗?” 穆亦初道:“厉害到不一定,但是不要命。” 不要命还不厉害? 断水筠紧张的吞了口吐沫:“我们会死吗?” 穆亦初瞄了他一眼:“怕死就会死,不怕死就能活!” 断水筠勉强点头,握紧短刀,准备拼命。 风凌海看着这些死士冲过来,也握紧佩剑,喊道:“不要起身,躲在车架后面和他们肉搏!” 躲在车架后面? 那不是只能半跪着和他们打吗?这怎么能施展的开? 就在这时,穆亦初又挽弓松弦,射中一人。 这三个年轻人立刻明白:半身作战,是为了防备敌人的冷箭。 毕竟敌人是死士,他们不是。 “准备!” 话音刚落,一个蒙面人就越过车架,准备跳进来。 风凌海如同串糖葫芦一样,举剑把人刺死在半空中。 “杀!” 一时间,两边人挤在狭窄的两列车架之间,像是市井之徒打架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时而你占上风,时而我占上风,打的不亦乐乎。 洛白三人所在这车架处在队伍的末尾左侧,直接和队列脱离。 左侧的黑衣人无视洛白等人,直接朝风凌海他们冲过去。 看着这十几个家伙把自己暴露在弓箭之下,洛白自然不会和他们客气,搭箭挽弓,“嗖”的一声,一名黑衣人倒在车架前面。 连青凤不住点头:“怪不得不提自己的箭术,不错。” 洛白这一箭建功,却也暴露了自己的武器装备。 之前不理他们,是因为不知道他们手中有弓箭。 在他们看来,只要解决了车架后面的风凌海等人,他们三人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意他们拿捏。 但是面对一张可以支援风凌海的弓箭,他们必须解决掉。 又是五名黑衣人从林中冲出,朝着他们而来。 阿萝赶紧示警:“他们过来了!” 洛白连忙学着穆亦初的样子,将箭矢透过轮子的间隙瞄准来人。 “你只有射出一箭的机会,争取杀一个!” 距离五六丈,一箭射出,他们就冲过来,根本没有射第二箭的机会。 洛白知道时间紧急,弯弓搭箭,一箭射出,都不看有没有射中,立刻扔下弓箭,把长剑握在手中。 “不要起身,和他们拼命!阿萝,你注意外面。” 这命令刚出口,阿萝就回道:“师傅,还是我来吧,小白体弱,还是他来观察。” 连青凤看了洛白一眼,叹气道:“只能这样了。” 洛白还要坚持,阿萝却抓住他的手道:“你要保护我一辈子,可我只能保护你这一次。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努力变强啊。” 洛白浑身一震,刚要推开阿萝,就见她往地上一滚,抓住弓箭,朝着车架的上方直接射去! “嗖!” 利箭射出的刹那,一个黑衣人越上车架,利箭直接射中他的脸颊。 毫厘未失! “好!” 这箭术,简直神乎其技,连青凤不禁多看了自己这个徒弟一眼。 黑衣人脸部中箭,直接飙出血线,洒落在洛白身上。 他浑身一抖,露出惊恐的神色。 下一刻,尸体从车架上倒下来,落在他身上。 他看着眼前满是鲜血的脑袋,顿时尖叫起来! “啊……” 阿萝也反应过来,赶紧扔掉弓箭,将尸体踢出去。 不等她去安慰洛白,就听到连青凤的娇喝:“小心!” 紧接着她身后传来“当”的一声,连青凤挥剑挡住黑衣人的刺杀。 “愣什么呢?不要命了?” 阿萝这才紧握短刀和越过车架的三个黑衣人对峙。 看身材,这三个人都是成年男子,体格健壮,甚是威武。 此刻连青凤和阿萝背靠着车架,半跪在地上,让车架护住自己身后,迎面对着三个人。 至于洛白,就在两人身后,紧靠车架,颤抖着抹着脸上的血,神色惊恐。 连青凤注意到他的情况,却没有时间去问。 三个黑衣人看着两个女子,又看着她们身后的少年,眼睛一亮,竟然尖叫一声,然后发动进攻。 他们左手反手握有短剑,右手执长剑,是标准的右手对敌、左手刺杀的姿势。 连青凤见多识广,看着三人冲来,手中长剑一挥,格挡住一名黑衣人的进攻,向左前一带,又把中间那名黑衣人的长剑挑开。 一招荡开两人,连青凤左手中出现几根银针,准备择机打出。 对面两人却将长剑往下一切,生生止住连青凤的划开之力,左手迅速探出,两把短剑朝着连青凤刺去。 连青凤躬身后仰,手上用力,带剑下滑,试图逼退两人。 可两人真是悍不畏死,不退反进,拼着受伤也不后退,双双将手中短剑跟着连青凤向下刺去。 这是以伤搏命的打法。 连青凤此刻已经跪躺在地,无法移动,只得抬起左手,准备打出银针,变换偷袭为格挡,化去这必死的一招。 可不等她出手,一把圆月一般的弯刀从侧身飞来,将两人的短剑圈住,往侧身一拉,两名死士顿时往左边偏移。 这么好的机会连青凤怎么会放弃? 她右手长剑用力一划,硬生生逼退两人的长剑,朝着两人的胸前划去。左手银针打出,直射两人面门。 直到这时,她都是上身躺着下身跪着,盲剑出招。 死士悍不畏死,并不代表没有脑子。 在弯刀圈住两人进攻的刹那,两人心有所感,余光一看,发现他们攻击少女的同伴已经倒地,眼中顿时露出惊诧的神色。 这眨眼的分心,足够阿萝配合连青凤。 两人长剑插地,将连青凤的长剑攻势挡住。 然后脑袋两侧一摆,躲开银针。 可两处身体的移动已是极限,被阿萝圈住的短剑无法抽回,只能松手退去。 一击不成,那就再寻机会。 可阿萝不会给他们机会,在两人准备抽身的刹那,纵身跳起,用手中短刀划破两人的脖子。 当阿萝越在半空的时候,一支冷箭擦着她的发际飞了出去,把连青凤吓了一跳。 鲜血喷了两个女子一身,但阿萝冷冷的擦干血迹,就看向连青凤:“师傅,您没事吧?” 连青凤看着她,看着这个才收了不到一天的徒弟。姣好的面容下,怎么会生了一颗如此狠辣冷血的心? 此刻她一脸血污,不禁没有一点恐惧,反倒有一丝凄美娇艳。 她这个徒弟,看起来有点意思。 连青凤笑着摇头道:“没事,你比这小子强。你看他……” 话说了一半,就看到阿萝手中的弯刀。 那是一把黄金铸就的兵刃,通体金黄。此刻染血,更给黄金弯刀平添几分霸气。 她一把夺过弯刀,仔细观察,眼神锐利的看向阿萝:“这刀从哪里来的?” 阿萝眼中出现一丝闪躲。 之前为了救连青凤,她没想那么多,拿出这把刀就出手了。 可现在被人认出这把刀的来历,她有些慌张。 连青凤四十多岁的人,看人很是老辣。 见阿萝眼神闪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当即准备再问,却听到洛白喊道:“又来人了!” 经过之前他们打斗的片刻时间,洛白终于稳定心神,缓了过来。 只是看着眼前的四具尸体,他特别是一地的血污,他差点呕吐。赶紧转身去看林中,这才发现第二波敌人再次奔袭过来。 他一边示警,一边捡起弓箭,准备如之前一样,让他们未到之前,先死一人。 阿萝也恢复冷静,回道:“师傅,寒叔叔知道这把刀的事情。他一会就来,您不妨问他。” 连青凤看着阿萝染血的脸,将弯刀丢了回去:“先扛过去再说!” 两人再次回身,就看到一支利箭飞出,敌人死了一个。 连青凤笑道:“你小子,学得挺快。” 能在激烈紧急的战斗间隙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并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洛白确实动脑子了。 洛白苦笑道:“我还让连姨您保护,真是丢人。” 连青凤安慰他道:“我做你母亲都足够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是应该。我现在就盼望着,你们这批小子能快点成长起来,保护我这个母亲。” 她说的是“保护我这个母亲”,可更多的,是要冠军营新招的这批娃娃兵,能够扛起大旗,守护这濒临破碎的大夏山河。 洛白点头:“连姨,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二十八章血 优秀的将领孕育在战场上。 眼前这场有预谋的刺杀,让洛白疯狂的成长。 就在三人全力应对新冲过来的四个人的时候,风凌海大声吼道:“连大人,小心!” 三人急忙回头,发现和风凌海等人死缠的死士,竟然撇下风凌海,冲向他们。 他们顿时变了脸色。 对于死士来说,只要目标死了,他们有没有活下来并不重要。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目标,自然不会在乎其他人。 连青凤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沉声道:“那才那一声尖叫就是传唤消息,他们现在要全力围杀我们。保护好自己,寒无心马上就来了。” 洛白冷静的观察,忽然出手,射杀一人。 但这已经是最后射箭的机会,身前和身后的人已经到了。 好在风凌海等人看出了他们的企图,只有三名死士脱离战团围过来。 “记住,计策有它出力的时候,可计策不是时时有用。现在我们已经无计可施,只有殊死一搏,才能活下去。” 洛白浑身一颤,看着冲过来的敌人,有些惊恐。 他从来没想过,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想要活下去,先要不怕死!” 林中跑出五人,死两个。身后过来冲过来三人,被穆亦初射死一个。 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五个人! 身后的两人率先冲过来,连青凤左手洒出银针。 两人挥剑格挡,继续向前。 阿萝就地一滚,手中金刀连续旋转,想要划伤死士的小腿。 死士抬脚一踢,点在阿萝的手腕。 阿萝撤回右手,左手短刀再次回出,生生将两人逼退。然后赶紧回身,重回车架后面。 这一个照面,两边都没占到便宜、 另一边,从林中冲出的三个人也已经到来。 三人一左一右一上从三面突袭进来,务求一击必杀。 连青凤已经顾不上帮助阿萝,专心应对这三人。 她背靠车架,挥剑上挑,逼得上面的死士半空跳下,躲过这一招。 可左右两边的死士已经过来,连青凤左手再次洒出银针,吼道:“小子,挡住右边那个!” 洛白喉结涌动,控制住情绪:“是,大人!” 他手握长剑,迎面看着右边突袭过来的死士。 “小子,五个人,我和阿萝一人应对两个。最后一个是你的!” 这听起来像是笑话的命令,却让洛白压力山大。 他心跳加快,这可不是校场上比武,只分胜负不见生死。现在是生死之争,一着不慎,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士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眼里只有目标。 看着单手持剑的死士,洛白想要冲过去,却听阿萝道:“不要出去,逼退他们就好。” 洛白立刻反应过来,紧靠车架,持剑严阵以待。 死士眼中并无波澜,他冲杀过来,挥剑刺向洛白面门。 洛白挥剑荡开,却被死士的长剑黏连住,给带出半个身位。 看着被带向自己的洛白,死士右手一松一握,反手执剑,反向一切,滑向洛白前胸。 洛白已经身不由己。 他发现平时练习的东西,到了用的时候,似乎并不好使。 实战中的出招接招,根本和练习时不同,可以说是千变万化。 眼中所见,身体无法做出应对。 看着刺来的长剑短剑,洛白眼中一阵惊慌。 这个时候要么弃剑,要么以伤换伤! 可他的实战经验太差,根本做不到撤剑回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招过来,却无计可施、 眼看就要死在剑下,斜下冲出一个身影,将他险之又险的拉了回来。 是连青凤。 眼下的场景,也只有她能够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还能抽出空来照顾他。 可是以一敌二已经有些吃力,在她救人的间隙,死士找准机会,在她右肋划了一道。 连青凤闷哼一声,左手银针挥洒,刺中一名死士的手腕。 那人左手一麻,短剑落地。 连青凤趁这个时候给洛白一巴掌,骂道:“想死滚远点,别让我看见!” 洛白像傻了一样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太没用。 阿萝听到连青凤的训斥,双刀逼退两人,也回身到他身边。 可她来不及安慰,自己的对手,洛白的对手再次欺身过来。 在这慌乱中,她迅速亲了洛白一下,再次迎敌。 洛白眼睛瞪的大大的,还伸手摸了摸脸颊,嘴角浮现一抹傻笑。 就在这时,他的对手朝着他的脑袋一剑刺来。 洛白毫无反应。 连青凤已经被人缠住,自顾不暇。 阿萝刚刚出招对敌,根本无法变招后撤。 眼看洛白就要命丧剑下,一抹血红色洒到他的脸上。 温热的感觉,天空顿时一片血红。 洛白脸上的笑容凝固,他伸手抹着连上热血,全身僵硬,毫无知觉。 是血! 他的手颤抖着,不敢放在眼前看。 下一刻,天黑了,有什么东西压将他压倒在地。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落,脸上,眼睛上,鼻孔中,甚至是他的嘴里面! 洛白瞬间清明。 他看着眼前黑布蒙着的脸,看着从他后脑穿过突出在额头,距离自己脸只有分毫的箭镞;看着从箭簇上滴落的血液,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浑身颤悚。 他尖叫着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猛地坐起,跑了出去。 这一幕像是落在池中的一颗石子,刹那激起层层涟漪。 隐藏在林中的死士正愁找不到目标,没想到竟然有不怕死的自己跳出来。 十余支利箭破空而出,飞向洛白。 阿萝已经发现不对,她顾不上与之相厮杀的两名死士,跳起准备将洛白拉趴下。可死士右手短剑挥出,直刺向她的后心。 连青凤趁着自己的银针射中一人,终于将之斩杀。然后听到洛白的尖叫,心下一动,转身去看,就看到洛白惊慌跑出,阿萝飞身扑救。 她脚下用力,右手一把将拽住阿萝的小腿。左手银针洒出,刺向两名袭击阿萝的死士。 银针刺中两人手腕,两人手腕一麻,短剑直接落在地上。 “你想死吗?” 在生死攸关之际救回阿萝,连青凤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放开我,小白有危险!” 阿萝却推开她,想要再次出去。 可不等她站起,箭矢已经飞来。 “小白!” 茫然不知的洛白慌不择路,直直往前跑,忽然被脚下东西绊了一下,倒了下去——那是之前被穆亦初射死的死士。 十余支箭矢擦着他的脑袋飞了出去。 阿萝顿时松了口气。 连青凤捡起弓箭塞到她手中:“趁那小子把弓箭手引出来,快!” 阿萝看着在地上趴着的洛白,眼中落泪,狠心回头。 “丫头,你现在就好好射箭,我挡住这三个人!”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三个人竟然舍弃了她们两人,朝着洛白追了过去。 连青凤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次刺杀的目标,是这小子!” 阿萝也明白过来,转身瞄向那三个人。 另一边,在看见血液的瞬间,洛白记忆中的血腥画面被激活,他瞬间被恐惧埋没,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直到在被绊倒的刹那,听到阿萝的那一声呼喊,他的眼睛瞬间清明。 他茫然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死士。 再往前,是风凌海等人藏身的车架。 他抓起死士的武器,朝着风凌海的方向冲了过去 林中,一支支弓箭如同蝗虫一样飞来。 可箭矢追不上直线奔跑的洛白,贴着他的后背飞过,全部射空。 风凌海等人傻傻的看着他这如同是自杀般的行为,不知道这货要干什么。 只有穆亦初和阿萝冷静的朝着林中射箭。 之前用树做掩藏的弓箭手,为了调整射箭的角度,已经露出了胳膊和半只腿。 这对于神箭手来说,足够了! 穆亦初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轻松的射杀对手。 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射出三箭,例无虚发。 阿萝也射出一箭,将追杀洛白的死士射杀一人。 等她准备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两人已经追上洛白。 她瞄了两下,最终害怕误伤洛白,恨恨的收回弓箭,瞄准林间。 “小白,你要是死了,我就去陪你!” 洛白刚跑近风凌海等人,身后两名死士就追了过来。 两人挥剑,一人刺向洛白后脑,一人刺向他的下盘。 “小心身后!” 断水筠终于反应过来,出言示警。 洛白回头,看着一道银光射来,他下意识挥剑格挡,荡开上身这一招。同时脚尖一点,往后退一步,躲过下身这一招。 两人一击不成,继续向前,贴身近战。 林中,那些弓箭手见洛白被缠住,一个个瞄准洛白。 洛白看着眼前两名死士,看着他们袭来,眼睛眯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抵挡这一招。 恍惚间,他想到了冠军营中的瀑布,想到了教头教训霍宗时用的那一招。 沉肩弯腰,腿上用力,猛然弹射出去。 那瞬时的爆发速度,如同箭矢。 他张开双臂,包住两名死士,将他们撞倒在地。然后按住他们的双手,不给他们出剑的机会。 可死士的力气远在他之上,立即反扑,将他踹开。 三人同时站起,近身站着。 看着两人挥剑重击,洛白横剑半空格挡。 两名死士死命往下压,洛白用力往上抬。 长剑慢慢落下,压在他的肩上,刺入他的肉里,砍在他的骨头上!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看着不远处的断水筠,正在和一名死士僵持着。 看着风凌海与三名死士对垒,重伤一人。 他看着想要过来却被利箭逼回的连青凤。 他笑了。 “阿萝,射箭!” 这一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这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阿萝回头,看着半跪在地上洛白,阿萝哭着摇头。 “动手啊!” 阿萝依旧摇头。 “快动手……” 话音未落,数支箭矢从林中射出,落在三人身上! “小白!” 第二十九章令牌 洛白中了五箭。 三箭在胸口,是穿过死士后刺在他的胸口的,轻伤。 可背上的两箭,直接破胸而出,箭镞都能在胸前看到! 洛白喷出一口血,浑身无力,软倒在地。 身前的两名死士,也倒在一边。 “小白!” 阿萝嘶喊一声,想要冲过去,被连青凤死死拉住。 “如果他死了,你冲过去他也死了。如果他活着,不差这一会!” 将阿萝拉回来,她捧着阿萝的小脸,不停地用力揉搓:“你要冷静!” 阿萝却嘶吼道:“那是我未婚夫!” 谁知连青凤比她还要激烈:“未婚夫怎么了?我的未婚夫上战场,让我等了二十六年,我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身为女子,你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羁绊!” 这些话像是一根针,将她强撑的倔强刺破,她瘫坐在地上,“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连青凤看了一眼林中,发现没人冲出来,这才继续劝慰道:“你男人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阿萝仰头看着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可他那么弱,怎么能活下来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经历战争活下来的,都是人上人。先活下去再说!” 就在两人相互劝慰对方的时候,一声尖叫从林中传出。 连青凤立刻收声,抓起地上的弓箭,弯弓搭箭,注意着林中的动静。 密林中有三五个人影还在交替射箭,可他们的箭矢已经杂乱无章,和之前完全不同。 另一边,听到那一声尖叫,与风凌海等人缠斗的死士,全部拼着受伤,脱离战斗,朝着两侧的密林中撤退。 风凌海也知道现在是最后的时刻,嘶吼道:“拖住他们!” 断水筠等人拼死拦截,哪怕以伤换伤都在所不惜。 原本已经要结束的战斗,却爆发出来更加惨烈的一幕。 一名老兵击溃与自己纠缠的死士之后,准备去帮旁边的新兵。可死士一剑从他身后刺来。 看着从腹部延伸出来的剑尖,老兵口中吐血,反手握剑,朝着自己胸口刺去,然后共归于尽。 战斗异常惨烈。 等到这十几名死士脱离战斗的时候,只剩下三人。 “穆亦初,留下他们!” 风凌海腿上受伤,半跪着从一名死士身上拔出长剑,朝着穆亦初大喊。 作为唯一一个全身完好的人,穆亦初立刻弯弓搭箭,那种面对敌人的无穷杀意,像是酝酿了许久的熔岩,刹那间喷发出来。 “去死!” 他怒喝一声,连射两箭,两名死士应声而倒。 等他准备射杀最后一个人时,那人已经钻进树林,藏身在树木后面。 他失去了进攻的机会。 战斗结束了。 在那名死士躲进林中的时候,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风凌海一脸不甘的看着林中逐渐远去的身影,深呼一口气道:“打扫战场,检查伤势。” 他小心的站起来,刚喊出一句“连大人”,准备让她医治伤员,穆亦初竟然越出车架,朝着林中疾奔而去。 断水筠就在穆亦初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不由喊道:“前辈!” 风凌海听声回头,就看到已经冲出两丈的穆亦初,顿时喝道:“回来!”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从林中射来,穆亦初侧身去躲,但还是射中肩头,倒在地上。 断水筠此刻才反应过来,越过车架,慢慢爬过去。 “前辈!” 穆亦初脸上没有痛苦,哪怕箭矢已经穿透他的肩头。 他一脸不甘的看着林子,拳头紧握,砸着地面。 断水筠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一刻,战斗真的结束了。 伴随着战斗结束,寒无心等人姗姗来迟。 骑着高头大马的寒无心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风凌海等人,肃声道:“哪个方向?” 风凌海摇头道:“已经跑了几个呼吸,追不上了,先救治他们。” 谁知寒无心冷哼道:“你真是个废物!自我朝建立以来,秦山就是禁地,这些人敢骑马进来?” 风凌海浑身一震,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指着左右两边道:“两边都有,不到十个人!” 寒无心点头道:“左右两边分开追,剩下的人救治伤员!” 寒无心一群人来得也快,走得也快,眨眼就消失在密林中。 在他身后,十几名洛家村的村民留下来,帮忙救治伤员。 洛先走到连青凤身边,看着她正在割开伤员的衣物,准备砍断箭杆,他连忙喝止:“这里医药缺乏,还是回冠军营再动刀。” 连青凤看着他道:“洛家村不是更近?” 洛先苦笑道:“可洛家村的药不够啊。” 连青凤还要再问,可看着他脸上的苦笑,顿时明白过来,起身喊道:“把伤员放到车上,回营再说。” 这时,阿萝的哭声传来,几人立刻去看。 阿萝那娇小的身体,竟然抱着洛白缓缓走来。 洛先看着她怀里的人,脸色大变,刚要过去,阿萝却跪在地上:“师傅,救救他!师傅,救救他!” 洛先抢过洛白,看着他胸前染血,还有两支箭镞! 他顿时双目血红,浑身颤抖。 他拉起阿萝,把洛白放在她怀里,然后杀气腾腾的走到风凌海身边,不等风凌海解释,已经一脚踹出,风凌海飞出两丈远! “风凌海,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他朝着身边的一名洛家村民道:“刀!” 那人也干脆,直接把刀递过去。 可不等他出刀,一众伤兵就围了过去,挡住他的去路。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洛先,可是看他踹了风凌海一脚,风凌海都没吱一声,可见这位身份极高。 一众人都喊道:“大人,这是不是有误会,怎么说杀人就杀人?” “是啊大人,风大人怎么了要杀他?” 洛先根本没理会这些人,两臂用力,将这些分开,再次来到风凌海身前,怒视着他。 “风凌海,我现在要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凌海一脸苦涩。 之前洛白在冠军营比武受伤,那一剑距离心脏太近,连青凤都没把握取剑,最终上将军连崇光亲自来洛家村请的洛先。 当时自己跟着一起去的。 他记得很清楚,洛息戈当时就让自己去了,却留下了上将军。 秋雨下了一天一夜,连崇光就站在洛息戈的院子里一天一夜,没动一下。 身为上将军尚且是如此下场,何况是他? 最重要的,这一次的洛白,可是生死不知啊! 他叹气道:“我只是可惜,没死战场上。” 洛先却不为所动。 没死在战场的人多了去,现在也不多他风凌海一个! 他举刀就要砍下去,连青凤的声音却传来了:“师兄,过来帮把手,这小子还有得救!” 刀刃距离风凌海的脑袋也就是分毫,他的脸都已经被刀锋割出血。 刀停下来,洛先扭头,看着连青凤。 此刻洛白下半身在车架上,上半身悬空被阿萝抱着,连青凤正仔细的用短刀割破他的衣衫,更有人拿着清水,谨慎的擦拭他的身体。 两支箭,一支从他的左肋间穿过,破体而出。另一支,从他的右胸上部穿过,在肩头下方破体而出。 右边那一支还好说,可左边的那一支,可能要了他的命。 连青凤小心的按压着洛白身体,趴在他的胸口听。 洛白的呼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的不肯停止。 呼吸微弱,却很平稳! 箭矢没有刺穿肺脏,还有得救! 洛先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丢掉大刀,跑了过去。 “没射到肺脏,还有得救!” 洛先弯腰亲自观察一番,发现确实有的救,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感觉一阵眩晕,竟然后退两步。 身边的人赶紧扶住他。 “快快快!去冠军营,一刻都不能耽误!” 有了洛先的肯定,一众洛家人手忙脚乱的把洛白等一众伤员抬到车架上。 之前的战斗,马匹伤的伤死的死,他们把自己的马匹换到车架上,车架这才离开。 看着离开的车架,风凌海站在原地,寒冷的秋天中,他却浑身冒汗。 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被落下了。 看着地上的死马伤马,风凌海再次苦笑。 “嘶……” 他这刚把心放下,一阵马嘶声传来,他的心提了上来。 是寒无心。 马在风凌海身前停下,吓了他一跳。 寒无心没和他废话,把一个人从马上扔了下来。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棉衣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长相普通,并无什么让人注意的特点。 不过他嘴角流着黑血,似乎是中毒死了。 风凌海瞄了一眼,疑惑道:“怎么回事?” 寒无心道:“一共九个人,七个死士都死了。剩下两个人应该参与者,跑了一个。” 风凌海没问另一个,而是蹲下去去看地上这个家伙。 棉衣是普通的货色,没什么不对。 他在衣服里面仔细去找,还真找到了一样东西:一块长方形的令牌! 令牌是用檀木雕刻而成,巴掌大小。上有丝带,下坠流苏,四周刻有草形纹路,看起来非常华贵。 就一眼,风凌海就觉得不对,再去看时,瞳孔紧缩! 这令牌的正面刻有古朴写意的“令”字,背面刻有“马行千里,封山刻石”八个字。 这一正一反九个字,让这块原本普通的令牌,顿时霸气十足。 风凌海顿时认出这块牌子的来历。 他手一抖,牌子掉在地上。 寒无心冷冷的看着他:“认出来了?” 风凌海已经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只能茫然的点头。 “这件事我会和村长说的,至于会不会传到老爷子耳中……” 风凌海再次打了个寒颤,抬头惊恐的看着寒无心。 “这事你自己和连崇光说。如果他处理不了,洛家有的是人处理!” 风凌海终于回神,弯腰捡起令牌,贴身保存,准备离去。 寒无心招手,一个人将马让给他。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跑的那个人,骑的马,似乎是你们冠军营的!” 风凌海的眼神,再次变了。 第三十章弓骑营 两天后。 依旧是医坊,依旧是那间屋子,依旧是那个床铺,洛白醒了。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陆灵。 “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未出军营先受剑伤,未上战场又得箭伤。改明上了战场,是不是就是刀伤枪伤了?” 洛白很虚弱,想要回答,前胸后背肩头一阵刺痛,一张脸都抽搐起来。 陆灵立刻收敛,不再开玩笑:“你别激动,我就是玩笑一句。” 洛白深呼几口气,这才回道:“我这是怎么了?” 陆灵惊讶的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不过你这次算是出名了。看到旁边那个前辈了吗?你知道他咋说你的,用生命引出弓箭手,这是多么热血的年轻人才能做出的行动,简直匪夷所思!” 洛白受伤很重,脑子有点不好使,没明白什么意思,就疑惑的看着陆灵:“啥意思?” 陆灵一本正经道:“就是没脑子、白痴的意思。” 洛白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陆灵顿时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陆灵转身向外跑去:“我一会再来找你玩。” 洛白刚喊了声“你”,就听到一阵轻灵甜美的声音:“别喊了,人已经跑了。” 是阿萝。 洛白立刻激动起来:“阿萝,你没事吧?” 阿萝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坐在床头,扶起洛白,这才柔声道:“张嘴。” 洛白都没问那是啥玩意,张嘴就喝了,然后差点苦的吐出来。 等喝完汤药,他左手拉住她道:“我怎么受的伤?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阿萝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立刻隐藏过去,安慰道:“都过去了,你好好养伤。现在将军们正在商议之前的事情,还有对你们的封赏。” 洛白一听封赏,想着之前自己因为恐血症而惊慌跑出去的行为,顿时惊慌不已。 “封赏?可我……” 阿萝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他道:“你安心养伤,这一次遇袭已经惊动朝廷。你现在只要好好养伤就行了,其他的不要管。” 她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向其他三张床。 洛白微微抬头,发现其他三张床上,都有人躺着。 他似乎明白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他看着匆匆离去不敢多说一句话的阿萝,竟然七上八下起来。 联系到陆灵之前的话,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阿萝和连青凤,可能会改变事实,将他恐血惊慌失措跑出去,说成是以身犯险引出对方的弓箭手! 如果上将军认定此事,那就是虚报军功。 虚报军功,这罪可不轻。 可阿萝和连青凤也是为他好,这可怎么办呢? “哎……” “叹什么气,因功受赏天公地道,你这是不愿意?” 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邻床上的人竟然开口了。 洛白立刻扭头去看,是穆亦初。 他立刻回道:“穆大人。” 穆亦初笑道:“刚才陆小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可不承认我说过那些。” 洛白一愣,也笑了出来。 仅仅一句话,洛白就能感受到这位前辈的风趣幽默,让人心生亲近。 “大人,我昏迷的早,不知道我们这边伤亡怎么样?”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十一个新兵,除了你,还有两个活着。老兵死了三个,伤了五个。” 洛白沉默了。 仅仅是一场规模如此之小的遇伏战,就伤亡如此之大。真到了战场,那该是怎样的伤亡? “断水筠活着没?”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这个同袍兄弟。 “活着呢,人家比你运气好,受了点轻伤,连医坊都不用进。” 洛白顿时松了口气。 这算是今天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穆亦初看着他,仔细打量,犹豫许久才开口道:“你小子箭法不错,跟谁学的?” 洛白老实回道:“寒无心叔叔教我的。” 穆亦初点头道:“名师出高徒。你叔叔箭术精湛,徒弟自然不会差。” 这是在变相的夸他,洛白能听出来。 他没有回话,想起了阿萝的那一箭:连敌人都没看到,抬头一射,竟能算准敌人出现的时间,这种预判的箭法,简直匪夷所思! “小子,你叔叔箭术骑术都这么好,我看他一定出身于弓骑营!” “弓骑营?” 那是什么玩意? “你们是新兵,现在所学就是打基础。盾兵、步兵、弓兵、骑兵,甚至水军,都会涉猎。然后你们要选出适合自己的兵种,做专职训练。” “而弓骑兵,就是所有兵种中,最难的那一种!” 洛白露出了惊诧的目光,重复道:“最难的那一种?” 穆亦初点头:“按照夏朝惯例,千人一营,五到十营为一军。三军为一部,三部为军团。所以说,军团最低的编制是四万五千人。你能想象着四五万人都是骑兵步兵的情况吗?” 洛白有点迷糊他说话的意思,没有吱声。 “能称之为军团的,都不是单一军种,除非是特殊编制,不然都是混合编制。而这其中,最常见的是步骑射混合军团。” 洛白眼睛一亮,他发现军中的这些老兵老将对于战争都有独到理解。而且角度独特,极具参考学习的价值。 “单一职能的弓箭手地位不如骑兵。但是太多时候,骑兵要训练骑射和短兵相接的各项技能,甚至步兵交战的技能也要学习训练。而弓骑营,就是弓箭手中的骑兵,骑兵中的弓射手。” 在军中,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军种? 他扭头看向穆亦初:“难不成前辈你……” “没错,我也出自弓骑营。” 原来如此!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吗?” 洛白摇头。 “按照计划,最多一个月你们就要选择适合自己的军种。可是秋狝是大事,只能在秋狝结束后再行选择。我说这个,是不想你浪费这个资质,错过弓骑营。” 洛白这才明白穆亦初和他们闲扯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可他这个身体…… 见洛白犹豫,穆亦初脸色难看:“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 “那你犹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么不做,要么就做最好。弓骑营可是战力最高的兵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好吗?” 洛白苦笑。 他确实心动了,可就他现在这个身体,骑马射箭都没问题。可问题是,他没办法长时间骑马射箭! 他总不能骑马十几里,就下马休息吧? 那还打个屁的仗! 但他又不能负了别人的好意,只能苦笑道:“我尽量争取。” 穆亦初点头。 洛白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道:“大人,我们遇袭的事情真的惊动了朝廷吗?这不就是一场伏击战吗,怎么会被朝廷注意?” 穆亦初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万种理由要说,真当他出口,却说了另一个原因:“冠军营的重要地位不用我多说,可现在竟然有人敢在冠军营前伏击我们,这说明什么?要知道,我们这一次可是秘密行动。整个冠军营都没几个人知道,可依旧被伏击了。” 洛白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冠军营里面有人走露了消息?” “你说对了一半!” 一半? 洛白露出疑惑的神色。 穆亦初反问道:“我们去的哪里?” 洛白心中一动,脸色一变:“难道……” 不等他说完,穆亦初就打断他道:“不要说。” 洛白顿时凌乱了。 确实,如果说消息可能是从冠军营中泄漏的,那么同样可能是从洛家村泄漏的! 洛家村竟然被牵扯进来了,这怎么可能? 冠军营军帐! 上将军连崇光和少将军风凌海出现在军帐门口,齐齐等待。 不远处,三匹马缓缓而来。 “上将军,他们来了!” 连崇光一身铠甲,只露着眼睛。 风凌海站在一边,拧着眉头。 “看起来朝廷很重视四方令啊,竟然来了三个人。” “四方令在这个时候出现,还是在敌人身上,朝廷能不重视吗?” “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连崇光点头。 远处,三匹马在军种卫士的引领下,走向军帐。 三匹马上各有一人,都是四十岁上下。 一身青衣,白面冉须,蓝布束发,外加上一双幽明的眼睛,给人一种干练冷冽的感觉。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微有些胖。他坐在马上,身体随着马匹的前进而一摇一晃,看起心情不错。 此刻他远远看着站在军帐前的连崇光等人,一股冷冽的目光一闪而过。 他回头看着最后面的男子,笑道:“连崇耀,你看看你哥哥威武尊严的样子。再看看你,怎么看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走在最后的连崇耀冷哼道:“严文渊,别以为你这次当上兵部右侍郎就能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被如此辱骂,严文渊也不生气,依旧笑道:“连兄,用不着因为我说了句实话就恶语相加吧?再说这也不是我说的。就连京城中的市井小儿都知道:连家两兄弟,光耀合一起。只见光明升,不见荣耀立。” “人家都这么说,难不成都错了?你说是不是,狄兄?” 行走在中间的男子听到严文渊的话,不耐烦道:“赶紧进去查案子,哪那么多废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裹自己的衣服。 “该死的地方,怎么这么冷?” 直到靠近连崇光,严文渊三人才下马。 “劳烦上将军亲自迎接,真是失礼。” 严文渊抱拳走向连崇光。 可连崇光并没有看他,反而看向走在最后面的连崇耀。 “怎么,你也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连崇耀顿时怒道:“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老娘……”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反而笑道:“怎么,朝廷要派谁来查案子,还得经过上将军宁国公连崇光大人的允许吗?哦对了,不是宁国公,是宁郡公。” 这一声“宁郡公”,风凌海一脸怒容。 连崇光带着盔甲,看不出表情变化。 他又看向中间那个男子:“狄怀仁?没想到朝议竟然派你来。” 狄怀仁一脸委屈道:“可不是吗?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这大冷的天派我来,可把我冻坏了。” 连崇光将三人再看一遍,侧身让开一条路:“狄大人请,里面暖和些。” 狄怀仁一愣,惊讶道:“上将军,理应你走前面。” 连崇光笑道:“反正就我们俩进去,谁走前面都一样。” “请吧!” 然后拉着狄怀仁进向军帐。 严文渊的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冷哼道:“上将军,我奉命来这里调查四方令事件,您这样似乎不妥吧?” 连耀光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有何不妥?” “这是将军的地方,怎么都该指派一个人协助我们查案。” “哈哈哈……” 一阵狂笑中,连耀光来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一双眼睛,犹如两块寒冰,冷意十足。 “你也配!” 严文渊涨红了脸。 他扭头走向狄怀仁,边走边道:“这里是军事重地,最好不要乱闯。鉴于这次事件,我已经下令,凡有陌生人靠近营中重地,一律格杀。” “所以诸位,懂事些,不要乱走动。万一死在乱箭下,那就可惜了。” 严文渊变了脸色:“你这是公然威胁朝廷使者,你想要干什么?” 连崇光已经重新拉住狄怀仁,走向军帐:“狄大人第一次来,可能还不知道。这军事重地,除了人,一切外来的马匹进来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狄怀仁一愣,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反正也出不去了,索性我就给杀了,咱们吃点马肉如何?” 狄怀仁这才明白过来,惊道:“你把我们的马杀了?那我们怎么回去?” 秦山距离京城有五十里路,走回去到什么时候了? 连崇光没有回答,大笑着进入军帐。 第三十一章镇国洛家 连崇光没有回答,拉着他进了军帐。 转眼间,就剩下风凌海一个人陪着严文渊两人。 这一陪,就到了晚上。 中午没人送饭,他们只能听到一阵阵笑声从军帐中传出,听得严文渊两人吐血。 直到酒肉的香味从军帐中传出,他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对连崇耀道:“我是外人,饿着不打紧。连兄怎么说都是上将军的胞弟,怎么能和我一样在这里忍饥挨饿?” 连崇耀一听也气愤的不行,可下一刻就萎了。 “我打不过他。” 严文渊看着他窝囊的样子,真是恨的牙痒痒。 晚上的时候,狄怀仁出来了,红光满面不说,还一身的酒气。 他摇摇晃晃走到台阶上,迷迷糊糊道:“今天晚了,明天再查,休息吧……” 休息吧? 他们在外面等了一天,就得到这么个结果? 休息吧? 这刑部侍郎还真敢说! 可狄怀仁说完之后,打了个酒嗝,转身又进了军帐。 “上将军……来来来……再喝一杯……” 严文渊怒道:“可恶!可恶!身为刑部侍郎,竟然在办案的时候饮酒误事,我要上书朝廷,参他一本!” 风凌海笑道:“两位,现在是休息呢,还是去休息呢?” 一不提办案,二不提吃饭,只说休息,可饿着肚子能睡着吗? 严文渊一跺脚,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案子没法查了,我现在就回京复命,请陛下定夺!” 风凌海没有意外,淡定的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连崇耀却冷笑道:“朝廷派你来查案,事情没办成,还有脸上书参别人,你的脸皮还真是厚!” 严文渊同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风凌海也不阻拦,扭头对连崇耀道:“连公子要去休息吗?” 连崇耀道:“有吃的吗?” 风凌海点头:“有。” 然后领着连崇耀朝营房走去。 天已经黑了,四周一片安静。 走了不足十丈远的严文渊,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就后悔了:他没马,如何回去? 回头再看时,连崇耀已经跟着风凌海走了。 最终,他选择跟上去。 面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不值钱。 来到休息的地方,发现仅仅是一顶帐篷,两张床铺,上面摆放有两床半厚的被子,连炉火都没有。 这是要冻死他们? 严文渊冷哼道:“饭呢?” 风凌海笑着抬抬手,帐外的士兵抬了一个大木盆进来。 “两位,炖马肉,请吧。” 严文渊抓起盖子就要抓肉吃,可里面血肉模糊的样子,这是炖马肉? 你家炖马肉都炖了一成熟还是两成熟? 到了这一步,严文渊已经明白过来,他们被冠军营算计了。 “好好好!风凌海,算你们狠!” 他一步踏出军帐,直接朝着医坊走去。 连崇耀看了一眼木盆,也皱起眉头,脸色难看,最终跟了过去。 风凌海看着严文渊远去的方向,露出笑意。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医坊里面,只剩下洛白和陆灵两个“伤员”。 至于穆亦初等人,中午的时候,被人带走了。 严文渊来的时候,阿萝正在喂洛白吃饭。 陆灵受不了单身的打击,早躲了出去。 看着床上只有一个伤员,严文渊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有询问洛白,直接走出去,查看别的房间。 然后隔壁就传出连青凤的怒号:“滚出去!” 洛白扭头看了一眼房墙,问道:“你师父在隔壁?” 阿萝点头。 “那你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萝点头,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洛白一阵一阵安静。 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 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妈的,老子的妹妹也敢欺负!” 妹妹? 他正疑惑,连崇耀进来了。 对方搬张椅子坐在床边,语气不善道:“你就是洛家的那个小子?” 洛白听出来这话的敌意,可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他似乎没得罪这个人吧? “和你有关系吗?这里是军营医坊,我要休息了,请出去!” 讲完之后,他身子往下一滑,准备躺下休息。 可微微一动,全身的肌肉都跟着绷紧,牵动伤口。 他甚至感觉到胸前一片温热,好像伤口崩开了。 洛白强忍着没哼出来,咬紧牙关躺下。 这才发现,那个人竟然还没走。 “请你出去!” 连崇耀冷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洛白不想理他,直接侧身不去看他。 谁知连崇耀直接站起来,左手卡着洛白的脖子,右手按住他的左肩。 “小子,你最好告诉我你是不是洛家小子,不然我弄死你!” 洛白惨叫出声,伸手抓住连崇耀的右手,吼道:“你他娘的干什么?” 连崇耀愣神,松开手一看,洛白肩头已经被血水阴湿。 他这才想起来,躺在这里就是这次遇袭的伤员。 莫非这小子也是? 他刚产生这个想法,屋外就传来阿萝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 连崇耀立刻退后几步站好。 他已经知道这丫头是妹妹的徒弟。 阿萝第一眼就看到他肩头的伤势,急道:“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紧张的阿萝,洛白余光瞄了一眼连崇耀,回道:“我想休息一下,你又不在,我就自己躺下了……” 他回答的很委婉,无疑是在说,这伤口是我躺下的时候崩裂的。 阿萝也明白了这个意思,气道:“你这伤听话配合治疗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地,按你现在这样,得躺上一个月!” 不过气归气,她还是起身出去拿药。 “老实躺着!” 阿萝出去了,洛白见连崇耀还没走,怒道:“我不想看见你,走!” 他没吼出“滚”字,算是客气的了。 连崇耀已经知道他的伤势很重,没有再动手,安静的站着。 洛白哼了一声,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外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是陆灵回来了。 “去个茅房都能碰到一个没礼貌的孤魂野鬼,真是晦气!” 他嘟囔一声,躺下睡觉,似乎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有外人在,洛白也没问是什么情况。 陆灵这边刚躺下,严文渊就跟着进来了。 陆灵抬头看了一眼,冷哼道:“还是只粘人的鬼!” 严文渊怒道:“你说什么?” 陆灵更绝:“我不和只能看的到鬼看不到人的鬼说话!” 然后蒙上头,眼不见心不烦。 严文渊已经气得肺都要炸了。 洛白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现在也压着火,看着严文渊在医坊中大吵大闹,语气不善道:“这里是医坊重地,请你们出去!” 严文渊立刻看向他,更是看到了他肩头的伤势。 他走向床边,坐在连崇耀之前坐过的椅子上,语调清淡道:“我是兵部侍郎严文渊,奉命调查你们这次遇袭的事情。来之前已经和你们的上将军聊过,现在来询问你们一些事情。” 洛白看了连崇耀一眼,感情这俩人是一起的,怪不得都这么讨人厌! 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没有说话。 严文渊好不容易保持的心境瞬间破裂,他挥袖站起来,怒道:“朝廷使者驾临,你还不起身拜见?” 洛白脸上也展现怒气,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左手解开衣服的对扣,露出包扎着的胸口。 “大人好威风!要不我捅你五刀,看你还能不能起身拜见?” 严文渊看着他胸口的伤势,白布之上已经出现血迹,显然是是刚崩裂开。 迎着洛白满是怒气的脸,看着他身上的伤势,想着这里只有他一个伤员,连崇耀再次冷静下来。 他躬身将洛白的对扣扣上,被子盖上,这才重新坐下。 “受伤了就不要多讲话,我也不多耽误你休息,简单问几句,如何?” 洛白明显愣了下,他深深的看着严文渊,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但人家已经放低姿态,洛白也不会真的再去说什么。 “说吧。” “名字,属籍,怎么来的冠军营,来了多久。还有,这次事情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这他娘的还真是“简单问几句话”啊! 洛白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大人,你的这些问题可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我的伤很重,要休息了,请!” 他学着陆灵的样子,把脸蒙上,开始睡觉。 严文渊没有生气,只不过语气稍强了一点:“我来就是调查案情的,你配合我要调查,不配合我也要调查。案件查清楚,也好还你们将军清白,为你们这些受伤的军士争取抚恤。” 洛白在被子下面安静的听着。 “我不说别的,你们的上将军因为这件事,爵位降了一级,从国公变成了郡公。你可要想清楚。” 看着严文渊谆谆引诱,连崇耀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 陆灵则把被子掀开了一道缝,看着洛白的情况。 被子掀开了,洛白露出了脸。 “我叫洛白,是长安城……” 他一个“人”没说完,严文渊惊叫站起:“洛家人?” 听到这个洛白就是一阵烦躁,好耐心终于没了:“不听滚!” 严文渊压下心中的震惊,缓缓坐下。 洛白这才将问题一一回答。 当说到行动开始的时候,严文渊立刻发现了问题。 行动本身没有问题。 学做饼子,那是战略储备,可能改变以后军中的饮食。毕竟目前军中的主食就是粟米,不是白面! 可问题是去洛家村,为什么要带上他这个不懂做饭的少年? “你不会做饭,为什么带你去学习?” “我在洛家村长大!” 这一句话说出,严文渊顿时明白过来。 连崇光怕洛家村不给,这才带他去的,毕竟连家和洛家不对付。 接下来,洛白又叙述了离开洛家村遇袭的情况。 这是重点,严文渊听的清楚,时不时打断洛白,仔细询问。 当听到最后所有的死士舍下风凌海都扑向他的时候,他不仅皱眉。 按照冠军营的猜测,这些死士是想要截杀这群人。 可按照洛白的描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这是怎么回事? 洛白不知道自己的话竟然会让严文渊想这么多,他有些累了。看看门外,阿萝还没来。 连崇耀站在一边,静静地听静静地看,一言不发。 陆灵已经皱眉,不仅是从洛白的描述中听到了不寻常的东西,更加为洛白的口不择言担忧: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说? 严文渊终于回神,刚要开口再问,阿萝进来了。 他立刻住口,看到阿萝异于夏朝人的面貌身材,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冠军营中,怎么会有异族人? 看着阿萝走到洛白身边,给他处理伤口,而洛白也相当配合,料定两人认识,就没有说这个事情。 “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你可以休息了。我会向上将军建议,给你多加几个护卫守护你的安全。卫国征战的将士,是不该死在战场外的地方,最不该死在床上,何况还是病床!” 他站起来,看着站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连崇耀道:“走吧。” “请等一下。” 见两人要走,洛白心中一动,叫住了他。 洛白知道,这个叫严文渊的家伙,是在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后,态度才这么好的。归根结底,是自己姓“洛”。 可这个姓,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人,这洛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严文渊眼中露出崇敬的目光。 “随太祖开国的元勋之中功劳最高的那一位,就姓洛,镇国洛家!” 第三十二章酝酿 镇国洛家?! 听到这个名字,洛白先是震惊,然后扭头看向阿萝。 她一定知道,早就知道! 他定定的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阿萝迎着他的目光,一脸平静。 她拿起给他换下的东西,准备离开,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洛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阿萝摇头道:“你想听我说什么?我知道的,你刚才也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洛白愣愣的看着她,眼睛一红,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阿萝没有生气,轻轻地反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大夏朝那么多的世家公卿,我都要告诉你?” 洛白哑口无言,他这才想起来,这个“镇国洛家”似乎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苦笑一声,疲倦道:“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了。” 阿萝什么都没说,干脆的出去。 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解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释。 你相信我,不解释你也相信我是对你好,哪怕我一时伤害了你。 如果你不相信,我还解释做什么? 站在门外,阿萝回头,看了一眼侧身背对着她的洛白,没入夜色。 直到这时,陆灵才从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 洛白的眼珠子向上游移,看了他一眼,又游下去。 “如果你想要劝我,那我要休息了。” 陆灵嘻嘻笑道:“知道刚才那个严文渊进来,我为什么那样说他吗?” 洛白道:“不想知道。” 陆灵完全没有天被聊死的觉悟,继续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洛白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聋了吗?我说的是不想知道!” 陆灵:“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正要告诉你,你不要急。” 洛白准备翻个身,把背给他。刚动一下,就触及伤口,最终忍气吞声,认命的看着陆灵,看他能说出怎样的事情来。 可陆灵反而对着他微笑,什么都不说了。 “你怎么不说了?” “你现在能听得进去我说话了?” 洛白冷漠的看着他:“你还是想要劝我?” 陆灵没有说话,显然被说中了。 洛白面无表情道:“那就不要说了,我累了,要睡了。” 陆灵叹息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刚愎自用的人是走不远的。你这样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你的未来可以预见,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洛白冷笑道:“你这是狡辩。我这怎么都算不上是刚愎自用吧?” “算不算我们往后看。其实吧,就咱俩只是在这里待几天见面的交情,有些话不该我告诉你。但我发现,你这脑子有问题。” 洛白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可你呢?严文渊只是吓唬你一句,你就把他想要听的话全都说了。” 听完他的解释,洛白更加不解了。 “他不是说了吗,是上将军让他来的。” “哼!” 陆灵一声冷哼,看着洛白傻乎乎的样子:“要不说你天真呢?上午还有那么多人在这里躺着,为什么偏偏留下你一个人?因为上将军知道你是新兵蛋子,经不起人家吓唬。果不其然,那家伙只说了一句为你好,你就兜底全说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洛白稍稍明白一点:“你的意思是说,上将军故意留我在这里,就是为了通过我的口,把事情的经过说出去?” 陆灵站起来道:“你还不算笨。” 洛白更加不解了:“既然是上将军的意思,那你还怕什么?” “你!” 陆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啊,总有一天是笨死的!” 洛白急道:“不要绕弯子,直接说。” 陆灵重新坐下,一脸无语的看着洛白。 “我虽然不知道上将军为什么这样做,但总归有他的道理。我们且不论他是好心还是别的,从他让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你就成了他和朝廷对抗的一环。简单来说,上将军的爵位已经降了一级,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已经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可朝廷还是派人来继续查,你觉得会有好结果吗?” 洛白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严文渊不管查不查得出来是谁泄露了情报,这事最终都会牵连到连崇光。 身为冠军营的上将军,一切的事情,他都跑不掉。 “帝国现在的上将军有九位,其余八位都在边荒,不是大都护就是四征大军的统帅。只有我们的上将军,统领着连战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一万新兵,却领着上将军衔,你觉得朝廷中的人会服气吗?” 一句句话从陆灵口中说出来,洛白听的后背凉飕飕的。 他不算聪明,但绝不蠢笨。 陆灵的几句话并没有把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说清楚,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这就像是两只老虎打架,他成了钻进战局中的一只兔子! 不管哪只老虎赢,他的下场似乎都不好。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怎么什么都敢说了吧?” 看着洛白脸上露出的惊慌表情,陆灵重新回到床上,翘着二郎腿,自言自语道:“我叔叔让我来这里,我本来不愿意,可拗不过家里面,我就来了。可老子就算来了,也什么都不想干,也不想学。我就整天窝在这里,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看着陆灵,洛白有些失神落魄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灵冷笑道:“现在肯听我说话了?” 洛白一脸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我是你,事已至此,下不为例。至于这次,也不用担心。就你这样的新人,不可能成为他们较量的砝码,充其量是一个传话的。有些话,或许从你嘴里说出来,比从那些老兵嘴里说出来更让人信服。只是我想不通,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洛白也想知道,但注定不可能知道。 “别担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什么?” 第二天清晨,风凌海带着三个人来到医坊,找到洛白。 “这位是掌管冠军营军士的少将军,白晴空。” 如此直接的见面,洛白还没习惯。 陆灵已经下床站好行礼:“见过白将军。” 洛白赶紧喊道:“见过白将军。” 白晴空很年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就享少将军职衔,这人如果不是有天大的背景,就只能是有天纵之资了。 白晴空穿着灰黑色布衣,半眯着眼睛,像是没睡醒。 他先将陆灵打量一眼,笑着点头,这才看向洛白。 但只看了一眼,眯着的眼睛成了一条线:“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转身对身后的两个铁甲士兵道:“你们就守在门口,除了医坊的军医,其他的人都给我挡住。” 两名士兵抱拳道:“是,将军!” 两人也不和洛白说话,转身出去,守在门外。 风凌海笑道:“要是严大人来了,你让不让进啊?” 白晴空回道:“我记得严大人好像不是医坊的人吧?” 两人心照不宣的大笑起来,转身离开。 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到他们走远,洛白才问道:“这是给我派的人?” 陆灵点头:“这次的事情看起来不简单,你长点心眼。” 其实不用陆灵说,洛白已经上心。 接下来的十天,他们过得还算平静。 盛世歌等人来过几次,都被白晴空安排的护卫挡住。要不是洛白百般求情,他们都不一定能进来 进来之后,他们都是唏嘘不已。言语之间更是安慰洛白安心养伤,还来得及参加秋狝。 洛白也和他们一起谈笑,当问到断水筠怎么没来的时候,盛世歌回道:“你们出任务回来的第四天,我们训练完,他直接被叫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洛白眉头微皱,他想到了严文渊,但又不敢肯定。 最终,他只能安慰道:“放心,我们十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十天里,洛白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日子,半天听陆灵讲学家的圣贤之道,晚上申明书过来,将他背走。 这些陆灵和门口的侍卫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在洛白回来之后,更没有人去问,好像不知道一般。 等到第十一天一大早,一个意外的人忽然而至。 霍宗,这个洛白来冠军营第一天就认识的人,终于来看洛白了。 他瘦了,双眼通红,满布血丝,脸色更是蜡黄,好像几天几夜没吃没喝没睡了一般。 他站在门口,想要进去,被侍卫拦了下来。 “洛白,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经过十天的修养,洛白已经勉强可以下床。 听到声音,他缓缓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往外看,就看到被挡在医坊外面的霍宗,立刻挥手道:“霍宗,我在这里。” 听到洛白的身影,霍宗昏暗的目光,终于闪现一丝神采。 “两位大哥,他是我的朋友,让他进来吧。” 两名护卫让开一条路,霍宗走了进去。 霍宗进来的时候,洛白已经盘坐在床上,笑着看向霍宗:“我这出去一趟都快死了,你也不说来看看我,太不不够兄弟了。” 霍宗听着这些话,明显没想到洛白依旧如此亲切,他立刻意识到,洛白还不知道情况。 他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笑脸盈盈的洛白,已经在嗓子眼里的话,怎么都吐不出来。 洛白看着他像是傻了似的站在门口不进来,又喊道:“进来啊,站那里做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霍宗竟然流泪了。 “洛兄,我……” 洛白伤势刚有起色,不能久站,这才重新坐回床上。看到霍宗这副模样,立刻跳下去,鞋子都没穿,跑到霍宗身前,抓住他的胳膊道:“你怎么了?” “洛兄!洛兄!烦请你和你家里人知会一声,我连家从来没有要和你家决裂的意思,这都是误会啊!” 洛白听的是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霍宗再说些什么。 “霍兄,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洛兄,你受伤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这真的不是我们连家做的!” “你什么意思?” “战斗现场发现的那块四方令,是我连家的草原令!” 第三十三章有罪! 听到“四方令”三个字,陆灵几乎下意识的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抬头看向霍宗,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洛白没听过四方令,更加不知道什么草原令。 但他明白一点,霍宗到现在还认为他是洛家人。 他摇头道:“霍兄,我虽然不是清楚你说的东西,但你的意思我懂了。可这事我无能为力,我不是洛家人……” 说到这里,霍宗立刻急了,刚要打断洛白的话,洛白用手制止他:“你先听我说完。我虽然无能为力,但我相信这事和你无关。至于和你家有没有关系,我们遇到的是死士,你觉得他们身上会留下证明身份的东西?” 霍宗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办法,没想到是一句废话,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种事情明眼人都知道,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朝廷想要做一件事情,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何况还是如此之大的理由? “兵部刑部已经联合上奏,准备追查此事。只要朝议认定确需追查,那么霍家就麻烦了。洛兄,洛兄,我求求你,给你家人说一句话,让他们放手吧。我!我!我给你跪下了!” 五尺高的少年,终于说出那句他很不想说出来的话。 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洛白下意识的扶住他的双臂,可霍宗的力道岂是他能比的?不仅没搀扶住,反而被霍宗的下沉力道向下一带,扯动右肩的伤口。 “啊……” 他轻声**一句,眉头微皱,可搀扶霍宗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霍兄,我右肩有伤,没力气扶你,你先起来。” 一边的陆灵也看不下去,上前帮着将霍宗拉起来。 “霍兄,你先起来。洛白要是不想帮你,不会这样。我看他……” 他扭头看了洛白一眼,见他神色肃然,这才回头道:“应该不知道这事,你先说清楚不迟。” 霍宗想着几次见洛白的情形,眼前这个少年可能真的不清楚。 他站起来,被陆灵拉到床边坐下。 洛白转身坐回床上,没有叫阿萝清查伤口。 三人坐定,霍宗这才开口。 “按照现在朝廷的调查,那日袭击你们的死士,目标就是洛兄……” 这是洛白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这样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在意了? 但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有打断霍宗。 “袭击的人见洛兄身中数箭以后,就立即撤退,但还是被后续救援的人追上。除一人逃脱,余下的都被诛杀。” 洛白中箭就撤退,目标很清楚啊。 陆灵看了洛白一眼,见他神色不变,便继续去听。 “救援的人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了我霍家的檀木草原令,这才有了现在调查的事情。” 霍宗简单的把事情说完,见洛白没有反应,有些急道:“洛兄,你们这次行动极为保密,我不可能知道,如何通风报信?再者说,按照他们调查的结果,你原本不再行动之列,是临时加上的。这足以证明我和霍家的清白,我……” 洛白伸手制止了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霍宗和陆灵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两人都看向洛白。 洛白却解开衣服,露出肩头。原本包扎好的地方,已经出现血迹。 “你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会让陆兄告诉你的。” “阿萝!” 洛白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唤阿萝进来,但进来的不是阿萝,是连青凤。 连青凤进来就看到了霍宗,立刻明白他的来意:“你可真会找人说情。” 霍宗一脸苦笑:“姑姑您就不要嘲笑我了,现在我们两家都被人害了,您还有心情说我。” 连青凤冷哼道:“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要不是十六年前你们家不仗义,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煽风点火?至于我家,我看谁敢,大不了我就去找老爷子。” 霍宗一脸羡慕,敢这么说的,整个夏朝,也就连青凤一人了吧? 现在的老爷子和神人无异,别人别说见了,连府门都进不去。可人家进出自如,和自家一样,这才是最让人羡慕的。 “你小子叫阿萝做……” 她刚开口,就看到他肩头的伤势,顿时怒道:“你想死了是不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改明我劝劝我徒弟,让她再找个人家,你这样的靠不住!” 她都没问缘由,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陆灵见了,嘴里喊着“我饿了”,撒腿就跑。 霍宗也只能起身离开,可那三步一回头的“深情”凝视,让洛白一脸沉重。 等他们都走了,洛白才开口了。 “连姨,我恐血的事情,阿萝告诉你了吧?” 十天来,这件事一直缭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恍惚。 可之前的事情他又生阿萝的气,也就没有问起。但现在,他必须知道了。 正在帮他检查伤势的连青凤眼珠子一转,看了他一眼。 然后嘴角一弯,笑道:“阿萝告诉我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告不告诉我。” 洛白浑身一震,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但就是恐血。进冠军营前吃生马肉,训练的时候受伤惊慌失措差点被赶出军营,还有这次,阿萝射死的那个人,血溅了我一脸……” “所以你就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连青凤打断了他,语气听不出生气与否。 “是。之前阿萝告诉我,说上将军正在拟定对这次战斗中将士进行嘉奖。我觉得我不配。” 连青凤没有说话,她仔细的检查一遍,好在伤口只是轻微破裂,微微渗出血液,不算太重。 给他重新敷上药,换好包扎的白布,这才看向洛白。 “如果你这次不告诉我,这次封赏下来,我会让上将军把你赶出去。给你封赏,是因为你后面清醒后确实勇敢,该得的。至于把你赶出去,谁能保证以后你会不会如此?” 洛白没有回答,他也没底。 “但你现在主动说了,我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 洛白眼睛一亮,看向连青凤。 “有病就得治,拖是没有用的。” “我早就想治了,可不知道该怎么治,这才拖到现在。” 连青凤道:“我有个没想好的法子,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但这之前,你先把伤养好。” 洛白点头,然后看着准备出去的连青凤,他开口了:“连姨,这次的事情牵扯这么大,我能做什么?” 他还是想要帮帮霍宗,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知道怎么让人忘记疼痛吗?” 洛白疑惑的看着连青凤,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如果有新的更加疼痛的事情出现,他就会忽略之前的疼痛。” 洛白不笨,顿时明白连青凤的意思了。 想要听不得现在的喧嚣,只要出现更大的喧嚣,就能压过现在的喧嚣。 “我记得秋狝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始,但准备工作还没完成。比如说秋狝的场地就没确定下来。据我所知,距离京城最近的草场有两座,其中一座就归霍家管理……” 有些话,点到就行。 晚上的时候,申明书照例带他去听课。 走在路上,洛白忽然说道:“我恐血。” 申明书还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你说啥?” 洛白似乎下定决心。 “我恐血!看见血我就惊慌失措,听明白了?” 你他娘的说得这么清楚,老子还能听不明白? 黑夜中,申明书的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话。 他的火气上来下去,最终被压住。 “这事还有谁知道?” 半响,他问了第一个问题,可洛白并没有正面回答。 “明天,全军营的人都会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申明书更加生气:“怎么,你还想昭告整个冠军营?很光荣吗?” 申明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个注定要上战场的战士,却患有这样一个与职业生涯相违背的病,他的职业生涯将提前终止! 洛白没有回答,安静的朝前走。 这一晚,先生讲的课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谁都想打我强敌弱的优势战,可这样的战争并不多。太多的时候,我们势均力敌,甚至处于劣势,那就需要我们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魄力。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是活不下去,凭什么要敌人好过?我死了,也要崩掉你几颗大牙……” 听到这一段话,站在暗地里的洛白,眼睛亮了一下。 清晨,吃过早饭,洛白穿上好久没穿过兵衣,走出医坊。 门口的侍卫见他要出门,刚要阻拦,就听洛白笑道:“我出去走走,对伤口有好处,你们可以跟着我。” 侍卫没有拒绝,三人一同走了出去。 军营非常安静,偶尔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都是匆匆走过。 洛白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校场,而且要赶在众人集结之前。 可惜医坊距离校场太远,再加上他走的不快,等他们来到校场的时候,这里已经集结了大部分的人。 远远看着已经集结好的队伍,洛白有那么一瞬的犹豫,但还是挺胸向前。 “秋狝在即,我不想多说。平时流的汗,将会铸就你日后的成就。这偌大的国家,需要你们来守护!” 上将军的讲话依旧简约,却让人深受鼓舞。 听着场中的欢呼,洛白走在校场的边缘,朝主台走去。 跟着他的侍卫已经发现他的行为异常,立刻将他拉住,却被他奋力甩开,继续向前。 站在主台旁边的侍卫发现有人上前,也抽剑指向洛白:“再向前一步,杀无赦!” 洛白停下,看着五丈外的主台,以及站在上面的上将军连崇光,他解开兵衣对扣,解开包扎好的白布! 连崇光挥退侍卫,站在主台旁边,居高临下看着洛白。 那一身的刚结痂的伤痕,看起来还很新鲜。 “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洛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新兵洛白,患有恐血症,隐瞒不报,有罪!有罪!” 第三十四章杀生做饭 一声“有罪”仿佛是晨钟暮鼓,将所有人都惊醒。 方阵中的人面面相觑,思考着“恐血症”的意思,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一个要上战场的人却患有恐血症,这还怎么打仗?” “怪不得要走后门才能进来!” “原来如此!” 这些议论盛世歌等人都听到了,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他们相信,这件事情如果洛白不说,没人知道。可就算要说,也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不是现在军营马正在商议如何封赏他的时候。 “他脑子进水了吗?” 云明说话毫无顾忌,直接点了出来。 盛世歌也皱眉道:“进酒了吧?” 这注定没有答案。 主台上,连崇光语气依旧淡然:“你想说什么?” 洛白抬头,看着盔甲中露出的那一双雪亮的眼睛,心中不免忐忑。 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而且没有一点赢的希望。 他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洛家”。他在赌连崇光会看在洛家的面子上,给他一次机会,哪怕这次机会会让他损失很大,他不在乎。 “上将军,上阵杀敌,我责无旁贷。这次出任务,我也尽量做到勇敢。可我患病是事实,并在战斗中误了风将军的事。将军不责罚我已经是额外开恩,怎么敢奢望再获封赏?” 听到这话,盛世歌一改之前的担忧,怪笑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云明也笑道:“上将军似乎没说不责罚他吧?” 鱼少吉等听懂了洛白的话,都怪笑起来。 连崇光依旧没有生气,他收回目光,将其他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抬手,他身边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出鞘飞出,射向洛白。 长剑速度惊人,如同迅雷闪电。洛白刚露出惊骇的表情,剑刃已经擦过他的眉宇,飞到他身后。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皮流下,晃过眼帘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抹血红。 那是……他的血! 洛白下意识的露出惊恐的表情,跪着的身子,顿时全身无力,蹲坐在地上。 刹那间,一阵阵唏嘘声从方阵中传出,洛白瞬间清醒,赶紧跪好。 已经不用再去解释什么,刚才的测试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人将目光汇聚在上将军身上,看他如何抉择。 “你的封赏暂缓,分配到火头军,司职杀生!” 反应慢的,还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让一个患有恐血症的人去杀猪杀羊,这是故意整他吗? 可仔细一想,他们立刻读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洛白留下了! 一个不适合上战场的人,竟然留在了军营,这小子的背景得多雄厚? 场中的人再次看向洛白:这小子,走后门进来的怎么这么高调? 但这群人当中却不包括雪凌空。 木清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雪凌空,冷声道:“我记得那日你们比斗,最后一剑,他似乎愣神了?” 雪凌空嘴角抽了抽,明白这话的意思。 将目光看向那个少年,目光闪烁。 洛白没待太久,就被那两名侍卫带回了医坊。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可两名侍卫看向洛白的眼神,非常复杂。 军中不是没有高风亮节的人,他们谦让军功,如同兄弟。 可这样的人都是军中名宿,不屑争功。 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凭什么如此?甚至是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半路上,洛白被人堵了。 是申明书。 “这就是你说的全军营都会知道?” 洛白没有回答,沉默不语。 申明书一脚踹出:“你辜负了你叔叔的希望!” 寒无心? 洛白猛然抬头:“是寒叔叔让你照顾我的?” 申明书也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洛白没有再去逼问,知道这一点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很知足。 “前辈,我寒叔叔可没有教我说谎,难不成我该心安理得获此军功,他就满意了?”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医坊中,陆灵不在,屋里除了阿萝和连青凤,还多了一个人:穆亦初! 多日不见,他的伤已经好了。 “连姨,穆前辈。” 他没和阿萝打招呼,不是不想,那眸子中的秋波流转,胜过千言万语。 连青凤点头,对着穆亦初道:“他回来了,你自己和他说。” 讲完,拉着阿萝出去了。 洛白看着他们出去,又看向穆亦初:“前辈的伤好了?” 穆亦初点头,指着他的床位道:“坐下说。” 洛白点头。 “知道我这个前弓骑营的老兵,为什么现在学做饭吗?” 洛白摇头。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穆亦初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真的不能理解了。这等于大材小用,用牛刀杀鸡! 洛白的表情穆亦初能够体会,他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不复杂。”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我当时随军驻守在沙州。一天我们外出巡逻,遇到一队铁勒人。七对十,我们赢的很轻松。可敌人跑了一个,我们就去追。” 事情很简单,洛白却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他逃进沙漠,我们也追到沙漠。” 穆亦初停顿了一下,显然在回忆着什么。 “但这次,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没追上?” 洛白插了一句。 “追上了,可遇到了沙尘暴,我们迷失在沙漠中。” 洛白顿时瞪大双眼。 迷失在沙漠中? 茫茫沙漠,不辩东西南北,又无水源食物,他们怎么出来的? “白天寻找方向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按照自己影子的方向,我们勉强可以辨别方向。可白天太热,不宜行动。我们白天将外套的战袍脱下来,用陌刀撑起做了简易的凉棚修整。晚上按照启明星的指引,快速行动。可是……” 穆亦初还吊胃口,但洛白却着急的想要知道:“可是什么?” “我们最开始是追人,速度极快。再加上沙尘暴的忽然出现,我们七个人虽然没有走散,可已经远离沙洲上百里。那场沙尘暴刮了两天两夜,我们身上并没有携带水和食物……” 听到这里,洛白已经喉头发痒,有点渴了。 “从沙漠中寻找水源和食物,是西部边关将士的必修课。从最简单的植被,到看到的动物,都是你获取水分的原料。你能想象,我们生吃蛇、壁虎和蝎子的场景吗?” 洛白已经感到恶心,胃部翻腾,快要吐出来。 “你不用感到难受,逼到那份上,你比我们吃的还要厉害。” “沙漠中真的一点水都找不到吗?” “那倒也不是。沙漠中要是一点水都没有,那瓜州、沙州和肃州,这三座连接西域道和陇右道沙城,怎么会屹立千年不倒?” 听到瓜州,洛白想到了盛世歌,似乎他的父亲就在瓜州。 那个地方黄沙漫天,他们是如何生活的? 天狩之变已经过去八年,可瓜州并未陷落,他们是如何坚守下来的? 迎着洛白满含渴望的目光,穆亦初笑道:“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关键时刻,穆亦初竟然不说了。 “校场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我过来就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跟着我学习做饭!” 洛白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就是因为懂做饭,才参加了上次那场行动。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我不想学做饭啊!” “那由不得你!” 穆亦初已经站起来:“小子,做饭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军前进,需要足够的粮草随行,保证行动。可小规模的快速推进,往往没有军需支撑,这就需要我们以战养战,自己解决军需。可如果没有敌人供我们掠夺,那该怎么办?” 洛白看着准备离开的穆亦初,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饭的人了。”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那是居家的女人。对我们这些为国征战的战士来说,没毒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能吃!” “长途奔袭当中,如何在无粟米的情况下保证军需,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 “小子,饭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穆亦初最终留下这么一句神神道道的话离开了,留下了无尽的幻想。 半响,洛白才反应过来:“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出的沙漠?” “想要知道,就来找我吧!” 洛白承认,他已经被吸引了。 哪怕坐在床上,他已经跟着穆亦初走了。 但他最终忍住。没有轻率的决定。毕竟他的伤还没好,还有时间去想。 陆灵进来了,见洛白在沉思,他目露精光:“洛兄,你这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啊。怎么样,马上要去当火头军,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洛白没有回答,反而看着陆灵:“你说,如果我真的是洛家人,那么今天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陆灵发现洛白神色严肃,不像是玩笑,沉思一下道:“你会直接被赶出去,甚至会挨揍!” 洛白愣住了:不是说洛家是勋烈世家吗,怎么会这样? 陆灵知道洛白不明白,只能叹息道:“这里面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误会。简单来说,别的谁家的人,只要和连家打招呼,连家或许都会照顾一二。唯独洛家,他们不打压就不错了,还谈照顾?” 陆灵越解释洛白越糊涂。 “为什么?” “因为洛家把连家……” 他话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传来。 陆灵赶紧抬头,见是阿萝,扭头就出去。 根本不管洛白的呼唤,眨眼就消失在屋外。 阿萝站在病床前看着洛白,却什么都不说。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看的洛白直皱眉。 “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让你去火头军的命令是我向师傅说的。” 洛白惊讶的看着阿萝:“为什么?” “洛家村为了给你治病,浪费了太多的精力,可你不见好,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洛白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办法是老村长他们想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在洛家村不试,非得来这里?” “因为全村的人看不得你恐血的时候惊恐表情!” 洛白张着嘴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们不想看你受苦,就算这苦是你必须承受的,他们也不忍心看。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学着杀生,战胜恐血……”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治疗的办法了……” 第三十五章天下形势 “如果还是治不好呢?” 阿萝浑身一颤,眼中竟然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没有如果,一定要治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她脸上的狰狞与绝望。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见阿萝如此激动。 洛白张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霍宗来了。 他进到屋里,欢喜道:“洛兄,洛兄,朝廷暂不追究我家的事情了。” 洛白怔怔的看着霍宗,紧张道:“洛家出手了?” 这个问题洛白很在乎。 他所做的这一切,除了霍宗的原因,更多的就是为了测试他和洛家有没有关系。 说实话,他活得很憋屈,太多的事情不能做主,可更加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做主。 且不说寒无心,他觉得连阿萝都知道内情,可就是不说。 他决定自己来。 当他决定以身试险的时候,他心中也很忐忑。 所幸他赌赢了,他真的和洛家有…… “不是洛家!” 洛白刚浮现在嘴角笑容顿时凝滞:“你什么意思?” “是上将军。他向朝廷上书,说秋狝在即,建议举行地点就在上郡草场。那里是征北大军饲养马匹的基地,一直由我霍家管理……” 竟然是连青凤! 听到这话,他顿时想到了连青凤,竟然是她出手了! 原来真的不是洛家,洛白有些失望,却也轻松起来。 “原本以为有关系的,这样也好,省的挂念。” 他看向霍宗,轻松道:“恭喜,这下你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霍宗喜笑颜开的点头。 洛白却意兴阑珊,准备躺下。 霍宗似乎没发现,还在说着这次事情的惊险程度。 “如果这次被那帮混蛋抓住把柄,最次也要把我们家的封邑砍一刀。你知道吗,兵部已经准备在廷议的时候讨论这件事了。可惜,陛下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给否了。” 洛白勉强一笑,闭上眼睛,似乎累了。 霍宗终于发现洛白兴致不高,便点头道:“洛兄,你也要赶紧好起来。等你克服了恐血,我们还要一起上阵杀敌呢。” 一句连真诚都算不上的安慰从霍宗口中吐出,洛白“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霍宗走了,洛白蒙着头,想要痛快的哭一场,却没有机会。 “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离开。” 连青凤进来了,是赶他走的。 洛白立刻整理心情,站起来道:“我知道了连姨。” “做饭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没事不要来。” 洛白笑道:“看连姨说的。您对我这么好,我怎么都要过来看您的。” 谁知连青凤冷眼一瞪道:“我说的是阿萝!” 洛白不笑了。 “我连看阿萝的资格都没了?” 连青凤点头:“你病没好,就不要来看她。除非你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而且阿萝也愿意跟你走!” 洛白看着连青凤冷淡的脸色,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 回头看着放在床头的兵衣,呢喃道:“还是这件衣服最配我……” 这一晚,申明书带他去听课的时候,他穿着自己的兵衣,穿的十分正式。 “回来的时候,带我去火头军,我以后住那里。” 学习的地方。 “今天我不想讲兵法策略,我们讲点别的。” 洛白并没有因为先生不讲兵法而降低兴趣,他安静的等着,等着先生会说些什么惊世的言论。 “我和你打架,你输了,那就是输了,没有理由和侥幸。好在打架输了,日后还可能打回来,可是如果战争输了,那连命都没了。” 这话似乎没有什么精辟的地方,众人安静的听着,没有一点声音。 “所以,输了战争,不要找理由,因为你已经死了。战争是让别人死,而不是自己死。兵法策略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只有胜利,才能活着!” “阴谋,阳谋,战场上,战场外,凡是能左右战局,获得胜利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兵法策略。只是有些看起来是正,有些看起来是奇,更有些,看起来是邪!” “小子们,教我兵法的那位告诉我,正奇相生,唯邪不做。在他看来,军人就应该堂堂正正在战场上击败敌人。可他忘了,这世间,怎么可能都是堂堂正正的?” “所以我要求你们,以正修身,以奇为行,以邪防人。身正,则无所畏惧;行奇,则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至于邪,则人不敢欺!” “为将者,能做到这三点,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一晚,先生讲的东西让人觉得意外,这不像是兵法,也有别于策略,似乎是朝廷中复杂的人际关系。 洛白看着黑暗中的先生,他忽然想问一句:打个仗为什么会这么麻烦? 离开听课的地方,申明书默然无语,洛白自然不会多嘴开口。直到他们走了很久,申明书才开口道:“我是一个月前忽然被召回到这里,直到碰到你叔叔,才知道我的任务就是守护你这个废物!” 申明书没有留口,一句话可以听得出他满心的怨恨和不甘! “知道吗?距离帝都七百里外的丰裕城,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而我却在这个时候被召回守护你!”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洛白停下,一双眼睛冰冷的如同死人。 从专职的战士,变成了做饭的伙夫,他心里能没有气? “这次的死士想要我的命,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你手里有剑,怎么不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 “咣”的一声,利刃出鞘,抵在洛白面前。 “不出鞘的剑才最具威慑力。先生说过,武将佩剑,不轻易出鞘,但出鞘必饮血。而不是像你这样,吓唬人用的。” 申明书将剑收了回来,黑暗中洛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深沉粗重的呼吸声无不说明他的怒气。 “秋狝过后,不管你还在不在这里,我都会离开。与其在这里浪费生命,还不如到最需要我的地方去。哪怕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黑暗中,洛白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次任务,我听风将军他们提起,说丰裕城的战事一触即发,可能是决定命运的最后决战,是真的吗?” 申明书没想到,洛白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一个问题。 “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怎么说?” 申明书不答反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洛白忽然笑了:“那你会告诉我吗?” “我的帐篷有酒。” “我也渴了。” 第一次,申明书觉得他对这个可恶的少年缺乏了解。 一个对战争感兴趣的人,偏偏得了一个无法上战场的病,何其讽刺! 帐篷里,申明书给洛白倒了一碗酒。 “天寒,喝点酒有好处。” 洛白仰头喝下,静静地等待着。 “寒无心为什么不告诉你?” 洛白没有说话。 “三十年前,太祖皇帝屠灭六国,定鼎天下,并请当时的宗派高人望气,选定了长安城这座龙兴之城为国都。” “为了帝国永固,更是在长安城四方,建筑四关: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我之所以说你说的不对,就是因为四关不破,长安城就稳如泰山。” “可你还说我说得对!” “这就要说回我提起的丰裕城。” “丰裕城,分南北。北城丰,南城裕,运河一动三千里,陇右三年不愁米。漠北马队连成片,燕然城中吃海鱼!” “这是当今天下,关于丰裕城流传最广的民谣。” 申明书尽量讲的详细,好让洛白有更加直观的认识。 “天下之富,无出丰裕。而潼关以西,沙洲以东,这方圆百万里的土地,一半以上的粮食,都由丰裕城提供。这其中,也包括长安城!” 不用再解释,申明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四关雄立,镇守长安。四关不破,则长安城稳如泰山。可一旦丰裕城破,那么东边的粮食就无法运抵潼关。城中无粮,潼关必破。 然后就是长安城! 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洛白端起酒碗,一饮而下。 “既然丰裕城如此重要,那么镇守城池的,是哪位将军?” 申明书瞄了他一眼,冷哼道:“徐威,认识吗?” 洛白老实的摇头,在役的将军,除了连崇光,他只认识风凌海和白晴空。 申明书再次冷哼道:“为了守住丰裕城,新征南军在先锋两万人溃败之后,直接退过淮水,驻守在淮水北岸,准备抵挡叛军北进。” 对于夏朝的地域,洛白大概知道分布。 他在脑中模拟整张战事攻防的态势,却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兵力,将帅能力,天时地利都不掌握,他根本没办做出判断。 “现在已经十一月底,随时可能下雪。叛军都是南方人,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所以从现在到明年三月开春,只有一次机会尝试北渡淮水。如果失败,就只能等明年三月。”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丰裕城就可以拖到粮食成熟。只要丰裕城的粮食运送到潼关和长安城……” 这样潼关就能守得住,长安城就能守得住!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战略意图。 可问题是,他们似乎没想过进攻,只想着被动防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你的判断是,他们今年会不会北渡淮水,进攻丰裕城?” 洛白打断了申明书,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如果上,如果你的假设没有被言中,那么不管对征南军,还是丰裕城,都将是灭顶之灾!” 这一刻,在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上,似乎展现出了一种让人侧目的神采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思路走。 “你的意思是……” “你这样想,或许正是敌人让你这样想的。南方人不习惯寒冷,可没有人说,他们不能在冬天作战!” “先生说过,正奇相生,如果说他们今年试探性的进攻失败等到明年再次进攻是正的话,那么出其不意北渡淮水,直逼丰裕城,就是奇了。” 申明书不可置信的看着洛白。 半个时辰前刚学的东西,再加上他的几句描述,他就能灵活运用到这种程度,这小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淮水东入海,蜿蜒数千里。 如果说小股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北渡淮水,还有机会的话。那么大军北渡淮水之后,还能奔袭千里偷袭丰裕城,那就是痴人说梦。 “河南道富庶,行商走贩多不胜数。城池之外,除了乡村镇店,就是良田,根本没有隐藏踪迹的可能。人少或许不会在意,可人多必然会被发现。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我们都不提,丰裕城城高墙厚,寻常都要攻打一年半载,你觉得叛军能轻易占领吗?” 洛白没有再开口。 他说的都是理论上的可能,没有一点事实依据。 至于谁对谁错,等一等就知道了。 “送我去找穆亦初吧!” 第三十六章杀生 穆亦初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老穆,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起这么早,真冻死个鬼了!” 作为冠军营的火头军,他们要准备一万多人的食物,任务很重。起的不早,根本来不及。 “你们还是好好享受现在吧,等到了上郡草场,有你们受的!” 秋狝的举行地点已经确定,他们这些人自然会跟着去。 千里草场,那可是旷野之地,简单的几间房子,也是专供皇帝使用的。至于他们,有顶帐篷就不错了。 “都给我麻溜起来,大军启程也就在这几天,你们都准备好,不要带了勺子忘了锅,带了盐巴忘了醋!” 众人立刻称是。 穆亦初是第一个出帐篷的,迎面却发现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洛白。 洛白这次没有抱胸,他站在帐篷外,在穆亦初出来的刹那行礼道:“大人,洛白奉命赶到。” 穆亦初看着他头上的霜,心中一动:“你等了一晚上?” 洛白道:“来的太晚,见你们都睡了,就没进去。” 穆亦初真的意外了,没想到昨天才去找的洛白,这小子当晚就来了。 再次看了洛白一眼,他喊道:“老屠!” 从帐篷中走出满脸横肉的壮硕男子,双腿上绑着双刀,看起来像是一名刀客。 “以后他归你管。” 男子眼皮低垂,轻“嗯”了一声,像是没睡醒。 但他不看洛白,不代表洛白不看他。 洛白看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洛一刀。那面孔神情,都极为相似。 可是眼前这人略显发福的身体,以及迥异于洛一刀的装饰,让洛白坚信,这是两个人。 “小子,以后你跟着老屠。要好好学,他的双刀功夫,那可是军中一绝。杀猪杀羊杀牛,都是两刀。一刀斩首,一刀开膛,干净利落。” 洛白行礼道:“屠大人。” 老屠点头。 穆亦初抬头看天,说了声“不早了”,率先离开。 老屠没动,他看着洛白,一言不发。 直到穆亦初等人走远,他才冷冷的飘出一句:“洛一刀是我大哥!” 洛白不敢怠慢,再次行礼道:“屠叔叔。” 老屠看了一眼,转身离去:“是亲大哥!” 亲大哥? 听着老屠补充的一句话,洛白还愣了一下,大哥就是大哥,亲不亲的,有什么关系吗? “可我跟他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洛白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这尼玛逗我的吧?就我这情况,交到这家伙手里,还不得被他玩死?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 老屠似乎感受到洛白的心情,转身看着他,脸色舒展,嘴角一咧,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可牵动的却满脸的横肉。 再加上灯光微弱,他的脸色一半昏暗一半光明,更显得诡异。 洛白已经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我和洛一刀势同水火。他往左,我偏往右。他朝东,我就向西。” 洛白顿时眼睛一亮,这洛家村可是让他来这里受锻炼受苦的,这岂不是说,他连苦都不用受? 果然—— “洛一刀让你来治病,这是让你来受罪的,我就偏偏不让他如意!” 洛白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顿时眼角露出一抹喜色。 “可是——” 洛白愣住了,看着眼前的老屠,做了吞咽的动作,结巴道:“可……可是什么?” “可是他明明可以自己来教你,为什么非要送到我这里来?” 听到这句话,洛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您的意思是……” “他明明能教你,却非要送到我这里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他心疼你,不忍心看你受苦。另一个是要借我的手对你好,因为他知道我做事都是逆着他来的。” “但这一次,我准备顺着他来,好好地给你治病!” 洛白终于明白这厮要干什么了。 “小子,既然到了这里,就安心住下。于公于私,我都会照顾好你的!” 他笑着拍了拍洛白的脸蛋,洛白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走吧,今天我们去杀猪!” 杀猪之要,在于一刀。 那一刀快准狠,杀猪就很简单。不然的话,那就是满地的猪血,还得你自己去收拾。 但这些,屠双刀显然不会告诉洛白。 黑暗中,洛白也不知道屠双刀要带他去哪里,只能提心吊胆的跟着。 走了有两刻钟,屠双刀停下了。 洛白撞到他后背,赶紧退了两步,这才看向四周,弱弱的问了句:“到了?” “到了!” 可四周一片昏暗,什么都没有,这是到哪里了? 昏暗中,屠双刀的视线似乎并不受影响,他向左边走了几步,蹲下去,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开始生火。 借着微弱的火光,洛白才发现,这里是一块空地。而屠双刀的身前,就是一座灶台。 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旁边有木桶。 灶台左边是一方青石,那是杀猪的地方。右边有木桩搭建的横杆,那是吊猪砍肉的地方。 此刻,青石上躺着一头猪。一动不动,像是死了。横杆下放着一个大箩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洛白不明所以,屠双刀已经起身,将桶里面的水倒进锅里面,然后把桶递给洛白:“去,打水!” 洛白默默接过,然后朝着屠双刀指着的方向去打水。而屠双刀则开始烧火,准备一会退毛所用的热水。 打水的地方是一个水池,不见池水的源头,也看不见流往何处。 一泓死水,安静寂然。 洛白打满水,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闷哼。 他心中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座猪圈,里面躺着上百头猪。此刻它们正懒洋洋地躺着,完全没意识到洛白的靠近。 但不知道为什么,洛白竟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洛白搞不清楚,提着水桶回来,倒进锅里面。 如是几次,锅里面的水有六七成,这才停下。 看着冒着热气的水,屠双刀终于开始要杀猪了。 “杀猪杀尾巴,一人一杀法。而我喜欢的,就是斩首开膛!” 话音刚落,就听到“嗡”的一声,绑在他右腿上的那把短刀就出现在他手上。在洛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右手竖砍,猪脑袋掉了。 洛白身上没有血,屠双刀身上没有血,连带刀身上,都没有沾一滴血。 这神乎其技的一刀,直接把洛白镇住了。 看着仿佛静止的猪身,洛白准备上前去看。可他刚走一步,斩首处就喷出血液,射出两丈远! 看着那一道血液激流,洛白瞳孔紧缩。眼眸之上,浮现出血液的影子,似乎那激射的血液正在朝自己射来。 他浑身一颤,后退一步, 但他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失措,犹如平常。 屠双刀看了一眼,把猪头扔进锅里面,然后抓起猪后腿,把它丢进锅里面。 两把短刀,快如闪电,在猪身上来回移动,几个呼吸,猪身上的毛都退了下来。 “搭把手!” 已经看傻了的洛白,下意识“哦”了一声,赶紧上前,托着猪屁股,将猪挂在一边的横杆上。 “第一头猪,我做你看,剩下的你就自己来。” “大人,你速度那么快,我还没学会……” 屠双刀头都没回,又是一刀挥出,开膛破肚。 看着屠双刀利索的把五脏六腑掏出来,洛白已经莲花缭乱。 可就在这时,他拔刀出鞘,从上往下,直接将猪身一刀两半:“如果今天你杀不掉十头猪,耽误了做饭……” 他没继续说,可意思洛白全都明白。 洛白看着他灵活的双手,一阵恍惚。 屠双刀左右开弓,两手两刀如同游龙,在猪肋骨上来回疾走,一块块整齐的肉块掉落在下面的箩筐中。 眨眼的功夫,箩筐就满了。 将整猪整理完,他收刀回鞘,背起箩筐,就那么径直走了。 “记住,十头猪!” 洛白已经傻了,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 听到屠双刀的提醒,他才回神,朝着屠双刀喊道:“刀呢?” 黑暗中,两道银光闪过,两把短刀插在洛白脚前的地面上。 “用完了,洗干净,还给我!” 洛白目送屠双刀离开,这才弯腰拔出刀。仔细看了看,苦笑一声:“这尼玛算什么事啊?” 他把刀放在青石旁边,准备先把猪抓过来。 猪圈里,上百头猪睡得安稳。 洛白跳进去,站在最近那一头猪身边,赌气似的踢了它一下,完全没反应。 他再次苦笑道:“还真他妈有福,梦中死了,也不痛苦。” 弯腰将猪抱起,费力的来到青石旁,小心的把猪放上去,生怕惊醒了这厮。到时候闹起来,还不好下手。 一切就绪,洛白拿起短刀,朝着猪脖子比来比去,想着怎么才能一刀斩首。可比划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回想屠双刀的那一刀,是如何惊艳干脆,没一点拖泥带水。可他的脑袋就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亮,一经闪烁,那头猪就已经身首异处。 他没看懂,更没学会。 看着手里的刀,他似乎有万千决心,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是先捅脖子呢,还是先一刀斩呢? 他还在犹豫。 烧水的火灭了,天也开始亮了。 屠双刀没有回来,穆亦初也没来,这一片地方似乎被人遗忘。 他拿着双刀,站在青石旁,对着一头睡着的猪发愣。 当猪悠悠然醒来,并且尝试着翻转身体的时候,洛白终于回魂。 他茫然的扭头去看猪,就看到青石上的凝固的血迹,还有一丈外殷红的地面——那是猪血! 洛白顿时惊恐万分。 恰在此时,那头猪终于清醒,“咻咻”一声,竟然站了起来。 洛白下意识的出刀,“噗”的一声,他的全身染满鲜血。 天,红了…… 第三十七章双刀 不在庸碌中成长,就在庸碌中灭亡。 这是洛家村人将洛白送进冠军营的初衷。 对他们来说,要么洛白废到无药可救;要么,就化茧成蝶,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蜕变,总是痛苦的。 早饭的时间早就过了,远处已经响起集合训练的鼓声。 洛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已经有一刻钟,没有动一下。 穆亦初和屠双刀藏身在在不远处,看着洛白的一举一动。 当洛白那一刀下去的时候,两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可惜,洛白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无视,而是被吓到了。 看着洛白一动不动的样子,穆亦初叹息道:“会不会太急了?这样急功近利,万一他扛不住,就毁了。” 屠双刀看着远处的洛白,忽然问道:“他这样站了好久了吧?” 穆亦初点头。 屠双刀冷哼道:“洛家出来的,连猪都不会杀,要他何用?” 穆亦初顿时变了脸色,紧张的看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屠双刀看着紧张的穆亦初,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都很久没杀人了,这次也不会。” 穆亦初这才松了口气。 眼前这家伙虽然是个火头军,可军中年纪稍长点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只杀生不做饭,除了因为他不会做饭,更因为这家伙杀人太多,一天不见血,就浑身难受。严重的时候,更是会发癫发狂,误伤友军。 他现在这幅模样,真的让穆亦初以为,这厮又犯病了。 “你说我现在过去泼他一盆血,他会不会醒过来?” 穆亦初震惊的看着他,骂道:“你这个疯子!” 屠双刀终于露出疯狂的神色:“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当年老爷子强行把我从军中拉到火头军,这事让我遗憾了快二十年,我怎么都要找点利息回来!” 说完,转身回去, 穆亦初想要拉住他,直接被甩开。 “等一下!” 屠双刀根本没理他。 “那小子动了!” 屠双刀这才回头。 远处,洛白动了。 他伸手在脸上摸了下,然后放在眼前。 一手的血,虽然已经半干,可那黏黏糊糊的血膜还在,他看的分明。 洛白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的血,又陷入呆滞。 穆亦初疑惑的回头:“他在干什么?” 屠双刀见洛白动一下又不动了,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我去拿盆!” 到现在他也没忘记要给洛白来点刺激的。 可他刚转身,就听到洛白一声惨叫,两人顿时回头。 不远处,洛白终于回神。 他看着染血的左手,又看着拿刀的右手,最终看着青石上的猪。 在梦中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但洛白没这么想,他发疯一样叫喊着,然后左手拿起另一把刀,双手并用,朝着猪身上砍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他心底却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有万千的怒气想要释放。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终于两把刀轮番劈砍,眨眼的功夫,猪血、猪鬃、猪皮、猪肉、猪油、猪骨头,连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成一堆,看起来血腥无比。 这一幕落在穆亦初和屠双刀的眼中,两人张着嘴,已经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疯了吗?” 屠双刀冷哼道:“没有,不过快了。” “什么意思?” “他已经到极限了,扛过来,或许就好了。” 屠双刀试着做出判断,可这样的判断却让穆亦初无语:“那要是抗不过去呢?” “那他就可以回家了。” 冠军营不养废物! 这一次,屠双刀转身,真的走了。 “走吧,明天再来看结果。” 穆亦初看着不停剁肉的洛白,最终叹气离开。 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 青石旁,洛白已经疯魔。 一头整猪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已经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 他的手上,脸上,头上,还有衣服上,都已经是血迹斑斑,一团模糊。 本来已经干涸的血液,从肉中渗出,从青石上流下来,再次变得血腥无比。 洛白就那么挥手砍劈,没有多余的动作。 直到他砍不动了,手腕酸麻,这才停下来。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已经迷离,瞳孔没有焦距,像是死鱼的眼睛。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下雨。 雨水冲刷着他的,化作血水滴落下来。 他醒了。 洛白伸出手,看着手中的血水,歪着脑袋,去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医坊……听课……火头军……猪血…… 他眼睛一亮,似乎想起来了。 这一刻,看着手中的血色,他想起了全部,然后趴着开始呕吐起来。 洛白肚子里面没多少东西。 这几天都在养伤,吃的都是药汤。偶有主食,也是几块新做的饼子。 可怜他这几天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一下全吐出来了。 洛白两只手臂撑着,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吐。 睁开眼,看着地上的血迹,已经停下来的吐意,再次萌发。 终于,他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雨点滴落,他像是看到一把把利剑从天而降,向他射来。 他陡然坐起来,然后神经兮兮的在地上找东西。 终于,他找到了那两把刀。 他看着地上肉泥,吐了口吐沫,然后抓了一把,也不管里面是毛是骨还是屎尿脏东西,直接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他没吐,虽然他咽的很辛苦。 “淡了点……” 洛白狂笑一声,提这两把刀,离开了青石,朝着猪圈走去。 猪圈里面,随着太阳升起,里面的上百头猪已经睡醒,闪着耳朵,悠闲地卧着,等待喂食。 它们没等到饲养它们的人,等来了洛白,一脸杀意、提着双刀的洛白! 洛白什么都没说,他跳进猪圈,一言不发,挥刀就砍。 刹那间,原本安静的猪圈,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满地的鲜血。 “哼哧哼哧……” 面对死亡的威胁,群猪爆发出了极限的力量,竟然朝着洛白拱过来。更有几头猪,竟然张嘴去咬洛白的脚踝。 可杀红眼了的洛白,像是浴血的杀神,两把刀轮番挥动,安静的猪圈,成了修罗地狱。 洛白像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一样,不停地挥刀。 但他这种意识上的不知疲倦不是真的,他的力道速度都慢了下来。 直到他左手挥刀,砍进猪背上,卡进了脊椎骨中。 洛白并不知道,他下意识收刀,刀牢牢的卡着,没有收回。 刀脱手了! 等他按照本能挥动右手的时候,那头猪已经撒欢跑开了。 洛白没有去找,继续挥砍。 一声声惨叫环绕在洛白耳畔,洛白恍如未闻。 一刻钟过去,洛白追着猪砍。 两刻钟过去,洛白站着砍猪。 一个时辰过去,洛白坐着砍猪。 终于,猪全被砍翻了,他也累的躺下。 躺在血泊中,洛白的耳畔隐约还能听到猪回光返照似的喘息声。 他想要站起来补刀,可身上像是压着什么,他根本起不来。 洛白睁开眼,惊悚的发现,眼前竟然是猪头。 一头猪趴在自己身上,看着他。 那一双眼睛,蕴含着恐惧、绝望,还有疯狂! 洛白呼了口气,一把把那头猪推开,然后坐起来。 他看着周围的猪,又看看身上的血,竟然毫无反应。 他又躺了下去,刚闭上眼睛,就又睁开。 站起来,开始找那把刀。 找了一遍没找到,就开始翻开猪尸,再找。 终于,他在一头猪身上找到了。 将两把刀握在手中,洛白嘿嘿的笑了起来。 想着屠双刀走之前说的话,他离开了猪圈,来到之前打水的地方,把手和刀仔细的冲洗干净,再次回到猪圈。 他回到之前醒过来的地方,像醒之前一样,躺了下去。 解开兵衣,把刀放在胸前抓好。 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梦中,黄沙,大漠。 少年,少女,铁血的战马,冷峻威严的武士。 还有那一轮西斜的血色残阳。 “铁勒人来了!” 走在少年少女前面的武士喊了一句,立刻冲向前迎敌。少年则策马向前,挡在少女的马匹前。 一支利箭袭来,射中马的眼睛。 马匹一声哀鸣,跃起前蹄,将少年甩了下去。 少年趴在地上,刚要起身,就听到少女一声惊叫,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马匹朝他倒下,马头正好压在他的脸上。 鲜红的血液从它的眼中流出,滴落在他的眼睛里。 清明的世界,顿时一片血红。 “血!血!血!” 少年惊恐的尖叫起来,想要慌张逃离,可怎么都推不开马匹。 马儿的血越流越多,他的脸上满是血液。 少女没有去管他,而是策马向前,和武士一起去迎敌。 傍晚的血色残阳,是冷的。 少年终于回神,喊道:“阿萝!” 这一声呼喊,像是穿过了无穷的岁月从洛白的口中喊出。 猪圈里,做梦的洛白也喊道:“阿萝!” 或许阿萝听到了呼喊,舍下敌人,朝洛白而来。 她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了寒冷的日光。 少年迎着日光,看着血色世界中的那一张熟悉的脸,急忙伸手过去没想要阿萝拉他一把。 “救救我!救救我!” 阿萝没有说话,摇摇头,竟然离开了。 少年顿时急了,用力伸手想要抓住她,然后就真的抓住了。 “阿萝!” “这小子做梦都在想女人,真他娘的没救了!” 这不是阿萝的声音! 洛白心中一凛,顿时谨慎起来。 “这个先不说,这混蛋把猪全杀了,这可怎么搞?” 洛白这才发现,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睁开眼,就看到太阳初升,两个人影背对着太阳,正看着他。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可他还是没看清楚是谁。 他站起来,这次发现是穆亦初两人。 迎着两人惊诧的眼神,他裂开嘴,将刀递了过去。 “刀我洗干净了,很顺手!” 第三十八章战略战术 刀很顺手。 如何顺手? 自然是杀生很顺手! 屠双刀接过双刀,狂笑道:“小子,有点意思了。” 说完不理洛白和穆亦初,转身走了。 穆亦初看着地上一地的血腥,一脸无奈道:“你小子刚来就给我惹事!这他娘的叫我怎么给人家做饭?” 洛白笑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管杀生!” 确实,将军叫他来,就是学习杀生的,至于做饭,在可学不可学之间。 洛白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血腥场面,一阵反胃,再次干吐起来。 穆亦初这才觉得正常。 “你小子现在不怕血了?” 吐完的洛白像是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地上,看着半空中的朝阳,呢喃道:“你们都不怕,为什么我要怕?” 穆亦初眼睛一亮,还要再问,发现这小子竟然睡着了。 “妈的,睡得这么快!” 他骂了一句,看着地上的狼藉,露出异样的目光。 洛白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 他是被申明书叫醒的。 “没死就起来!” 洛白睁开眼睛,一豆微弱的灯光摇曳,他勉强认出这是一顶帐篷,而他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 他立刻站起来。 不用强行回想,他就记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竟然杀了上百头猪! 而且,还躺在血泊中睡着了! 记起了所有的洛白,眼前不断闪现那些血腥的画面,顿时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地面,已经有些傻了。 “要是我进去你没死,我就打死你!” 申明书已经等急了。 他一把撩开帐篷,发现洛白坐着发呆,怒道:“你还要不要去了?” 洛白迷迷糊糊地看着申明书,后知后觉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眼看申明书扬起手要揍他的时候,他站起来,往外走去。 申明书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他发生了事。但他懒得问。 真正的勇者,是无惧于任何艰难险阻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打倒。 纵然洛白遇到什么难以逾越的坎,难不成比国家现在的危难还要严重? 他冷哼一声,领着洛白继续向前。 听课的地方。 洛白已经恢复精神,站在暗处,准备听课。 “你们马上就要参加秋狝了。” 洛白已经习惯先生不拘一格的开头,安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这间什么都看不到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七八个呼吸声。细腻沉稳,听不出年龄性格。 “可你们知道朝廷为什么要举行秋狝吗?” 不就是为了检验冠军营训练的结果吗? 洛白想当然的冒出这个想法。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相信其他的人也有答案,但他们也没说。 “秋狝自古有之。按照上古传统,‘天下既平,犹春振旅,秋治兵,以不忘战也’。这就是秋狝的初衷。” 洛白眼神一亮,顿觉意外。 乱世重武,治世兴文。能在盛世之中保持清醒的头脑,明白居安思危,并且身体力行,这确实让人佩服! “我之所以讲这些,并不是显摆我的知识渊博,虽然确实比你们懂得多一些。” 这先生,难得开了句玩笑,洛白嘴角弯了起来。 “历来秋狝都是在盛世举行,可太平盛世,哪有战事可言?那是不是没有战事就不需要军队了?我想你们都有答案。” “言归正传,秋狝是为了检测军队的实战能力。简单来说,有浴血奋战经历的队伍,比那些没打过仗的队伍战斗力强,临敌士气也比他们旺盛,为什么?” 洛白不仅皱眉,难不成战场上杀敌也需要经验? 不就是不怕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吗? 这有何难? “任何人都恐惧死亡,这是本性,无需辩驳,更不用不齿。可经历过死亡的人,浴血奋战之后,总会有太多的成长。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对死亡的漠视!” “但今天我不想讲这些。我今天要讲的秋狝这件事的意义。” “兵家虽然不屑学家,可学家有一句话,却深得兵家赞誉: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如果说谋万世和谋全局是战略的话,那么谋一时和谋一域就是战术了。” 听到这里,洛白终于屏气凝神,细细聆听。 战略,战术,这可是兵家梦寐以求的绝世宝物。可惜,得到这些宝物并且愿意示人的人太少了。以至于当今天下,讲战略战术的兵法书籍如同凤毛麟角,寻常人根本见不到。 偶有出世,也会被朝廷迅速搜罗去,收藏在皇宫深院,密不示人。 可今时今日,他们竟然能够如此近距离亲身听到这些道理,怎会不欣喜如狂呢? “我大夏朝,自从太祖皇帝起兵,屠灭六国一统天下以来,历朝历代,无不遵循一个原则:南人锦绣文章,北人舞枪弄棒。西域烈日炎炎,草原骑兵如蝗。南人文弱,可北方草原和西域诸国的人却都征战善治。所以天下的四征大军,以征北大军和征西大军最是精锐。” 原来迥异的民风,竟然决定了朝廷对各地域态度和政策,真是匪夷所思! “所以,对于朝廷来说,南边的叛乱并不可怕,朝廷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他们担心的,是漠北的匈奴突厥和铁勒,是西域的三十六国,还有西南的云天圣地!” “太祖皇帝当年起兵中原,先南后北,气吞山河,方才成就了今天的大夏的广阔山河。而你们,可能要重走太祖的征程,先南后北,然后收复失地,平定天下。” “而秋狝,就是你们实现这个战略的第一步!” “战术是实现战略的手段和方法,而你们,就是落实这些手段和方法的主体。要么荣华而生,要么庸碌而死。乱世之中,千万不要去想着独善其身。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你们需要的,就是舍我其谁的英雄气和蔑视天下霸气。有此,方可不惧于天下!” 这一晚,先生讲了太多的东西,洛白都用心去记。 他对于当前形势判断,让洛白非常信服,特别是最后那一句。 “作为终极梦想的骑兵,不是谁都能一开始就驾驭的。他们需要的,是熟悉各种兵种战事,将一切的东西融会贯通。要记住,兵法策略是死的,战场形势是活的。将帅最大的作用,就是因时因势利导。” 这是一堂真正的战略课程。 洛白觉得受益匪浅。 可当他被申明书带走的时候,再次受到了申明书的讽刺。 “小子,杀生学的咋样了?你可千万别一看见血就失魂落魄,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剁下来了。哈哈哈……” 黑暗中,洛白停下,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申明书的方向。 “我杀了一百头猪!” “我知道军营常备了一百多头猪,你信不信,就你这样的,别说杀猪了,猪吼一声,能把你吓跑了!哈哈哈……” “我杀了一百头猪!” 当洛白重复一句的时候,就算申明书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瞪着眼珠子,看着洛白:“你说你杀了啥?” 洛白稳稳地站着,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一百头猪,一地的血,我还在地上睡了觉,你听清楚了?” 申明书终于回神。 他不怀疑洛白的话,这些事情只要问穆亦初就会水落石出,洛白没必要说假话。可正因为如此,才会让申明书意外。 这小子昨天早上才去的火头军,可今天就把病治好了,这也太快了吧? 他张张嘴,却什么都没问,越过洛白走到前面。 洛白还以为他会寻根问底,没想到他什么都没问。 见申明书离开,他赶紧追上去:“你不好奇?” 申明书嘴角一弯,没有停下来:“该我知道的,你不说我也会弄懂。不需要我知道的,我何必费神了解?” 洛白站住,行礼道:“受教了。” 他知道,这是申明书的言传身教。虽然他不招申明书待见,可申明书对他还算是可以。 就说上次去洛家村,如果不是他脱下衣服,恐怕自己就错过了那次任务。 他必须承情。 “如果你真的受教了,就好好学习吧。那位先生的兵法策略,在夏朝,可以排得进前五。如果日后可能,这天下,还需要你们来守护。” 洛白点头。 回到火头军,穆亦初没有等他,反而是屠双刀笑着站在帐篷口,像是知道他快回来了。 “小子,这次干得不错,所以给了你一天休息。从明天开始,你跟我去杀鸡!” 洛白愣道:“不杀猪了?” 屠双刀顿时怒道:“猪都被你这混蛋砍死了,还杀个卵啊!” 洛白一脸尴尬。 接下来的日子,洛白安逸起来。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终于天天吃肉,伙食改善了不少。 至于杀生,在屠双刀的培养下,那更是手起刀落,杀的干净利索。似乎那恐血的毛病真的好了。 但屠双刀在他第一次杀鸡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病并没有好,而是被克制住了。 平日里活泼善言的洛白,每每杀生的时候,一脸严肃,不苟言笑。那一双眼睛冷酷如冰雪,双手稳如器械,落刀之时,更是毫不拖泥带水。一刀能办成的事情,从来没出过第二刀。 这让屠双刀担心,现在他能在杀生的时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战场上,也能吗? “你的病真的好了?” 这是屠双刀在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问的话。 “为什么你们都不怕血,我要去怕呢?” “我现在或许不怕血了,可我觉得这远远不够。血从来都不应该是一件会引起恐惧的事情,而我要的,不是不怕它,而是如你们一样,让它不再成为一件能引起我注意的东西!” 说着,抽刀用力,一个鸡头落地,他的脸上全是鸡血。 第三十九章发光的人 七天后,全军开拔,开赴榆林草场。 为保证行军隐秘,这次全军携带馕饼饮水,路上不再生火做饭。 一万多人两天的口粮,平均每人十张馕饼,也就是十万张馕饼。 当这个任务通知到穆亦初头上的时候,穆亦初是懵逼的。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完成的这个任务。只知道,大军开拔的命令下达的时候,风凌海找到他,慰问道:“你们可以休整一天再走,轻装快马,只要和大军同日到达就好。” 于是之,在大军开拔之后,偌大的冠军营,加上留守的战士,也就只有百人不到。 洛白没参加上将军开拔的誓师大会,火头军的十三个人都没去。 他们累的躺在床铺上,睡得很沉。 没有人打扰他们这十三个人,连阿萝也没有来。 他们是在下午的时候睡醒的。 起来之后,几个人欢天喜地的杀了几只鸡,拿来酒肉,犒赏自己。 “这几天兄弟们辛苦了,今天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出发!” 帐篷里面,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中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炒菜:辣子鸡,爆炒鸡,大盘鸡,炖鸡…… 能想出来的用鸡做主料的菜,这些吃货都做了一份。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就算是吃了七天荤腥的洛白,也是胃口大开,敞开了吃。 席间,洛白作为晚辈,更是连着敬了十二碗酒。 “诸位叔叔兄长,我最小,这几天承蒙照顾,我敬你们!” 一句场面话没有得到回应,可是仰头一饮而尽的干脆却获得满堂彩。 屠双刀用胳膊肘捣了洛白一下,轻声道:“当兵的都是大老粗,你说话不用文绉绉的,他们不习惯。” 说着站起来,来到穆亦初身边,一把圈住穆亦初的肩膀,醉醺醺道:“队长,今天的菜真他娘的不错,走一个!” 穆亦初哈哈大笑道:“要不是没猪肉,我现在最想吃猪肘子。” 一句话,众人都看向洛白。 洛白立刻酒醒了,他端起酒碗,仰头就喝,没一句废话。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声响。 看着屠双刀回来,他问道:“叔叔,猪的事情上将军怎么说?” 屠双刀打着酒嗝,嬉笑道:“怎么说?什么都没说!” 洛白愣道:“不会吧?” 猪算是战备资源,资源损毁,而且还是人为损毁,怎么可能不追究? 屠双刀正准备喝酒,将酒碗停在嘴边,余光看着洛白:“老穆告诉风将军,风将军直接说:做成风干肉,当军粮。” 洛白还等下文,可屠双刀已经喝开了,完全顾不上他了。 风干肉?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现在还没到冬天,就是到了,这里的天气环境也不适合做。 洛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也没办法问了。 午夜的时候,巡逻的士兵过来提醒他们该歇息了,他们这才把酒肉扔到一边,就近一歪,躺着就睡。 洛白没喝多,半夜被冷风吹醒了,这才发现,帐篷开着,冷风灌了进来。 他艰难地坐起,甩了甩脑袋,把穆亦初等人搀扶到床铺上,然后去将帐篷合上。可走到帐篷旁,却从缝隙中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外面有人! 洛白惊骇欲死,下意识后退,刚要呼喊,外面的人开口了:“不想他们死,就不要开口。” 这原本是威胁的话,从这家伙的口中说出,却全然没有威胁的意思,就像是邻家小哥哥的温柔话语,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就照做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对方就后退几步道:“出来吧。” 洛白立刻就照做了,可走了两步,顿时脸色大变,想要退回,男子的话音再次传来:“我要杀你,你躲得过去吗?” 洛白的双腿如同灌铅,再也无法后退。 透过帐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漆黑一片,洛白心一横,走了出去。 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仰着头站在帐篷口,也不看身前的神秘人。 反正现在反抗也是徒劳,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或许还能死个痛快。 可那个男子却不按常理出牌,直到洛白冻得浑身哆嗦,也没有开口。 洛白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才压低声音道:“要死要活一句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前面传来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能忍住不说话呢?怎么,怕死?” 洛白冷哼道:“早晚都是一刀,我就想你能不能快点,我穿的少,外面冷的很。” 男子没有说话,就在洛白诧异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一团淡淡的亮光:那是一张人脸! 白净的脸庞,如同白玉。而且这白玉里面,还蕴含着流动的白光,如同雾气,如同清流,缓缓流动,却不能破体而出。 再加上一双阴阳鱼一般的眼睛,这眼前的一幕,更像是幻象。 洛白一惊之下,后退两步,撞到帐篷上。 “谁在外面?” 是屠双刀的声音。 洛白心中一动,扭头看了一眼帐篷,喉结翕动数次,终究回道:“是我,尿急出来了。” 屠双刀冷哼道:“年纪轻轻身体就不行了,连这点东西都盛不下,还要起夜,真是废物!” 此情此景,洛白并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可穆亦初顺手补刀道:“老屠你想啥呢,人家还是只童子鸡!” 帐篷里面哄堂大笑起来,洛白终于明白过来,满脸羞红。刚要反驳,身侧的光亮慢慢散去,洛白立刻看向那个神秘的男子,发现对方已经重新藏身黑暗,消失了踪迹。 洛白没敢大意,他谨慎地站在门口,搜寻着周围。 果然,一个呼吸后,男子的身影在十丈外出现。 那是一团人形亮光,像是透光的玉璧雕刻的塑像,盈盈而立。 可这一座玉雕却是活的,还会走路。 洛白看着他远离,没有擅动。 那人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停下来,回头看向洛白。 洛白并不明白什么意思。 那人却低着头,看了自己脚下一眼,然后继续看向洛白。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要自己跟上他! 洛白深呼一口气,先是听了下帐篷里面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动,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神秘男子。 男子见他朝自己走来,这才继续转身向前。刚走了两步,身上的光芒消失,再次藏身黑暗。 等到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十丈以外。 如是几次,男子总是在洛白身前十丈,不管洛白如何加速追赶,这个距离都不曾缩短。 一路走来,洛白发现这家伙竟然来到了他杀生的地方。 现在是晚上,可白天他杀生留下的血腥气还有一些残留。 见男子停下,洛白在距他三丈外停下。 男子没有开口,洛白自然不会先开口,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相互凝视。 洛白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但自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洛白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直到他浑身颤抖,他才想起来,之前已经挑明了自己怕冷的事情:这家伙根本就是将计就计的等着他出糗呢! 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猜?” “杀我?” “聪明!” 两人的对话简单直接,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虽然已经有这个觉悟,可真的听到是这个结果,洛白还是有些惊惧。 可这是为什么? “杀之前,再确定一下身份:你姓洛?” 洛白眼皮一跳,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他冷哼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就是洛白!” 中年人道:“那就没错了,你去死……” 一句话没说完,洛白立刻打断他道:“等一下!” 中年人并不感到奇怪。 世人皆偷生,哪有人心甘情愿去死? 他脸上挂着异样的神色看着洛白,看他能说出来什么来。 “哦?你想做什么?” “我想说:小爷和洛家没关系!小爷是姓洛,但不是洛家的洛!” 中年人好整以暇的看着洛白:“那是谁家的洛?” “是……” 洛白张口就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却又无话可说。 是啊,且不说他和洛家有没有关系,他的洛姓,究竟传自于谁? 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和你想的洛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男子看着洛白想当然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不等他开口,洛白就又道:“废话太多,要杀就杀,不杀我回去了。” 说完,果真转身准备回去。 可他未走一步,就听到“嗡”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他的脖颈上横着一把长刀。 感受到脖颈上刀锋的丝丝寒意,洛白的心猛地一揪。 但他很快平息,这把刀并没有砍下去的意思。 他冷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不想在这里受冻。” 讲完,继续向前。 这时,周围忽然亮了起来,隐藏在四周的五个黑衣人露出行踪。 其中四人一脸冷酷,没有表情。而站在中年人身边的黑衣人则遮住面容,眼中还露出一丝兴奋。 “太玄兄何必和他废话,一刀砍了岂不省事?” 中年人用清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蒙面人浑身一震,讪讪道:“你请便。” 中年人这才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洛白:“我是不会杀你,我来这里只是想要看看洛家二十年来出现的第一位年轻后人,究竟是怎样的风采照人!” 洛白冷笑道:“那可要你失望了,我不是洛家人。” 中年人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洛家不在朝堂近二十年,可洛家威名依旧,哪怕是现在天下大乱,关中和中原大地的豪杰世家也没有妄动。单就这一点,你说洛家厉害吗?” 这是洛白第二次听人介绍洛家,从严文渊的镇国洛家,到眼前这个家伙说的震慑关中和中原,这洛家的威名当真如此宏盛? “但也正是因为此,洛家更加不能从军入仕。而在大夏朝廷内外,世家大族之中也流传一句话:洛姓显名者死!” 洛白听的后背发凉。 洛姓显名者死? 难不成姓洛的,就该一辈子庸庸碌碌吗? 洛白看着他们,冷笑道:“所以你们就劳师动众的杀我这个毫无名声的晚辈后生?” 泛着清冷光芒的中年人没有回答,他走到洛白身前,看着洛白道:“我的长辈欠你洛家长辈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要还。” 洛白顿时瞳孔紧缩! 第四十章宗派 洛白真的很想说一句,我和洛家没关系! 可他知道,只要他姓洛,那么是否有关系已经不再重要。 对于洛白来说,洛姓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好处,反而是无尽的杀机。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洛白终于稳定了情绪,仗着胆子问了一句。 中年人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之前说话的蒙面人:“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反正要死的人了,不记也罢!” 蒙面人反应极快,脚下一点,向后飘去,大喝道:“动手!” 四名死士应声而动,高高跳起,长刀举过头顶,朝着中年人劈去。 中年人嘴角微笑,却没有动作,似乎不想抵抗,看的洛白一阵疑惑。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就狗咬狗,但现在不是刚好可以走吗? 他眼珠子一转,慢慢后退。 可就这一分神,中年人再次藏身黑暗,消失不见, 下一刻,四名死士齐刷刷砍下来,就听到砍肉的声响。 洛白停了下来,有点不敢置信:这就死了? 这个想法刚出去,他的身后就亮了起来:中年人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你想跑?” 洛白额头流下冷汗,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没有,你们打了起来,我就想避一下。” 中年人轻“哦”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四名死士身边。 “死士?丢人现眼!” 中年人身前,四名死士如同不同戴天的仇人,俩俩相杀,同归于尽。 洛白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了,这个中年人不仅自己神秘诡异,这一身修为也是出神入化,太吓人了。 “猞猁,就剩你一个人。” 远处,蒙面男子如临大敌,扭头就跑。 “星太玄,你出尔反尔,宗派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说话的时候男子尚在十丈开外,等话音落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中年男子也不意外,回头对洛白道:“你洛家先辈对我先辈有恩,今天你可以活。但你家先辈更与我家有仇,下次来,你会死!” 话音落,全身荧光收敛,消失不见。 洛白已经吓得冷汗直流,直接软倒在地上。 下次再见,就会死!? 这家伙神出鬼没的,真要杀他,可怎么防备? 想到这里,他大声喊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刚喊完,就觉得自己傻逼了,人家要杀你,还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杀你? 这一次,洛白的脑子很乱,看着乌漆墨黑的眼前,有点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清醒,站起来撒腿就跑。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几个人究竟要干什么。 不管明日如何,现在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得赶紧把这个事情告诉穆亦初,想想对策。 这一刻,他快恨死“洛”这个姓氏了! 我连爹爹都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要姓洛? 可刚走两步,一样东西就被丢在身前。 洛白立刻站住,环视左右,什么都没发现。 他没有说话,又准备离开,中年人的声音却再次想起来:“把他带回去,问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洛白心中一动,问道:“这是猞猁?” 那声音却消失不见。 洛白用脚在地上踩了踩,确定猞猁的位置,最终发现那是个麻袋。 他谨慎地摸了摸,真是个人。最终扛起麻袋,回到帐篷。 屠双刀等人已经睡着,全然不知道洛白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洛白把麻袋放在自己的床铺边上,躺在床上,看着帐篷顶,无心睡眠。 如果说今日之前的事情,他虽然不懂,但还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范围内,那之前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泛着白光的人! 或者说,那还是不是人了? 终于,迷迷糊糊中,酒劲上来,他睡着了。 梦中,他又遇到了那个发光的神秘男子。 他走到哪里,神秘男子就跟到哪里。 洛白试过逃跑,可用尽了各种手段,就是甩不开。 于是,天南地北,春夏秋冬,神秘男子不离不弃! 这个梦很长,直到洛白老的时候,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 而身边站着的,还是那个神秘男子。 洛白有些好奇,开口想要问一问这么多年来跟着自己,他图了什么。 可他张张嘴,却已经老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神秘男子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走到他身前,附耳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众生繁华,而你孤寂,你,不悔吗?” 梦中的洛白已经垂垂老矣。 他微闭着的眼睛已经很难睁全,只能眯着一条缝。 可他用这条缝,看遍了天下。 他在思考怎么回答,却听到一声鸡鸣,突然笑了。 后悔?为何要后悔? 今天如何,明天都会准时到来,何必去想那么多? 想到这里,洛白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然后就挨了一巴掌! “睡觉做美梦,净想美事!” 洛白吓的从床上翻了下来,撞在麻袋上。 这一惊,他算是彻底醒了。 等他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屠双刀道:“屠叔叔,昨晚有人要杀我!” 屠双刀停下正在穿衣服的手,抬头看着他。见他浑身上下齐活的很,似乎没少什么,嘿嘿笑道:“那你怎么没死?” 洛白直接被噎的回不上话。 屠双刀摇头继续穿衣服:“不想去草场就直说,不用说这种理由。” 洛白瞪大眼睛看着屠双刀,信誓旦旦道:“屠叔叔,我现在巴不得早点去,怎么会不会想去?可昨晚真的有人要杀我啊!”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来睡觉啊。大难不死,我不回来还干什么?” “哦?” 屠双刀继续穿衣服。 穆亦初已经穿好衣服,笑道:“好了好了,现在不管去不去都要走了。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发。” 洛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准备换衣服,转身就看到那个麻袋,便一脚踹过去道:“诸位前辈,这里面装着的,就是要杀我的人,好像叫什么猞猁,你们可以问他。” 这一句话,不管是穆亦初屠双刀,亦或是其他的成员,都停下来看着他。 “你刚才说谁?” 洛白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道:“猞猁啊,这家伙昨晚带人来杀我,可不知道怎么的就内讧起来,然后这家伙就被装在麻袋里面,扔在我身前。” 穆亦初没有怀疑洛白话的真假,重复道:“你是说,这里面装的是猞猁?” 洛白道:“他们吵架的时候,是这么喊他的。” 屠双刀已经解开麻袋,发现里面确实躺着一个人。 这人长得很白净,白净的像是涂了一层白灰,很不真实。 洛白忍不住想要摸一把,穆亦初立刻拉住他,骂道:“你找死啊!” 洛白吓了一跳,但他什么都没问,继续去看。 这人的面孔不算精致,也谈不上俊朗,很普通的那种。非要说不同,就是他眉心处有一道伤痕,从上而下竖在眉心,形如利刃,看起来很奇怪。 可这一标志落在穆亦初眼中,他却浑身一颤道:“你们把他绑起来,我去请少将军!” 穆亦初匆匆离去,去找少将军,营地留守袁无敌。 后勤风凌海,掌军白晴空,留守袁无敌,再加上现在不在军中的中军蓝断,这就是连崇光手下的四位少将军。 而袁无敌,更是以守战闻名。 看着穆亦初匆匆离开,洛白还有点小意外:不就是一个杀手吗,至于这么紧张? 屠双刀已经拿着绳子准备绑人了。 帐篷里面,原本急切收拾行装的众人,此刻都翻箱倒柜找绳子。更有甚者,找了条铁链把猞猁锁上,这才舒了口气。 看着被绑成麻花的猞猁,洛白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人谁啊?你们这么绑着他?” 屠双刀拉着他远离猞猁,这才解释道:“小子,碰到猞猁你还没死,真是命大。” 洛白想想昨晚的情况,不仅后背发凉,觉得自己确实命大。 屠双刀看他的样子,也猜到昨晚的情况凶险异常,安慰他道:“太祖皇帝统一天下之前,天下是王朝与宗派并立。除了被太祖破灭的六国,还有三山三宗存世。” 洛白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将这个是什么意思。 “可太祖皇帝天纵之资,屠灭六国之后,顺手也剿灭了这三山三宗。当年领兵做这件事的,就是上将军被洛战。” 又是姓洛的! 怪不得星太玄会说他的先辈是洛家的先辈有仇,原来如此。 可问题说,如此深仇大恨,他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屠双刀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昨晚你说他们内讧,你才得以逃生?” 洛白点头。 屠双刀嘿嘿笑道:“那他肯定和你说了,这次救你,下次见面,还要杀你,对不对?” 洛白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当年洛战剿灭三山三宗的过程中,将投降和活捉的全部集中的三山三宗之首玉鸣山下,准备斩首示众,然后在天下禁绝武道。” 屠双刀说到这里看着洛白,笑道:“现在知道人家为什么要杀你了吧?” 杀绝门人,断绝传承,这可算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吧? 洛白苦笑道:“可我不是洛家人啊。” 屠双刀没有接话,继续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将军出手了,奏请太祖皇帝,赦免了这些人。但为防止他们下山犯事,朝廷直接将玉鸣山列为禁地,派遣专人看守。” “也就是说,亲手覆灭他们的是洛家,可挽救他们希望的也是洛家。这就是他们会先救你再杀你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洛白一副恍然大明白的表情。 “你不用太担心,玉鸣山有专人守护,宗派宗人根本下不来。现在这些所谓的宗派中人,都是二流货色,不用担心。” 这话洛白觉不相信。 他刚才说出“猞猁”两个字的时候,穆亦初的神色他可是看的分明。 但他没有说出来。 屠双刀有拿出他的双刀在看,似乎真的不用担心。 “对了,救你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星太玄!” 屠双刀的双刀掉在了地上。 第四十一章洛家显名者死! 星太玄! 竟然是星太玄! 屠双刀弯腰捡起双刀,脸上阴晴不定。 洛白却越来越忐忑。 如果说猞猁的存在只是让屠双刀穆亦初感到惊讶,略带一下紧张的话,那么刚才屠双刀的表情已经有太多的震惊和恐惧! 星太玄? 那个会发光的人究竟是谁? 洛白没有得到答案,帐篷却被人掀开了,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这是洛白见到的第一个在军营中只穿轻甲的将军! 但可惜,那一身灰白色的棉质穿丝轻甲,穿在他身上,很不协调! 中年汉子很高大,比穆亦初足足高了一头。那一张威仪的脸庞上,双眉浓密,双目圆睁,不怒自威。 他没有带武器,可挺拔的身子往那里一站,谁都要胆寒! 至少在洛白印象里,也只有上将军能和他相提并论,连白晴空都差了一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威武的将军,却长了一张娃娃脸! 精致的笑脸,还有那一双呆萌的眼睛,如果不是眼神中露出霸气,洛白都要笑出声了。 这一张娃娃脸,将袁无敌的威仪破坏殆尽。 怪不得这样的将军,只能作为营地留守。 洛白还在纠结袁无敌的相貌,可屠双刀已经起身行礼:“少将军!”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洛白也紧随其后。 袁无敌只是点头,直接来到猞猁身前。看着他五花大绑,顿时眉头直皱。 他回头看向穆亦初,冷哼道:“瞧你们这点出息!” 穆亦初等人立刻面红耳赤。 看到这一幕,洛白有心笑一下,却只能忍住。 袁无敌再次看向猞猁,朝身后伸手:“酒!” 屠双刀把酒坛递过去,袁无敌接过,喝了一口,然后喷在猞猁脸上。 刹那间,猞猁脸上厚厚的一层白色物质竟然开始溶解,然后脱落下来。 一张不似人脸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张猫脸,稀疏的毛发,搭配那一双外漏的獠牙,果真和他的名字一样:猞猁! 就在洛白震惊的时候,猞猁的眉毛动了一下,却没睁开眼。 这厮醒了! 袁无敌招招手,有人把板凳给他搬过来,他就四四方方的坐在猞猁身前,双手按着膝盖,目光灼灼的看着猞猁:“我问两件事,完了你就走。” 猞猁没有睁眼,但是冷笑道:“我被你们这么绑着,怎么看都不是要放人的意思。” 袁无敌招手,屠双刀把刀递给一旁的洛白,示意他动手。 洛白傻乎乎的接过短刀,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要杀我啊,我还能给他割开绳索? 他刚要拒绝,袁无敌冷声道:“磨磨蹭蹭做什么?快点!” 洛白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割开绳索,打开锁链。 在重获自由的瞬间,猞猁出手。 一圈圈蒸腾的热气瞬时从他体内喷发出来,将穆亦初等人掀飞出去。然后伸手抓住洛白,护在胸前,露出如同猫一样橘色玄光闪烁的眼睛,嘿嘿笑道:“袁无敌,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问了。” 自始至终,袁无敌都没有动,静悄悄的看着猞猁,面无表情。 此刻,面对猞猁的话,他也没有问及洛白的安危。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猞猁嘿嘿笑道:“你猜?” 看着如此模样的猞猁,洛白怒道:“你个俘虏嚣张什么?!” 穆亦初等人也是怒目相视,刀都拔了出来:“猞猁,你不要太嚣张!” 猞猁冷笑道:“然后呢?” 这挑衅的话瞬间点燃穆亦初,他提刀就要上来,却被袁无敌制止。 “前几天冠军营外出任务,回来的时候,丢了一匹马。” 穆亦初顿时脸色巨变。 洛白这才想到,他从洛家村回来乘坐的马车,马似乎受惊跑了! 难不成是那匹马? “老马识途,冠军营从来没有外来马匹活着出去,也没有营内马匹活着流出——只有那匹马!” 猞猁大笑道:“第二件事!” “宗派有三山三宗,你是山宗还是道宗?” “你找死!” 袁无敌的语气依旧淡漠,可听在猞猁耳中,却直接浑身一颤,连卡着洛白脖子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洛白立刻翻白眼! “救……救命……” 他伸着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向袁无敌,可袁无敌根本没看他。 “这样的小兵,在我冠军营还有一万个,你要不要跟上大军都杀一遍?对了,他们去榆林草场了,你现在追,还能追的上。” 猞猁冷哼一声,没有回话,但手上确实松了许多,洛白得以喘息。 “这就对了。我要杀你,你没可能还活着。把他放开,真的失手杀了……你的命比他值钱吧?” 猞猁依旧是冷哼:“你们这些人早晚都得死!” 袁无敌显然很有涵养,没有生气猞猁的不识时务:“当年太祖下令屠灭山宗和道宗,说说看,你是哪一支的传人?” “山宗连山门都被你们夷平了,怎么还有传人?你们,都该死!” 听着猞猁如此仇深似海的话,洛白浑身发冷。 那个当年执行灭宗命令的人,似乎就姓洛吧? 洛白更加惶恐了,可袁无敌却站了起来,似乎他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猞猁,我问了两个问题你都没回答,那么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你就能走。” 猞猁冷声道:“袁无敌,我也不是没听过你事情,你早问就行了,至于这么拐弯抹角的?” 这一刻,帐篷里针落可闻。 星太玄将猞猁留下,自然是送给洛白还人情用的。可袁无敌似乎并不像杀他,反而准备放了他。 “将军,不能放了他!” 洛白被卡的难受,可还是嘶哑着吼了出来。 猞猁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蔑视,一甩手扔了出去:“聒噪!”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袁无敌:“洛家第三代就是这样的货色?杀他脏了我的手!” 那一声冷哼像是刺在人心头的一根刺,让人愤懑不已。 就在众人生气的时候,袁无敌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长安城世家有九,新晋贵族五家,说说看,哪一家,或者哪几家让你们来的?” 话音落地,帐篷里针落可闻。 除了洛白这个愣头青,所有人都觉得背后一凉,浑身胆寒。 饶是屠双刀这个曾经杀人如麻的家伙,也吓得一身冷汗。 这少将军,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大夏朝自从建立以来,太祖云昊以惊天之姿威压海内,不仅让天下归心,也让他手下的文臣武将死心塌地的追随。 终太祖一生,文臣武将并没有猜忌而死的。 可在太祖临终,却下了一道震惊天下的调令:从北方草原上的燕然城,将大将军洛岚一纸调令调回帝都,还将他手下的军队一分为三,由三位将军统领。 洛家只是其一。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世人看到太祖皇帝对镇国公洛岚的倚重和忌惮。 不同于太祖皇帝,武统皇帝即位后,虽然没有对跟随太祖皇帝从龙功臣下手,却开始闲置他们,启用了一批新人。 首先一件事,就是设立四征将军,由四位征战南北的从龙功臣的后人担任。但在他们活动的地方,却分割他们的旧部,设立四方都护府! 安东、安南、安西、安北四方都护的设立,刹那间将从龙功臣的军事力量削弱了一半,大大加强了新生贵族的力量,也就间接增强了皇权的力量。 也就是在这几年里,崛起了五位显赫的文臣武将,安东大都护鞠剑波,安南大都护许逍遥,安北大都护郭破奴,岭南镇守使韩武,礼部尚书墨文清。 这五个人,成为武统皇帝即位后八年内最显赫的文臣武将。 只是可惜,一场天狩之变,四人被围困边陲险地,只剩下一个礼部尚书墨文清。 “陛下当年设置四方都护府时,唯独没有任命新的安西大都护,而是由征西将军兼任,就这一点就能看出陛下对洛家倚重。” 袁无敌站在大帐门口,说着旁日里堪称是忤逆的话。 “太祖皇帝为洛家留了一支嫡系军队,当朝皇帝又为洛家例外,让洛家独享征西事务。并在天狩之变之后,更是拜授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大将军。” 讲着讲着,袁无敌自己脸上都露出笑意:“一门两公不说,还是一门两大将军。可这就是这样一个无双家族,却因为没有子嗣不被其他世家嫉恨。可是,一旦出现一个洛姓的少年……” 袁无敌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刚走进帐篷的洛白顿时明白了一切。 洛姓显名者死! 原来是这个意思! 袁无敌已经把事情说的很清楚,他看向低头不说话的猞猁,笑道:“哪一家?或者,哪几家?” 帐篷里面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猞猁低着头,似乎在考虑袁无敌的话。 半响,他抬起头,露出异样的目光看着袁无敌:“你为什么不猜我是为了报宗门的仇才来的?” 袁无敌第一次变换了语气,他冷笑道:“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但你也不用侮辱我的智商。大军今天出发或许你能得到消息,可火头军没有随军出发可是临时定下来的,你如何得知?” 猞猁终于不再侥幸,他看向站在帐篷口的洛白,一脸的杀意。 “小子,这次算你命大。我没想到星太玄那个混蛋竟然会临时倒戈助你,这才让我们功亏一篑。不过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洛白冷哼道:“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杀不掉,以后还会有机会?下一次你来,就不杀我了,而是送死!” 猞猁没有再说狠话,他嘿嘿笑了几声,目光阴翳而满含杀意。 忽而回头,重新看向袁无敌:“霍家!” 第四十二章收拾旧山河 猞猁走了,留下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帐篷里面,包括洛白在内的所有人都坐着。 气氛很凝重,没有人开口。 洛白还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如果他真的和洛家有什么关系也就罢了,可他们之间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为什么洛家的一切是是非非非要算到他的头上? 他姓洛,但不是洛家的洛! 此刻的他,真想骂上一句:操你大爷的! 这种沉默没持续太长时间,袁无敌开口了。 可他既没说霍家,又没说猞猁,而是说起了星太玄。 “星太玄是怎么回事?” 洛白心中一动,将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 袁无敌追问一句:“真的是星太玄?” 洛白终于意识到不对,不确定道:“猞猁确实是这么称呼他的。” 袁无敌叹息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下山了。” 下山? 洛白心中一动,想到屠双刀给他讲的事情,当年的宗派余孽,都被圈禁在玉鸣山。 难不成那些人下山了? 洛白还在胡思乱想,袁无敌却看向他,眼神闪烁。 半响,袁无敌站起来,向外走去:“你以后小心点。毕竟,你姓洛……” 你姓洛? 姓洛? 洛! 是啊,我姓洛! 可姓洛的人,就注定要死吗? 如果不死,哪里又是安全的? 这里已经是防守严密的冠军营了,如果连这里都不安全,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他越想越生气,最终挥动手中短刀,只听见“刺啦”一声,帐篷坏了。 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把他吹醒了。 “你小子抽什么风呢?” 屠双刀一把拍在洛白的肩头,把他推了出去。 帐篷外面,飘着蒙蒙细雨,寒入骨髓。 洛白伸出手,想要接一点。可雨点太细微,更像是雾气。 “发什么呆呢?收拾东西了。” 穆亦初的声音将他的魂魄召回,他回头,发现其他人已经整装待发。 这是要离开? 他立刻着急起来。 “就这么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怕死就会死,不怕死就不会死。这个道理没人和你说?” 洛白张张嘴,却什么都说出口。 他将短刀递给屠双刀,屠双刀没有接,郑重道:“作为一名战士,怎能没有武器傍身?在你没有完成与上将军的赌约前,这把刀,就先借给你防身用。” 洛白看着手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顿时无语:就这玩意,别说猞猁星太玄了,就是这两次遇袭的死士都挡不住,有什么用? 第二次离开冠军营,洛白完全没有喜悦,反而忐忑不已。 出冠军营,他们身着便衣,随身只带了必备的食物和水。至于锅碗瓢盆,已经随大部队先行一步了。 没有人送他们,他们也不需要人送。 十六匹马坐着十五名战士和一个正在成长的小屁孩,马匹奔腾驰骋,就像是他们的心情一样热血澎湃,眨眼间消失在秦山密林中。 下山的路总是很快,穆亦初等人有说有笑,只有洛白满脸心事,愁眉不展。 穆亦初等人自然知道为什么,却无一人劝解。 有些事情,要自己挺过来。如果人人面对必死之局都不反抗,这天下岂不是少了太多的可能和精彩? 路过通往洛家村岔路口的时候,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他们。 村长洛先,屠夫洛一刀。 在他身边,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一坛酒,六只酒碗。 看到这一幕,他们立刻停下。 毕竟上次任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些人没有一个敢怠慢。 他们翻身下马,率先行礼。 洛先点头,然后看向洛白:“你们晚到了半个时辰……” 话未说完,忽然皱眉:“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洛白有心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穆亦初等人虽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却没有开口解释。 岔路口,深秋的风呼啸着,偶有落叶吹来,又远远飞走。 洛白感觉不到寒冷,或许他已经害怕的麻木了。 洛先没有再追问,甚至将目光从洛白身上移开,看向穆亦初。 “我知道你……”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却让穆亦初惊讶万分。 “看见你,我就知道弓骑营这几年还算不错,段家小子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穆亦初顿时脸色大变,因为洛先口中说的“段家小子”,就是现弓骑营少将军,段无涯。 “铁骑所过,天地无涯”! 这是段无涯统领弓骑营期间,所获得的绝世赞誉。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段无涯也被称为夏朝第十位上将军——无涯将军! “前辈,您是……” 洛先没有说话,洛一刀已经把酒倒好,把五只酒碗递给穆亦初等五人。 最后一只,递给洛先。 “这一去,你们不知何时回来。壮士卫国,战场就是归宿。我已经老朽了,无力随你们上阵杀敌,只能为你们备下薄酒,给你们壮行!” 这是洛先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 穆亦初也明白过来,这酒,是壮行用的。 “古时燕太子在易水河畔给大侠荆轲敬酒壮行,那是为了他燕国一家。可今时今日,在这秦山秦水畔,我当为你们这些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壮士壮行,这是为国为民。” “请!” 穆亦初神色肃穆,涉及到国家天下,他们这些上阵杀敌的战士,自然当得起这碗酒。 “卫国忠君,我们当仁不让!” 一碗酒下肚,这十一月的寒风似乎也暖了几分。 穆亦初擦了擦嘴巴,把酒碗递给洛一刀。 洛一刀接过,继续给他们倒酒。 “国家危难,可以说是到了覆巢危卵的地步。老朽期望你们,能扛过去。扛过去,不仅朝廷会有希望,四征大军才会有希望。” 接下来的五人也没有说话,一饮而下。 第三次倒酒,就有屠双刀。 当洛一刀把酒碗递过去,别人都是双手接的,唯有他,冷哼一声,单手接过酒碗,似乎很不情不愿。 不过洛一刀全程都在笑,没有生气。 酒喝了两碗,洛先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红晕,一丝笑意:“看着朝廷还有像你们这样的威武之师,这更让我相信,大夏朝怎么可能会只存在短短三十年?我在这里,预祝各位旗开得胜而归,再造大夏盛世!” 五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一丝疑惑:旗开得胜?说的是秋狝吗? 但他们没有问,也是一饮而下。 火头军的十五人都喝了一遍,只剩下一个洛白。 在马匹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洛先,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阿萝说过,洛家村人是看不得他受苦,才送他去的冠军营。他现在遇到一点事情就向洛家村人哭诉,他张不开这个嘴。 等到洛先敬了十五人酒,唯独忘下他,他心中万分难受:难不成现在他,还不是保家卫国的战士? 洛先确实没有看他,三碗酒下肚,豪情已在胸中。 他摇了摇桌上的酒坛,里面还“哗哗”直响,酒还有很多。 他顿时大笑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赏赐给大将军的酒,好像叫做神仙酿,是玉仙坊的酒仙木子白酿的。大将军送了我一坛。今天给你们喝一半,等你们得胜归来,我在洛家村亲自为你们斟酒庆贺!” 穆亦初抱拳行礼,朗声道:“前辈,不必您亲自为我们倒酒,只希望我们归来的时候,您能亲眼见证我们这满身的伤疤,可有一道,是在背上的!” 洛先顿时狂笑不已,吼道;“壮哉!” 穆亦初不在废话,手一扬,众人转身准备上马离开,洛白却开口了。 “前辈,这酒,我还没喝!” 众人停下,看着已经走到洛先身前的洛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洛先脸上的笑容收敛,冷冷的看着他:“之前你来这里,我让你跪在门口,不给你一口吃喝,以为你明白了,看起来是我高看你了。” “一刀,我们走!” 洛一刀果然抱起桌子,跟随洛先离开。 洛白站在原地,真的没明白洛先的意思。 他思绪电转,想起那天在洛先院子里面发生的一切,想起诸多老兵褪去上衣露出满身伤疤的前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前辈!” 看着已经到三丈开外的洛先,他大吼一句,缓缓脱下青衣。 胸前,肩头,还有肋下,这几个地方,已经有了明显的伤疤,而且刚刚痊愈! “我离开洛家村不过一个月,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遭!如果说之前的我没有资格喝这碗酒,那么现在的我,还没资格吗?” 他的声音激昂,甚至含了一丝悲戚。 洛先停下来,却没有转身。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身上多了几道疤证明不了什么。我的酒肉,只给狼吃。可惜,你是条狗!” 我是条狗? 也就是说,我只配吃屎? 洛白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村长爷爷,就算是你养了八年的狗,你也该对它有感情了吧?” 穆亦初皱眉道:“小白,怎么说话呢!” 洛白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洛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语气却异常冰冷:“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吃屎的狗,不是吃肉的狼了?” 洛白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洛先终于回头,目光寒冷的看着他:“这酒,是当年大将军被太祖皇帝召回时赏的。‘北方风雪云万重,南方金乌正当空。何人收拾旧山河?十八少年试弯弓。’大将军这样文治武功超群的人物,他的酒,岂是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喝的?” 洛白阴沉着连,沉声道:“要是我非喝不可呢?”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顿时一滞。 穆亦初更是怒道:“你胡说什么?滚回来!” 洛白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灼灼的看着洛先。 “怎么,不敢说了?” 洛先一直看着他,直到洛白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他才笑道:“我今天才发现,你不是笨,而是愚蠢,完全没有脑子。这样的人,更配不上大将军的酒。” 一句不是讽刺的讽刺之后,洛先转身离开。洛白下意识就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穆亦初拉住。 洛白手臂一甩,却没有将穆亦初的手挣脱,反而被他甩开,一脚踹倒。 “前辈说你愚蠢,我看是无药可救。大将军跟随太祖皇帝征南逐北,最终平定天下,这就是收拾旧山河。你何德何能可以喝这碗酒?” 第四十三章统万城 洛白最终没有喝到酒。 离开秦山,远离洛家村,渡过秦水,他们远远看着宏伟壮观的帝都长安城,一路北上。 这是洛白第一次睁眼看这个大千世界。 原来,洛家村人口中的长安城墙,比他们说的还要雄壮高太。 原来,浩浩荡荡的秦水,是如此的姿态婀娜。 最让洛白惊讶的就是,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五彩的裙衫,还有如画的仙子。 这些都让他目不暇接。 还好他们只是路过,那莺莺燕燕都是一闪而逝,没有迷乱他的双眼。 他们一路向北。 “长安城安关乎天下安危,在建立之初就是虎踞龙盘之地。当年太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建都立国,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天子之气。” 路上,穆亦初给洛白讲着长安城的过往历史。 还有他必须要知道的现在! “可正是因为它的无双地位,所以保护它的安危也就至关重要。毕竟,这里要是被攻破,泱泱大夏,将再无立锥之地。” 洛白的心情很沉重,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愉悦。 当他离开洛家村,离开秦山冠军营,睁眼看到这个烽烟遍地的国家,他知道,过去平静的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了。 骏马狂奔中,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消失在风尘中。 两天的下午,他们已经在长安城百里之外,停在了一个岔道口。 往右是大道坦途,往左是一条一人可过的羊肠小道。 众人停了下来。 穆亦初似乎没有想好走那条路,在岔道前犹豫起来。 屠双刀策马走过去。 “怎么了?” 穆亦初没有隐瞒,回道:“我在想该走哪条路。” 他指着右边的大道:“这是大军走的路,道路平坦,是直通燕然城直道。可这条路毕竟不直通榆林。如果走这里,恐怕要耽误半天的路程。” 屠双刀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皱眉道:“你是想走左边的小道?可这里会经过统万城……” 他说了一半,立刻闭嘴。 穆亦初皱眉道:“所以我在犹豫。你也知道,我们离开军营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现在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可是陛下的命令……” 穆亦初斜眼看了屠双刀一眼,冷静道:“陛下只是封禁了统万城,禁止外人进入。我们只是路经,不算违逆圣旨吧?” 屠双刀一阵苦笑,他真想说一句“话虽如此,可统万城周边都已经成了禁地”。看着已经转身朝小道走去的穆亦初,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队伍重新进发,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一分。 “我们已经耽搁太久,天黑前一定要穿过这里!” 命令不需要解释,只需要执行。 十五人表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没有一句疑问,立刻贯彻落实。 夕阳中,十六匹马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快速奔腾。 洛白落在最后面,实在是奔行一天,他确实有些扛不住。 好在穆亦初中途休息几次,这才让他没有掉队。 此刻再次奔行,洛白没有疑惑,对于穆亦初下达的命令也不觉得不妥。只是对于“天黑前一定要穿过这里”的命令有些不解:这条山间小道明显很长,可现在距离天黑也就半个时辰。 这点时间,恐怕无法穿过吧? 这个想法刚萌生出来,远远看到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 洛白愣了一下:这尼玛荒山野岭之中,怎么会有这玩意?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揉揉。再去看时,城池依旧。 那城池只现身一角,是一尊兽首,是城池阁楼的飞檐斗角。 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动物。 他收回目光,看着其他人似乎没有看到,也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向前。 又是一刻钟过去,太阳落山,天色开始昏暗。 穆亦初也紧张起来,高声喊道:“快速通过!” 洛白只得挥动马鞭,马儿的速度再次提高。 小道太过崎岖,骑马本来就难受,现在更是颠簸的让他像是散了架。 但命令已经下达,他只能强忍着,祈求这小道不长,能让他尽快通过。 又是一刻钟过去,穆亦初忽然停下。 身后的众人也立刻停下。 此刻,天色刚好暗下来。 屠双刀向前,似乎在询问什么。 洛白策马站在最后,听不清楚两人再说什么。但不管如何,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休息一下了。 昏暗中,他微声哼着小曲,欣赏着落日前最后的苍峦景色。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安静了,只有他的微声歌唱,只有和风轻抚。 “哎……” 就在洛白沉浸在夜色中时,这一声像是民谣一样的开腔,声线粗狂活泼,极具入侵性,瞬间把洛白的意境击破粉碎。 穆亦初两人也露出错愕的表情,停止交谈,看向前方。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南人车架成队来,绫罗绸缎新衣裳。更有盐铁与新茶,吃饱穿暖征南方!” 这是一首北方的歌。 准确的说,是北方胡人的歌! 讲的事情,正是太祖皇帝尚未一统天下之前,靠近北方草原的四个国家,给匈奴人、突厥人和铁勒人纳贡的那一段历史。 那个时候,四国不仅要每年给他们赠送无穷无尽的绫罗绸缎,酒肉美女,更有铁器食盐和新茶。这些能够提高国家实力的物资,那个时候,只是他们维持边境和平的贡品。 那一段历史,堪称是屈辱。 但这一情况,随着太祖皇帝一统天下而彻底改变。 大将军洛岚先后七次北征,彻底击溃了匈奴主力。而后的征北大军和安北都护府,更是将茫茫漠北划入大夏版图,成为漠北道。 但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怎么还有人唱这首歌? 屠双刀是第一个说话的。 他冷哼道:“这是哪里的乡野村夫,连天下大事都不知道吗?” 穆亦初面色冷峻,没有说话。 洛白站在后面,如众人一样,等待唱歌的人出现。 毕竟他也很好奇,这里虽说出了帝都境内,可距离帝都也就百里,还算是大夏腹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终于,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一只羊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白的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一只,两只……足足有五十多只羊出现在视野中,然后是一个人影。 洛白还没觉得不对,穆亦初却如临大敌,大声道:“下马!” 然后一人率先迎了过去。 洛白等人还不明所以,他牵着马,走到前面,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屠叔叔,这是谁啊?” 屠双刀也是一脸凝重道:“不要说话。” 两人谈话间,穆亦初已经走到那个人的身边。 “前弓骑营朗将穆亦初,见过呼延大人。呼延大人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问好的言语,听在洛白耳中,却显得分外刺耳。 穆亦初在挑衅对方! 呼延?这是谁? “我记得你。” 对方回话了,声音沙哑低沉,和之前的歌声完全不是一个人。 “怎么?等了二十多年,还是准备来杀我了?” 穆亦初飒然笑道:“呼延大人多虑了,当年大人金刀骏马尚且被我们善待,现在围困在这里放羊,我们又有什么动手的理由?” 此话一出,呼延顿时怒道:“你们灭我城池,杀我族人,把我圈禁在这里,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穆亦初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正色道:“当年的事,是非曲直大家心里清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如果还按照当年的想法去认定,我也不劝你。就是不知道,跟随大都护镇守前线的赫连大人,会不会认同你的想法?” 呼延脸色一连数变,最终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远处,洛白见他们“相谈甚欢”,好奇道:“他俩认识?” 屠双刀点头道:“当年这老爷子意气风发要和我朝扳手腕,朝廷就派大将军发兵攻打。这不,穆老哥亲手抓的他。” 咦?老穆还有这种高光时刻? 洛白惊讶的看向远方,那里,穆亦初正在和呼延聊天。 可惜,他啥都听不到。只得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的城池,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记得大概的方向。 “屠叔叔,那里怎么会有一座城池呢?” 屠双刀原本关注穆亦初的眼神,顿时一阵恍惚。 他收回目光,也看向了那座城池的方向。 半响,他呢喃道:“它在这里已经有三百年了……” 洛白立刻惊讶起来:“三百年?可我们行军路线上,好像没这个地方吧?” 屠双刀苦笑一声:“是啊,自从二十多年前这个地方被攻克,天下间就再也没有这个地方了,你怎么可能听过?” 洛白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它叫什么名字,说不得我听过呢?” “统万城,听过吗?” 统万城? 洛白默念几次,发现记忆里根本没有关于这座城池的一点记忆。 感情他真的不知道这座被遗忘的城池。 他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屠叔叔,既然知道,讲讲呗。” 屠双刀没有拒绝,真的讲了起来。 “这是匈奴人建立的城池。据史料记载,当年建成的时候,匈奴大单于曾以‘统一天下,君临万邦’为名,给这座城池赐名统万城。” “太祖皇帝建立夏朝之后,决定一扫中原对外数百年来卑躬屈膝的耻辱,这第一战攻打的,就是统万城。” “那一战,可以说是昏天黑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我们打赢了,一切就值得。” “也是因为这一场战争,坚定了朝廷平定漠北的决心,这才有大将军七战漠北的军事行动。” “可以说,大夏朝扩大版图的第一战,就是眼前的统万城之战。” 屠双刀言简意赅的讲述了统万城的辉煌过去,洛白顿时露出憧憬的神色。 没想到这一次参加秋狝,还能看到这种让人震撼的地方,真的不容易。 他不仅感慨道:“人生就该如此建功立业,不然枉为男儿!” 激动之下,解下挂在马背上的酒囊,准备喝一口。 忽然想到了什么,缓一下道:“那老头是谁啊?” “匈奴大单于!” 洛白直接把酒喷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漠北之约 洛白不是个读书人,连私塾学堂都没上过。如果不是阿萝和寒无心教他识字,他恐怕连《山光手记》都读不全。 但正因为他识字,他自然明白“匈奴大单于”是个什么玩意。 可就因为他明白,他才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脸“你他妈逗我的表情”,说道:“屠叔叔,我这酒刚喝下去,你就醉了?” 屠双刀瞄了他一眼,继续看向统万城:“你是没经历那段历史。那时夏朝初立,百业待兴。可北方三族却正是兴盛的时候。当夏朝立国消息传到漠北,他们立刻遣使来朝,要求绫罗绸缎,金银盐铁。” “太祖皇帝当时一扫天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刻。面对漠北三族的忽然发难,他自然不去理会。可夏朝的大军当时正在南方追剿六国余孽,北方兵力不足。再加上天下初定,应该与民休息。最终太祖皇帝决定以大局为重,忍下这口气。” 屠双刀讲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看向洛白。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算是和平解决了。可当时匈奴大单于,也就是眼前这位实在是作死:他要夏朝国君献一位公主给他,作为匈奴阏氏。” “这一要求,遭到朝野上下的一直反对。纵观历史,只有在三百年前统万城初建时,才有中原国家采用和亲政策来维持和平。但这个政策自从三百年前中原大国联合击败匈奴之后,他们就不再提出这个要求,只是要求锦衣玉食,盐铁清茶。” 屠双刀讲着当时的事情,仿佛梦回当日,竟然停了下来。 洛白正听到关键处,屠双刀忽然收声,他催促道:“接下来呢?朝廷答应他们了吗?” 屠双刀冷哼一声:“朝廷自然没有答应。消息传回漠北匈奴王庭,那位直接率领大军,直入中原,进驻统万城,威胁长安。” “那一个月,可以说是夏朝立国来,遇到的第一件难事。当时朝廷是战是和吵个不停,最终在匈奴的最后通牒之前,还是答应和亲。” “答……答应了?” “不答应怎么办?当时朝廷七成以上的兵力都在南方,而且多是步兵和水军,骑兵少得可怜。正面作战完全没有战胜的可能,不答应,等着他们攻破长安吗?” 洛白默然,他忘了那场廷议的关键,不在于打或者不打。而在于,打了就必须打赢。 可依照当时的条件,这根本不可能。 “答应他们要求,接下来就是挑选和亲人选:可太祖皇帝只有两子,并无女儿。无奈,只得从当时有爵位的大臣家中选取适龄的貌美女子,充作公主,远嫁漠北。” 听到这里,洛白憋屈的喝了一口酒。烈酒辣嗓,他咳了起来。 “后来呢?怎么最终打起来了?” “当时选取了十几人,经过挑选,最终确定三人。提交廷议的时候,有一个人直接被否了,因为她当时已有婚约。于是这最终人选,只能从另外两人中选择。但匈奴使者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事情,竟然强行要求这三人都献给匈奴大单于,由大单于选定大阏氏和阏氏。” 洛白直接将酒囊摔在地上,怒道:“简直可恶!” “是可恶。可人家几十万大军盘踞在长安城北百里以外,你觉得当时的大夏朝廷有拒绝的勇气吗?于是她们被梳洗打扮,准备选择吉日,送去统万城,与大单于成婚。” “就在她们被送上婚车,准备北去的的时候,大将军忽然出现在帝都。他拦下车架,亲自找到太祖皇帝。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他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一脸的杀气。第二天廷议,重点不再是和亲,而是对统万城的战事。” 接下来的事情,屠双刀没有讲,也不需要讲。 仗肯定是打赢了,如果输了,或许夏朝就不存在了。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么多吗?” 洛白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当年,大将军在誓师出征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国家的安危是靠出卖女子来维持的,那将是为将者最大的耻辱。我们可以失败,但不容许是这样的失败!” 洛白沉默了,他像是看到了雄壮的军旅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持宝剑,指天为誓,发出了那句“不成功便成仁”的誓言。 他才是他心目中大英雄的样子。 “那一战,朝廷甚至调回了部分南征的军队。加上留守北方的军队,组成了三十万大军,攻打统万城。” 不用讲了,真的不用再往下讲了,洛白已经全部懂了。 他看着被夜色淹没的统万城,想着当年激烈战事,想着眼前朝廷的困境,他忽然流泪了:“屠叔叔,如果当年我们输了,我们会怎样?” “夏朝分崩离析,天下再次陷入群雄争霸的局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是啊……” 洛白忽然笑了:“所以说,当年危如累卵的局面前辈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的局面虽然不乐观,但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吧?至少,敌人的军队似乎也没有深入腹地,距离长安城百里吧?” 屠双刀也笑了起来:“是啊,还没到山穷水尽,总会好起来的。” 讲完这句,两人都沉默起来。 半响,洛白忽然问道:“对了,当年那三个要嫁给大单于的女子,最终如何了?” 屠双刀嘿嘿笑道:“能怎么样?都是大家闺秀,就算有这么档子事,想要迎娶她们的人也多了去。不过,有一个人你还……”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将两人的谈话打断。 “大人,这次见面,也算是缘分。告辞了。” 呼延轻声道:“今天早上有大队兵马经过,怎么,要打仗?” 穆亦初笑着抱拳:“大人,告辞。” 他不再理会呼延,转身回来,准备骑马离去,可呼延却不甘心道:“漠北三族围困燕然城已经八年之久,你说,这支军队能把他们救出来吗?” 穆亦初身形一顿,脸色铁青起来。 呼延没有继续说,却大笑着站在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这一声狂笑,在黑夜中显得十分刺耳。 洛白冷哼一声,翻身上马,朝着穆亦初走了过去:“呼延大人多虑了,当年战事比现在危急百倍,我们尚且能赢,现在更没有输的道理!” 屠双刀想要阻拦,已经晚了。 这一刻,洛白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一脸严肃自信,走到穆亦初身边。 正在谈话的两人,立刻停下来,看向来人。 黑夜中,三双眼睛像是六颗璀璨的星辰,闪烁着光芒。 穆亦初第一时间认出洛白,怒斥道:“你来做什么?没大没小,还不下去?” 洛白冷笑道:“国家被灭,自己被生擒,对这样的人,我没什么可尊敬的。大人,耽误的时间够多了,该走了。” 穆亦初怒道:“你……” 他刚要训斥洛白,呼延却笑道:“小子,二十多年来,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你是第二个。前一个已经死了漠北,希望你能活的比他长久。” 洛白也不生气:“老头,你嘴巴确实可以,我说不过你,也懒得和你说。反正我没被拘押在这里,天地都可去的。至于说我的寿辰,总比你长久很多。我只希望你能多活几天,看着我封狼居胥,饮马翰海!” 封狼居胥?饮马翰海? 黑暗中,呼延陡然一亮,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这是个高手! 洛白顿觉被一片杀机笼罩。 穆亦初立刻针锋相对,将洛白护在身后。 “呼延大人,这里是大夏,你想做什么?” 呼延眼珠子转了转,最终没有出手,他看向洛白:“小子,骑在马上和我说话,你是想要在气势上压到我?” 洛白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呼延笑道:“人小心大,容易撑死。你叫什么名字?” 洛白开口道:“洛白!” 在洛白开口的刹那,穆亦初就脸色大变,一掌把洛白从马上打落,倒飞向屠双刀,同时大喊道:“屠双刀!” 屠双刀立刻上前,将洛白护住,慢慢后退。 呼延看着穆亦初等人把洛白救走,没有上前。 他浑身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足有一刻钟,他才大笑起来:“你姓洛?好好好!我就等你封狼居胥,饮马翰海。” “你们走吧。” 穆亦初惊异的看着呼延,发现他身上确实没有杀气,便挥手让他们赶紧通过。 火头军的十几人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当洛白通过的时候,穆亦初更是提心吊胆,害怕呼延忽然出手。 但他想多了,呼延确实直勾勾的看着洛白,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看着大家如临大敌的样子,洛白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可怕。他冷漠的看着呼延,那仇恨的目光,寒冷的如万年寒冰。 五六丈外,看向殿后的穆亦初和呼延,洛白神色冷峻。 “屠叔叔,安北都护府和征北大军,是不是还在燕然城被围着?” 屠双刀道:“是。距长安三千五百里。” 洛白嘴角一弯,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三千五百里?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能只有一座燕然城?” 屠双刀没听到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如果在茫茫漠北建立七座城池,护卫长安京师,我想可以确保漠北的事情一劳永逸!” 在荒漠建城? 屠双刀先是惊讶,然后露出苦笑:“如果在荒漠中能够建城,当年大将军就不会只建立一座燕然城了。” 洛白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屠叔叔,能建一座燕然城,那必然可以建立第二座、第三座。等真到了那天,我就留一座城池,请您给起个名字。” 屠双刀一愣,大笑道:“不用等那一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真的在漠北建立一座城池,那就叫‘平胡’好了。” “平胡?平定胡人?好名字!” 就在这时,穆亦初的声音忽然传来:“呼延大人,告辞了。” 洛白等人迅速收声,看向穆亦初所在的方向。 呼延没有理会他,反而看向洛白的方向:“小子!” 洛白愣了一下,立刻回道:“何事?” “如果有一天你去漠北,一定把你洛家的旗帜打的高一点,字写的大一点,省的别人看不到,杀错了人!” 这冷静到满含杀意的话,听得洛白一阵错愕:这天下,怎么到处都是要杀我的人?老子招谁惹谁了? “小子,有种的就去漠北,有人在那等你!” 第四十五章秋狝题目 两天后的傍晚,榆林草场。 洛白终于见到了风凌海。 这位主管后勤的少将军,此刻正在安置粮草住宿。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大军就比他们早到半天。 “你们来的正好,赶紧生火做饭。中午吃的馕饼,晚上要吃肉!” 穆亦初等人也顾不上休息,急忙赶去伙房。 路上,洛白问道:“这里有要杀的牲口吗?” 穆亦初摇头:“秋狝之后,有你杀的。” 洛白可管不了秋狝之后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去看看阿萝。至于连青凤的警告,早已成了耳旁风。 “也就是说,现在没我啥事是吧?那我出去转转,好好看看草场。” 不过这话可不是谁都信的,穆亦初就毫不留情拆穿了他:“去医馆的话,记得带回来一些蒲公英。” 洛白好奇道:“带那玩意干啥?” “清热去火,做药膳。” 见洛白还不明白,他笑着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洛白挠挠头,也不再深究,撒丫子跑开了。 刚跑出去,才记起自己忘了一件事:这医馆在哪? 现在乌漆墨黑的,他到哪里去找? 就在他不知该去哪里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顿时浑身一抖,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 洛白连头都不敢回,生怕是猞猁来找他。虽然他知道猞猁不大敢来这里,可还是害怕。 “洛兄,你可算是来了!” 竟然是云明! 洛白惊喜的转身,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明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我是在这里等你,毕竟这是你们的驻地。” 军营驻地的功能分布很重要,不同的功能分布必须合理,这样才能应对随时出现的各种情况。 这些洛白都懂,只是刚才没想到。 “找我有事?” 说到正事,云明立刻严肃起来。 “秋狝的时间和演练的题目已经出来了,时间是七天后。题目有五个:围猎,奔袭,攻占,军情推演,还有比武。” 前两个很容易就懂了,可第三个是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天黑了,可他还是可以看出来,这个地方就是一片原野,哪来的地方给你攻占? “这攻占怎么演练?” “榆林草场很大,不过现在天黑,你可能看不到,在草场的西边,有一座山。那座山就是演练攻占的地方。” “既然是攻占,总要有攻有守,谁攻?谁守?” 云明忽然笑了。 “人家关心的都是围猎和奔袭,毕竟这是草场,土地平坦开阔,虽说攻占也是题目,但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洛白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继续道:“谁守谁攻?” “到时候上将军自己选人,我们这里是万人的队伍,他会选取不足一千人来守护那座山,剩下的九千多人作为攻方。时间是五日。五日内,攻方拔除山顶的旗帜,那么攻方胜。反之则守方胜。” 洛白皱眉,他怎么觉得这是守城战? “用山做城,还真是好想法。就是不知道这守城的将军是谁?” 见洛白不问清楚不罢休,云明有点后悔告诉他了,毕竟他知道的也不多。 “我不知道,到时候自己选的。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事情啊?” 洛白没有回答,说了句题外话:“找个看夕阳的地方,我们聊聊。” 远离军营驻地的地方,洛白两人躺在草场上,看着最后一抹斜阳,很是舒适。 “现在能说了?” “丰裕城的事情你知道吧?” 丰裕城? 云明看向东南方,丰裕城就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可这和你这个有关系吗?” 洛白看着昏暗的天空,呢喃道:“如果那座山就是丰裕城呢?” 云明浑身一颤,第一次发现洛白敏锐的军事才能。 他慢慢平复心情,嘴角一弯,也学着躺下,看着夜空。 “说说你的想法。” 洛白没有回答,反而笑道:“那都是不成熟的想法,等秋狝结束了,我再告诉你。” 云明立刻急了,撑起上半身,想要再问,洛白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 “后面两个题目呢?” 云明这才反应过来:“险些忘了大事。” 洛白笑笑,没有说话。 对于丰裕城,他确实有想法,但现在还不成熟,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如果可能,他很想和人讨论一下。最好是对此事有过研究的将军们。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或许,应该找找申明书,或许他是一个不错的讨论对象。” 洛白还在想着,云明已经开口了。 “这次参加秋狝的人很多。” 你他妈的不是废话吗? 连皇帝陛下都来了,来的人能少吗? 洛白翻了翻白眼,不想和云明说话。 好在这家伙只顾看夜空,也没注意到。 “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到时候会注意到你的。大夏家族不多,文臣武将还算和谐,但有一个家族是例外。” 洛白立刻有种不详的预感,插了一句:“不会是洛家吧?” “哈哈哈……” 云明狂笑不止,好像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你笑什么?” 云明没有解释,但也收住笑声:“你以后会懂的,我继续说。” “洛家是皇室之外的第一世家,可近十年来,洛家第三代从未出现过。你的忽然出现,就代表着你将是洛家的第三代人物。” 这话,怎么和猞猁说的那么像? 洛白立刻严肃起来。 “年长的那一辈自然是尊重洛家的,我们的父辈多少也念及旧情,就算有矛盾,也会彼此留下情面。可年轻一代,就无所顾忌了。” “他们还能打我一顿?或者,杀了我?” 听着洛白这么不着调的话,云明哭笑不得。 “他们好歹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如此没品?” 洛白舒了口气,总算放心了。 “按照惯例,秋狝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团体演练,这就是之前说的三个。而后两个,就是个人演练。” 洛白微微皱眉:难不成问题出在这里? “个人演练,军情推演,以及……比武!” 洛白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冠军营历来是帝国将星的摇篮,而这军情推演就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你刚才说到丰裕城的战事,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一次军情推演,就有丰裕城之战的军情推演科目,你想不想去参加?” 还真是累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参加啊,怎么可能不参加?机会千载难逢,难不成你不想去?” 云明笑道:“我还是不去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来参加冠军营,只想成为优秀的战士。至于军事才能,懂一点就行了,没想过成为优秀的将领。” 洛白非常意外。 在冠军营,云明可是非常努力的。每次他听完先生的课回来,都能碰到他在夜间锻炼。 有这份努力和坚持,要说云明只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他可不信。 但他没有深究,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时间去弄清楚。 “朝廷以丰裕城之战为军情推演的科目考核,倒是很切合实际啊。那考核的时候,我选择的是进攻,还是防守?” 云明眼睛露出光芒,似乎并不意外洛白这样回答。 “那你选择进攻还是防守?” 洛白想了好久,没有回答。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防守。毕竟更贴近实战,对自己更有帮助。” 洛白直接笑了。 这是他最初的想法,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料敌于先的前提是知己知彼,如果我选择防守,那我就只知道我方的实力。可如果我选择敌方,那么我都会知道双方的实力。这才是知己知彼。” 云明反驳道:“就算你选择攻方,你知道的也只是军情推演上能得到的敌方实力,并不是真的。这算什么知己知彼?” 这些洛白自然明白。 “你说的不错,敌人的实力不是因为我选择的攻方就能知道的。但我选择攻方,我可以站在对手的角度考虑问题。丰裕城坐落在那里,没办法搬走,这就是说敌暗我明。一场推演,未必能够推演出来他们的实力和行军方向,但至少可以选定几种可能,这就为我们制定防守策略指明了方向。” 云明的脸上已经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 军情推演的目的,正是如此。 “那依你所见,那些反贼行军,究竟有多少种可能?” 洛白摇头道:“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做出判断?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我是他们的统帅,我绝不会让丰裕城掌握在朝廷手中。夜长梦多,当然是越快攻破越好!”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会等到明年开春渡河,而是会在年前过河,攻打丰裕城?” “这不是我现在能推演出来的。等到了推演那天,应该会有更多的消息放出来,那个时候我才能作出进一步的判断。” 云明愣了下,然后笑道:“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了呢。” 洛白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仙!” 云明没有继续问:“这个推演后面再说,毕竟还早。不过个人比武,你可要小心点,千万要谨慎。” 洛白没听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会有人借着比武对我出手?” 陛下可是会亲临这里,谁敢在天颜下对他出手? “你不了解京城的局势。自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之后,便封赏了许多的勋烈世家。不说皇室,天下所有的世家,在我们之上的两代人,文治武功都被洛家压了下去。你觉得他们不想在洛家第三代人身上找回面子吗?而不巧,你就是洛家的第三代。” 洛白直接来了句:“又他妈是洛家!” 第四十六章做饭 云明的到来,让洛白明白一件事:这辈子,他都别想和洛家撇清关系了。 在两人谈话的最后,洛白问清楚医馆的位置,赶紧去找阿萝。 军营规矩太多,他可不敢很晚才回去。 按照云明所说,榆林草场之中,有一排固定的房舍。那是每年秋狝朝廷派驻大臣居住的地方。 而今年,就成了皇帝陛下的临时行宫。 而这医馆,就在那一排房子的最西边。 洛白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 “此处已经被圈禁,闲杂人等,尽快离开!” 洛白隐隐看到三名手持长戟的武士站在隐藏处,对着他发出警告。 他不敢造次,躬身行礼,说了声“打扰”,立刻离开。 这下他算是死心了,原路返回。 回到火头军驻地,穆亦初等人已经开始将做好的饭菜入盆,等待各营将士过来领饭菜。 众人见洛白耸拉着脑袋进来,玩笑道:“看起来没看见心上人。” 穆亦初道:“毛都没长齐哪来的心上人?我要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医馆成了禁地,不让进。” 穆亦初没有说话,指挥着大家把饭菜整理好,说道:“今晚大家早点睡,从明天开始,就没清闲日子可过了。” 众人看着他,不解道:“不是还有七天吗?” 穆亦初没有解释,直接布置了任务:“明天开始,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做饭了。我另有要事,小白给我当下手。” 不用解释,别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陛下来了,自然是吃小灶。 洛白傻乎乎的问道:“可我不会做饭啊,怎么给你当下手?” 见这个朽木如此蠢笨,穆亦初已经不想再说什么:“那就洗菜洗碗洗碟子!” 洛白一脸无语。 次日凌晨,就在洛白梦到自己差点亲到阿萝的时候,他的被子被人掀开了。 那刺骨的寒冷瞬间将他冻醒:“谁啊?” 然后一堆衣服被人丢在他身上:“穿上,赶紧走。” 是穆亦初。 洛白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正睡得安稳。 他叹了口气,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帐篷外,穆亦初正在等着他。 “跟我走。” 见他出来,穆亦初直接走了。 洛白也懂规矩,什么都没问。 可当他借着军营中的火把,惊讶的发现,他们去的方向,竟然是医馆。 那一排房子,在黑暗中,是如此的明显。 没有人阻拦他们,洛白还一脸的疑惑:难不成那些家伙睡着了? “少看少说多做。” 洛白立刻明白这话的意思。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 案板,灶台,还有锅碗瓢盆,各类食材佐料。 穆亦初看了一眼,就知道如何上手。 “看到水缸了吗?接水洗菜。” 这个洛白会做。 在洛家村,他倒是经常给阿萝当下手做菜。但也仅限于此。 “今天我们做四个人的菜,五荤四素,外加一盆汤。” 穆亦初说着,已经开始生火。 屋里面的东西置办的很全面,岸上的水里的都有。 看着那些山珍海味,洛白忽然明白了,这顿饭,是给朝廷来的人做的。 很有可能就是皇帝陛下。 可皇帝陛下会吃军中厨子做的饭? 这要是吃不高兴了,是不是还有杀头之祸啊? 洛白一边择菜,一边委婉的问道:“大人,您这手艺,能做小锅菜吗?” 这可是一锅一个菜,要精心烹饪才行。可不是军中的大锅菜,一股脑的全倒进去,一锅烩就成了的。 穆亦初还在切肉,余光瞄了他一眼,冷哼道:“谁说我要做小锅菜?人家点名要吃军中的菜,要不然轮得到我做?” 洛白这才明白,然后自嘲道:“这是精细菜吃惯了,想要换换口味?” 穆亦初有用刀脊磕了磕案板,示意洛白说话注意点。 洛白吐了吐舌头,安心择菜。 但有些人却不想他们安心。 一阵深沉的脚步声传来,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饭菜做好了吗?” 洛白抬头,就看到一位身着深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是严文渊,没想到这家伙也来了。 严文渊也看到了洛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走到穆亦初身前。 看着穆亦初娴熟的刀工,严文渊不住点头:“军中也有这等厨艺刀工,也算难得了。说说,你要做什么菜?” 穆亦初头都没抬,语气平淡道:“五荤四素一盆汤。” 听着如此简单明了的回答,严文渊“嗯”了一声,继续道:“菜我就不问了,这汤有什么讲究?” “汤叫做****,采用天上地下水中的荤素食材熬制,暗合这****都是大夏国土,天下宾服,尽在这一盆汤中。” 严文渊直接笑了:“你一个军中的伙夫,还能说出这么多条条框框,看起来做足了功课。怎么,是上将军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洛白终于发现了不对。这家伙,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穆亦初依旧没有抬头:“小白,菜好了吗?好了拿过来,我要炒第一个菜了。” “好了好了。” 洛白立刻起身,将择好的菜端过去。 穆亦初接过,拦腰一切,扔到锅里面:“这第一道菜,叫做绿水青山。” 洛白立刻叫了声好,虽然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严文渊听得眼角直抽。 最终说了句“快点端上去”,然后拂袖而去。 菜出锅了,洛白用盘子接好,又用空盘子盖上。 “小子,在这里,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明白吗?” 洛白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听懂。 气的穆亦初拿起勺子要打他。 洛白躲过,笑道:“大人,我虽然不懂,但我可以少说话。” 穆亦初点头。 一个时辰后,天边开始擦亮,严文渊又来了。 “把饭菜端过去。” 洛白两人赶紧端起饭菜,送到不远处的屋子。 屋子很简单,只有两张桌子。 中间是一张圆桌,碟子筷子小碗都已经备齐,一共四套。 另一张桌子直对着门口,贴着内墙,是一张长桌,桌子上放着熏香。 袅袅清香荡漾,恍如仙境。 可看在洛白眼中,却觉得乌烟瘴气,直接打了个喷嚏。 穆亦初吓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把菜给摔了。 严文渊也是一脸酱紫,气的浑身发抖。 他赶紧走到屋外,发现没人,这才回头怒道:“你找死啊!” 洛白一脸委屈道:“这烟熏的我难受。” 严文渊哭笑不得道:“这是上好的熏香,哪有什么怪味?走走走!” 洛两人赶紧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转身去端剩下的饭菜。 走在路上,穆亦初直接给他来了一脚:“老子差点被你吓死!” 洛白还是委屈的表情:“能怪我吗?忍不住啊!” 穆亦初强压住怒火,深呼吸七次,这才怒道:“走!” 饭上好了,穆亦初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严文渊点头,刚要说话,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等一下!” 三人回头,就看到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看起来比洛白年长一点,眉宇之间,英姿勃发。 他没穿官服,也没穿兵衣,洛白第一时间没弄白这是什么人。 不过他一身暗红色的锦衣,似乎比严文渊官服的颜色还要暗一点。 衣服看不出所以然来,洛白又看向他的脸庞,然后就一阵暗讽:长得比老子还白,跟个娘们似的! 就这一眼,他懒得再看。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少年走进来,先看了一眼严文渊,行礼道:“见过侍郎大人。” 严文渊不敢怠慢,立刻还礼:“见过三公子。” 少年摆摆手,看向桌上的饭菜,发现颜色单一,并不是五颜六色的,和往日的早饭根本没得比。 他看向严文渊:“做饭的人呢?” 严文渊看向穆亦初,穆亦初立刻向前行礼道:“见过少爷。” 他这是跟着严文渊叫了声少爷。 少年点头,算是答应,然后指着饭菜道:“饭菜讲求色香味俱全,且不说后面两种,单说这色,你这色彩如此单一,也敢拿出来放在这里?” 穆亦初道:“军中将士众多,每顿餐饭,只求味道尚可,能够吃饱喝足。至于其他的,很难满足,还请见谅。” 听着穆亦初如此低声下气的解释,洛白一阵难过。 之前的那场伏击,穆亦初可是第一个击杀敌人的。那时候的他,手持一弓,就是他们中间最核心的战力。 可现在呢,就因为一顿饭,却要遭受如此诘责,洛白为他感到不值。 严文渊听着穆亦初的解释, 少年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他安静的坐在桌边的圆凳上,闭目养神。 穆亦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退到门口,贴墙站好。 洛白轻声道:“我们不走,在这里看他们吃?” 穆亦初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洛白立刻住嘴。 少年似乎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倒是严文渊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生一点。 洛白吐了吐舌头,重新缩回到穆亦初身后,安静起来。 少年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这些菜,都叫什么名字?” 穆亦初上前,准备回答。少年却制止他道:“让他说!” 这个他,就是洛白。 洛白指着自己道:“我?” 少年起身,指着他身前的那道菜:“说说这个。” 这是一盘荤菜,干辣子炒肉,看起来一片火红。 洛白没吃,看一眼就觉得辣的不行。 他向前走去,站在少年身前,看着那盘菜,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看着辣不?” 听着洛白如此轻浮的话语,严文渊顿时脸色大变,大喝道:“放肆!” 少年打断他道:“这天马上就入冬。冬天寒冷,吃的辣一点暖和,倒也没什么。” 洛白道:“这样啊?那就叫红红火火吧。” 少年皱眉道:“红红火火?” 洛白煞有其事的点头:“我是军人,只想着打仗获胜,还天下太平,和父母妻子过一个太平日子。过日子吗,自然要红红火火才行。” 少年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可现在不是你在家过日子,怎么能叫这样的名字?” 洛白道:“天下人家都一样,过日子就要红红火火。而且不仅要红红火火,还要太太平平,和和美美。” 他指着那盆汤道:“这叫****。就是说,不仅我们家要红红火火,这天下****,都要红红火火!” 听着洛白这现学现卖的一番话,穆亦初强忍着没笑出来。 严文渊也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少年瞥了两人一眼,还要再说,屋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这天下,既要太平,还得红火——名字起得不错!”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洛白!” 第四十七章沙盘 洛白已经做好迎接异样目光的准备,可严文渊和那个少年都跪了下去。 穆亦初似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跟着跪了下去。 此刻房间中,只剩下洛白还站着。 穆亦初赶紧拉他一下,洛白这才跪下来。 但跪是跪下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好在严文渊等人也没喊什么,算是省去了他的尴尬。 来人没让他们起来,信步走到主位上,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先尝了尝。 然后指着那盆汤道:“那个叫****?” 穆亦初道:“是。” “名字起的不错。” 洛白两人终于舒了口气,有了这句话,就算不是好事,也不会变成坏事了吧? “你们下去吧。” 穆亦初头都没抬,躬身一直退到门外,匆忙离开。 洛白有心想要看一眼,可看着身经百战的穆亦初都是这样的神色举止,更加不敢妄动,也学着他的样子退了出去。 屋外,穆亦初见洛白出来,一把拉住他,快步离开。 洛白小声道:“好不容易来了,我想去看看阿萝……” 穆亦初轻声道:“你找死啊!赶紧走!” 洛白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等远离这排房子,洛白终于开口道:“那谁啊,这么害怕?” 穆亦初沉默一会道:“年轻的,是三皇子殿下。” 洛白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但下一刻就惶恐起来:“那个中年人是……” 穆亦初白了他一眼:“要不说你无知无畏呢。” 洛白顿时后背发凉。 尼玛真是皇帝陛下? 我连脸都没看到啊! 回到住处,洛白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屠双刀过来看他一眼,这才点头道:“你没死啊?命挺大。” 洛白立刻看向他道:“你也知道我们是给谁做饭去了?” 屠双刀道:“要不说你命大呢?” 这顿早饭,洛白吃的并不顺心。 当一切都结束,冠军营的将士开始训练的时候,他才闲下来。 他站在帐篷口,看着纵马奔驰的士兵们,他露出羡慕的神色。 回头看到准备进帐篷的穆亦初,一把抓住他道:“大人,我能去不?” 穆亦初直接给他甩开:“这次参加演练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没有你!” “再说了。火头军也不用参加。” “那我来干啥来了?” “做饭啊!” 洛白立刻不干了:“我是来杀生的,既然无生可杀,我就去参加训练了。” 穆亦初把路让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准备进帐篷睡会。 洛白懵逼的问道:“你不拦我下?” 穆亦初头都没回:“你上赶着送死,我拦着你干啥?去,尽管去!” 上将军让他来这里,是治病的。病没治好,怎么可能会让他归队? 洛白耸拉着脑袋,也跟着走了进来。 “安心睡吧,中午还要去做饭呢。” 洛白把靴子一脱,蒙上被子就准备睡了:“你自己去,我是不去了。” 穆亦初嘿嘿一笑,没有继续劝说。 片刻功夫,轻微的鼾声就传了过来。 洛白一下坐起来,看着穆亦初这么快的入睡,气得他真想把他被子给掀了。 “混蛋!” 就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帐篷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子,滚出来。” 是申明书! 洛白眼睛一亮,跑了出去。 帐篷外,申明书一身兵衣,看起来颇为威武。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严肃道:“今晚继续学习,到时我来接你。” 洛白诧异道:“先生也来了?” 申明书不想和他多说话,话已带到,转身就走。 重新回到床上,穆亦初竟然醒了。 “秋狝结束了,上将军就要考你。如果病没好,你可能会被劝退。” 如果是之前,他还会紧张。但现在,他已经不放在心上。 “放心,只有自己走的洛白,没有被劝退的战士。” “还挺有信心。” “那是!” 穆亦初把头抬起来,发现洛白已经躺下。 “那你想过没有,按照朝廷现在的局势,你们这一期是不可能学满三年。快的话明年年初,慢的话也就是明年下半年,你们一定会被派上战场。这些,你想过吗?” 洛白想过。 申明书也曾告诉他,近期,甚至就是这几天,南方的叛军就可能渡河。因为这是他们入冬前最后的机会,不然就要等到明年开春。 现在再听穆亦初的话,似乎他也认为,南方的叛军不可能在年前过河。 看起来,军中不仅是中层武将,连下层的兵士,可能都有懈怠心理。 这可不是好事情。 “所以说,不管这次你是否通过上将军的考验,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只是少学习一段时间罢了,未来照样可期。” 洛白嘴角一弯:“可期什么?” “富家公子,衣食无忧。” 洛白直接就炸了:“我来这里,可不是想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废物!” 穆亦初针锋相对的吼道:“那你努力啊!努力锻炼,努力学习,做出一番功业让别人去看。” “我他妈的现在连常规训练都没办法去,还谈什么做一番功业?” 穆亦初沉声道:“优秀的将军,都是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营中的学习训练,只是让你准备的更加充分。可基础再好,少了那临门一脚,你都不是将军。” 洛白不笨,立刻反应过来:“你想我去丰裕城?” 穆亦初又响起了鼾声。 洛白站起来,见穆亦初眼皮轻掩,没有一点紧张,似乎真的睡着了。 “做梦都这么有激情,你真是厉害!” 夜晚如期而至。 洛白已经累成了一条狗。 他以为午饭和晚饭都会和早饭一样简单,没想到早饭才是最简单的。 好不容易忙完,刚躺下来,申明书又过来叫他。 “小子,时间到了。” 洛白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默默起身。 屋外,申明书没有带他直接去。两人绕了一大圈,直到没人注意他俩,申明书才丢给他一件黑色的宽松袍子:“穿上,捂严实点。” 洛白拿过来一看,竟然是连身的袍子,连鞋子都罩上了。 “搞什么?不就是学个东西吗,至于搞得像是刺杀一样。” “你大可不穿,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在向任无双学习,挺好。” 洛白眼睛一亮:“先生叫任无双?” 申明书也发现自己失言了,冷哼一声,率先离开。 这次学习的地方,就在那一排房舍中。 这一次,房舍前没有一点光亮,他也分不清是哪一间房子。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能看到门前站着两个人。 他们全身捂得严实,只有眼睛。 可惜门口的光线不好,他没办法凭借眼睛判断两人是谁。 片刻后,又有两个人到了。 一名黑甲武士从屋里走出,将他们领到屋里面。 “这里有七扇屏风,自己选一个。” 洛白没弄明白,怎么现在这么麻烦。 但他还是听从吩咐,选择了坐在一扇屏风后面。 中间那个,几个人心有灵犀,没人去坐。 几人坐好,黑甲武者将灯点燃,屋里面顿时众人看清楚了里面的布置。 这是一间战情室! 中间的位置,竟然是一座巨型沙盘! 上面模拟有山河城池,平原丘陵。似乎和现实做到了一一对照。 “这是中原的沙盘。” 熟悉的声音从中间的屏风后面传来,是先生。 “这一次秋狝会考你们的军情推演,今天我要讲的,就是这个。” “你们可以看看这个沙盘。” “关于丰裕城,你们知道的不比我少。那首歌唱得好,丰裕城,分南北。北城丰,南城裕,运河一动三千里,陇右三年不愁米。” “丰裕城被黄河分割为南北两座城,黄河北岸是数十万顷良田。这足以保证长安城的粮食供应。而南城的商贾如同流水,是天下繁荣之地,也只有江南的苏杭能与之相比。” 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任无双要说的,绝对不是这些。 “丰裕城周边,有一座山。在黄河南岸十里处,距离丰裕城南城五十里。从那座山到丰裕城,只有一条两架马车宽的道路。听起来是不是有想法?” 两架马车可过的道路,似乎很好扼守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前提,是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可那座山和丰裕城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把丰裕城的周边给你们介绍清楚。那座山,或许有用,或许没用,要看你们自己。” “丰裕城城高墙厚,可惜无险可依,造成了它易攻难守的困境。当时建造它的时候,也是想要它作为一个粮草供应基地,支持北方和西域。却没料到,朝廷的祸事,竟然是在内部出现的。” 任无双一直在说着废话,洛白不明白这些和接下来沙盘推演的丰裕城之战有什么关系。 好在他已习惯先生的说话方式,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我教过你们,打仗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马上入冬,对于他们这些南方人来说,粮草辎重的运送是个问题。再者,南方温暖,北方严寒。在严寒季节作战,对我们更有利。这就是天时。” “南方军队都善于水战,不善于陆战和骑兵作战。在南方作战,对我们不利。可这是在北方,还是守城战。这就是地利。” “至于人和?自从太祖皇帝建国以来,虽然频繁对外征战,对内却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军队供养,都由军田负责,尽量不打扰农桑商贾。天下群雄割据已经五百年,从未一统,百姓深受其苦。现在好不容易和平,自然不希望再回到过去。这就是人和。” 任无双简单的分析着,洛白简单的听着,没觉得这些分析有什么独到之处。 “听完是不是觉得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战必胜啊?” 难道不是吗? “丰裕城就在那里,动不了,是死的。可淮河太长,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方向过河。甚至是过不过河!”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这一战,怎么打?” 第四十八章青年 确实,这一战,该怎么打? 洛白也在皱眉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屏风后站起来,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去看那一座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道路…… 沙盘上显示出来的一切和战事有关的信息,他都一一铭记。 当他看到纵横的淮河时,忽然停下了。 刚才任无双似乎说过,敌人有可能不渡河。 不渡河! 他的目光迅速看向淮水的首尾位置——襄阳,淮安! 这一刹那,他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可不等他抓住,就被一道冷峻的声音打断:“少傅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 就这一句话,大家立刻觉得来者不善。 “沙盘,学生,您这是在教学生啊?怎么,您这有时间教外人,怎么没时间教我啊?今天我不请自到,您不会赶我走吧?” 洛白立刻看向门口,可不等看清来人,屋里的等瞬间熄灭。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颤抖从他右边的屏风后传来。 他看了一眼右边的屏风,就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虽然轻缓,却像是地狱来客,踩在众人心上,让人不寒而栗。 “少傅大人,我能听课吗?” 屏风后面的洛白等人,没一个敢开口的。 他们已经知道了来者不善。但他们没想到,这个来者,竟然敢如此质问先生。 申明书曾经说过,大夏朝有多少将军想要听先生一堂课而不可得。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人敬仰的先生,却被这个青年男子如此对待。 洛白等人都不敢开口。 只不过这个“少傅大人”是什么意思? 屋里很安静,来人站在沙盘前面,没有越过他去找任无双。 任无双藏身在中间的屏风后,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傅大人,我知道你不喜欢在收徒前见面。这不,我把都灯灭了,这样就不会坏了你的规矩。” 这个听起来极为年轻的青年,似乎很清楚任无双的喜好。 “少傅大人,学生已经准备了。” 房屋里面,针落可闻。 轻微的呼吸声,像是有六个人。 洛白五个,还有新来的这个青年。 洛白听不到任无双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似乎他早已不在这里了。 足足一刻钟,任无双都没有说话。 青年终于等不及了。 “看起来少傅大人今天不舒服,连话都不会说了。既然如此,诸位,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请回吧。” 这是要强行结束这次军情推演! 这一刻,就算洛白再笨,也知道来人绝对是个硬茬。 没有人起身,似乎还在抉择。 可青年却不会管他们的想法,第二次开口驱离:“诸位,现在走,还不算晚。要是等我掌灯,看到你是谁,可就麻烦了。” “掌灯!”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脚步声。 洛白还恍如梦中。 来人也太嚣张跋扈了吧?连面都没露,就已经把在场的众人全部威胁了一遍。真以为自己是皇帝陛下,可以无视所有吗? 可这个想法刚出现,在他身边那扇屏风后面的人舒尔起身,走了出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眨眼间,整个房间,只剩下洛白和任无双。 洛白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几个家伙都知道这家伙的底细,不然何必要跑? “还真有胆大不怕死的,那我就成全你!” 就在洛白愣神的刹那,青年下达了命令,昏暗的房间里面出现一豆灯光。 可洛白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那一豆烛火就熄灭了。 是任无双出手了。 “军情演练的题目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如何推演,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任无双从中间的屏风后站起来,走出去。 在错过青年的时候,他明显停了一下,似乎说了什么,然后走出房间。 尚未走远的那些少年,听到任无双的话,这一次真的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房间里,就剩下那个青年,掌灯人,还有洛白。 洛白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个情况,然后一脸苦笑:怎么把自己给留这了? 好在还能隐约听到任无双的脚步声,觉得还来得及,立刻从屏风后出来,小跑往外。 刚跑到门口,就被人叫住:“站住!” 洛白暗道一声“糟糕”,没有管他,反而继续向外跑去。 这显然出乎青年的意料之外,他先是惊讶一下,然后就怒从心头起:“我让你站住!” 手中一抖,一把尺长短刃出现,飞向洛白后心! 听到身后的破空之音,洛白只来得及扭动身体,避开要害,就被刺中右背。然后扑倒在地。 卧槽,真打啊? 钻心的疼痛让洛白倒抽冷气。 他想要支起上半身,拔掉暗器,却被人踩在背上,他顿时吐了口血。 “咳……” “我的话都敢不听,你不怕死?” 是那个青年。 洛白尝试起身,青年脚下用力,他直接趴在地上。 “我让你起来了吗?” 这一声中,洛白听到了不容置疑。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嘴犟着笑道:“那你也没叫我趴着!” 青年眼神一冷,脚下用力。 “我不喜欢有人忤逆我的话,看起来你的不怕死。” 洛白又是一口血吐出来,然后冷笑道:“怕,不怕我就不跑了。” “你错了,怕死你就不该跑,听话就能活下来!” “可我已经跑了!” “是啊,你已经跑了!” 青年收回脚,蹲在他的脑袋旁。 “平生我最恨胆小的逃兵,见一次,我要杀一次!” “刺啦……” 他把洛白背上的短刃拔了出来。 “嗯……” 洛白闷哼一声,忍了下来。 青年把短刃竖放在洛白眼前,附身在他耳畔道:“你就作为我杀的第一个逃兵,给我这把短刀开封吧!” 洛白瞳孔紧缩,他能听出来,这家伙没开玩笑。 可就因为这件事被杀了,他妈的找谁说理去? 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 可他已经听到破空的声音,那把短刃,已经从他的头顶,落了下来! 他额头上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一声尖哑的声音传来:“少傅大人在吗?大人有令,军情推演,只可诱导,不可代替他们做题!” 这是严防任无双把自己想到的可行的答案教给洛白等人,使得洛白等人没有一点思路和进步。 可惜现在的洛白根本顾不上这个。 这一刻,洛白的后脑勺上,短刃已经刺破了脑皮。 不过它停了下来。 这本是警告任无双的一句话,却起到了警告这个青年的作用。 他停了下来,对着说话人的方向道:“少傅大人已经走了,你回去复命吧。” 那人没有回话,但也没走,半响才回道:“事情不要闹大,可以收手了。” 青年顿时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那人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青年回头,看了洛白一眼,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土里按,然后松开她,站了起来。 “少傅大人今天讲了军情推演?” 洛白不停的“呸呸”,他嘴里的泥土都吐了出来,立刻起身。 起身的时候,牵头背上的伤口,更是疼得他嘴角只抽。 “讲了。” 洛白显然对这个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 “那他有没有讲高山作战?” 高山作战? 洛白皱眉。 据他所知,在夏朝境内,似乎没有真正的高山作战的可能。如果真的说有,境外倒是有一个地方:云天圣地! 他刚想到这里,青年就继续道:“比如说云天圣地?” 洛白直接懵逼了。 现在大夏朝危在旦夕,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不断,哪还有闲心去管云天圣地这个域外之地? “你想多了。先生讲的是如何平叛,如何解救四征大军。至于云天圣地,他可没有无聊到要讲这种没意义的地方!” 洛白话音刚落,就被青年卡住脖子,那一双冰冷的眼睛,嗜血而残忍,如同是一双狼眸。 “小子,我还没说不杀你呢!” 洛白很想冷笑一声,可脖子被卡着,他根本上不来气,只能翻着白眼看着青年,似乎要用眼神杀死对方。 “推……演……” 洛白破着嗓子,喊出了这两个字。 青年一把把他按在地上:“你说什么?” 洛白感觉的对方手上送了点,立刻喘息几口,回道:“秋狝的推演演练过几天就开始了,以你的能力,大可在那个时候提出增加征讨云天圣地的军情推演作为演练题目,这样一举两得,何必在这里为难我?” 这家伙连任无双都都敢吆五喝六的,身份绝对高的离谱。 这样的人物,多加一题,似乎不是不可能? 青年把他松开了,转身离开:“我不问你的名字,反正你背上的伤总要去医馆,明天我去医馆找你,你把你现在说的完善一下,到时候告诉我。” 洛白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什么?” 青年冷笑道:“小子,能跟在少傅大人手下,你应该有两下子。明天给我看看。不然有你好看,你的命还在我手上呢!” 威胁我? 你越是还威胁,小爷越是不去,你能拿小爷怎么样? 洛白打定主意不去,大不了把阿萝叫过来,根本没必要去医馆疗伤。 “好啊,那你明天就在医馆等我,咱们不见不散!” 青年似乎没听出来洛白的文字游戏,转身走了。 洛白这才舒了口气,反手去摸背上的伤,就觉得一片阴湿。 “他妈的,这还没开始演练呢,又他妈受伤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青年的声音:“我的刀上喂了毒,不想躺在床上等死的话,你最好明天去医馆。” “对了,要是他们查不出来,你就说是狼毒!” 卧槽! 第四十九章坑兄弟 见到穆亦初,洛白问的第一件事,就是狼毒。 “你问那玩意干什么?” 洛白苦笑着脱下衣服,露出受伤的后背。 那里,已经有了淤青,正在慢慢变黑。 “怎么中毒了?” 穆亦初看了一眼,确定是中毒,还不确定是狼毒。 洛白有些犹豫。 他学习的事情是秘密,只能扯谎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天黑走路撞到了人,他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我一顿。打不过我就赶紧跑啊,然后背上就挨了一下。” 穆亦初一副“这样啊”的表情,完全不相信洛白的话。 洛白只能尴尬的道:“可不是吗。” 穆亦初附和道:“哎呀,那你在这里可得小心点,别再碰到人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仔细去看他背上的伤势。 “怎么样,看出来是什么毒了吗?” 穆亦初摇头道:“我又不是医官,看不出来。” 洛白直接把衣服穿好:“那你不早点说,冷得很好吧?” 穆亦初开始脱衣服,准备休息。 “晚上趴着睡,省的你翻身的时候碰到伤口,把我们吵醒。老屠的脾气可不好,你小心点。” 洛白看着空着的那些床位,一脸无语。 “明天你自己去做饭了,我得去医馆。” 穆亦初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洛白直接出去了。 他刚走到帐篷外,穆亦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打你的可能是二皇子……” 洛白直接懵逼了…… 二皇子?没搞错吧? 忽而一阵风来,他觉得有点冷。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 不管了,还是去医馆保险些。 朝着帐篷喊了声“我去医馆了”,他撒丫子跑开了。 这一次,没人阻拦他,或许知道他的情况。 洛白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准确的说是,阿萝不在。 难不成睡觉去了? 他推门进去。 里面很暗,什么都不清楚。 他摸着门边,刚走了进去,就被人一把扯过,按在墙上。 “谁!” 洛白先是吓了一跳,又觉得这声音挺熟悉,试探道:“陆灵?” 对方也听出他的声音,立刻松手,惊喜道:“小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十天没见了,两人非常想念。 陆灵抹黑把洛白拉倒病床上,促膝长谈。 了解到洛白来这里的原因之后,陆灵道:“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未出军营先受剑伤,未上战场又得箭伤。改明上了战场,是不是就是刀伤枪伤了?你看,刀伤有了!” 洛白白了他一眼:“乌鸦嘴!” 玩笑归玩笑,陆灵还是很关心洛白的伤势。 他掌灯,然后让洛白趴在床上,给他查看。 伤口附近并没有结痂,反而一片青肿,中间还不断渗出无色的液体。 陆灵按了一下,问道:“你没死吧?” “滚!” 一句玩笑,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床上,漫无目的的聊天。 当聊到陆灵在这里的原因时,洛白好奇道:“我看你着生龙活虎的,怎么又到医馆来了?不会是躲清闲吧?” 陆灵嘿嘿笑道:“知我者小白也!我说过,来这里是家里的意思,没办法抗拒。可是来了之后的事情,总不能再管我了吧?” “所以你就整天的躲在这里?可你总不能躲到我们这一期结束吧?” “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走,我还是那个我,岂不快哉?” 洛白彻底服了。 有气无力道:“那秋狝你不参加了?” 陆灵笑道:“我病了啊,自然参加不了,你说是不是?” “我想参加人家死活不让。你有这个机会却不想参加,真是同人不同命。” 陆灵浑不在意道:“要不你替我去啊,反正他们也都不认识我,刚好你就说你是陆灵……” 洛白一双眼睛顿时冒光:“真的?” 陆灵还没意识到问题,依旧随意道:“你随意啊。” 洛白嘿嘿一笑,起身走到陆灵面前,问道:“阿萝呢?我这毒得赶紧解,可不敢耽误事。” “我就知道你不是来看我的。” 他牢骚一声,继续道:“她不在这里。” 洛白疑惑地看着陆灵,陆灵解释道:“大家为了秋狝拿个好成绩,一个个都拼了命。可我们没有进行过骑射训练,很多人是到这里之后才开始相关训练。刚接触就要求我们围城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兵,这太难了。” “难不成……” “受伤的人很多,摔伤的,晕马的,呕吐的,多了去了。” 洛白这才明白阿萝去了哪里。 “那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陆灵疑惑地看着他道:“榆林草场往东二十里,就是榆林县,那里有医馆的。就这里的巴掌地方,怎么可能放那么多人?至于我,我是躲清静的,也不好真跟他们去榆林县。”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送去,早上回来。” 洛白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二皇子要明天早上过来找他。 他这是断定今晚没办法疗毒! 明白一切,洛白认命的趴在床上,有点心灰意冷。 陆灵见他兴致不高,就转移话题:“小白,你的那个病……” 他说的时恐血症。 “好了。” 洛白还是无精打采的。 “好了?好了为什么不让你参加秋狝?” “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拉过被子,蒙在脑袋上,不想和陆灵说话。 陆灵见他如此,一把掀开他的被子道:“我来冠军营的时候,我家长辈告诉我,要我好好学。说什么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派上战场,学的越多越好。” 你家长辈说的是丰裕城,真是个笨蛋! 洛白暗自腹诽。 “所以啊,现在你没事了,为什么不参加秋狝?” “为什么?” 洛白苦笑道:“火头军是不用训练的。” “可你的病已经好了啊……” “那也不行。” “可是……” “非要我说是上将军没让我回去吗?” 洛白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和之前的平和判若两人。 “他在全军面前说了,如果我的病不好,不仅不能参加秋狝,还要被赶出冠军营。是,我现在是好了。可他知道吗?就算知道了,他下令让我回去了吗?我现在回去,谁敢要我?”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陆灵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洛白说的有道理。 如果上将军不下令承认他的身份,没人敢要他的。 半响,陆灵问道:“那你想参加秋狝?” “想有什么用?” 洛白像是想通了,这次不参加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等回到小队,再向盛世歌他们学习,把落下的全部补回来。 陆灵听出他的不甘,笑道:“你刚才说想要和我换,挺好的。” 洛白意外的看着他:“你愿意和我换?不怕出事?” 陆灵毫不在意的摇头道:“能出什么事?从来到这里,我就没和他们一起训练过,他们都不认识我,所以不会穿帮。至于你,人都受伤了,我刚好替你养伤。这是不是两全其美?” “再说了,就算出事,大不了把我赶出去,我正不想在这里待了呢。” 话虽如此,可洛白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兄,在冠军营的时候,我有两次单独出现在军阵的最前面,他们不认识你,却有可能认识我。” 这倒是个麻烦事。 “没事,等明天阿萝回来,让她给你包扎包扎,哦不,是打扮打扮,给你来个面目全非不就行了?” 洛白一阵无语。 不过说起阿萝,他们这又是几天没见了他的未婚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见面,她会不会温柔点? 在他印象里,阿萝好像就是一个假姑娘,看似温柔,实则坚强稳重,比他可靠多了。 这人凶起来,连他都会打。 这打扮人的事情,她会吗? “哎,只能求求连姨了。” 他这样一想,就想翻个身,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他顿时想了起来。 狼毒! 明早二皇子可是会来问他关于征讨云天圣地的军情推演,要是发现陆灵背上没伤,岂不是可惜了? “你怎么了?” 看着关心自己的陆灵,洛白立刻猥琐的笑了起来。 他把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说了一下,也把二皇子明早要来的事情说一下。不过隐瞒了二皇子的身份,更加没说军情推演的事情。 陆灵谨慎地问了句:“我也不问谁了,问了你也不知道。” 洛白轻松的出了口气:这可不是我不说,是你不问的! “那家伙多大?” “天太黑,看不清。应该比咱俩大一点,二十岁左右。” “二十岁左右?没事,你去吧。这个人如此嚣张跋扈,敢在这里撒野,等明天来了,他要是好好说话就算了,要是不好好说话,看我不收拾他!” “那万一他是看你的呢?” 陆灵多聪明一人,自然听出来洛白的话外之音。 “你想说什么?” 洛白立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点阴险,看着陆灵后背发凉。 “我们遇见的时候,天很黑。他只知道我背上受了伤,其他的都不清楚。” “那不是更好?” “所以啊,你背上没伤怎么会是真的?” 这小子想给他背上来点伤? 陆灵刚才不祥的预感终于成了现实,他悲戚的看着洛白:“我们是兄弟啊,你就这么坑我?” 洛白已经把他按在床上,拿着屠双刀给他的杀猪刀,朝着陆灵的背上轻轻刺了一下。 本来陆灵也就是象征性的抗争一下,就觉得背上像被蜜蜂刺了下,就完了。 “这就好了?” “还没。” “我他妈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那个,我中毒了……” “你想干啥?” “要不我把毒血往你的伤口上抹一点,反正死不了……” “你妹!” 第五十章现状 两人彻夜畅谈。 阿萝回来的时候,他们刚睡着。可她推门的瞬间,陆灵立刻睁开了眼。 “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吧?” 见阿萝正朝着洛白走来,他立刻起身道:“昨晚洛白来了,我饿了,找点吃点去。” 阿萝点头,继续走向洛白。 洛白实在是太困了。 在大军尚未离开的时候,他们就没白没黑的做饼子。好容易休息一天,又连续骑马赶路。现在更是晚睡早起的给皇帝陛下做饭。 他确实累了。 阿萝没有叫醒他,搬了张椅子,捧着脸看着洛白。 洛白少见的趴着睡觉,但阿萝也没觉得不对。 连青凤进来,看着床上躺了个人,又看着阿萝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怎么了?” 阿萝摇头:“不知道。” 连青凤没继续问,走了出去。 洛白醒了,虽然他很累,可是在陆灵起床出去的时候,他还是醒了。 他侧着脑袋看着阿萝,眼中闪烁着宠溺。 阿萝见他醒了,起身给他倒水。 “你怎么来这里了?不舒服?” 自从来到军营,阿罗就收起了儿女情长。哪怕是数日未见,她也没有吐露相思,没有表示想要和洛白有片刻的温存。 来到这里,她就是战士,卫国的战士。 洛白已经开始适应。 “背上不小心碰了下,说是中毒了,过来看看严不严重。” “哐啷”! 听到中毒,阿罗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 她冲了过来,拉起洛白的衣服,看到了他背上伤势的瞬间,就惊叫道:“狼毒!” 洛白立刻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叔叔就是死于这种毒。” 洛白紧张起来:“那我这个毒……” 阿萝仔细检查,终于舒了口气,安慰道:“不用担心,它的用量很小,甚至就算你不来,也不会死。毒发的时候,最多让你浑身疼痛,伤口溃烂。过上十天半个月毒效过了,你就没事了。” 伤口溃烂都没事? 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回答,洛白浑身汗毛直竖。 “那我该怎么办?马上就要秋狝了,我不可能躺在床上养伤吧?” “你不用躺着,这里有药。不过……” 阿萝起身拿药。 “上将军让你在火头军待着,什么时候准你回队训练了?” 洛白没有回答,因为他没想好怎么回答。 直接说实话? 他没想好。 可阿萝好像并不在乎这个答案,或许只是随口一问。 片刻功夫,阿萝回来了,手里拿着的,就是那把她珍若生命的金刀,还有一只碗。 他闻到了一股酒气:碗里是酒。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给你治伤。” 在洛白意外的目光中,阿萝按住他的后脑,一把划开伤口,用酒冲洗一遍,往上面撒一层褐色的粉末,然后就坐了下来。 “这就完了?” 洛白还以为这种毒很麻烦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好了? 阿萝冷哼道:“这是你中毒轻,中毒浅。要是被匈奴人实战用的弓箭伤到,就会死人:不是你死,就是别人死!” “什么意思?” 阿萝没有继续说,或许这种毒,是不能说的。 不过,这种毒是匈奴人的,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伤的你?” “不知道,天太黑,没看到。” “那你以后小心点,这人应该是警告你,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在这里乱走动。现在是多事之秋,很多人都在注意你,你要保重。” 这话说的很隐晦,但洛白听懂了,有人要搞他! 能让直爽的阿萝都这样说话,要么是不清楚具体是谁,要么就是这人的力量太大,大到连阿萝都要收敛性格。 洛白没有问,说了陆灵的事情:“我和陆灵商量过了,接下来我要替他参加秋狝。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阿萝知道,洛白从骨子里面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但他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法参加秋狝。 她嘴角一弯,觉得事情有意思了。 “你不怕别人知道?” 洛白笑道:“所以要你给我打扮一下,让人认不出我就好。” 阿萝这才明白。 “我知道了。” 看着走出去的阿萝,这是去拿东西去了? 片刻后,阿萝回来,手中多了支画笔。 “你要干什么?” “给你打扮啊。” “……” 化完妆后,洛白没敢在这里待下去,生怕被二皇子堵在医馆。 在陆灵的指引下,洛白很顺利就来到了陆灵所在的小队。 不过现在是上午,他们已经训练去了,没有人。 “来晚了,怎么办?” 陆灵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直接去找人是不现实的,最好就是跟着队伍走。可现在找不到队伍,这样很被动。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两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巡逻的士兵发现他们,大声质问。 两人回头,立刻发现一个十人组成的巡逻队伍正朝他们走来。 “现在是训练时间,你们怎么不去?” 两人还没回答,那人又道:“不会是偷懒不去参加训练吧?” 洛白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陆灵瞪了他一眼,然后露出背上的伤,笑着对那些人道:“我这不是受伤了,这兄弟是照顾我的。” 看着陆灵背上的伤,几人的语气和缓许多。毕竟这个点受伤的,都是因为训练造成。 了解情况,便准备离开:“好好休息,秋狝快开始了。” 看着他们离开,陆灵对着洛白严肃道:“以后你可能会面临各种情况,你要把你的脾气改一改,收敛些。” 洛白看着他,似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给你举一个例子,如果日后需要你率军突袭,可能遇到各种阻拦。就你现在这种直脾气,你能和他们协商解决好关系?” 洛白沉默了。 “一个好的脾气,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这也是一个合格将军必备的东西。” 洛白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些,他确实没想到。不过想想寒无心的臭脾气,恐怕很难团结到别人吧? 至少,没团结到他。 就在两人沉默的间隙,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两人立刻抬头去看。 那是一个胖子,个子不高,看起来蛮可爱的。 只是他的脚步深沉,走着还唉声叹气。明明近在咫尺,他竟然没发现洛白两人,似乎在想事情。 洛白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喊道:“明月!” 竟然是长阳明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长阳明月也愣了下,抬头看向洛白。 此刻的洛白,满脸的络腮胡子,额头还有皱纹,和之前的样子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长阳明月虽然觉得声音很熟悉,却没人能对得上号:“你认识我?” 洛白没有回答,还在考虑要不要和长阳明月兜底。 陆灵道:“认识?” 洛白微微点头。 这空隙,长阳明月已经走了过来。 “明月,没想到咱俩一队。不过你都到这里一个月了,这种训练强度,你这体格竟然没瘦下来,你这身肉真是对你不离不弃啊!” 洛白嘴角一弯。 长阳明月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要是像你这样整天躲在医馆,恐怕更胖。现在对我来说,没再胖就是瘦下来了。” 这胖子心态还挺好。 “现在不是训练吗,你怎么回来了?” 长阳明月苦笑道:“这不是在练习骑射吗,从马上摔下来了,伤了胳膊。我不想回来的,可队长非要送我回来,我给挡回去了,自己回来了。” 简单说了下情况,长阳明月继续道:“你不是在医馆躲清闲吗,怎么回来了?别告诉我你想参加秋狝。” 陆灵笑道:“我是不想参加,可也架不住家里人催.这不,找了个替身代我参加。这样家里也能交差,我还可以继续偷懒,一举两得。” 长阳明月一阵苦笑。 陆灵当时兵部点名要的学员,可他呢,只是“走后门”进来的。可实际上呢,这个兵部点名进来的人,整天软对抗,不参加冠军营开展的一切训练,却没人吱声。而他要死要活的训练,得不到丝毫的赞赏不说,连最基本的训练科目都只是勉强完成。 人比人气死人啊。 洛白见两人谈话越来越投机,轻咳一声道:“陆兄,是不是先去训练,早去早安心。” 陆灵笑道:“那是自然。” 长阳明月好奇的看着洛白,不知道这个长相如此粗狂的男子,究竟有什么地方出众,能成为陆灵的替身。毕竟在京城,年青一代,除却皇家,在洛家第三代不出的时候,陆灵可是盖过了所有世家的年轻一代,风头无二。 “长阳兄,这恐怕还要你配合一下。” 长阳明月好奇的看着两人,忽而笑道:“你说,我做。” 洛白的眼睛亮了。 “这位,嗯,替身,怎么称呼?” “既然是我的替身,当然就叫陆灵了。” …… 路上,洛白问起现在的训练课目。 “奔袭,围猎,攻占,今天我们训练哪一个?” 长阳明月苦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次考核的题目,是到这里之后才公布的。别说练习这些课目,就是骑马,这万人的队伍,敢说自己熟练掌握骑术的,不到三成。” 洛白立刻皱眉:“那演练课目……” “去你就知道了。” 当长阳明月把洛白带到训练场地的时候,洛白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望无际的草原长,万人的队伍,分成百个百人队,在不同的区域练习骑射。 “看见那头狼了吗?如果你你觉得你的骑射技术过关了,你可以去挑战那头狼。” 挑战狼?怎么挑战? “比它快!” 比它快?这有点难度。 “还有呢?” “比它狠!” 洛白震惊的看着长阳明月,对方说道:“如果这两点都做到,演练课目就可以直接完成了。” 第五十一章宁国公 这是一步到位的方法,就是太残酷了点。 洛白看向长阳明月,对方苦笑着抬了抬胳膊:“被狼追的。” 这是没通过? “距离秋狝还有六天时间,来得及吗?” 这本来不是问题,因为不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来不及又能如何?现在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队伍所在地。 见到他们到来,一个身着兵衣的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很老成,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宇之间却露出一丝沉稳。 特别是走路的样子,下盘很稳。 少年来到两人面前,直接行礼道:“小少爷,您怎么又来了?” 一声小少爷,听的洛白一脸懵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阳明月也是一脸无奈道:“没什么大碍,擦了点药,我就回来了。” 见对方还要再说,他赶紧扯出洛白:“队长,我回去的时候,碰巧遇到陆灵,这小子终于病愈回来了。你看……” 少年终于将目光转移到洛白身上。 满面的胡子和额头上的皱纹让对方有些意外,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七岁? 他不确定道:“我记得当时通知的陆灵只有十七岁,他这是十七岁?” 说实话,三十七都不止。 洛白倒也干脆,弯腰拔了一把干草,借着干草上的露水,把阿萝用笔描的皱纹全给擦掉了。 瞬间,三十岁的大汉成了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是这张脸成了花屁股。 长阳明月见他还要问,赶紧插话道:“裴固,现在时间紧迫,还是赶紧训练要紧,有什么事情,可以等晚上结束的时候再说。” 裴固是想要把事情弄清楚,但最终张张嘴,算是默认了长阳的提议。 “这边来吧。” 至此,洛白算是初步进入了秋狝小队的序列。 草场上,有人在练习骑马,有人在练习箭术,还有的,正在挑战狼。 洛白这一队,还在练习骑马和箭术的阶段。 长阳明月倒是勇敢的尝试了一下第二阶段,可刚骑上马,马就被狼吓的受惊了,将他甩了下来。 “所以我现在和你一样,还是准备先把基础打好。” 裴固没有立刻介绍洛白,倒不是为难他,毕竟现在时间太宝贵了。 “等到晚上吃完饭,我们在正式见面。现在,先训练吧。” 洛白点头。 “现在跟我去领取训练马匹。” 朝廷对这次秋狝很重视,足额足数的配备了马匹。 两人走到一匹黑色的骏马前,裴固道:“这匹怎么样?” 这匹马算不上好,黑色马鬃中夹杂了太多的灰色马鬃,不仔细还真发现不了。可洛白毕竟学过,而教他的人,不管是寒无心,还是阿萝,亦或者之前的蛮子,都是一把好手。 洛白没有立刻上马,他站在马匹前面,打量了一遍,这才解开马缰,摸了摸它的头。并顺着它的头,捋向脖子。 直到马儿前蹄不停地跳跃,脑袋高扬,这才将它牵走。 裴固一直在他身边,见他驯马确实有一套,不仅眼中一亮,笑道:“我们队里面可算有一个行家了。你赶紧去训练,说不得到时候还要靠你。” 这话洛白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裴固苦笑道:“按照现在的状态,想要万人大军全部参加奔袭和围猎的课目是不可能的。将军准备在大军中选取五千人参加。可就算如此,也很难满足。所以,如果我们其他九个人无法满足‘熟练掌握骑射’这一条的话,希望你能代表我们去参加。” 一个队,如果一个人都不满足,确实说不过去。 之前他将希望寄托于长阳明月,可这次受伤,也让他备受打击。 洛白点头。 重新回到草场,洛白心潮澎湃。 洛白没有直接开始训练,而是骑着马在草场上遛马。 所谓的骑射,就是骑着马射箭,这是弓骑营的标志。可现在看来,远远不是如此, 高速奔驰的情况下,视觉对于猎物的捕捉,以及对弓箭的影响,这才是要掌握的要点。 巧的是,这些,寒无心、阿萝和蛮子都教过他。 不过这是第二阶段的训练,他现在还不用担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连熟悉这匹马。 蛮子说过,马是通灵的生物,你善待它,它也会善待你。 他骑在马上,随着马蹄的落地频率不断调整自身,让自己重心稳定,身体更加平衡。 “马都是有感情的,对它的伙伴来说,可以性命相托。” 这是蛮子对他说的一句话。 或许眼下这匹马还不是他的伙伴,可他必须有这样的想法。 不知何时,长阳明月跟了上来:“你骑的真稳。” 洛白笑道:“你也很稳。” 两人没有深入聊天,并排着向前遛马。 不知何时,长阳明月忽然加快了速度。并排的两匹马,一匹马超过了脑袋,然后是半个身位,直到一个身位。 洛白看着忽然跑到前面的长阳明月,下意识夹紧马肚,向前追去。 “你这马术跟谁学的?觉得比这里的教头都要稳。” 洛白眼神一闪,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家里人教的,学的时间长了,就熟练了。” 长阳明月只是随口一问,也没觉得觉得不妥。 “还是你家里面有先见之明,我就不行,小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基本上不管不问,虽然逍遥自在,却也没学多少东西傍身。现在要用了,忽然发现连个马都不会骑。可惜了。” 洛白深以为然。 联系到他们初来的时候霍宗说的话,或许他家里之所以不管他,应该是他小时候确实不争气,家里面将所有的目光和期待都放在了他的哥哥们身上。等到他的哥哥们都没了,才发现家里只剩下这个不肖的男嗣。 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将他赶到了这里。 “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一次确实是个机会,还是应该把握住,你说是不是,长阳兄?” 长阳明月怔怔地看着从身后赶上来的洛白,不知怎的,觉得眼前这个陆灵的替身,似乎有点熟悉。 洛白专注于骑马,手中的缰绳,胯下的马鞍,脚下的马镫,这一切的装备物件,在他骑马行进的过程中,被他掌握到了精髓。 松紧,力道,还有那种速度。 他在马儿奔跑的时候,不停的调整,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于是,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赶上长阳明月,然后并排,最终超越,直到长阳明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才回神,看着已经拉开十几丈的距离,眼中露出一丝诧异:“长阳兄,怎么了?” 长阳明月气喘吁吁的追上来,苦笑道:“我是可劲的追你,就是追不上。” 终于喘了口气,他的脸上有些红晕激动:“陆兄,你这身骑术真是惊人,明明是新马,竟然可以跑出这样的速度,让人难以置信。” 洛白勒住缰绳,笑道:“明天我们一起,都是冠军营的兄弟,不说两家话。” 中午吃饭,是由马车拉过来的。 一碗粥,一块肉。 “马上训练,体力消耗太大。为了达到预期的效果,朝廷可是拨了黄金白银提高我们的伙食。” 洛白却紧皱眉头。 如果朝廷真的在乎这场秋狝,就该提前告知训练课目,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临阵磨枪,能有什么用? “吃得饱就能训练好?秋狝演练的可不是吃的好不好!” 长阳明月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袖,洛白看着周围人的眼神,立刻闭口不言。 裴固轻咳道:“陆灵,这里是军旅,不可非议朝廷决策。” 洛白大块吃肉,大口喝汤,然后转身离去。 长阳明月喝了口汤,拿起肉块追了上去。 “陆兄!陆兄!” 洛白放慢了速度。 “陆兄,你和陆灵认识,他没和你说过什么?” 洛白觉得这话说的有意思,肃声道:“什么意思?” 长阳明月拉着他远离众人:“先走。” 两人来到训练的草场,找到自己的马匹。 “我们继续训练骑术?” 洛白翻身上马,率先冲出去。 一刻钟后,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 长阳明月苦笑道:“我就称你为陆兄吧。陆兄,这事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毕竟你只是代替陆灵训练,犯不着掺和进来。” 洛白却笑着反问道:“也就是说,长阳兄已经掺和进来了?” 长阳明月没有反驳。 “岂止是我,连陆灵他们家也掺和进来了。要不然他会躲到现在?” 难不成陆灵躲清闲,除了他自身的原因外,还有别的事情? “朝廷现在内忧外患,外患我就不说了,可是这内忧,只要是新老勋贵的争斗!” 新老勋贵? 他立刻想到了穆亦初说的话:新老世家! “自从当朝武统皇帝继位以来,变相的打压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旧勋贵,重用一批新人开疆扩土,试图在新老勋贵之间寻找平衡。” 洛白立刻浑身发冷。 长阳所说的,和穆亦初的说的事实相近,可这意思却差了千万里。 “平衡是找到了,却也形成了新老勋贵之间的争斗。四征大军和四方都护方中,能够和平共处的,只有安西大都护和征西大军。至于原因,就是因为安西的大都护也是大夏朝的第二位封号大将军,由他统领,西域到还是精诚合作。” “可其他三个地方,就有些貌合神离了。” 洛白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行军打仗,最怕将帅不合,不然还怎么打仗? 不过,这和眼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新老世家之中,有两家极为特殊,一个是洛家。因为没有子嗣后代,所有没人愿意得罪他们。毕竟一门两位大将军,不是其他世家可比的。” “而另一家,就是连家,被称为宁国公!” “他们也是新老世家都不愿得罪的存在,因为他们只对皇室负责。” “但这一次的事情,却是朝着他们家来的,不然秋狝的课目,怎么可能等到大军来了之后,才予以通报的?” 第五十二章选拔要求 七天的时间,来得及熟悉骑射吗? 洛白知道这不可能。 他熟悉掌握骑射,也用了很长时间。 且不说他失忆之前,就是来到洛家村之后,他也经常抽时间去练习骑射。 算算时间,也有八年了。 八年时间做的事情,要他们在七天内完成,这根本不可能。 “都是为国出力,为什么会这样?” 长阳明月苦笑道:“世家虽说都是朝廷的世家,可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也是会做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陛下不管吗?” 长阳明月奇怪的看着洛白:“陛下为什么要管?单纯眼前这件事,朝廷没有管的必要。简单来说,朝廷不通知上将军,也是为了检验出军队的真实实力,难不成不告诉他,这支军队全部都会骑射了?” 洛白无言以对。 这天下午,洛白都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开始了训练。 在他的指导下,长阳明月也调整了自己在骑马时的一些问题,骑术一点点进步。 晚上吃过饭,裴固准备将洛白介绍给大家,却听到帐篷外的呼唤声:“裴固队长,出来议事。” 众人都看向裴固,不知道这个点还需要商议什么。 洛白实在是没有兴趣多想什么,累了一天,他沾着床就睡了。 不知何时,帐篷被打开了。 “大家起来一下!” 是裴固的声音,非常严肃着急。 洛白应声坐起,看着帐篷口的方向。 帐篷里面很黑,他看不到裴固的表情,可是“咚咚”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却是如此明显。 洛白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出事了。 “明天统领大人会派遣五十位老兵,分别到各伍选拔熟练骑射的士兵,准备组成一只新的队伍,来应对之后的秋狝。” 果然,上将军还是做出了应对。 长阳明月虽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没选上的怎么办?”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不关心选上的,只关心选不上怎么办。 “这次选拔很严。如果一次选上还好说,如果没选上,那么会视你第一次选拔时的表现优劣,选择给不给你第二次机会。特就是说,如果第一次你的表现尚可,那么还有一次机会。不然的话,只能被淘汰。” “至于淘汰之后如何,伍长没说。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哪怕是十抽一,也要十个队都有人去。现在我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你们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帐篷里面很沉闷,没有人回答。 洛白神色凝重:天子发起的秋狝,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开展? 这一晚,他难得失眠了。 他想到了寒无心,想到了申明书。 还有洛家村的叔叔伯伯们,他们身上的伤疤,像是一把把尖刀,刺中他的内心。 “诸位,我们的父辈都在万里之外,被围困着。我想去到他们坚守的地方看看,看看那里的土地城池,流云飞雪!” 这是盛世歌说的话。 可现在呢,听到眼下这个消息,他为那群理想信念无比纯粹的少年感到悲哀。 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他们的父辈,为了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成为世家争斗的工具!棋子! 他越想越烦躁,一把掀开被子,走了出去。 屋外面下着小雨,还有些冷。 他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可那些奇怪的思绪就像是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他挡都挡不住。 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考虑过: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寒无心的逼迫吗? 显然不是的。 他想要离开洛家村,但他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离开。 当寒无心用一纸征兵令让他离开的时候,他抗拒,却最终接受。 对他来说,离开那里,去看看大千世界才是他的梦想。 他如愿出来了,却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他忽然发现,这世界确实是大千世界,但不仅有美好,更有丑恶和危险! 这和他离开洛家村的初衷相违背。 他忽然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 亦或者,什么才是自己的前途? “寒叔叔,阿萝,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如果我知道了,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在雨中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这才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黑暗中的方向。隐约看到一阵黑影在来回突袭。 洛白心中一动,立刻明白,这是有人在练习骑术。 可现在下着雨,根本不适合练习。 最重要的,如果马匹晚上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明天就不会有充足的体能训练! 洛白皱眉走了过去。 他没有隐藏行迹,反而故意弄大行走的声响,对方真的停了下来,厉声道:“谁?!” 这个声音……裴固! “队长?” 洛白惊讶的喊了一声,裴固也听出是洛白的声音,下意识道:“少爷呢?来了吗?” 少爷? 洛白立刻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长阳明月。 “没来,就我一个人。” 裴固没有吱声,洛白也沉默了,气氛相当沉默。 雨越来越大,初冬的风也肆虐起来。 洛白觉得浑身阴寒刺骨。 他看着裴固的方向,转身准备离去:“雨大了,我先回去了。” “站住!” 这话说得有些严厉。 洛白站定,冷漠的回头,连话都没问。 裴固骑马过来,停在洛白身前:“今天的事情,你谁都不要说,特别是他。” 洛白嘴角一弯,知道这个“他”,说的是长阳明月。 “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他如果问,我会说。他如果不问,我也不会多嘴。” “你!” “裴兄,夜里加空训练是好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洛白最后说了一句,转身回去。 次日清晨,裴固早早将洛白叫起来:“今天该你去领饭了!” 洛白睁开眼,看着裴固冰冷的表情,没有说什么,起身穿衣出去。 吃过早饭,更是将饭盆收拾好,这才去草场。 长阳明月很讲义气的跟着他:“陆兄,一会看看情况,要是我们队排在后面,你趁机多教教我。” 洛白点头。 路上,他简要的给长阳明月讲解了骑马的一些技巧,并嘱咐他:“日常的骑术和打仗不同。快速奔驰的过程中还要弯弓搭箭,这考验你的肢体协调能力。所以长阳兄,有时间,你还是要锻炼身体。” 这话说得长阳明月一阵脸红。 好在他也知道洛白不是故意挖苦他,只能苦笑相对。 草场上,两人来到属于他们的百人方队。 此刻,所有人都是一人一马,身姿挺拔的站好。 队伍的最面前,站着两个人,伍长张世器,以及上面派来的考核老兵。 张世器面色白净,精神奕奕的站在中间。 “诸位,事情我在昨晚已经通知。话不多说,现在请宋大人说一说具体的选拔要求。” 这位宋大人看起来有四十岁,比寒无心要年轻一些。 只是那一脸清冷,看的人不由发寒:这位,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宋大人向前一步,站在张世器之前站的位置,却没有讲话,而是将众人扫了一遍。 说实话,这军容还算是整齐。 人执辔与马并行,还能保持的如此的军容,说实话很不容易。 毕竟人或许听话,可马就不一样了。 宋大人微不可查的点头,这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我叫宋时兴,现在的任务是从你们中间挑选骑术精湛的人,充实到新编的冠军营中,作为参加秋狝的队伍。” 这是一句介绍,很常规的开头。 “我挑选人的方法和别人不同,希望你们能够适应。一会我公布挑选的要求,如果你们觉得可以胜任,就牵马出列,站在右边。” “要求我只说一遍,你们听仔细:一,长途奔袭二十里,换马奔袭回来!二,路途中间会有羊群和狼,要求你们去的时候射杀三只,回来的时候射杀三只!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所有的一切,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完成!” “现在,觉得可以胜任的,牵马出列,站在右边。” 这尼玛是来挑选新成员的?这尼玛是来打击大家的吧? 不光是张世器觉得不可能实现,连长阳明月都是一脸苦笑,有些灰心丧气。 一瞬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似乎都觉得这不可能。 宋时兴没有制止他们,再次提醒:“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不过我劝你们要有自知之明,如果你敢出来,结果你差的太多,我会向将军报告,说你耽误选拔。” 这还没开始选拔,就威胁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还有谁敢上前说自己行? 洛白看着一筹莫展的长阳明月,轻声道:“长阳兄,你怎么样?” 长阳明月苦笑道:“这三条,我勉强满足的只有第一条,往返奔袭四十里。至于在奔袭过程中还要射杀三只羊和三只狼,而且是在半个时辰内,这根本做不到。” 洛白皱眉道:“这确实有点为难人。” 路上还跃跃欲试的长阳明月,此刻早已不复之前的自信。 他颓废道:“陆兄,要不你去试试吧。现在咱们队,只能靠你了。” 洛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抬头看向队伍正前面的宋时兴,有些疑问。 可就在这时,终于有人出列了。 “我来!” 洛白迅速把目光投向那人,发现是一个长相粗狂的少年。身体健壮,脸色黝黑。特别是那一双手,比常人大了一圈不止。 有了第一个人,第二个,第三个都牵马出列,朝右边走去。 可就在这时,宋时兴又开口了。 “三只羊,要在出去二十里路的开始,中间和最后猎杀。三只狼也是如此!” 原本已经出列的十几个人,此刻全部收脚。 这是逗我们开心呢? 第五十三章拉下马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位身肩选拔重任的老兵,是在故意刁难他们! 不等张世器开口,长阳明月就跳了出来:“宋大人,你刚才说你选拔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不知道怎么个不同法?” 宋时兴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对着张世器道:“身位伍长,就这么管理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长阳明月顿时大怒,想要出列,却被洛白死死拉住。 “他这是激你出去,别上当!” 长阳明月反应过来,深呼一口气道:“没事了。” 洛白这才松手。 看见长阳明月最终没有出列,宋时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们赶紧想好,现在半盏茶已经过去了。如果还是没人出来,我就回去复命了。” 说完,他还打了下哈欠,似乎没睡好。 张世器也发觉不对,抱拳道:“宋大人,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刚接触骑射训练,还未完全掌握。如果都按照您刚才所说的要求,恐怕能够通过的不会太多。” 宋时兴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能不能放宽些要求?” “放宽要求?如果因为放宽要求,使得新组建的冠军营兵员素质参差不齐,进而影响到秋狝,谁承担责任?你吗?” 张世器看着白净,可这脾气却不好。 见宋时兴拿大话压他,立刻反驳道:“如果按照大人的要求,恐怕连所谓的冠军营都配备不齐,又何谈举行秋狝?这个责任,大人你能承担得起吗?” 宋时兴顿时脸色涨红,指着张世器道:“我自然承担不起,可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议论将军的决策。” “时间到了,我最后问一句:有没有人出列一试?” 洛白还在犹豫。 对于长阳明月来说,勉强可以实现的第一条,对洛白来说却是最大的障碍。 半个时辰之内,往返奔袭四十里,这对于骑手的体力是一种考验。 见洛白没有上去的意思,长阳明月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陆兄,你怎么还不上去,来不及了!” 洛白回神,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 右手用力,准备出列。前方却传来一声冷哼:“宋大人,我们这个百人队,还不至于连出列一试的人都没有!” 洛白停下脚步,就看到身为伍长的张世器,转身走向一边,牵着自己的马匹,走到了右边。 “我愿一试!”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只有到了那个时刻,才能显现出谁是真英雄,大豪杰! 这一刻,骚乱的队伍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站在队伍右前方的那个执马少年。 那个少年明明年轻,却又像是一位身经百战、让人信赖的将军,挡在了风雨的最前面! 这一刻,长阳明月不再拉扯洛白,竟然鼻子一酸,也跟着走了出去。 “算我一个!” 当第二个,第三个人出列的时候,洛白眼中闪现出一抹震惊与感动。 何为袍泽?这就是袍泽! 他执马出列,站在了右侧队伍中。 看着已经出列的近二十人,宋时兴浑身发抖,恼怒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这满是恼怒的怒气的话,让张世器一阵皱眉:“宋大人,我们觉得可以胜任才出列的,有什么不对吗?” 宋时兴冷笑道:“对,所以我才说你们都是好样的!” 话音一落,他转身向外走去。 “每人五支弓箭,跟我来。其他人,继续训练!” 张世器一马当先,跟了上去。 洛白等人也紧随上去。 队列中,裴固越过洛白,走到长阳明月身边,埋怨道:“小少爷,您不该出来的,太不冷静了!” 长阳明月苦笑道:“裴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总不能一直谨小慎微,畏畏缩缩吧?” 裴固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终究没说出口。 洛白劝解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怕什么?” 两人只能苦笑: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我们也有你这样的骑射水准,还会这么苦恼? 但这话也只能腹诽一句。毕竟这是他们自己没掌握,怪不到洛白头上。 “你们不觉得这位大人的态度有些不对吗?” 现在有闲心考虑这些的,也就洛白了。 “什么地方不对?” 长阳明月还是很看重陆灵的这个替身,毕竟能让陆灵看中的人,绝对有不凡之处。 “现在秋狝在即,他们却还如此严苛的选择士卒,这不正常。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如果其他队伍也这样选,能留下一成就不错了。一成,这是上将军要的人数吗?” 原本并不在意的裴固也沉默了。 不得不说,洛白分析的有道理。 可这个真的说不通啊,如果这是上将军的意思,难道他不想把秋狝做好?反过来,如果不是上将军的意思,难道搞砸了秋狝,上将军会饶恕他们? 长阳明月出生于世家,对这样的事情耳濡目染,非常敏感。听到这句话,立刻问道:“你的意思是……” 云明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阳还要再问,最前面的宋时兴的声音传来:“上马!” 众人敛神,立刻上马。 队伍前面,宋时兴已经上马,看着他们。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疑问,但我不会解释!” 洛白没想到,他刚把疑问说出来,宋时兴就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 可这个不解释,是什么意思? “可我也不能任由你们质疑一名老兵!” 这是恼羞成怒了? “你们觉得我提出的要求苛刻,那你们就跟我来,看看我是否能做到!” 这一刻,再笨的人都明白宋时兴的意思。 果然,一声“驾”字出口,宋时兴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跟上我,不然你们都会被淘汰!” 洛白已经无法表达现在的心情,这尼玛算什么测试? “他这已经不是刁难了,他根本就不想我们入选!” 单纯的达到要求,洛白虽然觉得难,但至少还有机会。可是和一名老兵较量骑射,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都给我闭嘴!”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张世器怒道:“一点点小事都让你们这样,早知道如此,平常干什么去了?” 有人开口道:“可是伍长,这根本没有可能赢的……” “天下间不可能的事情多了,不去做,怎么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一甩马鞭,也冲了出去。 “跟我走!” 这一刻,一个领袖必备的东西出现在张世器身上,让洛白侧目。 或许,将军除了必备的勇武和谋略以外,还需要有一种安定军心的气质。 那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洛白忽然笑道:“长阳兄,我们也走吧!” 随着洛白的奔袭出去,其余的人终于回神,也勒紧马缰,紧跟着出去。 “大不了是失败,怕个卵!” “就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冲啊!” 这一刻,原本情绪低落的众人,都抱着必输的决心,冲了出去。 感受到身后众人的气势,洛白顿时大笑。 “冲啊!” 于是在茫茫的草场上,这十几名年轻的骑兵,跟在一名老兵马后,狂飙突进。 远处,发现他们如此声势浩大的样子,其他的学员不仅面面相觑:不是选拔战士吗,用得着这么惊天动地的? 而在草场上巡视选拔情况的白晴空,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扭头问道:“那是谁的队伍?” 统领回道:“张世器!” 白晴空眼中微微一亮,说道:“气势不错。” 统领道:“他们那个百人队训练一直如此。” “不错。” 听到这一声评价,统领扭头看向奔袭远去的张世器等人,暗道:小子,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张世器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然会被白晴空这位少将军看在眼里,他专注于骑马,不理会其他。 但洛白已经一点点追上。 “伍长,我们已经奔袭了三里地,是不是要狩猎了?” 张世器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经出现羊群。 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看着在身前十几丈外的宋时兴,喊道:“宋大人,可以狩猎了吗?” 宋时兴没有回话,似乎没听到。 张世器还要再喊,洛白打断了他:“伍长,如果这是军情,非要等到上面的出击的命令吗?” “你的意思呢?” “任务已经明白,就该灵活应对。” 张世器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立刻喊道:“诸位,目标羊群,狩猎开始。” 洛白弯弓搭箭,射了出去,一只羊应声而倒。 张世器叫了声好,也弯弓搭箭,射中一只羊。 一瞬间,十几支箭向左侧飞去。一轮下来,中者只有三四个。 张世器和洛白看在眼里,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这样下去,单纯狩猎这一关,就要淘汰绝大多数了。 “就这种水准也敢出来尝试,是谁给你们勇气?” 宋时兴的冷言冷语飘了过来,张世器直接回道:“大人,现在这么说为时尚早,还有四支箭呢!” 宋时兴冷笑一声,夹紧马肚,再次加速。 身后,张世器看着又拉开三丈距离的宋时兴,对洛白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灵!” “陆灵,有件事我要你配合!” “伍长请说!” “我不打算再等后面那些人了,现在只能我们两个先冲上去,如果可能的话,要赶在宋大人前面回到营地,你懂我的意思吗?” 洛白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好。一会他一定会注意我,我会给你制造机会超越他。只要能在他之前回到营地,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入选,我们也算赢了。” 洛白一惊,立刻推辞道:“伍长,我配合你……” 话未说完,就被张世器打断:“不用劝我。如果我们一起冲上去,你觉得他会关注我多一点还是你?” 这不用说,毕竟张世器才是伍长。而且从刚才到现在,都表现的极为优秀,绝对会被宋时兴关注。 “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就把他拉下马!” 第五十四章计定 洛白从来不是软蛋! 当他了解到张世器的计划,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建议道:“咱们不要太早动手,最好选在返程的中间,甚至是最后的五里地!” 计划是张世器提出来,他自然明白洛白的意思。 动手的越晚,给宋时兴翻盘的机会就越少! “就按照你所说!” 看着已经在二十丈之外的宋时兴,洛白回头对着身后的长阳明月道:“你们尽快追上来!” 长阳明月还没明白过来,张世器和洛白就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看到这里,长阳明月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能成为陆灵的替身了。 “裴兄,我们也加快速度吧!” 远处,洛白和张世器两人勉强追上,没有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拉开。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宋时兴回头,看到还真有人能追上他,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小子可以。” 张世器脸色沉稳,没有说话,洛白却笑道:“宋大人,您说让我们在跟着,现在我们不仅跟了上来,还狩猎了第一只羊,不知您什么时候出手啊?这可马上到中途了!” 他说的是第二次狩猎。 宋时兴哈哈笑道:“我要是不出手,倒让你们这两个小子小觑了。看好了!” 洛白立刻敛神去看,只见宋时兴看着右侧的羊群,一甩马鞭,又大喝一声,将羊群惊散。 不是射羊吗? 将羊群惊散算什么? 洛白微微一愣,脸色难看道:“他要增加难度!” 好一个下马威! 可如果只是猎取快速奔跑的羊,似乎也算不上是有难度的事情吧?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看到宋时兴左手执缰,右手抓住背上的弓和箭,然后抓弦上箭,在洛白两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右脚离开马镫,蹬住弓臂,两相用力,都没见这家伙瞄准,中指无名指松开,利箭飞出,玄之又玄的射中一只奔跑的羊! 卧槽! 还能这样? 这神乎其技的一箭,不仅射中那只羊,也射中了洛白和张世器。 两人瞬间冷汗直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陆兄,那个计划……” “我们好像忽略了一点:我们的实力差的太多了!” 确实如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计谋都是虚妄。 “那怎么办?” 洛白没有回答,他看着已经收回弓箭的宋时兴,冷哼道:“伍长,对于议定的军事行动,还能随便更改?” “你的意思是?” “大军出征,尚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何况是现在?” “可军情出现了变化……” 洛白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那我们就想办法!” 看着神情激动的洛白,张世器微微一愣,立刻说道:“我没有退缩的意思,我是在想办法。现在硬拼是不可能了,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洛白有一个想法,可是还不成熟。 “稍等一下,我再想想!” 两人继续前行。 就在两人对话的间隙,宋时兴又一次如法炮制,弯弓射死一只羊。 狂傲地笑声从前方传来:“现在是中间,第二次狩猎!” 洛白两人一声不吭的弯弓射箭,也完成第二次狩猎。只是这射箭的手法传统简单,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奔袭中还有你们这种射速和准确度,你们两个也算可以。” 洛白两人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不过按照现在的速度,半个时辰可不能往返四十里。所以,我要加速了!” 话音一落,宋时兴第二次加速,瞬间拉开五丈距离。 洛白骂道:“这个混蛋,拿我们当猴耍!” 三番两次加速,这是为了甩开他们所有人,好将他们都淘汰掉。 “伍长,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张世器也被逼出了火气,问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他比我们实力高,硬碰硬绝对不行。”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如何避免呢? “我先说说我们的优势:我们虽然比不上他的骑术和箭术,但至少过得去。况且我们想要出手拉他下马,他还不清楚,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张世器点头道:“敌明我暗,确实是优势。” “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必中,不然不仅我们俩会出事,可能连一伍百人都要跟着遭殃!” 张世器沉默了。 想要拉宋时兴下马,这本事就是一种敌对行为。成功了还好说,毕竟把一名老兵拉下马,这是一种实力的表现,将军不会因为照顾老兵的情绪,而处罚他们。 毕竟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还要受到惩罚,这不符合军中规矩:用实力说话。 可如果失败了,往小了说是私心作祟,不满意老兵选拔。可往大了说,会被扣上破坏选拔的大帽子。 真要是如此,那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张世器还在权衡利弊,洛却等不了,毕竟现在已经到了第一段路的后半程。如果还定不下来,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事关全伍,你先说说计划,我在确定!” “你!” 张世器伸手制止他道:“如果我只是我,我二话不说就跟着你干。可是身后这百人,我们能做他们的主?” 洛白微微一怔,没再坚持。 “我准备在返程的最后,他最后一次狩猎的时候出手。” “具体怎么做?” “他射箭必定想要一击必中,这是他的骄傲。可如果他一击不中呢?” “我们赌这个?这不行,太儿戏了!” 确实,按照之前宋时兴的箭术,一击不中根本不可能。 “先不说可不可能,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一击不中,那我们这个时候出手,胜算大不大?” 张世器道:“九成胜算。可是,看天的事情,我们怎么能赌这个?” 洛白冷笑道:“等他失误,我们自然等不起。可要是我们出手干扰他,那他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张世器眼睛一亮,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说……” “我会在他出手的瞬间,将他的弓箭打断。你趁机上前将他拉下马,如何?” 张世器想了想,提出了异议:“打断他射箭可以,你是准备射人还是射马?” “我都不射!” “那你射什么?” “射他射出去的那支箭!” 张世器顿时目瞪口呆起来。 “你这也太难了吧?” “不难怎么让他惊讶?他不惊讶我们怎么有机会趁虚而入?” 张世器苦笑道:“我以为我已经是个疯子了,你比我还疯。” “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管射人或者射马,都难免落人口实。可是射中那支箭,我们就可以说是凑巧。而他必然会因此发愣,你趁机上前撞到他,将他扯下马。你也可以说是他忽然愣神,马速骤降,你躲闪不及撞上去的。” 张世器不笨,立刻将所有的环节想了一遍,笑道:“你小子,真有你的。怪不得从冠军营开营到现在,你都在医馆躺着。我原以为是少爷病,受不了这份苦。现在看来,你是不屑于现阶段的训练吧?” 洛白想到了现在还躺在医馆的陆灵,笑道:“我就是躲清闲,可不是你想的这样。” 张世器可不信这话,他没有再对计划说什么,反而说起了题外话。 “我叫张世器,我爹是丰裕城南杞县县令,以后就是袍泽兄弟,找时间喝一杯。” 听着张世器如此郑重的介绍自己,洛白有心说实话,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只能糊弄道:“陆灵,京城人士。” 张世器见洛白如此敷衍,脸上刚洋溢起来激动慢慢凝固,有些不高兴。 洛白自然发现了这一点,立刻解释道:“伍长,不是我不说,是我现在没办法说。你信我,多则七天,少则五天,我请你喝酒!” 张世器这才恢复笑容。 二十里路转瞬即逝,道路的尽头,是养马的地方。 一道围栏,将上万匹马隔开。 看着这些体格健壮,毛色发亮的马匹,洛白不由道了声“好马”! “榆林草场本来是供给征西大军马匹的后勤基地。太祖皇帝尚未一统天下的时候,这里就是匈奴人南下牧马的最前沿。历朝历代,北方胡人只要占有榆林草场,就有南下进攻中原王朝的基地。如果没有,那他们进攻的道路就会很艰难。” 听到这一席话,洛白顿时对张世器刮目相看。 “没想到伍长对这些还有研究?怎么,对匈奴很感兴趣?” “我爷爷,还有两位伯伯,他们都在燕然城中!” 洛白肃然起敬。 这是三代从军,一门忠烈! “你们两个,过来选一匹马。要快点,慢了我可走了。” 两人还在感慨,宋时兴已经挑选好战马,背上弓箭,翻身上马。 洛白两人不敢懈怠,立刻换马,也跟了上去。 “小子,回去可是狩猎狼。狼可不比羊,它们速度更快,反应更敏锐。” 张世器道:“那就请宋大人让我们开开眼!” 宋时兴并没有弯弓射箭,而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让你们拿十支箭,却只让你们射中六只猎物,你们真的以为十射六中就可以?我实话告诉你们,三只羊,那是三射三中。可这三只狼,你们只要七射三中,我就算你们过关了。” 洛白心中一动,问道:“后面那些人如果是五射三中怎么办?” 宋时兴哈哈大笑:“那自然是淘汰了!” 洛白两人顿时大怒:“混蛋!” 这已经不是拿他们当猴耍了,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老子这一次一定要把他拉下马!” “到时候看我不撞死他,用马蹄子在他身上好好踩几下!” 两人一边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一边奋力跟上。 “第一箭!” 就在这时,宋时兴忽然出手了。 一支箭如同流星,瞬间没入狼群! 第五十五章狼群 不去瞄准,仅凭感觉,是做不到百射百中的。 可宋时兴已经做到了五射五中。 而第五射,他虽然没像之前那样手脚并用,可这种射速下还能保持如此高的准确度,太难了。 洛白不由得揣测,难道这些活到现在的帝国老兵,实力都是如此恐怖? 张世器道:“陆兄,家父曾经也是军中一员,我这一身的功夫都是他所教授。我父亲在地方上做了快十年的县令,可还能教出我这样的兵,你可想而知,那些经历生死大战的老兵,实力究竟是多么的恐怖!” 洛白再次看向宋时兴,冷声道:“这样最好!帝国想要和平,百姓想要安定,就必须要有一支百战之师来守卫。他们这些人可以称得上是百战之师,难道我们作为继任者,还能比他们差?” 张世器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陆兄的想法果然不同反响。” 两人谈话间,又是一里路程。 宋时兴没有催促他们狩猎,但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弯弓搭箭,开始狩猎。 左手弯弓,右手搭箭,敛神静气,两个呼吸之后,射出那一箭。 二十丈外,一匹奔跑的狼应声倒地,不断哀嚎。 洛白看着那匹狼,微微一笑,就听到张世器的声音:“好箭法!” 洛白扭头一看,不远处也有一匹狼倒地不起。 两人都是一箭而中。 “哈哈哈,我就说你们两个小子不错,这箭术已经算是登堂入室了。” 张世器冷哼道:“在大人面前,我们的箭法不值一提。” 宋时兴又是大笑,继续向前。 这一次,洛白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等待最后的那一段路。 中间的时候,宋时兴连出两箭,两射两中。 至此,他已经七射七中,展现出了无双的箭术。 张世器沉声道:“他之前让我们每人十支箭,说的是十射六中。不过看他这个样子,是准备十射十中了。而且其中六箭,都是射的狼。” 洛白看着宋时兴从头至尾一马当先的背影,还有他的无双箭术,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无穷的战意:“你不觉得,将这样的人拉下马,才有意义吗?” 张世器笑骂道:“你真是个疯子!” “伍长,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不管宋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下来选拔的老兵都是这样的严苛不近人情,那么新组建的冠军营,会是怎样的存在?” 张世器眼睛一亮:“难不成……” 洛白立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冲上去!” 可就在这时,宋时兴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这一变故让两人措手不及,两人立刻勒住马缰,与宋时兴保持距离。 毕竟现在冲过去,宋时兴随时都能再追回来。他们之所以在路途的最后动手,就是不想给宋时兴翻盘的机会。 可他怎么慢下来了? “你们两个一路上嘀嘀咕咕商量什么呢?” 宋时兴的第一句话,就让洛白两人浑身一颤。 洛白冷哼一声,一如既往的不配合。 张世器也冷笑道:“大人这么快的速度一看就是想要淘汰我们所有人,我和陆兄是不想让你得逞,商量着怎么追上你!” 有时候,与其撒一个不高明的谎,不如将自己的计划说一部分出来,更加让人信赖。 洛白听着也是眼睛一亮,明白张世器的意思。 宋时兴不屑道:“你们大可不必。按照你们现在的实力,就算你们没追上我,我也认可你们:你们已经入选了。” 这句话出乎洛白和张世器的意料之外。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选拔不是还在继续吗?” “统领让我下来选拔,那么谁行谁不行,选谁不选谁,都由我说了算。再说了,我也不想选出来这一支代表冠军营参加秋狝的队伍太烂,那丢人的,不仅是你们,更是丢整个冠军营的人,丢上将军的脸!” 这话不知道宋时兴说的有几分真实,几分是大话。可听在洛白两人耳中,却无力反驳。 “中间了。” 快速奔袭之中,十里路程,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这一次,洛白没有专心骑马,而是看向宋时兴。 射箭,不仅考验的是臂力,腕力,还有心态、眼力和感知力。 最重要的,是对于目标捕捉之后,脑中精确的计算能力。 风和四周的环境,都可能对箭和目标产生影响。 快速移动的目标一旦出现变动,那么就可能造成擦皮而过的情况。 宋时兴的双腿夹紧马肚,稳固身体,在保持着与马儿跳跃相同的节奏下,弯弓搭箭,屏住呼吸。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这一刻,化身为射手的宋时兴,那种冷静和庞然无物,让洛白震撼。 现在的洛白,最多能够做到专心,不管外界的干扰。可宋时兴已然进入到玄之又玄的状态,眼中只有弓箭,只有目标! 就在宋时兴要松手射箭的刹那,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被瞄准的猎物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改变方向,竟然朝着宋时兴三人冲了过来。 宋时兴立刻收起弓箭,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人影已经骑马向远处跑去。 宋时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骂完,张世器已经喊道:“狼群!狼群!” 宋时兴立刻去看,原本被散养在一块的群狼,此刻竟然朝着藩篱冲了过来。 看着集合起来的五十多只狼,之前表现沉着冷静的张世器和洛白,都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张世器更是脸色发白,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洛白好在经历过两次真刀实枪的生死之战,立刻回神道:“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宋时兴回答,他又追问一句:“这也是考核的内容吗?” 宋时兴怒道:“我是来考核的,不是要你们命的!” 洛白这才发觉自己想多了,立刻道:“大人,是打是撤,赶紧下令吧。” 三十丈距离,也就是两三个呼吸。要不是中间有一座一人高的木珊栏挡着,他们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他们的弓箭太少了。 宋时兴当机立断道:“不能撤。如果让这群跑出去,万一冲到了军营或者附近的村镇,那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洛白听出来这话的意思,立刻弯弓搭箭,射死一只。 “宋大人,我这里还有五支箭!” 宋时兴脸色难看道:“三支!” 之前为了装逼,竟然多用了两支箭,真是该死! 这时,张世器终于清醒。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略显颤抖道:“我还有六支箭!” 十四支箭,就算全中,也只能打掉三成狼,剩下的三十多只怎么办? 宋时兴看了一眼,立刻对张世器道:“你现在返回接应剩下的人,告诉他们,让他们尽快来这里杀狼。谁能射杀一头狼,我就算他合格!” 这是要留下两人对付这些狼? 张世器立刻反应过来,喊道:“我也留下……” “把剩余的弓箭给这小子,快走!” 宋时兴说着,抓起一支箭,挑断弓弦,然后把身上的三支弓箭也给了洛白。 “猎杀的任务是你的了,我现在去引诱狼群!” 看着果断的宋时兴,洛白刚要开口,就被宋时兴挡了回去:“命令不需要解释!” 这重若万钧的话,将所有的都挡在了嗓子里。 洛白只能看着宋时兴冲过去。 “宋大人,你小心!” 不管之前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至少现在,宋时兴的表现,值得尊敬。 “张兄,命令已经下达,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你早点带人回来,我们就早安全一分!” 他一把夺过张世器的羽箭,然后弯弓搭箭,再次一击而中。 张世器彻底明白了眼前的处境,没有经过真实战争的他,对于突然而来的战斗,尚不习惯。 如果真的遇到突袭,或许他之前的愣神,已经死了八回。 他立刻收拾心情,沉声道:“等我回来!” 战士的成长,往往需要时间的催发。 经历过洛家村遇袭和冠军营遇袭那两件事,洛白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名合格战士的素养。 他的实力、心性和战争思维,在这一次狼群的突袭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体现。 另一边,宋时兴手持弓臂当做武器,守在围栏一边,等着狼群。 “小子,射准一点!” 洛白朗声道:“宋大人放心,你那么讨厌,我还想亲手打你一顿,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听着如此率真的言语,宋时兴顿时大笑:“那好啊,我等你来揍我出气!” 谈话间,狼群已经冲过来。 看着那猩红的眼睛,如同饿了好几天的样子,宋时兴再次想起之前那个远离的身影。 但他心中想着,手上却没有懈怠。 一根弓臂,不断挑开想要翻越围栏的恶狼。 可他只有一个人,狼群冲过来,可不会只朝他守的那个点。 洛白一直保持着弯弓的状态,看到狼群从别的位置冲出来,就是一箭。 终于,狼群的第一波进攻算是挡了下来。 宋时兴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样子:“小子不要掉以轻心。这是最前面的十几只狼,下一波才最困难!” 浪白沉声道:“大人放心,我一直压着箭!” 说话间第二波狼群就到了。 洛白立刻看着这十丈宽的被突袭地带,随时准备放箭。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过来。 洛白心中一动:救兵来了?这么快? 他将弓箭往前拉一点,余光去看后面,果然看到张世器回来了,只是他身后没有跟人来。 难不成他没去叫救兵,自己又跑回来了? 这个笨蛋! 洛白重新锁定那十丈围栏,嘴上却喊道:“你回来做什么?赶紧去叫救兵!” “我来杀你!” 一阵寒意瞬间笼罩洛白全身! 第五十六章翻身箭 自从到了榆林草场,回到军队中间,除了最开始的一天,洛白都快忘记了宗派的追杀,忘记了还有猞猁这个要杀他的人! 当那一声喊出来的时候,洛白才想起来,这个“张世器”的身材,似乎比之前高了一些。 可就是这突然的袭击,和片刻的愣神,让洛白无暇躲避。 洛白的目光已经可以看到刺向他的那把剑了。 说实话,剑锋雪亮,还闪着银光,真是一把好剑。 可为什么要刺向我呢? 这一刻,他全身汗毛乍起,被对方的杀气笼罩。 可就是这无穷的杀气,竟然刺激到洛白的坐骑。马儿一声嘶鸣,高高跃起撒腿就跑,险之又险的避过这必死一剑。 洛白都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削掉一缕。 侥幸捡了一条命,洛白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马给甩了下去——双手集中精力射箭的他,面对坐骑的忽然奔跑,本根来不及反应就被甩开了。 半空中的洛白来不及多想,右手舍弃羽箭,去抓飘荡在半空中的缰绳,左手紧握长弓。 “张世器”一击不中,看着马匹跳开,脸色难看。 可看到洛白被马翻腾在半空中,顿时笑道:“天要你死!” 话音刚落,“张世器”策马追上,又是一剑刺出。 远处,狼群已经跑来,宋时兴靠着一根弓臂,艰难支撑。 原本处于支援地位的洛白,现在不仅不能给他提供帮助,反而需要他的帮助。 他奋力挑开一只狼,这才能喘息一口,看向忽然出现的“张世器”。 就一眼,宋时兴就认定对方不是张世器。 “你是谁?赶来冠军营行刺,胆子不小!” “张世器”不管不问,眼中只有洛白。 宋时兴有心上去帮忙,可防守狼群的任务已经让他捉襟见肘,根本分身乏术。 “小子,活下来我就让你进冠军营!” 此时此刻,他能给洛白的,只有这一句承诺。 洛白差点骂娘了。 死了还怎么进? 听着身后传来的破空之声,他顾不上抓缰绳,身体后仰,躲过“张世器”的一刺。 可这后仰的力道,让他彻底被坐骑甩下来。 洛白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坐骑右边落下:因为宋时兴在自己右边! 可就在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右脚还在马镫中! 洛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要是被马拖着走,都不用这个杀手动手,他也会死。 洛白来不及多想,右手抓起一支羽箭,箭镞入地,当作支撑,这才勉强度过危急。 可不等他松口气,“张世器”又追了上来。 “小子,你倒是命大!” 面对勉强支撑的洛白,“张世器”咧嘴一笑:“你这个样子到应该找个画师画下来,也可以流传百世!” 洛白此刻脚被马镫困着,之所以没擦着地,就是因为右手中那一支箭。 可箭身都是柘木,虽然坚硬,韧性较差。 现在的他,被马拉着,箭杆不仅支撑他的身体,更是在与地面快速摩擦。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折断。 洛白现在也是心急如焚。 敌人现在有马,他如果弃马落地,虽然可以摆脱现在的尴尬境地,可绝对逃不出对方的追击。 马是万万不能弃的。 不能弃马,那就只能找人帮忙了。 一念及此,他立刻看向宋时兴,看看他能不能帮助自己。 不看还好,一眼望去,正好看到宋时兴挑飞一只狼,却对另一只奔袭过来的恶狼无能为力,眼睁睁看他向自己扑来。 最终,宋时兴只能出脚,想要把它踹出去。 可恶狼悍不畏死,两只前爪直接抓住他的脚,咬了下去! 宋时兴吃痛之下,用力将脚往地上踩,。然后另一只脚朝着恶狼的脑袋踩下去。刹那间,血液溅的满地都是。 “妈的,还伤老子,找死!” 看着宋时兴受伤,洛白知道,他是靠不上了,还是要靠自己。 他倒立着看向身后的“张世器”,发现两马之间,仅有一匹马的距离,“张世器”随时可能冲上来。 他心中一冷,喝道:“猞猁,明人不做暗事,用得着遮遮掩掩?” “张世器”冷哼道:“认出来也好,省的不知道死在谁手上!” 果然是猞猁,没想到他对自己执念如此之大,竟然跟到了这里。 洛白不敢怠慢,冷哼道:“杀我?上次你没能杀了我,这一次也不可能!” 猞猁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回话,加速朝洛白冲了过去。 这一瞬间,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洛白却冷静下来。 想要逃跑,要么有马,要么靠近宋时兴。 现在虽然有马,却和没马一样。而且这马还是个累赘,禁锢了自己的自由。 至于宋时兴,他如果再不下马,就距离宋时兴越来越远了。 必须决断了,不然以他现在的情况,面对猞猁的第三次突袭,根本无法闪躲。 权衡完利弊,洛白心下一狠,右手松开,放弃支撑。 然后腰上用力,拔出屠双刀送给他的杀猪刀,对着绑着马镫的绳索一砍,从马上解脱下来。 在地上滚了几下,他都不敢去看张世器,朝着宋时兴的位置狂奔而去。 “宋大人,救我!” 距离宋时兴,三十丈。 三十丈,这是生死的距离! 听着洛白的求救声,宋时兴抽空去看,就看到猞猁纵马追上来,长剑高扬,准备落下。 他立刻喊道:“往左侧翻!” 洛白都没有怀疑什么,立刻向左边翻滚。 下一刹那,猞猁的长剑擦着他的头顶过去,把洛白吓个半死。 可他依旧来不及去看,再次朝着宋时兴跑过去。 猞猁骑马奔袭,想要折返反而花费时间。等他再次冲向洛白,洛白距离宋时兴已经只有二十丈! 看着猞猁穷追不舍,宋时兴也怒道:“小子,支援的兵马马上就来,你想死在这里?” 猞猁眼中有一瞬间的犹疑,但很快坚定下来。 二十丈的距离,洛白想要冲过去,需要五个呼吸。 五个呼吸,足够他再做一次冲锋。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冲锋! “张世器”又冲了过去。 洛白不敢回头,快速奔跑。 “猞猁,你上次动手还带着死士,这次怎么没带?是不是任务没完成,没脸回去叫人?” 洛白这是要刺激猞猁,让他判断失误。毕竟宋时兴会把猞猁劈砍的方向提前说出来,方便他闪躲。 可猞猁不是笨蛋,之前闪躲成功,那是宋时兴突然出口,这才让洛白躲过一劫。可猞猁一旦有了预防,大可做出向右劈砍的假象,实则向左或者向中。 洛白此刻说这话,就是要打乱猞猁的思路。 可他的这句话凑巧说中了事实:猞猁这次冒险进攻,就是为了弥补上次的错误。 这一次是他的个人突袭! 被人说到了痛脚,猞猁恼羞成怒道:“混蛋,去死!” 终于,猞猁再次出剑。 十五丈! 宋时兴现在已经分出一丝精力关注洛白,见此,立刻示警道:“两边跳!” 他不敢说具体那边,害怕对方跟上。 听着身后的马蹄声,洛白额头冷汗直流。 这一刻,他有种感觉:不管他往左边还是右边,猞猁都会跟上来补刀。 在冠军营中,猞猁和袁无敌对拼的那一招,绝对不是他现在能抵抗的。 躲不过去了! 洛白已经感觉到身后的长剑就要落下来。 宋时兴看他还在跑,急切喊道:“两边跳啊!” 这一声巨喝,将洛白惊醒:与其是死,不如先动手! 他眼中一冷,想到了阿萝。 在洛家村遇袭那次,阿萝只射出一箭。可那一箭,却让人惊艳! 心中所想,他脚下生力,一个旋转,面向猞猁,向后倒去。 然后左手弯弓,右手执箭,都不用瞄准,对着身后越在半空中的猞猁和他的坐骑射了出去! 这一箭,快如迅雷闪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宋时兴忘记了挥动弓臂,放过了一头狼。 猞猁不得已收回长剑,扭动身体,想要避开这一箭。 可这绝命的一箭,没有射向猞猁,直中他马匹的眼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马儿一阵哀鸣,轰然倒地不起。 洛白侧身躲过,都不敢出第二箭,继续跑向宋时兴。 而此刻,宋时兴看着洛白的眼神也变了:“小子,就凭刚才那一箭,你就有资格加入冠军营!” 洛白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惨白。 刚才,真的是死里逃生,捡了条命。 终于,没有了马匹的威胁,猞猁很难追上洛白。 最后十五丈的距离,洛白匆匆跑过。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敢看向身后。 可除了一匹在地上哀鸣的马,没有一个人。 如此空旷的草场,一里之内一览无余,他不可能看错。 他疑惑的看向宋时兴:“大人,人呢?” 宋时兴严肃道:“从马上摔下来,落到地上,就不见了!” “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宋时兴收回目光,沉声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这是利用四周的环境,来掩藏自己的行迹,是一种伪装术,又不是真的消失。” 洛白这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就戒备起来,以防猞猁突袭。 宋时兴一边挑飞恶狼,一边道:“不用紧张,刚才是他最后的机会。要是他现在还敢出来,或许能杀了你,但他也会死!” 洛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难道眼前这位,还是武道高手? 宋时兴挥动弓臂,不断挑飞恶狼,但对于那只已经跑出去的狼,实在是鞭长莫及。 他现在只求别出事才好。 洛白一听没事,直接软在地上,大口喘气。 宋时兴见他如此没出息,立刻骂道:“你看戏呢?还不帮忙!” 洛白“哦”了一声,这才弯弓搭箭,帮忙防守。 第五十七章二皇子 当张世器带人前来支援的时候,洛白和宋时兴已经坐在地上不会动了。 特别是洛白,之前还没发现,他刚躺倒地上,就痛的直接坐起来。 同样躺在地上宋时兴笑骂道:“搞什么?吓死老子了。” 洛白默不作声的脱掉兵衣,露出背上的伤势。 那里,狼毒的淤青已经消减。可之前奔袭和大战,让他牵动背上的伤口。特别是从马背上掉落的那下,直接将他的伤口重新撕裂。 宋时兴也坐了起来,肃声道:“你受伤还参加什么选拔?” 洛白脸色惨白,却依旧笑着:“一点小伤就哭爹喊娘,那可不是我的性格。” 他站了起来:“再说我也没爹没娘!” 看着离开的洛白,宋时兴眼中闪烁光芒,朝着他的背影道:“小子,就算你们这百人我淘汰了九十九个,只要把你带走,我就不虚此行!” 洛白站住,回头,不解的看着他。 “你入选了!” 洛白浑身一颤,强忍住泪水,跑开了。 我入选了! 医馆,当洛白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陆灵难得不在,连青凤却在这里。 看样子,是在检查病患。 竟然又有人受伤了? 洛白看了一眼那个受伤的,发现不认识。此刻他将脸侧过去不去看连青凤,但眼中却流转着泪水。 连青凤没说什么,给他检查伤腿,确定一切都已经完善好了,这才道:“不能参军也好,回到家里还能孝顺母亲。” 不能参军?什么意思? 本来是一句安慰的话,却惹得少年大怒道:“我娘让我来这里,就是去燕然城中去看我爹,你现在让我回去孝顺我娘,那我这一趟来图了什么?” 连青凤没有再劝,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屋外,洛白站在门口在等。 见到他,连青凤的目光立刻清冷起来:“你在这里等阿萝?她去榆林县了,要明早才回来。” 来到这里,他就把胡子给收去了,恢复了面容。不然连青凤想要认出他,还要费点功夫。 洛白知道她去做什么,但他这次来也不是非得阿萝动手不可。 “所以,你怎么来的,还请你怎么回去!” 洛白今天心情很好,虽然之前被猞猁偷袭,差点就死了。 可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现在的他,已经是新组建的冠军营的一员。 按照宋时兴的说法,叫做“就算你们这百人我淘汰了九十九个,只要把你带走,我就不虚此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现在对于连青凤的恶语,可没有不舒服。 再说,他来这里,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受了点伤。” 这话一出,连青凤就笑道:“受伤?听说今天选拔,难不成你在选拔受伤?那岂不是和屋里那个一样,要被淘汰回去了?” 性子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连青凤的态度。 但他又不能真的发火,只能苦笑着投降。 “连姨,口下留情啊。” 连青凤嘻嘻笑道:“你别来不就听不到了?” 洛白叹息一口,稍稍露出后背,委屈道:“连姨,我真的受伤了。” 就看一眼,连青凤就看出来这不是新伤。 再仔细去看,她冷声道:“你这是先中毒,又受伤。现在毒基本没了,可这伤怎么回事?” 洛白先是赞了一声:“连姨好眼力!” 刚准备解释,连姨脸色一变:“茶叶灰?你中的是狼毒?” 这一次,洛白真的惊讶了。 受伤时,能一眼看出来不奇怪。可现在已经把毒清的差不多了,还能看看出来,连姨厉害啊! 她不等洛白出口,立刻拉着洛白,神色严肃道:“谁动的手?” 洛白看着她瞬变得脸色,还真的被吓住了。 好在理智尚在,不至于直接说出“二皇子”来。 “天太黑,没看清楚。” 连青凤没有怀疑这句话,她冷然道:“算他命大!” 说完,拉着洛白走到医馆中,开始给他检查伤势。 伤得不重,就是伤口重新崩裂,流了点血。 至于他肩膀上和胸口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 连青凤给他清洗伤口,然后嘱咐道:“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拿药。” “劳烦连姨了。” 看到连青凤出去,之前躺着的少年开口了:“你也是选拔的时候受的伤?” 洛白点头道:“你也是?” 少年上身稍稍起了点,看了眼洛白的情况,苦笑道:“背上受伤?看起来你不用被劝退。” “劝退?为什么?” “冠军营会要一个瘸子?” 这是腿断了? 洛白看着他的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明白为什么连青凤没有深劝。 “所以说,当兵也得有这命才行。同样是选拔受伤,你就是轻伤,还能在这里。我不仅断了腿,还要回家。” 听着怨念这么重的话,洛白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再惹出个是非来。 屋里面沉默起来,气氛越来越压抑,洛白都想要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冷笑:“小子,我不信你今天还不在!” 这是……二皇子的声音! 他竟然等到现在! 洛白下意识起身,准备逃跑,毕竟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二皇子交代。 可他刚起身,二皇子已经走到门口。 洛白顿时止住身形,就势一躺,像是准备躺下休息。 可他这一躺,反而触碰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二皇子并没有认出洛白,他先是看看洛白,发现他躺着,就有去看另一个少年。 那少年正气不顺,看着二皇子过来,瞪着他道:“你没伤没病的,过来干什么?不会是偷懒来了吧?” 洛白很敬佩这位的胆量,就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眼前这位的身份,还会不会这么理直气壮? 他强忍着痛苦,看向二皇子。 这是一个身着兵衣的青年,看起来非常年轻。 他身材伟岸,脚步凝实。特别是那一声洪亮的声音,更显的中气十足。 可惜只能看到背影,看不到正面。 “小子,你很胆大,敢这么对我说话。” 他站在少年的病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怒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二皇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么问。 试问天下,还有谁比皇帝更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间,要问不知道洛家的,或许有。可是不知道皇家是谁的,绝对没有! 二皇子或许是觉得新鲜,并没有生气。 “我找的不是你。” 洛白立刻明白,二皇子绝对记得自己的声音。 二皇子撇下那个人,又来到洛白身边,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你刚才准备起来是吧?去哪里?总不能是尿急吧?” 洛白有口难言,生怕被认出来。 “不说话?那更好。” 二皇子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床边,想要细聊。 洛白直接翻身,给了他一个后背。 二皇子没有生气,他看着洛白的背影,笑道:“云天圣地地处高原,环境和我们这边完全不同,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洛白背对着二皇子,真的不想和他对面。 可看着二皇子对这个事情如此执念,他怎么可能躲过去? 他豁出去了,坐了起来。 “回答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一个问题?” 这是洛白第一次看到二皇子:这是一张不同于夏朝人脸庞的面孔! 棱角分明,如同刀削。可是这种分明,并没有蕴含夏朝人的柔和,带有一种粗狂和厚重。特别是那一双凹陷的眼睛,如同鹰隼。 这是一个胡人! 帝国的二皇子是个胡人? 这怎么可能?穆亦初搞错了吧? 洛白的话,算是承认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人。 二皇子笑了。 “我这人只对结果感兴趣,你可以问,但只有一次机会。” 洛白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 毕竟他想要问的是,你为什么不问任无双? 不问先生问学生,这似乎不妥吧? 但现在他不能问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次问的机会! “你要做攻打云天圣地的演练,那你的战前布置是什么?或者说,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准备了多少人,有多少后勤准备做这一场战争?” 如果真的是一场战争,需要准备的东西,绝对不止洛白问的这些。 但这只是一场可能性的推演,这些数据,已经可以做一场不算太严谨的推演了。 二皇子显然没有想到洛白会问这个。 在他看来,一场战争,那就是准备好吃喝,然后领着大军,攻打敌军城池,摧毁它。 至于战争的具体环节,战略和战术是什么样子的,他并不关心。 可现在,听着洛白问的话,他皱眉道:“这些关系到推演?” 洛白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或许并不清楚推演是什么。 他苦笑道:“其实单纯这些都不一定够。毕竟你要攻占云天圣地,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云天圣地是一处高原,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你让我如何推演?” 二皇子总算明白过来,此时此刻想要做一场推演,似乎并不可能。 他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按在病床上,俯身看着洛白,把他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你中的毒,这里的医官应该给你解了吧?” 洛白连连点头,生怕这个家伙再给他一下。 “那他们应该也告诉你了,这毒是匈奴人的毒,对吧?” 洛白依旧点头。但他听的有点迷糊,不知道二皇子说这个做什么。 “你也看出来了,我的样子和你,包括他不是很一样,因为我有胡人的血统!” 这个他,指的是躺在旁边床上的少年。 但二皇子说的话,却让洛白震惊。 堂堂皇室子弟,而且还是二皇子,竟然有胡人血统,难道他的母亲是…… “我的母亲是匈奴人!” 果然如此。 洛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二皇子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 “日后要是有机会,我要你和我一起攻打云天圣地!” 洛白顿时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只是一个小兵,都没上过战场……” 二皇子并没有等他说完,转身离去。 “我还会来找你的!” 第五十八章新冠军营 洛白没有在医馆逗留太久。 连青凤给他清理好伤口后,他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入选了。” 连青凤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的病好了! 离开医馆,他去看穆亦初等人。 毕竟他来医馆已经两天了,就算不回去,也得有个说法了。 可当他来到火头军的驻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的准备午饭,顿时没了进去的勇气:在这么忙的时候进去,他恐怕就出不来了。 他悄悄地来,瞄了一眼,又悄悄地走。 回到小队,走近帐篷,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你敢信,眼看没机会了,路上我又碰到一只落单的狼,给我顺道收拾了。真他娘的痛快,哈哈哈……” “可不是,我们几个人,应该都有狼入账吧?” “看起来新编的冠军营,稳了!” 站在帐篷外,听着里面的人欢快的声音,洛白也由衷的高兴。 他刚要进去,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是裴固。 裴固也看到了他,笑道:“伤的怎么样?你这次可是为我们队争了光!” 洛白跳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了:“能蹦能跳,好得很。” 进入帐篷,长阳明月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道谢。 毕竟今天的事情,如果没有张世器和洛白,可能他们已经被淘汰了。 裴固轻咳一声道:“你们先坐好,选拔的事情有结果了。” 一听是正事,所有人都坐回到自己的床位。 “这次选拔结束了,诸位算是都被选上了。” 众人都欢腾起来,洛白和长阳明月皱眉道:“‘算是’是什么意思?” 裴固苦笑道:“本来这次选拔,将军给的名额是两三千:保底两千,不超过三千人。也就是说,淘汰率在七八成。” 洛白皱眉道:“上将军的要求如此严格,怎么可能对我们这队手下留情?” “还是你小子看的清楚透彻。没错,我们这一队十个人,只有两个人被选上参加新组建的冠军营。” 众人立刻炸了, “不是都选上了吗?怎么是两个人?” “你们不要慌。” 裴固安抚众人一句,继续道:“这次组建新军营,不是就冠军营一营,还有次一级奔雷营。” 众人听出来什么意思了。 长阳明月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队,两个进冠军营,剩下的进奔雷营?” 裴固点头,然后笑的有点奇怪:“最重要的是,这次对抗的双方,就是奔雷营和冠军营。” 卧槽,这能这么操作? “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这样对抗,能对抗出来什么结果?” 这就像是下棋,只有和高手过招,才能进步。 如果是两个臭棋篓子下棋,那只会下越臭,没一点进步。 “这可是在皇帝陛下眼前对抗,如果不能体现冠军营的实力,恐怕上将军很难交差。” 洛白一阵分析,让众人沉默。 最后还是裴固一句“这个我们就管不了了”,结束了谈话。 “将军既然敢这样做,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就不要闲操心了。还是想想明天报道的事情吧。明天就要分开训练了。” “小少爷,陆灵,你们两个准备一下,从明天起去冠军营报道。” 洛白心中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确定这个消息,还是激动不已。 这一晚,营中的十人都兴奋到不眠。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洛白更是早早去火头军的驻地,去为众人拿早饭。 吃过早饭,洛白两人与众人告别,准备去冠军营报道。但在离开他们这一伍驻地的时候,却出现一个意外的人影:张世器。 “伍长,你怎么来了?” 张世器像是等了很久,看着洛白两人,立刻笑道:“当然是等你们。” 洛白两人立刻明白这话的意思,长阳抱拳道:“恭喜伍长了。” 张世器摆摆手道:“连你们都进了,我这个伍长要是被淘汰了,还怎么带领你们?” 三人立刻大笑起来,一同向外走去。 “伍长,我们伍,被选上多少人?” 张世器脸上笑容消失不见。 “就我们三个!” 洛白两人直接愣住了。 三个?不是两成到三成的选拔比例吗? “是宋时兴?” 洛白想当然的想到了这个严苛的中年人。 可洛白总觉得不对,毕竟从昨天的事情来看,宋时兴并不想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能在关键时刻让张世器回去搬救兵,这足以说明他分得清是非。 “不是宋大人。” 张世器关键时刻说出来了结果。 “是上将军。” “上将军?什么意思?” “这次选拔的比例,从两三成,降低到百人抽二抽三!” 洛白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新建的冠军营有多少人?” 张世器站住了,脸色沉重地看着洛白两人,伸出无名指。 “一千?” 张世器苦笑道:“一百!秋狝的奔袭,围猎和攻占这三项课目,都是一百对九千九百!” 这是一比九十九的逆天差距,这样的对抗怎么打? “上将军这是要看我们的笑话?” 这是长阳明月的第一感觉,可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立刻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这才不好意思道:“失言了。” 张世器摇头:“你确实失言了。” 洛白两人看着张世器,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上将军的主意。不知道是谁给皇帝陛下提议,这次秋狝的所有课目对抗,都要务求真是。最重要的是,现在朝廷可用兵力较少,所以他们要求这次秋狝的所有课目,都是以弱对强,以少对多。” 张世器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可那种笑意,更像是怒极反笑。 “你们说这群人是不是有病?虽然以弱胜强的战事需要演练,可是场场按照这样的情况去打,谁能保证次次都赢?” “那上将军就没有反对?就这么认了?” 长阳明月显然不相信,上将军会这样忍下这口气。 “奇怪的就是这里。上将军既没找陛下,也没有做出应对,就那么干巴巴的遵照兵部的决议,开始选人了。” 长阳明月气愤道:“这明显是个坑啊,不管哪边胜利,对于上将军来说都不是好事。毕竟两边都是他的兵。” 这算是阳谋! 至此,洛白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朝廷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可如此大的事情,皇帝陛下不可能就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皇帝陛下至少没有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洛白还在沉思,长阳明月似乎也想到这一点,问道:“那我们这百人的伍长是谁?” 这个人,将是带领他们走向光荣或者失败的那个人。 听到这个问题,张世器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古怪。 “燕痕。” 洛白浑身一颤,追问道:“你说谁?” “燕痕啊。” 洛白确信没有听错,但他真的不相信会这么巧:“冠军营有几个燕痕?” 张世器张张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倒是长阳明月道:“不会是封家的燕痕吧?” 张世器点头。 封家的? 他不是姓燕吗?怎么和封家有关? 长阳明月见他似乎不懂,解释道:“燕痕的父亲是征南军的五位少将军之一。而征南军的上将军就是封受,所以大家都把燕家视作封家的一部分,算是封家人。” 洛白明白过来,想起那天燕痕挨军棍时的话,又想起他和连青凤的关系,忽然明白为什么上将军要他做这支队伍的伍长了。 他冷哼道:“原来是这样,上将军的外甥,应该做伍长。” 张世器顿时脸色大变,环顾左右,发现没人,这才斥责他道:“你不想活了,这种话也敢说?” “他敢做我还不能说?” 张世器和长阳明月不禁苦笑,有些事情是默认,想破看破不说破。可眼前这位,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啊。 “长阳少爷,你们在一个队伍,以后你还是多教教他吧。不过陆灵,我听说你也是京城人士,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迟钝?” 洛白不答反问:“伍长,如果真是这个燕痕做我们的伍长,难不成我们真要在他的带领,开展秋狝课目的对抗?” 以一敌百,如果在特定的条件下,或许可以做到。可四下都是开阔的草场。用一百骑兵对抗九千九百人,根本没可能赢的。 张世器道:“这个统领大人昨天也说了。这一次对抗,由皇帝陛下随机下令选定地形战况,然后对抗双方根据规定的战况开展对抗。至于带领的人,这个朝廷也下令了,参加秋狝的战士,只能是冠军营的新兵。” 听到这话,洛白连吐槽的心思都没了。 “新兵对抗,还是给皇帝陛下看,简直开玩笑。” 三人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来到集合地点,那里已经站满了前来集合的战士。 洛白扫了一眼,还真有熟人。 封平,霍宗,鱼少吉,乱世歌,还有南齐云! 不过没看到云明和木清风他们,难道被淘汰了?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万分高兴。毕竟乱世歌和南齐云,注定是他的生死兄弟,战场袍泽。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他是陆灵,没办法上去打招呼。 不过长阳明月就没有这个顾虑了,见他过去,洛白也跟着过去。 霍宗远远就看到长阳明月过来,拍着封平道:“没想到像明月小姐这样的丰满女子也能入选,这选拔的老兵不是眼睛瞎了吧?” 长阳明月的脚忽然停下,深呼一口气,扭头准备离开。 是人都有脾气,长阳明月也不例外。 见此,洛白一阵苦笑:这霍宗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封平冷漠的看着,没有恶言相对,也没有劝阻,好像是个局外人。 “明月小姐,来了就别走了。” 说着,霍宗还要上去抓长阳明月,却被张世器一把推开。 “你谁啊?” 看到冲出来一个管闲事的,霍宗立刻收敛笑容,对着张世器道:“你谁啊?我和朋友打招呼,你管得着吗?” 张世器扭头看了一眼长阳明月,见他脸色难看,回头对霍宗道:“这是我的兵,打招呼也得先问问我,一点规矩都不懂!” 自从来到冠军营,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说他不懂规矩的。 霍宗冷笑一声:“不懂规矩?好啊,那我就叫你什么规矩。” 说着,双拳紧握,冲了过来。 第五十九章应对 这一拳没打出去。 封平将它拦了下来:“上将军马上来了,你们消停一会。” 霍宗这才不情不愿的冷哼一声,重新站回去。 这是新编的队伍,还没有确定站位,大家都是散着站立的。 洛白自然是和长阳明月、张世器站在一起。看着两人的不爽的表情,问道:“长阳兄,你和这位有什么矛盾吗?” 长阳明月冷哼道:“也算不上矛盾,就是祖上的事情,延续到了现在。” 这等于没说,洛白也不好再问。 众人并没有等待太久,上将军就来了。 一行而来的,有风凌海,白晴空,之前在冠军营时两位统领,还有一位陌生男子,以及燕痕。 看着燕痕竟然跟在上将军身边,身位还在风凌海和白晴空之前,洛白瞳孔紧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燕痕,但燕痕确实对他很不友好。 连崇光站在这百人队伍的最前面,将众人看了一遍忽然笑了:“你们都很精神,不错。” 上将军少见的说了句废话,这在洛白看来甚是意外。 “可只具备精气神可不能为优秀的战士,还要有坚强的意志,坚韧的品格,卓越的职业素养,以及冷静的头脑,临危不乱的心态。” 少见的,上将军说起了题外话。虽然这也不算是题外话,可是和马上要开始新编冠军营的事情相比,这些话似乎没什么意义。 “只有做到了这些,你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甚至是优秀的将军,优秀的统帅!” 长阳明月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嘴唇不动,轻声道:“怎么说起了这个?这不是上将军的风格啊?” 洛白回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再看看。” 这话刚出口,上将军就把一边站着的燕痕拉到身边道:“这就是你们的新伍长,接下来,会带领你们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他一把将燕痕推到了最前面,然后站在一边,将整个主位让了出来。 燕痕一脸忐忑的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到这一幕,联想着那天这小子在冠军营胡闹时的胆大包天,简直判若两人。 “什么情况?” 长阳明月确实压不住心事,直接问了出来。 “看起来我想错了,燕痕当这个伍长,似乎不是上将军的意思。” 洛白看着最前面的燕痕,眼中闪烁着太多的东西。 两个呼吸过去,燕痕还是一句话不说,连崇光冷漠道:“作为伍长,你要把你如何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计划和决心说一说,不是让你站在前面亮相的。” 燕痕终于稳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秋狝的实战对抗课目是三个,奔袭,围猎,攻占。我们只有一百个人,而且是在一览无余的草场。奔袭的话还能尝试,可围猎完全没有可能。至于攻占,我们是在山上,也能守。” 燕痕没有介绍自己,也没有说废话,而是分析这百人队伍的优劣。 “三个课目的优势一目了然,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决定着重训练奔袭和攻占。不过所谓的奔袭和攻占,应该是对奔雷营来说的。对我们来说,应该是突围和守城!” 这个分析没有错,人数本来就是劣势,如果再不选择一些优势环境,那根本没办法打。 “从我们这里,到西边的那座山,有五十里路。我就想问一下,如果就在我们脚下开始突围,目标是五十里外的那座山,并且坚守,我们该怎么做?” 洛白眼前一亮,不是燕痕问得好,而是这个假设太不可思议了! 秋狝的演练课目一直是独立的,可在燕痕的假设中,却成了一个连贯的演练。 而且按照他的假设,奔袭,围猎,攻占真的可以串在一起,可以说是一场战斗不同阶段的战斗形式。 洛白眼睛一亮,低声道:“他的想法真的很奇特。” 长阳明月道:“这小子是燕家独子,再加上又是连家的外孙,自然受到连家,封家和燕家三家的宠爱。而这三家又都是武将世家,耳濡目染,自然有许多新奇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 洛白抬头,继续去看燕痕。 “奔袭,围猎,攻占,与其说是我们这一次演练的课目,不如说是军队征战最常见的战斗形势,特别是骑兵。而恰巧,我们就是骑兵。” 听到这句话,洛白道:“封家不是征南大军的吗?征南大军也有骑兵?” 长阳明月道:“四征大军都有骑兵存在,只不过存在的多少不同。不过征南大军是四支军队中,骑兵最少的,然后是征东大军。” “综上,我的作战思路是,我们按照既定计划,奔袭敌方。这是演练的第一个课目,然后奔雷营开展第二个演练课目,围猎。也就是说,这三个课目,由冠军营和奔雷营分开完成。” “这个时候就要冠军营转变任务,从奔袭,改为突围。距离五十里外的那座山,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我们开始防守,而奔雷营开展第三项课目,攻占!” 不需要再去详细解释什么,比如说奔袭的任务是什么,这都只是假设。 不管奔袭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只要这百人的队伍能够迅速穿插进敌军的腹地,然后从容退到那座山,那么这场演练,对于冠军营来说,就是胜利! 所有人都在考虑燕痕设想的可能性。毕竟这个设想,将是对冠军营最不利的设想。 如果将演练课目单独进行,那么这百人就不存被咬住不放的情况。 而且单独演练,需要考虑的情况单一,更加容易突围。 可现在,从奔袭到防守,这更加考验这支队伍全方位的实力:骑术,耐力,执行力,应变力,以及心理博弈。 “啪啪啪……” 一阵突兀的掌声惊醒众人,他们看着最前面的上将军。 连崇光重新走到燕痕的身边,表情依旧冷漠。 “燕伍长,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还请不吝赐教。” 燕痕赶紧抱拳道:“不敢,上将军请!” “第一,这里是草场,四野一览无余,百人奔袭近万人的队伍,你如何保证奔袭不被发现?” 这确实是个问题。 百人的队伍,能保证有一两个斥候就不错了。可是万人的队伍,就可以派出数十人的斥候,来保证驻地四周的安全。 如果是这样,靠近驻地十里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那么奔袭就不可能实现。 “第二,姑且说这些你都实现了,任务完成后的撤退该如何安排?虽说小股队伍可以灵活进退,可一旦被追上就可能全军覆没,你如何应对这个问题?” 一场战斗,必须将所有能想好的的可能全盘考虑在内。毕竟一点没想到,那就可能招致全军覆灭的结果。 虽说任务第一,可是奔袭从来都不是同归于尽。 任务完成,然后全身而退,这是奔袭目的。 “第三,你说要以那座山为依托据守,那你去看过那座山了吗?知道哪个地方适合坚守,哪个地方需要放弃,哪个地方是正面对抗的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任无双教他的。 没想到,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战术层面的战争,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座要用来坚守的山,就像燕痕所说,也就距离他们五十里。 可这五十里的距离,他们要损伤多少人? 就算这百人的队伍奔袭完成,并且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突围成功,退到这座山上,那接下来呢? “第四,现在初冬,天寒地冻,那座山上你是找不到吃的。而你们又是远程奔袭作战,你们能准备多少粮草?姑且说你们意志坚定,成功打退了敌人的初次进攻,可又能坚持多少天?” 连着四条疑问问出来,燕痕早已经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哪怕他的假设很精妙,可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战争,那是无数个条件决定的一场较量。实力虽然重要,可战场外的东西也有它不可忽略的作用。 燕痕沉默了,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之前的他,虽然也害怕,可他毕竟做过功课,想出了一些东西。他以为可以靠着这些东西来赢得掌声和认同。 可当连崇光一出口,就将他想了一晚上的东西,问的一无是处。 “发动一场战斗,需要预先谋划,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到,然后再三推演,生怕忽略了什么,导致失败。可你呢,头脑一热,就把你认为的想法说出来,这是一名合格的统帅该做的事情吗?” 燕痕浑身颤抖,紧绷嘴唇,一言不发。 “身为这支队伍的统帅,你这样的谋划,是不切合实际的。不仅不能带领他们带来走向胜利,反而会葬送了他们的生命!” “你想杀了他们吗?” 在连崇光一声声的质问下,燕痕低着头。 “我没想过……” 连崇光不等他说完,抬起他的下巴,厉声道:“站直了,身为军人,你怎么能地下你骄傲的头?记住,不管是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要低头,更不要弯腰。敌人可以摧毁你,却永远不能征服你,明白吗?” “明白!” 燕痕抬起了头,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泪水。 洛白一阵不忍心:“这上将军也太狠心了,怎么说都是外甥。再说了,他想的已经很不错了。” 长阳明月叹息道:“背负了期望,如果你的进步跟不上别人的期待,那么迎接你的就不会是赞誉,只会是苛责。” 洛白意外的看着他,觉得长阳明月似乎很感慨燕痕的遭遇。 “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你凭什么认为,你想的,就是皇帝陛下所想的。如果不是,那你接下来所做一切训练,都将毫无意义!” 燕痕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第六十章分配 这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倒燕痕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浑身一软,坐在了地上。 看着燕痕的样子,洛白脸色难看道:“难道上将军在他这个年龄,就已经如现在这样深思熟虑了?” 张世器和长阳明月一阵苦笑: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 终于,将燕痕打击了一遍,连崇光消停了。 他摆了摆手,身后的那个陌生中年男子走了上来:“蓝断,教教他们。” 蓝断? 这位竟然是中军参谋将军,人称“蓝狐”的蓝断! 蓝断很瘦,至少在洛白见过的四位少将军中,蓝断最瘦,甚至稍显柔弱。 他穿着显然不合身的宽体兵衣,不知道里面穿了多少层的内衣,才勉强将这身兵衣给撑了起来。 可正是因为他穿的如此怪异,生生让他这个长相泯然于众的人,显得特立独行起来。 至少洛白在关注他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蓝断上前,将燕痕从地上拉起来,把他身上的拍了拍,这才笑道:“年轻人,你想的很好,虽然我和上将军一样觉得有很多不足之处,可在你这个年龄,我恐怕没这个胆量在百人的队伍前面抒发自己的想法。” 燕痕只有苦笑,这显然是安慰的话,他听得出来。 “所以啊,你不要听上将军的话,他是怕你骄傲,毕竟你说的这个,连现在的我都没想到!” 这话自然不能大声说,可燕痕听的真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蓝断,紧紧抓住他:“蓝大人,您意思是……” “距离秋狝演练还有四天,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放开手脚去做。” 燕痕先是惊喜,然后看着站在一边的连崇光,还是有些没底。 连崇光也知道什么意思,转身离开。 “我会找霍荫谈的。” 燕痕先是一愣,顿时大喜过望。 榆林草场一直是霍家管理,在霍家家主霍箜被围困在燕然城的情况下,现在霍家的主事人,正是霍箜的弟弟,霍荫。 如果他同意了,那么他们的训练,将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 看着上将军等人离开,蓝断这才对燕痕道:“好好干吧!” 眨眼间,将军们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洛白这一百人。 燕痕像是重新找回了自信,脸色涨红。 他深吸一口气道:“诸位兄弟,我也是被逼到这个位置上。你们也看到了,上将军刚才已经敲打过我了,所以我想,百人对抗近万人的队伍,如果我们赢了,那我们就创造了一个可能,一个原本不可能的可能!” 场下的人没有跟着燕痕激动,至少,他们的自信还没有大到凭借燕痕几句话就盲目相信他们能赢的地步。 现在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的个人实力超过对面,甚至是远超对面。 可个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做到一打九十九啊。 或许上将军说得对,燕痕还是太想当然了。 见下面没有反应,燕痕也不在意,从怀里面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纸,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这是诸位这次选拔考核的结果以及评语,包括我在内,一共百人。” 听到是自己的评语,众人果然注意力都集中过去。 “这是我特意要来的,就是想要通过评语,寻找各位最合适的位置。毕竟我们虽然只有百人,可还是要根据演练的需要,分配成若干个小队,分别承担突袭,策应,掩护和刺探的任务。” 众人这才明白燕痕的意思,看起来这小子是做足了功课。 这一席话,让洛白受益匪浅。 书上的东西,包括讲的东西,更多的时候,需要实践来验证。现在燕痕的话,就像是一种实践,让他对于一些作战知识明白的更加彻底。 战斗,是一种协作,不是单一作战。 只有各个部分通力合作,才能确保最终的胜利。 “我现在按照你们的评价初步分配,从左至右站立,依次是突袭,策应,掩护和刺探。如果有异议,我们一会再来调整。” “孙德,突袭。” 站在稍后的一个少年从众人中走出来,一脸肃然站在众人前面的左侧,表示自己接受命令。 洛白看着思路如此之清晰的燕痕,觉得这家伙虽然讨厌了点,也不是一无是处。 长阳明月道:“这小子绝对有人指点。” 洛白一听,立刻道:“怎么说?” “燕家在征南大军中,负责是进攻。而他也随他父亲的性子,略显暴躁,进攻十足。这样的人,你让我相信他对于排兵和谋略如此有心得,我可不信。” 想着见过燕痕的几次面中,他确实不够冷静,略显冲动,和今天的表现大相径庭,难不成真的有人给他支了招? 他心中一动,还想再问,却发现长阳的目光看向右前方。 那里,是封平! 难不成是封平? 洛白看着那个冷漠的男人,想着他们一起来冠军营时的表现,绝对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好的。 如果真的是他支招,这个人,绝对是成为将军的好苗子。 “南齐云,策应!” 就在洛白分神的片刻,燕痕已经念到南齐云。 南齐云没有出列,甚至都没有动。 燕痕没有抬头,还在继续念。 “盛世歌,刺探!” 盛世歌也没有动。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毕竟连叫两个人都没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名字叫错了吧? 洛白疑惑的看着两人,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 毕竟一个人或许分神没听到,但总不能两个人都没听到吧? 燕痕终于发现不对,抬头去看,发现站在前面的人没有多。 “南齐云,盛世歌,来了没有?” 南齐云和盛世歌这时才从队伍中走出来,站在队伍前面。 燕痕也不生气,对两人道:“南齐云,策应。盛世歌,刺探。入列吧。” 南齐云两人纹丝不动,完全没有执行命令的意思。 燕痕终于明了,这两人并不是没听到,是不打算执行命令。 他将两人打量一遍,没有生气,没有惩罚,低头继续念:“章盛,突袭。”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新喊的那个少年,看他是如何反应。 洛白没有看章盛,反而看向长阳明月:“长阳兄,你不会认为这两个人也是他找来撑场子吧?这位新伍长的反应,真的让人意外。” 如果燕痕现在惩处两人,且不说能不能惩处下来,就算惩处了,他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为将者,必须令出必行。一旦战士拒绝,或者没有彻底贯彻,哪怕是有一丝一律,这都是不可能的。 “命令不需要解释!” 从军开始,这就是身为位军人的第一铁律。 可现在,已经有人开始质疑,甚至是拒绝执行命令。如果接下来的人也如同南齐云和盛世歌一样,那么燕痕的威信,将直接扫地。 章盛一脸苦恼,最终挠挠头,出列走到左侧,然后站好。 燕痕看着他,眼中闪烁一下,继续往下念。 “宋涛,策应。” …… “封平,掩护!” 听到自己是掩护,封平没有说什么,一脸平静的出列。 霍宗却意外道:“封兄,你这样的实力,怎么都该是突袭啊,这燕痕怎么回事?” 封平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洛白再次看向长阳明月,后者也是一脸懵逼道:“不对啊,今天的事情怎么处处透露着诡异?不合常理啊!” 洛白不知道这些人深层关系,可单纯从知道的这些关系里面看,燕痕和封平之间,怎么都该以封平为主。怎么现在看起来,反而是燕痕在主导一切? …… “霍宗,刺探!” 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霍宗直接火了。 “老子这样的骑术实力,让我去刺探?你脑子被马踢了?” 燕痕没有生气,他对霍宗道:“霍兄不要生气。我刚才说了,如果觉得不妥,后面我们可以调换。还请你先出来,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霍宗走了出来,没有入列新队伍,而是和南齐云两人站在一起:“我不入列,你能奈我何?” 燕痕的眼角跳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去念。 “黄江,策应。” 一个少年从中走出,站在了策应的位置。 接下来的十几个人,都听从了安排,站在了相对应的位置。毕竟燕痕说过,如果对于安排不满意,可以在结束后进行调整。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听从安排。 “张世器,掩护!” 张世清迅速敛神,走了出去。 洛白顿时感到意外,从选拔时候来看,张世器适合突袭和掩护。因为他更有担当,可以勇往无前。 不过张世器灵活应对不足。两相比较一下,或许他去掩护更合适。 从这一点来说,燕痕的分配倒是合情合理。 不过看张世器的表情,似乎并不满意。 “马上就该我了!” 长阳明月搓着手,一脸的紧张。 洛白安慰道:“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 长阳明月苦笑道:“洛兄有所不知。这次我被选上,我都感到意外。说实话,裴固都比我的实力要好一点,可他没来,我却来了,我能安心吗?” 洛白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长阳明月,策应!” 听到这个安排,长阳明月立刻舒了口气。以他的实力,还不能承担突袭的重任。或许这个策应,是最好的选择。 “还好还好。” 听完长阳明月,洛白立刻侧耳细听。 “陆灵……” 果然是他! “刺探!” 洛白眼睛一闪,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安排。 按照选拔时的表现,洛白绝对是他们伍的第一。可长阳明月都捞了个策应,张世器更是掩护,平什么他就只能去刺探? 刚走出去两步的长阳明月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洛白一脸怒意,立刻拉住他道:“陆兄,忍住!” 洛白沉声道:“这小子欺人太甚!” 长阳明月苦笑道:“陆兄,那里已经站了三个人,真的不多你一个,何必往前凑?” 洛白真的不能理解这种安排,亏他前一刻还以为燕痕安排张世器甚为得当,看起来是胡蒙的! “那我就忍了?” 长阳明月看着其他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俩,立刻拉着洛白向外走去。 “他不说觉得不妥,结束的时候可以提出来吗?何必现在撕破脸?” 洛白舒了口气,跟着长阳明月走了出去。 只是在错过燕痕的时候,眼中的怒意却毫不掩饰。 “我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第六十一章首功 分配结束了,突袭六十人,策应十人,掩护二十一人,刺探五人。 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南齐云,盛世歌,霍宗和燕痕自己。 燕痕将纸收起来,看着已经站好的九十六人,走到他们面前。 “现在我们就按照之前所说的计划,开始训练。” 看到燕痕没有调整的意思,霍宗怒道:“燕痕,你什么意思?” 燕痕没有理他,继续对入列的人下达任务:“三个任务,第一个我们没办法训练,只能靠陛下给的要求随机应变。我们现在练习突围和防守:从这里逃跑到五十里外的山上,越快越好,这是速度上的比拼。” “至于各队的新队长,暂时由每个队第一名确定的战士担任,开始吧。” 绝大多数的人对分配还算满意,呼啦一声,牵着自己的马,开始奔袭。 但原地还是留下两个人,加上站在这里盛世歌、南齐云和霍宗,五个人留了下来。 洛白也留了下来,长阳明月陪着他留了下来。。 燕痕看着洛白两人,笑道:“你们是对自己的位置不满意?” 洛白道:“我想换成突袭。” 在这里也算有些日子了,洛白非常清楚对这些人就应该直接,不用委婉。 “理由。” 燕痕同样直接。 “在选拔的时候,我一直跟随选拔的宋大人,能够随机应变,灵活应对,从未掉队,自认为执行突袭任务更合适。” 燕痕笑道:“你说的很对。” 他又看向长阳明月:“长阳少爷,你想换成什么?” 长阳明月指着洛白道:“我俩一起来的,跟着看看。” 燕痕立刻收敛神色,冷声道:“长阳兄,这里是战场,你们都是军人,还是要用军令说事。现在命令已经下达,如果你没有异议,就去吧。”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连称呼都变了。 长阳明月还要再说,被洛白拉住:“长阳兄,你先去吧,不会有事的。” 长阳明月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说实话,长阳明月能留下来,且不说他的态度多坚决,有几分真诚,就冲着他如此讲义气,洛白就万分感激。 但他必须将对方从这件事中摘出来,毕竟这和他无关,是自己的事。 见长阳明月走远,燕痕又看向霍宗三人。 “三位,那你们的意思呢?” 霍宗刚想开口,南齐云却打断他道:“这位兄弟,我先来的,要不我先说?” 霍宗愣了下来,看着南齐云,发现他脸色阴沉,顿时一阵怪笑:“你先。” 这一刻,洛白有些甘心,他担心南齐云不是燕痕的对手。而且燕痕性格急躁,说不定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万一受伤,就不好了。 眼看南齐云要开口,他立刻道:“燕兄,我回答过了,你怎么说?” 燕痕笑道:“你先不要急。” “可我……” “这位是陆兄是吧?要不我先来?” 这是南齐云第二次要他先来了。 洛白只得苦笑道:“你请。” 南齐云终于安静下来,脸色冷然。可这种安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马上就会是骤风暴雨。 洛白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 可真当南齐云出口的时候,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伍长,我们两人之所以不服从分配,并不是对你的命令有意见,是对你怀里的那张纸有意见!” 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连洛白都一脸懵逼。 燕痕拿出那张记录着他们考核结果和评价的纸,不解道:“你对它有意见?什么意思?” 南齐云看了一眼盛世歌,后者微微点头,南齐云道:“是我们的伍长,木清华。他在选拔的时候,一直坚持到最后,比我们谁的成绩都要好,为什么选拔没有他的名字?” 竟然是这件事? 燕痕确实没想到,眼前这两位拒绝执行命令,竟然不是因为命令本身,而是另外一件事。 可名单是上面决定的,他有什么办法? 不过既然和他无关,就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再耽误时间了。 “两位,你们说的事情,恐怕很难改变。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上面决定,我们都是执行,没有决策的权利。还是先训练吧,其他的事情,等后面再说。” 南齐云看了盛世歌一眼,冷哼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你要在这里你自己待着吧,我走了。” 说完,竟然转身离开。 盛世歌连忙去抓他:“你先等一等……” 一句劝阻的话还未出口,燕痕走到他身边:“你刚才说什么?你走了?去哪里?” 南齐云冷声道:“回驻地,去奔雷营,然后打败你们这些精英。看看到底是落选的厉害,还是当选的厉害!” 燕痕怒道:“你以为这是你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南齐云完全不惧:“伍长,你也不用发火。我只是觉得冠军营都是精英,我这样的人来了,会拖后腿。毕竟连我们伍长都落选了,我实力更加不可能在这里了,你说对不对?” 燕痕脸色难看起来。 南齐云的话听起来像是示弱,像是在说冠军营的好话,可众人都听出来了,这是不满,强烈的不满。 洛白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一步,他本以为就是对安排不满,协调一下就好,没想到是因为别的事情。可正是因为是别的事,反而让燕痕无法解决,毕竟这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这一个无能为力,最终导致了南齐云的离开。 说实话,他见过木清华,不熟悉,没办法评价。但他很难想象,究竟是如何的优秀,才能让手下的人如此对待,为他鸣不平。 “木清华,好像是木清风的哥哥吧?” 洛白在心理默默地想着。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霍宗却哈哈大笑起来:“燕痕,我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伍长是做不长了,还想要我去刺探,你怎么不去刺探?” 在战场上,斥候确实重要,可重要归重要,哪有突袭来的热血?更不要说战功了,只有喝汤的份,甚至连汤都喝不上就死了。 燕痕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情绪。 “霍兄,你想做什么?” “我?” 终于轮到霍宗,霍宗直接道:“我想去突袭,不想当斥候!” 燕痕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最后看向盛世歌,问道:“你也是因为你们伍长的事情是吧?” 盛世歌点头。 至此,燕痕将众人留下的原因全部掌握。 他没有恼怒,没有斥责,而是问了一句话:“你们知道突袭、策应、掩护和刺探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吗?” 洛白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霍宗一甩手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我去突袭,行不行?” 燕痕没回答,继续问道:“你们三个呢,知道这它们是干什么的吗?” 洛白摇头。 不是不知道,但知道的并不全面。 南齐云被盛世歌拉住,也只能在这里待着,看看燕痕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场战争,从决定发动,到追求的目标,再到制定具体的战术,具体的实施,以及最后的开展,这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结束的。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这一场秋狝演练,不也准备了一个月?” 这话说的有道理,可这和他们现在争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陆兄,说实话,我见过你,不过你和以前的样子变得很大。” 霍宗也插嘴道:“确实,简直判若两人,而且性子也变了不少。” 燕痕看了他一眼,继续道:“陆兄,你是我们这一辈的第一人,你说我说的可对?” 洛白冷哼道:“一条腿的人,怎么都走不了路。” 这话的言外之意,只有两条路合作,才能走路。 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别的? 燕痕继续道:“所以我想说的就是,战争的分工不同,但每一步都尤为重要,缺一不可。陆兄和霍兄都想去突袭,那我想请问一句,大家都去突袭,那谁去刺探?没有刺探军情得到情报,你们突袭什么?” 还不等洛白说话,霍宗冷哼道:“燕痕,我从没说过刺探不重要,我说的是我更适合去突袭,而不是去刺探。” 洛白没再去说,他想说的,也是这个。 燕痕苦笑道:“霍兄是不是觉得四个小队的任务,刺探最简单?” 霍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但这样子,无疑是承认了。 可这话听在洛白耳中,洛白浑身一颤,顿时明白燕痕的意思了。 “这次秋狝的对抗,会由陛下临时说明对抗双方的军情设定。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提前知道,甚至于你就算认识对面的战士,你也不可能从他们口中获得信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军情从陛下确定,再传给我们双方,再到我们分析战局,确定突袭任务,这都需要时间。可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我们必须掌握他们的情报。但我可以确定,等到他们获得情报,一定会将知道情报的所有人圈定在一起,不让我们获得信息。而且!” 燕痕顿了下,说出自己的猜测:“从情况通报给我们,到我们完成突袭,朝廷一定会给我们设定时间。一旦超过时间我们还没有行动,那我们就输了。” “有限的时间,刺探到对我们有用的军情,霍兄现在还觉得容易吗?” 霍宗皱着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之所以将你们两个定位刺探,除了你们确实实力超群,更因为你们能够随机应变,灵活应对各种局面。” 洛白深呼一口气,算是接受了燕痕的解释。但有一件事,他还是要问。 “伍长,我们来这里,是来建功立业的。如果这次真的功成,你觉得哪一队的功劳最大?” 这是显而易见的,既然是胜利,那一定是突袭成功,并且全身而退。 如果是这样,那一定是突袭位列第一了。 毕竟突袭失败,那后续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燕痕看着洛白,一字一顿道:“你们!” 洛白神色一凛:“为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会一直潜藏在敌营中,在必要的配合突袭的那些人。甚至在他们功成后退的时候,予以策应掩护。” “你们做了四个小队要做的事情,你们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第六十二章无名土丘 洛白和霍宗之所以不满意自己的位置,归根结底,是争功。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争的,就是这个首功。 现在问题解决了,霍宗心满意足的离开。 洛白站在原地,看着南齐云两人,不知道他们会如何。 燕痕看着两人,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齐云已经不想再等了,甩开盛世歌的袖子,转身离开。 “你先等一下。” 燕痕开口了。 “你们的伍长很厉害?” 南齐云道:“他在考核的时候,骑马一度超过了负责选拔的那位大人。” 不用再说什么,就这一句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我知道了,我会找将军去问。如果你们信我,就留在这里,等我一天,我明天给你们答复。” 南齐云果然停下:“你说的是实话?” 燕痕点头道:“就算我问不到答案,我也会实话告诉你们。” 盛世歌笑道:“有伍长这一句话,我们也算安心了。说实话,当时我们应该都要淘汰的,可我们伍长生生拉住了那位大人,让我们两个人过了关。这样的人不来,我们于心有愧。” 燕痕点头,然后笑道:“开始吧,今天上午训练骑术,下午统领大人会来给我们讲解各个小队的主要任务和注意事项。” 朝廷规定,这次对抗不允许任何人给他们支招。也就是说,谁都不能在策略上插手。就算上将军有心帮他们,也只能在提高这些人的个人实力下提供帮助了。 这或许是上将军唯一能帮他们的了。 离开的时候,洛白叫住盛世歌:“盛世兄,咱们都是刺探,往后还要鼎力相助啊。” 盛世歌笑道:“一定。” 等他们追上大部队来到那座山丘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五十里外的山丘,就是一座小土丘。 土丘高有二十多丈,东西南北都是百丈样子,这你让人怎么守? 不仅是他们,连早到的众人都是一脸沮丧。 防守的有效性在于有限空间内放置合适的、足够的兵力。地方太大,就会兵力不足。地方太小,就会拥挤,造成兵力浪费。 这一座山丘也就巴掌点的地方,无险可守,甚至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这怎么守? 所有人都停留在这里,似乎都在说着不可能。 洛白没有下马,不能坚守的原因太多了,不差他一个再去想。 他轻夹马肚,喊了声“驾”,往前走去。 这个土丘确实不高,上面长满了一两尺高的杂草。虽说现在杂草枯了,垂了下来,也有一尺高,快要没到小腿的位置。 土丘地势平缓,骑马就能上来。 甚至是骑兵冲锋,都不会减缓太多速度。 而且,按照现在军用的弓箭力道,他们都不需要冲锋,用队伍将这里团团围住,用弓箭就可以做到全覆盖,不留死角! 看完东边,他骑马继续向西南而去。 然后是西南,正南,西边,北面,最终回到东面。 一圈下来,他对这座土丘有了初步的了解。 土丘南北略窄,有一百二十丈。东西略宽,有一百四十丈。 四面的位置上,除了东面略缓,剩下的三面都比较陡,不适合骑兵冲锋。可正是以为如此,土丘的最高处,距离东面最远,靠近西北方向。 这是洛白环视一周获得的信息。 “陆兄,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长阳明月和张世器不知何时已经过来。 之前的选拔,陆灵的表现太过惊人,让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问问他的想法。 洛白道:“说什么?说我们坚守不了?他们都在说不可能坚守的各种可能,还说的那么全面,我不需要补充了。” 长阳明月苦笑道:“陆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世器也道:“是啊陆兄,到了这里就是想要胜利,不然拼死拼活做什么?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洛白指着眼前的东边土丘道:“我刚才转了一圈,发现如果发动进攻,这里是适合的。但从这里进攻,距离最高处反而最远。” 洛白讲着他得到的有用信息,策马向山上走去。 “从这里到最高处,我目测有一百丈。也就是说,你从这里算起,那里勉强不在弓箭手的覆盖范围内。可你们不要忘了,弓箭手可以直接在西北方向射箭,那里并不安全。” 张世器两人跟着洛白走到山上,看着地上的枯草道:“这里倒是可以养马养羊,草枯了都这么高,绿的时候恐怕都到膝盖了。” 洛白停了一下,然后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徒步上去。 这个小土丘确实不高,而且非常简单,除了北西方向有一个突出的位置算是“顶峰”,也就在西南的位置有一个半高的土堆。 这是整座山坡上唯二的两个高地。 将上面看了一遍,洛白不由叹气:“这样的防守环境,怎么打?” 张世器也苦笑道:“就这样一个破地方,我们就算现在开始动手营造防御工事也来不及。四天时间,在这样的地方抗住近万人的攻势,这几乎不可能!” 长阳明月急切道:“那就是说,我们必输无疑了?” 洛白摇头道:“任何局都有破解之道,只是我么没想到罢了。” 他将马缰扔给张世器,走到这座土丘的西边。 西边很陡峭,落地就有近两丈高的落差,然后才开始平缓的向东延伸。 可是这两丈高的土堆,却不是骑兵能冲上来的,只能依靠步兵。 而从这里到西北的高地,越有四十丈,西南也差不多。 两座高地之间也有四十丈的距离,勉强算得上是掎角之势。 这两座高地上,可以布置少量弓箭手,就可以负责防守西面、西南和西北。 “张兄,长阳兄,如果我们在这两个高地上放置一些弓箭手,就可以守住南面,西面和北面,对他们产生压制。” 张世器没有说话,长阳明月回神看了看这两座高地,苦笑道:“陆兄,就算是这样,这两个点上你准备放多少人?十个还是二十个?我们只有百人啊,太少了。” 洛白知道人少,可人少不是不守的原因。 虽说用百人坚守必定失败,可朝廷不会永无止境让他们守下去。 也就是说,或许一天,或许两天,或许三五天,总会有个时限。不然都不用对抗,只要等他们饿死了,对方岂不是不战而胜? “你也不要太悲观。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们既然被选到了这个弱势方,那必然要承受现在的劣势局面。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守下来,那将会是怎样的轰动?” 张世器道:“陆兄,说实话我没想这个。我来就是想要证明自己,证明我张家的人,从来都是精忠报国之家。哪怕仅剩我一人,也会为国尽忠,不会堕了我张家的名头。” 洛白听到这话,心中不震动是假的。 不管是最开始的霍宗四人,还是之后的盛世歌等人,无不是为了家族,为了父辈。唯有眼前的张世器,他来冠军营的目的竟然是如此的纯粹。 为国尽忠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黄河涛涛,泽被两岸。大夏儿女,共赴国难!” 这是一首战歌,洛白没听过,可当张世器唱出来的时候,长阳明月也跟着唱了起来。 “江水绵绵,五谷丰产。大夏兵戈,四方凯旋!” 当两人各唱一段,竟然又合着唱了起来。 “问我何时归故乡?山之上,国有殇!” 不知道为什么,洛白忽然觉得眼睛一阵湿润,泪水不发抑制。 他赶紧扭头看天,不让眼泪流出来。 “问我何时归故乡?山之上,国有殇!” 他默念了一句,终于知道张世器所谓的“为国尽忠”是什么意思了。 包括他在内的这些卫国的战士,马革裹尸不是悲哀,而是他们的荣耀。 如果有一天他也如此,那他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张兄,长阳兄,你们要坚信,这场演练我们会赢,接下来的的战事我们也会赢。这天下,终将安定!” 张世器和长阳明月“嗯”了一声,都大笑起来。 经过之前的发泄,三人此刻都是心情愉悦。 洛白继续观察地形,最终来到了西北方的高地。 站在这里,四周一览无余,连最东面的的视野都很开阔。 “两位,这里视野开阔,敌我双方一览无余。不用说,这指挥的中枢就在这里。” 长阳明月两人只是点头,但脸上却没有一点轻松。 “西面好说,现在麻烦的是东面。那里是一马平川,太难防守了。” 洛白自然知道这一点:“咱们去东边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掩护策应的位置。” 从西往东走,是下坡,三人很快就来到东边。 等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在距离正东方平缓地面的北侧位置,有一段土堆没有如它旁边的那样直接被削平,有一丈高。后面是一个凹槽,可以藏的下六七个人。 刚才他在下面环视一周,之所以没发现这个突出的地方,是因为这里长着枯草,给人的感觉也就是高了五六尺。 等近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一段长有两丈,是厚实的土堆。 左边是枯草,用脚一踩,直接就虚陷下去。 而右边就是适合骑兵突袭的缓坡。 将这里大致看了一遍,他走到那个凹槽里面,然后陷了进去——这竟然是一个洞穴! 长阳明月两人赶紧把他拉上来,问道:“没事吧?” 洛白笑道:“没事,就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深。” 张世器点头道:“确实深了点。” 长阳明月道:“陆兄,你这看了一圈,有什么想法?” 洛白笑道:“确实有点想法。” 看着长阳明月两人迫切的目光,他刚要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集合的声音。 “先下去!” 三人这才骑马下山。 第六十三章杀马 土丘下面,百人的队伍围成了一个圈,席地而坐。 圈的中间,是三堆火:这些家伙竟然已经烤起了羊! 洛白看的嘴角直抽:“这些兄弟还真是乐观自信,这个时候还能吃下去。” 张世器拍着他肩膀道:“陆兄,如果我们处在劣势还不乐观,难道还要哭着去面对?” 洛白愣了下,发现自己和他们想问题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完全不同。 最关键的,张世器似乎说的有道理。 见张世器走过去,洛白道:“长阳兄,你也这样认为?” 长阳明月不觉得这是个事情,笑道:“我也觉得不能总哭着吧?这打仗总要死人,趁活着时候及时行乐,只要不过分,不应该去干涉。” 洛白确定,这是自己的问题。 来到外围,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想要听一听别人的想法。 此刻蓝断燕痕两个人,就端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在外围,是四个人,四个小队的队长。 “看到这三只羊了吗?这是上将军专门给你们准备的。要是你们打输了,上将军可是会收拾你们的。” 这开口的一句话,算是在缓和当前的气氛。 作为一名少将军,蓝断在军中的时间很长,擅长谋略。 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眼前这群少年会面临的困境:悲观,失望,对这场演练毫无信心。 这可不是上将军想要看到的! 所以这次来,除了完成上将军交代的任务,教授他们不同兵种的任务之外,更多的是提升他们的士气。 有时候,士气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果然,听到蓝断的话,燕痕笑道“将军,我们这有百十号人,你这三只羊可不够我们吃啊。” 蓝断一脚踢过去,笑骂道:“将军每顿饭也就是一碗粥,一张饼,一叠肉菜。你们还想吃什么?” 众人都是笑笑,没再说什么,但气氛已经活跃起来。 蓝断不在废话,直奔主题。 “这里就是你们演练坚守的地方,你们考察过这座土丘了吗?” 燕痕道:“我昨天就过来看过了。” 蓝断点头道:“你昨天就知道你是伍长,过来看不稀奇。可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被选上。我就想知道,你们刚才来这里之后,谁过来看过了?站起来!” 封平站了起来,然后是盛世歌,霍宗,张世器,以及长阳明月。 一共五个人站了起来,众人都看着他们。 洛白本来就站着,反而没人注意到他。 蓝断示意他们坐下,指着土丘道:“那你们说说看,如果是你们指挥,你们认为上面哪些地方适合防守?哪些地方应该放弃?” 他第一个看的,就是燕痕。 燕痕沉默一下,开口道:“这上面有两个高地,适合据守。而且它们距离不远,一边进攻,另一边就可以支援,可以守望相助。” 蓝断点头,不置可否道:“还有吗?” 燕痕继续道:“东面太开阔,而且坡度小,不适合防守。” 这些,洛白在实地看的时候已经有了判断,不算什么。 “嗯,还有呢?” 燕痕摇头,示意没了。 蓝断又看向封平,封平道:“我考虑的是阻碍敌人的进攻。东面平坦,敌人很容易冲上来,我们能不能将他们直接阻挡在外,或者说,让他们没办法很容易的上来呢?” 这个想法似乎很有意思,蓝断来了兴趣:“按照规定,你们只能就地取材,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封平看着他,然后环视一周,冷冷道:“杀马!” 这两个字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骑兵来说,马就是天生的伙伴,怎么能说杀就杀? 这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已经高喊道:“你这样的人,不配做骑兵!” 封平冷冷的看着他们:“命都没了,还要马做什么?” “你!” 眼看要吵起来,蓝断喝道:“安静!” 然后示意封平继续说。 “从我们之前到这里,要奔袭五十多里,这还是按照我们现在的想法从那个地方算起。如果秋狝的时候我们是从百里外突围到这里,我们还不是照样要跑?” 这是实话,可这和杀马有什么关系? 连洛白都好奇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这里,百人的骑兵队伍,你们能逃得出万人队伍的追击吗?” 这显然不可能。 且不说榆林草场就这么大,他们也不允许跑出去。何况这次的课目就是突围到这里然后坚守,也不能跑出去。 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 “既然是这样,那我要问一下诸位,在这个光脱脱的土丘上,被万人围着,你们的坐骑,有什么用?” 这是显然而易见的问题,却被人忽略了。 洛白承认,连他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个土丘不大,人可以防守在不同的位置,毕竟身手灵活,随时可以转移。 可马呢? 再通人性的马,也不可能像人一样灵活的规避射来的羽箭。 与其死在乱箭下,不如选个好地方死。 “土丘的东边平坦,容易被追来的骑兵一拥而上。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我们这百人,根本打不了。与其身死之后马匹成了人家的战利品,何不直接杀了,堵塞他们骑兵进攻的道路?” 这一生声质问,叩问在所有人的心口。 人们都这知道这个想法很好,可身为骑兵,杀自己马,怎么都下不去手。 这太残忍了! 蓝断也意外看着封平,不是觉得残忍,而是没想到他会想到这样一个极端的办法,而且还是一个好办法。 因为东边的那个平缓坡面不算宽,也就四五丈。 这个宽度,只要杀上三四十匹马丢在那里,他们的骑兵就废了。 至少,第一波攻击,可以缓和下来。 甚至第一天都可以平安过去! 用四十匹马实现度过第一天,太划算了。 蓝断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还有别的吗?” 封平摇头。 然后是长阳明月和张世器,但两人也都摇头。 长阳明月倒是想说上一两句,可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办法。 他现在有点后悔没等陆灵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 蓝断站了起来:“你们的想法都不错,至于具体怎么做,朝廷有禁令,我不能说。我现在就讲讲你们的任务本身。” 就在大家以为蓝断会点评一下他们想法的时候,蓝断却忽然说了任务。 难道这些想法都不好? 洛白没有想这些,他在想封平的计策。 他是赞成封平的计策的! 这座土丘,适合防守的,正是西南西北和东部边沿的那三处。 可东边那个地方,位置虽然重要,想要据守却没那么容易。 如果是他部署,那里应该留下几个人,等到突袭的队伍任务完成撤退到这里的时候,就用弓箭掩护,阻碍对手跟随的脚步,延迟他们进攻的节奏,并给突袭的人争取杀马堵塞道路的时间。 这样会更加稳妥。 洛白还在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蓝断已经开始讲解。 “突袭在于完成任务,你们不用去管其他的事情。前进,后撤,以及最后的突围,这都不是你们考虑的事情。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然后在别人的策应和掩护下,撤退到这里,进入防守的角色,承担第二阶段的任务,明白吗?” 这问的是孙德,突袭小队的队长。 这是一个北方的少年,一张脸虽然还不算成熟,可已经有些暗黄,稍显老成。 特别是他身体,已经和成年人有一比,非常壮实。 “蓝将军,突袭注定是深入敌营,你刚才说我们的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那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突发事件怎么办?比如说,突袭的过程中,行迹暴露怎么办?”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状况,孙德问得很稳妥。 蓝断没有回应,而是看向另一边的南齐云,笑道:“策应听起来和掩护差不多,但还是有不同。如果说掩护是真刀实枪的和你打,让别人走,那么策应就是在他渴了的时候,引导他发现水。饿了的时候,丢给他一个馒头。” 南齐云还是听的很迷糊,可蓝断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他明朗起来。 “你们就在突袭的人周围,主要任务就是让他们的行动不受干扰。如果他们被发现,那你们就要解决掉发现的人。如果不能,也要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让突袭的人能够把任务完成。” 这一段话,不仅把孙德的问题回答了,也把南齐云的任务讲的清楚明白。 说完南齐云,蓝断把目光移向封平。 “掩护,那自然是自己断后让别人先走。可掩护的地点就很讲究了。选择一个好的地点,或许还能配合要掩护的军队,杀一个回马枪。” 对于掩护,蓝断说的很笼统。或许是觉得封平能够掌握,也就没有多讲。 最终,他将目光看向盛世歌,脸色严肃起来。 “小子,如果说他们的成败关系到能否完成任务,那你们的成败就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有作为。也就是说,只有你们刺探到足够重要的情报,才能制定可行的突袭方案,整个任务才有完成的可能。” 盛世歌愣住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担子很重,却没想到会重到这种地步。 “可陛下会在秋狝开始才告知双方战情,那么时候再去刺探军情,来得及吗?” 蓝断笑道:“既然你知道这很难,怎么就没想到,陛下一定会给你时间刺探呢?你现在要想的,就是如何在有效的时间内,刺探到足够的军情,明白吗?” 盛世歌苦笑着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人,还有最外面的洛白,有些无奈。 这百人的命运,竟然要靠这五个人来承担,这责任太重了。 “好了,任务我已经讲清楚了,你们今天就可以按照任务内容进行针对性的训练。不过负责刺探的人不用参加训练,可以回到原先的队伍中去,看看能不能刺探到什么。” 蓝断走了,没有吃肉。 “肉训练这几天会天天给你们送来。我现在去给奔雷营人讲这次对抗的要点。上将军说了,要我倾囊相授。我想的是,在不暴露你们双方人员配置构成的情况下,将你们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毕竟你们谁赢了,都是上将军的荣耀。可谁输了,也都是上将军的耻辱。明白吗?” 所有人都站起来目送蓝断离去,然后重新坐下来,陷入沉默。 第六十四章献计 这一场对抗,对对抗的双方来说有胜负。可对于上将军连崇光来说,注定是失败。 因为交战双方,都是他的人。 但这些不在洛白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还在想封平的想法。 杀马,这个想法绝了。 终于,燕痕开口了。 “诸位,说说你们的具体计划吧!” 孙德,南齐云都看向盛世歌。 盛世歌一脸苦笑道:“你们看我有什么用?要不我把衣服拔下来给你们看个够?” 两人回头道:“没啥想法。” 最终,燕痕看向封平。 封平轻咳一声道:我们队加上我共二十一人,我准备分为两队。一队埋伏在敌军军营附近,等到突袭的人成功冲出,就用弓箭打乱敌人追击的节奏。必要的时候,可以射火箭,焚烧敌营,让他们自顾不暇。” “至于第二队,我计划放置在这座土丘的东面,掩护突袭的人安全进入土丘。并在东面组成一个对抗的点,让他们不敢随意进攻。” 封平不愧是长安城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一出口就是具体的行动。而且在土丘东边设伏的想法,和洛白不谋而合。 燕痕点头道:“这个想法可以。具体细节,我们再商量一下,不过盛世兄,现在还是要劳烦你们,在陛下把战情送达双方以后,尽快刺探到他们的情报,这样我们才能尽快行动。” 盛世歌已经不再苦笑,他肃声道:“我会尽快安排。” 一众人都散了,去寻找各自的袍泽兄弟。 盛世歌没动,他不需要动,会有人来找他。 洛白和霍宗,以及另外两个兄弟围了上去。 盛世歌看着他们四人道:“走吧,骑马回去,路上谈,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洛白四人都听懂了,默默上马,准备离开。 霍宗却喊道:“在下霍宗,诸位怎么称呼?” “盛世歌!” “陆灵!” “赵吉!” “宋善言!” 五人骑在马上,并排朝着军营所在而去。 可不等他们远离,燕痕就追了上来:“三天后就是秋狝,你们这三天可以不露面,但三天后要准时集合,宣布任务!” 盛世歌点头,然后绝尘而去。 五十里的路,他们跑的并不快,都在考虑刺探的事情。 但盛世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其实,包括盛世歌在内五个人,目前都没有成为将军的能力,无法做到头脑清晰,指挥若定。这也就决定,暂代队长的盛世歌,没办法给他们清晰可行的计划,让他们去完成刺探这件事。 盛世歌知道,他必须拿出一种姿态了。 “诸位,这次的队长人选是个意外。我自认为无法带领各位走向胜利,所以接下来的战斗,还是集合我们五人之力,同进同退。” 盛世歌的坦诚,获得了众人的好感。毕竟大家都是选拔上来的,如果是因为战功受封,或许他们还能心服。可就因为名字在前面而成为队长,他们怎么都不会甘心。 洛白一听,立刻开口道:“盛世兄不用这样说,这三位兄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反正我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怎么刺探这个军情。” 霍宗看向洛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跟着表态道:“我也不知道。” 赵吉和宋善言也没有多说什么。 盛世歌笑道:“这一次皇帝陛下亲自出题,一定不同寻常。等他把任务下达了,我们再去刺探。但这几天,我想的是,我们应该打探一下对面的统领是谁。” 说到这里,他笑道:“说实话,我很好奇,能够统领一支近万人的军队,而且还是一个少年,这恐怕在我朝历史上,也算是头一份了吧?” 万人的队伍,按照夏朝军队编制,这已经属于十营的兵力,是副将的统领的大军了。 “这是我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将军了。” 霍宗一听,也笑道:“也是在职时间最短的副将军!”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诸位,我想到一件事。” 洛白没有笑,他在想一件事,木清华没有被选到冠军营,那么在奔雷营中,会不会被重用? 而且,有一个木清华,谁敢保证就没有第二个,甚至是第三第四第五个呢? 照这样想下去,奔雷营的的个人战力,未必比他们低到哪里去。甚至个别的战士,奔雷营还可能占优势。 “队长,你之前之所以不遵守伍长的命令,是因为你们的伍长更优秀,是吧?” 盛世歌点头:“确实如此,我能来这里,全凭我们伍长成全。其实他要进来的话,绝对可以来。” “那就是了。我们的对手,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众人立刻明白洛白的意思:他们的对手并不是弱者。 没人回话,都沉默起来。 “先过去吧,我们现在首要的,是把奔雷营的军队构成,还有主要将领的军职摸清楚,让我们有初步的应对。” 洛白点头,这确实是目前应该要做的事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件事必须要尽快着手。 霍宗道:“不仅要掌握哪些内容,最好能收集下这些人的性格特点,因为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他们的指挥。” 这个洛白到是没想到。 燕痕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众人摇头。 “那好,一会到军营,大家分开行动。然后每天早上拿饭的时候,在火头军集合,汇总获得的情报!” 回到军营,他们按照之前的商议,分开行动。 洛白不知道他们四人会从哪里作为突破口,但洛白却已经想好了。 医坊,火头军! 这两个地方,绝对是两个可以获得重要军情的地方。 他策马向前,准备先到医坊,可没走多远,就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他。 洛白心中一紧,走到一座帐篷后面,准备看看是谁。 身后的人显然没有想到洛白会藏他,当他被洛白一把扯下马按在地上的时候,洛白才发现,竟然是霍宗。 “霍兄,怎么是你?” 霍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次的任务太艰巨,应该过来向陆兄请教。” 是因为这个?那之前为什么不问? “这次我也没有好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对于这样的回答,霍宗不置可否。 “陆兄这是准备去医坊?” 洛白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随意回道:“是啊,怎么你也要去?” 霍宗笑道:“是啊,去看一位朋友。” 洛白知道,他说的人是陆灵。同时也明白,这家伙跟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过他能忍到现在才问这个,这心性城府也算可以了。 他没有点破霍宗的心思,笑着先走:“那一起吧。” 来到医坊,陆灵正在吃饭。 看到洛白和霍宗,他立刻把饭菜护了起来:“你俩是狗鼻子啊,我刚找了点好吃的,你俩就来了!” 霍宗立刻瞪着眼看着洛白,惊讶道:“你俩认识?” 陆灵这才明白,洛白的身份还没暴露。 这小子,藏得挺严实。 “洛兄,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霍兄你也藏着。” “洛兄?你是……” 洛白走到桌子放,用水把脸上的遮掩洗掉,露出本来面目:“霍兄,别来无恙?” “洛白,竟然是你?” 霍宗这才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我?要不是陆兄相助,我现在还在火头军呢。” 就一句简单的解释,足够霍宗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们两个,真是够胆大的。” 这种法子,寻常人算想到了,也不敢尝试。可是到了洛白这里,再加上一个陆灵,反而全无顾忌。 “好了好了,扭扭捏捏的,真不爽快!说说,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正事,洛白立刻严肃起来。 他先将两营对抗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任务:“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这些人已经被选到冠军营,现在大模大样的回来,人家就算再笨也知道我们想要做什么。” 霍宗嘿嘿笑道:“洛兄和我想的一样。所以盛世歌问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我就是不说,看他们会不会被发现。一个平民还想当我的队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洛白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陆灵敏锐的发现这一点,也没点明什么。 洛白继续道:“所以想要刺探,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趁着他们人多,不同伍之间,大家互不认识的漏洞来刺探军情。第二个,就是来这里和火头军。” 陆灵是一点就通,露出赞叹的目光。 霍宗似乎没有完全明白:“医坊我懂。这里来的都是伤员,谈论的也是训练的情况,总有说露嘴的时候。可火头军是什么意思?” 洛白笑道:“霍兄,你难道忘了?被冠军营选拔上的,是陆兄,而我还是火头军中杀猪宰羊的那个,谁会防备我呢?” 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霍宗道:“洛兄,你这个脑子,对得起你的姓氏。” 陆灵也看着洛白,眼中闪烁着光芒。 洛白只能苦笑,他很想说他和洛家没关系,此洛非彼洛。但他已经不想解释,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如何挡得住? “陆兄,刚才洛兄也说了医坊是个好地方,你刚好在这里,要不帮帮我们,收集点情报?” 陆灵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不想掺和这里面的事,不然也不会躲在这里。现在你们两边对抗,我要是帮了你,那边肯定不高兴,反过来你们肯定不高兴,所以我还是在这里安心养伤的好,什么都不管最清净。” 看着陆灵的样子,霍宗还想再劝,被洛白拦住:“霍兄就不要为难陆兄了。陆兄就是嘴硬,他其实已经帮我们了。” 霍宗不解的看着洛白,洛白道:“我现在不就是顶着陆兄的身份参加的秋狝吗?” 还真是。 “可他完全可以帮人帮到家的啊!” 洛白拍着他道:“霍兄,你就是没听清陆兄的意思。他不说了吗,这里清净,可以安心养伤,你刚才被我从马上拉下来,应该也受伤了吧?不如就陪着陆兄在这里养养?我每天给你们送饭,怎么样?” “我靠,还能这样?” 第六十五章云中歌 洛白没等到和阿萝见上一面,就匆匆离开。 现在计策已经全部定下,就看能钓到什么样的鱼了。 回到火头军,穆亦初正在睡觉。 想来是刚给皇帝陛下做好午饭回来。 他这次回来的光明正大,也就没有隐藏行迹,脚步声被穆亦初听到了。 “不会轻一点吗?打扰老子睡觉!” 穆亦初迷迷糊糊的骂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觉。 洛白眼珠子一转,大声道:“连大人,洛白伤愈,现在回来了。” 穆亦初被他吓的差点从床上掉了下来。 “你吓鬼呢!给老子滚!” 洛白看着穆亦初红肿的眼睛,顿时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傻逼的事情。张张嘴,还是走了出去。 可他刚走出去,就听到穆亦初的呼唤:“等会,给老子进来!” 洛白赶紧进来。 “你说你伤愈了?” 洛白点头:“连大人的解药,狼毒已经好了。不过过几天还要再去看看。如果没什么事情,就彻底好了。” 穆亦初立刻兴奋起来:“好啊好啊,这几天把老子累坏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晚上跟我去做饭,要是再跑,看我不打死你!” 做饭?刚好可以去刺探军情。 如果能从皇帝陛下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演练的消息,那绝对是意外之喜。 不过,二皇子倒是个麻烦事,希望不要碰到的好。 他躺倒床上,刚想要休息一下,以备下午的晚饭,帐篷被人打开了。 来人的动作很轻,似乎知道穆亦初在睡觉。 是严文渊。 他怎么来了? 严文渊知道穆亦初在睡觉,按照以前,他是不会将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但现在却不行。 皇帝陛下很喜欢他做的饭,再加上他这次来,就是说晚膳的事情。 “穆大人,这是晚膳的食谱,你着手准备吧。” 洛白看着严文渊手中那张白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菜品。 穆亦初起身行礼:“见过严大人。” 洛白也跟着行礼。 严文渊摆摆手,把白娟递过去。 穆亦初接过,仔细去看,然后眉头微皱。 严文渊还以为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吗?” 穆亦初道:“这菜品的数量会不会多了点?” 之前他做过一次,四个人做了十三个菜,皇帝没吃,起身离开。 从那天后,他们按照一个人一个半菜品的标准做饭。不管好吃与否,没在惹皇帝生气。 但这一次的食谱上竟然写了十一道菜,显然是超过了。 一听是这个,严文渊笑道:“是我忘了说。今天会多两个人,是六个人。所以加了菜品。” 六个人,十一个菜。虽然也超了,但还算说得过去。 穆亦初点头,将食谱收起来道:“我准备一下,立刻过去。” 严文渊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洛白。 洛白走过去,好奇道:“怎么回事?吃个饭还要定数量?” “咱们这位陛下不讲求吃喝,极为节俭。这一点,咱们上将军和他还是很像的。” 两人收拾一下,立刻去“御厨”。 “老规矩,你给我打下手,把水加上,去摘菜。” 洛白都一一照做。 “你小子说实话,这几天跑哪里了?” “不就是去医坊了吗?你还怕我当逃兵啊?我中的可是狼毒,很麻烦的。” 穆亦初也是随口一问,听到洛白解释,立刻开始磨刀洗刀切肉。 “穆大人,你说我还能参加秋狝吗?” 洛白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这就开始了刺探。 穆亦初显然不知道洛白是另有所图,再加上这个问题并不突兀,他没有防备。 “得了这种病都没赶你走,所以你不要多想。你现在还要准备好就行,该你上的时候,会来找你的。” “你别安慰我了穆大人,这两天在医坊,听到几个受伤的兄弟说,参加秋狝的人员已经选拔结束,马上就要对抗了。人家都要开始了,我还在医坊躺着,实在不甘心,就匆匆跑了回来。”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终于把话题引到了对抗上,现在就看穆亦初怎么回答了。 “你什么意思?” 穆亦初切肉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不会是伤没好跑回来了吧?” 洛白连忙摇头:“伤确实好了,只不过过两天要去换点药。” 穆亦初点头,继续切肉。 “这一次朝廷下令,秋狝对抗不从外面调集军队,只由冠军营的万人队伍组成攻守双方予以对抗。说的是这样更容易检验出来冠军营的实力。纯粹是他娘的放屁!一群半大的娃娃兵,才训练了不到一个月,能有什么实力可言?他们现在上战场,能把武器拿稳就不错了。” 这话虽然有道理,可洛白怎么那么不喜欢听? 他眉角一抽,阴阳怪气道:“我可是听说了,有几个新兵表现的真是不错,连负责选拔的老兵都赞不绝口呢!” 穆亦初头都没抬,语气却依旧不屑:“那又如何?战争是数以千计、万记,甚至是十万计的士兵的比拼。个人力量再优秀,在人群中能发挥出来多少?双拳难敌四掌,这不是打擂台锻炼搏击实力,是战略和战术的运用,明白吗?” 洛白立刻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赶紧回道:“您说的都对。可我听说这次双方实力悬殊,一边只有百人,那就是一比九十九。那您觉得这这一百双拳头能敌得过这九千九百双拳头吗?” “一比九十九?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这还有错? “不是您刚才说的吗?由冠军营中的人负责这次演练。一边要是百人没错的话,那另一边可不就是九千九百吗?” 而且这是燕痕通报的情况,还能有错? “你算得不对。远的不说,你也是万人之一,可你不是没参加吗?” 洛白立刻瞪大眼睛道:“难不成还有没参加的?不可能吧?” “之前训练强度那么大,很多人受伤了,大概千人左右。虽然有些人是轻伤,不用被送走,可他们只要在这里,就需要别人去照顾。你要明白,只要有一个伤员存在,那么丧失战斗力就要按照两人对待,毕竟他需要人照顾。现在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奔雷营那边的真实兵力,应该在九千左右。 一下子少了九百敌人,虽然战局还是不乐观,但洛白还是高兴起来。 洛白不敢问的太深,能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没想到行军打仗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真是长见识了。” “你没见过的还有更多,像什么鱼目混珠瞒天过海之计……” 刚说了一句话,穆亦初立刻停下来,笑着看向洛白:“小子,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啊?” 洛白暗道一声可惜,穆亦初最后一句话里面蕴含的信息太重要了,可惜被他临时收住,没有说完。 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什么意思? 他没敢表现的太明显,装傻道:“套你话?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穆亦初没有说话,然后笑着继续切肉。 洛白知道他这是有所怀疑了,但不知道洛白要打听什么,这才闭口不言。毕竟不管要打听什么,我什么都不说,你不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吗? 饭很快做好,两人一人一份开始端上去。 严文渊站饭厅门口一边,什么都没说。 就在他们把饭菜端完,准备放置位次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三十岁上下。 一身白衣,头扎流苏,看起来恍如神仙。 男子的脸色很白净,如同白玉。可那一双眼睛,却有流光闪烁,看的洛白一阵心悸:这他妈是星太玄! 这个煞星竟然也跟过来了?而且还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这里! 洛白已经浑身发抖,手中的菜品直接掉了下来。 星太玄眼疾手快,左手食指虚空中向上一挑,那掉落的菜品稳稳的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上升,落在他手中。 “你害怕我?” 听到星太玄的声音,洛白立刻后退几步,撞在穆亦初身上。 穆亦初身体,斥责道:“你干什么呢?” 洛白直接躲到他身后道:“没事,就是盘子太热,烫到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不赶紧去刷锅!” 洛白撒腿就要跑出去,却被星太玄叫住:“你的菜不要了?” 洛白已经启动的双腿顿时停住,机械的转身,看着朝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星太玄,浑身的鸡皮疙瘩。 穆亦初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催促道:“愣着干啥?接住啊!” 洛白上前,接住盘子。 在接盘子的时候,手指触碰到星太玄的指尖,那种阴寒冰冷的感觉刹那传遍全身,他打了个冷颤。 洛白没敢去看星太玄,甚至都没有抬头。 他接过盘子,放在桌子上,踏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可刚到门口,就又和人撞了个满怀。 洛白惊叫一声,把穆亦初吓个半死:这小子不要命了?在这里也敢瞎叫唤? 不等他上前解围,被撞的人已经开口了:“小子,你还要在我怀里待多久?” 洛白这才退几步,又撞到身后的星太玄。 “小子,你又撞到了我了。” 当星太玄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洛白再次惊叫一声。 这次他没有乱了心神,知道朝穆亦初跑去。 这个时候,就算穆亦初再笨,也知道洛白不是故意找事,是真的出了事。 他强撑着胆子,将洛白拉出来,然后一脚踢在屁股上,把他踹了出去:“没大没小的东西,给老子滚。真是狗肉不上桌,丢人现眼!” 洛白根本没考虑穆亦初为什么要打他,只知道自己出了那间屋子,立刻撒腿就跑,生怕被人抓上。 可就在这时,星太玄的声音响了起来:“云中歌,那小子姓洛,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杀了他?” 洛白心中一惊,刚要加速逃跑,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洛白就感到一阵虚无的波动,身体悬浮起来。 “你就是洛白?” 第六十六章作战计划 这一次做饭,所经历的事情,超过了洛白的预计。 本以为是来刺探军情的,没想到是来送死的。 当他被云中歌控制在半空中时,他真想骂一句:又他妈是洛家! 云中歌手都没动,可他的喉咙却被卡着,上不来气。 穆亦初有心上去,可看着严文渊都站在一边,连屁都不敢放,他只能哀求道:“大人,这小子还要去拿一些调料,要不先让他去?” 严文渊苦笑道:“你觉得我能做主吗?” 终于,卡着洛白脖子的力道消失了,他大口喘着气。 “你要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云中歌的眼睛灿若星辰,让洛白心颤。 听着洛白的辩解,云中歌看向星太玄:“洛家的人现在也会解释了?真是少见,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星太玄笑道:“猞猁要杀他的时候,他还会仓皇逃命。” 云中歌的眼睛更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放下洛白,越过他,朝屋里面走去。 这是不杀他了? 错过星太玄的时候,对方道:“你不动手了?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洛白刚放下的心又悸动起来:不带你们这么玩的! 云中歌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含感情:“我要杀他,谁拦得住?我不杀他,谁敢他死?” 星太玄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也不在意云中歌的态度,跟着云中歌走了进去。 “小子,你走吧,我们还会见面的!” 洛白看着并肩走进去的云中歌两人,眼中的怒火和惊悸都毫不掩饰。 可云中歌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看到了他仇恨的目光。 “在没有能力干一件事情之前,最好把你的情绪收敛起来,不然你可能活不到有能力的那一天。” 洛白已经面色惊恐起来,转身就走。 本以为星太玄已经是世间极为可怕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有比他更可怕的! 穆亦初和严文渊招呼一声,也匆匆离去。 路上,洛白已经头昏眼花,脑子乱成了浆糊。 “小子,你没事吧?” 听到这话,洛白才反应过来。 他扭头,傻乎乎的看着穆亦初道:“我见到了星太玄了!” 穆亦初顿时大惊:“你是说,帮你把菜品提起来的那个人是星太玄?” 洛白点头。 他现在真的很乱,猞猁来了,星太玄也来了。 本以为到了这里就安全了,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如影随形,这可怎么办? 难道真的是必死之局? 一想到这个,他就有点想家了。 穆亦初却皱眉道:“你确定那家伙就是星太玄?”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他都知道猞猁来杀我,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那这不合理啊?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穆亦初刚发出这个疑问,立刻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把拉过洛白,朝着火头军跑去。 可黑暗中却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今晚的事情,不准说一个字!” 穆亦初立刻停下,观察四周,却找不到对方的行迹。 他试探着喊道:“是和我说话吗?” 四周一阵空寂,只有微风吹过。 见没有回声,穆亦初一阵皱眉,洛白却平静道:“是在和我们说话。” “为什么?” “因为今天的事情不能传出去!” 这一刻,洛白像是换了个人,脑子好使起来。 穆亦初也反应过来,叹息道:“明白了,我们回去吧。” 这一晚,两人都是彻夜难眠。 屠双刀想要和他们聊天,两人都默契的装睡,一言不发。 穆亦初彻夜难眠,是在想这件事要不要和将军汇报。毕竟往日敌对的宗派,现在却可以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吃饭,这确实少见。 至于洛白,他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帐篷顶,眼中尽是苦涩和懊悔。 天还黑着的时候,穆亦初就坐起来,准备去给皇帝做早膳。 可他刚坐起来,洛白也随之起身。 两人默默穿上衣服,走出帐篷,来到做饭的地方。 严文渊已经在这里等候。 “应该有人已经告诉你们了,昨晚的事情,烂到肚子里面,明白吗?” 穆亦初两人默默点头。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反而对大家都好。 虽说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可偏偏现在没办法用这一招。 一个穆亦初死不足惜,可洛白还杀不得。连带着,穆亦初也不能死了。 这一个早上,洛白像是一根木头,缺少了灵魂。 穆亦初让他端水,他就端水。让他切菜,他就切菜,不顶嘴,不多话,如同木偶。 只不过在上菜的时候,他看到了意外的东西:一张图纸! 他眼睛一扫之下,发现竟然是榆林草场的概况图。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榆林草场是一块不规则的圆形草场,方圆有三百里。甚至在草场的最北边,还有一条河流穿过。 这些,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当他准备在图纸上去那座无名土丘的时候,严文渊也发现了这张图纸的存在,赶紧过去把它收起来。 卷到一半,三皇子走了进来。 “严大人不要动,一会我父……父亲要用。” 严文渊的手停了下,这才重新放了回去。 “你们摆菜品的时候,尽量摆在边上,中间要放东西。” 洛白点头,把菜品放好,赶紧出去。 他看到了,当严文渊把地图重新展开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座无名土丘的标注,以及他们现在驻扎地方的标注!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那里有朱红色的字迹:奔雷营! 而在奔雷营的西南面,大概六十里的位置,有一个“X”形的标注,注明是冠军营。 这是这次双方对抗的示意图吗? 他不敢多待,生怕被看出什么来。 回到“御厨”,端上菜品,再次回来。 “奔雷营那边训练的怎么样了?” “这个……” 严文渊似乎有难言之隐,并没有立即回答。 三皇子笑道:“捡你能说的说。” 洛白甚是好奇,对于三皇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果然,严文渊苦笑道:“大人不让我们插手,但根据侍卫们的消息,这次奔雷营的年轻统领似乎很懂用兵,特别是御下极有一套。” 三皇子果然来了兴趣:“说说看。” “他把奔雷营分成四部,每部两千人,驻扎在奔雷营营地的四个方位,针对四部的不同用途,单独训练,算是提高了效率。” 听到这句话,洛白暗道:八千人,奔雷营只有八千人吗?这和穆亦初的说的似乎差了一千人。 他走进去,开始摆放菜品。 “就这些吗?” 二皇子似乎觉得,单纯这些当不得严文渊的如此赞誉。 “确实不止这些!” 严文渊也知道这些最多让人意外,还无法让他称赞。 “如果我说,他们已经制定出大体的作战计划,你相信吗?” 这一次,不仅是二皇子,连洛白都是大吃一惊。 双方的战情皇帝陛下尚未选定,他怎么可能就做出了作战计划?这不是开玩笑嘛? 二皇子果然来了兴趣:“你见过计划了?可行吗?” 听到这话,本来要走的洛白,立刻装作菜品没有摆放完美的样子,停下来重新修正。 “大体可行。就差陛下给予最后具体情况,就可以加以完善了。” 洛白已经不敢再待下去,立刻出去。 这个情况,必须尽快告知霍宗,让他传递出去。 “御厨”里,穆亦初做好最后一道菜,正准备端上去。看到洛白过来,挥手叫住他:“把这个端上去,回来把锅洗了,我要去趟茅房!” 洛白不情不愿的重新进来,三皇子已经坐好,严文渊站在他身边,指着地图在谈论什么。 洛白赶紧过去,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 “只要他们守好这三个地方,那么冠军营就没有一点突袭的可能。” 二皇子点头道:“防守的算是严密。不过依照那小子的能力,空有几千人的兵力,却要被动的等人家来突袭,那小子恐怕不好受吧?” 严文渊道:“可不是吗?但规定如此,他也没办法。不过那小子也算心思灵巧,在营地外面埋藏了三百人,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恐怕是打算在冠军营突袭的时候,里应外合,将那百人彻底围歼了吧? “哎,原本是场好戏,可惜人数实力不对等。” 听他们已经讲完,洛白对着两人行礼,走了出去。 将“御厨”整理好,洛白没等穆亦初,顺脚走进了医坊。 天还没亮,霍宗这货还在睡觉。 陆灵已经起床,正在屋子里练剑。 当洛白进来的瞬间,陆灵就停了下来。 “这么早就来了?饭做完了?” 洛白显得很激动:“重大发现!霍宗呢?叫起来!” 一把把霍宗推起来,他惊喜道:“我得到点消息,很重要。一会你去找盛世歌,让他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看看燕痕他们怎么说。” 原本睡意朦胧的霍宗,立刻清醒过来。 “什么消息?” “你听好,有点多。” 洛白也不在意身边的陆灵,将刚才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全说了出去。 陆灵将剑放好,安静的听。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听完洛白的话,霍宗立刻惊喜起来。 “有你小子的,这么快就有收获了。好好好,就凭你得到的这些消息,我们这第一步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半!” 将消息说完,洛白也算有了缓冲,情绪稳定下来。 “消息你先传递出去,稳妥起见,你加一句:正在核实情报!” 他说着,已经开始往外走去。 “我现在回去,核实信息。如果有可能,我会把作战计划的事情查清楚!” 第六十七章渡江 洛白没有在医馆待太久。 走之前,他问了一句:“阿萝在吗?” 陆灵道:“在!” 然后洛白走了,都没再问一声,她还好吗? 回到住处,穆亦初已经睡了,而屠双刀等人也已经回来。 这厮不敢去劳烦穆亦初,却直接把洛白提溜出来。 “你小子现在能耐了啊?昨晚我那么叫你都敢装聋作哑了是吧?信不信我揍你?” 洛白闭上眼睛,昂胸抬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屠双刀还有些不适应:“几天不见担子大了不少啊?” 下一刻就圈着洛白的脖子,用胳膊肘捣了捣他,贱兮兮道:“晚上要不要喝点?” 洛白眼睛一亮,又迅速暗淡下来:“我倒是想,可做晚饭回来就好晚了,明天还要去做早饭。” “没事,少喝点,不误事就行。” 洛白终于点头,不过他不打算少喝点。毕竟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他不怕屠双刀不喝,就怕他喝不醉。 晚上姗姗来迟。 午饭和晚饭还算顺利,洛白老实的去,老实的回来,没有出现意外。 但这两顿饭他也没得到什么信息,算是平安度过。 晚饭回来,屠双刀已经在等他:“小子,今天老子心情好,教你练刀,去不去?” 穆亦初道:“大晚上不睡觉发什么疯呢?” 屠双刀道:“这小子是来练习杀生的,我现在准备考考他。怎么,你有意见?” 穆亦初:“滚!” 两人就真的滚了。 走出营地,两人走在草场上,都很沉默。 洛白发现屠双刀的异常,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开口问。 既然他把自己叫出来,就一定是有事请说。 “你知道我和洛一刀为什么是死敌吗?” 洛白“啊”了一声,没想到屠双刀说的竟然是这个。 但他老实回道:“不知道。” 屠双刀解下腰间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丢给洛白。 “当年我身上杀气太重,被少将军申斥。可我控制不住,很容易杀红眼。最终误伤了袍泽。” 竟然还有这种事? “很严重?” 洛白忍不住插了一句。 屠双刀瞄了他一眼,点头道:“很重,几乎无法上战场。” 洛白沉默了,对袍泽出手,而且如此之重,恐怕将军不会轻饶了他。 “当时我所在的,就是弓骑营,领兵将军就是洛村长。” 洛先? 洛白猛地想起来,在他们出冠军营来榆林草场的时候,洛先曾给他们送行,当时洛先似乎说过自己就是弓骑营的原少将军。 可同为弓骑营的穆亦初怎么不认识自己的将军? “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洛将军。” “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凶,因为我伤的,就是霍家现在的主事人,霍荫!” “洛将军本来要从轻处罚我,将我调离弓骑营,让我从事押送军粮的闲职避避风头。可霍家不允,坚持依军法严惩。” 洛白已经听到了关键处,难不成霍家和洛家的恩怨就是从这结下的? “少将军再一次保全了我,亲自领我到霍家道歉,以求了结此事。” 没想到洛先如此袒护屠双刀,可这家伙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一位少将军为他舍下脸面为他求情? “可惜,霍家主母不愿意。而当时霍家的家主还在江南,跟随大将军作战,家里的事情,由霍家长子霍箜做主。” 霍箜?这应该是霍宗的父亲吧? “霍箜在得知少将军的意图后,和家里商量,最终提出了三个要求。” 话说到这里,洛白知道,重点来了。 “第一,将我逐出军营,永不入军籍!” 这是第一条? 这么狠? “第二条,提拔霍荫为随军参谋郎将,跟随少将军三年,言传身教。” 这怎么可能? 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恐怕也就能做到这样了吧? “第三条,推荐霍箜为新组建的狼营副将军,执掌朝廷第二支纯骑兵营!” 洛白不再惊讶,反而嘿嘿直笑。 或许,洛先的本意是化解矛盾,但他绝对想不到,他的亲自到场,反而让对方认为他软弱可欺,以至于得寸进尺。 “洛村长一定是气得拂袖而去了吧?” “其实啊,我当时听到之后,确实想要拂袖而去的。毕竟对我来说,就算是依律查办,最多就是被关几年,也到不了死罪。况且就算是死,也犯不着因为这个而受窝囊气。” 屠双刀也是直性子,心怎么想的,就真的怎么说了。 “那洛村长怎么做的?” “他答应了!” 答应了?不会吧? “他说,这事他不想再起波折,希望起草正式的契约,双方各持一份作为依据。” “洛村长真的就认下了?真是窝囊!” “你着急什么?听我说完。” 屠双刀讲到这里,已经开始笑了。 “契约签完字,少将军直接就去了兵部,将霍家告了。” 洛白这才知道屠双刀为什么要笑,原来如此。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就已经规定,郎将以下,可由上将军级别的武将予以提拔。郎将以上,就算提拔,也需要报请兵部备案,下达正式的军令。 堂堂朝廷的一支整编骑兵营,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决定掌管人选? 霍家犯了大忌! 只是没想到,一脸严肃的老村长,竟然也有如此阴狠的一面。 “那结果呢?怎么会牵扯到你和洛一刀叔叔?” 提起洛一刀,屠双刀显然有些迟疑。 这些事情压在他心里很多年了,他觉得必须解决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毕竟牵扯到一位功勋世家的声誉。最终,霍箜的父亲霍朝宇从江南赶回,接受质询。毕竟那张契约可是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眼看霍家就要倒霉的时候,大将军也从江南赶回。竟然力劝兵部、霍家和少将军达成和解,将此事压了下来。不仅如此,当初合约上达成的三个条件,都被实现!” “少将军因为这件事,提前卸甲归田。但在走之前,给我调离弓骑营,来到这里做了伙夫。霍家眼看对付不了我,就去对付洛一刀,逼着他也卸甲。就此,我们俩的仇就结下了。” 洛白真的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大将军也太怂了点?人家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了,怎么还这么窝囊的答应他们?” 屠双刀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些年才明白的,功高震主,大将军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太祖皇帝放心。” 一句“功高震主”,洛白浑身发冷。 历朝历代,功高震主而善终的人太难得。毕竟能够急流勇退的人少,权力抓在自己手中,你才能够体会其中的欲望,眷恋,沉醉! 可大将军竟然能够放手,真是让人佩服。 两人停了下来,坐在地上。 “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吗?” 洛白摇头。 “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战场。手中摸不到军刀弓箭,就算再有力量,也只能去杀猪,所以我不甘心。” “而且我相信,洛一刀同样不甘心!” 洛白拿过屠双刀的酒喝了起来。 “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不然算什么战士?” 这酒真的很烈,洛白不断的咳。 “我能帮你什么?” 洛白知道,屠双刀和他说这个绝对有事相求。他不想再打哑谜了,干脆问了出来。 “能实现我这个愿望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我知道的能让他答应的人,只有少将军一人。毕竟少将军是因为他才卸甲的。” 洛白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镇国公,大将军,洛岚! “你想我去和村长爷爷说说你的事情,让你能够重回军队?” 屠双刀点头。 “生当此身赴烽火,奔腾万里守中国!活着,就要拿着刀枪弓箭和他们打,打出四海安定,万载太平!” 洛白沉默了。 生当此身赴烽火,奔腾万里守中国。 没想到这个六尺高的粗野汉子,也能咏出这等豪情万丈的诗句。 “如果秋狝结束我能回到洛家村,我会和他说的。” “不!” 洛白以为自己回答的已经非常坚决了,可屠双刀还不满意。 “不?什么意思?” “战事一触即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洛白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屠双刀喝着酒水,语气幽幽道:“今天给将军们送饭,偶尔听到一句,说的是淮河南岸的反贼,正在征集大小船帆,准备渡江。也就是说,河南道的战事随时可能爆发,然后就是丰裕城。” 洛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洛家村,风凌海说南方的反贼想要进攻,大概率会在明年开春。这才多久,对方竟然就准备渡江了,那岂不说战事不会拖到明春了? 这可糟了,朝廷看恐怕根本没有做今冬作战的准备。如果反贼忽然而来,他们能守住吗? 这一刻,洛白乱了。 屠双刀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引起如此大的反应,看着洛白不说话,还以为他怕了,肃声道:“打仗不可怕。真正的战士,是会直面每一场战斗的。” 洛白深呼一口气道:“屠叔叔了,你觉得他们今冬渡江的可能性大不大?” 屠双刀很干脆的摇头:“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洛白的意料。 “为什么?” “我讨厌参谋战事,不如真刀真枪来的痛快。虽然我也曾听将军们讲过一些,但我真的没兴趣。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两军对垒,你越不想他怎样,他恐怕越会如此。因为敌对双方,你认为他不会做不敢做的,他如果这样做了,反而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洛白顿时醍醐灌顶,像是明白了一切。 他站起来,立刻跑了。 “你去哪里?” “找个人!” “记得把我的事情提一下!” “知道了。” 奔跑中,洛白看着夜空,乌云遮住月亮。 要下雨了…… 第六十八章大将军 洛白要找的人,是申明书。 上次他去过,知道他的帐篷。 洛白来的的时候,申明书正准备睡觉。可听到外面的奔跑声,立刻坐了起来,手执短刀,看向帐篷口。 洛白一把掀开帐篷,看到申明书,直接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去丰裕城?我和你一起去!” 申明书立刻反应过来,沉声道:“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洛白坐到他的床上,一字一顿道:“他们正在集合渡江!” 申明书手中的刀都掉了。 “你的猜测成真了?” 洛白急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关键是赶紧去丰裕城。” 申明书已经冷静下来。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那么朝廷肯定做出来了应对,事情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话虽如此,可洛白显然没有那么乐观。 “申大人,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们冬天渡江的可能性极小,是吧?” 申明书以为洛白是要讽刺他预测错误,脸色难看道:“看起来是我预估错了。” 谁知洛白直接说道:“那朝廷如你这样想的又有多少人?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仓促应对,有几分胜算?” 申明书终于严肃起来。 据他所知,在征南军王将军战败身死之后,朝廷就已经把对敌的战略定了下来:等到来年再行动! 也就是说,明年开春以前,朝廷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收缩防御。 “朝廷里面,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他们会在冬季发动攻势!” “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洛白已经不想和申明书争论这个问题了,他打断申明书的话,沉声道:“申大人,现在情况有变,就算还按照既定的战略行动,也要修改具体的作战计划。” 听着洛白如此娴熟的运用军事用语,申明书有种错觉,对于这场战争,洛白似乎早有预料,甚至已经想过对策。 但这怎么可能? 他才十六岁啊,就算是从小有人带着学习,可没有接触过真实的战争,又怎么能够想得出可行的对策? 申明书收敛情绪,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洛白却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终于,几个呼吸后,申明书还是等不及了,开口问了出来。 “你还记得到了这里之后,第一次听课?” 申明书自然记得,难不成他们在那堂课上,讲过这个? “我看到了我朝中原大地的沙盘!” 沙盘? 申明书皱眉,这里是军事重地,有沙盘不奇怪。可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让他们看到,而且看样子,是任无双故意为之。 但不管怎样,沙盘怎么了? 洛白道:“当时先生让我们看一下沙盘,并且给我们讲了丰裕城的情况,最后他让我们做一次推演。可惜推演还没有开始,就有人进来,破坏了那堂课。” 申明书没问是谁,现在不是追究这个事情的时候。 “然后呢?既然没有推演,那你现在怎么有想法了?” “因为要我们自己推演,我仔细的看了地图。然后发现了两条路。” 申明书没有说话,因为这小子已经说到了关键地方。 “一条水路,一条陆路。” “如果我是这支军队的将领,明知道渡河艰难,而且有很大风险,那为什么不绕过这一点?乘坐大船,沿海岸线,直插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进攻丰裕城!” 如果说,这个想法是一个将领说出来,申明书或许还能接受,可偏偏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申明书没有惊讶太久,脑中浮现出帝国图纸,刻画出这些地方所有位置,然后模拟一下这个行动的可能性。 如果这个行动想要付诸行动,自然需要足够的船只。这些队伍南方的军队来说但没有问题。 可是,就算船只和士兵都没有问题,但如何保证黄河没有结冰! 现在已经是入冬,黄河又不是不冻河,随时可能结冰。一旦结冰,他们就无法通过内河航运来到丰裕城。那么,这一条路,就不成立。 “现在集合,等到北上黄河河口,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你说,再过十天半个月,内河会结冰吗?” “不会!” 洛白信誓旦旦的回答,让申明书有点不敢置信。 “你怎么如此肯定?” “上次我们去洛家村的时候,风凌海大人就说江南的大军不会在冬天发动进攻。这足以说明,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南岸了。可他们明明可以在那个时候发动进攻却按兵不动,现在不适合进攻却摆出一副要渡河的架势,你觉得这正常吗?” 声东击西! 不得不说,洛白说的很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他们这次是必走水路吗?” “不!” 洛白再次否认。 “还有一条路。” “哪里?” “淮安!” 淮安,那是淮水之尾, 如果从淮安出发,可以避开淮水天险,直插丰裕城! 洛白没有解释如何进军,只要说出这个地方,依申明书的智商,自然明白这个地方的意义。 申明书皱眉,这个地方确实可以作为突破口。可问题是,他们会从这里走吗? 有点绕远了。 “从这里到丰裕城,应该有七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十天时间,足够丰裕城做好应对了。” 洛白没有心情判断申明书说得对不对,他现在还在想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现在想得越多,那么做出的应对就越全面,不至于到时候无济于事。 可就在这时,申明书开口了:“你刚才说要跟我一起去丰裕城?” “是啊。现在丰裕城这么危险,我自然要去。” “不,你不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帐篷里面,申明书转身走到后面,取来酒坛酒碗。 “有件事,本来不准备告诉你。但你今天的言辞,我想你有知道的必要。” 洛白顿时好奇起来。 丰裕城的情况如此危急,可申明书竟然能按下心来说另一件事,可见这件事的重要。 “和我有关?” “是。” 拿好酒坛酒碗,申明书回身坐好。 “知道你明天要早起,你少喝点。” 洛白哭笑不得,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这个? “其实,我不是冠军营的人。这次来这里,也是有人给冠军营打了招呼。所以我从不参与冠军营的一切事务。” 这一点,洛白早就猜测过。 毕竟每一次他过来叫自己去上课,不管是巡查的战士,还是现在的穆亦初等人,没有一个开口阻拦的。 或许,这已经是打好招呼了。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来这里的主要原因,就是你。” 因为我? 洛白疑惑的看着申明书,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明书倒了两碗酒。 洛白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自从太祖皇帝建国以来,上将军从来没有断绝过。” 申明书就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停顿了。 “可大将军,却断绝过很多次。” 怎么说起了这个? “太祖建国后的第三年,分封天下。当时镇国将军洛岚,被封为镇国公,大将军,成为我朝的第一位大将军。” 这些洛白都知道。 “十六年前,大将军卸甲归隐。虽然还顶着大将军的称号,可朝廷上实际上已经没有大将军了。直到八年前,天狩之变的时候,云天圣地和漠北三族联合,进攻河西三州,打算阻断中原和西域的联系。” 这些,洛白并不清楚。 不过八年前,他不是刚从西边回来吗? “那一年,河西和安西的守军,加起来不过八万,而且一半左右还在安西。沙州、凉州、肃州,总共有三万多兵力。” 申明书似乎很适合做说书的先生,每次说到关键处,就仰头一碗酒,吊着人的胃口。 “你知道围困河西三州的敌军有多少人吗?近四十万!” 正准备喝酒的洛白,直接把酒喷了出来。 “四对四十?这怎么打?” 四十打四百,或许还能靠着计谋机关一举歼灭敌人。可是面对四十万大军,就算站着不动让你砍,你也未必能砍完。 “是啊,平常四对四十就已经是劣势了,但这一次劣的更加彻底:他们的行动完全没有迹象。等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凉州和肃州之后,河西三州的守将才意识到这一点。” 河西三州,是连接中原和西域以及漠北天山一线的桥梁,成一条线坐落在河套地区西边,成为中原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 而沙州就在中间。 在这里,还有天下闻名的玉门关和阳关,就分别位于凉州、肃州和沙州之间。 狂沙漫卷秋风,抬头望、玉门烈酒、阳关烤肉,天下豪杰出沙州! 这是太祖皇帝命令军队开拓西域时,一位诗人经过沙州时写的词。描写的,除了河西三州的景象,更是把沙州位列三州之首,天下豪杰栖居之地。 “那一年,因为万国朝贺,安西大都护亲自护送这些国主前往中原。也是因为这个,当天狩之变的时候,安西大都护,同时也是征西将军的洛昕洛将军,还在沙州,没有离去。” 洛昕?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洛白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他收拢残军,巩固城防,最终守下沙州。经过五次血战,击溃联军,保住了这座城池,使中原和西域的联系不至于完全中断。” “因为这个,洛昕将军成为我朝的第二位大将军。” 洛白顿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骇的目光:“你是说……” “两代大将军都出自洛家,而你是洛家现在唯一被抬出来的第三代成员,你有什么理由不继承洛家的雄风,建功立业,光耀洛家?” 第六十九章国难 洛白走了。 “我之所以想让你去丰裕城,是因为之前的你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潜力,证明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既然如此,那就成为优秀的战士。” “但现在,既然你有这个潜力,那就留在这里接受系统的训练,然后再去接触战事。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比成为优秀的战士更为重要。这才是你要走的道路,明白了吗?” 回到火头军,屠双刀已经回来。 帐篷里面静悄悄的,洛白看着帐篷顶,慢慢入睡。 第二天清晨,穆亦初带着他照常去做饭。可在“御厨”外,却碰到了连崇光。 或者说,连崇光一直在这里等他们。 两人赶紧行礼,连崇光道:“你先进去吧。” 这说的,是穆亦初。穆亦初看了一眼洛白,先走进去。 洛白现在很忐忑,他怀疑是不是代替陆灵的事情穿帮了。毕竟他做的并不严密,至少像封平之类的京城豪门子弟一定认识封平,可他却不不定认识人家。 “大人。” 洛白虽然忐忑,但还不至于现在就兜底。万一不是这个事情,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你把昨晚给申明书说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丰裕城! 洛白立刻反应过来。 “那都是我信口胡说的。” 连崇光制止了他。 “跟我走。” 得,今天饭也做不了了。 跟着连崇光走到一间房中,洛白发现,这是之前讲课的地方。连房中的陈设都没变,沙盘还屹立在那里。 “掌灯!” 两人黑甲战士走了进来,重新加了两盏灯,物理顿时明亮起来。 “现在,就把你的想法从沙盘上讲一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超出洛白的预料,他已经别无选择。 这一次,他站在了沙盘前面,看着沙盘上标注清楚的大夏山河平原,一时无限感慨。 如果有一天,他成长的足够高,他一定会用全身的力量来守护这天下。 若我死天下可安,那我死又何妨? 洛白深呼一口气,收敛情绪,将目光汇聚在淮河上。 上一次隔得远,他没有看真切。但这一次,他什么都看到了。 小到河边的城镇村落,大到城池山川,都在他的眼前呈现。 淮安! 这是淮水之尾,从这里作为突破口,挥军北上,可以直捣丰裕城。 然后是海上,不过东南沿海可以作为起始的地方就太多了。可正因为太多,反而可以不去考虑他的出发点,毕竟他的目的地已经确定。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条路,但他忘了。 将昨晚的话重新讲一遍,连崇光道:“这两条路你怎么想到的?或者说,是谁教你的?” 洛白愣了一下,摇头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到的。” 连崇光瞳孔紧缩,脸色也难看起来:“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情,但不要与人争功,这些真的都是你想到的?” 洛白已经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但他意外的是,想到这些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能这样吗? “大人,我没有说谎。我家里人教过我,是我的东西,必不相让。不是自己的东西,必不相争。” 连崇光盯着他洛白看了好久,终于点头道:“那你说说,你想的这两条路,是基于什么想到的?” 洛白顿时傻了:“什么意思?” 连崇光以为他没听明白,便解释道:“就是说,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两条路?又依据什么认为它们是可行的?” 洛白终于明白,然后不好意思道:“将军,你这第一个问题我能回答,但第二个我没办法回答。” “为什么?这不是你想到的吗,怎么可能没办法回答?” 听着连崇光的语气开始不善,洛白立刻解释道:“将军,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培训,目前也只是接受了基础的战技训练,谈不上有什么军事素养。所以这两条路,我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我也没多想。” 这个解释说不通。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洛白应该提出一些看起来缺乏军事常识甚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路线,可现在这两条路,明显都是可行的。 这又怎么说? 连崇光目光冰冷起来。 “将军,我之所想到这两条路,并不是出于军事路线,而是出于日常走路的思维想到的。” 就在连崇光要爆发的时候,洛白说了一句让连崇光意外的话。 “什么意思?” 洛白指着沙盘上的丰裕城,又指了指淮河,这才道:“如果我是从这里去丰裕城,在明知道过河不现实的情况下,怎么过去?我就看看周围,海上可以,没河阻隔的地方也可以。然后就想到了这两条路。” 理由竟如此简单! 连崇光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真的,他想到了是有人支招,也想到了是他无意间听到了什么给了他启发,甚至于这是他独一份的想法他也想过。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条路,是他用这种方法想到的。 怪不得他说他没办法回答第二个问题,原来是这样。 连崇光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这就是你没办法回答第二个问题的原因?” 洛白点头。 连崇光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这个事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正因为如此,反而能够证明这或许确实是这小子想到的。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待在这里,好好看看这座沙盘,看看还能不能想到其他的东西。等饭做好了,就可以走了。” “是!” 连崇光出去,洛白确实冷汗直流。 因为他想到了一句话:功高震主!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功高震主”,而是觉得自己太冒尖了,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洛家显名者死!” 这句话还缭绕在他的耳畔,如果他现在就显露出太多的天赋,恐怕他会死的更快。 这些,都是在连崇光的那一句警惕中他想到的。 “妈的,吓死老子了。申明书那个混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缓了缓心神,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沙盘前,继续去看。 早饭好做,但也要半个时辰多。 这个时间,足以让他好好观察沙盘了。 其实,上次他看的时候,他记得他还看到了一座城池,那里也能直插丰裕城,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刚好趁这个机会看看。 他的目光沿着东海边,然后向西来到淮安。再沿着淮水逆流而上,滁州,蚌埠,淮南 ,南阳…… 他的目光看到一座城池,都会停留下来看看它周边的环境,然后继续向西。 可直到他看了一遍,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难不成他之前看错了? 他不信邪的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他现在很难判断出,这些沿岸的城池,那些适合作为北渡的突破口。 或者说他也不想知道,因为朝廷之前的计划,都是以这个方向来谋划的,他们想的一定比自己全面,自己何苦班门弄斧? 他自嘲一笑,将目光重新汇聚在淮安。 从这里出发向西北,有七百里路,路上坐落着军事重镇徐州城。 至于其余的城池,都算不上重镇,可以忽略。 再看东部沿海,如果如他之前猜测,江南的叛军肯定已经快要到黄河的入海口了,随时都可能逆流而上,冲入黄河内河,来到丰裕城。 济南城! 这是逆流而上,唯一一个可能成为阻击的沿河城池。 看到这些,洛白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徐州,济南,它们能守得住吗? 或者说,现在还来得及吗? 不知过了多久,严文渊走了进来,将洛白唤醒,笑道:“我过来问一下,你这又看了这么久,看出来什么了吗?” 洛白顿时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严文渊一脸笑容,可看在洛白眼中,却是那么可怖。 洛白吞了口吐沫,勉强稳固心神,指着沙盘道:“地方太大了,没看全。” 严文渊一阵大笑,将洛白请了出去。 离开那间屋子,洛白直接来到“御厨”,穆亦初正在那里等他。 可是在四周,他竟然看到了七八名黑甲战士,站在一边,将这里团团围住。 洛白立刻意识到不对。 看见洛白过来,他上前拉住,立刻往外走。 洛白什么都没问,快步跟上。 黑甲战士似乎没看到他们,没有理会他们。 直到远离了那一排屋子,洛白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穆亦初也怒道:“老子怎么知道?我做个饭,全程被严文渊那个混蛋打搅,害得我都切到了自己的手。” 说着,还把手扬起来给他看看。 洛白可没心情看他的手,皱眉在想着其中的问题。 穆亦初却停了下来:“上将军叫你过去做什么?” 问完,不等洛白回答:“不能说的不要说。” 身为军中老兵,穆亦初很清楚这里面的规矩。有些事情不告诉你,反而是在保护你。 洛白想了想道:“说的是丰裕城的战事,好像叛军已经准备渡河了。” 穆亦初多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洛白只说了一部分。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们聊天的重点,就是丰裕城。 “看起来,我们在这里待不长了。” 洛白知道这话的意思。 “穆大人,那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直接被派到战场上?” 穆亦初摇头道:“那要看情势的发展。如果东南面真的渡河成功,你们或许会被直接抽调到丰裕城协防。如果渡河失败,或许就是明年了。” “也就是说,快的话就是这段时间。慢的话,就可能到明年了,是吧?” 穆亦初点头,然后笑道:“你就这么想去丰裕城?那可是要打仗的,不是去玩。” “生当此身赴国难,不安天下誓不还!” 第七十章斩将夺旗 再次回到火头军,洛白的心思已经不在秋狝上了。 丰裕城,这座关乎帝国命运的城池,终于要迎来决战了。 这个早上,洛白像是忘记了和盛世歌的约定,没有去和他们接头。 他躺到床上,和穆亦初一样,很快就睡着了。 屠双刀等人回来,也开始休息。 可不等他们入眠,帐篷外就传来呼唤声:“这里是火头军的前辈吗?” 众人立刻苏醒,屠双刀看向门外,然后回道:“有事吗?” 这个时间已经开始训练,按道理来讲不应该有人才对,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屋外的人笑道:“前辈,我们来做饭。” 这个回答出乎他们的意外,屠双刀看向洛白,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 洛白理了理衣服,走出帐篷。 屋外站着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身青衫,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怎么看都不像是行伍中人。 但洛白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闪而逝,就汇聚在他们身后的那十几辆马车上。马车上放着的,有羊和牛。 这些不会就是他们要做饭的东西吧? 这尼玛要做多少人的? “这些都是要做饭的?你们多少人吃啊?” 三个少年还愣了一下,反问道:“单独做饭,不是要准备两份食材吗?” 还有这种规定? 他刚要开口,屠双刀已经走了出来:“你们要做什么?” 这就算是谈妥了? 洛白侧面看着屠双刀,发现这家伙体格彪悍,略有些发福。难不成是经常这样吃肉吃成这个样子的? 少年道:“烤肉!” 屠双刀笑了,在草场上,吃烤肉确实最好。 “知道了。什么时候做好?” “晚饭的时候可以吗?当然我们知道前辈们还要做饭。但这些就是给我们奔雷营的将士们吃的,可以一起做。” 洛白本来还觉得没意思,听到这句话,顿时来了精神。 奔雷营? 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要做饭了? “可以。而且……” 屠双刀一口答应,甚至都没有请示穆亦初,看起来没少干这种事情。 “看你们这么懂事的地步,你们的食材,返还你们一车。” 他们这次已经赶来了十八车的牛羊,对半就是九车。返还一车的话,就是十车。 一车肉大概有五百斤,十车就是五千斤。 这样的话,每个人应该可以分上小一斤肉吃了。 那少年在心中微微一算,从怀里面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 “前辈,我们不日就要和冠军营对抗。统领想在对抗前,让大家吃一顿好的,就从外面买了一些牛羊肉过来。不过时间仓促,只买到这么多。” 屠双刀没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直接说想要我做什么。” “能看能不能将剩下的八车卖给我们,我们一车十金购买,可以吗?” 屠双刀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过少年手中的钱袋,抛了抛,笑道:“这可没有八十金!” 少年接过钱袋,露出一点给屠双刀看:“是八十金!” 屠双刀眼睛一亮,将钱袋收好,揣进怀里。 “留下一车!” 这是必须做出的姿态,毕竟规矩不能破:额外的饭,就要收去额外的食材! “晚饭的时候过来取。” 然后不等少年回话,转身走进去。 看这架势,少年也知道没办法再谈了。好在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料的要好,他们也没有强求,便准备答应离开。 可洛白一把拉住屠双刀道:“屠大人,你这样不好。做生意讲求有来有回,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咱们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屠双刀眼神微冷:“规矩不能破。我已经在权限以内给了他们最好的变通。如果这个结果都不能接受,他们可以离开。” 见屠双刀似乎生气了,少年立刻道:“大人误会了,我们很满意。” 洛白看着这三个如此没有底气的家伙,顿时一阵无语。 “那好吧,晚上过来取。不过这么多东西,你们能吃完吗?” 少年笑道:“这些恐怕还不够。” 讲完,抱拳离开。 十八车的牛羊肉,还不够,这得要多少人? 他正想着,屠双刀又从帐篷里面出来了,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了。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显然很高兴。 洛白看着他们搬运东西,还有些不知所措。 军队是卫国的存在,如果连这里都能做买卖,而且人们还热衷于这个,那么这种军队就可能丧失本心,没有战斗力。 那这样的军队,还能承担卫国的重任吗? 就在洛白思绪万里的时候,穆亦初呼唤道:“小子发什么愣呢?过来搬东西了!” 洛白这才不情不愿的过去干活。 这一天,除了做饭的时候,其他时间,穆亦初等人都在生火做烤肉。 晚上的时候,洛白明确的告诉穆亦初,晚上的饭,我不去做了,你自己去吧! 谁知穆亦初笑道:“今晚不做饭!” 开饭前,早上的那个少年准时到来。 “大人,我没来晚吗?” 穆亦初点头,指着那十七辆道:“东西在那里,你们带走吧。现在天气凉,吃的时候,热一下。” 少年谢道:“我们是野炊,有篝火的。” 穆亦初不再多话,再次指了指地方。 少年这才领着众人去赶马车。 等他们走了,穆亦初道:“走吧,忙了一天,我们也该休息了。” 众人这才走进去。 帐篷里,一只烤好的羊放在中间,四周还有一些菜品和酒肉。 众人坐好,这才发现,洛白不在。 “这小子去哪里了?” 穆亦初看着帐篷外,幽幽道:“应该是去参加奔雷营的篝火晚会了吧?” 洛白确实去了,而且和那个少年相谈正欢。 那个少年,也就是郭守志,已经和洛白吃了起来。 “洛兄,其实我就见过你的。” 洛白吞下羊肉,意外道:“见过我?在哪里?不可能吧?” 郭守志笑道:“就是你来的那天,你和霍兄他们三个都被将军叫到了前面……” 他没有继续说,毕竟当时对于洛白来说稍显狼狈,点到就可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洛兄。至于第二次,就是洛兄承认自己生病的那一次。说实话,那一次我可是很佩服洛兄的。武将对于战功极为看重,毕竟这是唯一的升迁途径。可洛兄说不要就不要,真是让人敬佩!” 洛白一阵苦笑,如果不是为了霍宗,同时也是为了验证自己和洛家的关系,他才不会这么做!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苦笑道:“谬赞了,谬赞了……” 两人并没有在这件事纠缠太久,就说起了现在。 “郭兄,我这一直在火头军待着,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郭守志也没有怀疑,回道:“奔雷营和冠军营你知道吧?” 洛白点头。 “就是这个。我们现在是憋了一肚子气,等着收拾那些家伙的!” 这倒让洛白意外:“为什么?” “一起来的人,实力都差不多,凭什么选那些不选我们?” 只是因为这个? “其实吧,我们生气的是这次的演练,凭什么要用八千三百人才对抗那一百人?难道他们已经强到可以以一敌八十三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 洛白苦笑道:“郭兄,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如果我是对面的人,我恐怕比你们还要难以接受。毕竟你们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可对面呢,那可是要做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哈哈哈……” 洛白这话显然说到了郭守志的心坎里。 “那怪谁?虽说这是将军们定的。可事实如此,还就要手底下见真章,比个高低出来。” 洛白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傻笑。 时间很快过去,一行人就来到了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 那是靠近驻地的地方,距离火头军的驻地有三里路,距离医馆所在那排房子应该有五里路。 至于和无名土丘的距离,洛白测算,应该在六十五到七十里。 站在这片驻地的边缘,洛白看到了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火堆,散落成一片。 借着火光,他看到每个火堆前面都围着三四十人。 这些人面色冷静,非常沉稳,并没有因为吃的来了,而交头接耳。 单这一项,这奔雷营的军纪就可见一斑。 洛白赞叹道:“这奔雷营的军纪果然严明,看起来新任的统领是个行家啊,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 这话问的很自然,并没有什么刻意的地方。 果然郭守志没有怀疑,笑道:“人你认识,一会见了,你就知道是谁了。” 认识? 洛白将到了这里之后见过的人都想了一遍,似乎没有谁合适。 懂排兵布阵,而且还能在短时间内给将这八千多人立下规矩,而且让他们遵守规矩,这样的人,他怎么没印象? 洛白猜不出来是谁,但也不好再深问,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确实得看看。不过有这样的统领在,恐怕你们要把冠军营打得落花流水了。” 郭守志顿时笑到:“落花流水?我们统领说了,等到了对抗那天,陛下会给双方赐予战旗。在规定时间如果奔雷营不能斩将夺旗,那就是我们败了。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斩将!夺旗!” 听完这段话,洛白越来越觉得,奔雷营确实有了完整的作战计划,就等掌握陛下所设定的战情,做最后的完善。 或许这个东西,就是这一次突袭的人要拿到的东西。 就在洛白继续思考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就看到一名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来。 “洛兄,一别半月有余,你还好吗?” 洛白顿时瞳孔紧缩。 第七十一章国与家 木清华,奔雷营的统领竟然是木清华! 怪不得盛世歌和南齐云后来不再闹,绝对是因为燕痕问到了什么,给他们讲了,这才将他们安抚住。 但这“问到了什么”,绝对不是木清华就是这支队伍的统领这种情报。 真的没想到,那个表现出色却被淘汰的木清华,却成为了奔雷营的统领。 或许,将军们从一开始,已经下达了某些命令。毕竟不能将所有的优秀战士都放在冠军营里面。毕竟也放不下。 他没有意外太久,立刻反应过来。 “伍长!” 木清华此刻穿着兵衣,脸上挂着笑意,心情不错。 听到洛白的称呼,他立刻拉住洛白的手腕,朝里面走去。 “你这一走,我们是十几天没见了,怎么样,伤好了吧?” 洛白笑道:“能走能跳,闲着的时候,还能骑马跑一圈。”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话说到这里,木清华没再往下说,显然不想问洛白病的问题。 但他能跟着郭守志来到这里,足以说明他是从火头军那边来的。也就说,他两个阵营都不属于,那就无所谓了。 洛白现在很激动,能够深入敌营亲眼探查,总比道听途说来的真实可信。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是晚上,虽然有篝火,可还是看不全面。 跟着木清华走到他们中间那个火堆,早有一只羊被架在火上烤着。 “洛兄,过两天就是开战的日子,你这不在两方之中,超然物外,真是让我羡慕啊。” 洛白嘿嘿笑道:“我是宁可做你的袍泽或者对手,也不想整天杀牛宰羊,满手的畜生血。” 木清华顿时大笑起来。 说实话,他们都觉得可惜。别的不说,洛白在校场的那一声“有罪”,可以说是震撼了所有人。 为什么在那之后没人再去为难他,因为那个时候的洛白,已经被他们认可为袍泽兄弟,不再是一个“走后门”来的世家子弟。 但这样的人不能上战场杀敌,确实让人惋惜。 “洛兄放心,上将军是睿智之人,你之前的表现大家都看到眼里,我想你克服弱点之日,就是你重回冠军营之时。” 这个冠军营不是现在燕痕所在的冠军营,而是征召他们来秦山训练的冠军营。 洛白肃声道:“我随时等着。”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但木清华也只是聊一些大家熟悉的,并不涉及现在的奔雷营。 洛白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开口去问。 直到夜深,火堆又加了三次木柴牛粪的时候,木清华拿了块肉,站了起来。 “兄弟们!” 当这一声响彻天宇的时候,整个奔雷营驻地,顿时了无人声。 莫大的营地,只有“刺啦刺啦”的篝火声响。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并不高的少年,眼中尽是肃然。 “现在没有酒,但我也不愿用水代酒来提这句话。好在有肉,那就用肉来说!” 他举起来了肉,众人也都举起了肉。 “战士以战死沙场为荣,但我不希望你们获得这个荣耀。上将军说过,活着出去,得胜归来,这才是我希望的。所以——” 他高举手中的肉:“这一块肉,预祝诸位兄弟常胜不死,寿终正寝!” 洛白已经无言以对。 哪怕木清华说到了死,可这个死,应该是天下所有人都想要的吧? 寿终正寝,确实让人羡慕。 “战士就应该勇往直前,令旗所指,兵锋所至,虽刀山火海,吾往矣!” “这第二块肉,我不祝愿我们能在两日后获得胜利,因为那没有意义。我祝愿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和冠军营的兄弟们一起,守卫丰裕城,守卫中原,守卫我们泱泱大夏!” 丰裕城的战事不是秘密,秘密的是什么时候开始。 征召到冠军营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一支新生力量,他们人生的第一战,就是保卫丰裕城。 只是什么时候开赴战场,尚且不知。 但木清华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还是让他意外。 毕竟所有人都注意着两天后的对抗时,木清华的目光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的丰裕城保卫战。 但恐怕连他也没想到,这场战争已经不是在不久之后了,而是就在这几天,甚至是秋狝结束之后!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木清华已经走在了绝大多人的前面,这份敏锐和眼光,令人敬佩。 他不由自主的拿起一块肉,举了起来,大口吃了起来。 肉块吃完,他才发现木清华没有再提第三块肉的意思,而是换了副平常的口气道:“好了,诸位兄弟,今晚这顿肉,是我们战前的鼓舞饭。你们吃的好吗?” “好!” “好!” “好!” 连着三声好响彻寰宇,震撼心灵。 “那你们是不是应该齐齐起身,敬我们的郭守志郭兄一块肉?这些牛羊可都是他出资出力买的,吃了他买的肉,冲锋路上一起走!” 木清华走到郭守志身边,将他拉起来。 一身白衣的郭守志还有些受宠若惊,稍显局促。 木清华一刀下去,一只羊腿落在他手中,塞进郭守志的手里面。 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自己坐了下去。 有时候行动比话语更有力量。 在这种场合,郭守志本来没想过会有站起来的机会,因为这种机会太难得。往小了说,是让众人知道你,知道这万人的队伍里,有你这么一号人。可往大了说,那就是让人知道你的恩德好处。 这是木清华再给他树立威信! 他低着头,流着泪,举起了羊腿。 “诸位兄弟,你们也知道我拿不起刀枪,是个废人。可你们放心,只要我在军中一天,柴米衣物,我会为大家置办齐全,不会让你们饿肚子,也不会让你们冻着了!” “我敬诸位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洛白本来只是激动的心情,忽然感动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在未来的战争中,他不知道这些兄弟能陪他走多远,或者说他能陪这些兄弟走多远。但只要他在,他的兄弟在,他们就不会冻着饿着。 因为他们衣同袍,饭同吃,荣誉与共,生死无悔! 一片欢愉声响彻这片土地,所有人都开始跳了起来。更有人拿着刀剑,用刀背剑脊相互敲打着,迎合着。 这个晚宴,教会了洛白太多。 他甚至都认为,跟着任无双学习的那几名学生中,木清华就是其一。 洛白没有等宴会结束,就在木清华的相送下离开了。 在驻地边缘,洛白问道:“伍长,提酒应三杯,今天怎么就提了两次?” 木清华没有回答,指了指前面,示意洛白走走。 洛白欣然往前。 “洛兄,你的病好了吗?” 洛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回道:“好了。” 木清华一声恭喜,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和木清风是兄弟,我的父亲被困在石头城。” 洛白点头,这个盛世歌说过。 “其实,我父亲是有机会避过天狩之变的。” 这让洛白意外:“什么意思?” “大夏朝军中惯例,非战争时段,在役的将士每年都可以回家一段时间。而我母亲当时刚好病重,我父亲就向安南大都护许逍大人告了假,回家探望。” 原来如此。 “那令堂的病……” “是假的。” 说到这里,洛白也颇感意外。 “是木清风那小子,因为长时间不见我爹,就大哭大闹,寻死上吊什么都想出来。我打也打了,揍也揍了,但不管用。我母亲没办法,才去了封家书,称自己病了。” 还能这样? 洛白顿时哭笑不得。 “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我父亲回家就明白了,然后把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顿。打完转身就要会军营。我母亲苦劝不听,就领着我和家里人,给他跪下了。可就算如此,我爹也只是勉强吃了顿饭,就赶了回去。” 木清华讲这一段话,无悲无喜,听不出对父亲无情的是爱与是恨。 但洛白肃然起敬。 毕竟木老将军是可以告假的,而且到了家里,哪怕知道是假的,也可以就坡下驴,待上几日。 可他没有,立刻返回军中。 “他是赶回去了,然后就碰到了天狩之变。五年前我娘去世,他也没回来。” 洛白不知道木清华为什么给他讲这些,毕竟这是家事,是私事,用不着和他说的。 “所以我想,如果他当年能在家待几天,他也不会被困,我娘兴许可以多活几年也未可知。” 洛白默然,毕竟这只是可能。 “我娘临终说了,要和我爹合葬,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其实按照我的想法,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去石头城,我会亲手把他绑到我母亲的坟前,让他给我娘道歉!” 这话有着深深的恨,可木清华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来变化。 洛白已经浑身冰冷。 “我娘当时怀着我弟弟的时候,我爹就在外面。虽说是为国征战理所应当,可你也应该来一封家书吧?我经常看见我娘暗地里流泪。” 洛白似乎懂了木清华的恨。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爹这样的人,哪怕于国有功,于家也是有愧的。”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也不恨他。但既然如此,那就在我母亲坟前给她赔个不是,是否应当?” 洛白只能点头,但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和他相比,木清华还算好的,至少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他呢?出生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岂不是该恨尽天下人? “你刚才问我提酒应三杯,为什么我只提了两个。因为那最后一杯酒,是我骂我爹用的!” 第七十二章胜负 这一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可洛白却高兴不起来。 他没有回火头军,二是趁着夜色来到了医坊。 之前守在这里黑卫已经隐藏起来,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霍宗已经睡了,陆灵却在读书。 听见声响,陆灵淡定的合上书,看向门口。 一豆烛火,映着陆灵清冷的脸庞,更显的一分冷酷和超然。 可惜洛白没有注意这些,他随口说了句“还不睡”,就走到霍宗身边,将他唤醒。 霍宗也是机警之人,立刻睁开眼睛。 “不要说话,我立刻就走。” 霍宗点头。 “奔雷营的主将我查到了,是木清华!” 霍宗立刻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洛白打断。 “我刚从奔雷营回来,虽然天黑,但我还是看出来他们的阵营分布。” 这个才是他今晚过来的主要原因。 霍宗一听,立刻安静下来。 “奔雷营东西宽,南北窄。我昨晚是从东南角进入那里的,看到向北向西各有一座帐篷,然后相隔十丈又是一座。两座帐篷中间向内,是火堆。围着火堆的,有四十人。而且所有的火堆都是如此。” 霍宗安静地听,默默的计算着奔雷营的人数。 “奔雷营营地四分,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其中东南火堆三十座,东北七十座。西南七十座,西北三十座。”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东北西南各有兵力两千八,东南西北各有兵力一千二。 西南布置重兵可以理解,毕竟那里靠近无名土丘,可东北是什么情况? “最后,我要提一点。我之所以能在夜间看清楚所有的火堆,不是数出来的,而是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什么意思?” “因为奔雷营的所有帐篷、火堆和士兵都非常有序,横竖一条线,显示出很高的执行力。而且将士对木清华言听计从,令行禁止。” 霍宗立刻皱眉,这就难办了啊。 “你明天回去,将我说的告知盛世歌,他或许知道一些木清华的情况。切记,不要张扬。” 霍宗点头。 洛白立刻离开,陆灵在屋外追上了他。 “陆兄还有事?” 陆灵欲言又止,拿不定主意。 洛白安静等着,他知道陆灵这种性格的人,不想说你逼了也没用。 过了有几个呼吸,陆灵似乎下定了决心,还是要说。 “听说你在参加选拔的时候遇到了刺杀?” 陆灵说的是猞猁,但这个时候怎么说起了这个事情? “是。” 陆灵见他似乎还没明白,苦笑道:“洛兄,你算是欠我一个人情。” 洛白立刻严肃起来,知道陆灵说的一定是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不会违背自己不掺和的原则来告诉他一些事情。 “那你当时受伤的时候,那个人是要杀你还是要杀陆灵?” 洛白当时顶着的,可是陆灵的身份。 当时他只是想到了猞猁一直在他左右,不然不可能会锁定到他。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联想更多。 但此刻听陆灵的话,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事情? 他又想了一遍陆灵的话,他灵光一闪,立刻明白。 想要再问的时,陆灵已经转身:“洛兄,找时间请我喝酒!” 洛白见他没回房中,而是没入黑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重进屋里面,可哪里还有霍宗的影子? 妈的,这小子怎么跑这么快? 他又跑出来,可屋外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 坏事了。 次日凌晨,洛白连饭都不做了,早早去往约定好的地方,却只看到赵吉两人。 一问之下才知道,霍宗和盛世歌已经连夜赶回去了。 “陆兄,还是你效率高。我们俩这两天也只是知道他们每天训练弓箭和近战拼杀,没想到洛兄已经刺探到那么多的情报了。” 洛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总不能说,他知道的,都是人家想让他知道的吧? 情报这种东西,果然是双刃剑,用得好,对敌人就是灭顶之灾。可用不好,那对自己就是灭顶之灾。 但是他不明白,偷袭的事情只有张世器那一伍的人,以及宋时兴知道。木清华是知道的?并且能依靠这一点就猜测到他的身份呢? 除非是火头军的人! 洛白脸色难看起来。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毕竟陆灵也只是猜测,虽然猜测的很有道理。 毕竟如果木清华不是确定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同意他去奔雷营? 想到郭守志在听到他想去营中参加篝火晚会时还不乐意,现在想想,绝对是欲擒故纵。 妈的,大意了。 洛白一边埋怨自己的大意,一边开始想补救的策略。 且不说昨晚得到的情报,这一次回来,他获得的所有和奔雷营有关的情报,来源有是三个:穆亦初,做饭时三皇子和严文渊的对话,还有就是昨晚的深入敌营。 穆亦初不会骗他,毕竟没有骗他的必要。 三皇子和严文渊也没有必要。 也就是说,就算昨晚获得情报不可信,但从穆亦初和三皇子那里得来的情报还是可信的。 对比三次情报的获得不同,昨晚得到新情报只有两个:一个是奔雷营的主将,还有就是他们排兵布阵的营地布置。 至于其他的,都和之前的情报没有太大的出入。是可信的。 想到这一点,洛白松了口气。 “就算木清华不是主将,就算昨晚的兵布防是假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 就在这时,营中忽然传来鼓声:这是集结的声音。 三人面色一变,对抗还有两天,现在集结是什么意思? 军营中,奔雷营和冠军营的大军并没有回来,只有燕痕和木清华来到武统皇帝的驻地,接受了战情。 原本应该在两天后开始的对抗,直接提前到了今天! 想到昨晚他还去木清华的营地参加了晚会,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圈套。 “奔雷营早就知道了今天要开始对抗,所以在前一天举行晚宴!” 站在火头军的驻地,洛白心潮起伏。 这些人说着公平,不让任何人插手,可最先插手的,就是他们! “混蛋!” 他暗骂一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 穆亦初在后面叫住了他。 “我去医馆去看背上的伤行不行?” 穆亦初似乎知道洛白为什么生气,笑道:“可巧了,我刚想去问连大人要一点蒲公英,一起去。” 说着,不理会洛白想要杀人的目光,率先走了。 路上,洛白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穆亦初显然心情很好:“知道对抗为什么提前吗?因为咱们这支队伍马上要被派往丰裕城了。” 如果是以前,洛白一定很高兴。但现在,他只是毫无兴致的“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妈的,多少年没打仗了,这次去了,一定要多射死几个反贼!” 洛白冷笑道:“朝廷那帮人不是说他们今冬不进攻吗?怎么现在又着急把我们派过去?还提前开启秋狝?” 穆亦初这才发现不对,他不明白洛白这话的意思。 是不满意朝廷预估错了形势?还是不满提前开启秋狝? 但不管是那一个,似乎都轮不到他在这里说三道四吧? “小子,这是军营重地,说话要有分寸,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 洛白不屑道:“不让我说,除非我是哑巴!” 一路上,洛白少见的像个泼妇一样叽叽歪歪说个没完,穆亦初也只能跟着苦笑。 医馆中,陆灵和霍宗正在吃饭。 看到洛白到来,霍宗先是惊喜,刚要开口,就看到一边的穆亦初,这才止住,笑道:“洛兄,你怎么来了?” 他们本来就认识,这样打招呼不会让人起疑。 洛白点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我背上的伤。” 穆亦初听他们聊天,似乎也觉得没意思,就转身出去:“我去拿药,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回来你不见了,那么你会很惨。” 洛白看着穆亦初离开,一把抓住霍宗的手道:“你把情报送出去了?” 霍宗激动的脸色涨红:“你不知道,这次咱俩可是露脸了。现在他们正在依照咱们的情报,开始谈论,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洛白顿时死心了。 霍宗却一点没有觉察,继续道:“盛世歌那小子运气也不错,竟然探查到了木清华的指挥营地。就在东北部!” 怪不得那里要布置重兵,原来是这样。 可如果是这样,似乎昨晚他发现的情报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了陆灵,陆灵却准备离开。 洛白一把拉住他道:“陆兄,就算是输,你也要让我输个心服口服吧?” 陆灵知道这话的意思,但他真的不能再说了。 “洛兄,你就不要再逼我了。其实这次输了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在这里输了,最多是丢了点面子,可能学到太多东西。而且你们本身就是劣势,输了也不丢人。万一要是在丰裕城战中输了,你连冲我发火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洛白不死心道:“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 陆灵摇头。 洛白顿时一片死灰。 霍宗站在一边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你们再说什么啊?” 洛白道颓然道:“我可能暴露了,那些情报可能是陷进。” 霍宗顿时露出一副“你骂他逗我”的表情,抓住洛白的领口道:“你耍我呢?我昨晚冒险跑回去传递消息,你现在却告诉我说,那是假的?” 洛白无言以对。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霍宗一屁股坐下,一脸懊悔。满腔的怒火不知道怎么发泄,猛地掀翻桌子,碗盘菜汤洒了一地。 陆灵倒是有先见之明,早早避开。 只是看着洛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有些于心不忍。 “洛兄,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这一次本身也不是你们的问题,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不然你们也不用选择这样的方式打这一仗。” 洛白只是苦笑。 他不是恼怒自己的失败,而是恼怒自己的无能。 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得了情报。想想就觉得羞愧。 霍宗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他冲了出去,准备先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省的真的中了埋伏。 洛白仰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陆灵,低声道:“陆兄,我是不是特别傻?” 陆灵摇头道:“你不是傻,是有点想当然了。” 洛白再次苦笑,起身准备离开。 在错过陆灵的刹那,陆灵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洛白浑身一震! 第七十三章两个任务 细节决定成败! 洛白这种毫无作战经验的新手,并不知道太多在战争中需要掌握的技巧和作战的细节。 所以这一次的失利,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至于陆灵的那一句点播,确实让他茅塞顿开。 回到火头军,洛白再次来到“御厨”,想要看看能不能获得信息。 穆亦初瞄了他一眼,继续切菜。 洛白也没说话,摘菜洗菜,默默打着下手。 “上菜。” 洛白端着菜,走到那边。 可还没进去,严文渊就走了出来:“给我吧。” 洛白把菜递过去,趁着转身的间隙,瞄了屋里一眼,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俯身看着桌子上东西。 看身影,很陌生。 但洛白有种直觉,那位就是当朝皇帝陛下,武统皇帝,云硕。 没想到他今天来的这么早! 毕竟往日的时候,除了第一次做饭碰到,其余的时候他都是在饭菜摆好后才来的。 可今天却来的这么早,看起来秋狝是定了在今天。 “严大人!” 洛白的腿刚迈出去,屋里面就传来陛下的声音。 严文渊赶紧进去。 “把烛火拿来,地图看不清了。” 洛白心中一动,知道他们是在看地图。不知道他们现在看的,是榆林草场的地图,还是中原的地图。 他没敢多待,走开了。 剩下几次送菜,都是由严文渊拿进去,洛白没机会进去。 但最后一次,他却碰到了上将军连崇光和中军参谋将军,蓝断。 洛白赶紧行礼,然后站在一边 上将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着急进去。 “你的病怎么样了?” 洛白立刻受宠若惊起来:“没事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道银光闪过,他脸上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血流了出来。 “自己的血,吃一点。” 洛白伸手沾了点,伸出舌头舔了下。 动作自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连崇光难得笑了:“冠军营是锻造将军的地方,混日子就选错了地方。不然就算你姓洛,我也会把你赶出去。” 洛白再次行礼,额头满是汗水。 “你准备好,秋狝结束,就回去。” “是!” 这一次,洛白算是放了心。 进到御厨,赶紧炫耀,没成想穆亦初摔下菜刀,径直走了。 “收拾好,老子回去休息了!” 洛白一脸懵逼。 回到火头军,洛白煎熬了一个上午。 那间屋子,将会商议出这次秋狝的一切事宜。 战情,配备,以及时限,和奖励。 关乎秋狝的一切,都会在那间屋里尘埃落定。 整个上午,洛白都无心睡眠。 他几次想要出去,却都忍住。 毕竟他只是个做饭的,做好饭就可以了,秋狝的一切和他没关系。 中午姗姗来迟,穆亦初并没有去做饭。 “今天的饭,都一样。” 洛白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但他没有深究,因为霍宗来了。 这家伙趁着打饭的时机,来到这里。 “任务下来了。” 洛白看着他,等他说任务的内容。 可霍宗似乎并不着急:“这次情况和我们预测的相差不多,但还是有些许不同。” 洛白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先说战情:陛下将这次的战情设定为小股军队的突袭刺探,以及突围。并且在突围成功后,据守待援。” “这和我们分析的没有差多少啊?” 霍宗却没有高兴,反而更加严肃了:“我现在说内容。” 看他的神情,洛白知道,应该是内容上出了点问题。 “这场演练,陛下给出了十天的上限时间。也就是说,从宣布战情,也就是从今天中午开始,到第十一天的中午结束,不管结局如何,都会有胜负。” “十天?” 洛白在心中默默衡量这个时限。 说实话,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要据守十天,恐怕他们无法做到。可是加上突袭的时间,应该可行。 问题是,他们要坚持几天? “时间上如何分配?” “各五天!也就是说,五天内,必须发动突袭,然后突围。等到了无名土丘,还需要据守待援五天。五天内,军旗尚在,那么就算我们赢。反之则他们赢。” 关于这场战争,洛白越来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七十里路,从这里到无名土丘,这恐怕是最难的。 “为了激励两营能够迅速拿下对手,陛下还给出了一些隐藏的战情,但这些战情,有些和战情有关,有些无关。不过这些我们都不知道,除非我们无意间做到了才能激发。” 霍宗说的很麻烦,洛白也没听懂,但他也觉得没有听懂的必要。 “那么,燕痕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突袭?” 霍宗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你还记得你之前是在问我任务是什么,现在不关心了?” 洛白阴沉着脸,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 “很简单,只要孙德率领他们能带领不少于五十人的队伍到敌营中间走一遭,就算完成任务,可以撤退。” 这不可能! 洛白以为听错了,如果只是走一遭,那岂不是简单得很? “你想的没错,这是陛下给冠军营唯一的优待。只要你能走一遭,就默认我们完成了最低层次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个最低层次是什么意思? “我们马上要去丰裕城了,这个你知道吧?” 洛白点头。 这件事现在已经炒的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说了,秋狝之所以提前,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陛下的上限任务,就是先锋令!” 先锋令? 什么意思? “我们这支队伍,必被派往丰裕城。那么谁作为先锋就是要争的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那么一支军队的先锋军,将是除了守卫中军之外最精锐的队伍。 “所以,如果我们能把挂在他们营地中间那杆军旗上的先锋令拿到,并且获得胜利,那么我们就是先锋!” 洛白明白了。 “那么我们的任务呢?” 战情现在已经确定,那么任务是什么? “陛下的话有漏洞,因为他并没有说我们必须要在突袭的时候拿到先锋令。” 洛白立刻明白过来:“我们的任务是……先锋令?” 霍宗点头。 “可我们只有五个人啊,这怎么可能?” “硬来是没机会,我们可以智取。燕痕回来,就开始商议策略,算是制定了一个大体可行的策略。 正题来了。 “孙德这一次的任务预期是突袭,不如说是引蛇出洞,是掩护。而且是第二层次的掩护。” “计划是这样,由南齐云先带人进攻,引起注意,掩护孙德。然后孙德主力出击,在敌营中走一遭,完成初级任务。” “按照机会,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进行追击。接下来就是我们,我们可以趁着突袭的时候,趁乱,或者趁他们追击孙的他们的时候,将令牌拿下来。” 这是燕痕他们的计划,挺起了似乎可行。 可问题是,两线作战,只赢一边怎么办? “如果我们拿到了先锋令,无名土丘那边没有守住,那么输赢怎么说?” 霍宗沉默了,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 “没人问陛下这个问题,所以除了陛下,没人知道。” 明白了,这是陛下挖的坑。 对于他们来说,明知是个坑,还非得跳。 “晚上你来医馆,我们在那里见面。” 洛白点头。 晚上的时候,洛白到医馆的时候,盛世歌等人都已经在了。 洛白不知道现在碰头是什么意思,毕竟该说的,中午已经说完了。 “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 看伤员,怎么都该送点东西。 盛世歌拿起了肉块吃了起来。 “现在之所以碰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武器!” 武器? 武器怎么了? “按照规定,我们每人配备六十支羽箭,百人就是六千支。可奔雷营有八千多人,就算我们例无虚发,也不能杀尽对方。” 据守待援,只能靠攻坚消耗对方。可武器不足,就没办法做消耗。 一旦被突破防线,那么他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不过武器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食物!” “陛下规定,因为我们这百人是深入,是轻装速行,所以食物有限。只有五天的口粮。如果五天内我们不能突袭成功,并且从奔雷营抢到粮食,我们也会输。” 怪不得陛下说只要走一圈就好,饿死的人,确实不需要打什么。 相比于获得什么情报,恐怕抢粮食这个事情才是最头疼的。 “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变了。除了要拿到先锋令,还要抢武器和粮食?” “不!” “武器不用抢。如果他们是在路上被追上,那就没有后面坚守的事情。如果他们成功到达无名土丘,那么山上会有羽箭给他们借用。” 弓箭作为远程压制的武器,落在己方的羽箭,确实可以做到废物利用。 “至于说食物,封平说的杀马被大家接受了。马可以被杀,而且是轮换着杀。全伍的人,都来吃马肉,坚持过剩下的五天!” 洛白终于叹气,没想到,为了胜利,原本不被人赞同的办法都被他们接受了。 他们渴望胜利的决心确实很大!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 “两个:夺令,烧粮!” 第七十四章有味道的刺探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那我们时候动手?” 这其实是在问,计划中孙德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燕痕只让我们在奔雷营营地周围观察着,一旦有问题,立刻过去。”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这他娘的算什么计划?那我们当猴耍呢?” 盛世歌也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你知道人家怎么说?” 洛白看着他,想听听燕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你们在那里晃着也有风险,万一被抓了受了刑说出时间岂不糟糕?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他娘也能算理由?” 盛世歌一阵苦笑。 霍宗“嘿嘿”笑道:“要不是被拉着,我当时就要打他。” 洛白少见的怒道:“也就是说没打到?你真是个废物!” 被骂了霍宗也不生气:“下次补上,他娘的!” “最后一个消息。” 盛世歌开口了。 “鉴于之前无名土丘作为我们驻地的事情已经传遍,所以这次陛下决定,我们进攻方向可以随意设定。也就是说,我们突袭的前提是,奔雷营并不知道我们会进攻,他们也没有额外的防守。” “哼!都知道我们要在五天内进攻,还非要装作不知道我们要进攻,这木清华可能要装的很艰难了。” 盛世歌皱眉道:“霍兄,虽然我们现在是对立,但从个人情感上来讲,我认为木清华会遵守这些规定的。最多就是日常将强日常巡逻,其他照旧。” 霍宗知道盛世歌很尊重木清华,也没有和他争吵:“希望吧。” 洛白倒是灵机一动道:“盛世兄,木兄的性格如何?” 盛世歌想了想道:“我们也交集不深,不过他倒是体恤下属,而且很有头脑。” 这些不用他说,看木清华排兵布阵就能知道。 “对了,上次选拔的时候,那位负责选拔的老兵一直刁难我们。我们气不过,想和他干架。可木兄还是劝我们忍下来,说他是上面派来的,那所有的规定肯定是上面的意思,劝我们要遵守这些规矩,不要逾越,省的被淘汰。” 洛白眼神一动:“那是不是说,这一次他也会遵守规定?” “很有可能!” 洛白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分开后,霍宗避开众人,追上洛白。 “洛兄,据我的得到的消息,从明天起,奔雷营吃饭就是独立的。也就是说,火头军会全体进入火头军给他们做饭。这次的任务,恐怕要仰仗你来完成了。” 洛白没听懂:“仰仗我做什么?仰仗我去偷东西还是仰仗我去烧粮食?如果真是这样,干脆给我点毒药,我把他们都毒死岂不干脆?” 赵吉两人直接笑了,谁知盛世歌和霍宗却一脸严肃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如果真这么做了,我们不仅不会赢,反而会被责骂。” “为什么?” “因为我们破坏了秋狝对抗!” 洛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陛下举行秋狝,是要检验冠军营的实力,可不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这场对抗。 洛白走了,想办法去偷东西。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应该是自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奔雷营。 可接下来呢? 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可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话说挂先锋令的那杆旗有多高?我够得着吗? 回到火头军,穆亦初正在收拾东西。 洛白明白,这是要搬进奔雷营了。 “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换地方了。” 但他只能装傻。 “去哪?” “做饭!” 这些老兵还真是稳啊,嘴巴有够紧的,连去哪里都不肯说。 默默收拾东西,他们离开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用得上的东西已经被奔雷营的人拉走。像做饭的炉灶,奔雷营那边也为他们做好。 夜色已经笼罩到榆林草场,洛白等人在奔雷营的引导下,来到他们的新驻地。 虽然是在晚上,可洛白一直在脑中刻画着奔雷营的地图。 他们新的驻地,是在西南边的防守营地。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距离无名土丘最近的位置,也是距离木清华指挥大营最远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离开这里。做饭的所有物品、水源,都会有人给你们送来。至于其他要求,你们可以提出来,我们会适时解决。” 洛白皱眉道:“什么意思?软禁我们?” 对方面无惧色:“有什么不服,可以向将军申诉。” “另外,这里每天都有暗号。如果你们因为乱走动被巡逻的人抓住,你们自己向将军解释。”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洛白在风中凌乱。 他不相信的看着穆亦初道:“他什么意思?” 穆亦初倒是很淡然:“这是怕我们在这里乱跑,暴露了人家的军事秘密,影响秋狝。” “连我们都不相信?” “不相信怎么了?再说我都不舒服,你生什么气啊?” 洛白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将军,或者说是朝廷的意思。为的就是确保双方对抗的公平。 默默回到住处,穆亦初对他们道:“他们对抗的时间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最多十天就结束。这十天是你们最后休息的时间,把心态调整好,准备去丰裕城。” 屠双刀嘿嘿一笑,拍着洛白的肩膀道:“小子,看起来我拜托你的事情不用你办了。” 洛白默然。 他默默走出帐篷,看着四周的火把,以及人来人往的巡逻队伍,他真的忧心忡忡。 现在已经没有袍泽可以给他帮助,他现在终于明白盛世歌的意思。 “我们都要仰仗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次日清晨,火头军早早起来做饭。洛白重新操刀,开始杀生。 十只羊,他一会就宰完了。 退毛剥皮剁成块,娴熟无比。 一切做完,他就赶回去等待各伍的人过来取饭。 现在人数已经确定,可是他们的分配是不是如之前得到的情报那样,他现在还需要确定。 此刻天刚擦亮,一切还显朦胧,洛白安静的站在一边,等着奔雷营的人来打饭。 然后就看到一辆辆马车过来,下来人饭菜搬走,驾车离去。 这完全不给探查的机会! 想到霍宗还在医馆,想到盛世歌等人也可能在四周盘桓,面对木清华这样的防守,他们怎么可能做出突破? 洛白脑壳有点疼。 此刻,奔雷营虽然没有人监视他们,可一个暗号就足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刺探的人,最先要学会伪装。只有不被人注意,才能安全,继而获得信息。 可如果不出去,那怎么获得情报? 想了想,他还是准备动身。 可不等外面的人阻拦,穆亦初就把他拉回来。 “不要乱走动,这是将军的命令。局外人,就要有局外人的本分,明白吗?” 洛白一脸委屈道:“那我在这里拉屎你愿意吗?” 穆亦初直接把他踹飞:“滚!” 路上,没人注意他。或许是他要见的围裙让他的识别度很高,高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伙夫。 茅房不远,他很快就到了。 所谓的茅房,就是一些板子搭就的隔间。上不封顶,下面是挖的坑。 洛白看了一眼,也没觉得不适应。 看着一排有八个位置,他刚要进去,就听到一阵声响。 那是五谷轮回的动静,他立刻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我说兄弟,你这是吃了什么啊?熏死人了。” 里面那位有气无力道:“别提了。整天吃饼子,谁能受得了?” 这是吃饼子吃的?不可能啊? 可不等他问出来,旁边的那位就拍着格挡的板子道:“兄弟别说了,赶紧走了,不能耽误弓箭训练。” 弓箭训练? 他们不是应该训练奔袭吗?这样才能在孙德他们逃跑的时候,好追上他们啊,难不成木清华真的遵守规定,当做不知道他们的偷袭,按照日常规划开展训练? 这个木清华,还真是有意思。 “兄弟你逗我的吧?饼子我也吃了,怎么没事?” 洛白可不能让他们走了,立刻问了出来。 那兄弟似乎没力气解释,拍了拍模木板,让隔壁的人说。 “其实也不是饼子的事情,主要我们是南方人,吃米吃得多。这整天吃羊肉和羊肉汤泡沫,这肚子有点扶不住。” 水土不服? 这四个字立刻在洛白脑中呈现。 “那你们怎么不去医馆?” 这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立刻追问道:“不对啊,来这里已经好多天了,你们不可能现在此案出现这种情况啊?” “还不是昨晚……” 这人刚开口,起先的那个人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洛白立刻明白,自己问的深了。 毕竟如果是这里的人,这些事情应该是知道的。可洛白竟然不知道,那自然不是这里的人。 “你们吃的饼子吃的肉,就是我做的!” 里面的人算是明白过来,也没有追问。 洛白又道:“现在你们都要打起来了,你们会不会赢啊?” 里面的人或许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勉强笑道:“赢是肯定要赢的,可统领不让我们赢的太简单,说什么要给他们面子。对他们还要讲什么面子?选拔的时候把我们当废物丢下来,现在还要给他们面子,纯属多余!” “别说了,统领也是想着日后还是袍泽兄弟,还是要顾忌一下面子,省的日后不好见面。” 这木清华想的还挺多。 “那你们这马上就要开打了,你们不练习骑马怎么练习射箭啊?” “丰裕城!” 第七十五章符烈生 洛白宁愿相信,这两个人说的是真的。 木清华确实将注意力放在了将要开始的丰裕城之战,对于这场秋狝,似乎并不重视。 那他重视什么? 洛白并不理解木清华的这种心理。 虽然他也关心丰裕城,可如果这支军队重要到可以左右战局的地步,那么朝廷绝对不会让他们蛰伏到现在,早就排他们去丰裕城了。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这“重”和“急”的,就是秋狝,然后才是丰裕城! 离开那个有味道的地方,洛白回到火头军,直接走向穆亦初,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睛,什么都不说。 穆亦初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你干啥?找打啊?” 洛白一字一顿:“我要练弓箭!” “练弓箭?” 穆亦初有些疑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练什么弓箭啊? “秋狝结束就要去丰裕城,可自从来到这里,我就没摸过弓箭了,难不成我就这个样子去战场送死?” 穆亦初沉声道:“那你想怎样?上将军虽然准你归队,那也是秋狝结束之后。现在你还是火头军的人,不要多想。” “穆大人,该做什么我清楚。可现在是休息时间,我用休息时间来练习弓箭似乎不违背规定吧?” 穆亦初看了他一眼,对着远处的巡逻战士道:“取一副弓箭来,如果做不了主,可以去报告。” 那些人点头,迅速派一人去报告。 “小子,我看得出来,你很受洛家人喜欢。在洛家村的时候,虽然洛村长对你非常严苛,可在我们离开秦山的时候,他还是过来送你。” 洛白默然。 像这样的话,他听太多人说过,他已经不想再去听了。 “穆大人,你是不是也想说,我是洛家人,镇国公洛家人?” 穆亦初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惹出洛白如此大的反应,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小子,你是不是洛家和我没关系。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要告诉你,每一个被老兵甚至是老将看中的后生晚辈都有他的闪光之处,不应该被埋没。所以你想要弓箭,我才会冒着被将军斥责的风险,为你破例,明白了吗?” 洛白抱拳弯腰鞠躬。 “必不负所望!” 弓箭拿来了,随行来的,还有一名少年。 “这是你要的弓箭,我们给你配备了五十支羽箭,够吗?” 洛白接过,冷声道:“上阵杀敌,五十支羽箭能杀几人?” 少年似乎没料到洛白如此大的口气,也被激起了火气:“好啊,刚好我也要练习弓箭,那我们比一比?” “比就比,不过站着有什么意思,牵马来!” 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走了过去。 洛白一马当前走了出去,少年跟上。 “既然要比,没个彩头怎么行?” 少年似乎对自己极有信心,可这正中洛白下怀。 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动,现在有人带头,依着军中战士的争强好胜的性子,想要把事情闹大,太简单了。 “好啊,你想要什么彩头?” “狼肉!” 狼,匈奴人的信仰图腾。 自从夏朝在建国之后,朝廷勇于向北用兵。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这是当年征北大军的写照,虽然不至于真的吃肉饮血,但是象征着匈奴人图腾的狼,却被征北大军,甚至于大夏所有的将士视为天下间的美味。 演变到现在,吃狼肉,被视为是一种地位的象征:狼肉,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在冠军营,除了上将军外,也只有四位少将军有资格吃一吃。其余的,也只能在独立出征时,吃上一点。 现在他拿这个做赌注,是料定火头军有狼肉可以吃了。 洛白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想和上将军抢肉吃?” 少年笑道:“你们那里那么多狼肉,少上三五斤,应该不会被人知道吧?” 洛白嘿嘿笑道:“你这个赌注虽然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少年立刻露出馋嘴的表情:“我可是想吃狼肉很久了。” 洛白道:“好了,你的赌注说完了。该我了。” 少年笑道:“虽然觉得没必要,不过说说也好。” 这小子还挺自信。 洛白怒极反笑:“我要参加你们的日常训练!” 少年立刻严肃起来:“朝廷规定,这次秋狝是不允许……” 洛白直接打断他:“那军中还默认,吃狼肉的都是将军呢,你不是照样想吃?” 少年顿时无语。 “一个是惯例,一个明文规定,这不一样的。” 洛白直接反问:“那你的意思是说,朝廷规定不可违逆,但军中惯例就能随意践踏?”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少年吓的脸色发青。 “你不要胡说,我可没这么说!” 洛白立刻掌握主动:“你是没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你不要解释,不信我们再叫个人,看他是不是和我一个想法?” 少年赶紧拉住他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了。不过你得保证不给我惹事情,不然咱俩都完蛋!” 洛白冷哼道:“你还得给我保证,吃狼肉的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火头军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算是商议定。 片刻后,来到喂马的地方。 这地方不远,两人过来得时候,此地的守卫立刻行礼道:“符统领,您不是在训练弓箭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少年脸色一冷道:“木大人的话你们都忘了,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不要问!” 守卫立刻低头,不再说话。 仅此一幕,洛白就满是感慨:这木清华究竟是有多少韬略,怎么就能在几天之内把近万人驯服的如此妥帖? “走吧!” 这话是给洛白说的。 洛白拉着马缰,跟了上去。 “咱们怎么比?” 少年道:“有坐骑,自然是要比骑射,静射有什么好比的?” 洛白耸耸肩,示意自己都行。 “走吧,反正我正在操练他们射箭的本领。百闻不如一见,咱俩刚好给他们表现一下,如何?” 洛白再次耸肩。 西南营地中,那两千多名战士集中在这里,正在这里学习射箭。 一名老兵正在教授他们。 看到老兵的瞬间洛白还愣了下来,但立刻明白过来。 这些老兵只负责传授本领,并不影响奔雷营领导层面的决策。甚至于教授的课程,都是根据奔雷营上层下达的命令来的,没有主动权。 说白了,他们只负责教,至于教什么,什么时候教,教谁,都是奔雷营定的,他们只有执行的权利。 少年径直走上去,打断老兵的授课,站在最前面道:“训练就是为了实战,不然练这玩意做什么?难不成去打猎?弓箭是杀人的利器,用来打猎岂不可惜?” 下面的人立刻欢呼起来,似乎少年的几句话,比老兵的正规教授还要管用。 “所以说啊,这射箭的本事,还是需要比一比才能知道谁高谁低,或许啊,这低的,就只能打猎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 这一声是,洛白一阵冷笑:弓箭并没有固定的用法,处在猎户手中就是打猎用的。可在战士手中,那就是杀人用的。 但不管怎么样,弓箭还是弓箭,说到底,是人不一样,不是弓箭的问题。 “洛兄,听说你在冠军营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曾用弓箭御敌,想来骑射技艺不会太差,那我们就比三项,也好给我们给我们奔雷营的兄弟露一手,教教他们,如何? 洛白牵马走了过来,来到少年身前,疑惑道:“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前天晚上你来奔雷营,我们见过。不过我站在远处,你应该没注意到我。” 洛白这才明白。 收敛情绪,看着眼前数千人,洛白忽然激动起来。 队长掌十人,伍长掌百人,郎将掌千人! 这里有两千多人,已经有两个营的兵力。 千人队伍,足以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役。 何时,他才能有一支能够独立指挥的军队呢? 哪怕只有千人,他也敢如同任无双说的军中前辈一样,奔袭千里,直插瀚海,立碑而还! 他顿时壮怀激烈起来。 “你们手里拿的是弓箭,在这里,是为了杀人用的。这没错。如果放在猎户手中,是狩猎用的也没错。可你们想过没有,不管是杀人还是狩猎,弓箭最大的作用就是守护:前者守护国家天下,后者守护妻儿父母。你们告诉我,这有什么不同?” 底下的人顿时沉默起来。 “我们来这里,不是讨论弓箭是杀人还是狩猎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守护我们妻儿父母,带给他们安定的。” “这才是弓箭的意义!” 少年没有打断洛白的话,但他没想到,本来在士气上压了洛白一头,没想到眨眼功夫就被这家伙扳了回来。 少年笑道:“洛兄,时间不早了,开始吧?” 洛白点头。 “我想了,既然是军中比拼,还是弓箭,不如比拼三项:静射,动射,骑射,如何?” 静射,就是人和目标都是静止的。 这个最为简单。 至于动射,顾名思义,人是静止的,目标是移动的。 这个略显困难,主要见于守城。 最后的骑射,反而是骑兵最常见的,人和目标都是移动。 遍览三种类别的弓箭射击,难度是依次上升的。 洛白听完,看了看四周,就看到了靶场营地。 “呵,还挺齐全!” 少年回道:“那是自然。” 他走到靶场前,从一边的武器架上拿起弓箭,挽弓试了两下,又放下来,回头看向洛白。 “对了洛兄,忘了介绍自己:在下右北平人,符烈生。” 烈弓弦动,一羽无生! 这家伙就是符烈生? 第七十六章静射 右北平,自古以来就是防守漠北诸族的前沿阵地。 长安城东北的右北平,长安城西北的河西三州,以及长安城,这三个地方,就是屏障中原的三个防御重心。 可惜,随着大夏朝的建立,作为前线的长安城成了帝都。防守漠北的中部前线,只能向北推进,新建了北原和固原两城,初步缓解了北方的威胁。 直到后来大将军七征漠北,并在漠北建立燕然城,才彻底解除了漠北对长安城的威胁。 但是右北平和河西三州,却自古如一,从来都是抵御漠北诸族的前沿。生活在这里人,民风彪悍,很小的时候就精通骑射。 而符烈生,就是其中优秀的代表。 “洛兄,射箭,对于射手来说讲求快准狠。眼到手到感觉到,然后心到,那么一箭射出,必斩获敌酋!” 话音未落,他弯弓射箭,三十丈外最近的木桩出现了一根羽箭。 在场馆看到的新兵都倒吸一口冷气,因为符烈生根本没有去看那根木桩! 他射箭的时候,脸还扭过来看着洛白,和他说话。 “所谓眼到,就是锁定目标。所谓手到,那就是射箭用的力气。所谓感觉到,那自然是对风向的感知。至于感觉到,就是你的信心与勇气,一箭射出,必斩敌酋的信心!” 洛白安静地听,不是说这家伙讲得对或者错,就凭借他敢把自己射箭的技巧毫无保留的讲出来,洛白就没有讽刺对方的理由,虽然符烈生说的太想当然了。 是,符烈生说的是没错。可眼到手到感觉到都能够在苦练后得到,唯有这感觉到,那是一种天分,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至于他说的勇气信心之类的,那都是废话。 要是单纯勇气和信心就能提高射箭的威力,那还要勤学苦练做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脑子!弓箭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要杀敌制胜,必须要有灵活的头脑。具体到战场上,作为杀伤力极强的弓箭手来说,找好位置很重要。” “就像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着,然后反身一箭,射中四十丈外的木桩,再次引起一阵欢呼。 这一次,他倒是看了一眼远处的木桩,可是错身的刹那,他的箭从两根木桩中间的两指距离飞过,精准命中第三根木桩。 他没有射出第三箭,或许觉得两箭已经足够。 “洛兄以为如何?” 洛白击掌叫好:“符兄的箭术精绝,在下比不上。说实话,站着射中三十丈甚至是四十丈外的敌人,我自问都能做到。甚至五十丈也可以一试。不过像符兄这样的绝技,我是比不了。一眼就能锁定目标,好像脑后面也长了眼睛,真是绝了。” 说着,他拿起弓箭,站在符烈生之前站着的位置,毫无花哨的射了三箭,一箭射中三十丈外的木桩,然后是四十丈,五十丈外的木桩。 做完,把弓箭放下,对符烈生道:“符兄,我好了。” 这一切都风轻云淡,完全没有美感可言,不可和符烈生相比。 场下,一众观看的战士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站着射箭,我也会!” “就算射中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就是……” 符烈生也露出轻视的目光,但还是准备看看结果在说。 三十丈外,符烈生的羽箭已经裂开:洛白的羽箭穿破他的箭杆,将他的箭镞压进木桩,然后自己的羽箭定了上去。 不说箭术,就说这力道,就比符烈生胜了一筹。 符烈生心中一动,收敛神色。单单这一手,就足让符烈生收起轻视之心。他将洛白打量一眼道:“洛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这一身的力气倒是蛮大的,佩服!” 这说着佩服,可言语中完全没有佩服的意思。 然后去看第二箭。 之前符烈生射箭,朝一边走去,在两根木桩中间射出一箭。现在洛白是直直对着木桩射箭。 可他的这第二箭,好巧不巧的擦着木桩的皮,点在符烈生的箭镞上。 那一点点树皮卡着箭身,它就那么停在木桩边上,还一晃一晃的。 符烈生看着那快掉下来却没掉下来的箭,嘴角一抽一抽的。 弓箭手射箭,讲求力度、速度和准确度。 现在是静射,准确度基本不用考虑。而速度又不是他们现在比拼的内容,那么静射的比拼,拼的就是力道。 那些木桩,都极为坚硬,平常的箭矢就算射中,也会掉落,无法插进去。可洛白这两箭,却都射进去了。 特别是第二箭! 符烈生眼神一阵闪烁,忽而冷笑道:“陆兄,你这箭也太歪了点,差点把我的箭给打掉了。” 洛白露出异样的笑容看着符烈生。 他不相信符烈生没看出来这一箭的门道来,如果真的没看出来,那只能说,这小子名不符实。 想到这里,他笑道:“看起来是力气差一分,不然就掉了。” 符烈生顿时脸色难看。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一箭是洛白故意为之。 如果说第一箭洛白是在表现自己力气大,那么第二箭则在表现他对力量的掌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就像这一箭,再重一分,不仅符烈生的箭会被打掉,他的箭也会穿过树皮掉落。 反过来如果轻一分,或许就不能穿过树皮,直接落到地上。 看着卡在那里勉强摇晃就是不掉下来的羽箭,符烈生眼中直冒火。 这他娘的那里是来比试,根本就是来羞辱他的! 最终,他不怒反笑道:“看起来是我小看洛兄了,请,动射!” 不用说太多,输了就是输了。虽然不甘心但他确实输了。 洛白的第一箭,他自问可以做到。可第二箭,他却做不到。 力量收发自如,是他正在掌握的阶段,他还做不到。 洛白一听他没说胜负,便抱拳道:“符兄,那这一局是谁赢了?” 符烈生还未考开口,他手下的兵就替他高声道:“当然是我家统领了,你没看到他是盲射的?” 对于无知,洛白没有去反驳,只是笑看符烈生:“符兄也这样认为?如果是,我不反对。” 真正的战士,会直面一切困难坎坷。 这是任无双教的。 现在就看符烈生的了。 符烈生脸色难看,或许也在抉择。 是要这个名义上的胜利,还是要一个真实的失败。 他看着洛白嘴角的笑意,像是受到了侮辱,冷声道:“洛兄说笑了,是我输了,心服口服。” 符烈生的坦诚让洛白意外,更让他手下的战士意外。 他们一个个大声喊道:“统领,你的箭术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输?” “就是啊?他站着射箭怎么可能会赢?” 听着如此想当然的话,符烈生有点庆幸自己的坦诚,不然就真的和这些家伙一样,分不清好坏强弱了。 “住嘴!” “你们当中应该有能看懂的,一会下去了给别人讲讲。我现在气的很,你们还想听我给你们讲?” 他大喊一声,场地再次安静下来。 “洛兄,见笑了。不是谁都能做到洛兄这样,是我输了。” 这一次认输,比之前那次言语上要坦诚太多。 洛白却道:“我们比的是静射,只要射中就好。你看我们的箭都在木桩上,怎么能说你输了呢?应该是平手吧?” 这话让符烈生意外,但他干脆的拒绝:“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确实厉害,我心服口服。不过还有两场,咱们接着来。” 不给洛白继续劝阻的机会,他走向队伍,大喝道:“起马阵,准备动射!” 十几名士兵冲出队列,有的人去牵马,有的人去击鼓。 “鼓声三通,就是时限。从鼓响到鼓停,会有马匹不管从远处经过。在弓箭足够的情况下,射中更多的那个人获胜。如果人数一样,就看射中的地方是否致命,致命率高的人获胜,有问题吗?” 这是比赛的方式和判断标准。 洛白想了想道:“马匹从我们眼前经过,距离是一样的吗?” 符烈生摇头:“马匹冲出去,我们只能做大致的指挥,你还指望他听人话,排个整齐的队列?有远有近,但不会差太多。” 洛白点头道:“我没问题了。” 两人都确认完,符烈生道:“那你准备好。马上坐着的是稻草人。你的箭只能射草人,知道吗?” 洛白点头。 “那你看一下武器是否趁手。” 洛白立刻看向前面。 弓在他身边的武器架上放着,羽箭放在一边 “三通鼓大概有十个呼吸。按照正常来说,一个呼吸可以射箭三到四支,营中的战士可以到五支。其中优秀的,可以做到六支。” “我给你准备了一百支箭,够吗?” 洛白抓出一支,看着已经磨平的箭镞,他笑道:“这个东西要是挨一下,也够呛。” 死到不会,但疼是一定的。 符烈生没说,等着洛白回答。 看完把箭扔回去道:“没问题,不过你先还是我先?” “上次我先,这次你先请。” 洛白点头:“知道了。” 然后看向前方:“开始吧。” 虽然符烈生意外的看着洛白,有点不信他这么快就进入状态。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还是点头道:“好。” 然后朝着远处道:“准备!” 场中顿时紧张起来。 “击鼓!放马!” 刹那间,如同万马奔腾一样,数十匹马从洛白右边的栅栏中冲出去,每个码皮的背上都坐着一尊曹草人。 洛白看着那些草人,发现他们没有脸,只是一个模型。 “有意思!” 他听到符烈生的声音响起,下意识拿下弓箭,抽了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瞄准了草人。 “开始!” 一道银光应声闪过! 第七十七章沙盘推演 箭法,讲求例无虚发,箭箭致命。 看着正前方一字跑过去的马匹,看着马背上扎着的草人,洛白已经视之为敌人。 “符兄,你久居漠北前沿,对于战事应该很了解。战场上的弓箭,真的需要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吗?一箭既出,往往是一击毙命,不是街头的把戏。不然死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符烈生冷哼道:“洛兄教训的是,那就请吧。” 骑射竞技,没有谁对谁错,是有胜负。 赢了,错的就是对的。输了,对的也是错的。 洛白微微叹气,不再多想,看着草人,如之前一样,搭箭射出,搭箭射出,没有一点花哨。 看着洛白换箭的手速和准确度,符烈生终于正视这个年轻人。 能让木清华看中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三箭全中,可洛白已经漏过一名“骑兵”! 毕竟这些马匹都是成队穿过,他做不到全部击中。 洛白神情冷静,眼中只有草人。 在洛家村,寒无心教他箭术,但那种箭术是静射的技巧。 直到去了冠军营,碰到蛮子,他才学会了动射和骑射! 蛮子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射人先射马! 真正的骑兵作战,不管骑兵再多,漫天箭雨落下,射不死人,也要射死马。 没有马,骑兵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威力。 洛白默默想着这些,不知道要不要遵循这一规则,放弃射人,而去射马。 一通鼓已经结束! 二十一箭,这是他极限的手速! 而在这一通鼓中,一共过去了三十五匹马,他漏了十四匹马。 看到这个成绩,符烈生顿时松了口气。 “洛兄,你这手速也只是刚到优秀射手的行列,慢了点。” 洛白斜了他一眼,双目如同鹰隼一样锐利。 此刻是一通鼓和二通鼓之间的间隙,两人做了简短的交流。 “符兄,我从小在长安城长大,可没有经历过战事。这弯弓射箭的本领,还是在冠军营学的,这一点确实比不上你。” 这一句说的符烈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人家没接触过战事,就能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到这种程度,可他呢? 他可是从小就学起的。 “看起来洛兄还是个天才,一朝学会抵得上我数年的苦练,佩服!佩服!” 军中战士,没有谦虚的说法。 人们尊重你,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实力和战功! 洛白刚要回话,第二通鼓已经响起,两人同时不说话。 刹那间,伴随着鼓声响起,马匹再次出现。 而这次,马匹的速度和密度比之前更加多起来。 看到这一幕,洛白冷哼道:“符兄,这马倒是越跑越快了。” 符烈生看了一眼身后的方阵,瞪了他们一眼,回道:“也没人让它们跑的慢点不是?怎么,洛兄觉得难了?” “难到算不上,就是担心它们现在跑的累了,一会跑不起来。” 这是在说一会等到符烈生动射的时候,这些马的速度会慢下来。 符烈生顿时怒道:“洛兄放心,奔雷营别的东西或许没有,但马匹多的是。这些马累了,总有不累的!” 洛白微微一笑,再次搭建射箭。 可惜这种强度的弯弓射箭,让他有些坚持不住。 他的精神还能集中,甚至站立的姿势比之前还要稳健。可是他的手速明显慢了下来。 之前射出五支箭的时间,现在只能射出四支箭。 看着洛白明显慢了的手速,符烈生嘴角浮现出笑意。 这一场,他赢定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质问出现在他的身后,他立刻回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高达的男子走了过来。 看见他,符烈生笑道:“是蛮子啊?是来看我训练的?” 在奔雷营,箭术最好的一共有三人。 静射百里玄,动射符烈生,骑射蛮子。 虽然三个人各有千秋,可所有都默认蛮子是箭术第一。毕竟相比于百里玄和符烈生,蛮子的箭术更有实战意义。 “伍长让我过来看看你们练习的如何了,不过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比箭?” 蛮子很熟悉这种场面,在奔雷营刚成立的时候,他们就适应这个选出来箭术第一的。 符烈生指着洛白道:“动射,和我比。” 蛮子也有些好奇,看了一眼就觉得这背影好熟悉,下一刻就认了出来。 想着洛白和他学骑射时的表现,回头看向符烈生:“你们就比一个动射,骑射呢?” 符烈生将比箭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第一局我输了,这一局我必须拿下。然后就是骑射,决胜局。” 蛮子意外道:“你是说,静射你输了?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记得,这小子的箭术很一般的,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反应能力。就像现在的动射,他可以敏锐的捕捉到没一匹马的踪迹,动态。 可这又能如何? 看得到,不代表可以射的中。射的中,未必射的死。 洛白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素质太差,持久力和爆发力不足。 这样的人,能在静射中赢了符烈生,这怎么可能? 符烈生到没有隐瞒,将之前比箭的经过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如果认真起来,你未必会输?只是大意了。” 符烈生想了想道:“我还是会输。力量上我不输于他,可是对于力量的掌控上,我不及他。” 他带着蛮子走向之前靶场,指着洛白射出的两支箭。 “第一支箭我能做到,但第二支箭,你能做到吗?” 蛮子看着悬在半空中来回摇晃就是不掉下来的箭,也露出思考的神色。 他宁愿相信之前的洛白保存了实力,也不愿意相信,他家伙是在离开盛世歌小队之后进步神速,达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无法接受! 这时,第二通鼓结束,两人赶紧回来。 洛白脸色惨白,额头尽是泪水。 最近一次感到累,就是那天选拔骑马。这么多天过去了,他都快忘记了他的身体状况了。 他还是太弱了。 蛮子过来的时候,洛白正在擦汗。 “这都冬天了,你还在这么热?” 听到如此熟悉的话,洛白一看,果然是蛮子。 他拉着蛮子,惊喜道:“你最近好吗?” 蛮子笑道:“能吃能睡,闲的时候指点指点他们,都胖了。” 洛白也笑道:“难得空闲,就好好享受。等到我们真去了战场,就再也没有修整可言。朝廷战事这么急,一旦开战,那就是接连投身战事,想要休息就不可能了。” 蛮子收敛笑容,郑重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洛白指着符烈生,又指着蛮子,最终指着自己。 “冠军营是我们的起点,我们这一生注定为国征战。如果我们全军覆灭在丰裕城还好,可如果没有,那么江南漠北,雪岭西域都会有我们的足迹。” 符烈生和蛮子都陷入沉思。 “说的好!” 一声赞叹从远方传来,众人都扭头去看。 竟然是木清华。 木清华道:“洛兄,不知道对丰裕城的战事有何看法?” 洛白没想到,自己过来只是活动活动,然后伺机找点情报。可现在却成了座上宾,连木清华都问起了丰裕城的战事。 洛白看了看周围,反问道:“在这里?” 木清华立刻明白,看向符烈生。 符烈生道:“走吧,去我的军帐。” 三人并排而去,符烈生安排任务,然后也跟了上去。 “你们继续练习。” 军帐中,洛白四人围着一张桌子坐好。 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洛白看了木清华三人一眼,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一起来。 黄河,丰裕城,海岸线,淮安城,以及淮河。 他放下毛笔,呼了口气:“这就是我对丰裕城之战的估计。” 几人立刻站起来,看着纸上简单的线条。 木清华道:“你的意思是说,海上和陆地都有可能?” 洛白点头,将自己对于丰裕城的战事讲了一遍。 “现在是冬天,黄河随时可能冻结。如果他们一定要在冬天进攻,那么战事定会在最近。如果是这样,水路同进是最好的选择!” 三个人都听明白了。 他们看着地图上的线条,在脑中做着思考。 这种想法真的很大胆,可正因为大胆,所以出乎意料,反而很容易成功。 木清华看了很久,忽然开口道:“你们还记得这次秋狝演练的任务吧?其中有一项是沙盘推演!” 洛白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现在秋狝对抗在即,甚至可能在秋狝对抗结束他们就要开拔丰裕城,哪里还有时间去沙盘推演? “沙盘推演就在这两天,而且也是这次对抗的一部分。按照朝廷的意思,在五天内开展沙盘推演,冠军营不参与,只在奔雷营中选拔参加的学员,而且都是在晚上。” 洛白立刻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五天?这是什么意思? 符烈生也意识到不对,反问道:“那如果我们正在推演,冠军营的人忽然杀进来怎么办?” 木清华毫不在意道:“那就让他们来吧,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与其被动防守,不如做好反打准备。” 符烈生略显不甘:“明明我们占优势,为什么还这么被动?” “放宽心,冠军营可以进来,也可以出去。可是能不能跑回到无名土丘,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诸位,沙盘推演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做好准备。今明两天应该就会有朝廷的人来选拔参加的战士,你们要有准备。” 木清华走了,蛮子与洛白告别后,也跟着过去。 帐篷里只剩下洛白和符烈生。 “洛兄,这动射算谁赢了?” 洛白苦笑道:“我连三通鼓坚持下来都勉强,怎么可能会赢?” 这也在符烈生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好,静射动射,你我各赢一局,剩下的骑射,我们就放在丰裕城如何?” 丰裕城,那可是凶险之地。 这不是比箭,是来玩命了。 “如你所愿!” 第七十八章一个人的任务 该做午饭了,洛白没有耽搁,告辞离开。 可回到火头军,申明书已经在这里等他,然后就说了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话:“今晚任无双给你们上课,倒数第二课堂。” 倒数第二堂课? “先生要走吗?” 申明书摇头:“不是任无双,是你们。丰裕城战事在即,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学习训练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秋狝结束,你们会被派往丰裕城。走之前,任无双会教你们最后一堂课。” 洛白沉默了,无疑,任无双是一位良师。他的课程,给洛白很多启发和引导。可单纯这些课程元不成让洛白成为合格的战士优秀的将军,因为任无双还有太多没有教。 “我们去战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可以跟着我们继续上课啊?” 申明书看了他许久,终于叹气道:“那个人已经脱离军方系统了。” 洛白微怔:这算什么理由? “普天之下莫非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在大夏的土地上,就是大夏的子民。且不说为国征战,为国教导学生都不愿意吗?” 申明书苦笑道:“这其中的事情我没办法和你解释-,如果有机会,你可以问你的长辈。” 长辈? 洛白立刻明白,这说的,又是洛家。 怎么这事也和洛家有关? 洛白没有往下想,反而怒道:“前辈,我和你说的丰裕城的事情,你是不是和将军们说了?” 申明书点头。 “你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是我想到的!” 看着洛白歇斯底里的表情,申明书神色一冷道:“所以我说那是你想的,我没有贪占你的功劳。” 洛白一听就知道申明书会错意了,立刻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能让将军们知道,毕竟还没想好。” “你能想好吗?” 终于,两人言辞犀利的对话随着申明书的一句反问而结束。 “我不否认的你的奇思,可这远远算不上奇谋。战争是会死人的,每一步都要做好决策。朝廷现在的决策已经证明是错的,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你是对的,可你的想法至少可以给他们提供参照。这就是你奇思的意义,明白了吗?” 洛白听懂了,但他心里还是有别扭。 “可是,你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 “你会同意吗?” 申明书再次反问。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说,那么问不问你就没有意义。” 洛白觉得自己像是被**了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看着洛白没有说话,申明书平复心情道:“差点忘了正事。这次过来,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一个就是上课的事。还有一个就是沙盘推演,从明天开始。” 这些洛白已经知道。 “这次计划是挑选十到十五人开展推演,已经确定你是其一。你准备好,明天晚上我过来接你。” 洛白还在思索,申明书已经离开。 “你等一下!” 申明书回头,看着洛白。 “我前面受伤,有个兄弟对我很照顾。现在我出来了,可他还在医馆。你帮我带一件东西给他,可以吧?” 申明书看着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似乎洞悉了洛白的内心。 洛白岿然不动,与之直视:“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片刻后洛白回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看样子,像是用油纸包裹住了什么。 “什么东西?” “烤肉!” 申明书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 “现在秋狝在即,你冒着风险让我送东西出去,就送块烤肉?” 洛白笑道:“他们秋狝与我何干?我就是想聊表心意,大人说呢?” 申明书笑了,收起烤肉道:“送给谁?” “陆灵。” 申明书点头,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又回头:“下次送这种东西,你可以多送点,我还能偷吃,不过这五分熟的肉就算了。” 然后大笑离去。 听到“偷吃”,洛白还笑道:“大人也会开玩笑吗?” 可听到后面一句,他脸色微变。 申明书发现了什么吗? 好在申明书没有再说什么,洛白也不好再问,赶紧回去。 他刚到,就被穆亦初揪住耳朵:“训练重要,做饭就不重要吗 ?” 洛白连忙认错道:“重要重要,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穆亦初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将他拉到做饭的地方道:“从今开始,饭做好你可以离开,但必须提前回来做饭,明白吗?” 洛白连连点头。 整个下午,洛白都没有乱跑,也没有练箭。 现在的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们这一组五个人,恐怕有条件完成任务的,只有他一个。 夺令,烧粮,真的难为他了。 虽说他有火头军这一层外衣,烧粮的事情很好完成,可是这个夺令怎么办? 他现在连木清华的中军帐都到不了,何谈夺令? 这个想法刚出现,一个声音出现在帐篷外:“洛兄,木兄请你去中军帐一叙,请吧!” 是符烈生。 洛白立刻站了起来。 医馆。 申明书到的时候,陆灵正在看书。 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只有陆灵一人便走了过去。 “陆家小子,你要躺倒什么时候?” 陆灵认识申明书。 之前洛白和雪凌空比试的时候,中剑受伤。 在洛白清醒后的几个晚上,都是申明书过来将他背走,很晚再送回来。 申明书虽然好奇,但陆灵什么也没问。 能在冠军营医馆如此大摇大摆把人背出去送进来,可见是有人指使。 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多嘴多事? 只那么多次见面他们都没说一句话,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有交流。 对于申明书认识自己陆灵不意外,毕竟自己也算是盛名在外。 “前辈为什么这样说?” 申明书走过去,将那一包油纸扔给他。 “有人托我送给你一样东西。” 陆灵接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羊肉。 有一斤多,应该够一个人吃了。可惜是半熟的,吃不了。 陆灵没看懂,抬头看着申明书:“这是什么意思?” 申明书没有解释,甚至连洛白的名字都没提。 “你父亲和伯伯都是军中宿将,你怎么不以他们为荣耀,为家族争一份荣耀呢?” 陆灵原本还柔和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前辈会不会管的太宽了?” 面对陆灵的不客气申明书到不在意,他继续道:“你又不是我的兵,我自然管不了你。我过来,除了替人送这东西,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秋狝中的沙盘推演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你不准备去参加?” 陆灵冷笑道:“我陆家一门出了两位少将军,也算是对得起国家了。如果日后需要,我也会让我的子孙从军为国尽忠。至于我,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算了。” 申明书不置可否,笑道:“那你得赶紧离开,这秋狝结束军队就要开赴丰裕城。那时再走,可就晚了。” “不劳前辈担心。” 事情办完,申明书没有多待,就要离开,陆灵却叫住了他。 “前辈能否告知,是谁让您送的东西?” 申明书哈哈大笑道:“羊肉是个好东西,就是少了点。” 霍宗刚好走进来,听到这句话,立刻问道:“什么羊肉?” 两人对视一眼,错身而过。 走到陆灵身边,看着陆灵拿着一块带血的羊肉仔细端详,好笑道:“你就算想吃羊肉,也不用吃这样的吧?” 陆灵摇头,没有说话,似乎不明白羊肉的意思。 霍宗顿觉没意思,又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或许是觉得自己真的想不出来,陆灵把羊肉放在一边道:“不认识,应该是洛兄的朋友。” “这是洛白让人送来的?不对啊,如果是犒劳我们,也应该就这么一点啊,还是半熟的?难道有情况?” 霍宗立刻把羊肉拿起来仔细检查,并没有什么。 陆灵冷静道:“别看了,秋狝对抗的事情现在尽人皆知,谁敢冒险违抗朝廷的命令替他传递情报?” 霍宗一听也对,可送块羊肉是什么意思? “霍兄,洛兄明知道这样,却还是让人送出来这快羊肉,就一定有他的意思。我们还是好好想想。” 霍宗却道 :“这有什么好想的?这肉分量倒是够一个吃的,可惜不熟,还有血……” 刚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立刻拿起那块羊肉。 陆灵也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霍宗摆手,示意他安静。 陆灵顿时沉默。 几个呼吸后,霍宗击掌道:“我明白了!” 陆灵立刻看向他。 “陆兄你应该不知道,因为冠军营报到时间已过,我和洛兄四人算是走后门进来。就因为这个,冠军营的老兵在我们进营的为难我们,让我们吃半生不熟的马肉……” 这件事知道的只有几个当事人,陆灵并不清楚。现在听霍宗说起来,陆灵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块肉和这件事有关?” 霍宗点头。 “而且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当时第一个吃马肉的就是洛兄,而且是吃了吐,吐了吃。现在洛兄又将半熟的羊肉拿来,我才他的意思只有一个:这不好吃的东西,我来吃!” “半熟的羊肉,就是任务!” 霍宗点头,然后笑道:“看起来他是有万全之策了?” 陆灵没有回答。他倒不是觉得霍宗的猜测是错的,而是对于这块肉,还有没有其他意思。 “这洛兄也是有意思,上次我们好赖是四个人一起吃,现在他就送来一块是什么意思?” 这话出口,不仅是陆灵,连霍宗都愣住了。 “他想一个人完成任务!” “这是他一个人的任务!” 第七十九章龙旗 木清华对丰裕城战事的兴趣,超过洛白预期。 上午才聊过,下午再次把他邀请过去,这显得着急了吧? 但洛白是欣然前往。 一路上,符烈生都在给洛白观赏奔雷营的军容。 帐篷,士兵的操练,以及营区之间的布防,似乎都有说辞。可惜他现在还看不出名堂来,只觉得这些非常有次序,让人挑不出毛病。 而且,目光所见的士兵,一个个精神旺盛,目光锐利,绝不像冠军营那群人,一脸担忧。 洛白开始担心起来,这样的两支队伍交起手来,冠军营怎么可能会赢? 看着洛白脸色不自然,符烈生还以为他是惊讶奔雷营的军容,立刻笑道:“说实话,木兄治军还是有一手的。而且从不藏私,只要我们问,他都会说。我们也算是受益匪浅。” 看着符烈生脸上的敬佩不似作伪,洛白顿时觉得他的这位老伍长太厉害了。 现在还没有去战场,就已经将人心笼络到自己身边。这等手段眼光,不得不让人敬佩。 洛白也跟着笑道:“那我可得多请教请教了。” 木清华的中军帐不远,距离符烈生的军帐也就百丈远。 一路走来,洛白的心情是非常不好,信心也急剧下降。 “那就是木兄的军帐。” 随着符烈生的指引,洛白看到了奔雷营中严防甚密的中军帐。 那是一顶帐篷,和符烈生的帐篷相似。 唯一的不同,在于帐篷外面,竖着一杆军旗——三尺长的军旗在寒风中,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那是大夏朝的军旗:龙旗! 夏朝定制,独立建制的军队,军旗有两展:一展是通用的龙旗,一展则是这支军队的军旗。 现在奔雷营和冠军营都不是独立建制的军队,所以没有军旗,只有龙旗。 洛白仰头看着龙旗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心生震撼。 龙生五爪,那就是帝王之相了。 寻常营中配备的龙旗,也都是三爪、四爪,没想到奔雷营竟然会被陛下如此看重,赐予五爪龙旗。 洛白脸上的震惊自然逃不出符烈生的目光,他指着龙旗道:“这是分营的时候,陛下亲自命人送来的,说这展旗就是奔雷营的命。只要奔雷营的人不死绝,建制不撤销,那么这展旗就永存在奔雷营。” 洛白无言以对。 本来情势就对冠军营不利,现在又有皇帝陛下的言行激励,这场对抗还怎么打? 刚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再次去看龙旗。 先锋令应该在那里! 他仰头去看,光秃秃的旗杆上,除了迎风招展的龙旗,一无所有。 洛白皱眉:难道不是这杆旗? 可中军中就在这里,一目了然。附近只有这一杆旗,怎么会弄错? 可如果没有弄错,先锋令呢? 洛白还在犹豫,符烈生已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洛白往前。 “洛兄,请吧,木兄已经在等我们了。一会进去,还请洛兄不吝赐教,给我们讲讲丰裕城的情况,我们可都洗耳恭听了。” 洛白连道不敢。 中军帐,一共有四个人,而且洛白都认识。 木清华,鱼少吉,风承平,雪凌空,他们原先一队的袍泽,竟然有两人在这里。加上在冠军营中的盛世歌和南齐云,,他们一队十人,竟然有五个人都出头了! 洛白第一个抱拳行礼:“伍长,队长,风兄,雪兄,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吧?” 木清华,鱼少吉,风承平,雪凌空都起身抱拳还礼。 雪凌空更是道:“洛兄,久违了。” 当时两人比试,,雪凌空一剑下去,差点要了洛白的命。 洛白也握住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家不要见外了,坐下说。” 洛白这才坐下,然后就注意到桌子上铺着一张纸:他上午随手画的草图。 他心中一动,虽然知道来这里就是为了讨论丰裕城的事情,可是将这张图放在这里,似乎是在暗示,今天的讨论,要以这张图为主了。 想到明晚就开始的沙盘演练,难不成这几个家伙想要从他这里偷师什么? 洛白一时想了很多。 这时符烈生走了过来,给他们倒上茶水:“这个场合本来是要喝酒的,可惜现在是演练,不能喝酒。” 他将杯子一个个倒满:“不过最重要的,是没酒!” 众人都笑起来。 洛白笑道:“符兄,你这一声没酒我可是听出来了。榆林草场所有的酒肉都在火头军,你这是在向我要酒喝啊。” 符烈生嘿嘿一笑道:“在右北平那可是顿顿有酒有肉,现在只有肉没酒,难以下咽啊。” 洛白苦笑道:“你们和冠军营一战在即,这里围的和铁桶一样,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我到哪里给你弄酒肉去?”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下,甚是豪爽。 “你看,这喝茶能喝出喝酒气势的,也只有洛兄了吧?” 木清华一句玩笑,众人顿时大笑。 笑过之后,符烈生又道:“可惜啊,我是学不会。酒是酒,茶是茶,茶我可喝不出酒的味道。” 洛白笑着喝茶,没有接话。 鱼少吉、风承平和雪凌空都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好像事不关己。 至于木清华,除了之前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显得很有耐心。 洛白不知道这一次来要做什么,但他也只是喝茶,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根本没有停下来。 只可惜,他就是再将这茶当做酒,这东西也喝不醉。 气氛忽然沉闷起来,木清华起身,来到洛白身边:“洛兄,明晚就是沙盘推演,你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奔雷营现在围成铁桶,谁进来谁出去,自然瞒不过木清华。 何况申明书的到来本就不是秘密,也无需隐瞒。 洛白点头:“上午知道的。说起来这丰裕城的战事还真是吃紧,不然朝廷也不会临时更改了秋狝演练的整体计划,将整个秋狝,压缩在十天之内了。” 秋狝结束就开拔去丰裕城,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木清华笑道:“是啊。就是不知道洛兄对这场战争怎么看?” 这一句话说出,洛白有些明白木清华请他来的目的了。 只不过,他虽然现在暂管这数千人马,可实际上只是一个新兵,考虑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洛白嘿嘿一笑:“木兄真会开玩笑。这事是朝廷上的大人想的,对于我们这些冲锋陷阵的战士来说,如何勇敢的作战才是要考虑的,你说是不是?” 见洛白不说,木清华也没有继续问。 帐篷外忽然响起大风,“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 洛白扭头看了一眼帐篷口的方向,随口道:“这风可真够大的,别把龙旗给吹下来。” 木清华笑道:“洛兄说笑了,那是陛下赐的,要真是被风吹落,那我们不用打,就已经输给冠军营了。” 洛白心中一动,继续喝茶。 见他们半天扯来扯去没个正题,鱼少吉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说两位,都是自己人,就不能直接点?喝了半天茶,却没一句正经事,这茶我喝不进去了。” 众人看着他,鱼少吉继续道:“小白,这张图是你上午画的,我就想知道,如果这张图上进攻路线成为现实,你如何防守?” 洛白安稳的坐着,想着明天的推演,想着白天申明书的话,“我没有抢你的功劳”,洛白第一次对于武将之间的信任打了个问号。 “队长,有句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也只是根据地形路线的可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至于准不准,准了之后怎么办,你觉得我现在能给你答案?” 鱼少吉坐下来,继续喝茶。 显然,他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洛白继续道:“我们都是新兵,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之前是否接触过军事训练,但我只学过骑马射箭,仅此而已。你们觉得我这样的经历,能告诉你们战争的走向和应对的方法?” 洛白已经有些生气了。 他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有如此逆天的本领? 别的不说,朝廷中能人辈出,尚且判断错了,何况是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而且,明晚的战局推演,我并不认为会是战术策略的推演,而是实战推演。说白了,就是出招拆招,考你的应变能力。” 木清华眼睛一亮:“何以见得?” “我们连敌人的兵力配置都不清楚,怎么设计战术防守?这是其一。其二,敌人的力量我们不知道,可己方的兵力配置和城防你们知道吗?不知道怎么防守?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袭击。可一直到现在,你们得到敌人出现的消息了吗?” 洛白言之凿凿的分析,众人都冷静下来。 半响,木清华开口了:“说实话,自从当上这数千人的头领,我都有点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兵,连正式的军职都没有。洛兄说得对,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勇敢!” 鱼少吉却有点不甘心:“难道这演练,真的就没有我们发挥的余地?” 洛白很理解他的心思,这一场推演,可以说是所有人鲤鱼跳龙门的机会,毕竟陛下很有可能亲临现场观察。如果能好好表现被那位记住,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洛白摇头道:“也不是,只是你们的方向不对。” 迎着鱼少吉疑惑的目光,洛白继续道:“将军有将军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自然有我们要考虑的事情。比如说,丰裕城地处黄河两岸,虽说现在是冬季,可是不是应该会水?不然真掉进了水里,不会水岂不是要淹死冻死?” 洛白的一句话,算是一句启发,他们顿时明朗起来。 “丰裕城的战事我们不要想的太复杂,因为轮不到我们操心。我们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搞好训练,把箭射的准一点,快一点,多杀点人。你们说是不是?” “洛兄说得对!” 前后几句话,让洛白成了中心,连木清华都被他遮掩了光芒。 但所有人都很满意,连木清华都不例外。 趁着众人高兴,洛白借口撒尿,走了出去。 屋外狂风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洛白站在旗杆下面,抬头去看那展龙旗,终于在它的下面发现了一行字:破阵! 他顿时想到了一句话:帅才统兵,将才破阵。 这龙旗就是先锋令! 第八十章最后一课 洛白从盛世歌那里回来的时候,鱼少吉送的他。 路上,洛白问起了一个人,一个很久没见到人。 “队长,怎么没见到断水筠?” 洛白记得,自从那次去洛家村执行任务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断水筠了,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鱼少吉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洛白站住,不解的看着他。 “队长,我任务回来就在医馆,然后去火头军,咱们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兄弟不在,你怎么不知道?” 鱼少吉目光灼灼的看着洛白:“其实这个问题我应该问你,而且我也问过你,你当时说的是,咱们队,一个人也不能少。” 洛白想了起来,当时他们是来医馆看自己,自己顺口问了一句,然后就回了这一句。 “你的意思是,从任务结束,他就没回来?” “是。那次任务之后,咱们小队,只有八个人。” 断水筠下落不明,而洛白有伤没有归队。十人队伍,可不就剩下八人了吗? 现在盛世歌、南齐云和洛白在冠军营,而鱼少吉、风承平、张重瑞、云明、木清风以及蛮子则在奔雷营。 好好的一个小队,现在支离破碎了。 分手前,洛白向鱼少吉保证,尽量去打听断水筠的下落:“我们任务回来的遭遇战,他那么勇敢,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就没了?是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 回到住处他直接找到穆亦初,毕竟他也是当事人。 “大人,你还记得断水筠吧?任务回来他就没了音讯,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穆亦初显然没反应过来断水筠是谁,直到洛白提醒之后,他才道:“这事你就不要打听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洛白立刻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什么意思?” 见洛白这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穆亦初还是讲了一点能讲的。 “你第一次见到严文渊是因为什么事情?” 遇袭……还有草原令! 难道这个和断水筠有关? 洛白立刻震惊的看着穆亦初,张口就要问,却被穆亦初拦住。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洛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穆亦初回身的刹那,他又拉住穆亦初:“那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会这样?” 霍宗说过,那件事不是他们霍家做的。这才有了洛白当众坦诚自己患有恐血症的事情,然后就是他被发配到火头军。 他原本以为,朝廷同意来榆林草场就是将这件事情揭过,看起来没这么简单。 见洛白已经明白过来,穆亦初苦笑道:“小白,朝廷上的事情复杂得很。当时严文渊来冠军营调查的时候可没人给他好脸色,可现在呢?冠军营中谁见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严大人?” 他拍着洛白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白,此一时彼一时,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明白吗?” 洛白已经的明白其中的利害,但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活着吗?” 穆亦初冷笑道:“活着?只怕多少人都想让他死,可有人让他活着。现在他运气好,刚好落到那些想让他活着的人手里,他想死都难。” 洛白自然不明白这话隐藏的意思,但他明白一点,那家伙还活着。 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晚饭过后,申明书再次来找他,而且把他接出去。 在离开奔雷营营地的时候,他看到申明书手中的令牌一闪而逝。 守卫的人见了,连问都没问,两人就走了出来。 洛白好奇道:“那是什么令牌?我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申明书道:“因为要带你出来特意准备的。” 看起来朝廷对这次秋狝对抗寄予厚望啊,不然也不会把奔雷营防守的这么好了,连出来都要专门的令牌才行。 不过现在出来了,那岂不是说,他就可以把情报送出去了? 龙旗就是先锋令,明晚奔雷营的指挥层要参加沙盘推演。 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将是最好的突袭时机! 可这个情报,要怎么送出去? 他想到了霍宗,而且他此刻就在医馆,靠近任无双讲课的地方。 但他怎么越过申明书把情报告诉霍宗呢? 靠申明书?不可能。 以这些老兵们的骄傲,肯定不会帮他的,因为这是作弊。毕竟如果是实战,可不会有人承担这份差事。 医馆越来越近,洛白还是没想到办法。 他不知道沙盘推演要进行几天,或许只有明天一天,难道他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错过医馆的时候,洛白的脚步很迟疑,申明书觉察到了不对,扯着他往前,却没有说话。 洛白知道,这下没机会了。 那间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唯一有的,就是平缓的心跳和呼吸。 有六道呼吸声,一道深沉,五道有力。 申明书在护送他进去之后就走开了。 洛白缓缓走进来。 这个地方,他来的次数不少,但他依旧想要再来。 那座中原的沙盘,他觉得看再长的时间都不够。 随着洛白的到来,任无双开口了。 “人到齐了,那么现在开始讲课。” 这是任无双第一次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开课,洛白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最后那个小子,你来晚了,那么我给你们上第一堂课上教你们问题,你第一个回答:记住,你是第一个!” 洛白的思维第一时间没跟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任无双第一次给他们上课,问了几个问题。 当时任无双就说要在他们离营的时候考问他们,现在就是时候了。 不过这算是什么惩罚? 任无双处罚完洛白,继续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心里清楚。朝廷挑选你们来这里,自然是希望你们能成为将才帅才。而帅才和将才,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着眼整个帝国,为了帝国的生存而战。” 洛白这才明白他被选来这里是做什么,可为什么是他? “可惜,时不我与,分别就在眼前。我在这里提前预祝各位在日后功勋卓著,能扛起守护大夏的旗帜,卫国守家,泽被万代。” 第一次,任无双用这么婉转的言辞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和旁日的激昂言论完全不同。特别是那句“时不我与”,好像说的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一样,以后再不相见了。 可他明明让我第一个作答,如果真的是最后一节课,那还怎么作答呢? 洛白有些糊涂了。 “当然,每个人的成长不同,可就算不能是镇国的存在,也希望你们能够镇守一方,还一方百姓安乐,这样也算对得起朝廷的栽培,不负家族的希望。” “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洛白收敛了情绪,开始认真听课。 他很好奇,今天任无双会讲什么。 “我以前给你们讲过战略和战术,这两点应该也是你们的长辈特别希望你们学到的。但你们是否清楚,接下来即将开展的丰裕城之战,它的战略地位或者战术地位是什么?” 这个洛白知道。 按照申明书所说,丰裕城承担了关中甚至是陇右的粮食供给。如果丰裕城失守,那么潼关就会失守,然后波及整个关中。 所以说,丰裕城之战的成败,将关系到长安城的安稳与否。 “丰裕城很重要,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钱粮,一个是水道。后者很简单,就是说人们可以通过黄河水道逆流而上,直逼长安。可是前者呢?你们只知道第一层,却不知道第二层!” 第二层? 不是一座城池吗?哪有那么多一二三四的? “当年太祖皇帝据守关中,然后东出潼关覆灭六国,这才有了我大夏朝的今天。所以说,如果关中无粮无钱,怎么有兵力东出潼关,一同天下呢?别的不说,就说秦山脚下,就有数十万顷的良田。再加上陇右的田地,足以养活关中。” 这些,申明书并没有和他说过! 如果关中之地真能自给自足,那么对于丰裕城的依赖就会降低,进而也就说明,潼关可以守得住! “你们是不是会想,既然有钱粮,那潼关,甚至是长安城是不是就守得住了?你们觉得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难道这都守不住? 关中之所以叫做关中,就因为有四关守卫,可挡千军万马。 “当年太祖据守关中而得天下,除了兵强马壮之外,还靠着关东六国相互敌视,才能一一击破。可现在呢?朝廷依然是叛贼们共同的敌人,哪怕他们之间的矛盾有多重,在不击垮朝廷之前,这些矛盾不会爆发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就算朝廷能据守关中,那也只是回到三十多年前太祖起事时的样子。这样的结果,是朝廷想要的吗?” 洛白终于明白朝廷对于丰裕城为什么如此看重了,甚至不惜调整秋狝的正题计划,也要将他们这支新军提前拍到战场上去。 这已经是舍命一搏了。 “当朝陛下不是守成之君,而是开疆的明主。他的雄才伟略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想要收复失地,那么丰裕城的钱粮至关重要,所以丰裕城不能失守。”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丰裕城,不是关中的丰裕城,而是天下的丰裕城。 想要天下,丰裕城怎么少得了? “你们不是想要我教你们战略战术吗?丰裕城就是战略,就是战术。一座城池,能够实现朝廷的计划,那它就是战略的一环。围绕战略制定防守的战术,这就是战略和战术的关系。”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第八十一章图案 这节课还是结束了,洛白有些不舍。 “为将者要站位够高,这样你才能看的更全更远!” 这是任无双结束这堂课时说的话,洛白感受很深。 他站在屋子里,在众人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离开。 申明书过来找他:“该走了。” 洛白抬头看着他道:“我有一件事没想通。” 申明书看着他。 “朝廷既然这么看重我们,为什么冠军营和奔雷营的统领之位,不是我们担当?” 申明书直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当然,你是例外。” 洛白一愣,立刻追问道:“也就是说,燕痕和木清华都和我一样?” 申明书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了?” 洛白见申明书这么快就变了主意,立刻追问道:“可你刚才明明……” “明明什么?我那句话说了他们中有燕痕和木清华?” 申明书往前走了。 “你们来这里的事情,除了组织你们学习的人外,只有寥寥冠军营的几位将军知道。而我,也只知道你一个人身份。你刚才问我朝廷为什么不重用你们,你怎么知道被朝廷重用的那几个人,就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洛白这才明白申明书的意思。 可正因为明白,他看着申明书继续往前,突然减慢了速度。 他看着右边的房舍,那里就是医馆。 此刻,整排房舍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医馆之中,还亮着烛光。 有人没睡,是谁? 霍宗,还是陆灵?亦或者是阿萝! 他眼睛一亮,朝着医馆走了过去。 可他刚挪动了脚步,申明书的声音就从前面传了过来。 “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对抗在即,悄悄地来,就悄悄地走,明白吗?” 洛白浑身一滞,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想阿萝了。” 足足一刻钟,洛白都没动静。直到申明书走近他,洛白才说出了一句让他无言以对的话。 “哼!” 申明书果然生气了。 “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这些,寒无心没教你?” 洛白回头,眼神锐利。 “儿女情长怎么了?没有我父母的儿女情长,怎么可能会有我?没有寒叔叔父母的儿女情长,又怎么可能有他?那你怎么不说他们呢?” 洛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现在打起比方来是脱口而出,没一点不舒服。可当他说到寒无心的时候,却被申明书一脚踹了出去:“寒无心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对你也有养育之恩,你这样说他,合适吗?” 洛白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 “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合不合适。之前我是不愿意来这里,还是阿萝将我劝来。如果我们真的儿女情长,我又何必明知患病的情况下,继续留在这里?” 申明书沉默了,半响道:“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只想去看看她,哪怕偷偷看上一眼都可以。” 申明书权衡一会,反问道:“你知道冠军营和奔雷营对抗的事情吧?” 洛白点头。 “朝廷不希望局外人搅和了这场对抗,你明白什么意思了吗?” “看一眼就是搅合了对抗?” “榆木疙瘩没救了!” 洛白知道,这是默许了。 他立刻朝医馆走去。 “只准看,不准说话,明白吗?” 洛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他只能点头。 医馆很安静,两人站在门外数丈外,看着有光亮的屋子。 阿萝确实在。 这已经是午夜,可阿萝还在照料医馆中那些受伤生病的战士。 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此刻温柔如母亲,正在给战士喂药。 看着她心疼的脸色,洛白笑道:“我的女人,可以吧?” 这一刻,他远远的看着她,都忘了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申明书没有催促,他看了一眼阿萝,叹息道:“多好的一个女子,为什么是个胡人?” 洛白扭头瞪着他道:“前辈说话注意点!她是胡人怎么了?朝廷没有禁令说胡夏不能通婚吧?她就是我的妻子!” 看着反应如此强烈的洛白,申明书也不和吵架,回道:“你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然没事,可你不是!不过我不和你争辩,以后你就知道阻碍你们的力量有多强大了。” 说完,他拍着洛白的肩膀道:“该走了。” 洛白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立刻搜寻霍宗和陆灵的身影,却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注定没办法完成突袭任务? 洛白叹气,准备离去。 身后却走过来一个人,两人立刻回头,竟然是陆灵。 申明书直接把洛白推到阴暗中,不让对方看到他。 可这一动,陆灵就发现了他。 “谁?” 申明书走了出来,没有说话。 陆灵自然认识他,行礼道:“见过前辈。” 申明书点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 陆灵也不多话,转身就要进去。 洛白此刻已经着急起来,他有心叫住陆灵,却不敢开口。 可看着陆灵离开,他又不想放弃。 终于,他脚上用力,发出声响,陆灵立刻停下,看向洛白藏身的那片昏暗。 申明书的脸色已经变了,可不等他说话,又是一名黑甲战士从他们不远处走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白吗?” 申明书脸色难看的点头,然后对陆灵道:“进去吧。” 陆灵已经知道眼前这一幕暗藏玄机,转身进去。 申明书拉着洛白就要离开,却被洛白甩开:“再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申明书怒道:“刚才我们已经被警告了,你难道想要失去听课的资格?” 洛白冷笑道:“先生今天已经说了,这是我们最后一堂课。你觉得以后有没有资格还重要吗?” “不是还有一堂课吗?怎么回事?” 洛白摇头,不想再去说。 他仰头看着屋里面的阿萝,一脸深情。 “阿萝……” 屋里面,陆灵进去后,和阿萝打了声招呼,便去休息。 阿萝似乎手中的汤药也喂完了,起身准备出来。 走到屋门口,她忽然停下来。 看着屋前的黑暗,与黑暗中的洛白深情凝视。可洛白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洛白。 洛白终于走了。 路上,申明书语重心长道:“小子,之前我说你不应该儿女情长,这是为你好。你知道洛家为什么到现在没有第三代吗?” 洛白摇头。 “洛家是有第二代人物的,就是坚守西域飞地的大将军洛昕。当年洛昕大将军转战漠北、河西和西域三地,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深受陛下喜爱,就准备亲自主持他的婚礼。可大将军用一句‘胡虏不灭,何以家为’拒绝了陛下的美意。现在年届四十,尚未娶妻,也就没有子嗣。” 原来是这样。 “申叔叔给我讲这个,难不成是想我学洛大将军,也终身不娶?” 申明书听出这话的不满,没有回答,说起另外一件事。 “洛家一门四将军,这在当年勋烈世家之中是独一份的。你能够顶着洛家人的身份来到这里,我还是希望你能担当起这份荣耀和责任。” 洛白没等他说完,直接顶了回去:“去他娘的洛家!小爷姓洛,但不是他们家的那个洛。你自己说说,从我到这以来,所受到的刺杀诘难,哪次不是因为这个稀里糊涂的洛?这个荣耀和责任小爷不稀罕,谁想要自己拿去!” 他一言而尽,快步向前,不想再和申明书说一句话。 可申明书却拉住了他。 “小子,身为卫国的战士,最初的荣耀和责任或许是家族给你的。可你的家族无法决定你的高度和未来。也就是说,你未来的荣耀和责任,是你创造的!” “荣耀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你的肩膀,能扛得起大夏的安定吗?” 洛白没理他,进入奔雷营中。 申明书看着他进去,半响叹了口气。 然后默默转身,准备离去,却发现之前的黑甲战士站在他的身后。 “跟我来!” 两人来到之前洛白站着的地方,燃起火折子,看着地上被洛白踩踏出来的痕迹,明明是两个图形:一个圆圈,一轮月牙。 申明书疑惑道:“这是那小子留下的?” 黑甲战士点头。 “什么意思?” 黑甲战士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片刻功夫,严文渊赶了过来。 看了地上的图形,也是眉头紧皱:“确定是那小子?” 黑甲战士点头。 严文渊对申明书道:“你是洛家点名做那小子的引导人,那就管好那个小子,别让他做出有违朝廷法度的事情,明白吗?” 申明书皱眉,但还是点头。 严文渊看着地上的图案,问道:“你们看懂了吗?” 黑甲战士没有回话,申明书摇头:“不明白。” 这图形看起来像是一轮太阳一轮月亮,可这是什么意思? 严文渊想了想道:“这会不会是那小子随脚踩出来的?” 申明书一愣,再次去看,地上的两个图案看起来十分粗糙,一点都不规则,还真的像是随脚踩出来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严文渊笑道:“谁走路不会踩出个奇奇怪怪的形状?不能都这么紧张吧?” 这是不准备追究了? “行了,不早了,都休息去吧。” 申明书自然不会反对,他刚要告辞,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你们不睡觉,来医馆做什么?” 是连青凤。 严文渊看向连青凤的方向,发现对方藏身黑暗,都没有露面。 他迎着连青凤的走去。 “我们在查洛家那小子,看他是不是违背了朝廷的禁令。” “那结果呢?” 连青凤的语气听不出变化,可严文渊毫不在意。 “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无可奉告。” “我们走!” 第八十二章酒肉 连青凤没有在意严文渊的态度,冷冷的目送他们离去,然后走了回来。 过了许久,陆灵走了出来,看着地面上的图样,将它毁去。 次日一早,洛白又是早早起床做饭。 他不确定昨晚留下的图案霍宗是否能看到,但他只能等待。 现在已经到最后的关头,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搏了。 说实话,他现在是越来越不理解朝廷的用意了: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检查一下冠军营的实力? 如果真是这样,拉到战场上去接受考验,岂不更好? 次日上午,他又去找符烈生练箭。 符烈生也相当照顾,开放骑射的场地给他,让他尽情训练。 洛白练了一会,问道:“符兄,木兄今天怎么没来?” 符烈生道:“木兄统管整个奔雷营,又不是就管我着两千多人,不会每天都来的。” 说着,射了一箭。 “不过他晚上会检查我们驻地的防务。” 洛白心中一动,立刻露出好奇的神色:“你们两营已经对抗这么多天了,怎么现在才检查防务?” “不是现在才检查防务,是我们从来没有防务!” 洛白一惊,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洛兄,你是局外人,应该看的清楚,冠军营那边是没有胜算的。” 洛白虽然不服气这个说法,但是对于这场对抗真的不看好。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也没底。 但身为战士,没有不战而降的选择。要么站着生,要么站着死。 “但我们毕竟是袍泽兄弟,木兄早就安排好了。比赛的结果,最后是平局,所以整个冠军营,白天戒备森严,晚上却毫无防备。” 洛白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这是要送给冠军营最低的胜利?” 符烈生笑道:“送到谈不上。毕竟就算木兄愿意,我们这七八千兄弟也丢不起那个人。所以进来可以,出去也可以,但跑不跑的掉,就看你的命了。” 这木清华的想法,果真与众不同。 “既然如此,那他检查什么防务是啊?” 符烈生拉着他道:“我带你看看这里的布防你就清楚了。” 洛白此刻是一头雾水。 之前陆灵告诉他他有可能已经暴露,却没有说的太清楚。后来他仔细一想,终于明白陆灵所说的暴露,并不是他的袍泽知道了他的身份,而是将军们。 可将军们知道并不影响他继续潜伏,因为他们不会直接插手对抗。 将军们甚至于乐见洛白这样的存在,因为他这个不确定因素,可能影响整个战局。 对于一场战争来说,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但很多时候,是因为单个力量的影响,决定了整场战争的走向。 “我们不应该夸大个人的力量,但也不应该忽视个人的力量。” 这是先生教他的。 在符烈生的带领下,洛白正大光明的营地周围转了一圈。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营中巡逻的士兵来回交叉。 一个地方,每一刻钟至少有三队巡逻士兵经过。 如此密度的防守,孙德的突袭队伍,怎么可能突破到这里? “洛兄,你觉得我们这样的防守强度,他们突袭可能成功吗?” 洛白摇头。 这样的防守强度,一旦有人出现,绝对不可能突破到中军帐。甚至连符烈生的驻地都无法突破,就已经被发现,以至于围歼了。 “可你之前不是说木兄准备让他们进来……” “那是在有人指挥的情况下!洛兄难道忘了,今晚可是沙盘推演。据我所知,连我在内的四部头领都在参加之列。这样的话,一旦冠军营的人今晚进来,那奔雷营将是群龙无首。他们不仅会冲到中军帐,甚至是夺走先锋令,那个时候,丢人的可就是整个奔雷营了。” 洛白终于明白木清华的意思了。 他不想冠军营的百人输的太惨,所以降低防守强度,允许他们突袭到中军,甚至允许他们离开奔雷营。然后再追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木清华有把握将冠军营的百人歼灭 。那么就算有失误,至少结果是他们赢了。 而冠军营因为已经冲到奔雷营中军帐,也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这样的话,双方都能说得过去。 可如果冠军营恰好今晚进攻,那结果将完全不同。 毕竟今晚有沙盘推演,奔雷营将默认指挥层不在营中。这样的话,将无一人可以指挥,那必将是一盘散沙,冠军营将会扬长而去。 这不是木清华要的结果,所以才会加大营地的防守强度。 洛白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眼睛一转,笑道:“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过了今天不就好了?” 符烈生笑道:“谁说不是呢?但我还希望他们不要刚好今天来,不然的话,可有好戏看了。” 洛白愣住了,似乎他已经给霍宗传递了今晚进攻的消息! 万一霍宗看懂了他留下的讯息,并且传递给燕痕,真的发动了突袭,那不是要全军覆没? 洛白顿时脸色惨白! 符烈生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急忙问道:“洛兄,你怎么了?” 洛白勉强应道:“没事。” 可他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洛白已经控制住惊恐的情绪,想着今晚可能到来的突袭,他必须阻止。 之前的他,已经传递过一次虚假情报,这一次不会了。 “符兄,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狼肉?” 洛白笑着点头。 符烈生眼睛冒光:“难不成洛兄现在就准备履约?” 洛白一把推开他道:“输赢未定,凭什么是我履约?” “那你?” “纯粹是想喝酒了!” 符烈生眼睛一亮:“难不成你那里还有酒肉?” “只有肉,没有酒。” 符烈生顿时一脸的沮丧:“没酒你说什么啊?算了,有肉也行。” 洛白冷哼道:“符兄想的真美!我准备了肉,你不备点酒?” 符烈生道:“这是奔雷营,我哪里有酒?” 看着符烈生样子,洛白盘算着要不要下这个套。 “那还是别吃肉了,等你赢了再说。不过我看难。” 说完转身要走。 符烈生还在犹豫,洛白已经坚定的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可符烈生还是没叫住他。 洛白有点慌了,这符烈生要是不叫住他,那他的计划就泡汤了。 但他不能回头,回头的话,一切也就完了。 第三步! 洛白彻底绝望了。 “洛兄哪里去?” 蛮子忽然出现了,朝洛白走来。 洛白眼睛一亮,回道:“符兄饿了,找我要点吃的。” 蛮子也没在意,随口问道:“你早上没吃饭吗?现在还想吃什么?” 符烈生已经浑身一颤。 这狼可是匈奴的图腾,匈奴人敬若神明。要是被蛮子知道他想吃狼肉,那还不把他大卸八块? “早上没吃饱了……没吃饱……” 听着符烈生如此虚假的回答,蛮子立刻认真起来。 他的匈奴人身份本来就敏感,最讨厌别人背后说他。如果符烈生回答的干脆利落倒还罢了,可他越是掩饰,就越让蛮子怀疑。 蛮子瞪了他一眼,看向洛白:“你们到底再说什么?” 洛白刚想开口,符烈生立刻道:“就是饿了……” 他还没说完,蛮子再次瞪了他一眼,符烈生直接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说!” 洛白看了符烈生一眼,看到他祈求的神色,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故意的,不然他大可一句“找我有事”搪塞过去,也就没现在的这个事了。 但看着符烈生已经服软,便笑道“蛮兄,你让我怎么说?这是人家的私事。” 蛮子果然愣了一下:“私事?什么意思?” “这小子过来,确实是向我要一些吃的。” 蛮子一脸的不信。 “这个真没骗你。只不过这个吃的,有点不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洛兄,我可是教过你骑射的,你可不要骗我。” 洛白最终道:“符兄,看起来不说是不行了。” 符烈生冲过来就要拦住他:“洛兄,千万别……” “说!” “羊蛋,还有羊鞭!” 听到这两样东西,确实出乎蛮子的意料。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俗话说得好,吃啥补啥。 这么明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怪不得洛白说这东西不好说。 蛮子立刻大笑起来,一把圈住符烈生的脖子:“符兄,怪不得长得这么瘦弱,是得补补!” 说罢大笑而去。 洛白却叫住他:“蛮子,你来这里什么事情?” 蛮子站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知道,你的骑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这么厉害了。不过今天看起来不合适,我改天再来找你。” 两人目送蛮子离去,洛白这才看着符烈生。 符烈生一本正经道:“洛兄,小弟曾生擒老虎,徒手杀狼,这身体怎么可能会差?” 洛白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狼肉好了,吃不吃?” 符烈生立刻变了语气,欢快道:“吃!” 两人偷偷摸摸的来到火头军:“符兄,狼肉在这里,随时都能拿到,可这酒怎么办?” “我确实没酒啊!” “没关系,我知道哪里有!” “哪里?” “火头军驻地!” 符烈生立刻反应过来:“你想出去?” “什么出去不出去的,我不出去也行,要不你出去拿酒?” 符烈生一想,还有摇头道:“木兄不让我们出去的。”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一起出去,这样就算日后被发现了,咱俩一起承担。而且路上还能相互监督,也算是有个证人,如何?” 符烈生一听,确实心动,但还是有些害怕。 洛白直接站起来,准备回火头军了。 “哎呀,快该做午饭了。符兄,我先回了。” 符烈生一把拉住他:“好了好了,我答应你!” 第八十三张放心 这是一步险棋,但洛白必须去走。 在走出奔雷营的时候,两人如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去散步。 没人拦他们,再或者,是符烈生故意找了个奔雷营防守的盲区。 他暗暗记下这个点。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原先火头军的驻地。 “榆林草场的酒,一部分在将军们那里,另一部分就在这里。” 两人站在火头军的驻地,偷偷摸摸走了进来。 有洛白这个“家贼”,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两人解开封泥,闻了一下,顿时露出陶醉的神色。 “好久没喝酒了,现在能喝上一口就是神仙了。” 洛白一听,立刻盖上:“现在酒好了,只剩下最后一样东西了。” 符烈生愣道:“酒肉都有了,还缺什么?” 洛白嘿嘿一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过到了这个点,洛白也不怕他不愿意。 于是,两个人来到那排房舍,站在医馆门前。 他看着昨晚站的位置,那副图案已经被人为毁去。 希望这不是霍宗毁去的。 他默默祈祷一句,然后指着医馆道:“就这。” 符烈生反问道:“这他娘的是医馆,你来这里做什么?” 洛白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今晚就要推演,喝多了不耽误事吗?” 符烈生疑惑地看着他,洛白道:“醒酒药!” 说完,就准备进去,却被符烈生一把拉住。 “洛兄,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出来已经违反规定,最好不要惊动别人,悄悄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如何?” 洛白回头,露出异样的笑容:“是吗?” 不等符烈生回答,他就准备走进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洛公子,生病了?” 当这一道声音出现在远处的时候,洛白浑身一颤,就看到严文渊笑眯眯的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他背着双手,脸上挂着笑容。 洛白赶紧上前行礼道:“见过严大人。” 符烈生已经吓得浑身颤抖,颤颤巍巍道:“严大人。” 严文渊点头,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不在奔雷营中,怎么跑出来了?”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两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洛白道:“冬天阴寒,天寒地冻,阴火堆积,容易生病。所以到这里找点蒲公英做药膳。” 这一刻,洛白都要感谢穆亦初的八辈祖宗了。 严文渊“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又看向符烈生:“那你呢?” 严文渊额头上冷汗直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白立刻道:“东西太多,我拿不完,就叫他……” 帮忙两字还未出口,严文渊眼珠子一转,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我问你了吗?” 洛白浑身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之前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严文渊对他还算是优待。可严文渊毕竟是兵部侍郎,而他只是冠军营的一个新兵,无品无级无职,严文渊怎么可能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一刻,他想到了穆亦初对他的说的话:现在我见了严文渊,都要恭敬的叫一声“严大人”! 他的后背发凉。 好在严文渊没有继续为难他,转而看向符烈生。 “奔雷营已经戒严,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而且,为什么要出来?” 符烈生直接跪了下来:“大人,小人就是出来拿点酒。” 说完,就立刻叩头:“大人,我知道错了,是我违背了军纪,请恕罪。” 严文渊“哦”了一声:“是这样啊?” 再次看向洛白,又问道:“那你告诉我,就你怀里这一坛酒,似乎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出来吧?” 符烈生知道,严文渊这是要他把洛白扯出来。可现在己方两人是一起被发现的,他为什么不找洛白的事情? 但这个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符烈生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趁机看了一眼洛白。发现洛白站在旁边,也是一脸严肃,没有一丝惊慌。 想到严文渊敢说自己却不敢说洛白,顿时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不会造就料到这一幕了吧? “还要来这里拿点药材,所以两个人一起。” “哦,这样啊?” 看这两人一唱一和,严文渊一点不生气。 “拿药材是为了有备无患,可你这拿酒是干什么?” 洛白忽然有种感觉,严文渊早就在这里等他们,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符烈生是一定扛不住的,而且也不应该他去抗。 “做吃的。” 他赶紧对符烈生道:“把酒拿出来给给严大人看看。” 符烈生吓的脑子都不好使了,吃惊的看着洛白道:“你说什么?” 洛白笑着接过酒坛:“你害怕严大人把我们做菜的酒收了去吗?” 符烈生显然没反应过来,可严文渊已经皱眉道:“做菜?” 对于做菜,严文渊是一点都不懂。 “君子远庖厨”,严文渊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君子,但他一直恪守这一条。 “做菜还要放酒?” 洛白点头:“大人,有些菜味道比较腥膻,南方的兄弟吃不惯,放些酒调一调会好一些。” 这个道理,是阿萝教给他的。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用,却是在这个时候。 严文渊明白,这说的是羊肉。 南方多吃水产,腥味是有,可不膻。这羊肉,他们确实吃不惯。 “可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没习惯?” 洛白点头:“大人,奔雷营有好些个兄弟因为水土饮食不服在闹肚子。” 严文渊看着符烈生,厉声道:“你说。” 符烈生点头:“是,现在医馆中就有人躺着。” 严文渊沉默了,眼神闪烁,似乎在做着抉择。 忽然,他回头看向医馆中:“霍大人,你不过来看看?” 一个中年人从医馆中走了出来。 这人脸色有些蜡黄,眼窝凹陷,似乎没有睡好。可是脚步凝实,气势不减,让人心折。 中年人都到洛白面前,看看他,又看看符烈生,一把将他拉起来,斥责道:“为将者,兵衣在身,那就是备战姿态,跪着怎么打仗?” 符烈生顿时满脸涨红。 但就这一句话,却让洛白刮目相看。 这个霍大人,有意思。 中年人斥责完符烈生,对着严文渊道:“严大人找我有事?” 严文渊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符烈生:“小子,你可以走了。” 出人意料之外,反正洛白完全没看懂是怎么回事。 符烈生晕晕乎乎的准备离开,中年人道:“你的酒。” 洛白把酒坛递给他,紧握他的手,算是无言的安慰。 三人都没说话,看着符烈生走远,严文渊开口了:“陆灵已经被他们长辈领走了,直到你们开拔,他才会跟随你们去丰裕城。” 洛白浑身一颤,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并且连累到陆灵。 “申明书已经起身前往丰裕城。” 这是第二个受他牵连的人,不过申明书能去丰裕城,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吧? “秋狝过后,火头军的人,除了穆亦初和屠双刀,全部解甲归田。” “什么?” 洛白终于忍不住了,他喊道:“凭什么?都是我自作主张,为什么要牵连到他们?” 严文渊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道:“还有刚才那个小子,无视朝廷的法令,也要严处。” 至此,在这件事中,除了阿萝,有意或者无意帮助到洛白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至于你,违背朝廷的命令擅自离开奔雷营,按照军纪要仗二十。先记下,等秋狝结束执行。” 洛白瘫坐在地上,他现在悔恨的要死。 他一直把奔雷营当做对手,却忘了,他的手段心性或许在同龄人中出于顶尖,可在严文渊这人面前,还是太稚嫩了。 但一切都太晚了。 “霍大人,榆林草场一直是你霍家执掌,竟然让宗派中人跑进来,要是惊扰到大人,你说会怎样?” 中年人没有理会严文渊,反而看向洛白:“朝廷的命令是不准外人插手,但你不是外人。侍郎大人虽然惩处了那些人,但他们多多少少都是外人。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向严文渊:“严侍郎,我现在还领征北大军少将军衔,你虽说是兵部侍郎,论职衔,似乎比我低一点吧?” 严文渊怒道:“霍荫,你自己的草原令丢了朝廷还没惩处你,怎么,现在榆林草场出现疏漏,你还想推脱不成?” 霍荫?草原令? 这是霍宗的叔父! 洛白立刻反应过来。 霍荫道:“是我霍家的过错,我们从不推辞。可如果是别人泼的脏水,我们也不背锅。” “你!” “叔叔!”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霍宗忽然出现,两人立刻收敛神色。 霍荫“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霍宗似乎也发觉了不对,对着严文渊行礼之后,准备进去,却被严文渊叫住:“你这一天跑一趟无名丘也够累的。” 霍宗心头一紧,刚要辩解,就看到连青凤走了过来。 “我这医馆还真是热闹,怎么,你们都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看到连青凤到来,霍荫和严文渊知道,这事要到此为止了。 他对着连青凤点头,然后朝着霍宗说了句“好好干”,转身离开。 严文渊并没有急着走,将洛白从地上拉起来道:“朝廷处罚他们,是因为他们太笨,被人利用。至于你,并没有错。” 他手一挥,有人从医馆中出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一盒蒲公英。 “这是你要的东西,应该不需要进去了吧?” 洛白站起来,接过东西,转身就走。 他不明白严文渊和霍荫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吵架,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 这一次行动,算是失败了。 不仅如此,连自己都暴露了,让他脑子成了浆糊。 他一边想着,脚下却被杂草绊倒。 在倒地的刹那,他向后看去,霍宗躲在连青凤身后,正按着自己的左胸口。 那是心脏的位置。 这是要他放心吗? 这一刻,洛白心如死灰! 第八十四章推演开始 整整一个下午,洛白都在火头军的周围转着,他梦想着有一个突袭的成员过来,向他通报今晚的具体行动,并且告诉他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可他失望了,整个下午,没有一点动静。 他想去找符烈生,可符烈生已经被木清华叫走,不给他一点机会。 他站在火头军帐篷前,从天亮等到天黑。 穆亦初来过,和他说了一句话:“今晚好好表现。” 听到这句话,他差点就要把严文渊处理火头军的话告诉穆亦初,但他忍住了。 他还有一点侥幸,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夜晚准时到来,洛白彻底死心。 现在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先锋令! 现在真的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了。 一名黑甲战士来到火头军,将他叫走。 穆亦初等人出来相送:“小子,看你的了。” 沙盘推演,这是早先定下的,他们都知道。 再加上选拔的结果不是秘密,他们稍一打听,就知道洛白也在其中。 洛白没有回应。 黑暗中,他背对着众人离开,泪水洒了一地。 推演的地方在木清华的营地,可这里已经多出来十几顶帐篷。 外圈四座,内圈四座。 内外圈之间,都有无数支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灯火通明。 洛白看着这些多出来帐篷,又看着那杆被围在中间的龙旗,目光锐利。 那个东西,他今晚必须拿到! 忽而一阵风起,龙旗在空中飘荡,发出呼呼的声响。 这风真大,洛白紧了紧衣服。 此刻,外圈的帐篷外已经有几个人,洛白走了过去。 “在前面。” 黑甲战士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洛白继续往前,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同他一样参加推演的人。 其中一个他还认识:风承平。 洛白赶紧打招呼道:“风兄。” 风承平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洛白这才发现,这几个人都相隔四尺远的距离,闭目养神,没有交流。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不解的时候,严文渊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你跟我来。” 洛白确定是叫自己,不敢怠慢,立刻跟上去,然后叫了声“严大人”。 严文渊没有回话,带着洛白来到里面的那四顶帐篷。 此刻,四顶帐篷中,三顶中有光亮,只有一顶中漆黑一片。 严文渊把帐篷打开:“进来吧。” 洛白此刻有万千疑问,可严文渊冷若冰霜的样子,他只能把疑问藏在肚子里。 走进帐篷,严文渊已经把灯点亮。 帐篷里面瞬间清晰起来。 帐篷中间,是一张沙盘。沙盘东西有两张椅子,南北是两盏油灯。 看到这些,洛白立刻去看沙盘,严文渊开口了:“截至目前,南方已经被侦测到的兵力有百万之多。只是他们陈列在淮河南岸,以及江南道各地,不可能全盘北上。” 洛白立刻看向严文渊,他知道这是在通报战情:这是推演必须做的。 “根据征南军给的反馈,如果他们真的避开淮河天险沿海北上,然后沿河逆流奇袭丰裕城,那么他们的兵力不会超过二十万。” 二十万人? 洛白微微皱眉,这个兵力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多太多了。 他们这次对抗,只不过是万人规模,已经让他费尽心力都觉得无法掌握。这数十万兵力的战役,他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洛白第一次觉得,指挥千军万马奔袭千里的将军,并不是一个好当的官。 费心费力不说,还危险得很。 严文渊没管洛白,继续通报战情。 “至于我们的兵力,大约是五万,其中一万水师,不过没有大型战船,只有中小型战船二十多艘。” “城中百姓众多,有百万之数。不过南城多是商贾,北城多是农户。余下的,就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严文渊不愧是兵部侍郎,对于影响战局的明面因素介绍的很清楚。 商贾多重利,这样的人,就算再讲家国天下也于事无补。反倒是北城的农户,或许可以利用。 不过除下这些不说,五万对二十万,兵力算是悬殊,但还可以接受。 毕竟是守城战,高城厚墙足以当得上五万大军。 如此下来,也能算得上一对二,还能一战。 “最后说粮草,敌军尚且不知。但他们也算是远程奔袭,十天半个月的口粮还是会准备好的。至于我们,你可以当做没有问题,明白吗?” 洛白点头。 丰裕城兼有补给关中的重任,自然不会缺少粮草。不然它的地位也不会这么重要了。 “你在这里等着,一会有人过来和你对弈推演。” 洛白点头。 严文渊走了,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 想着之前进来时那三座亮着光的帐篷,洛白明悟:那里面也坐着等待推演的人。 这一刻,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沙盘上。 这是一座一分为二的城池,分布在大河南北。 就一眼,他确定这是丰裕城的沙盘! 丰裕城,分南北。北城丰,南城裕,运河一动三千里,陇右三年不愁米。 那沙盘上的两座城池,分明就是丰裕城的南城双城。 而中间的那条河,就是黄河! 洛白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丰裕城沙盘。 内城外城,街道建筑,一应俱全。 甚至于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像箭楼,也都制作出来。 但南城和北城也有区别,明显南城的防御设施更加完备。还有女墙,暗楼,以及城外配属的瞭望楼。 这些,北城似乎都没有。 洛白看了一眼,就看向城外。 北城的城外一览无余,直到沙盘的北边边缘,也没看到有什么起伏波动。 整个北边,毫无遮拦,极为适合大战。 再看南城,则有些不同。 南城的东面,靠近河岸的地方,好像有些起伏,似乎是丘陵。 但正东方向,却是一马平川,容易陈列兵马。 洛白闭上眼睛,想象着整座丰裕城。 说实话,不管是南城还是北城,都不好防守。 东面太过开阔,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如果南方兵马在南岸登陆,然后陈兵南城东门前,完全可以一战。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五万人对二十万,虽然艰难,但也不是没机会。 但机会在哪里? 他直接忽略了北城。 那一览无余的战场,除了在战局中选择好的战术,其他的策略都没可能。 洛白看向南城,目光开始在南城周边游弋,最终看向了黄河南岸边上那些丘陵山林。 从水路逆流而上,必定会选择一处停船靠岸的地方。 这种地方,黄河北岸多得是。可南岸,而且是靠近南城的地方,似乎并不多。 洛白心中一动,拿起一盏油灯,趴近沙盘,去看黄河南岸的情况。 沙盘做不到精细,但可会尽可能的将要表达出来的东西表述清楚。 简单来说,黄河南岸的情况,单纯看沙盘固然不行。可现在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沙盘来确定战术,最终实地考察,确定最好的进攻目标。 而洛白要找的,就是可能成为南方军队船舶靠岸的地方。 但他失望了。 从沙盘上,这样的地方只有一个。 朔夜凑巧,这地方就在任无双曾经提到过那座山附近。 那是一处山谷,藏身在在群山之间,非常狭小,勉强可以用作军营驻地。但从这里到丰裕城有两条路:近路是一条羊肠小道,不适合大军行动。而大道却要绕过整座山,至少多走一个时辰! 行军打仗,拼的是战机。 如果在这里登陆,那么就要面临诸多问题。最紧要的,如果丰裕城派遣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占领那座山,那么就可以切断他们走出那座山谷的道路,将他们困死在里面:除非他们原路返回! 这还是假设他们能够登陆为前提,可是黄河汹涌,虽然现在不是雨季,河水平稳,比较容易登陆。可如何建造码头呢? 夏天他们还能下水作业搭建临时码头,冬天怎么可能? 洛白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就将目光移向他处。 但整个河道看完,也没找出第二个合适的地方。 他不仅怀疑自己的想法错了:难不成他们登陆的地方不是南岸,而是北岸? 这个想法刚出现,帐篷被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另一盏油灯直接熄灭。 洛白下意识将手中的油灯转身护住,这才扭头去看帐篷口。 严文渊又走了进来, 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熟人:风承平。 洛白将灯火放好,行礼道:“严大人。” 严文渊点头道:“你看好了吗?” 洛白知道,这说的是沙盘。 他立刻点头道:“看好了。” 现在说没看好,那岂不是告诉别人:我不行,你们来? 他没那么傻。 严文渊点头。 “这位我就不介绍了,你也认识。他已经击败另一位学员,现在你们开始推演。胜者开始最后的决战。” 洛白意外的看着严文渊,怎么这种事情还能递进着来? 凭什么自己就不用参加第一阶段的比拼呢? 严文渊见两人已经做好准备,也不废话,直接开始了:“鉴于这是第二阶段的推演,我可以多告诉你们一些战情。至于有没有用,怎么用,那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当然,第一阶段告知你们的战情继续有效。” “此次防守丰裕城,重点防守南城。也就是说,南城陈兵在三万五千到四万左右,剩下会部署在北城。不过南北城之间有直通的航道,来往支援的速度也就是半个时辰。” “这是第一个情报,第二个情报。” “叛军乘坐的多是车船,是一个巨大的船队,有近五百条船,已于三日前通过济南,不日将会到达丰裕城。” 洛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的预测成真了? 这军情变化怎么这么快? “好了,现在推演开始。” 第八十五章顺天门 严文渊这次没走,反而悄声站在桌子一边。 不过这不分攻守,怎么推演? 洛白刚露出疑惑的神色,风承平就走上来道:“洛兄,我要开始进攻了!” 风承平是攻方,那他就只能防守了。 “风兄请!” 风承平坐下,指着丰裕城东面的黄河:“我五百条船逆流而上,现在距离丰裕城五十里,现在停靠在偏北岸的地方,泊船不进。同时派遣二十余只小船下水登陆,开始建造临时码头。” 然后看向严文渊:“大人,可以吗?” 严文渊点头。 洛白知道,风承平现在说出来的,也是己方探子能够获知的信息。 这一句话,既没有提出他们的兵力,又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近二十万人的队伍,只靠着二十余只小船的兵力,也就是不满百人人力,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建设成码头? 所以这一定不是他们的目的。 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风承平陈兵河上,是明面上的,可以说。可他是在城里面,一切部署怎么可能说出来? 好在严文渊开口:“进来吧。” 这时,两名少年走了进来。 洛白一愣,发现他全都认识:鱼少吉,雪凌空。 “自己选一个。” 眼前这一幕,鱼少吉难以抉择。毕竟这两个都是他的袍泽,选谁都不好。与其这样,不如让雪凌空先选,自己就不存在选不选的问题。 但他猜测,自己八成要成为洛白的传令兵,毕竟雪凌空和洛白关系一般。 可这个想法刚出现,雪凌空就走向洛白。 鱼少吉愣了一下,然后走向风承平。 “他们是你们的传令兵。一切行动,由他们代为传达,并由我裁决行动的结果,最后将结果反馈给你们。” 将最后的规则讲完,严文渊问了推演开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风承平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洛白却开口了。 “大人,守城战牵扯众多,需要各方协同。我需要确定一点:在战争持续过程中,我是不是全权处理一切事务?军事,以及其他?” 这是一个很明显要解决的问题,令出多门,必然造成混乱,那还怎么打? 严文渊盯了洛白许久,忽然笑了:“小子,且说你还不是丰裕城方面守军的统帅,就算是,你觉得给你全权,你就能指挥得了一切?” 洛白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但严文渊立刻摆手道:“好了,现在是推演,其他的因素先摒弃掉。既然你想要全权,我就默认你全权指挥这场丰裕城之战,包括军事,以及其他。” 洛白点头道:“我没有问题了。” “那么,现在是战争的第一天早上,开始吧。” 这场推演,到了现在,才是真正开始。 洛白看着站在身边的雪凌空,虽然意外,但还是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南城戒严,所有人禁止出入。” “加强重点部位的防守,城门,粮仓,城主府,以及两城的码头。” “派遣船只,沿江巡逻,严防他们逆流冲入城中。” “派遣一伍战士,潜行到南岸的丘陵地区,查看是否有敌方行踪。随身携带信鸽,以便及时联络。” “安排两营骑兵,等那一伍士兵消息,确定他们下一步行动。” “北城戒严,派遣探子探查码头搭建进度,同时预备砧木等守城器械,以备不时之需。” 眨眼间,洛白已经下达六条命令。 雪凌空脸上毫无表情,转身走向严文渊,报备情况。 另一边,风承平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同样进行报备。 洛白知道,这种报备以及接下来的判定需要时间。毕竟从命令发出到接收到反馈,也需要半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有结果。 但现在,他没时间去等。 雪凌空回来,微微摇头,示意现在还没有反馈。 洛白点头道:“现在派人查看人丁户口,核查出来十八岁到四十岁的青壮男子人数,并初步统计出来愿意为朝廷一战的人,混编入伍,开始操练。” “清理全城马匹,包括行商走卒手中的马匹。私人马匹可以按照高于市价一成的价钱购买,然后统一安排,说不定后面能用上。” “施行宵禁:亥时(晚九点)开始,卯时中结束。” “加大夜巡力度,任何不服从宵禁的人,立刻抓起来。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最后那句话说的杀气腾腾,连雪凌空脸色都是一变。 但他只是传令兵,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动权。 倒是严文渊听到这句话,露出意外的神色。 新兵上战场,都会胆怯。第一次杀人,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一样感觉,对任何新兵来说都是一种考验。 挺过去,你才能走的更远。 洛白显然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 “现在是中午,北城的探子经过一上午的探查,确定上岸修建临时码头的人近两百人。” 这是迄今为止,洛白得到的第一个反馈。 两百人?这也不够啊,五百条船,怎么会就派出这么点人修建码头? 难道是个幌子?是声东击西? 可“西”是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第二条反馈再次到来。 “我方用小船靠近观察,发现他们将小船并排连在岸边,另一边则和大船固定,小船上面铺设模板,正在搭建浮桥!” “什么?!” 洛白直接站了起来! 这个风承平怎么能想出这么奇怪的招数? 用两条,甚至是三条小船竖排并联,上面铺设木板。然后用这个连接车船和岸上,足以塑造出一条一丈宽的浮桥。 第一条确认可行,那么第二条、第三条很快就会建好。 那个时候,风承平连码头都省了,登陆将毫无障碍可言。 洛白平复心跳,他看了对面风承平一眼,对方也刚好抬头。 风承平没有倨傲,没有挑衅。 那一双眼睛,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是个硬茬子?这下麻烦了。 他坐下来,大脑迅速转动。 如果等这条浮桥建城,他们的营地就会迅速成型。那个时候,他的先机就没了。 必须决断了! “城中军马有多少?” 反馈立刻回来:“两千匹。” 这么少? “选调一营战士,每人配备足够的弓箭,一人两骑,趁他们大部人马还在船上,寻找机会将那座浮桥毁掉。” 雪凌空领命,准备报备,却被洛白拦下。 “现在是什么风?” 雪凌空道:“北风。” 北风?那岂不是更适合在南岸停靠登陆吗?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立刻道:“派遣小船,装满油料。配合骑兵,一定要把浮桥给我烧了!” 雪凌空点头。 这是推演开始以来的第一次交手,他被风承平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以为自己对于战局的把握已经很到位,可实战过程中,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奇招妙招,让他防不胜防。 就像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先机。 风承平的这个方法,是防不住的。 他能毁的了一条浮桥,却毁不了剩下的浮桥。 风承平一定会上岸的。他已经想好了,正面作战,连敌方的兵力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出兵并不稳妥。 况且,五万人守城都艰难,何况还要进攻? 他能做的,只有拖! 敌人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足。 车船虽然巨大,可是一条船可以运送四百到六百人。那么五百条船,满打满算可以运送三十万人。 但这显然不可能,他们必须要装载粮草和军械。也就是说,他们的粮草有限,那么进攻的时间也就有限! 严文渊说过,“十天半个月”的粮草还是有的,可这个时限之外呢? 洛白不相信,他们的粮草能坚持一个月! “大人,城中百姓和私人马匹已经统计完全,适龄男子有近二十万人。不过在通过贴告示集中招募以来,自动报名的,只有不到千人。马匹有一千匹,已经全部收购回来。” 千人?这么少! 洛白再次皱眉。 他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严文渊判定的太过了,怎么可能就这点人? 但他还是忍下了。 “马匹先统一安排,后面用得上。” “那一千人阵前拼杀没有用,交给老兵带一下,就学弓箭,争取学会射箭的技巧。千军万马过来,人那么多,瞎子也能射的中。” 他沉吟一下道:“急训完了,暂且先编入城防军。南北城各半。” “另外,再次发出告示,继续招募。如有必要,可以请当地的署衙官员前去呼喊招募!” 洛白坚信,大夏朝朝廷清明,百姓自然会向着朝廷的。 这个想法刚出现,雪凌空又来了。 “黄河南岸的消息传来,在那一片丘陵中并没有发现敌人行踪。不仅如此,他们还观望到,敌人的车船数量庞大,前后连绵十几里路,整个黄河上,都是他们的战船。” 洛白冷哼道:“通知那两营战士,让他们带足十天的口粮,骑上那一千马,直插那片丘陵地带。等到了,一营骑马回来,另外一营沉默埋伏。二十天后,如果还没有战事,就回来。这期间就算丰裕城鼓声震天,只要没有接到命令,就继续沉默。记住:不准生火做饭,不准离开那片丘陵,不准主动出击。违令者,斩!” 雪凌空听着洛白一口一个斩,听得是心惊肉跳。 他有种错觉,虽说现在是推演,但洛白已经入景。一言一行,都是从丰裕城最高统帅的角度出发,让人震服。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消息传来。 洛白忽然开口道:“南城的东大门叫什么名字?” “顺天!” 洛白站了起来:“去顺天门城楼!” 为将者,当然要站在能让所有将士都看到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非城楼莫属! “那里才是我的战场!” 第八十六章初次交手 这是推演,没有城楼可供他俯瞰四方。 但洛白还是喊出了那句话,然后站了起来。 “告诉我,我现在能看到的。” 雪凌空的情绪也被洛白带动起来,激动道:“阴云密布,狂风不止。” 洛白点头道:“浮桥烧了吗?” 雪凌空传达道:“烧了,但我们损失了几十人。火船进攻失败了,北风太大,顺流而下的船只,都被风吹到南岸,撞不到北岸的船。” 洛白面沉如水。 “让他们改变作战方法:另调一营兵力与他们配合,不求毁坏浮桥,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骚扰对方搭建速度。” “整理城中守城器械,弓箭,砧木。调整南北城军力部署:南城三万人,北城两万人。其中一万水师部署在两城码头,各五千人,作为相互支援的人马。” “船只收拢到码头,随时准备。” 雪凌空没有立刻离开,沉默一下道:“那浮桥……” 这话他不该问的,他只是传令兵,只有传递命令和情报的权利。 但严文渊没有斥责他,或许是觉得他的这一问并没有影响战局。 洛白叹息道:“你觉得能烧完吗?” 雪凌空立刻明白,这也不得已而为之。 战局本身就对自己不利,再加上敌人出其不意的水上进攻,他们甚至连在北岸做出有效的防御都来不及。 “北岸村庄的村民撤回来没有?” 这些他没有布置,是因为这是属官要做的。他现在问起,只是想要知道负责北岸上百万顷官田的农户,是否已经安全。 “已经撤离。这是军田,他们都有户籍名册,不会错的。” “沿岸的大村子有多少?” “三个村子,平安村最近,距离敌军最近的是水源村,中间隔着灌溉用的丰城渠。” 洛白看着沙盘上平安村和水源村的位置,以及横卧在中间的丰城渠,低头沉思。 丰城渠,那是人工开挖的一条水渠,宽有两丈,一直向北,长有五十里。干渠还分出了多条支渠,越往北约多,主要用于庄稼的灌溉。 丰裕城能够供给整个关中的粮食,北岸先进的灌溉系统立下汗马功劳。 但今时今日,看着这些水渠,洛白真想做点什么。 “如果是夏天就好了!” 冬季少雨,整条黄河水势平稳,想要用水干点什么,有点难。 暂时放下那些水渠,他看向那两个村子。 这些地方,都可能成为敌军军营驻地。纵然守不住,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送出去。 “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奇袭。但对他们来说,就是孤军深入。我们不是单一作战。敌人水师第一次顺利通过济南还能说是趁其不备,但如果还能让他们安然离去,那济南城的守将和地方官员都该死!” “所以坚守是第一要务:耗死他!” 雪凌空听着洛白的分析,不住点头。但他很想提醒一句:如果真的把眼光扩展到战场以外,怎么能忽略了淮河战场的情况? 丰裕城的战场虽然不是势均力敌,但也算是焦灼的平衡。可一旦外力侵入,必然会导致一系列的反应。 现在要拼的,就是谁的支援先到。 但雪凌空战略思想有限,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淮河战场。但他确信,绝不止这一个战场。 “告诉负责骚扰的两营朗将,一营骚扰,另一营在驻扎在水源村。如果他们派兵追来,人少就与他们打,人多就诱敌深入水源村,然后围杀。如果特别多,那就依托水源村与他们缠斗,但不可硬拼!实在不行,就撤退到平安村。走之前,记得把村子给我烧了!” “派人到平安村整备,一旦水源村的人撤回来,就依靠平安村与他们对垒,尽量拖延。” 既然是拖,那么城外的据点就不能放过一个,这样才能尽可能拖延他们进攻丰裕城的步伐,为丰裕城争取主动。 一切安排妥当,洛白再次坐下来,看着两丈长一丈宽的沙盘,他的眼珠子不停的转动。 破局的点在哪里? “大人,三艘车船离开北岸,向丰裕城而来!” 洛白眼睛一亮:这是要进攻了吗? “派出一只中型战船,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切记不要打,开战射两箭就回来。” 雪凌空很想问,人家派遣的是车船,虽然只有三艘,可你怎么也得派遣对等的战力上去吧? 虽说他们满打满算只有二十多艘战船,还都是中小型的,可声势上也要壮一点啊。 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去通报,转眼就回来:“水师被击退,船体轻伤。敌船继续前进,并用车弩攻击码头。” 打不过,这很正常。 车船载人在四百到六百,中型战船也就是一百多人,根本打不了。 不过没死人就好。 只不过用车弩攻击码头是什么意思? 这个想法刚出现,情况再次升级。 “敌方更换火箭!” “南城码头失火!” “敌船撤离!” 接连三条战情传来,洛白有些顾此失彼。 这个风承平,已经掌握住战争的节奏。这对洛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冷哼一声道:“寇可往,我亦可往!” “传令:招募善冬泳的渔民百姓,我有大用。” 雪凌空立刻去报备,片刻回来,反馈两条情报。 “大人,去黄河南岸的人回来。千人已经藏好。” “大人,天黑了,您该吃饭了。” 不知何时,雪凌空在交谈过程中,已经用上了敬称“您”。 洛白没有关注吃饭,反而对“天黑”很感兴趣。 “冬泳的人招募好了吗?” “还在招募,但已经有二十多人了。” 二十多人?远远不够啊。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天气如何?” “风停了,月亮快要出来。” 风竟然停了! 洛白双拳紧握:这风承平运气真好! “月光这么好,他们是不是要连夜开工修筑浮桥?” “是!” “还真是老天保佑他们!” 此情此景,洛白只能酸溜溜的来了一句。 “一晚上,预计他们能搭建多少座浮桥?” “按照现在的进度,不下十座。” “他们这么热闹,咱们也去凑凑。” “传令:北岸的骑兵轮番睡觉,给我一直骚扰,也不用打,就是敲鼓鸣金,冲锋呼喊,我要让他们做也做不好,睡也睡不好!” “再找几条破船,搭载好油料,在上面点上熏香,算好时间,咱们也给他送份大礼,明白吗?” 雪凌空嘿嘿一笑:“明白!” “挑选一营战士准备,给他们配备上城中购买的马匹。如果确实不行,就把城中所有将军、官员的马匹给他们换上,确保他们的行动。” 雪凌空点头,准备离去,却被洛白叫住:“把他们的朗将叫来,出发前,我有话要和他说。” 雪凌空离开了,片刻后回来。 “一千战士准备就绪,朗将带到。另外,水师的火船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放出去。” 洛白点头,对郎将道:“丰裕城之战的头战,极有可能发生在水源村。现在已经为你们配好马匹,你带领一营战士,潜住水源村。配合那里的两千人,打一场伏击战。如果还有别的安排,会告诉你们的。” 朗将领命而去。 “招募的事情怎么样了?” “丰裕城各级属官都领着衙役在城中要道宣传,宵禁前,又有八百人愿意前来。现在已经将他们和之前的一千人集合在一起,正在训练。” 一千八百人,还是少了。 洛白有预感,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依照风承平搭建浮桥这一件事来说,他的后续招数绝对更加难以应付。 不过既然风承平先出招了,那他就不能不接招。 南岸目前无事,可以先在目光聚焦在北岸。 “浮桥没有造好,他们在岸上的人不会太多,应该都在前面的浮桥守护,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传令:北岸的两千兵马,除了少部分配合水师的火船继续骚扰,其余大部集合起来,向北绕道向东,放弃最近的浮桥,从第五座,甚至是第六座开始,分兵给我烧掉!” “行动结束后,立刻撤退到水源村。视追兵的多寡,决定缠斗、歼灭或撤退。如果撤退,切记把村子给我一把火烧了,不给他们留下一片瓦!” 这已经是坚壁清野了,只是苦了水源村的五百多户村民了。 一系列部署完全,雪凌空去报备,很快回来 “大人,敌船开始靠岸!” “敌船围成一个半圆,首舰在中间!” 敌船在营建水师营地! 可如果是这样,靠近河岸的车船不会触底吗? “大人,他们舍弃了两条船。” 也就是说,浮桥两侧靠近岸边的两艘车船,全部触底搁浅了! 为了搭建一个临时水师港口,竟然损失两条车船,这个风承平,还真是有魄力。 “真是败家子,老子一艘车船还没呢!” 雪凌空听着洛白孩子气的埋怨,没忍住笑了。 “那他们总共建立了多少个这样的港口?” “据观测,至少有四座港口正在动作,再远就看不清楚了。” 毕竟是晚上,视力有限。 “继续探查!” 风承平下了这么大的力气在北岸,看起来是准备在北岸登陆了。 难不成猜错了? 毕竟按照地理位置,整个黄河口岸,除了下游的济南城,中游只有两个大型的码头可以转运北岸的粮食,一个是丰裕城,一个是风陵渡。 可风陵渡远在丰裕城西边,距离太远,这也是南方军队冒险奇袭丰裕城的原因, 可是单单占领北城毫无意义啊,反而占领南城更具战略主动。 洛白想不明白。 “大人,午夜了,您该休息了。” 洛白看着沙盘,略显疲惫道:“是啊,该休息了。可这才是第一天啊,至少还要坚持十九天,如何才能坚守住着地狱一般的二十天呢?” 第八十七章行动开始 洛白预计坚守的时间是二十天,可这二十天的对抗,需要他在一个晚上,甚至不到一个晚上做出应对。 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毕竟他还要分神去关注整个奔雷营的情况。万一孙德真的过来奇袭,他必须保证在孙德全军覆没以前,把先锋令拿下来,这样至少不会输的太惨。 但现在还不到午夜,孙德进攻的可能性很小。 帐篷外,狂风呼啸。帐篷内,推演还在继续。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洛白是被惊醒的。 他身不卸甲,看着雪凌空。 “大人,捷报!我们凌晨动的手,烧了三座浮桥,两艘车船。” 洛白立刻追问道:“那他们追上来没?” 雪凌空摇头。 洛白冷哼道:“损失这么大都不追击,还真够稳的。” “他们的水营和陆营建立的怎么样了?” “水营五座,陆营建成了两座。” 他沉默不语,眼睛在沙盘上不停地看。 “两座陆营可装不下二十万大军。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们不可能一直在待在船上。如果我是他们的统帅,经过昨天的试探,一定会选择进攻,只有占据一个地方,才能作为依靠。” “那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是水源村。” 他立刻站起来,看着沙盘上的水源村,对雪凌空道:“告诉那三营将士,继续去滋扰他们。但不要再一起出动了,一营出动,一营策援,一营埋伏在水源村。” 洛白预测,最迟明天,甚至就是今天,风承平的大军就会全部登陆。然后休整一两天,就可能开启第一场大战了。 现在好的一点是敌军还没有发现骑兵的存在,不然就更加难办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道:“南岸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 洛白微微呼了口气。 看起来风承平确实有战术头脑,但对于战略的认知还显不足。至少,丰裕城的南城可比北城更具战略价值。 “飞鸽传书他们,告诉他们务必隐藏好,没有命令,不得暴露,更不准返回丰裕城!” “是!” 布置完城外,他又看向城内。 现在敌军即将兵临城下,还是北城,依照现在的城防设施,北城恐怕无法应付。 “聚集城中工匠,加固城防。” “调集武库军械,充实北城。” 他现在还是担心南城安危,并没有将南城的三万人调集到北城。 但他已经注意到北城的局面。 “现在北城局势危急,我要去北城坐镇指挥。” 虽说北城有守军两万,但真正在前线的战士,只有一万五千人。毕竟剩下的五千水师,还在守护码头重地,没有到城墙上防守。 “现在是白天,总该看清楚他们的水营情况了吧?” “北岸水营五座,每座水营环绕车船三十艘。车船之间用锁链链接,成为整体。其余三百多艘车船停靠在水营内外。北岸连营近二十里,黑压压的一片,全面都是他们的战船。而且他们已经开始从船上搬运粮草。” 粮草? 这是洛白第一次得到对方粮草的情况。 “有多少?” “昨晚攻击结束他们就在搬运,一直到现在,恐怕不下三万石粮食了。” 这么多? 这可以满足二十万人吃七八天的了! “现在还在搬运?” “是!” 粮食囤积在北岸,这是要死心塌地在北城和他们一战了。 “现在加快北城防御工事的修筑,把机械都布置好,运送到位。” “他们既然敢来突袭,那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的攻城器械也一定在船上。云梯,攻城车,也会陆陆续续出现,让他们密切注意,随时上报。” 现在的情势越来越危急,五万人防守如此大的城池。虽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洛白总觉得心里没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且这种感觉非常急切,好像很快就会发生。 但这种担心似乎又不是出于这场推演本身。 难道是孙德来了? 洛白难得失神,看向帐篷外面。 帐篷外,寒风呼啸,龙旗招展。 奔雷营西边二十里外,孙德率领着突袭的六十名战士在风中站立。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脸上冻的紫青。 终于,前方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孙德眼睛一亮,轻喝道:“注意!” 所有人取下背上的弓箭,准备应敌。 来人有两个,是南齐云和封平。 众人解除武装。 孙德上前,开口道:“消息准确吗?” 南齐云点头道:“我们的人已经趁着大风潜伏进去,确定是真的。” 孙德目光灼灼的看着,似乎对于这句话的准确性存在质疑。 南齐云脸色一沉,继续道:“根据他们传递出来的情报,现在整个奔雷营,除了露天的火把闪烁,只有中军帐灯火通明!” 孙德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了。 “那就是说,现在奔雷营的指挥层都在中军帐开展推演是吧?” 众人都轻松起来,以少胜多,就应该做好谋划。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这一边,他们没有理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虽说今天才是五天时间的第二天,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不过今天他们的巡逻力度加强了,应该是提前做了预防。” 为了确定这一次孤注一掷的行动能够成功,盛世歌的五人小队,南齐云的十人小队,都趁着大风冒险潜入,做最后的探查。 “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变化。” 孙德看向两人道:“封兄,南兄,你们准备好了吗?” 封平道:“孙兄,我的人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攻打东南营地,为你们创造机会。” 南齐云也点头道:“西南军营的入口,我们随时可以掌控。” 孙德笑道:“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两位,我有一个想法,两位合计合计?” 封平两人看向他,孙德笑道:“既然知道他们集中在一起,干脆一锅烩了,如何?” 这是一个好办法,反正南齐云是眼前一亮。但想了一下,还是迟疑道:“擅自更改作战计划,这样不妥吧?” 孙德轻蔑一笑,又看向封平:“封兄怎么说?” 封平没有说话,似乎还在考虑。 孙德继续道:“封兄难道不敢?” 封平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平静如井水。 “孙兄勇武,我自然比不了。” 孙德顿时大笑:“两位,我知道这一次分兵你们都不服气,我会让你们信服口服的!” 说完,看着两人的样子,再次嚣张道:“我们走!” 六十人的队伍,眨眼间就消失在风中。 身后,封平和南齐云脸色难看。 南齐云一怒之下就要出手,却被封平死死拉住。 “南兄不要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南齐云甩开封平的手,怒道:“封兄,你怕他做什么?” 封平看着孙德离开的方向道:“为这种人,不值得你动气。在夏朝军中,想要获得认可,可不是嘴巴厉害就可以的,还得要军功资历才行。” 南齐云苦笑道:“你说这些我都懂,可那又能如何?他们成了,他们是头功,我们最多喝点汤。反而要是败了,大可以将我们推出去,说我们的情报有问题,才造成失败。从头到尾,我们都是给别人作嫁衣裳。” 这就是为什么在分兵之初,洛白几人会找燕痕的原因。 对于战斗而言,直接参与战斗以外的人员,只能获得胜利果实枝枝叶叶,难以吃到最甜美的那部分。 甚至于连汤都喝不到。 风还在吹,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封平依旧冷静:“南兄,你应该知道这次秋狝,皇帝陛下也来了吧?” 南齐云点头,这事不是秘密,整个冠军营的人都知道。 “那你觉得,他老人家会不会参加这次沙盘推演?要知道,这次沙盘推演可是忽然开始,就是为了提前结束秋狝,好让我们这支军队尽快赶赴丰裕城的。” 这些南齐云都知道,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看着南齐云似乎还没听懂,封平只能说透:“如果这家伙率军攻入中军帐大杀四方的时候,冲撞到了不该冲撞的人……” 南齐云顿时醒悟,但下意识的追问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提醒他?” 说完又觉得不对,他刚才可是对那个家伙恨之入骨的。 封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南齐云已经明白过来。 “南兄,身为军人,就要服从命令。他敢擅自更改作战计划,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身板抗住后果了。” 南齐云默然。 忽然雪花落下,封平两人抬头去看。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啊。” 南齐云自幼生长在南方,对于雪还是很好奇的。但开心一阵,就丧气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丰年,是我们的,还是别的人?” 封平的脸色就没变过,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 “这雪一下,就越来越大,看起来今晚还真是一场大乱斗啊。” “是啊,也不知道盛世歌他们怎么样了?” “今晚他的这第一把火,可不好烧啊……” …… 奔雷营,火头军营地。 盛世歌到现在也没找到放置粮草的所在,他白天想要靠近洛白询问一下,可火头军附近的巡逻力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加强,害得他无法靠近,最终眼睁睁看着洛白被人带走。 现在终于天黑,他终于可以出来去搜寻粮草的位置了。 现在最有可能的,还是火头军驻地附近。 毕竟奔雷营太小了,靠近火头军最方便。 他慢慢在黑暗中展露身形,刚要摸到周围的帐篷中去看,远处就传来脚步声,把他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站在不远处的帐篷前,恭敬的喊道:“穆大人,今晚的推演出了点意外,还请您多做一点夜宵,一会我们过来取。” 穆亦初闻声出来,反问道:“不是已经做了吗?不可能不够啊?” 参加推演的也就十几个人,就算还有监督的大人在,也不会超过三十个人,可他们做了五十人份的饭菜,怎么可能不够? 来人似乎有些尴尬:“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吃了好几个人的饭,大人害怕饭量不够,这才提前让我过来通知的。” 穆亦初这才骂骂咧咧的走进帐篷,叫起屠双刀,准备去做饭。 盛世歌在不远处冒头,看了穆亦初两人一眼,跟了上去。 第八十八章封锁河道 盛世歌可没胆子在两名老兵口中问出粮草的所在,他只是要跟踪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粮草的所在。 说实话,如果不是今晚风够大,他都没胆子跟过来。 军中战士在基础训练之余,都会修习一些武学心法。这种武学心法并不能让你以一敌百,却可以让你气息绵长,更加持久的作战。 最重要的,可以让你的感知更为敏感。 如果是白天,甚至是平常的晚上,他这样潜行到附近,早就被发现了。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 火头军的驻地距离做饭的地方不远,也就七八丈。 空旷的地方上,垒砌这七八个灶台。旁边有三顶帐篷,应该是粮草。 可是八千多人吃饭,怎么就三个帐篷的粮草? 穆亦初两人来到灶台,开始生火做饭。 “这么晚,给他们煮块羊肉得了。” 屠双刀一如既往的洒脱,说着进入其中一个帐篷,眨眼出来,手中提着一些肉块,直接扔到煮锅里面。 “扔一把盐,等着吧。” “对了,昨天姓符的小子送来的酒呢?这么冷的天,咱们喝点!” “行啊。” 两个人站在灶台前,在寒风中喝着酒,好不惬意。 盛世歌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粮草可以烧了! 中军帐,洛白已经撑过了三天。 风承平所率领的南方部队,显然对于寒冷天气不适应,不管是搭建浮桥,还是修建陆营,效率都不高,生生将战争的步伐拖慢了。 但是第三天天黑的时候,陆营还是被建立起来。 “你是说,没有木料,他们把车船拆了?” 洛白震惊的看着雪凌空,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准确的说,是触底搁浅的那两艘车船。” “还真他娘的是废物利用!” 这个风承平的思维,还真是天马行空。 “因为水营五座,陆营只有两座,所以有十艘车船可供他们拆解。虽然还是不够,但勉强已经成型了。” 洛白再次将目光停留在黄河北岸的敌军营地上。 “让你找会冬泳的人,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大概有百人。” “百人?水师中找了吗?” 雪凌空一愣,这个还真没有。 这是典型的灯下黑,寻找会冬泳的,雪凌空,甚至是严文渊都想的是普通的居民,完全没有去想水师战士,因为冬泳不是水师的必需科目。 “你把所有会冬泳的人集合起来,这些人,或许是我们击败对手的秘密武器。” 雪凌空点头离开,但很快回来:“水源村失守了。” 洛白心中一沉:“我们损失如何?” “战死三十多人,重伤一百余,轻伤三多人。但围歼三千人追击的敌人。现在已经撤退到平安村,并且正在把战死和受伤的袍泽送回来。” “走,我们一起去迎接他们!” 这个时候,洛白下达了这样一句话,让雪凌空意外。 他不解的看着洛白,洛白道:“如果我贪生怕死,何来让你们冲锋陷阵?” 北城城门口,看着被战马驮回来伤员和尸体,洛白默默的让开了路,让他们进去,然后对雪凌空道:“好好照料伤员,至于战死者,清洗遗体,准备入殓。” 现在是冬天,还可以停灵几天,暂缓下葬。 “等到战事结束,就在这里建立国殇陵墓,埋葬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 护送伤员回来的战士无不悲恸,都跪下来喊道:“将军仁义!” 洛白扶起他们道:“你们和他们交手,他们的战斗力如何?” “他们战力比我们弱,真要打的话,我们可以一打二。” 洛白默默记下。 回到城楼,洛白继续道:“平安村离我们多远?” “十三里。” 那他们的营地应该在那里,而粮草,则会囤积在水源村和岸边的两座陆营之中。 “想要破敌,必须从粮草方面入手。与其等待,不如进攻。” 他的目光落在了丰城渠。 “传令:派遣水师,查看丰城渠水闸的情况。” “水闸以前正常,反贼已经派遣车船在附近守候。” “他这是害怕我们毁坏闸门,引黄河水阻隔他们进攻的道路。” 洛白看着那条河许久,忽然笑道:“随他们去吧,为了一时小利,我可不敢毁了这利国利民的丰城渠。不然就是胜了,恐怕也会被人骂死。” 就这样,两边在不断拉锯中,七天过去了。 对于洛白来说,七天虽然忙碌,但不算紧张。而且时间越往后拖对他越有利,洛白显然有拖下去的底气。 唯一让他有些着急的是,风承平的战船中,竟然还带着攻城战车和云梯。他们之所以在岸边休整三天之久不攻城,就是为了拼凑整合攻城器械。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明天攻城了。 随着第八天的到来,比洛白预想迟来了三天的攻城战终于开始了。 城楼上,看着数万大军黑压压的敌军,洛白就看到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风承平。 金甲宝剑,银鞍白马,这是风承平的形象。 洛白起身,隔着沙盘,像是隔着丰裕城北城外的百丈距离直直看着风承平。 “风兄,年关在即,你不远千里来丰裕城,难不成是拖家带口投奔我皇,归顺朝廷吗?” 在洛白印象里,风承平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在他们小队十人之中,他的言辞,只排在张重瑞之前。 可当这一场唇枪舌剑开始的时候,风承平必须应战。 这一刻,雪凌空和鱼少吉都识趣的站在一边,没有充当传令兵的角色。 这是一场主帅间的对决。 风承平轻夹马肚,走出阵列。 “洛将军慧眼,一眼就看出来我是拖家带口。但洛兄说错了,我不是来投奔你朝,而是来这里打扫城池,好迎接我主驾临的。就是不知道洛将军有没有兴趣与我一道啊?” 听到这句话,洛白算是服了。 冠军营果然无庸才,他的话,竟然被这小子三言两语给打发回来了。 “好啊,既然你主悬崖勒马弃暗投明,我自然愿意为他引荐。到时候天下太平,也有你家主公的一份功劳,岂不是一件事美事?” “好啊,那就烦请将军打开城门,与我一起迎接如何?” 两人唇枪舌剑一阵,谁也没讨到上风。可看在雪凌空和鱼少吉眼中,两人却难掩激动和失望:激动,自然是觉得两人的言谈举止更像是军中老将,让人敬仰;失望,自然是觉得自己与他们的差距太大,有些失望。 可这种情绪刚出现,最不应该干扰推演的严文渊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将洛白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赶紧敛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请你家主公出来,背着荆条,跪着进来吧!” 终于,两人也觉得在这样墨迹下去,似乎没完没了了,洛白直接开怼。 “乱臣贼子,也想指染丰裕城,真是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将军恐怕是老眼昏花看不见我身后的十几万大军吧?还不如早点解甲归田,颐养天年去吧。万一闪了腰,别说舞刀弄剑,恐怕连夫人都抱不动了吧?哈哈哈……” 他这一开头,身后的鱼少吉也配合的笑了起来,只把洛白气的笑了出来。 这个风承平,怎么这么不正经?以前怎么没发现? 忽然想到现在两方是敌对,哪还管得了正经不正经的?谁先控制不住乱了阵脚,谁就先输了一筹。 他立刻回道:“将军此言差矣。我平生两大喜好,一好打仗,二好美女,说不得改日提兵百万平定江南的时候,顺道带几个风姓女子回来暖被窝也好,你说是不是啊大舅子?” 这一句“大舅子”,雪凌空直接笑了出来。 这两个家伙,看起来都人模人样的,说起荤话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强。 严文渊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轻咳一声道:“你们继续这样说下去,干脆认亲算了,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早上说到中午,你们不渴不饿吗?” 听着严文渊直接干预,雪凌空和鱼少吉强忍住笑意。 两人也是尴尬一笑,他们来时推演战事的,不是来耍嘴皮子的。 洛白立刻大声道:“风将军,丰裕城就在这里,有胆的,你就过来取,本将军在这里等你!” 风承平也冷喝道:“死鸭子嘴硬,等城破之日,我定将你五花大绑,献给我家主公!” 说完,对着一边的鱼少吉说了一句,重新坐下。 “攻城!” 战争开始了。 经过几天的视察,洛白对于丰裕城北城的城防还是有信心的。 北城城防之所以不如南城,不是因为北城不重要,而是因为不需要! 和南城相比,北城前后两条“护城河”,使得北城想要攻克,真的很难。 而且,一旦战败,丰城渠的存在也会断了他们快速逃亡的可能。 “大人,敌人发起冲锋,看起来不下万人。” “他们已经冲到护城河,架起了长梯。” “他们已经冲过护城河!” 一声声来报,说明敌军攻势的迅猛。 “弓箭手远程散射,拦截他们的后续力量。垛口的士兵,推开云梯,给我用石块砧木砸死他们!” 洛白一面沉着指挥,一边问道:“通知水师,严防他们偷袭。另外飞船通知南城,立刻准备万人,随时准备支援北城。” “是!” 直到这一刻,洛白才不得不相信,风承平确实准备了重兵攻打北城。 或许在他看来,丰裕城就是关中的粮食供应基地。而丰裕城的粮食都产自黄河北岸,所以与其控制南城,不如控制北城! 不过这样的话,他倒是不用担心两线作战,疲于应付了。 “报!” 雪凌空的声音忽然焦急起来,出了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他们派遣船只,封锁了黄河道,南城的援兵过不来!” 什么? 第八十九章敌袭 大意了。 他们本身战力就不足,现在对方封锁河道,那么就可以集中力量进攻一城。 他想到过这个可能,但他一直自信的以为,风承平会进攻南城,可风承平没有这样干。 不管是没想到南城的战略位置,还是将计就计故意舍弃南城,洛白都因为这个封锁河道,陷入了被动。 两万人对二十万,这个困难可比五万打二十万要难太多了。 “封锁港口,严禁水师出战。” “飞鸽传书南城,严防敌军火攻码头,给我死守。” “再次通知南岸的人,让他们藏好,不要暴露行踪。” 城外,数万敌军密密麻麻冲上来。 这一刻,随着雪凌空不断传来严文渊分析后得出来的攻城进度,洛白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沙盘,像是面对着数万汹涌而来的敌军,他站起来,怒号道:“兄弟们,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亲人,你想看着他们死在你们面前吗?” 雪凌空也被激起了血性,应和道:“不愿意!” “那就死战到底吧!” 说着,他站到了城墙的最前面。 “将军,他们大军集结在东城门外,但是北城门外也有敌人在骚扰,有数千人。” “调拨千人去北城,一定要给我守下来!” 城墙前,嘶喊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之中,你根本看不清楚是谁出了刀,又是谁拔了剑。你只知道,光芒过去,你就倒了下去。 城门前,到处是哀嚎和尸体。 垛口、箭楼上的战士已经手持弓箭不断密集射击,为的就是缓解攻城压力。 “城防的车弩,目标百丈以外,覆盖射击!” “弓箭手仰角射箭,保持三十丈有效射程,散射!” “**手,目标城下的敌军,瞄准了打!” 三道命令,分别对付远中近三处的敌人。如同过筛子一样,等到敌军冲到城下,已经死伤过半。 看着敌人像是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雪凌空激动起来:“将军!将军!” 洛白笑道:“看到了。” 说实话,军中学习和一言而出决万人生死的战场是不一样的。 虽然此刻只是推演,可听着严文渊反馈的消息,两人还是觉得振奋不已。 怪不得寒无心要让他来从军,战争,果然是男人最高的艺术! “将军,第一次冲锋,敌人死伤两三千人。” 终于,反馈回来了。 确认战果,雪凌空非常激动,可洛白却高兴不起来。 “按照现在这样的消耗速度,城中的箭矢能支撑多久?” 雪凌空回道:“十天。” 洛白冷笑道:“刚才用了差不多两三万的箭矢,却只造成两三千的伤亡,照这样下去,打败他们岂不是需要数以百万计的箭矢?” 雪凌空脱口道:“我们没必要将他们杀光,只要守住就行。” 说完就脸色发白,立刻去看严文渊。 严文渊果然在皱眉,吓的雪凌空一头冷汗。 好在严文渊没有说话,但雪凌空已经明白那个眉头的意思。接下来要安分一点了。 另一边,听到雪凌空的那句话,洛白默然。 这些弓箭不是杀敌用的,是守城用的。 也就是说,只要能把城守下来,损耗可以不计。 可是,能守住吗? 而且北城打的热火朝天,南城却毫无动静,这不正常。 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可战局不会给他时间思考。 “将军,攻城车!” 洛白心中一动,看向城门外,敌阵中果然缓缓驶出一架攻城车。 另一边,十几驾云梯也从阵中搬运而出,化作十几道洪流涌向北城。 这才是第一波的进攻! 洛白神色一凛,大喝道:“如之前一样继续消耗,砧木石块准备!” 现在吊桥还在,攻城车根本过来,那它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立刻想到了什么:绞索! “绞索机房那里是否有人把守?” “有三个小队在内外把守。” 绞索机房就在城楼附近,本来就有重兵守护。现在额外派遣三十人守护,不会有问题的。 可眼前这架攻城车是什么意思? 洛白还是觉得不放心。 “派人去看看,再派遣两支小队把守,内外都要警惕。” “南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消息传来。” 洛白皱眉,他们封锁河道,不可能就为阻隔两城的支援。 一定还有别的他没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在他思索的间隙,进攻的敌人已经冲到护城河前。 洛白密切注意着战场的形势,随时准备做出调整。 到了这一步,虽说只是第一波的攻城,可洛白发现,自己对于战争的理解还不到位。 任无双教授的东西太偏向于理论,而且站位极高,想要化作自己的东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实践。 但这些,偏偏是他现在最欠缺的。 或许,这才是朝廷通过这场推演要告诉他们的。 洛白忽然露出一丝苦笑,然后摇了摇头,看的雪凌空一头雾水。他有心问一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洛白很快就清醒过来,继续发号施令。 “护城河会阻碍他们进攻的步伐,用火箭给我烧!” 战争没有仁义可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也想要安定,和阿萝过平静的生活,可世事纷纷,他挣脱不开。 “安定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自己创造的!” 这个道理,是他在冠军营这一个多月里面悟出来的。 “城中的砧木如果不够,开始向城中百姓发出通告,要求他们采集冰块,给我当做滚石砧木用!” 话音刚落,他拿起弓箭,对着正在过河的敌军就是一箭,对方跌落到护城河中。 宽有两丈的护城河,成了埋葬敌人的存在。 远处,攻城车在进入车弩的射程时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进攻的时机。 洛白皱眉,绞索机房已经被人看守,他们不可能突破,他们在等待什么? 终于,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利用云梯冲了过来,然后再次搬运云梯来到城下。 肉搏即将展开。 洛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不断射杀敌军。 身后,雪凌空一直跟着他,试图将他拉回去。 “将军,敌军的弓箭已经覆盖城墙,你不能这样冒险。” 洛白回身,瞪着他道:“我若贪生怕死,何来你们英勇无畏?” 一言既出,再次命令道:“把云梯给我推下去!” 话音刚落,城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洛白心头一震,立刻去看,吊桥被放了下去! “吊桥!” 他立刻看向雪凌空,眼中的杀气已经浓郁到要将人杀死了。 “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不等雪凌空回答,立刻下令:“拉起吊桥!” 雪凌空这才回道:“将军,绞索坏了。” “什么?” 绞索在门楼之中,怎么可能被毁坏? “怎么回事?” 雪凌空摇头。 严文渊反馈的只是战局的结果,至于原因,如果他认为守城方能够获知,就会反馈。如果不能,就不会去反馈。 显而易见,这一次的事情,他们并没有获知的可能! 问题出在哪里? 洛白眼珠子闪烁,但很快坚定起来。 “吊桥已经放下,他们很快会运来攻城车!” 这个想法刚出现,雪凌空就传来消息:“攻城车动了!” 洛白冷哼道:“我看到了!” 敌阵中,攻城车终于再次移动,准备攻击城门。 洛白看着它,怒道:“上火箭,烧了它!” 城墙上顿时火雨落下,地面上一片狼藉。吊桥冒着黑烟,好像要烧了起来。 可敌人似乎悍不畏死,竟然冒着箭雨,推动攻城车穿过火桥。 一人中箭,后面的人立刻替上,保持着攻城车的进度。 “砧木丢下去,挡住它!” 城楼上,守城的战士举起砧木砸下去,城门前横七竖八摆放着砧木,阻挡着攻城车的前进。 一时间,整个城门前被狼烟笼罩。 断剑破甲,狼烟滚滚。 惨叫声,呼喊声,一地的尸首。 洛白想象着这悲惨的场景,竟然有那么一丝的动摇:战争,真的可以以战止战吗? 可战局的走向不随他的意志而转移:“将军,码头被袭击!” 坏消息一个个传来,洛白冷静道:“咱们的船小,敌军船大,严禁他们出码头应战。利用车弩与他们对抗,只要阻挡他们强行登陆即可。” 雪凌空点头。 “将之前善于冬泳的人集中起来,给他们讲清楚,我要他们趁着夜间潜入水中凿沉敌船。” 看着雪凌空质疑的目光,他解释道:“一人凿沉一船自然不行,那就十人二十人凿沉一船。现在敌船太多,还是要想想怎么消耗掉。” 城外,战事开始焦灼起来。 攻城车被拦在城门前,不得寸进。 一条条砧木被扔下去阻挡住去路,一旦有敌军试图现身清理,等待他的就是一支死亡之箭。 攻城车前短短的五丈路,不停地消耗着敌军的力量。 整整五天,城战的厮杀已经让双方精疲力尽。 洛白只会在敌军退兵的间隙休息一会,连战甲都不敢脱下来。 这五天里,他们不知道打退了敌人的多少次进攻,城门南边的城墙甚至一度被攻占,上百名敌军攻了上来,身后是数不尽的援军。 洛白顾不得危险,身先士卒冲了过去,将敌军赶了下去。 一战过后,城墙上已经被鲜血染红。 洛白瘫坐在地上,目光没有神采,呢喃道:“你说我们这一万五千人能守住吗?” 这话雪凌空没有听清楚,但他尽职尽责的守在一边。 “将军,这次敌人的突袭损失两千多人,我们损失一千多人。现在还能守城的人,已经不足五千了。” 战争持续到现在,从最开始的一比三甚至是一比五的伤亡比例,到现在近乎是一比二的比例,无不在说明己方情况的严重情况。 “还有呢?” “码头失守了!” “什么?!” 洛白站起来,一把抓住雪凌空的衣领,怒道:“怎么回事?” 雪凌空苦笑道:“这是今早凌晨发生的事情。敌船攻势很猛,硬是拼着被车弩火箭损坏三艘车船,也撞到了码头上,然后攻占码头。” “伤亡如何?” “战船基本被损毁,水师算是废了,只有一千多人退回到内城。” 说完,雪凌空低着头,不敢面对洛白。 洛白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力。 “分人过去,坚守住内城入口,一定要守住。”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我们本来就是劣势,如果三线作战,我们成功守城的机会将微乎其微。” 雪凌空点头,继续报备。 可就在这时,帐篷外忽然狂风呼啸,营帐之间支架火把全部被吹翻在地,帐篷外一片黑暗。 洛白却好似没有注意道,直到有人打开帐篷,寒风灌进来吹灭烛火,他才醒悟过来。 黑暗中,六道呼吸声细微难辨,最终还是严文渊开口道:“掌灯。” 话音刚落,两盏烛火被人点亮。 洛白一看,竟然是二皇子,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二皇子好像不认识洛白一样,将食盒中的肉块和肉汤拿出来,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和洛白哪怕有一个眼神交流。 严文渊道:“推演也需要体力和脑力,你们可以吃点。” 洛白拿起肉块递给雪凌空,自己也拿了一块开始吃起来。 战局到了这一步,必须死守。 可现在砧木等守城器械已经告罄,弓箭也不多。 这才第十二天,距离自己预设的守城时限才过了一半多一点。剩下的八天可怎么守? 好在现在有东西吃,算是给他一点考量的时间,让他思考对策。 可不等他吃完,帐篷外忽然乱了起来,刹那间熊熊大火照亮夜空。 “敌袭!” 第九十章夺旗 孙德还是来了。 洛白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想到了任务。 龙旗! 这时,洛白四人都看向帐篷外面,只有严文渊看着他道:“不干你们的事,继续推演。” 洛白按下好奇心,使劲吃肉。 帐篷外,狂风呼啸,厮杀声此起彼伏,洛白听得心里直发颤。 这个孙德怎么如此不顾后果,脑袋被驴踢了吗? 严文渊终于皱眉,外面是怎么回事?陛下就在隔壁的帐篷里面,谁敢这么放肆? 他想过今晚会有人突袭,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家伙怎么如此没脑子,竟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万一冲撞到陛下,这些家伙都不想活了吗? 严文渊有心出去看一眼,可推演还在继续,没有皇帝陛下的命令,他不敢离开这里。 帐篷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刀剑相接的声音也分外响亮。并且越来越靠近他们所在的中军帐。 这个孙德,该说他勇敢还是说他没脑子? 他只有六十人,怎么敢直接冲进来? 就算他能冲到中军帐,他又怎么冲出去? 推演的课目是突袭、突围和坚守,他倒是突进来了,可怎么突出去? “给我往帐篷里面杀!” 就在四人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吓的洛白差点坐在地上。 严文渊更是脸色大变,只来及说一句“不准说话”,就赶忙出去。 洛白紧跟一步,严文渊忽然转身,一脸冷酷道:“你想抗命?” 看着严文渊那一双不含感情的眼睛,洛白浑身发毛,他哆嗦道:“我尿急。” 严文渊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内心的想法。 那一瞬间的凝视像是永恒一样,洛白浑身难受。 终于,或许是外面的意外让他顾不上洛白,严文渊终于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却留下了两个字:“憋着!” 洛白一脸无奈,但还是走了回来。 站在沙盘前,看着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肉汤肉块,他拿起一块肉递给雪凌空,雪凌空摸了摸肚子示意自己吃饱了。 洛白拿着肉吃了一口,就扔在一边,然后捂着下身,来回的走。 对面的风承平和鱼少吉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按道理说,这里的四个人,三个人是一个小队的,特别是推演双方的主将,所以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而且经过之前的攻守对招,他们都对对方的对招拆招有了很深的理解。像风承平的借船搭桥、沉船做营,都让洛白有点措手不及。至于洛白的冰块做石、潜伏凿船也让风承平吃尽苦头。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推演已经让他们学到了太多的东西,更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不足。 战场上,多准备一分都比少算一分要稳妥。 这是他们经历这场推演获得的最直接的感悟。 雪凌空看着他的模样,有心帮忙,可这种事情,他真的有心无力。 终于,洛白在也忍不住了,他走到风承平眼前,一脸的希冀。 “风兄,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风承平一愣,或许是不相信这家伙真敢抗命说话。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的神色。 洛白继续道:“风兄,严大人之所以不让我出去,不让咱们说话也只是为了公平,毕竟这是咱们之间的推演,别人的帮助就是不公平。” 风承平想了想,点头同意这种说法。 “那不如这样,咱们一起出去,我只是尿急,很快就回来,由你监督,这样总公平了吧?” 风承平犹豫了,说实话这是不错的建议。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洛白不清楚风承平的想法,他继续道:“风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有些叛经离道,但是对战士的荣誉极为看重,不然也不会在冠军营万人面前承认自己有病的事情。你为人谨慎持重,不会行差踏错。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毕竟严大人只说我们不能说话,似乎没说不能出去吧?” 还真是如此,严文渊走之前,只说了两句话:不准说话,憋着,确实没说不准出去。 风承平还在考虑,鱼少吉拉了他一下,似乎是在劝他。 洛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风兄,我只想和你公平一战,纵输无悔。” 风承平终于叹息,点头同意了。 洛白刚想大笑,忽然胯下一紧,催促道:“快快快,要尿裤子了!” 三人都笑了起来。 帐篷外,厮杀还在继续。 原本安静的奔雷营地,随着一片片火光的出现,乱成了一锅粥。 失去了领导层的指挥,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反而被孙德带领的几十人左突右突,一路冲杀过来。 暗处,南齐云不断下达着捣乱的命令,从纵火烧营到忽然现身刺杀,吸引了太多的敌人,更是让他们在夜间找不到自己的行踪。 盛世歌再次折回到粮草寄放的帐篷,刚点起火折子准备放火,帐篷却从里面打开了。 穆亦初和屠双刀走了出来。 盛世歌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 然后他头都不回,撒腿就跑,口中更是喊道:“打扰了!打扰了!” 屠双刀一愣,一跃而起挡住他的去路,手中短刀抵住他的喉间。 “小子,你跑什么?” 盛世歌都快哭了,他可是看着两人走了才来的。 整整半个时辰啊,他都快冻死了,都没敢动一下。 不过看起来,人家早就发现他的踪迹了,根本没走。 “那个,我能说我走错地方了行吗?” 屠双刀走到他身边,冷笑道:“拿着火折子来到粮草重地,你说你走错地方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盛世歌点头道:“要是我会信的!” 屠双刀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收起短刀,把盛世歌搞得摸不着头脑。 穆亦初道:“别逗他了。” 他走到盛世歌面前道:“小子,我不废话。我们守在这里,确实是在等你,不过不是为了阻止你烧粮,而是怕你真的把粮草给烧了。” 盛世歌已经转不过弯来,你这到底是让烧还是不让烧? “这里真的有粮草,烧不得。我们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也能达到你烧粮的效果。” 盛世歌彻底蒙圈了:原以为是敌人,怎么越看越像是战友? 屠双刀拉着他走进帐篷里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帐篷里面,堆满了粮草和肉块,看起来还不少。 盛世歌扫了一眼,就看向穆亦初。 穆亦初拿过来两个麻袋,上面由血写的几个大字:对抗需要,粮草已烧! 盛世歌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懵逼的看向穆亦初,一副你他娘逗我的表情,这样能行? 穆亦初似乎没注意他的表情,继续道:“这几个字写的甚是飘逸,很切合我的心境,就是这个烧字写的一般,拖累了整体的意味。” 这他娘的还点评上了? 盛世歌瞬间觉得被狗日了。 谁知屠双刀冷哼道:“老穆,叫我说,我这个烧字才是点睛之笔,将整个语句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是上上之选。” “你放屁!” “你才放屁!” 听着两人竟然吵了起来,盛世歌欲哭无泪。 奔雷营外,封平正在带着掩护的战士布置绊马索。 整个战场,他已经想得很清楚。 对于朝廷来说,胜败并不重要,重要的这一支队伍是否能够承担起重担:哪怕是输了,也能让人从他们身上看见希望,看见收复失地拯救四征大军的希望。 这才是朝廷的目的! 这些他明白,他相信陆灵也明白,所以那家伙才会送来一个傻乎乎的替身,而不是亲自来。 远处,当奔雷营中出现第一束火光的时候,他暗道一声:开始了。 “赶快布置,他们很快就过来。” 众战士应是,加快进度。 奔雷营中,洛白终于如愿以偿的撒完了尿,舒爽的哼起了小曲。 风承平皱眉,有心劝解,却不敢开口。 最终,他轻咳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洛白听得心里直笑。 他提上裤子,对风承平道:“风兄,你看远处的战火,这冠军营还真是消息灵通,选了个好时机。” 风承平皱眉,没有表态。 “不过这人也绝对没脑子,我猜他们今天敢来,绝对是知道咱们今天举行推演,奔雷营所有的将领都不在。不过他太高调了,难道不知道,如此大张旗鼓的进攻,就算能完成任务,他也离不开营地,何苦呢?” 风承平没有说话,看着正在疯狂杀戮的冠军营敌军,他真想上去斩杀两个。 可他不能。 洛白看着他,又看着正在靠近的冠军营众人,他也不确定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了。 风承平冷哼一声,准备进去,却被洛白拉住:“你看!” 远处,严文渊竟然迎面走向冠军人众人,然后在和他们交谈什么。 趁着灯火光亮,洛白看清楚,这人正是孙德。 他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就看到两人说不到两句,孙德忽然出手,举刀斩向严文渊! 这忽然的变故,把洛白和风承平都吓住了。 这人疯了! 两人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可孙德在击中严文渊的瞬间生生停下来长刀,说道:“大人,您现在已经死了。” 说完,直接越过严文渊朝里面冲来,完全不看严文渊。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家伙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孙德继续向前。 整个中军帐附近,除了皇室的卫队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奔雷营的士兵。 或许是为了保证推演的公平,可这样的布防,反而便宜孙德等人。 这一次,再无一人阻挡他们。 孙德等人直接奔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帐篷。 那里有一个帐篷。 孙德等人二话不说就想要冲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再进一步,杀无赦!” 两名侍卫保持着拔刀的姿势,随时准备出刀饮血。 孙德虽然胆大,却不莽撞。 看着这些护卫,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奔雷营的人。 “朝廷的人不能干涉比赛,你们想要违背朝廷的军令?” 两名侍卫却毫不在意。 孙德显然很不甘心,已经冲到这里,如果因为这个两个人让他功亏一篑,那就太不甘心了! 几个呼吸一口,孙德还是决定放弃自己的计划,还是准备先拿龙旗。 可就在这时,帐篷里面的人开口了:“这里面的人已经被你们突袭刺杀,你们继续吧。” 这是默认了他们行动的有效性! 这忽然而来的变故让孙德一愣,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准备冲向第二座帐篷,里面的人又说话了:“年轻人,我很喜欢你的胆大心细。不过我要说一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退兵,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孙德一愣,权衡一下,咬牙道:“去夺旗!” 他还是决定去夺取龙旗,可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声响:冠军营的人来了! 孙德看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龙旗,他一箭射出,想要看看能不能射下来。 龙旗被射了下来,可寒风呼啸,竟然被吹飞了! 孙德看在掉落在远处的龙旗,最终决定撤退。 “撤!” 一众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刹那间,整个中军一片寂静:没死一个人,却一片“死人”! 躲在帐篷后看清楚一切的洛白和风承平,看着掉落在身前的龙旗,风承平刚要开口,洛白一个手刀砍晕了他,然后去脱他的兵衣! 恰在这时,送完饭回来的二皇子回来,看着正在脱风承平衣服的洛白,一脸诡异道:“我可以当我什么都没看到。” 洛白一愣,没明白啥意思,但他趁着把风承平架起来的瞬间,将龙旗塞进风承平的怀里面,然后走向二皇子。 “刚才冠军营过来突袭,他受伤了,你把他带到医馆去,如何?” 二皇子古怪的看着洛白道:“你为什么不去?” 洛白反问:“我能出去吗?” 这里是奔雷营,不能随意进出的。 二皇子依旧不满意这个回答:“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会帮你完善进攻云天圣地的推演!” 二皇子眼睛一亮,走向洛白。 “把他交给霍宗,就说我拜托他照顾这位兄弟。” “至于你的事情,我答应了绝不后悔!” 第九十一章挑衅 中军帐,在洛白离开之后,二皇子重新现身,走进了皇帝陛下的营帐。 那里面,武统皇帝,上将军连崇光,以及少将军蓝断、风凌海,白晴空都在里面端坐着,而且看起来表情都很轻松,甚至有些欢快——除了坐在一边的严文渊和三皇子,一个一脸尴尬,一个一脸冰冷。 二皇子走进去,对着皇帝和上将军行礼,然后是一众少将军、严文渊和三皇子对着他行礼。 “父皇,那个人我要送过去吗?” 这是他进来的最主要原因,虽然他可以不进来,但他还是进来。 连崇光坐在一边,头都没抬,好像浑不在意。 蓝断等人比连崇光顾忌少一些,都看向皇帝,想要知道答案。 严文渊和三皇子更是直接看向皇帝,显然很关心这个答案。 现在的局势已经全乱了,孙德和洛白的出现,让这场推演出现了不可推测变数,却也更加精彩起来。 但他们都不关心洛白或者孙德,他们关心的是风承平,或者说是他怀里面的龙旗。 如果风承平被送给霍宗,那冠军营就落入不败之地。就算今天突袭的人全部被“灭”,就算无名土丘的人也被围歼,奔雷营也算不上是胜利。 皇帝陛下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连崇光:“崇光,刚才那个小将叫什么名字?” 连崇光道:“孙德。” 他没有多说,因为他摸不准皇帝陛下的心思。 皇帝点头道:“那小子差点把我们的兵部侍郎给斩了,还真是胆大包天。” 这话不说还好,严文渊吓的跪了下去:“陛下,臣惶恐!” 皇帝陛下没理他,看向二皇子:“那小子斩了我们侍郎大人之后,把我和在座的几位将军都一锅烩了,你现在问我要不要送过去,死人会回答你的问题吗?” 此话一出,严文渊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二皇子倒是不惧,毕竟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儿臣知道了。” 再次行礼,转身出去。 帐篷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回想之前那一幕的忽然——孙德的忽然杀至,洛白的忽然动手——这两人的表现已经算是精彩,可是…… “崇光,都是你带出来的兵,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连崇光起身道:“臣办事不力,愧对陛下。” 半响,皇帝喊道:“老三。” 三皇子赶紧起身道:“父皇。” “把肉拿过来,凉了点,大家凑合着吃吧。” 帐篷里面再次安静下来。 连崇光等人都在猜测这一场推演的结果,其实不用猜测,因为局面上洛白已经陷入颓势,城破只是时间的事。但洛白有一件事却处理的极为优秀,那就是南岸的一千人。 风承平不止一次想要在南岸上岸,可都忌惮南岸的那一支军队,让他只能费力在北岸施展所有的计划。 他甚至都已经在北岸故意拖慢建造营地的步伐,就是要做出在北岸进攻的姿态,试图让洛白相信自己的计划,然后调走这支军队,可直到战争进行到十天,那支军队都没有调走的意思,风承平最终放弃南岸进攻,集中力量进攻北城。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虽然在座的都认为洛白是忘了那支军队或者瞎蒙的,可洛白中间的数次询问无不证明他是故意将人放在那里的。 一千人,在那个隘口,简直是神来之笔。 如果这样看,北城或许能破,可南城风承平是攻不下来的。而且依照洛白的尿性,八成会在城破前烧毁所有的粮食。 南城富庶,北城都是粮仓。 如果是这样,等到寒冬到来,风承平必然面对缺衣少食的局面,不用朝廷反击,他们就会溃败。 毕竟洛白就算守不住北城,也还能再坚持六七天。那个时候,风承平的军队还能有多少口粮? 所有人都在想这场推演的结果,可皇帝却在大块吃肉。 “当年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跟着先皇和大将军南征北战,手起刀落杀人如麻。那个时候真是痛快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哉!谁想做了皇帝,整天吃的喝的都是燕窝人参,再也没有当年的味道了。” 就在大家心不在焉吃东西的时候,皇帝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席话。 众人立刻抬头,想要明白这话的意思。 “崇光,你也赶上当年的战事。说说看,是在京城练兵带兵好啊,还是去边陲打仗好?” 连崇光心中一动,立刻跪下来:“陛下,您的刀剑指向哪里,崇光的战马就冲向哪里!” 皇帝大笑起来,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 就在众人松懈的刹那,皇帝忽然看向三皇子:“老三,你听懂了吗?” 三皇子浑身一颤,也跪下道:“父皇,儿臣懂了。” 大家都猜测皇帝要三皇子懂什么,而三皇子又懂了什么。但他们注定猜不出来,只是看向三皇子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就多向上将军请教,打战可不是靠学就行的。” 三皇子顿时大喜,立刻走到连崇光身前行礼道:“晨光见过上将军,以后就烦请上将军多多赐教了!” 连崇光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换个将军,他都不会惊讶,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从太祖建国分封之后,连家就是宁国公,只负责皇室安危,统帅城防禁军。 正因为如此,连家只对皇帝负责,从来没有出现过与皇子交往甚密的情况。毕竟眼前这位武统皇帝,在当太子期间,也是尽量避免与连家有私交,都是公事接触,以免让皇帝产生不必要的猜忌。 可眼前这一幕,连崇光是真的不懂。 但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对着三皇子回礼,然后对皇帝道:“陛下,现在推演已经结束,奔雷营的小将们是不是可以回到军中统兵了?” 皇帝点头道:“去吧,就算是咱们几个‘临死前’下的命令,他们可以追击了。” “是,陛下!” 中军帐的事情洛白并不知道,将风承平交给二皇子以后,他就离开了,目标是火头军。 让二皇子送走风承平,是洛白临时决定的。 他不知道皇子会不会将人送出去,但他别无选择。 现在的他,要做的只是从这里离开,回到火头军,然后离开。 之前孙德所作所为已经打破了奔雷营,或者说是木清华对冠军营的纵容,现在的木清华就算想让孙德离开,恐怕这数千奔雷营的士兵也不会同意了。现在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找到盛世歌,然后从容离开。 虽说此刻的无名土丘多他一人不多,但他还是想要回到那里去。 现在的他,准备在离开前做最后一件事:烧粮! 路上,不停有冠军营的人从他身边跑过,去追击正在突围的孙德等人。 洛白像是一个局外人,被所有人所遗忘。在这个乱糟糟的军营中,只有他冷静如冰。 火头军已经被人围住了,准确的说,是这里有一群人围坐在这里,一脸的愤慨。甚至有人骂骂咧咧道:“那群孙子真不是东西,咱们放水让他们不止于输的太难看,可人家直接背后捅刀子!” “真是可恨!” 洛白听得稀里糊涂,这群人在这里静坐是什么意思? 刚靠近火头军营地,他就被穆亦初拦了下来:“小子,推演怎么样?” 洛白实话实说道:“冠军营的人突袭,中断了。” 穆亦初点头,准备进去。 洛白指着这些静坐的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穆亦初笑道:“冠军营的那群坏小子把粮食给烧了。” 洛白一愣,看着十几丈外安静坐落在那里的帐篷,又看向穆亦初道:“穆叔叔,就算你瞎了,我也跟着你瞎了,这里几百人都跟着咱俩眼瞎了?” 穆亦初一脚把他踹飞,然后道:“真的把粮食烧了,朝廷还不杀了他?” 洛白露出疑惑的目光,就看到穆亦初手中的麻袋。 当他看到上面的血字时,顿时来了句:“这也行?” 说完就明白过来:“外面的人是来灭火的?” 穆亦初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今晚吃饱喝足,明天还不用早起做饭,爽!” 洛白傻乎乎的看着他走进帐篷,站在外面吹着风。 这个盛世歌,还真有一套啊! 不过洛白可不会待在这里,现在夺旗和烧粮的任务都已经完成,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回到无名土丘。 他离开火头军,装作奔雷营的战士往外冲出去。 这个时候,他完全不怕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 趁着别人不注意,他还抢了一匹马,跨上弓箭,冲了出去。 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要快一点了。 他藏身在众人中,不紧不慢的冲出去,身边还有数十匹马。 洛白心中一动,对着身边的那人道:“兄弟,如果一会我没找到人,把你抓到给我打两下。” 这一次,不管是孙德还是盛世歌,都做的相当过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奔雷营的人,恐怕已经怒火中烧了。 果然,那人一听,立刻回道:“好说好说,不过你要是得手了,记得给我留着。他娘的,这些人太不地道了,整个就是踩着咱们上位。要不是推演,我真想给他们一刀!” 洛白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因为他也是不地道中的一个,也是挨砍的对象。 接下来洛白不敢随意说话,几个呼吸之后,前面忽然有十几个人拦住他们道:“不要走两边,从中间走!” 洛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但有人已经问道:“怎么回事?” “那群狗娘养的在这里埋了好多绊马索!” “他娘的!” “这群混蛋!” …… 听着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洛白已经彻底无语了,这真的过分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身边的一种顿时被引爆了:“他娘的,我要宰了他们!” “兄弟们,快追啊,打的他娘都不认识啊!” …… 洛白傻傻的停在原地:我没娘的…… 第九十二章张世器 一路上并没有战斗,但是在一半的时候,洛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长阳明月! 他被二十多个奔雷营的人被押着,正在遭受不同程度的“照顾”。 与他一起的,还有二十多个冠军营的人。 看起来,他们还是被追上了,而且损失不小。 洛白停了下来。 “这里有冠军营的人,兄弟们先走,等我教训完他们就过去。” 众人都能理解这种心情,大笑几声,纵马离去。 不过这笑声中,也有几分不屑。 揍战俘,怎么都该揍自己的才有成就感吧? 等到他们远去,洛白朝着他们骑马过去。 旷野上,寒风呼啸。 二十多名骑兵一前一后,押着长阳明月等人,往奔雷营营地。 冠军营训练的这一期娃娃兵,只有部分人在来榆林草场之前接触过骑射,这也是将军们被迫选择骑射俱佳的人参加秋狝的原因。 今晚这一场追击,真正能追上孙德的,不过数百人。虽说后面还会有人,可是已经追不上了,只能赶到无名土丘。 洛白现在要做的,就是救下这些人,杀一个回马枪。 既然已经把奔雷营的人得罪了,那何妨得罪的彻底一点? 他想着,已经骑马走了过去。 走的近一点才看清楚,这些人的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显然被照顾过。 洛白为他们默哀,一边又暗自庆幸:这些人都是皮外伤,还能战斗。 另一边,押送的人还在讨论如何继续照顾他们。 洛白走过来,开门见山道:“诸位兄弟,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过个手瘾?” 走在前面的人嘿嘿一笑:“接替的人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竟然策马追击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那个人,露出疑惑的目光。 很快就有人给他解惑:“押送这些家伙的任务毫无挑战,哪有上阵抓几个战俘来的爽快过瘾?这都是为过手瘾才留下来的。” 难不成揍这些家伙的代价就是要负责押送他们回去? 原来是这样。 这倒让洛白少了一份危险。 他走到队伍里面,看着被缴了械的冠军营诸人,露出阴冷的笑容。 “老子本来可以上阵立功的,现在因为要揍你们耽误了功夫,我得加倍捞回来!” 听到这个声音,长阳明月猛地抬头,看到洛白,立刻惊讶起来: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洛白没有理会他,像是没看到他。 “那么告诉我,你们中间谁最能打,我非要揍他出气不可!” 洛白这一掺和,长阳明月等人停了下来。而押送的奔雷营众人也配合的停了下来——他们也不想再往前,这样只会距离战功越来越远! 没人回答他,或许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 长阳明月有猜测洛白是来救他的,但又不能确定。毕竟在这个地方遇到洛白很不正常。 这家伙可是暂时被剔除了冠军营战斗序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白见没人回答,目光一冷,看向了最胖的长阳明月。 “长得胖肯定是富家子弟,一定不耐揍,就你了!” 一脚把他踹到,卡住他的脖子道:“告诉我,谁最能打?” 黑夜中,火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可没人说话,都看着洛白和长阳明月。 长阳明月硬是瞪着眼睛不说话,表现的相当勇敢。可把洛白给找急坏了。 这里还有二十多个奔雷营的人,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打不了这么多人的。虽说现在的他有些武力,可也只有爆发。一旦爆发过去,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眼看长阳明月这个笨蛋不配合,洛白只能站起来,看看还有熟悉的家伙。 可奔雷营的人却等不下去,指着站在最前面的少年道:“他!” 洛白立刻看向前面。 那个人似乎也知道说的是自己,转身看向洛白道:“你可以和我打!” 洛白一看,竟然是张世器! 张世器一如之前那样冷静,就算此刻双手被反绑着,也展露出大将风度。 洛白看着被绑着的双手,就明白了,毕竟长阳明月等人都只是被缴械。 他眼睛一亮,笑道:“看起来打你应该能让我出气,你叫什么名字?” “张世器!” 张世器?我自然知道你叫张世器! “很好!” 洛白看着他被绑的双手,笑道:“你现在双手被绑,还能打?” 张世器冷笑道:“如果是你,没什么问题。” 洛白眼睛更亮了:“哦?你可不要说大话,万一被我砍了,就只能怪你自己了。” 张世器瞪着眼睛看向周围的奔雷营战士,冷笑道:“要不是他们十几个人用绳索将我绑住,就算他们一起上,也拦不住我!” 这么猛? 他看向奔雷营的人,在求证这话的真实性。 有人也冷笑道:“成王败寇,你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能左右战争的胜利吗?” “就是,大军团作战,还要看协作!” “双拳难敌四掌,还怪我们不成?” …… 听着奔雷营的人自我安慰的话,洛白拿出了自己的杀猪刀。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要是谦虚不占便宜就说不过去了!” 听着洛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长阳明月等人都是怒道:“你还有没有一点战士的荣耀了?他已经受伤,你还要用武器?” 洛白不以为意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们应该庆幸这是秋狝,不然的话,被敌人俘虏,你的下场只会更加悲惨!” 长阳明月嘴硬道:“可这是推演!” 话音刚落,奔雷营的人嘿嘿笑了起来:“推演?你们为什么被抓应该知道吧?我们明明在外面有人防守却还是放你们进去,就是不想你们输的太惨,可你们呢?怎么只许你们做初一,还不准我们做十五?” 长阳明月等人一脸尴尬。 说实话,这一次的突袭,孙德是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中军一游,更是将奔雷营中军搅得翻天覆地。如果不是被外围这一支军队拦下,甚至都可能全身而退。 可局势发展到现在这种田地,说什么都晚了。 如果说之前的战斗是奔雷营自找苦吃的话,那么现在的局势,就是冠军营自找苦吃了。 张世器听着他们的对话,冷哼道:“你们说够了没有?不管这一次谁输谁赢,日后都是兄弟。但那也是日后,今天我们还是敌人,所以你们不用客气。” 他走向了洛白,冷声道:“来吧!” 洛白嘿嘿一笑道:“好啊!” 长阳明月见洛白来真的,他冲向洛白道,却被人拦住。 “你老实点,不揍你不是不能揍!” 长阳明月喊道:“你用刀就用刀,别出鞘啊。刀剑无眼,会出事的!” 洛白冷笑道:“我是战士,刀不饮血,还能算是战士?” 张世器点头道:“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 洛白直接出招,跃起挥刀,砍了过去。 张世器低头弯腰,躲过这一刀,然后就地一滚,拉开距离。 这是开胃的一刀,洛白扭了扭脖子,再次出刀。 短刀快如迅雷,一刀挥出,砍向张世器的脑袋。 洛白已经决定,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得像一点不是? 张世器身体后仰,躲过这一刀。 可短刀在洛白手上旋转,瞬间又被他紧握,重压往下一刺! 张世器也感受到这一刀的锋锐,下身用力一扭,躲过这一刀,却被洛白踢中胸口,踹倒在地。 这一脚所有人都没看懂,之前的张世器可是一对十几个人都打的有来有回的,可现在怎么会被人一脚踹倒? 洛白却不闻不问,再次冲过去,一刀砍向张世器。 长阳明月喊道:“住手!” 洛白瞄了他一眼,去势不减,冲了过去。 张世器已经站起来,脚下生力,跳了起来,然后瞬间落下,踩向洛白。 洛白左手拍地,侧身弹开。 可还未站稳,张世器已经粘了上来。两条腿如同无穷的触手,不停地踢、撩、扫,让洛白疲于应付,在张世器面前跳来跳去。 长阳明月略略放心,这才是张世器的实力嘛! 可这个想法刚出现,洛白腿上被张世器踢到,向前趴了下去。 洛白趁机出刀刺向张世器,只听见一声闷响,张世器倒在地上。 忽然而来的一幕惊到了所有人,怎么优势的张世器忽然就中刀了? 长阳明月下意识喊道:“洛白,你干什么?” 奔雷营众人一愣,洛白? 不就是那个被罚去火头军的那个小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有人喊道:“他是洛白!那次军中比武我认得他!” 军中比武,洛白经过两次。第一次面对的是雪凌空,那一次他可是打的很出名,一路躲闪不说,一个个驴打滚用的也是无比纯熟。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对他记得很清晰。 不过这显然不是洛白想要的:他暴露了!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张世器眼睛一亮,双手往上一抬,从洛白的短刀中穿过,绳子断了。 洛白猛然回头,就看到张世器双手紧抓他的双臂,将他推了出去,然后在他推离的瞬间夺过他的短刀,冲了出去。 “把他们留下来!” 长阳明月还没听懂,但总有冷静的人明白过来,直接跃起,抱着身边的奔雷营骑兵,把他拉下马。 夜色中,火把轰然落地,一声声惊叫在旷野上响起。 等到洛白从地上拿起火把的时候,一声“咔嚓”响起,火把的木棍被斩断,火光掉在地上。 洛白下意识回头,就觉得喉间一凉,被刀尖抵着! “你是谁?为什么有这把刀?” 张世器果然认出了这把刀! 洛白轻松下来,笑道:“张兄,我说过会告诉你我是谁,现在知道了吧?” 他弯腰捡起火把,放在两人中间,展现出两张年轻的脸。 “在下洛白!” 第九十三章上山 那日参加选拔时说的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张世器笑着反手将短刀还给他:“洛兄,真没想到是你。” 他都没去问陆灵是怎么回事。 长阳明月等人已经走过来,看着一旁坐在地上一脸悲愤的奔雷营众人,还没明白过来。 “张兄,你没事?” 张世器笑道:“没事。” 看着他疑惑的目光,洛白笑道:“我出刀的时候,已将把刀往后缩。刺中张兄的时候,刀把和刀身已经缩到我的袖子里了!” 长阳明月恍然大悟起来,然后苦笑道:“洛兄,你骗得我好惨!之前见面,我就觉得你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原来真的是你。” 洛白轻笑一声,没有解释。 现在陆灵已经被圈禁在家,他真的愧对他。 这个人情,他算是欠下了。 打扫完战场,长阳问起这些人该怎么办,张世器冷哼道:“你没见他们都是坐在地上不说话的吗?死人怎么说话?” 长阳明月一愣,他们已经死了? 忽然想起刚才天黑中张世器的冲杀,胯下一紧,不再多话。 这家伙太猛了! 洛白却走到那些人身边道:“诸位,按照战情,诸位已经死了。不过现在天黑风大,还请你们回到榆林驻地,算是退出秋狝,如何?” 那些人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洛白,有气愤,有怒火,但也有冷静的露出了一丝敬佩。 在如此情况下还能找到机会这么做,也算是足智多谋了。 但有人还是违规开口了:“你不是冠军营的人,怎么也来多管闲事?” 如果因为不相干的人造成他们的溃败,他们有权申诉的。 洛白大笑起来:“我就是冠军营中人,不过隐藏了身份。诸位兄弟,等推演过后,我请大家喝酒,到时候是打是骂,我绝无怨言!” 张世器也跟了来道:“包括我,到时候随你们怎么搞!” 长阳明月这才后知后觉的过来:“还有我还有我!” 不过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不过兄弟们打的时候下手轻点……” 这混蛋的一句话顿时让奔雷营的人哭笑不得。 最终他们起身离开,算是退出了秋狝。 不过战马和武器留了下来,这些已经是洛白等人的战利品了。 黑暗中,洛白等人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去无名土丘也于事无补,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里已经被围了起来,正面进攻那是送死。” “下一步该怎么办?”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眼谈论着下一步计划,最终张世器道:“咱们选上来的方式差不多,可以说冠军营中骑射技艺好的都在我们这边,他们那边精于骑射的人不多,我觉得满打满算也就五六百人。剩下会骑射的,也就一两千人。其余的,应该都是步兵,不可能现在就赶过去。所以我觉得,如果现在趁天黑,还是有机会冲上去的。” 洛白在考虑这个可能,说实话,现在天黑风大倒是可以一试。可正因为天黑风大,奔雷营的人无法识别他们,燕痕就可以吗? 一旦误伤,那就可惜了。 “张兄,长阳兄,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出来的时候见他们的粮草已经被烧,也就是说现在他们的粮草不多,或许可以维持一天,或许两天,但我们只要守住五天就可以。你们觉得今晚追击出去的骑兵会随身携带食物吗?” 张世器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洛白知道张世器已经明白过来,他点头道:“我带一半人回去支援,希望能多坚持一天半天吧。” 他没说另一半人的去向,可张世器已经明白过来。 张世器沉思一会,点头同意。虽然他不相信这十几个人回去能带来什么大的变化,可他觉得应该回去救援。 黑暗中,二十多人骑上奔雷营众人的战马。 寒风呼啸,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可正因为未来的未知,未来才分外迷人。如同璀璨的夜空一样绚烂夺目。 可今夜的天空一片黑暗,没有一点星光,似乎也暗示着洛白这一去的结局。 洛白闭眼品味着最后的安静,然后一甩马鞭:“张兄,再会!” “再会!” 不说庆功的话,因为他们注定全军覆没,“战死”在无名土丘。 但纵然知道,他还是决定去,选择让张世器离开。这其中的考量是什么张世器不知道,但是在选拔他们的时候洛白已经让他离开过一次,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看着张世器转身离开,洛白也决绝的转身,消失在寒风中。 寒风中,洛白有些着急。 现在已经过去两刻,他们差不多有近三十多里的距离。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个时辰孙德他们就能逃到无名土丘。 可是这半个时辰的逃亡,他们能坚持下来吗? “长阳兄,孙德他们有多少人逃了出去?” 长阳明月紧抓缰绳,尽量追上洛白的速度。 “差不多一半,主要靠着这些南齐云和封平等人的阻击。我们运气差点,没冲出去。” 运气差点?恐怕是为了掩护他们才失去了突围逃跑的时机吧? 但洛白没有点破。 孙德的突袭队伍有六十人,大部分逃出去,也就是说最好也有三十人。再加上留守的十几个人,无名土丘应该有快五十人。加上他身边的这十几个人,无名土丘应该有六十人。 六十人? 洛白一阵苦笑。 想要在两千人,甚至是三千人手中守住无名土丘,这可比两万人守丰裕城二十天要难啊。 但是难也要去啊,总不能缩回去吧? “长阳兄,你觉得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长阳明月苦笑道:“咱们就十几个人硬拼肯定是不行的,甚至偷袭都不行。最好还是回到土丘上与他们会合,看看能不能拖延更多的时间。” 可如何上山呢? 现在冲过去,可是冒着被误杀的可能,太危险了。 谁知长阳明月诡异一笑:“有个地方可以!” 洛白有点意外,无名土丘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当他们靠近无名土丘的时候,远远看到一圈火光将土丘圈住。 奔雷营的人手持火把,将土丘团团围住。而在他们之前和身后,还有奔雷营的三三两两的追来。 只是他们都是勉强骑马,没有太多的作战能力。 洛白看着他们,悄声道:“先过去。” 十几人装作骑术不精的样子,慢慢跟了过去。 土丘外,除了东边的缓坡前聚集着大量的人意外,其余地方只是被围困。两人一组,一组相隔两丈远,手持火把,站在寒风中,将土丘围住。 洛白看着奔雷营这种排兵布阵的方法,微微皱眉,这可怎么混进去? 忽然一阵骚动,聚集在阵前奔雷营骑兵竟然开始冲锋! 洛白惊诧道:“怎么回事?现在情况不明,他们连最基本的地形都不了解,怎么就敢往上冲?” 长阳明月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和现在的排兵布阵完全不匹配啊。” 洛白疑惑的看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长阳明月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指着东边的缓坡道:“从火光里可以看到,那里虽然有马尸,可是没有一具尸体,证明并没有发生械斗。” 洛白点头,这些他都能看得到,长阳明月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们至少比我们早来半个时辰,按道理来说,明知道我们的力量不足,就算这里有什么陷阱,他们也可以用命堆出一条路灭了我们。可是他们没有,而是谨慎的停下来,将整座土丘围起来。这说明他们中间绝对有冷静的人,可为什么现在又不冷静了?” 洛白这才明白长阳明月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领军的人,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人?” 长阳明月点头:“极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或许可以试着混进去了! 长阳明月似乎知道洛白的心思,笑着耳语几句,洛白顿时惊喜的目光。 他对着身后的众人道:“我们之前定的计划大家都知道,现在燕痕已经杀马。一会大家跟着我冲,快到马尸的时候,跟我跳马落地,然后趴着跟我走!记住:一定要装作是中箭倒地的,明白吗?” 这是命令,经历之前的事情,这十几人在没有明确队伍的将领之前,默认了洛白的领导地位。 此刻听到他的话,都轻声道:“是!” 洛白微微一笑:“兄弟们别怕,这次咱们是回去,不是去送死。” 话音一落,他策马狂奔,追上奔雷营正在追击的队伍。 长阳明月等人立刻跟上。 无名土丘前,所有人都看着洛白这十几个人。 这些家伙似乎没有脑子,大半夜还刮着风,口中呼喊着“冲啊”,就冲向了无名土丘,生怕人家不知道。 狂风呼啸之中,洛白的声音分外明显。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 无名土丘前,听到这一声“冲啊”,蛮子和符烈生立刻看向正在冲锋的洛白。 “那是……洛白!” 两人对洛白还是太熟悉了,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他们没想过洛白是冠军营的,只是想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敢违背上将军的命令,参加战斗!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洛白等人已经冲了进去。 “一会找准机会,给我放冷箭!” 众人点头。 十几个人应声跳了下来,然后趴在这地上一动不动。 长阳明月这货还惨叫一声,连装死都这么尽职尽责。 两三个呼吸后,他抄起弓箭,对着他们的后背就是一箭,然后向东南方向边爬去。 那里,有一个坑,洛白曾经掉下去过。 但此刻,却是他们最好的藏身之地! 第九十四章阻击 演练用的箭矢,都没有箭镞。只是在箭身中灌了铅,拿起来重量差不多。 这是训练专用的木箭。 不过射中的人,都会选择“死亡”或者重伤。 这是秋狝的规则,也是他们身为战士的荣耀。 寒风中,洛白等人趴在地上慢慢爬向东南边的那个地洞。 那个地方藏不住人,可他赌的就是奔雷营的人不知道这里,可以让他从容的渡过今晚。只要天亮,那个时候可以大大方方的回到众人中间。 洛白非常激动,他非常清楚,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可能面对的是死局:如果燕痕撑不过这一波的进攻,那么他们的到来将毫无意义,而且是羊入虎口。 他现在只能祈求上苍,能让他们撑过这一晚。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就弯弓射箭,再次射中一人。 “诸位,一边爬一边射箭,给他们造成混乱。今晚必须撑过去,明白吗?” 长阳明月率先应道:“是!” 其他人这才应道:“是!” 威望是在无形之中树立起来的,如果是张世器让人信服是基于自己无双的战力,那么洛白就是靠着自己统帅力。虽然这种统率力还很弱小,却已经初见端倪。 可他们刚爬了不到两丈,身后再次传来马蹄声,洛白心下一沉,看向身后。那里,一队手持火把的骑兵冲了过来,而且领头的洛白还认识:竟然是蛮子! 这家伙闲着没事上来做什么? 但他很快回神,不管他来做什么,对自己来说,都不是好事。 “注意身后,别被马踩了!” 虽说是秋狝演练,武器用的是道具,但这马可是真的。 被踩一下,他们这些毛头小子可受不了。 众人立刻加速向东边爬去,长阳明月甚至直接打了个滚,向那边滚过去。 洛白先是一愣,然后怒道:“笨蛋!那是上坡,你往哪里打滚呢?” 长阳明月立刻停下来,尴尬道:“糊涂了。” 这边还在往前,蛮子已经追上来。 洛白等人抱头蜷缩在地上,尽量护住自己。 好在蛮子等人的骑术可以,十几个人操控着战马一跳一跳的躲过众人,并没有踩到一个人。 等他们过去,洛白继续道:“快快!”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向东南边爬去,十几丈的距离,一鼓作气也就是两三个呼吸。可在他们的西边,奔雷营的士兵也有落马掉在地上的。他们的动作不敢太大,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在今晚的风够大,虽然有火把照耀,但还是看不太清楚。 终于,等他们脱离战场,靠近东南边的高地时,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可不等心落定,一支利箭射来,一名兄弟应声倒下——有人! 几个人赶紧趴下,可已经来不及。眨眼间,已经倒下三人。 洛白心中一动,喊道:“封平,是我,自己人!” 在他离开无名土丘回到营地之前,封平曾说过自己的想法:一半人在奔雷营外策应,一半人藏身在无名土丘的东边策应。 这里现在有人,八成就是封平的人! 对面果然停了下来,但没有回话。 洛白推了下长阳明月,这胖子站起来道:“我是长阳明月,自己人。” 对面有人认出这货,但还是谨慎道:“你自己过来。” 长阳明月看向洛白,洛白点头道:“他们想要确定你的身份,过去吧。” 长阳明月这才过去,很快回来,惊喜道:“这里有十个人!” 洛白也惊喜万分。 现在两边加起来有二十二个人,用的好的话,足以给奔雷营造成**烦。 “过去!” 两边的人终于见面,看着他们躲在匍匐在东边的这个凹槽中,不停地朝着奔雷营的射箭的冠军营十人,洛白然是一阵惊喜,然后皱眉道:“这里白天就会被人注意到,你们挡住第一波冲击就要离开是吧?” 十人犹豫一下点头道:“封队长确实是这么吩咐的。” 洛白点头,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行动,可西边却传来厮杀声,这让他们刚落下来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奔雷营不会突破他们的防线了吧?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众人心中,洛白就沉声道:“箭术好的站出来!” 顿时跟随他而来的六个人站了出来,剩下的五人犹豫一下,除了长阳明月都站了出来。 洛白看着最先出列的六人,又看看封平的十人,咬牙道:“你们六个跟我走。” 安排完他们,又看向长阳明月几人:“长阳兄,你们五个人留下来,看能不能收集一些箭矢食物,然后和这十个兄弟一起接应我们。最重要的,看好这一处藏身之地!” 现在想要从敌人背后绕到正面去汇合基本不可能。他能做的,只有等! 长阳明月还要再说,洛白拦住他道:“命令不需要解释!” 长阳明月张张嘴,最终点头。 他的任务同样重要,这里可能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地,他必须保全它。 分配好任务,洛白七人端着弓箭,猫着身子朝西边摸过去。 “洛兄,小心!” 洛白洒然一笑:“不怕死就不会死,放心!” 话音一落,七人消失在黑暗中。 封平十人一脸愧疚的对长阳明月道:“兄弟对不住,我们也想跟他过去,奈何任务是守在这里,抱歉了。” 长阳明月坚定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收集箭矢吧,山上的箭矢应该也不多了吧?” 这十人一阵苦笑,然后派出三人和长阳明月五人一起,去收集箭矢。 西边,洛白并没有完整的计划,现在局势不明,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有一点可以预见,刚才冲上去的人并不多,有四五百人左右,这应该是他们的试探进攻。毕竟天黑,他们不可能直接进攻的。 只不过山上也就四十人左右,这可怎么打? “希望他们的箭矢足够多!” 洛白默默祈求了一句,继续往西边去。 “诸位兄弟,咱们就七个人,硬拼是不行的。西北和西南各有两处高地,那里一定布置了重兵,一时半会他们攻不上去。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偷袭,趁着敌明我暗不停地消耗他们。” 这次演练,就是按照实战来的。 七人向西抹黑走了二十多丈,终于能够隐约听到黑暗中的动向。 此刻整个无名山丘一点光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冲上来的奔雷营众人,也因为马尸的阻隔,成群结队的被绊倒在地。有的在地上**,有的爬起来继续往前。 洛白路过一人身边,对着他就是一刀,冷酷的离开。 那兄弟瞪大眼睛看着从他“尸体”旁走过的这七个人,一脸的懵逼。 怎么后面还有人? 洛白从奔雷营背后切入,本身就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好在今晚的天气确实有利,黑暗与寒风相辅相成,让他们可以藏身在黑暗中,不停的寻找机会收割战场。 “尽量收集箭矢和食物!” 众人点头称是。 继续往前,忽然一声尖叫从西北方传来,洛白等人立刻停下趴好,就看到两支火箭从从西北和西南方的高地中射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在落地的刹那,隐约看到了奔雷营众人的影子。 他们还在潜行! 洛白嘿嘿一笑道:“兄弟们,盲射也是技巧!” 众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然后七个人拿出弓箭,对着正前方就是一阵乱射。 一波七支箭,他们连射三波,迅速向北撤退。 远处,一阵阵骚乱声响起。 “有敌人!” “是弓箭手!” “从背后射来的!” “他们绕后了!” …… 几句简单的呼喊声,将他们的位置暴露,正面的奔雷营众人都不用瞄准,也采用洛白等人的方式散射,取得极好的战果。 洛白等人没有走远,他们往北边撤了有二十丈,确定没人追过来,再次趴着藏好。 “你们收集了多少箭矢?” 几个人简单一数,竟然有三百多支,平均每人有一百支。 洛白略感意外:“怎么这么多?” 众人摇头,箭在地上躺着,他们只不过捡起来。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就不知道了。 洛白很快就不纠结这个问题。 他看向远处的再次平息下来的奔雷营中人,轻声道:“咱们现在分成三组,一组回到刚才的地方,一组直接往西,一组继续往北在往西。记住,不要多射箭,三支五支都可以,弄出点动静就行,然后迅速回到这里,明白吗?” 众人点头。 再分开行动的时候,洛白像是想到了什么,拉住往南边的那一组道:“一会撤回来的时候,最好喊上两声,明白吗?” 那人嘿嘿一笑,显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点头离去。 这边,洛白两人匍匐在地上的,一直往前。 潜行越有十几丈,就听到细微的响动,两人立刻停下。 快速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约有十几个人。 洛白两人不敢妄动,趴在地上,等他们过去。 十几个奔雷营的士卒速度极快,眨眼就来到他们身边,然后迅速远离,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他们。 洛白舒了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身边那个人却道:“他们好像抬着一个人!” 洛白一愣:“你说什么?” 那人道:“他们好像抓了一个人!” 洛白的心沉了下去。 虽说实际上奔雷营的人知道冠军营的底细,可按照秋狝的要求,应该当做不知道为前提来做决策的。 奔雷营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次偷袭他们的冠军营军队不会太多,毕竟这是远程奔袭,太多的人早就被发现了。 但这个不多究竟是多少,谁也不好说,可以是一千,也可以是五百。 可如果被他们抓到一个人,就足以掌握到冠军营的虚实,那他们将毫无优势可言。 洛白脸一沉,冷声道:“拦住他们!” 第九十五章蛮子 奔雷营的人速度极快,在洛白两人交谈的空隙,已经到了三丈之外。 洛白两人立刻起身,挽弓搭箭,迅速跟上。 不管现在被抓的是谁,都不能让奔雷营的人被带走。一旦被对面知道虚实,他们连今晚都度不过去。 此刻的洛白两人已经顾不上隐藏行踪,可刚跑两步,就听到一声惨叫传来,两人心头一震,再次加快速度。 该不是和南边那一组刚好碰到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可三个打十几个,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洛白两人冲过去,前面已经响起微弱的声响,像是在打斗。 洛白收起弓箭,手持短刀摸了过去。 黑暗中,洛白渐渐适应这种环境,虽然还是看不清前面的人,可还是能捕捉到一丝影子。 洛白拍了一下身边的兄弟,示意他停下,嘱咐一句“见机行事”,就大喝道:“你们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这话两边人都听不出来这说的是哪边,但洛白下一句就暴露了自己的归属:“冠军营的混蛋,吃我一刀!” 感情这是奔雷营的人支援来了! 洛白没有直接冲过去,在靠近的刹那,就地一滚,靠近众人。 黑暗中,谁也看不请谁,洛白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话,不然会被怀疑。 可正因为此,他不敢用刀刃:万一伤到自己人不就好了。 在潜入众人中间之时,他拉住最近那人的脚踝,用力一扯,将其扯倒在地。 只听见“啊”的一声,洛白按住那人的胸口,用刀背抵住他的咽喉,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洛白相信,听到这句话,如果这个人是自己人,一定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反之,就不是自己人! 对方没有说话,洛白心下了然,在他脖颈上一划,冷哼道:“嘴还挺硬!” 可不等站起来,就听到一声蛮子的声音道:“洛白?” 洛白心中一动,蛮子怎么在这里? 他不敢多说话,万一被认出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现在天够黑,风够大,他就地一滚,准备离开。这才发现,他的四周已经站满了人:他被围住了! 洛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冲进来的太莽撞了。 他没敢说话,继续藏在圈里面,不敢妄动。 蛮子似乎不着急,继续道:“洛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蛮子第二次问。 四周的人随着蛮子的话,开始收缩包围,只等瓮中捉鳖。 不等再等下去了! 他拿起短刀,准备殊死一搏。 可对面的人却停了下来,蛮子走了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次! 克洛白依旧无言,如果出声相认,那么一定会被带离这里。 那个时候再想回来,就没有可能了。 可如果不回应…… 洛白心下一沉,收起短刀,准备站起来。 “我击杀了……谁!”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猛地喊出了声,蛮子等人果然被吸引,但很快反应过来,可洛白还是趁着这个空档朝着西北山上的方向。 在突破身前人的瞬间,他直接撞在对方身上,然后迅速离开,可身后直接传来箭矢的破空之声。 洛白迅速倒地翻滚,不敢继续向前。 “洛兄,这么着急走?” 走不掉了! 蛮子等人的箭角度刁钻,并没有打算射中他,却封死了他逃走的路。 除非他宁死不做俘虏,不然只能被留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一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冠军人的人被抓,只是这几个家伙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勾引他上钩! 准确的说,是要引冠军营的人上钩。只是不巧,这个人成了他。 洛白瞬间明白过来,现在救人的反而成了要被救的。 他现在能够依仗的,只有在他前面的三个人和身后的那一个了。 但这个救人的时机,必须他来创造! 既然逃不出去,那凭什么要这些家伙好过? 他收起短刀,弯弓搭箭,朝着身前的黑暗射去。 他不确定能不能射中,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这一次他的运气不好,没有声音传来,射空了。 但他无暇顾及,一个侧翻,再次射箭。 现在就看能不能做到盲射命中了。 蛮子等人继续压上:“洛兄,你冒险进来就是为了参加对抗,也不想这么快就‘战死’退出吧?不然这箭矢无眼,伤了你可不好!” 洛白能够盲射,蛮子也可以。 不过蛮子这一句话,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刚说到一半,就迎来了洛白的一箭——这是洛白最后的回答! 依旧没中,可洛白已经趴在地上,向下爬去! 现在山上跑无疑是死路一条,向东则会暴露他们在东边埋伏的人。如此一来,只有向下才是活路。 身处危险,洛白却愈加冷静下来,慢慢的往山下爬。 所有人都想不到洛白会这样干,在奔雷营的人围向他的时候,他不退返进,准备嵌入敌军之中,伺机逃走。 蛮子对洛白已经不抱希望,索性不再废话,收缩包围。 入冬的北方草场上寒风呼啸,无名土丘四周已经没有火把,似乎那些包围的奔雷营战士已经离开,周围的情势开始舒缓起来。 在这黑漆漆的土丘上,却更加危机四伏。 三尺的距离,也就是一剑。 可就是这一剑的距离,距离最近的那个奔雷营战士从他身边走过,这让装死的洛白躲过一劫。 可不等他高兴,第二个人又走了过来,这一次他没那么幸运:对方踩在了他的手上! 洛白不敢动,甚至连颤抖都不敢。 寒风中些许的响动或许会被掩盖,可在这个时候,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 他紧绷着身体,已经做好反手一击的准备。 可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又向前踩了两下,确定是一个尸体,继续往前。 洛白再次侥幸逃过。 奔雷营的人是并列向前的,为的就是不错过任何一个地方。可正因为此,一个地方最多有两个人检查,两个人都擦身而过,洛白算是安全了。 可他还是没有动,因为最危险的那个人还在前面。 蛮子,还在前面。 洛白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蛮子能够离开他站的位置。 可他失算了,直到身后的奔雷营士兵远去,蛮子都没有动。 寒风呼啸,天空飘起了雪花。 感受到脸上丝丝的冰凉,洛白忽然回到了他离开了洛家村的那个晚上。 秋雨绵绵,他站在门外冻了一夜,寒彻骨髓。 洛白有种感觉,他的这一生,或许在经历了那场秋雨之后,不会再有丝毫的安稳可言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帮他们?” 突兀的,蛮子开口了,似乎确定洛白就在这里。 洛白犹豫一下,还是站起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手持短刀,语气清冷道:“冠军因百人的名额,其中一个就是我。” 这是战争外的一句话,只是为了解释蛮子的疑惑。回到战争中,冠军营的人数到底是多少,蛮子还是会默认为不知道。 得到解释,蛮子虽然还是疑惑,但有一点他明白了:现在的洛白,是敌人! 他抽出自己的弯刀,指着不远处的洛白。 黑暗中,两人都凭借着声音来辨别位置。 但对从小在草原长大的蛮子来说,他比洛白更适应眼前的环境:狂风,飘雪,以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声嘶鸣,蛮子冲了过来。 洛白听着声音,面露哭笑。 没想到躲到现在,决定最终结果的,还是需要依靠武力。 可他真的不是对手。 低头看了一眼淹没在黑暗中的短刀,想着在医馆救治伤员的阿萝,忽然深情起来。 “如果前线的将士都死了,那么后方医者伤员能够活下来吗?” “只有你们活着,我们才会活着!” 当阿萝的这两句话回荡在他耳畔的时候,洛白忽然明白,身为战士,手中的剑不只是为了赢得胜利,更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这个天下! 这把剑,从接过那天起,就再也不能放下了。 剑有双刃,一刃为国,可镇天下;一刃为家,遮风挡雨! 他忽然笑了,迎着蛮子冲过来的方向,收起短刀,从背上抽出弓箭,射了出去。 然后就地一滚,又是一箭。 两箭即出,他收起弯弓,手持短刀,冲了上去。 想要赢,最后的胜利只属于近身搏斗! 洛白没想过战胜蛮子,现在的他,远不是蛮子的对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同归于尽。 天这么黑,根本看不到对方的招式动作,这是洛白唯一的优势。 他将短刀放在胸前,刀尖朝外,根本不做防守。 黑暗中,两个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最终撞击在一起。 “哐啷”一声,没有激烈的刀刀碰撞,更没有热血激昂的嘶吼。就像是两块石头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又陡然落下,沉闷而短暂。 黑暗中,两人像是抱在一起,一动不动。 撞进蛮子怀中的洛白忽然浑身发抖,他拨开砍在肩头的弯刀,就听到“咔嚓”一声,他横在肩头的弓身断裂,掉在地上。 洛白微笑着拔出插在蛮子左胸的短刀:“蛮兄,看起来,是我赢了!” 直到此刻,战斗的结局才显而易见。 洛白终于得偿所愿的同归于尽,但他赌赢了,那一张长弓放置在肩头,抵消了蛮子太多的力道,虽然重创了洛白,但和蛮子胸口的致命伤势相比,终究是洛白赢了。 洛白伸出左手,准备把蛮子推开。 可下一刻,蛮子一脚踹出,将洛白踢飞出去。 洛白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刺中你的胸口了!” 他是在警告蛮子,已经战死的人是要躺下来的。 蛮子冷声道:“我的心脏生在右边!” 话音刚落,就在此冲出,准备击杀洛白。忽然有人从旁冲出,背后刺杀。 蛮子反身一刀,再次回身向前。 “从你们在背后偷袭开始,我们就打算抓一个人打探消息。你们可以利用黑暗,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 洛白挣扎着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所以你们就装作俘虏了我们的人下山,引诱我们出来救援?” 站在洛白面前,他扬起弯刀,准备击杀。 “现在我不准备抓活口了,你必须死!” 寒光一闪,一支羽箭没入黑暗! 第九十六章阵前 “哐哐……” 土丘前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狂风肆虐中传遍整个土丘。 那是……鸣金收兵! 收兵? 他们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收兵? 这一刻,不仅是蛮子不可置信,手中的弯刀停下来,连洛白都露出意外的目光。 不等两人醒悟,一支箭从暗中射出,直射向蛮子。 蛮子看着自己的右肩头,听着一声弓箭落地的轻微响动,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的弯刀。 弯刀划过洛白额头的长发,落在地上。 洛白只觉得一阵寒芒从头前掠过,吓的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 在最后的时刻,冠军营的人终于赶到,救下了他。 可洛白没有丝毫的激动,反而尖叫道:“小心!” 下一刻,蛮子脚踩弯刀,踢向身后。 洛白也顾不得其他,趁机跃起,一刀刺向蛮子。 蛮子来不及去看偷袭人的情况,只听到对方的闷哼,便看向冲过来的洛白,一脚将他踹出去。 黑暗中,三个人的武道角力以蛮子大获全胜而告终。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蛮子走向身后,那里有他的弯刀。 洛白勉强站起来,左臂已经重创,垂着用不上力气。 他听着风中的脚步声,右手紧握短刀,准备殊死一搏。 蛮子取回刀,再次走向洛白。 “你不该在这里的,我会送你回去。” 他说的地方,是火头军。 洛白擦去嘴角的血迹,怒道:“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蛮子没有回答,继续向前。刚走一步,就停了下来。 一匹战马从山上冲了下来,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奔向山下。 两人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再次拉开距离。 蛮子很快意识到什么,正准备向前,可万马奔腾的声音瞬息而至,将两人隔开。 奔雷营的人撤兵了。 隔着骑兵,蛮子和洛白相互看着对方,哪怕被黑暗遮掩,他们都似乎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怒意。 “你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 这是蛮子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洛白回道:“或许吧!” 话音落,他转身离开。 这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斗,他侥幸躲了过去。 就像蛮子说的,“你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不要说能看到的敌人,就是一支冷箭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运气再好,也有用完的时候。 回到东边的凹槽中,所有的人都已经回来。 用战死一人的代价,安然度过今晚,这笔买卖划得来。 黑暗中,洛白已经身心俱疲。他只来得及说一句“保持警惕”,就昏迷过去。 长阳明月及时抱住他,把他放在枯草上休整。 土丘前,蛮子随着冲锋的骑兵退了回来。 木清华一身甲胄纵马在阵前,等着他们。 在他身边的,还有符烈生,盛世歌,鱼少吉。 在火把的映衬中,木清华脸色清冷,目露精光。 他双手紧握马缰,安静的等待着蛮子等人归来。 鱼少吉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刚来,还不了解情况,这才鸣金收兵。 狂风吹沙,火把呼呼作响,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木清华身边那一支。 当蛮子来到阵前的时候,木清华道:“山上多少人?” 蛮子微微皱眉,似乎不好回答。 木清华已经明白过来。 “地形呢?” 蛮子依旧沉默。 木清华终于皱眉:“损失呢?” 蛮子开口了:“战死二十三人,重伤二十人,轻伤十八人。” 一场夜战竟然损失如此惨重? 木清华已经恢复冷静,眉头舒展,看着前方的黑暗土丘。 “原因!” “上去的路被马匹的尸体挡住,前面的人没有注意连人带马翻倒在地。然后被后面的人踩踏……”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在场的人都不笨,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为明白,鱼少吉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到底,这只是演练,燕痕他们真的敢把战马杀了? 木清华眼神微动:“你的意思是,这些伤亡,基本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蛮子点头。 洛白等人虽然在后面给他们造成了一点的麻烦,却没有造成实际的伤亡。只有两三个笨蛋运气差了点,中了箭。 再然后,就是他自己挨了一刀。 木清华不在说话,蛮子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准备离开。 刚开始鱼少吉等人还以为他是归队,却发现他径直骑马离开,这才道:“你去哪里?” 蛮子头也不回道:“我挨了一刀,只能离开。” 那一刀虽然不致命,但他必须按照实际情况离队疗伤,算是退出了这次演练。 鱼少吉微微一愣,蛮子的勇武在奔雷营那是首屈一指的,还有人能伤得了他? 如果是箭伤也就算了,可他说了,是刀伤。 “你也会受伤?谁干的?” 符烈生深知蛮子的底细,所以更加好奇。 蛮子停了下来,掉转马头,冷冷的看着符烈生等人,一言不发。 气氛瞬间凝滞,连木清华都觉察出不对,扭头看向他们。 “洛白!” 洛白是被冻醒的。 他浑身颤抖着醒来,一束冰冷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棉衣。再往上,是厚厚的一层枯草。 这些家伙,还真是怕他被冻死,给他照顾到位了。 他一边伸出右手想要扒开这些,一边喊道:“长阳兄?” 没人回应。 洛白用力推开面前的枯草,却牵动左肩的伤口,不由得闷哼一声。 昨晚虽然是演练,但他和蛮子的实力相差太多。再加上三番五次拒绝对方的要求,最终让蛮子动了气。最后一击,蛮子没有收住。 洛白受伤了,还很严重。肩头红肿,肩胛骨轻微裂开。如果不是弓身挡了那一下,他现在已经躺在医馆之中了。 想到这些,洛白眉头微皱,再次用力推开棉衣枯草,准备坐起来,远处却响起来一声轻唤:“你不要动!” 洛白微微一愣,不知道这话说的是不是自己。 但他很快发现,这话说得就是自己! “这里仔细测绘,特别是这个高点!” “是,大人!” 这话是从土丘下面传来的,是奔雷营的人。 洛白立刻明白过来,低头不再说话。 不过听他们的意思,这是在勘察地形? 一刻钟之后,下面的人离开了。洛白听到“嚓嚓”的声响,然后就看到一双大手,将他身上的干草推开。 “你小子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们都准备把你送下去抢救了。” 这是长阳明月的声音,感情他就在自己身边。 不过这家伙不说还好,一说,洛白顿觉肩头胸口疼得厉害。 他勉强笑道:“那我岂不是出局了?” 长阳明月不以为然道:“总比死了好。” 洛白张嘴想要反驳,可看着对方理所应当的表情,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战争需要对国家负责,但个人却不需要对战争负责。 因为个人对战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除非你是将军,是统帅。 可长阳明月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洛白伤的不重,之所以会昏迷,更多是因为累的:从昨晚孙德奇袭开始,洛白就开始行动,直到和蛮子的大战,从未停歇。 他的身体太弱了,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紧凑的行动。 但他必须坚持,这还只是演练,如果真的是战场,那将毫无侥幸可言。 他勉强坐起来,观察四周,发现他们还在东边的凹槽。在寒风的呼啸中,土丘显得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有马嘶。 他慢慢爬到东边的土丘边缘,向下看去。 土丘下面,百丈之外,奔雷营层层围困,他们已经插翅难飞。 洛白缩回身体,靠着土堆道:“他们今天还没开始进攻吧?” 长阳明月点头:“我们一直守在这里,凌晨燕痕派人过来问情况,然后让我们坚守此地,务必坚守两天。” 洛白苦笑道:“两天?昨晚他们之所以退军,是因为不了解咱们的虚实。再加上不掌握土丘的情况,这才让我们熬过昨晚。但现在天亮了,他还妄想我们这些人能挡得住数千兵马?” 众人一阵沉默。 洛白这才发现,他们坚守在这里的人都没有离开。 除去昨晚“战死”的那一位,现在还有二十二人。 二十二虽然依旧少得可怜,但总归是一支力量。 可大战在即,这一支队伍却毫无斗志。低着头,脸色难看,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这样的队伍,怎么可能会赢? 洛白原本想要埋怨的话顿时说不出口。 他知道,如果现在他不能给他们以力量和自信,别说两天,他们连一个冲锋都挡不住。 洛白微一思量,问道:“那武器呢?” 长阳明月道:“羽箭五百支。燕痕送来三百,我们自己有两百。” 洛白又问:“山下的敌人呢?” 长阳明月顿时苦笑道:“保守估计,有两千人,而且都是骑兵。” 听到这里,洛白已经毫无信心可言。 这你妈还打什么?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这小子把他带下去治伤呢! 洛白双眼一翻,靠着土丘,完全不想理会这些家伙。 长阳明月见洛白甩挑子不干了,赶紧问道:“洛兄,你别睡觉啊!大家已经没有办法了,就指望你了。” 洛白瞪着他道:“你们不行,我就行啊?二十打两千,谁来都是白给。” 长阳明月顿时一脸沮丧,嘟囔道:“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洛白眼睛一闭,懒得理他。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声叫阵。 “洛兄可在上面?” 洛白没听见,继续假装睡觉。 可总归有人耳聪,听得真切,叫道:“山下有人叫你。” 洛白还不相信,可山下再次传来叫喊声:“洛兄可在上面?” 还真有人叫他! 洛白趴在土丘边缘,探头探脑的出去观察,发现敌阵前方,一名少年身着黑色甲胄,策马在阵前,直直向土丘叫阵。 只不过他的站位很是巧妙,距离土丘有三十多丈。这个位置,刚好在弓箭手精准射程之外,没办法做到一击必杀。 单从这一点来看,眼前这家伙,有点东西。 洛白已经认出他的身份,索性不再躲藏,站了起来,朗声回道:“木兄,久违了。” 话音刚落,就觉得浑身一痛,眼前一黑,直接往下栽去。 长阳明月吓的心都跳出来,立刻扶住他。 洛白这才稳住身体,悄声道:“扶稳我!” 土丘下的木清华看着洛白真的出来了,脸上露出笑意。 “洛兄,蛮子说你一刀将他重创,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毕竟如你这般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站都站不稳?” 洛白没有笑,反而沉声道:“木兄,代我向蛮子道歉。等此事了了,我定向他请酒谢罪!” 木清华不置可否,竟然沉默起来。 一时间,土丘上下,一片寂静。 长阳明月感受到洛白浑身都在颤抖,担心道:“你没事吧?” 洛白没有回应,面色冷静,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一丝笑意,显得从容不迫。 终于,木清华开口了。 “洛兄可还记得在奔雷营时我告诉你的话?” 洛白没有回答。 这不是废话吗?你说 那么多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丰裕城才是我们的战场,这里只是演练罢了。” 原来是这句! “自然记得!” “记得就好。” 木清华忽然策马转身,向自己阵中走去。 “今天我只冲锋一次,挡得住,奔雷营输的心服口服。” 洛白没有说话,他知道还有下半句。 可眼看木清华越走越远,都没听到他的下半句,洛白等不住了。 “那要是挡不住呢?” “那我们就做先锋军!” 第九十七章烧营 这是最后的宣战! 或许在木清华看来,这场演练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结束它,然后赶到丰裕城,这就是他上前叫阵的目的所在! 洛白终于撑不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他右手紧抓长阳明月,急促道:“去找燕痕:木清华很快就会进攻,兵力两千,是最后的总攻!” 长阳明月还没明白过来,洛白一把把他推走,吼道:“走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爬起来朝上面跑去。 洛白吐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下,顿时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 从最开始的一百对一万,到现在约六十对两千,局势似乎有所好转。但洛白知道,这依旧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难道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战斗吗? 寒风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坐在凹槽之中,等待着奔雷营的到来。 洛白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紧张和沮丧,他忽然发现,这支队伍已经毫无斗志可言。这个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奔雷营冲上来,只要他再说一句丧气的话,都可能就成了压倒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到了宋时兴选拔人的时候,也提出了苛刻的条件。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可完成,连踏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张世器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恐怕他们都会被淘汰。 或许,世人之所以需要英雄,是因为需要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为后人指引方向,仅此而已! 洛白忽然就悟了。 “打起精神!” 当他强撑着身体,按着凹槽土壁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 “大战在即,你们这样死气沉沉的像什么样子?弓箭准备好了吗?找好射击的位置了吗?在冠军营中学习的东西你们都学到狗身上吗?” 他大声叫喊着,一把夺过身边那人的弓箭,俯身在凹槽边缘,密切注意土丘下面的情况。 “战士死在战场上,那是你们家族的荣耀。再说未必会输,你们着急什么?” 在诸人不解的目光中,洛白却笑道:“还记得张世器吗?你们就不想知道他去哪里?” 众人果然有了一丝神采,问道:“他去了哪里?” “奔雷营!” 时间往前推移,夜半,奔雷营地。 张世器等十个人已经在奔雷营地附近潜藏了许久。 他们看着一队队人马从奔雷营中狂奔而出,支援无名土丘,却不能阻止。因为他们这十个人,可能是冠军营最后的希望了。 经过昨天晚上的大火,奔雷营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他和洛白断定,原本是要坚守的战争,会直接升级为决战,因为奔雷营拖不下去。 黑暗中寒风依旧,他们躲藏在奔雷营的西南侧,等待奇袭的时机。 张世器伏在地上,距离奔雷营地最近。 他一直在数着奔雷营追击人马的数量,从他们与洛白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千人。 也就是说,现在聚集在无名土丘前的人,应该不少于两千人。 可他现在还不清楚能够活着回到无名土丘的冠军营人是多少。 但不管再乐观,现在出现在无名土丘的人,不会超过七十人。 以七十对两千,这已经不是将士作战能力的问题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猛地甩了甩脑袋,将这些私心杂念抛开,他继续观察奔雷营。 经历过之前的战斗,奔雷营现在非常安静,连密集的巡逻队伍都不见了。 或许,他们坚信,冠军营的人,现在只顾得上策马逃亡,哪里会杀一个回马枪? 可他确实来了! “他们的精锐已经出营,这里虽然人多,但一定疏于防范。” 他简单的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开始下达作战命令:“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守在这里,另一队迂回到东北方向潜伏,然后择机寻找他们的帐篷。就一个字:烧!” “从现在开始,你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寻找目标。一旦看到营地有火光,那就是我发出的进攻信号。你们从外向内进发,最后在中军帐集结。记住:我们这十个人注定会死在这里,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明白了吗?” 寒风中,张世器的声音似乎是凛冽的霜刃,直击灵魂。 九个如他一般大的少年趴在地上,面色冷酷道:“是,大人!” 话音落,五个人自发向后爬去,然后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世器终于起身。 “诸位兄弟,一会要是被抓住了,一顿打是少不了的。切记,不要还手!” 有人不解道:“打了还不还手?” 张世器看着他,黑暗中却看不真切:“还手了,会打的更惨!” 能来到这里的人都不算太笨,就算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也都明白了。 他们默默散开,向营中渗透。 半个时辰后,随着张世器点起第一把火,已经消停了的奔雷营,再次热闹起来。 中军帐,连崇光陪着皇帝陛下等人,还在等消息。 可等来的却是急报:“冠军营的人放火烧了帐篷!” 皇帝陛下本来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下一刻就看向连崇光:“崇光,你教出来的兵,似乎没学会你的正直啊?” 这一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让连崇光后背发汗。 他应声离座,行礼道:“他们看见陛下,超常发挥。” 这话虽然有说皇帝陛下不正直的嫌疑,但他还是大笑起来,起身走向连崇光,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出帐篷。 三皇子和严文渊也看了连崇光一眼,好奇这位“正直”的上将军,怎么也学会拍马屁了?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跟着走了出去。 风凌海等人赶紧站起来,恭送皇帝陛下离开,可帐篷外却传来皇帝陛下的命令:“明天开拔!” 直到帐篷外再没有声音,连崇光几人才面面相觑起来。 开拔?明天? 军帐外,二皇子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火光和嘈杂声,眼神冷酷。 皇帝陛下错过他,没有停留的迹象。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迅速跟上。倒是严文渊恭敬的行礼,然后才快步跟上。 二皇子看着他们离开,缓步走出中军范围,向西南走去。 一路上,整个奔雷营乱成了一锅粥,灭火的,奔跑的,追击的,全无章法,像是闹市一般,无组织无纪律。 最终他站在一顶帐篷旁边,冷眼旁观,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甚至于冠军营的人从他身边低头快速潜离,他都没问一句。 只是在他眼神深处,不知怎的,却流露出一丝喜悦与狂野。 张世器并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行动,竟然惊动了朝廷的高层。 他们借着夜色的遮掩,在奔雷营中来回狂奔,到一个地方就是一支火把,根本不去看火势如何,撒腿就跑。 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十个人的队伍,就是奔雷营的人站着不动给他们杀,他们也杀不了多少。与其这样,不如给他们造成恐慌,让无名土丘的奔雷营队伍没有支援。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一把火点燃,往往不需要第二把火,呼啸的寒风就把整个营地点燃。 远远看去,整个奔雷营已经是一片火海。 张世器藏身在黑暗中,决不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他从奔雷营的边缘开始,慢慢朝着军营中部前进。为了防止被截住,他总是变换方向,让奔雷营的人捉摸不定。 等他们靠近中军帐前集合的时候,奔雷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张世器知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他们已经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现在这个时间,谁要离开奔雷营地范围,谁就是冠军营的人,少不了一顿打。 “诸位,一切还顺利吗?” 众人回道:“还算顺利。” 张世器点头道:“现在还是散开吧,不要想着现在走。如果被抓,就老老实实待着,人家打你们是应该的,明白吗?” 众人顿时一脸无语。不过想想只是挨顿打又不会死,就接受这个结局。 “趁现在天还没亮,继续吧。” 几句话后,十个人再次散开,朝着奔雷营的四周隐身而去。 张世器原路返回,朝着西南边走去。 一路上,果然发现非常多的士兵正在想东边追去。可黑暗中,那些火把根本看不真切,他们注定徒劳无功。 张世器继续向西,直到发现一处安静的所在,他立刻闪身进去。 那里有七八顶帐篷,周围却没有一点火光。 他之前还没注意,现在发现,立刻准备把这些都点燃。 “兄弟们,我也不想的,等日后在向你们赔罪。” 他心中默念着,慢慢前行到这里。 潜藏在最近的帐篷后面,他拿出火折子,燃起火光,准备放火,里面却传来一声轻问:“饿不?进来吃点?” 张世器吓的火折子落在地上,他来不及去捡,扭头就跑,却发现帐篷外已经站满了人。 他甚至都没听到脚步声。 看着他们脸上怒气,张世器已经脸色惨白。 虽说已经料想过后果,可真到那个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们这次这么欺负奔雷营,天知道这些家伙会拿他们怎么出气!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帐篷打开了,穆亦初吃着清炖羊肉走了出来:“羊肉挺不错的,要不要吃点?” 张世器一脸苦笑的摇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穆亦初道:“伙头军驻地。” 说着指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们的人放火烧了这里,他们在这里救火。” 张世器一脸懵逼的看着穆亦初道:“救火?火呢?” 穆亦初将那张麻袋拿过来,看着上面“对抗需要,粮草已烧”八个大字,他一脸“卧槽”的表情。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了吧?因为这里有数百人在这里‘灭火’!” 张世器顿时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吧?” 张世器点头,穆亦初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他身后的那群人道:“天这么冷,你们在这里闲着也不是事,要不动动手暖暖身子?”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就冲了上来。 “小子,你这顿打挨得不亏。” 张世器眼泪都出来了。 第九十八章骑兵 奔雷营地发生的事情洛白不是很清楚,但他明白一点,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木清华下决心一战,这都是决定胜负的战斗。 守下来,意味着胜利。被攻破,意味着要挨打,很重的那种。 这一点,他来的路上就有这个觉悟了。 “记住,胜败不可怕,问题在于我们有没有完成任务。” 无名土丘上,洛白还在做着战前动员。 “任务的内容大家都知道,我不多说,我现在能告诉你们的是,我们未必会输!先锋令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果然,一旦说出说出先锋令的事情,那些家伙顿时眼睛放光,急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这里被攻破,也是五五开?” 洛白毫不犹豫的点头。 虽然他不确定二皇子是否把龙旗送给了霍宗,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来激励眼前这些人了。 结果如何暂且不说,至少现在这些人不能是这种状态。 “我们或许会战败,但不会束手等死。我们可以被消灭,但永不服输!” 洛白站了起来,指着土丘下,对他们道:“我们会败给他们吗?” “不会!” “不会!” “不会!” 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些家伙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起来,看的洛白也是心潮澎湃。 可不等他跟着喊一句口号,一支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向土丘中心方向,吓得他浑身冷汗,赶紧蹲下,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真是疯了!” 身边的人却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气氛顿时舒缓,洛白微微放心。 可下一刻,就听到一阵狂吼从土丘上传来,几人顿时看向西边。 西北西南两座高地上,竟然各站着一个人,手持长杆,长杆上挂着不知道谁的外衫,就这么在寒风中飘荡! “木清华,旗在人在,我在这里等你!” 这如同是宣战一样的豪言壮语响彻整个土丘,洛白为之心折。 只是那件在寒风中飘摇的外衫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有些煞风景。 “是封队长!” 隔着近百丈的距离,封平的手下还是认出了他。 洛白看着长在高地上的两个人,呢喃道:“是他……是他……” 两个高地上,封平和燕痕手持“战旗”,在寒风中摇曳,不断高声疾呼:“旗在人在!” 高地下面,聚集的五十多冠军营战士都高喊道:“旗在人在!” 这一声穿过时空,来到木清华耳畔。 木清华缓缓一笑,挥动手中长剑:“进攻!” 一边的整军待发的骑兵如同脱缰野马,朝着无名土丘奔袭而去。 马蹄声惊醒了土丘上的众人,都不用命令,所有人俯身在自己的位置上,紧握弓箭,准备攻击。 洛白趴在凹槽旁边,密切注意着外面。 “诸位,咱们这些人注定要战死。希望死之前,多拉一个垫背的!” 众人应道:“谨遵大人命令 。” 这一声应答掷地有声,简短有力,让洛白放心。但他还是冷眼看着奔袭而来的骑兵,目光扫了一眼那一段摆放着“马尸”的上坡路,沉声道:“你们中谁的动射功夫好?” 没人回答。 洛白皱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见他们一脸尴尬道:“我们这十个人是箭术最差的。” “最差的?” 洛白显然不信,能被选到冠军营,怎么可能会是差的? 见洛白不信,他们解释道:“我们这一队人,箭术好的被队长领着出去执行任务,留在这里的人是不需要箭术的。” 洛白顿时明白了。 就眼前这个骑兵的密度,确实不需要箭术。只要力道足够,必然会有杀伤力。 但他现在要的,却是百步穿杨的动射弓箭手。 “呼哧呼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长阳明月。 没想到,在战斗开始前,这家伙赶回来了。 “洛兄!洛兄!” 他一路小跑过来,直接冲进凹槽中,脸色潮红,显然很激动。 “燕痕他……” 他手舞足蹈的想要说一下燕痕的安排,可洛白制止了他。 “明月,你的动射如何?” 长阳明月愣了一下,回道:“还可以。” “就是你了!” 他推开众人,扒开凹槽中心位置的干草,之前自己掉进去的暗洞已经不见,被干草填满了。 “长阳兄,这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看着眼前的暗洞的,长阳明月点头道:“记得,你当时还掉进去了。” 洛白点头,然后附耳在长阳明月耳畔说了一句话。 话讲完,拍着他的肩膀道:“明月,这一仗,看你的了!” 他没给长阳明月反驳的机会,直接道:“这里留守五个人,羽箭二百支。你们看到我们射箭,你们就开始抛射,射杀后面的骑兵。剩下的十四人和我一起布防在道路中间,压上全部弓箭,不计代价,阻碍敌人进攻步伐!” “长阳兄,看你的了。” 洛白头也没回,离开东边的凹槽,移防到东南边的大路上。 他们躲在“马尸”后,箭在弦上,只等出击。 “诸位,这座土丘狭小,摆不下他们这数千人,况且这里这么窄,他们想要靠人数优势攻上来也不可能。只要咱们守在这里,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是!” 虽然这十四人的回答很是响亮,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骑兵的速度太快,想要靠他们十五人挡住两千人,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必须做,“因为我们在这里,就不允许别人过去!” “注意:咱们的弓箭的准确杀伤距离是五十丈,有效杀伤距离是一百丈。你们七人一组,轮番射箭,确保没有断档,明白吗?” 如此新奇的命令,十四人虽然惊讶,但还是表示服从。 “是大人!” 马尸后,洛白冒着小脑袋,看着奔袭而来的数千骑兵。那浩浩荡荡的阵势,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摒紧呼吸,浑身颤抖。 说实话,当他看到骑兵部队的瞬间,他才明白,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不知道成建制骑兵的真实威力! 以眼前这支骑兵队伍的奔袭速度,只够他们射出冲六箭,奔雷营就会冲到土丘前。那个时候,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太快了,这点时间,根本不能组织起有效地抵抗! “这就是骑兵军团的威力吗?” 洛白呢喃道,深情沮丧。 一百丈的距离瞬息而过,奔雷营已经近在眼前。 洛白傻傻的看着眼前的骑兵,忘记了自己是这支小队的统领,忘记了下令,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了过来。 “大……大人,出击吗?” 不知是谁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洛白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下令道:“放!” 七支箭迅速射出,命中对手。 七八丈宽的奔袭面,前排的十几名骑兵倒下七个。 可骑兵奔袭,方阵都是前后相错以留出足够的空间,确保安全。前排的倒下,并不能影响后面的骑兵。 洛白的打算落空了。 眨眼间,又是十丈距离。 虽然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徒劳,但他必须一搏。 “继续!” 他也弯弓搭箭,射中一人,然后不再理会骑兵的速度,尽量去消耗对手。 凹槽处,五支羽箭配合着他们轮番齐射,不断消耗着后续骑兵。 短短一百丈的距离,他们已经射伤近百骑兵,并给近三百骑兵造成了阻碍。但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队伍,特别是前锋的十几名骑兵来说,全无影响。 他们的速度速度并没有减缓。 直到这一刻,洛白才明白自己之前地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五十丈! 这已经是可以准确射击的距离了,可洛白却犹豫了。 “骑兵作战,首在速度!” “骑兵的优势在于冲阵,只有足够的速度,才能保证骑兵能够有效地撕裂敌方的阵型!” 先生曾经讲过的东西,直到现在他才有切身的体会。 对付骑兵,自然是骑兵。可只是防守的话,弓箭是最好的。 “以距离换取杀伤力,这是对付骑兵的有效手段。可骑兵速度太快,弓箭的有效射程有限,这就必须要求我们提高射速以及弓箭的威力。这就是你们日常训练和器械坊的作用!” 这些曾经听起来万分空洞的话语,现在却像是刀剑一样印刻在他的心头。 “只有足够的准备,才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可现在洛白,却完全没有准备。 “这尼玛是防守?这是找死!” 三十丈! 洛白已经手心出汗,现在只剩下三箭的机会。 好在他们还算冷静,能够稳住心态,不至于拿不稳弓箭。 “继续!” 他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射箭。 “这里无险可依,只有咱们眼前的这些马尸。可这远远不够!” 他说着,脑中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连续不断的地障会阻碍骑兵的推进速度,没有速度的支撑,骑兵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终于知道如何应对,只是可惜太晚了。 二十丈! 这个距离,已经无力回天。 看着骑兵马上要冲到无名土丘的路口,洛白冷声道:“射击!接下来目标土丘脚,截住他们冲进点!” 十五支羽箭瞬息而至,再次命中对手,而敌人也冲到了土丘前。 就在此时,冲锋的骑兵竟然出现变化。 奔雷营的骑兵冲锋横面有近十丈宽,可进入土丘的道路只有不足两丈,根本没办法容纳这么多人。 这也是洛白之前觉得能守住的原因。 可就在骑兵要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左右两侧的骑兵竟然一左一右分散开去,将整个土丘围住。而中间的四匹马变换队形,由之前冲锋时的前后相错变为前后相对,冲进土坡。 眨眼间,十丈宽的冲锋横面,变成了不足两丈。 看着变阵为长队的骑兵,洛白知道,这便是奔雷营最后进的攻主力。 十丈! 第九十九章勇者 十丈的距离,洛白都能看到战马口中呼出的白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裸”的暴露在骑兵队伍面前。这对他来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经历。 这个地方守不住了! 这样据守隘口或许可以阻挡住步兵的进攻,可骑兵速度太快,十丈的距离,只是一个呼吸的就能跨越。 “撤退:一组撤到凹槽处,继续消耗后续的骑兵。另外一组,和我一起往西边撤,走!” 洛白一声令下,十五个人撒腿就跑。 “弯弓搭箭!” 运动中攻击移动的目标,这是“骑射”! 众人心中一动,可依旧照做。 十步,洛白道:“射!” 十五人齐齐回头,就是一箭。 这一刻,奔雷营的前锋骑兵刚好冲到之前他们躲藏的地方。 十几匹马应声倒地,原本稀稀拉拉的上坡上,马尸堆着马尸,足足高了一层。 “撤!” 一声令下,他们都不敢去看身后,便一东一西分散撤退。 身后,奔雷营的骑兵也分兵去追击他们,但大部队依旧沿着主道路冲向土丘上面。 凹槽处的弓箭依旧在射击,可面对已经冲上来的骑兵,效果并不明显。伴随着他们向凹槽处的进攻,冠军营的人只能舍弃对奔雷营的消耗,开始迎敌。 但这些洛白已经无暇他顾,他们八个人正手忙脚乱的跑向西边的边缘,试图牵制一些奔雷营的力量。 可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他们刚冲到西侧边缘,就被五名骑兵追上。 一支羽箭射来,最后面的那名冠军营战士应声倒地。 听到这一声,洛白浑身寒毛直竖,一个驴打滚,躲过一箭。 不等他安心,又听到一个倒地的声音。 眨眼的功夫,已经战死两人。 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会被屠戮。 与其是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你骑在马上我打不过你,可是在地面上就不一定了吧?”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逝,洛白喝道:“把他们拉下马!” 话音落,他身先士卒,朝着冲过来的战马一跃而起,去抱住奔雷营的骑兵,准备把他拉下马。 可洛白的目标选的实在不好,对方已经箭在弦上,在他跃起冲过来的刹那射箭,直中他的胸口。 他来不及格挡躲闪,生生接下这一箭,然后继续迎着对手飞去,将他抱下马! 两人在地上一阵翻滚,然后来到土丘边缘。 直到这时,洛白才认出骑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是谁:郭守志! 这个文弱还哭鼻子的家伙,竟然也跨上战马,手持弓箭,成了一名真正的骑兵! 郭守志显然知道洛白的存在,但对于自己能够亲手抓住洛白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卡住洛白的脖子,怒道:“木大人好吃好喝待你,你怎么就成了冠军营的人?你这个奸细!” 一个“奸细”算是给洛白定了性,战争或许是给为其主,说不上谁对谁错。可就眼前这场战斗,奔雷营的抓住别的任何一个人,最多就是打一顿,唯有他,恐怕不是一顿打的能够解决的。 “木大人已经下令了,对你,只能抓活的!” 洛白顿时眼睛圆睁。 抓活的?那岂不是连死的机会都不给他? “别想着自杀,我可是会鞭尸的!” 他顿时明悟自己的下场是多倍的凄惨,鼓起力量开始反抗。 脖子被人卡住,可身上的力气还有。他手上用力,掰开郭守志的双手,喘息道:“我和木清华都是为了朝廷,怎么能算是奸细?” 话是这么说,可郭守志就是觉得别扭。 他缩回手掌,化作拳头,朝着洛白的脸上落下。 洛白没有还手。 对于昨天还以为是必胜的郭守志来说,昨晚经历的一切,就像是梦魇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如果一顿打能抚平他心头的愤怒,洛白认了。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在两人还在叙旧的时候,其余几名冠军营的战士也跃起反抗,有两人在半空中直接中箭,一人被刀剑刺伤,只有两人趁着对方射箭的时候实在抽不出手,这才把人拉下马。 剩下的两个骑兵,策马后退几步,将战场留给这六个人。 “你们是准备赤手和我们打,还是被杀死直接出局?” 这戏谑的声音停在耳中是那么刺耳,冠军营两人怒道:“你们还有没有身为战士的荣耀?单挑都不敢吗?” 对方根本不受两人的激将,冷声道:“荣耀?荣耀就是你们趁着我们将军在沙盘推演的时候偷袭?荣耀就是烧了我们的军粮,让我们退无可退?” 两名冠军营的人无话可说。 说实话,单从敌对的方面的来说,他们的手段不管有多么卑劣,但只要对自己有利,都无可厚非。可问题是,这不是真的战斗,只是推演。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当冠军营的人将这场战斗当做实战而不手下留情的时候,就要做好承受报复的准备。 “你们断了我们的后路,还指望我们能给与你们同等的尊重?” “再说了,你们现在就是我们案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就是就是!哪那么多废话?缴不缴械?” 听着如此侮辱人的话语,两人怒火冲天。最终,两人把刀剑弓箭扔到地上,朝着奔雷营的人冲了过去。 “有种的别射冷箭!” “放心,我们正大光明,不像你们只会偷袭!” 刹那间,四个人纠缠在一起。 这边发生的事情洛白根本无暇顾及,毕竟他的处境也不好。 郭守志虽然文弱,可下起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面对郭守志言语手脚上的双重压迫,洛白咬定一句不是“奸细”,便不再过多解释,气的郭守志扳着他的脑袋看向身后。 那里,仅剩的两名冠军营战士正遭受对手的戏谑。 他们的武器不知为何丢在一边,上蹿下跳的躲避着对手的进攻,看起来岌岌可危。 “还记得在冠军营你和雪凌空的比斗吗?” 洛白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你可能不知道吧?那场战斗并不精彩。说起来你当时上蹿下跳的,就像一只卖笑的猴子,我们在下面看的很过瘾。” 洛白心中憋着一口气,面对郭守志言语上的羞辱,他没有回应。 可他不回答,郭守志并不生气,继续看向那边的四人。 “你说,他们两个人像不像是两只卖笑的猴子?” 这一刻,洛白终于怒了。 他可以忍受奔雷营的羞辱,甚至是毒打。可这样的时候不应该冠军营上上下下百人面对的。 这是他的错,不是冠军营的! 他猛地摇头,将郭守志的双手荡开,冷声道:“两军对垒,我用什么阴谋诡计都不过分!” 说完觉得这句话似乎分量不够,又嘲讽道:“被我们不到百人逼到这个份上,该说你们是一群猪呢,还是说你们的木清华统领是一头猪?” 木清华的御下之道已经得到两营将士的认同,甚至严文渊还向三皇子介绍过木清华的御下之道。 这样一个精于御下之道的人,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统领,可在洛白口中,却成了一头猪! “再或许,你们就是一头猪领着一群猪的队伍?” 郭守志忍无可忍,怒火攻心之下,准备出手。 洛白眼疾手快,逮着机会,腰上用力,一个翻身,反将郭守志压在身下。 “两军对垒,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洛白就算有一丝愧疚,也被他甩到了九霄云外。一双拳头朝着郭守志的胸口就锤了下去。 “你们本来就是人多,难道还要我们傻乎乎的冲上去?” 郭守志无言以对,但他就是不服气。 “可这就是你们如此不讲道义的理由?” “道义?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就算我想讲道义,我会拿我们百个人的生命给你讲义?幼稚!” 战争是残酷的,也是最不需要道义的地方。特别是双方的统帅,如果太讲道义,那就是对手下的将士不负责任。 “虽说我不是这百人的统领,可是慈不掌兵,你还指望我带着他们和你们硬碰硬的送死?” “那就活该让我们吃亏?” 一阵暴发,郭守志再次占据主动,朝着洛白动手。 “可这不是战斗,这只是演练,你至于将我们耍得这么惨?” 说道这件事,郭守志顿时火冒三丈,手上的力气也重了几分。 “你知道吗?木清华已经准备放你们进来了,然后咱们两家有输有赢,平局收场的!木清华为你们想了这么多,你们就是回报他的?” 这次,洛白没有发泄自己的怒火,冷声道:“战争只有输赢生死,没有平局,更没有情感!” “你!” 郭守志被洛白这句话呛的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站了起来,缓缓后退。 另一边纠缠在一起的四个人也分开,各自退了回来。 郭守志看着洛白三人,表情平淡,似乎打了洛白一顿,他已经不生气了。 “你说得对,战争只有输赢生死,没有平局!” 洛白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就看到郭守志朝后举了举手,两名远处的骑兵举起弓箭。 这家伙下意识的就地一滚,朝着西南边的高地跑了过去。 “跑!” 这是他在躲避的同时喊出来的一句话,但还是晚了。 两支箭,一支射中他的背上,另一支射中另一个人。 第三个人终于反应过来,但他没有跑。就地一滚,捡起他之前丢弃的武器,朝着郭守志三人冲了过来。 如果说死是战士的宿命,那么选择一种最恰当的死法,可能是最得意的事情了。 那名少年挥舞着长剑,一脸狂笑道:“阻击者,河南道何万全!” 第一百章那一箭 那一剑,说不上凌厉,更谈不上狠辣,可生生将郭守志五人的脚步牵制住。虽说下一刻就被“射杀”,可已经为洛白争取到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洛白没敢回头,直接冲向西南边的高地。 身后,处理掉何万全,两名骑兵还要继续去追,却被郭守志拦住。 “不必追了。他现在身受重伤,翻不起什么大浪。再说有他在,或许还能让燕痕多分配一个人照顾他。” 两人都笑了起来。 死人不需要人照顾,但活人却需要。 “接下来怎么办?” 郭守志恨恨的看了一眼洛白逃离的方向,高地之前,已经有弓箭手的存在。虽然不甘心,但只得放弃。 收回目光,他看向东边:“那里的人清理的怎么样了?” 几人摇头,毕竟他们是分兵追击。东边的事情,他们还真的不知道。 但很快有骑兵过来通知:“东边已经清理掉,现在集合开始总攻。” 郭守志点头:“那里有多少人?” “十二人。” 洛白在那里留守了五人,最后又有七人向那里撤离,共计十二人。加上跟着洛白向西撤离的六人,他们这一波冲击,已经击杀了十八人。 “我们的伤亡呢?” 那人略微犹豫一下,还是回道:“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就现在,战死近百,受伤近三百。” 郭守志顿时脸色难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亡?” 那人刚要回答,却被不远处的一道声音打断:“踩踏受伤!” 郭守志立刻去看,是符烈生。 这家伙骑着战马,也赶了上来。 “这里的事情不要管了,木统领说了,现在合兵那处高地之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郭守志看着还源源不断往上的骑兵,终于点头,但还是补充道:“洛白跑了。” 符烈生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事,总能抓回来。” …… 射中洛白的那支箭并没有真的刺入身体,但他必须按照实战的情况装作受伤,然后赶到西南高地。 这里是冠军营最后重兵防守的两个地方了。 可不等他接近,就有箭矢标准了他。 “谁?!” 洛白看了身后一眼,郭守志没追上来,这才回道:“刺探,陆灵!” 四个字,将他的身份表露无遗。 这里面自然有人认识他,立刻向前他把救起来,带到驻地。 封平正在这里。 见到洛白,他先问了句:“你怎么样?” 洛白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不是叙旧的时候,可不等他回答,就觉得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两人立刻回头。 无名土丘上,一支近两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排列在两个高地前。 威风凛凛的战马,长弓上弦的羽箭,以及表情冷峻的战士。 这一场演练开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到了见分晓的地步。 骑兵队伍前,木清华还是一身漆黑的甲胄。 上千枚甲叶制成的札甲,看起来层次分明。在日光的照耀下,寒光四溢。 寒风中,头盔上的黑缨和着很厚的暗红色袍子不断摇荡,将他腰间的环首刀露了出来。 洛白从来不知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上甲胄会有如此威势,但木清华就是这样立在阵列前面,就让人心生敬仰。 在他旁边,符烈生和鱼少吉也身着板甲甲胄,骑马并立左右。 “这就是将军该有的样子吗?” 封平冷哼道:“模样气势都有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洛白好奇的看想着他:“什么?” “狠!” 洛白心头一惊,刚要再问,那边木清华开口了。 站在冠军营最后据点前,木清华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太多的喜悦。 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本来应该是一边倒的局面,却被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虽说这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作为这支队伍的统帅,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收拾好心情,他抬眼观察这两处高地。 按照他现在掌握的消息,此刻在他面前的,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名战士。也就是说,现在的局势是四对一,甚至是五对一! 此刻,这些战士分布在两个高地的周围,甚至在两处高地的不同高度上都有射手待着,随时准备出手。 观察完地形,木清华微微叹息,然后看向西北方向的那处高地。 “龙旗在哪里?” 这话是对燕痕说的。 如果是昨晚的袭击是打脸的话,那么龙旗在大庭广众下丢失,那就是耻辱,是打了一巴掌之后,又在脸上吐了口吐沫! 这话的声音很大,都听见了,洛白终于舒了口气:二皇子够意思,真的把龙旗交给了霍宗。 “看起来得找时间研究一下云天圣地的情况了……” 这个人情还是要还的。 不过他知道是什么情况,不代表别人知道。 封平皱眉道:“龙旗丢了?怎么可能?孙德没有把东西带回来啊!” 从昨晚到现在,足够捋顺昨晚发生的一切,但这并不包括龙旗。 一瞬间,冠军营上下都是一脸疑惑。 燕痕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不会傻傻的澄清。现在已然是必败的局面,木清华这样说,显然是说龙旗被冠军营的人拿走了。 “龙旗在我的手里,那我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这可是鼓舞士气的好由头啊! 不管真假,他必须坐实这件事。 “木清华,枉你统兵近万,还不是被我数十人攻进了营地,取走了先锋令吗?我看你们直接认输得了,不丢人!” 燕痕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但他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奔雷营众将士的怒火。 一阵阵怒吼声从阵前传来,听的洛白等人一阵心惊胆颤。 木清华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他没有再问,转身看向身后的奔雷营战士。 “下手轻点,尽量用刀背!” 这算是谈判破裂,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战了。 木清华没有压低声音,冠军营上下都听到了。可正因为都听到了,冠军营的人都相互看了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洛白苦笑道:“这些混蛋,还真打啊?” 封平也是一脸无奈道:“把人家欺负成这个样子,人家没拿弓箭给我们来一下就不错了,打一顿算是轻的。” 两人还在闲扯,燕痕却大声吼道:“弓箭手准备!” 洛白是没办法弯弓了,只能拔出自己的杀猪刀,安慰自己。 “冲锋!” “放箭!” 两边的统帅都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不到二十丈的距离,没有上坡,没有地障,骑兵直接就冲了过去。 一时间,决战爆发了。 骑兵冲锋,除了要求地形之外,还需要距离。 只有预留出足够的距离,才能让战马具备足够的速度,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杀伤力。但此刻,奔雷营距离两个高地也就是二丈,这已经是不足一箭的距离了。 这样的距离似乎不适合骑兵作战吧?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土丘外就传来无穷箭雨,覆盖两个高地。 在最后决战的时候,驻扎在外的骑兵终于打出了最好的配合,尽量给冠军营的人造成伤亡。 “燕痕,身为统帅,在保证自身伤亡最低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是我的目标。如果这是实战,我不会让我的就这么莽撞的冲上来,而且还损失近四百人,这绝对是不允许的。” 燕痕不知道木清华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想被木清华牵着鼻子走。 “大话谁都会说,你要是有别的法子,会这样?可你没有啊,只能如此!” 两人在这边交流,奔雷营的骑兵已经冲杀过去。 无名土丘上,三波箭过后,大概造成了五十人的减员。 可奔雷营的骑兵已经跨越最后的距离,两边的人马厮杀在一起。 骑兵居高临下,一个人一把环首刀,杀人如同切菜。 往往一个照面,你的武器还没够到人家,人家的武器已经刺在你的身上。 这种站位上的先天优势,在这场战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波接触,就有五六个人倒了下来。 封平看见了,冷哼道:“杀马!” 骑兵的武器是占优势,可如果你成了步兵,那两边就回到了同一起点。 众人果然听令,都开始转换目标,对着战马就出刀了。 这一刻,他们忘记了这是演练,忘记了大夏朝战马短缺的实际,真的就对着这些战马动手了。 刹那间,一声声哀鸣随着马腿被斩断而响彻整个无名土丘。 一个个奔雷营战士被甩了下来,然后被四周的冠军营战士斩杀。 木清华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 “这群混蛋,真他娘敢杀马!” 冠军营的混蛋们都杀疯了,可没有忘记这场战斗的性质。 符烈生,鱼少吉,还有郭守志都是面色痴呆道:“这他娘的就是赢了也要被处罚吧?” 想想之前他们为了阻挡的骑兵的道路杀马挡路的昏招,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杀了四匹马。更多的就是在四周放了些草团子当做马匹,可眼下呢?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倒地了七八匹。 木清华都快哭了。 “都他娘的下马作战!” 这一声令下,哪里还有之前的冷静从容? 可他恨归恨,看着已经倒地的战马,最终怒骂道:“冠军营都是一群混蛋!真他娘的混蛋!” “大人,一会朝廷怪罪下来……” 鱼少吉到底是当过队长的人,还算是有点头脑。 可这句话反而是火上浇油,更惹得木清华不高兴。 “我能怎么办?现在下令他们撤退?” 鱼少吉直接住嘴。 洛白已经无暇顾忌这些,他现在必须装作是左肩受伤的人,拿不起弓箭,只能躲在后面拿着一把杀猪刀,吓唬别人。 战斗中,一寸长一寸强。就他这不足一尺长的短刀,没一点杀伤力。 他靠着高地,注视着无名土丘的上来的方向。 那里,还有一个人。 “长阳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可长阳明月距离这里太远了,做不到奇兵的效果。 “必须把他们引过去!” 一念至此,他一步上前,靠近一名敌军,强行用左臂圈住对方伸过来的环首刀,一个转身,将短刀刺入对方的腹部。然后去势不减,继续向东。 在错过封平的刹那,他猛然喊道:“擒贼先擒王!” 刹那间,幸存的二十多人全部放弃纠缠,全部冲向站圈外的木清华。 郭守志看着这群人如此不要命,吓了一跳。 “木大人,避一避!” 说着,还伸手去拉他的马缰绳,却被木清华打落。 “我们现在数倍于敌,他们这是最后一波冲击,你让我退避?” 郭守志自然明白,可胜利在即,总不能主将在这个时候被人斩首了吧? “大人,他们这是要同归于尽,不值得!” 见木清华没有反应,鱼少吉也劝道:“他们必败无疑,现在想要拉我们陪葬!大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木清华眼神依旧冷峻,他看着已经在十丈以外的洛白,终于开口:“洛兄,我刚才说我有办法打败你们却依旧上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白现在哪有时间回答他? 但不回答似乎又说不过去,这家伙直接吼叫了起来。 然后封平等人都嚎叫起来。 看着这些家伙真的不要命了,连符烈生都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走!” 木清华终于扭转马头,准备退一步。 “洛兄,现在寒冬,这山上如此多的枯草,如果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才是木清华想要说的,洛白听到了。 他浑身一怔,停了下来。 看着四周的枯草,看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无名土丘,他忽然发现,这场所谓的守战,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这他娘是谁选的地方,根本就是一个死地啊!”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看到木清华四人已经策马退到之前他们防守的那个路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高喊道:“长阳明月!” 这一声像是穿越了无尽时空一样的话,顿时引发了一支利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木清华。 天地安静了。 看着落马的木清华,洛白忽然笑了,然后就被追击的奔雷营战士推到,一阵狠揍。 天忽然暗了下来…… “赢了……” 第一章紧急军情 如果说成亲是对男人身体上的洗礼,让他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那么战争无疑是对他精神上的洗礼,他担负起的,就是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纵然前路荆棘丛生,艰辛坎坷,甚至危机四伏,他也永不退缩。 但对于军队来说,没经过战争洗礼的军队,更像是一匹强壮却稚嫩的狼,獠牙铮亮,却咬不死猎物。 参加秋狝前的冠军营,就是这样的队伍。 可当冠军营的上万战士从容的从榆林草场班师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已经没有往昔的锋芒,似乎有了内敛。 可惜,这个内敛不属于洛白。 甚至于,秋狝结束时的奖赏,也不属于他。 当冠军营大军离开的时候,在秋狝中受伤的众多战士,被遗留在榆林县接受治疗。 “你们先在这里疗伤,等到伤愈,会有人给你们路引凭证,让你们去新军营报道。” 这是风凌海走之前告诉他们的。 但这些洛白并不知道,他昏迷了,整整两天。 两天里面,他都在榆林县的军营中待着疗伤。 之前那一战,也不见得他受了多重的伤。但轻伤加劳累,以及最后的挨揍,真的把他揍趴下了。 还真别说,看见木清华被长阳明月的暗箭“射杀”,这帮奔雷营的家伙真跟疯了一样,下手那叫一个狠。 就算是休息了两天,洛白还觉得浑身疼痛,特别是肩头。 蛮子那个家伙,下手也不知道留点情? 不用查看,他都知道自己身体的大概状况。但总的来说,还可以继续上战场。 起身,发现自己穿着平时的白色兵衣,四周是灰白色的帷帐。 杀猪刀在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似乎也没人动。可问题是,杀猪刀一边,还有一方铜镜和胭脂水粉的盒子! 这尼玛是女子的闺房! 洛白立刻就醒了,赶紧跳下床,穿起鞋子就往外跑。 门却开了。 洛白吓得惊叫一声:“谁?!” 来人瞄了他一眼,继续走进来。 这一眼中,没有流露太多的感情,洛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距离。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浅灰色的棉衣棉裤,看起来并不华贵。 可惜之前只看了一眼,她就端着木盆走进来,都没让洛白看仔细。 但他还是注意到,这个女子的脸色略黑,就比他白一点。但那一双眼睛却一点都不秀气,如同两轮月亮,清澈中带着些许疲惫,让洛白不由地产生疑惑,这丫头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但他很快就忽略这些,专注于她端盆的手。那双手,怎么看都像是男子的手,粗糙而干裂,完全没有保养过。 女子将木盆放在桌上,冷哼道:“自己洗把脸,出来吃饭。” 洛白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见过这个姑娘,怎么就让她如此不待见? 但他没有深究,洗把脸,走了出去,迎面就看到几个急匆匆的女子迎面走来,他吓得赶紧躲开。 但他多虑了,人家只是走向一旁的房子,然后迅速离开。 只是手里却多了一个筐子,里面装着许多草药。 白花蛇舌草,半枝莲…… 这都是消炎止痛的草药! 洛白稍一犹豫,那几名女子就匆匆这座院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出了这个院子,就看到是纵行的四排房舍,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偶尔还有一两声痛苦的**。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在秦山冠军营中,那里的医坊不也是这样的吗? 脑中灵光一闪,这里难不成是榆林县的医馆? 这个想法刚出现,之前的那个少女再次出现,指着他骂道:“打仗没用,连路都认不得,要你有何用?” 先是白眼,现在又是挨骂,洛白终于来了兴趣。可不等他开口,人家又掉头就走:“如果不饿,可以不来!” 洛白顿时泄气,他的肚子早就饿瘪了,只得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走在路上,他看着左右两边的房间,看着里面躺满了战士,他一脸凝重。 这种程度的伤势,绝对不是冠军营的战士! 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员? 还有,这个古怪的地方真的是榆林县医馆吗? 冠军营的其他人呢? 少女一溜烟穿过走道,消失在对面的门户中。 洛白赶紧过去。 进入门户,竟然是一条直道。直道两边,是一顶顶帐篷连成的摊位。 每个摊位上都摞得很高的碗筷,等着洗刷。 这是吃晚饭了? 正疑惑的时候,那女子的声音又传来了。 “这里!真是麻烦!” 五次三番的被人这样对待,就算洛白的脾气好,现在也有了几分火气。但他再次忍住,看向女子还在往前走,直到摊位的尽头。 那是一个独臂老人的摊位,此刻他正坐在板凳上,在艰难的洗刷碗筷。 老人低着头,专注于木盆中的碗筷。 只见他先用手抓了一把水倒进碗里,然后在碗内壁抹上一圈,内壁和碗沿处就清洗干净。把碗扣起,轻打外壁,整个碗就旋转起来。水沿着旋转的碗外壁而上,将外壁清洗干净。 这一套下来,一个碗就洗刷干净了,只要再用清水冲一遍就好。 可这整个洗刷下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只手的洗刷速度,也太快了吧? 洛白还在惊诧,女子已经从摊位上端起那碗冷了很久的冷饭。 “哎,你的饭!” 洛白赶紧接过,低头看着,清水中悬浮着几粒粟米,配合着初冬的天气和冷风,看起来到也清爽。 反正洛白看的第一眼,就打了个冷颤。 他端着饭碗看向女子:“这个能吃?” 女子冷哼一声,笑道:“你有的选吗?” 洛白忽然来了兴趣,端起碗喝了一口道:“味道还不错。” 说着,狼吞虎咽,几口吃了个干净。 完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甚至把碗都添了个遍,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那女子显然不是一般人,看出了洛白是故意气她,拿起他的碗,从老者的水盆中舀了半碗水,递到洛白面前:“没喝够这里还有!” 老者也停下手里的活,扭头看了一眼洛白,然后继续洗碗。 洛白看着停放在身前的洗碗水,看着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女子倒也干脆:“你喝了我就说!” 洛白接过仰头喝下,中间喝的太快,还咳了几声。 看着洛白喝的如此干脆,显然出乎女子的意料。 她嬉笑道:“好喝吗?” 洛白老实的点头:“有点凉。” 老者忽然笑了:“后生,你这口味还真特殊。” 洛白只能苦笑。 女子却瞅着这个机会,竟然转身离去。等到洛白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丈之外。 洛白赶紧追上去:“你去哪里?” 不等他跑开,一碗水泼在他身前,他立刻停下。 看了一眼那个独臂老者,再回头时,女子已经冲进医馆之中。 洛白站在老者的摊位前,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现在真的不明白,明明秋狝结束,他就要去丰裕城,可眼前这个地方是哪里? 再次看向正在洗碗的老者,可老者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洛白才看向远处。 那里,数驾马车狂奔而来。 看着马匹的速度,洛白微微皱眉:这里已经有人,他们怎么不减速? 但现实没给他时间思考,老者猛然起身,独臂一伸,将他甩到一边:“看见军骑来,谁给你的胆子不退避?” 洛白被摔了个狗吃屎,听着骂声,却无从反驳,悄声站在一边。 马车终于过来,每驾马车上都站立着一名驾者,脸色冷峻。 敞篷的车架上,躺着三四名受伤的战士。他们身上盖着棉被,看不出伤势轻重。 匆匆一眼,洛白看到最近那个人受了箭伤,在肩头。 眨眼间,六七驾马车驶过,停在医馆门口。 不用人叫喊,医馆中走出六七名女子和男子,将车上的伤员架出,抬进医馆中。 之前逃走的那名女子也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洛白眉头紧皱:“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员?他们是哪里来的?” 老者已经重新坐下,继续洗碗。 没有得到回应,洛白准备进去,却看到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秀儿姑娘,将他们分成轻重伤员,重伤的先送进来。” 听着如此熟悉的声音,洛白傻乎乎的走了过去。 老者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那是从北原军镇撤下来的人,你最好不要过去,他们很忙。” 北原军镇? 这个洛白知道,任无双和他们讲过。 自大夏朝建立,屏障帝国北部的前沿就从长安城一直北进到榆林一线。 榆林西北的固原军镇,以及东北的北原军镇,就是卫戍长安城的两座堡垒。 而榆林县,就是两城的后勤保障所在。 可北原的伤员怎么会送到这里?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北原有战事! “北原?那里怎么会有战事?” 老者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匈奴人进攻还要告诉你?” 匈奴人?现在?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 洛白想不明白,可阿萝已经向他走来。 “你现在醒了,就去前营找申明书,他会带你回长安城。” 洛白一愣:“你呢?” 阿萝脸上尽是疲惫,眼中还有血丝,看起来没有休息好。 “这里伤员太多,我和师父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洛白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萝了解洛白的性子,知道他必定会纠缠到底。 “秋狝之所以提前结束,不仅是因为丰裕城的战事吃紧,漠北匈奴主力一反常态南下,与南方叛军一起,同时发动进攻。” “你赶紧回去,朝廷不日就要举行誓师大会了。” “这本书早就要给你,却一直不得机会,现在给你。” “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章仙客来 阿萝口中的前营,指的是医馆的哨卡所在的营房,距离医坊有三里地。 洛白到这里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申明书站在营地大门口执勤。 申明书也看到了他,脸上挂上了笑容。 “好了?” 说着,迎了上去。 洛白点头,然后就问道:“匈奴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攻?” 冬天的漠北,牧草都已经枯黄,牛羊瘦弱,匈奴人在这个时候战斗力最弱。所以这个季节,往往是中原王朝北征的时机。 可今年匈奴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什么意思? 阿萝毕竟是女子,知道的不多,但申明书就不一样了。 申明书没有回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昏迷了两天,把朝廷的奖赏都错过了。这次你表现不错,最终的封赏等到回长安城就知道,但应该会授予一个队长的职衔,大小是个官了。” 这些事情显然不是洛白关心的,他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冠军营呢?已经班师回去了?” 申明书点头:“走吧,现在去开路引,咱们明天也动身回去。” “这么快?” 申明书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等你,我早就奔回丰裕城了。” 洛白默然。 这一晚,他和申明书挤在一张床上。 阿萝没来看他,哪怕知道他明天要走,她都没来。 躺在床上,听着帐篷外雨点的滴答声,他久久无眠。 申明书似乎知道他的心事,但他什么都没说,翻个身,帐篷里想起了呼噜声。 次日一早,他们骑马准备离去,大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叫“秀儿”的女子。 洛白见她,赶紧下马跑过去。 他知道,她是阿萝派来的。 站在秀儿面前,洛白惊喜道:“阿萝让你来做什么?” 秀儿倒是意外一下,然后嗤笑道:“身为战士,却整日想着女人,真没出息!” 洛白眉毛一挑,语气也冷淡下来,牵着马竟然往外走。 女子这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洛白想了想,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女子也不在意:“她让我给你带句话,好好活着,她会在门扉前等你回来。” 洛白看向西边的医馆,似乎那里站着一个疲惫的少女,正依着医馆的大门口,看向东边的方向,看着他…… 他忽然想到那个秋雨绵绵的早晨,在洛家村,也是阿萝依着门扉,目送他和寒无心消失在秋雨之中。 这一幕,何其相似? 洛白忽然就觉得眼中湿润,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从远方而来,经历苦厄,只为见证你一笑的美丽! 阿萝,等我! 他默念一句,泪洒医馆,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这个有他魂牵梦萦女子的地方。 女子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吼道:“你个负心的男人,不留一句话给她吗?” 洛白骑在马上,背对着女子,浑身颤抖。 “我叫洛白,应该于国为剑,震杀四方。于家为山,遮风挡雨!” 他说了这样一句让女子听不懂的话,掏出那把杀猪刀,插在女子脚下。 “这是我的武器,下次见面,让她还给我!” 女子回到医馆,阿萝在医馆门口等她。 “走了?” 女子点头。 阿萝什么都没问,转身进去,里面还有许多伤员需要医治照顾。 女子想了想,不打算传达洛白的话。在她心里来说,她一直觉得,洛白这样身上没多重的伤,仅仅是累的昏倒的人,似乎太娇气太没用,根本配不上阿萝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从阿萝来到这里,就投入到这里紧张的救援当中来,从未懈怠,深得医馆众人的喜爱。 可自从那个纨绔子弟来了之后,阿萝不仅天天去看他,更是守在他的床前。甚至在北原和固原的前线伤员到来之后,为了让他更好的恢复,竟然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房中。 这让许多的人想不通。 “阿萝姐姐,那家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啊?” 阿萝自然知道医馆上下对洛白颇有意见,但她和洛白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她笑着摇头,不想过多解释:“不要想那些,赶紧去照顾里面的伤员。” 女子似乎觉得不能就这样的结束,继续道:“可他明明没伤,却躺在这里两天,我看分明就是胆小鬼,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阿萝收敛了笑容,语气有些冰冷:“井秀,他不是你们榆林的人,你这个榆林县的大小姐似乎管不到他。再说,我留在这里只是觉得战士流血,不是因为你!” 井秀听的脸色一阵青白,怒道:“你是朝廷的医官,不是他个人的!” 阿萝笑了:“我师父是医官,但我不是,我是义务在这里帮忙的,如果井小姐对我有意见,我可以离开!” 说着,留下一脸懵逼的井秀,进了医馆。 身后发生的事情,洛白并不知道。 他和申明书纵马在通往长安城的道路上。 他有太多的问题,可申明书看起来一脸心事,似乎无心他事。 三天后,他们临近长安城,在通往长安城和东进的岔道口,寒无心早已等候多时。 申明书和寒无心没有言语交流,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太多。 将洛白交给寒无心,他策***,都没和洛白告别。 可洛白知道他要去那里,朝着申明书远去的背影喊道:“申叔叔,我很快就去找你!” 申明书不知道听到没有,速度不减,一会就消失在直通丰裕城的驰道上。 目送申明书远去,寒无心调转马头,去往长安城。 “跟我走,天黑之前要去长安城!” 洛白这才跟上。 “寒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 匈奴,丰裕城,还有他怎么会在这里等自己? 记得之前他们去洛家村执行任务的时候,寒无心可是说的要离开的,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专门在等他! 寒无心不答反问:“申明书告诉你了?” 洛白立刻闭嘴。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终于临近长安。 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洛白压抑着激动的心情。 距离城门还有一里地,寒无心就下马步行。 洛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老实的下来。 高大厚实的城墙上,铁钩银划的写着“安门”两个字。 字体庄重浩大,看的洛白一阵心折。 “好字!” 寒无心斜了他一眼,问道:“好在哪里?” 洛白想了一会想不出来,索性回道:“字这么大,老远都能看到,能不好吗?” 寒无心一愣,还能这么回答? 但他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乱世将近,城门的检查力度很强。好在两人都是夏人面孔,除了两匹马,身无长物,简单检查之后也就让他们进去了。 进了城池,看着繁华的街道,洛白眼中满是惊喜。 酒肆,衣铺,茶馆,各式各样的坊市鳞次栉比。更有诸多衣着怪异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这样的家伙洛白总会多看几眼,然后就收不回目光了:那白皮肤蓝眼睛的“妖女”,胸还蛮大的! 这一刻,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了。 进了城,寒无心又换上那一张冰冷的脸,一句话都不说。 不知道逛了多久,反正洛白的肚子叫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寒叔叔,我们是不是先去吃饭啊?” 寒无心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为什么主动说话。 洛白立刻闭嘴。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在洛白饿的眼睛翻白的时候,寒无心终于停了下来,洛白睁开眼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多数的摊位已经收市,只有一个肉摊还有人。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上面写了一个“刀”字。 寒无心看了胖子摊主一眼,牵马走了过去,对着摊主喊道:“肉怎么卖?” 胖子头都没抬,双眼盯着自己的砍刀,回道:“问我价钱的都不是熟客,那就看着买吧。先说好,三斤肉一两银子,买的越多越贵。” 买的越多越贵?这是什么道理? 洛白第一次听到这样道理,顿时觉得新鲜。 寒无心也笑道:“那我要十斤肉,多少银子?” 胖子抬头看了寒无心一眼,露出一丝呀然,然后笑道:“那可多了。” 寒无心点头道:“那就来些好的,给孩子吃的,不能凑合。” 胖子这才看向坐在马上的洛白。 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有了成年人体格,第一眼看起来还算不错。 仔细看时,觉得这小子眉也清目也秀,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刚打完架。要不是穿的衣服还算干净,怎么看都像一个偷钱被抓然后挨打的乞丐。 胖子看了洛白一眼,就拿起自己的砍刀,准备砍肉。 “刀都钝了,再不磨洗,就只能砍肉了。” 胖子下砍的动作一滞,看着手中的砍刀,对寒无心苦笑道:“刀钝了就只能砍肉,人惰了就只能卖肉。你看我现在这样的身材,除了屠夫,还能做什么?” 说着,摇晃一下身体,满身的赘肉左右摇摆,生成一股股肉波。 寒无心没在接口,但那几句话却让胖子精神恍惚。 “哐哐”几刀,就将肉剁好,用麻绳系上,递给寒无心。 “孩子还在长身体,送你了。” 寒无心接过,谢道:“今晚做饭,一起来吃。” 这厮请客吃饭,怎么连地方都不告诉人家? 太没诚意了! 洛白暗自腹诽。 提过肉,不等对方回答,寒无心转身走了。 买肉的过程很短,两人话也不多,但洛白却疑问不断。 直到接下来寒无心又去梨园找怜人,酒巷找酿酒的师傅,天桥下找说书人,目的只有一个,竟然是邀请他们喝酒吃肉! 可听他们交谈的语气腔调,他们都不认识! 最重要的,这家伙都没说吃饭的地点! 洛白一路上晕晕乎乎,最后来到一家酒肆。 “仙客来”! 酒香酒烈酒迎客,仙路仙踪仙客来。 看着如此脱俗的名字,洛白道:“酒肆中也有仙人?” 寒无心道:“就是酒仙。” 洛白不以为然道:“不就是酒鬼吗?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寒无心一阵无语:“能让仙人都来喝酒,人家说的是这家的酒好喝。” 见洛白依旧不上道,索性把他扯下马来,将马和买的肉交给小厮,嘱咐他小火慢炖,再上两坛神仙酿:“我只要玉仙坊的酒。” 说完不理小厮,扯着洛白走向仙客来的后堂。 那是一间暗室,两人进来坐下。 烛光闪烁,洛白打量这间暗室的陈设,除了中间的圆桌和配套的椅子,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墙上的烛火摇曳生姿,让这里阴森森的。 “寒叔叔,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饿了吗?来这里当然是吃饭。” 吃饭?吃饭需要来这么个“安静”的地方? 虽然不信,但他没有戳穿这个不靠谱的借口。毕竟他也饿了。 终于,等酒肉上桌的间隙,寒无心邀请的人陆陆续续到齐。 看到他们到来,洛白一阵惊讶:这都能找到地方? 直到他们熟悉的打着招呼,洛白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些家伙都认识! 之前那一幕幕,感情都是骗人的! 洛白明白之后,对于这场疑点重重的会客,更加好奇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不解,人到齐了是不是该吃饭?可你们一个个衣着整齐的端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来? 可是,我饿了啊?! 正当他腹诽的时候,暗室的门开了。 “一别十八年,你们会不会怪我这个老头子当年赶走你们吧?” 第三章喝酒论事 话音响起的瞬间,包括寒无心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令公。” “嗯,你们坐着吧。现在我们都没有披坚执锐,不算是行伍中人。以前的那套规矩,丢下吧。” 寒无心等人嘴里说这是,可还是等到老人坐下后,才一一落座。 洛白是在众人整齐站起的瞬间,下意识的跟着站起来的。一直到坐下,他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明白,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开饭,应该就是等这个老家伙。 他微微扭头,去看这个新来的老头。 慈眉善目应该是对他最好的诠释,可洛白总能从细微处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说,老头虽然穿着青灰色的布袍,可缝制的针脚,以及袖口领口处的花纹,手工极为精湛,都快赶得上他给阿萝缝制的肚兜了! 看起来,这新来的老爷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洛白一边感叹,以便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吃了下去。 “啧啧……” 当他吞咽的声音传来,在座的人都看向他。寒无心更是满脸涨红,像是感染了风寒快不行了。 老头浑不在意道:“这还是个孩子,饿了就该吃饭。” 洛白忽然发现,之前对这个老头的评价太不准确了。 这是个好人啊! 他含糊的回道:“谢了老爷子。” 然后手抓碗盛,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经堆满了食物。 “你们聊,我先吃会。” 看着洛白旁若无人的吃着,终于有人出口了。 那是一个伶人,可以说是肤白貌美。只是身为男子却顾盼生姿,看的洛白不由得喝了口茶,才将噎到的饭菜顺下去。 “寒兄,你自己一身乌七八糟的没规没矩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一个孩子也教成这样?真是,真是,嘤嘤嘤!” 看着他真的掩面流泪,寒无心一脸尴尬的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白看到寒无心挨骂,心中虽然爽快,可嘴上却道:“这位叔叔你不要说寒叔叔,他除了人长得丑点,武功差点,脾气暴躁,其他的还是挺好的。” 众人奇怪的看着他,人丑武功差脾气暴躁,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 这话一出口,伶人破涕为笑道:“哎呀,老令公,这孩子还真是随了我们大将军……戏里面的白脸,嘴巴刁钻的可以啊。” 他似乎说错了什么,但立刻反应过来,圆了过去。只是寒无心等人已经意识到这个错误,都将目光汇聚在洛白身上。见他只顾着低头吃东西,放心的同时,更加生气: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老子平日里教你的,就只有吃吗? 洛白低着头,旁若无人的吃着。 中间坐着的老头终于开口了:“小家伙,按年龄,我都可以做你的爷爷了。说你两句,不为过吧?” 洛白两手满是油渍,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嚼着东西,含混不清的说道:“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这完全是敷衍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寒无心,扬起手就要揍他,却被身边的说书人拦住:“寒兄,难不成平日里你就是这么教导他的?” 寒无心涨红了脸,终于面色讪讪的坐下。 “生而为男儿,不管是读书考取功名,还是入行伍成就伟业,亦或者入深山寻仙问道,你总要有一个梦想。不然只求三餐温饱,你和农家圈养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洛白扔下猪蹄,用手背胡乱擦去嘴上的油腻。可惜他手上的油腻更多,反而越擦越脏。 “老爷子,你说得对。” 说完,就再次狼吞虎咽起来。 他多日未沾肉腥,嘴里早就淡出个鸟了。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梦想如果一直保留在嘴巴上,恐怕一辈子都没实现的可能了。” 他说着,眼中闪烁着光芒。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尊敬的东西就是实力。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保护他人,你总要有一身过人的本领才行。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个在意的人,需要守护的人呢?” “小家伙,你有吗?” 洛白这次沉默了,他想到了那个留在榆林草场的女子。 阿萝,那个说话如同银铃,总是欢声笑语的女子。 他很难想象,这八年来,如果没有阿萝在身边照顾他,他会不会疯掉。 洛白的脸色严肃起来。 他指着寒无心道:“老爷子,你没来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吃东西,可我吃了。我就想知道,我比这些没吃东西的人,是不是更有资格和你坐在这里?” 这下不仅是老爷子,连寒无心等人都看向他,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你说了那么多,掌握力量,无非两种。要么手握千军万马,弹手间决人生死。要么飘然世外,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山间仙人,可对?” 仅凭这一句反问,老爷子就知道,寒无心看走眼了。 他忽然笑了:“你继续说。” 洛白指着寒无心道:“我寒叔叔曾给了我一本书,我读了几遍,觉得很有意思。但我觉得最有意思,恐怕就是开篇的第一句话了!” “日月星辰,四时有序。夕风朝露,命数无常。” 他从怀中掏出几天前阿萝给他的《山光手记》,掀开第一页折好,仍在饭桌上。 刹那间,书掠过汤水,溅出一些,打在老者身上。 看着洛白如此无礼的举动,寒无心脸色一变,下意识站起就要斥责洛白。却见老者一抬右手,他这才愤愤然坐下。 老者将书拿起来,然后掏出一块绸缎,将《山光手记》仔细擦拭:“这书全文六千一百三十五字,你都无印象,偏偏对扉页上的题字感兴趣。有意思!” 洛白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和原文完全不同的字体,是另一个人写的,怪不得如此飘逸。 不过,老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白自己倒了碗酒,喝完之后道:“老爷子,你这话我就不喜欢听。这书确实是六千一百三十五字,可真要算起来,也不过四字可以概括!” 这下不仅寒无心变了脸色,在坐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小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本书,是他这个刚断奶的小子能评判的吗?而且还是这样的评判? “够了!饿了就吃东西,哪那么多话?” 训斥了洛白,他回头向老头赔不是:“令公,这还是个孩子……” 一旁,其他人也帮口求情,只有那个书生沉思片刻后道:“寒兄,你都说了是小孩子,不如让他说说看。童言无忌。” 寒无心刚要解释,迎着书生的目光,顿时明白其中的意思:说错了或者说得不好,那自然是“童言无忌”。万一阴差阳错讲出来一些道理,那岂不是意外之喜? 但他还是担心的看着洛白,隐晦的提醒道:“说什么一定要想好,不要词不达意,知道吗?” 老头终于看不下去了,笑道:“好了好了,说的我好像要吃人一样。孩子,你想到什么就说,说错了也不怪你。” 洛白没有立刻回答老者,而是看向寒无心:“寒叔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书?” 寒无心看看他,没有说话。 洛白继续道:“老爷子,这本《山光手记》虽然精妙,但基本上以策略为主。全书六千一百三十五字,可归纳为‘五事七计’四个字!” “五事者,道、天、地、将、法。分指朝廷、天时、地利、将帅和兵制。而七计,则是指从敌我双方朝堂决策、将帅能力、天时地利、法纪严明、武器优良、士卒训练、赏罚公正等七个方面来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况。以此七点来商议,基本上可以断定战争的胜负!” 刚开始的洛白还有些清醒,可一旦趁着酒劲放开自己,顿时变得放荡不羁起来。 “正如书中所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你看,说的多好!” “可这书最关键的却是这一条: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不可不察也!” “打仗吗,从来都是尸横遍野。能不打仗,为什么要打仗呢?可这书却教你怎么打仗,我看写这本书的人就没安好心,纯粹是要天下大乱!” 他一手拿碗,一手拿酒,说着喝,喝着说,竟说了好久。 那种洋洋洒洒出口成章的能力,不仅是伶人等人,连寒无心都瞠目结合,仿佛见了鬼! 他呢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倒是身边的伶人拍着他道:“寒兄,你确定这不是你教给他的?” 众人都看向寒无心,寒无心苦笑道:“令公的书,我能理解透彻就不错了。像他这样概括成简单的条目,而且鞭辟入里,这怎么可能?” 老者也是万分诧异。 这书是他从军数十年的心得,可到了这小子手中,就用了四个字就概括完全了! 如果是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偏偏他后面的解释又切中要害,让他无言以对。 这让他有些恍惚,难不成自己的书已经如此浅显易懂了? 及至听到最后那句“没安好心”,他顿时笑道:“小子,天下纷纷,这书未出世之前就已经是战火频频。难不成那时候的兵火战事,也要算在这本书头上?” 洛白似乎没听到,继续喝着酒。 老者看着他,忽然笑着起身。 “小家伙,我听你寒叔叔说你喜欢山里的神仙,想去深山中找神仙。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神仙可不好找。没人引荐,你连人家的山门都进不去。” 洛白晕晕乎乎的站着,可怎么都站不稳。就算如此,手中的酒碗还是不停地往嘴里送酒:“寒叔叔,你说来仙客来喝酒的就是仙人。我现在也喝了仙客来的酒,我算不算是神仙啊?” 看着站都站不稳的洛白,寒无心第一次没有生气于他的不懂规矩,反而起身上前扶住他,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你喝酒的时候是神仙,骑马就是大将军!” “大将军?” 洛白确实喝多了。 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控制不住的趴在桌子上,有点睡意:“我可不想当大将军。我就想把阿萝照顾好,让寒叔叔给我找个婶子,然后找个神仙问一问:我八岁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爹娘……” 洛白的声音渐渐消失,一会就响起了鼾声。 众人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睡着的洛白,又看向那个老者。 老者似乎也在抉择,最终他的眼睛亮了。 众人知道,老爷子已经做好了决定。 “去玉鸣山,找星太一。让他告诉这小子,‘日月星辰,四时有序。夕风朝露,命数无常’这十六字的意思!” 第四章一行人 洛白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下午。 他是被饿醒的。 看着熟悉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回到过去。 “阿萝,我饿了……”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阿萝不在家中,他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洛白了。 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整理心情,他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初冬,天已经凉了。 来到正屋,看着屋外的飘雪,眼神清澈。 这种天气,不算是丰裕城还是北原固原,真要打起来,南方的叛军和匈奴人又有几成胜算? 正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碗筷,甚至还有一坛酒,显然是准备开饭了。 他倒是不客气,直接撕开封泥,先给自己倒了一碗。 可当碗送到嘴边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洛白缓了一手,看向门外,寒无心,卖猪肉的,书生,还有那个伶人,都端着碗盆向屋里走来。 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下一刻,他们进来,看着正在喝酒的洛白,寒无心脸上的笑容收敛,冷哼一声,将对扣的碗盆放在桌子上。 “小子,昨天你很嚣张啊,都敢耍酒疯了。” 洛白倒是干脆的喝酒:“上战场的人,没点胆气豪气怎么行?” “呵,口气还不小!”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等众人落座,寒无心才肃声道:“坐下!” 洛白不情不愿的坐下,然后嘟囔道:“人丑脾气大!” 伶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款款起身,伸展水袖,掩面细语道:“奴家玉玲珑,见过小公子。” 那糯糯的语句从一个中年大叔口中吐出,洛白直接把茶水喷到对面的书生脸上。 书生眼睛都没眨,端起杯子继续喝水,任凭脸上的茶水流下去,也没有擦。 寒无心看的脸上一阵抽搐,最终学着书生的样子,继续喝水。 洛白倒是赶紧起身,准备去帮忙擦拭,却被书生挡了下来。 “水在脸上,还是等它流下来。天道自然,人亦如是。” 这家伙说话怎么神神道道的? 回到座位上,他看向最后一个卖猪肉的。 那是唯一一个不说话只吃东西的存在,记得昨天在饭桌上,他也没说一句话。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那个老家伙是谁? 晚饭继续。 洛白看架势就知道有事情,但他就埋头吃饭,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完全不给寒无心开口的机会。 可寒无心显然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五个人先是闷声不吭的吃饭,然后寒无心扔下碗筷:“明天出门,早点起。” 四个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起身,回房,关门。 眨眼间,整个正屋就剩下他一个人傻乎乎的吃着肉。 看着桌子上的剩饭剩菜,他忽然明悟了:这他娘的是让他洗涮啊! “这群混蛋!” 当他把一切干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直接走进了寒无心的屋子。 寒无心正和书生在聊天,听见动静,立刻停下,看向门口。 洛白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但他只能厚着脸皮进来:“寒叔叔。” 寒无心到没责怪他的意思,点头道:“有事?” 洛白点头,看着书生在场,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寒无心很有耐心,也不主动开口。而一旁的书生自然看出了洛白的意思,却没有出去暂避的意思。 眼看越来越晚,洛白不想再拖下去,开口道:“我们明天去哪里?” 寒无心没有瞒着,开口道:“玉鸣山!” 玉鸣山?那不是圈禁宗派武者的地方吗? 他立刻就想起了猞猁和星太玄。好像还有那个比星太玄还要牛气一点的云中歌。 他们好像都是宗派中人。 “去哪做什么?丰裕城马上就要打仗,而且漠北也不安定,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我怎么能无所事事游山玩水去什么玉鸣山呢?” 寒无心反问道:“这次秋狝你没受伤却昏迷了两天,为什么?” 洛白冷哼道:“明知故问!” 寒无心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洛白只得回道:“身体太弱,无法长久作战。” 寒无心点头,然后对书生道:“那明天的路经就选这条,咱们早去早回。” 书生点头,然后起身开始脱衣服。 看着这两个家伙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看,洛白怒道:“我问你为什么呢?” 寒无心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回答过了吗?” “我说什么了……” 这话刚出口,洛白立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我这个身体还有得治?” 寒无心也开始脱衣服:“早睡早起。” 洛白一头雾水走了出去,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耽误八年不见好转,怎么可能忽然就能够治好呢? “玉鸣山?” 他默念一句,想到自己姓洛,而宗派子弟也是洛家剿灭的,这一去会不会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和寒无心说一声。 可回头敲门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烛火已经熄灭了。 “等明天吧……” 次日天还没亮的时候,洛白就被叫了起来。 院中偶尔几声马儿的低嘶,更显得这次会是一个远行。 他们没吃东西,穿上厚厚的夹袄,就上马远行。 此刻,洛白还有点迷迷糊糊没睡醒。 依旧是村口,依旧是洛先和洛一刀。少的,是桌子和酒。 众人立刻下马。 “将军!” 洛先点头,目光在寒无心、玉玲珑四人身上流转,最终看向那个书生。 “没想到你还是出山了。” 书生也笑道:“说来惭愧,五十多的人,还放不下功名之心。” 洛先大笑道:“陆云踪,你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参谋将军说的!当年你意气风发,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这会怎么感慨起来了?” 陆云踪没有回话。 洛先拍了拍着他的肩头,狂笑不止。 陆云踪似乎已经淡漠了许多,脸上挂着浅笑,没说什么。 洛先又将目光看向玉玲珑,皱眉道:“当年我看你就没个正行,怎么还越学越回去了?” 玉玲珑只是掩口失笑,也不回应。 “不过杀气消减不少,就是阴气太重!” 寒无心直接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洛白也忍得好辛苦。 最后看向那个卖猪肉的,洛先一脸严肃道:“还拿得起陌刀吗?” 这家伙浑身一怔,摸着肚子晃了一下。就算隔着棉衣,都能看到一阵阵肉波晃动。 “我这样的,还行吗?” 谁知洛先一脚踢出,怒道:“冷九重,老子当年提携你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的窝囊不中用?” 他大手一挥,背对着众人:“滚滚滚!都给老子滚!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真丢老子的人!” 五个人,除了被刻意忽略的洛白,也就寒无心好点,剩下的多多少少都被骂了一句。 可这三个人都不敢回嘴,老实的站着。 寒无心是第一个走的,他朝着洛先的背影抱拳行礼,上马离开。 然后是陆云踪,玉玲珑,冷九重。 洛白没动,直到马匹嘶鸣,他忽然朝着洛先跪下。 “洛爷爷,我当收拾旧山河!” 重重叩头,起身上马,消失在昏暗的晨曦之中。 岐道口,洛一刀轻声道:“村长,走远了……” 洛先这才转身,看着远方,眼中露出无尽的苍茫…… “一刀,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洛一刀浑身一震,明白这话的意思。 “十五年!” “十五年?不摸刀枪十五年,会不会很难受?” 洛一刀沉默。 洛先终于转身回去:“等他们回来,你就和他们一起走吧。” “洛家人,在哪里跌倒就应该在哪里爬起来,做不到,别回来见我……” “遵令!” 这一刻,两人都像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一声令下,万军折服。 “我在这里,谁敢放肆?” “越此城池半步,视为进犯夏朝,杀无赦!” …… 身后的事情,寒无心一行人并不知道,但洛白却对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他知道寒无心是夏朝将士,但是剩下的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 “小子,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昼夜兼程。如果你无法支撑,我们四个人轮流带你。但我希望你能尽量坚持。” 洛白知道寒无心是为他好,但最后一句话恐怕才是寒无心真正的意思。 “知道了寒叔叔。” 陆云踪三人专注于骑马,没有说话,但洛白却有太多的疑惑。 “寒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冠军营?你也知道,丰裕城战事吃紧,我想回去。” 寒无心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陆云踪道:“陆兄,这是你参谋将军的事情,你解决。” 洛白还不理解,寒无心已经将身位让了出来,让陆云踪的战马靠了过来。 “丰裕城虽然战事吃紧,可还没到覆巢危卵的地步。就算到了,你去了就能挽狂澜于既倒挽?” 眼看洛白就要回嘴,他继续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的身体那么差,去了也是白给。” 听到这句话,他顿时想起了军中的教习任无双。 这两人说话还真有点相似。 不过话说到这里,洛白也放开了。 “听说玉鸣山上都是宗派武者,厉害得很?” 陆云踪直接对着冷九重:“你来!” 冷九重靠近洛白,回道:“是。” 洛白眨着眼看着他,就这么简单?没别的了? 可冷九重真的是专注于骑马,真的没别的了。 洛白不死心的问道:“听说那里的宗派武者都是被圈禁的,而且圈禁他们的人,似乎就姓洛?”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已经明白洛白的意思。 冷九重再次让位:“你来!” 终于该玉玲珑上场,他少见的没有惺惺作态,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玉鸣山上的人,当年属我杀得最多。” 洛白直接傻了,这群都是什么人啊? 第五章神隐村 玉鸣山,位于长安城西南方,距离长安城五百里。 洛白一行用了两天一夜,马歇人不歇,终于赶到了玉鸣山。 玉鸣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悬崖。 自古玉鸣一条路,不到山顶玉不鸣。 传说,玉鸣山自古就是洞天福地。每到满月和新月之夜,玉鸣山上总会传来一阵玉鸣。 所以曾有许多淘宝者来此,妄图一夜暴富。 可从古至今,似乎从没有人能从这里找到玉石玉矿。 现在玉鸣山已经没有往昔的热闹,但满月之夜和新月之夜的玉鸣,还时常响起。 洛白一行人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到的玉鸣山,准备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过夜。 神隐是这个小村的名字,人不多,名字却相当霸气。 有神仙隐于此,单这一个名字,就让人对这里生出一分神往。 但洛白不会,他已经浑身冰凉,没有一丝力气。 此刻正趴在冷九重的背上,在昏迷与睡着之间休息着。 神隐村依山旁水,山清水秀。 入村口还有一座两丈宽五丈长的石桥,桥下流水潺潺,听起来颇为空灵。 如此“村依山,山流泉,泉过村,村依山”世外仙境,让人心醉。 可惜这一幕并没有被寒无心一行人发现,他们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下马!” 到了这里,一行人终于放松下来。 随着寒无心一声令下,众人下马,洛白这才颠簸着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此刻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寒无心冷哼道:“就你这样还想去丰裕城?” 这句话洛白听清了。 他颤抖着嘴唇,轻声道:“死在那里……也比……死在这荒郊野外的好!” “呵!有骨气!” 寒无心嘲讽一声。 洛白气的刚要还嘴,却眼前一黑,又昏迷过去。 两天一夜五百里,他早已到达了极限。 玉玲珑立刻过来给他把脉,笑道:“累的。” 众人这才放心。 “哎……” 一声粗野调子从桥对岸传来,众人立刻去看,却不见一个人影。 “仙人到我玉鸣山,玉碎凤鸣动青鸾。飞泉倒挂打梨树,花谢花飞花满天。一剑寒光云辟易,从此神隐隔天堑。奈何星辉送晚霞,于云深处画苍岚。” 起手一句听起来像是世外缥缈歌曲,可接下来听着,更像是一名无双剑客,斩断山河。 听着如此怪异的歌曲,寒无心几人摸不着头脑,玉玲珑却冷哼一声,应和起来:“山是山,却无仙。待到朝阳起,星光隐云间。青鸾落地不如鸡,宫阙琉璃当血染。人间谁为主?紫阳照青天!” 紫阳照青天,这说的是长安城中的紫阳宫。 紫阳宫,那可是当朝皇帝陛下居所。 这一下,纵然几个人再笨,也听出来玉玲珑歌声中的腾腾杀气,不由得心生戒备。 果然,听到这一声应和,一个人影从桥对岸出现。 此刻天色稍暗,隔着一二十丈远,一般人绝对看不清楚,可几个人还是一眼就看清了对面人的装束。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普通人的圆孔,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长相。 此刻他一身青色短褐,裸露着双臂小腿。肩头扛着一把砍柴刀,脚边放着一捆木柴,看下来像是刚砍柴回来。 只是这大冬天的穿的这么清凉,反倒让几人心惊。 男子缓缓走过来,站在桥对面。 “几位,神隐村不欢迎外人,请回吧。” 寒无心刚要说话,却被玉玲珑拉住,他上前走去,一声娇笑出口,身上寒光四溢,爆发出凛冽的光芒。 光芒分裂出去,像是一把把利刃飞剑,刺向男子。 男子目露震惊,脱口道:“月光斩!” 话音刚落,他就要退避开,可玉玲珑却在瞬息之间近身,朝他妩媚一笑,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不能移动半分。 眼看男子就要被万剑穿心,一只从他身后出现,按在他的肩头。 “不是风动,不是云动,人心在动。人心不动,山不动,天地不动。” 这一声揭语传来,响彻男子脑海,眼前的光剑瞬间化作一只只蝴蝶,振翅从他身边飞过,消散在暮色中。 玉玲珑终于露出一丝呀色:“定神曲?你们是朝廷的人?” 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从短褐男子身后出现,站在前面。 青年两眉淡然,看起来不深不浅。双目黑白分明,如同两个漩涡,一不留神,就会陷落其中。再加上一张白皙的脸庞,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 此刻寒风呼啸,他的发髻带随风飘摇,几缕青丝也乱搭在脸上,青衫飘荡,更像是一个求仙问道的青年侠士。 可众人刚升起这种感觉,玉玲珑就嗤笑道:“小子,穿这么少不冷吗?要不要哥哥把夹袄给你,很暖和的哦……” 那一声嗲嗲的“哥哥”,还有最后糯糯的“哦”,直接让寒无心三人浑身寒毛直竖,一阵恶寒。 中年男子自然听出了调戏的味道,一阵恼怒:“你……” 可不等他说完,青年打断他道:“武成,退下!” 武成抱拳退后,扛着砍柴刀,提着木柴走进神隐村。 青年走上石桥,来到众人身边。 他的目光在寒无心众人身上流转,哪怕是玉玲珑,都没让他耽误太多时间。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趴在马背上的洛白。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越过众人,走向洛白。 寒无心想要去拦着,却被玉玲珑拉住:“先看看!” 站在马匹前,隔着一尺的距离,青年看着洛白。 洛白睡的很香,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冷,偶尔会抽搐一下。 男子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忽然散开,与眼白糅合,成了黑白相间却又相互统一的画面。 寒无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确定他不会害洛白,但还是紧张道:“他在做什么?” 玉玲珑道:“看骨。” 寒无心一脸懵逼的看着玉玲珑,不知道是啥意思。 玉玲珑懒得理他,继续看着。 几个呼吸,青年回头,眼神已经恢复正常。 来到玉玲珑身边,他语气缥缈道:“云落雪。” “玉玲珑!” 简单的对话,只是为了初步确认身份。 “令牌!” 玉玲珑看向寒无心,后者立刻上前,递出了一面令牌。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檀木令牌,正反两面的四边是淼淼水纹,中间是山川河流。上穿扣环,下坠流苏,看起来古朴好看。 云落雪都没看第二眼,直接拿进手中,一把握碎。 寒无心就要上前,却被玉玲珑拉住。 “世间再无山河社稷令!” “你们跟我进来吧。” 看着这么拽的云落雪,寒无心拉过玉玲珑,悄声道:“这里怎么会有人?” 玉玲珑疑惑道:“你不知道?” 寒无心摇头,玉玲珑道:“那你怎么会准备山河社稷令?” “令公给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玉玲珑刚要开口,陆云踪就催促道:“走了。” 两人这才发现,云落雪已经在十丈之外。 寒无心等人拉着马,跟了进来。 洛白趴在马背上,睡的很安详。 “这小子撑到现在也是极限了,得给他找点吃的,好好休息。” 寒无心看了他一眼,追上云落雪。 “这小子身体太弱,我们昼夜兼程到这里,他需要休息。” 云落雪停都没停:“死不了!” 寒无心顿时大怒:“你这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玉玲珑捂着住嘴,拉回到后面。 “你少一句行不行?这里不是军营,他们也不是战士。和这些人打交道,以往的方式是不同的。” 寒无心顿时发现,这个家伙似乎知道些什么。 “咱们是不是兄弟?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玉玲珑一愣,拉起水袖遮住脸,娇笑道:“奴家有什么事情敢瞒着官人啊?” 寒无心直接举手,往后退去。 “你赢了,我不问了。” 陆云踪和冷九重开心的笑了起来。 神隐村很安静,没有鸡鸣狗叫,更没有人声,好像整个村子早早地就睡了。 寒无心保持着战士的敏锐,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边继续前行。 玉玲珑显然看出来他的举动,轻笑道:“这里的人要杀我们,我们很难逃掉,不要杞人忧天了。” 寒无心一惊,不信道:“不会吧?” 玉玲珑无所谓的耸耸肩。 云落雪一路上倒是安静,一句话没有。 他们穿过村子,来到村子的最西边,这才停了下来。 这里最靠近玉鸣山的地方,站在村头,就可以隐隐看到西边的玉鸣山。 寒无心看到藏身暮色中的玉鸣山,将目光转移到它和村子之间那道悬崖:“这怎么过去?” 在神隐村和玉鸣山之间,竟然有一道上百丈宽的悬崖。悬崖下面黑乎乎的生命都看不到,深不见底。 这样的地方,他们怎么过去? 云落雪的表情一直淡漠,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波动:“铁链!” 铁链? 莫非这里有铁链连接对面的玉鸣山? 如此一想,他们就要向前探查,却被云落雪拦住:“明天。” 然后不等他们,径直走回村里。 寒无心几人还在犹豫,玉玲珑道:“回去吧,这里的人不好对付,还是老实点。” 陆云踪终于好奇道:“玉玲珑,你怎么说也参加了当年的行动,难不成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底细?” 玉玲珑苦笑道:“我和少将军当年确实来这里参加行动,可是后续的事情却没有参加。” “也就是说,打下这里的是你们,守护这里的是另一波人?” 玉玲珑点头。 寒无心不死心道:“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玉玲珑点头:“有,我知道他们的名字。” “什么?” “神衍天机!” 第六章洞天福地 神衍天机? 寒无心几人对视一眼,确定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玄乎,是不是也证明这些人确实不好惹? 可是听到这个名字,陆云踪却脸色惨白。 好在天色昏暗,没有注意到他。 最终,他们老实的跟着云落雪,来到给他们安排好的住处。 那是一座院子,周围种满了青竹,看起来十分典雅幽静。 站在门扉外,云落雪道:“这两天就住在这,等统领回来会带你们进去。”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却被陆云踪拦了下来。 “你们统领叫什么名字 ?” 云落雪想了一下,回道:“云中歌。” 幸亏洛白现在昏迷,不然又要被吓昏过去。 陆云踪目露疑惑,云中歌?难道不是他? 当他还想再去追问的时候,云落雪已经离开。 寒无心等人自然发现陆云踪的异常,却没有在意。毕竟参谋将军,确实比他们这些纯粹的武将要敏感的多。 进入正屋,发现里面已经备好了吃的。 粟米粥,青菜,面饼,甚至还有一坛清酒。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肉。 好在这些吃的还热,让他们食欲大开。 将马匹拴好,叫醒洛白,几个人就准备开吃了。 可洛白速度更快,抓起饼子就往嘴里塞,完了端起饭碗就往嘴里灌稀粥。等到噎着了,又使劲的喝酒顺下去,顺不下去就锤胸口,看的寒无心等人都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他现在倒有几分军人的样子了!” 洛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道:“我本来……就是……战士!” 那含含糊糊的发音,又惹着众人发笑。 吃饱喝足,几人睡下。 睡之前,寒无心本来是想要简单的聊几句,却被玉玲珑一句话挡了回去:“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用任何阴谋诡计。洗洗睡吧,没事的。” 次日凌晨,洛白早早起床。 昨晚的清酒是梨花酿,清爽醇香,味虽淡,却回味悠长。 反正站在屋里面,洛白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呵!” 可现实不给他回味的机会,一声清吟传来,他立刻出来。 院子里,寒无心等人正在晨练舞剑。 看他们一招一式很像那么回事,洛白也跳下来,跟着练了起来。 “你不用跟着我们练了,赶紧去找吃的。” 洛白冷哼道:“寒叔叔,有你们几个大人在,却让我一个小孩去找吃的,好没道理!” 寒无心道:“不去也行,反正我们不饿,你要是不饿就在这里待着。” 洛白顿时焉了。 站在门扉前,看着西边的玉鸣山,又看看东边的村子,他向东走去。 找东西吃吗,总要先找到人才行。 村里面安静得很,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要不是那四个老家伙让他出来找东西,他真的以为这是一个空村子。 人去哪里了?难不成进山去了? 他又向西,看看能不能碰到人。 悬崖前,洛白看到了那根链接神隐村和玉鸣山手臂粗细的铁链。 铁链从东边的峭壁中直插西边的峭壁中,距离地面有一尺高的距离。 洛白小心翼翼的走到悬崖边,向下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种深不见底的深邃,让洛白心生胆怯,立刻退了回来。 然后就撞到了身后的什么东西。 洛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云中歌。 他惊叫一声,后退一步,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掉下去,他再次惨叫起来。 “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洛家人!” 话虽如此,云中歌还是抓住洛白的脚踝,将他甩了上来。 洛白稳住心神,看向云中歌。 此时他穿着一身白衣,头顶挽着发髻,发带与长发随风飘荡,看起来也算是玉树临风了。不过这个家伙从来不换衣服的吗?在榆林草场是这个装扮,怎么现在还是? 洛白还在腹诽,云中歌却走了过来。 “算了,不管是不是,牌子对了就行。” “什么牌子?” 问完又觉得不对劲,看着朝他走来的云中歌,再次吓的向后退去。 看着他这个样子,云中歌停了下来,看向对面的青山。 对面竹海清脆,纵然隔着百丈,他们都能听得清楚。 “当年洛家大公子带着军队来此,一战覆灭整个宗派,气势是何等的惊人!怎么到了他的子侄辈,却如此的烂泥扶不上墙?” 洛白知道,这说的是他自己,但他丝毫不觉得难受。毕竟,“我又不姓洛!” 见洛白如此模样,云中歌倒没有再费什么口水,走到他身边,抓住脖子将他提起来:“怕死吗?” 洛白知道现在情势危急,毕竟在榆林草场,他就想要杀了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收手,但那种杀意,是掩饰不了的。 “怕!” 洛白很诚实的就说了出来。 “那为什么还要来?” “治病!” 到了这一刻,他打算实话实说。 “我的身体太弱,无法适应军中生活。” 云中歌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洛家显名者死!洛家显名者死!没想到现在洛家新一代,竟然无法从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又他妈是这句! 老子和洛家没一文钱关系的好吧?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把这句话按在他的身上? 洛白已经不想再去解释什么,心一横,冷哼道:“要杀就杀,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简单的几句话,云中歌就初步判断出洛白的心性,他抓着洛白的脖子,走向悬崖:“我成全你。” 他捏着洛白的脖子,走到悬崖边。 “住手!” 身后,寒无心等人终于赶到,洛白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 但云中歌似乎并不将他们四人放在眼中,继续向前。 “老爷子让你们来,似乎不是救这个小子吧?” 他知道老爷子?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寒无心没想那么多,拔剑相向:“放他下来!” 对于寒无心来说,当年那么多人将人交给他,他不允许洛白出一点意外。 他至今都忘不了,离开瓜州的时候,兄弟们看他的眼神。 那殷切的希望,他永远都忘不了。 “寒无心,再见的时候,那小子可别像现在这么弱啊!” “是啊是啊,最好能再生两个娃娃!” …… 看着寒无心拔剑,云中歌神色不变:“护送他到这里是你们的任务,至于到了之后怎么样,就不是你们操心的事情。退去吧!” 云中歌的话非常不客气,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语气。可寒无心等人却不习惯。 “退下?就算是上将军在这里,见了我们四位少将军,也得客客气气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们退去?” 云中歌第一次变换了表情,他笑了起来。 “勇气可嘉。” 说着不理会寒无心,转身走向悬崖。 “这个悬崖深不见底,崖壁整齐如刀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沉默,玉玲珑犹豫一下道:“听说是被人斩开的。” “一剑寒光云辟易,从此神隐隔天堑。你们以为这首歌谣是我们唱着玩的?” 寒无心等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果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那还要他们这些帝国的武将做什么? 这样的人随便一个,抵得上千军万马! 云中歌似乎感受到他们身上的震惊,不再多言,踏上那根锁链,向对岸走去。 寒无心见了,赶紧去阻止,却晚了一步。 云中歌一步踏出,已经站在三丈之外。 一时间,悬崖中云雾浮动,慢慢将两人遮掩。 “退去吧……退去吧……” 这一声声低沉的话,在云雾中回荡。 寒无心想要冲过去,却被陆云踪拦住。 “不要去,那小子不会有事!” 听着陆云踪如此笃定的话,寒无心几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陆云踪阴沉着脸,半响叹息道:“我认识他!” 众人一阵惊讶。 在进入云雾之后,云中歌就把他放了下来。 “自己站稳,掉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 洛白浑身一颤,忘记了云中歌的危险,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小心的走在铁链上。 此刻,他们上下左右都被云雾包裹着,分不清东西南北。 要不是脚下那根铁链让他心里踏实一点,洛白都要崩溃了。 “云……云前辈!” 他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称呼。 “说。” “寒叔叔带我来这里是治病的,您把他们落下,就带我到对面是为什么?” 云中歌难得回头,笑着回道:“小子,你问的并不聪明。” 洛白一阵苦笑。 “但我还是要回答你,因为你有病,他们没有!” 洛白见他回答,顿觉得有戏,还想再问,云中歌却道:“到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阵清风吹来,将云雾吹散。 刹那间,一片青山绿水的通天福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云中歌或许见的多了,没怎么激动,洛白却瞪大了双眼。 假山奇石,清泉飞瀑,翠竹遥遥。 偶有林鸟飞过,带来一阵梨花香。 洛白举目看去,就看到半山腰的那挂瀑布前,竟然有一块岩石凸出,上面有一座凉亭。 清风吹过,风铃和歌,分外悦耳动听。 “真好听!” 洛白已经沉醉其中。 云中歌没有打搅他,向前踏了一步,一阵波动,云中歌竟然消失了! 洛白一愣,下意识向前一步,也消失不见。 洞天福地不见了,变成了一条古道。 古道前是一座一座门楼。两根实木,一扇门匾。 上联写着“天下福地山无玉”。 下联紧随一句“至乐人间仙不鸣”。 门匾上却空荡荡的没写一个字,只是右下角有两个蝇头小字:星魂。 沿着古道上去,则是一座山顶宫阙。 “这是怎么回事?” “小子,路我已经给你带到了,能不能把你的病治好,就看你的造化了。” 云中歌说完,退后一步,消失不见。 第七章万木长生丹 洛白下意识的就追出去,只看到云中歌对他神秘一笑,倒入悬崖。 “不要!” 他趴在悬崖边上,看着沉入云雾之中的云中歌,一脸慌张:“小爷还不想死啊!” 可现实没给他太多的时间,一阵钟鸣从远处传来,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洛白站起来,看着空旷的前路,有些犹豫。 “这里面真的有治病的灵药吗?” 这样想着,那钟声似乎更加紧促了。 丰裕城……拼了! 他心一横,走了进去。 来到那条古道前,看着简易的门楼,他走了上去。 一路上小心翼翼,可惜没有一点危险。 就是路两边的假山奇石看起来造型各异,可他实在没心情看。 来到山顶,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座宫殿的全貌。 正门上的牌匾,用古篆写着三个字,洛白看来看去不认识,也就懒得再看。 宫殿占地极广,成长方形。前后宽,左右长。围墙的沿上放置青瓦,围墙上刻画流云、河流、山川和林木,在氤氲雾气的映衬下,恍如真的一样,流云缥缈,河流汹涌,山川葱郁,林木苍苍,一切似乎都活了过来。 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洛白非但没兴奋,反而更加忐忑。 这里面,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走进去,是一个广阔的广场。 广场左右以及对面,各有一排宫室。飞檐斗角,金碧辉煌。 只不过左右两侧的宫室前面,各竖立着三块石碑。 洛白心生好奇,向左走了过去 第一块石碑,表面看起来干净平整,没有雕刻背景纹路。但是正面,却画着一个简单的人形线条。 人形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手持宝瓶式,一副正在用力拉屎的样子,看的洛白不明所以。 “生痔疮了?” 摇摇头,走向第二块石碑。 同样的无纹路,正面雕刻着的是一把剑,插在地上,剑身大半没入地下。 只不过这画太过简单,洛白也不解其意。 走到第三块石碑,终于看到了一点有意思的画面。 这画的是荷花,不同的是,一支上却开了三朵花,让洛白不由得为花径担心,可别风来给吹断了。 看完三块石碑,每块上面的洛白都能看懂,可又都没看懂。 他一脸疑惑的走向右边。 这次他是倒着去看,第三块石碑画的更加简单,一道裂缝,没了。 第二块,一个太阳,照耀着山顶。 第一块,一轮月亮,洒着月辉。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玩意? 洛白咒骂一声,走向正殿。 正殿大门敞开,牌匾上写着“正武大殿”四个字。 洛白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走了进去。 大殿里面略显昏暗,反正洛白瞪大眼睛也没看清楚。不过他很快就确定这里面有人。 “啊吼……啊吼……” 一阵打呼的声音从最里面传来。 洛白这才放心,他谨慎的喊道:“前辈?” 没人理他,洛白再次向前。 他刚走一步,一盏盏烛火从两侧的立柱上亮了起来,整个大殿一片光明。 洛白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呼的前辈,那是一个身着白袍的老家伙。此刻他盘坐在地蒲团上,低着脑袋,正在睡觉。长须顺着长袍的裙摆,都落在地上,他也浑然不知。 洛白没有贸然叫醒他,继续打量这座大殿。 大殿纵深很大,两侧有九根立柱,支撑天顶。天顶上刻画着莲花金光,金灿灿一片。 再有,就是老家伙背后的香案。远远看去,都能看到青烟袅袅。香案后面有三座塑像,左边的是一个背负长剑的青年剑客,右边是一个身着帝王服饰头戴黄冕的中年男子。至于中间,罩着长袍,连脸都蒙了起来,看不出完全看不出来。 看到最后一个人,洛白腹诽道,那不成是懒得雕刻面孔,所以才这样糊弄人?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听见一声深呼吸,那老家伙醒了。 老家伙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洛白。 两人似乎都惊讶于对方的存在,但还是老家伙反应快一点,立刻端坐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 “少年人,你从哪里来?” 这一刻,之前的惊恐一扫而光。 洛白扑哧一笑,竟然走向前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胡子,笑道:“老爷爷,你这胡子这么长,都能当鱼线了,就是不知道结不结实?” 说着,真的拔掉一根,使劲扯了扯。 结果不用想,断了。 “哎,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材料,可惜了。” 那边,老爷子眉角直抽,但总归压下了骂人的冲动。 可洛白一点都不消停,再次抓住他的胡须,还想再试试,吓的老家伙夺回胡须,双手护住:“你离我远点!” 洛白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臂撑着脑袋,看着老家伙。 老者觉得两人的距离够了,又回到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少年人,老道星太玄,道号凌云子,今年五百……不对,五千,也不对,算了,我也不记得多少岁了。你倒是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五百,还五千?你咋不说你是万年的老乌龟呢? 洛白冷笑一声:“那前辈可真是比乌龟还厉害,都快赶上王八了。” 星太玄满意的点点头:“比万年的王八还差点……” 忽然觉得不对,立刻改口道:“你才是王八呢!” 洛白哈哈大笑起来,星太玄却吹胡子瞪眼,不想搭理他。 “小子洛白,见过前辈。” 玩笑之后,还是要正式见面。别的不说,他是来治病的,可这里只有星太玄一个人,他怎么都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星太玄没什么一样,站了起来,看着身后的三座雕像。 “知道这三座雕像是谁吗?” 洛白摇头。 “逍遥,寂灭,王道,这是我们宗派的三圣灵。” 洛白没有插话,因为他不知道星太玄为什么说这个。 星太玄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走出大殿,来到了左边的石碑前。 第一块,就是那块刻画着条裂缝的石碑。 “宗派分为三山三宗,这边的三块,代表着宗派中的三山:玉鸣山,正阳山,道林山。” “天为顶,地为基,而山河为天地之形,藏钟灵毓秀之气。玉鸣之声,正阳之形,道林之势。这三幅图,说的这就是山宗的奥妙所在。” 洛白像是在听天书一般,一句话都没听懂,而星太玄已经走向右边。 “这边三块,就是三宗:体宗,剑宗,气宗。” “天地生灵,内蕴其气,外强其体,以气凝神,炼体还虚,然后练习兵器,实现内外器的统一,这才是宗派的修炼。” 洛白很认真的听着,甚至可以将他说的话重复一遍。但纵然如此,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前辈,您说的我什么都没听懂!” 星太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洛白不想玩笑,终于认命的回到大厅,坐回蒲团上。 “小子,其实我等你很久了。” 洛白嬉笑道:“很久是多久?” “我二十年前就在等你!” 扯淡! 小爷二十年前还没出生呢,你等个屁! 洛白轻咳一声,严肃道:“前辈,晚辈今年十六岁,二十年前还没出生呢。” 星太玄似乎没听到,一点都没被人拆穿谎话的尴尬。 “可你一直没来,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一定会来。” 听着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洛白似乎明白,这家伙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 “他还好吗?” 这一句是在问我吗? 洛白愣了一下,想要回答,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是谁?” “奈何星辉送晚霞,于云深处画苍岚!” 洛白更加懵逼了。 星太玄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问莫名其妙的问题,和颜悦色道:“那你来是做什么?” 终于回到这个问题上,洛白开心的要死。 “治病!” 他将自己的情况叙述一遍,最后道:“所以来这里求能够医治我身体的良药。” 星太玄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 “你相信天命吗?” 怎么又扯这个?就不能说一点我能听懂的? 星太玄并没有奢望洛白能够回答,他继续道:“上山的时候,看到那个门楼了吗?” 洛白点头。 “那你觉得,那方门匾上题什么好?” “天下福地山无玉,至乐人间仙不鸣。” 洛白默念一句,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虽然识字,但都是阿萝和寒无心业余教的,并不系统。现在让他对对子,那可是难为死他了。 可星太玄似乎并不罢休,静静地等着他。 洛白心一横,回道:“这上下联说的都是玉鸣山,是吧?” 星太玄点头。 “山这么好,道路景色冠绝天下,也就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自然无欲无求,不如就写上‘浮生望断’四个字,你看可好?” 星太玄忽然笑了。 “天下第一就无欲无求了吗?那可不一定。” 洛白不服道:“都天下第一了,还有什么得不到?” “长生不死!” 洛白顿时无语,这老家伙是在抬杠好吧! 星太玄没有继续说下去:“你的病可以治好,一会你就离开星云阁,原路返回,明白吗?” 星云阁?难不成是大门外那三个他看不明白的字? 他还在想着,星太玄已经递给他一颗玉色的丹药。 丹药大小如同樱桃,通体如羊脂,散发着一阵阵冰寒的气息,很舒服。 “这颗丹药能治好我的病?” 星太玄点头:“万木长生丹,用来治病那是小才大用,它最大的功效是长……” 正说到关键处,星太玄竟然停下了。 “长什么?” 星太玄却不说了:“小子,如果日后有人值得你以命相救相托,那么就用它去救人,明白吗?” 洛白懂个毛线,丹药我都吃下去了,还怎么用来救别人? “这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 正想着,接过丹药,吃了下去。 “哈哈哈……” 看他吃下去,星太玄竟然大笑起来,笑声中竟然有那么一丝悲壮。 “小子,我期待你把横批题上的那一天!” 在洛白目瞪口呆中,星太玄化作星光,消失不见。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宗派!” 第八章临河镇 看着化作光芒消失不见的星太玄,洛白一脸惊恐的后退。然后腹中一阵剧痛,昏死过去。 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老东西想拉我做垫背的!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寒无心一脸担忧的守在床前,顿时一阵感动。 不管寒无心是否打他骂他,在心里面,寒无心还是关心他的。 “寒叔叔……” 寒无心惊喜的抓住他的手,关心道:“你没事吧?” 洛白感觉一下,似乎没什么异常。 “没事。” “那就好!” 说话间,玉玲珑、陆云踪和冷九重也都走了进来。 玉玲珑给他把脉,发现除了脉息微弱,似乎没什么异样。 “还和之前一样,弱得很,没别的问题。” 也就是说,这次白来一趟。 洛白听到这句话,略微皱眉。 难不成之前吃的那颗丹药是假的?可那个老家伙图了什么呢? “我不是被云中歌带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寒无心道:“云中歌把你带回来的,前后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不过你回来的时候昏迷着,你陆叔叔为此还和云中歌打了起来。” 一炷香?就他登顶玉鸣山用的时间,就不是一炷香能够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做梦? 但他不敢表露一丝异样,毕竟之前的所见所闻太过匪夷所思,他现在都不敢确定是真是假。 他看向陆云踪,发现对方的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伤。 “陆叔叔,谢谢您!” 这话刚出口,云中歌缥缈的声音就响彻房间。 “陆云踪,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陆云踪站起来冷哼道:“陆风影,你欠我的,岂是这一点事情就能还完的?” 房间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云中歌半响没有回音,似乎人已经离开。可就在这时,他却开口了:“此间事了,请速速离开神隐村!” 话音刚落,一张纸飞向寒无心。 寒无心单手接住,看打开一看,脸色一沉。 众人看他脸色不对,接过来一看,也都不说话了。 洛白也看出来不对:“怎么了寒叔叔?” 寒无心刚要开口,陆云踪打断他道:“等一下再说。” 陆云踪道:“陆风影,这一次前来,除了给他治病,还有一件事。” 云中歌没有说话,陆云踪却浑不在意:“老爷子希望星太玄能给这小子讲一讲,‘日月星辰,四时有序。夕风朝露,命数无常。’是什么意思。” 洛白这才明白,这一次玉鸣山之行,竟然是之前喝酒吃肉的那个老家伙促成的。 那个家伙,究竟是谁? 寒无心等人这才想起来,他们此来,确实还有一件事要做。 云中歌开口了:“不用了。” “为什么?” 这是这一趟的第二个目的,必须实现。 “问他。” 陆云踪看向洛白,洛白想了想,还是回道:“那个老家伙我见过了。” 寒无心等人顿时惊讶不已,玉玲珑更是问道:“你真的见过那位了?” 洛白点头:“老人家眉清目秀,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就是太能装,被我抓下来几根眉毛。可惜太脆,做不成鱼线。” 几个人傻傻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连云中歌都没了声音。 最终,还是玉玲珑长袖一挥,掩面媚笑道:“哎呀呀,咱们这位小少爷可真不是一般人呢。当年上将军带着我们攻打这里,击杀宗派武者无数。可你们猜,为什么最后没有一举荡平这里,只是圈禁呢?” 当年的战斗一直是个秘密,被云昊下了禁令,不得外传。而且当事人后来都分散到各军各营,使得传出来的都是只言片语,再也没有人能还原当时的全貌。 “当年我们一直进攻到云顶的星云阁,然后在七个人挡住了我们路,然后玉鸣山云顶前血流成河。我们死伤惨重,却没办法踏入星云阁半步!” 在场的除了洛白,都有丰富的战场经历,自然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军械用了吗?” 寒无心似乎不信,可玉玲珑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弓箭,机弩,甚至是车弩都用了,可还是推不进去。” “这怎么可能?弓箭、机弩,特别是车弩的威力有多大不用我说吧?射个对穿没什么问题,你现在告诉我没用?” 玉玲珑一脸苦笑:“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两方罢手。在这些人答应永不下山之后,朝廷也没有继续进攻,只等他们老死!” 寒无心显然气不过,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陆云踪却疑惑道:“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正面对抗,非得等到在云顶和我们决战?” 玉玲珑笑了起来:“参谋将军就是参谋将军,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武者相较于军中战士,优势在于一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其实他们的实力很一般,虽说单对单咱们优势不大,但结队对抗,他们不是对手。而那些家伙之所以不惧军械,在于云顶。一旦他们离开云顶范围,一箭就射死了!” 世间果然没有永恒强大的存在! 所有人都沉默了,玉玲珑却拍着洛白的肩膀:“小子,这或许就是‘日月星辰,四时有序。夕风朝露,命数无常’的意思。” 洛白懵懵懂懂的点头。 就在这是,一阵地动山摇,“地震了吗?” 众人立刻跑出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在寒风中,露出一点温暖。 站在院子里面,云中歌已经站好,云落雪飘然而来。 “玉鸣山塌了!” “塌了?怎么可能!” 不仅是他们,连云中歌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那个老家不死,这里怎么可能倒塌?到底怎么回事?” 云落雪没有说话,看向洛白。 “他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人!” 这一刻,云落雪身上的杀气丝毫不加掩饰。 远处,一个个人影奔袭而来,眨眼的功夫,院子外已经围了十几个人。 寒无心四人顿时将洛白围住,拔出武器,警惕的看着他们。 洛白还不明所以,寒无心开口了:“你们要干什么?” 云中歌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他走向洛白。 玉玲珑直接挡在最前面:“这是老爷子带来的人,你们想干什么?” 云中歌停下来,想了想道:“我想问他一句话。” “就一句话?” 云中歌点头。 寒无心还在小心谨慎的看着他,洛白却推开寒无心,走了出来。 “你要问什么?” 云中歌眼神闪烁,像是激动万分:“他……死了?” 洛白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我没看到,一阵强光,我就昏了过去。” 云中歌点头,那种人如果真的死了,也不会让人看见。 “那他最后说了什么?” “世间再无宗派!” 世间再无宗派? 云中歌重复一句,忽然痛苦失笑起来,状如癫狂,夸张的很。 “世间再无宗派?哈哈哈……那我们这些镇守在这里的人呢?” 洛白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云中歌长袖一挥:“滚!” 寒无心一行人不敢纠缠与他的态度,拉过洛白,朝着村外跑了出去。 洛白回头,却看到那十几个人都低着头,脸色阴沉难看。 陆云踪叹息一声:“狡兔死,走狗烹。朝廷为了对付宗派,就塑造了这一支队伍。现在敌人不在,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洛白这才明白过来,但他立刻想起了星太一和猞猁,就算宗派不在,也不能说宗派武者没有了吧?只要没有斩草除根,他们就有存在的必要! 但他什么都没说,一口气跟着寒无心跑出了神隐村。 看着停在村口的五匹马,陆云踪道:“他早就给我们准备好了。” 寒无心看向村里面,可云雾遮隐,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一件事也了了,走吧!” “去哪里?” “冠军营已于三天前随大军开赴丰裕城,我们也要赶快动身!” 终于要来了吗? 洛白重重的点头:“丰裕城,我来了!” 三天后,他们一行人来到距离丰裕城五十里外的小镇,临河镇。 陆路去丰裕城,这是必经之地。 在这里等支援的大军,必然不会错过。 几人来到小镇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镇空,没有人烟。 看着在寒风中吹的来回打滚的干草纸张,几人的心情愈加难受。 “小子,送你到这里,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洛白的头发散乱。 雪花飘散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伤感。 “寒叔叔,你要离开了吗?” 寒无心狂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一直窝在洛家村?” 洛白这才明白,在洛家村的这八年,寒无心真的是在保护他。他的心,一直都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这一次,要离开的不仅是他,更加是洛家村,甚至是中原大地。 洛白理解的太迟了。 他下马,跪在地上。 “寒叔叔,之前说您是逃兵,对不起。” 寒无心坦然受了他的这一拜,狂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子,属于洛家的战争,从来不是这里,是茫茫漠北,是塞外西域,是神秘的云天圣地。” “我们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今日一别,有缘再见。” 洛白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离别,看着寒无心四人策马转身,向西走去,他大声喊道:“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黄沙落,老鹰飞,烽火千里外,明月照银杯。胡琴沉,羌管微,狼烟万里遥,饮马瀚海水。” 寒无心只留下这一句话,策马走了。 洛白第一次感到忧伤,虽说他经历过离别,但那种离别都是知道何时能够再相遇。可这一次,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接下来的丰裕城战事中能不能活下来,他都不清楚。 被人操控的感觉极其不爽,可是没人操控,自己主导一切的感觉,却更加让他难受。那种前路一片漆黑,不知方向的感觉,让他心生恐惧! 属于他洛白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不得而知。 日暮斜晖中,看着四匹马消失在落日尽头,洛白流泪了。 为此刻的分别,更为不知道是如何的明日! 第九章冬泳 在风雪中站了近一个多时辰,天擦黑的时候,支援队伍的先锋营终于赶到。 十几匹马嘶鸣着冲进了镇中,第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洛白。 几个中年人穿着兵衣,手持环首刀,背负长弓,马匹上挂着箭囊。 他们没有贸然走过去,先是观察四周,发现没什么意外,最前面的两人才拍马过来。 洛白眼神浑浊,思绪还没整合好。看到两人上前,也无动于衷。 隔着两三丈的距离,两人停了下来。 “你是谁?” 洛白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白依旧没有回应。 当他们第三次开口的时候,洛白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了。 几个人赶紧下马向前,只听着这小子口中呢喃着“丰裕城”三个字,面面相觑。 洛白再次醒来,已经是快夜半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 这是一间破房子,他就睡在一堆干草堆上,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 屋外,寒风呼啸,钻进已经破损的纸窗,吹的整个屋子都是乱糟糟。 洛白挣扎着起来,借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光,看着倒塌了近半的房梁瓦片,神色冷峻的站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可他推开房门的刹那,就有人出现在他身前:“不要说话,跟我走。” 声音沉稳,非常有力。 屋外一片漆黑,洛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表情,只是点头,跟了上去。 一路上,洛白都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可周边是在太黑,他只能隐隐看到,道路两旁,隔上五六丈,就有就有人站立着。 这是执勤守夜的士兵! 支援的队伍来了。 走了又百丈,终于有微弱的火光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 洛白不由得紧走两步。 走进拐角,就看一座简易的棚子,四周一张方桌前,围着四五个身着兵衣的人正对着桌子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去吧。” 洛白自己走了过去。 走近棚子,就听到几个人在激烈争论。 “进不得、退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进还是要进的,关键是怎么进、何时进!” “也不知道城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进去怎么知道?”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却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白确定,这些确实是支援丰裕城的队伍。 他走进来,抱拳行礼道:“小的洛白,见过几位大人!” 五个人抬眼看他,然后继续去看桌子上的地图。 “说说,你是什么人?” 洛白也不废话,表明身份道:“小的冠军营洛白,之前有事离队,特在此等候冠军营大队。” “冠军营?” 几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群乳臭未干的娃娃兵,真以为朝廷给你们建制封号,你们就真的能勇冠三军,战无不胜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洛白微微皱眉,但还是回道:“大人说笑了,我们是新军,毫无经验可言,自然要向诸位前辈学习,还请不吝赐教!” “这还像句人话,一边候着吧。” 听着这句不知道算不算是褒奖的话,洛白继续道:“大人,我们冠军营的队伍什么时候来?” 五个人没有说话,继续查看地图讨论。 洛白不明所以,再次行礼道:“大人,冠军……” 这一次大人们回应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一位反手一巴掌甩出,将洛白打翻在地。 “小子,我们在商议军机要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滚!” 洛白擦去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爬起来。 “大人,我又不是你治下的兵,你有什么权力打我?” 洛白不回嘴还好,他这一开口,众人反到笑了起来,都从桌子边走了过来。 “在京城的时候我就看那群娃娃兵不顺眼,可大统领一直管着。也没个机会。不过现在,你倒是撞上来了。” 洛白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看着他如此硬气的洛白,几个人都开心不已。 “小子,你要是说话一直客客气气的,我们还没动手的机会。不过现在,我就教教你规矩!” 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打人就看兴致。 兴致来了,只要不打死,怎么都好说。 两三下,洛白都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好在这几位也不是真的要动手,看着洛白这小身板趴在地上,也就收手。 “小子,这一顿打就当是给你个教训,省的你们这些家伙太目中无人了。” “军中规矩,怎么都要尊重前辈,你们这群连血都没见过的生瓜蛋子,就是欠收拾!”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就把话题重新扯到地图上。 洛白慢慢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挨了一顿打,他反而舒心不已,似乎这才是他要的生活。 之前跟着寒无心去玉鸣山,去的不明不白,回来的也莫名其妙。说是去给自己治病,可只有那个似真似幻的经历,以及连自己都不知道吃了或是没吃的丹药。 万木长生丹,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洛白还在想着,那边的争论终于消停了。 “大军马上就到了,还是需要派人先进城了解情况。” “这样也好,等大军来了,也有些准备。” “可是河里面有叛贼的小船,来回查看,人多了会被发现的。” 现在已经是初冬,黄河上游的一些河段已经结冰,并且还在往下游蔓延。等到深冬的时候,黄河下游也会结冰,那个时候就是反贼的末日了。 但现在,还是以坚守为第一要务。 “我建议安排两个人,一个水路,一个陆路。趁夜色潜进去,面见徐威将军。” “派谁呢?” 陆路那个好找,可水路那个,现在是冬天,河水寒彻骨髓,谁有此等定力和能力过河潜进去呢? 洛白很想说“我”。他会水,秦水有一条支流流经他们村,他可是经常下水抓鱼。甚至是秋天冬天都不例外。 之前在榆林草场推演的时候,他之所以下令寻找冬泳的百姓,也是因为这个。 “北方战士,步卒居多,会水的本来就少,何况还要找会冬泳的?何况咱们轻装简从,人本来就不多,这可是难上加难。” “咱们禁军都是从地方军中筛选出来的精锐,怎么可能没有?” “先找一找吧!” “现在是上半夜,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准备,要快!” 洛白再次开口了:“我会冬泳!” 那个准备出去的人停了下来,看着站在一边的洛白:“你会?” 洛白点头:“没游过,不过应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吧?” “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看了一眼,都露出了异样的微笑。 “那就先试试看?” “试试?” “试试!” 洛白顿觉不妙,就被身边的那个大人拦腰抱住,右臂夹住,走了出去。 “我们去哪里?” 几个人嘿嘿一笑:“去了你就知道。” 黑暗中,几匹马冲出临河镇,来到北边的黄河畔。 寒风呼啸,割的人脸疼,洛白横着趴在马背上,颠簸的肚子疼。 “我们去哪里?” “黄河!” 这么晚了,去黄河做什么? 那些人似乎很有闲情,竟然给洛白接下来的任务。 “小子,现在叛军就在丰裕城下游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停泊驻扎。为了围困住丰裕城,还不时派遣小船在河面上游弋,监视丰裕城中的情况。”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潜入城中,了解城中情况。最好能见上徐将军一面,将我部情况告知,让他配合我们进城协防。” 洛白听出了关键的地方:“叛军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嘿嘿,你小子到是机灵!” 谈话间,已经来到黄河边。 可他们到的地方距离河面太高,就沿着河岸向丰裕城方向又跑了一段,才找到一个舒缓一点的岸边,几人这才下马。 “小子,现在就靠你的了。” 洛白点头,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冬泳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带来了羊皮袋子,一会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放进去,下水先试试。” 这些洛白懂,冬天里穿着湿衣服,只会更冷。 他脱掉衣物,放进羊皮袋子里。 初冬的北方早已经天寒地冻,洛白只把棉袄脱了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一颤,赶紧合上棉袄,牙齿“吱吱”作响。 “太他娘的冷了!” 几个人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小子,你不是会你会冬泳吗?怎么还没下水就这幅熊样?” 洛白冷哼道:“那是刚开始不适应,时间还早,稍等一下。” 但这几个家伙可不会等,他们一拥而上,三下两下就把洛白扒了个精光,然后一脚给踹了下去。 接触水的瞬间,洛白浑身抽搐,两条小腿直接抽筋,疼得他嘴角直抽。 “你们!” 洛白话都说不囫囵,摇晃着双臂,想要上岸。 岸上有人拿着剑鞘打着他的胳膊道:“这里距离丰裕城还有近二十里,就算是顺流而下,也得半个时辰。你现在才下去多久就受不了了?就你这样的,还想上战场,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洛白忍着钻心的刺痛,颤抖道:“我需要做什么?” 岸上的人扔下来一块木块:“这是你唯一的依仗,活着到对岸,明白吗?” “知……知道了……” 洛白已经麻木了。 “嗯,去吧!” 洛白的精气神已经到了极限,意识越来越模糊。 为了保持清醒,他左臂抱着木块,右手不断去掐自己的左臂。 “是,大人!” 他扭头,河心方向游去。 皎皎月光下,黄河水面波光粼粼。 洛白就像是一个黑影,隐藏在水面上。 冰冷的河水像是一根根银针,刺向洛白的身体。 他游了七八丈以后,忽然发现,羊皮袋子没拿! 他赶紧回头,可岸上哪里还有人? 直到这时,洛白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第十章水战 没有准备武器,没有携带证明身份的印信,更加不知道支援军队的基本情况,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配备,就叫他过河,这不是杀人灭口吗? 而此刻,更是连保暖用的衣服都被带走,现在可怎么办? 最让洛白无语的是,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眼下怎么办? 回去? 就现在光着身子,寒风凛冽的,不等他到地方,就冻死了。况且就算到了,依着这几个家伙对他莫名其妙的杀心,到头来还是个死。 可在水里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身体上的痛苦,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虽然不知道那几个家伙为什么要杀他,但他知道,临海镇是去不了了。那他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丰裕城了。 二十里,游过去,可能吗? 洛白一阵苦笑,这已经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情了。 上岸,注定要死。水里,或许能活。 如此显而易见的结论,洛白还是明白的。 借着月光,看着手中的木板,凄然一笑:“还是你对我最好,不离不弃!” 决心下了,就不会去犹豫。 他展开右臂,拨动水面,朝着丰裕城游去。 洛白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今晚吹的是顺河风,他可以省下力气。再加上现在河水没结冰,不然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忽然又觉得不对,真要是结冰了,或许就没有来这里支援的必要了。 他再次自嘲,真是冷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水面还算平静,偶尔风来,也只是尺高的波浪,没一点危险。 可就是太冷了,身上的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月辉下,看着身前黑色的水面,以及远处银色的水面,洛白难得安静下来。 在秋狝的时候,他就对丰裕城有极大的念想。不管是丰裕城的城防还是敌军的进攻,他都预想了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进攻路线,这才想到叛军会在黄河结冰前进攻的可能。 没想到一语成箴! 申明书说过,想要收复失地,就必须保下丰裕城。 现在丰裕城就在眼前,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守护丰裕城了。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进城呢? 且说他真的游到了丰裕城,他还真的敢光着身子,大摇大摆的进城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终于,寒风吹来一朵云,遮住了月亮。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洛白努力的挥动手臂,不让自己停下来。每次前行个百丈,他就换一次胳膊,继续前行。 毕竟,只有不停歇的运动,他才有足够的热量支持下去。 但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他就全身冰冷,意识模糊。 他的双臂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挥不动。 他现在多么希望能有一口酒! 现在已是后半夜,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水波的声响响在耳畔,他听的不是很真切。可那一声声的水鸣,又像是有人在呼唤他。 似乎是阿萝…… “阿萝……” 一想到阿萝,他浑身颤抖,眼神迷离的看着夜空,企图从黑暗中辨析到那张明媚的脸,然后伸出了手…… 可他什么都没有抓到,半空中只有呼啸的寒风,他的胳膊眨眼间就结了一层冰渣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仸拂其所为,所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陆灵教他的先圣语录,这一刻出现的耳畔,他的眼睛睁开了。 依旧是阴寒的河水,还有呼啸的寒风。 前后茫茫不见人,空留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漂浮在黄河之上,顺流而下。 一味的坚持,或许是成功,也有可能是一条道走到黑,然后死在黑暗里。 “说的是我吗?” 他的脑中忽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不再晃动手臂,扶着木板,准备听天由命。 那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哪怕之前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也没有松开。 可真当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天,他再也没有力气挥动自己的手臂,寒冷蚕食着他体内仅存的热量。 他的意识模糊了,如同掉进了无尽的深渊,倦意席卷整个脑袋,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可下一刻,木板就碰到了东西。剧烈的震动直接把他震开,木板顺流而下,而他也苏醒了。 “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人!” “人?” “要抓上来吗?” “不用,刺死他!” 简单的几句话,小船上的三个人抽出长剑,对着船四周的水面就刺了起来。 洛白还半醒半睡,沉到水里。喝了两口水就醒了,手脚并用,准备浮上来。 “在这里!” 看到洛白上来,三把剑直接刺了下去。 洛白的胳膊和手被刺透,可他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黑暗中,洛白钻出水面,双手紧握长剑,用力一拉,就把一个人扯进了水里。 然后一跃而起,跳到床上。 一阵风过,云朵散开,月光洒下,众人看到了光溜溜的洛白。 只可惜此刻的洛白披散这头,看不到面孔。手臂上的鲜血挥洒,全身都是。月光下看起来,如同血精一样晶莹透亮。 没人上前,看着如此模样的洛白,他们都惊恐不已。 “你是人是鬼?” 洛白没有说话,他现在的眼中,只有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 他走了过去,充血的眼神双眼,透过湿透的,散发出萤红的光芒看起来颇为吓人,反正还在船上的两个家伙已经吓得拿不稳武器了。 河水中的家伙终于抓住了船沿,使劲往上爬:“快拉我上去,冻死老子了!” 可他迎来的不是袍泽的帮助,而是洛白的手。 洛白看着这家伙往上爬,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提出水面,按在小船上。 可惜的是,这家伙的衣服全湿了,没得穿。但武器还在,算是万幸。 洛白一把夺过他的武器,都不废话,划过脖颈,再次站了起来。 “你们是叛军?” 这一句话,无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可这并不能消除两人对洛白的恐惧,他们紧握武器,与洛白对峙在船头船尾。 “不说话?” 洛白知道自己的状态。 刚上岸的还好一点,可被寒风一吹,竟然比在水中还要冷。 他现在急需衣服,比如说眼前这两个人的衣服! 至于说杀人,他没杀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剑挥下去,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刺激。 “那你们就像他一样,死!” 被杀的家伙,还在抽搐。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向两位袍泽。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冒着血泡,发出“呜呜”的声响。 三四个呼吸,他死了,没了声息。可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却印刻在众人心头。 终于,胆大的人开口了:“你到底是谁?” 洛白却不说话,手持长剑对着一个人冲了过去,抱着他,掉进了水里。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 正面对战,他没有一点胜算,可是在冰冷的水里面,他还有点胜算。毕竟他已勉强可以适应,但这两人怕是不行。 最重要的是,他只需要一件衣服,留一个在船上就好了。 洛白的进攻太迅捷,等船上那个人反应过来,洛白两人已经落入水中。 水中,敌人已经惊慌失措,拳打脚踢对着洛白就是一顿招呼,洛白还真的被他击中,沉了下去。 终于挣脱洛白,敌人手脚并用朝水面游去。 叛军多来自南方,水性极佳,水战是优势。可面对北方的阴寒,再好的水战经验,也因为手脚抽搐,发挥不出一成的实力,只能逃走自保。 至少,论游泳,要比洛白快一点。 洛白看着对方逃走,嘴巴咬住长剑,朝着对方游了过去。可还是慢了一分,敌人已经抓住船沿,准备上去。 “救我!救我!” 船上的人半跪着就准备将他拉上来,但洛白已经追上来了。 他抓住对方的腿,脑袋一划,割破对方的脚筋,使劲一拉,借力冲出水面。一脚踩在对方的脑袋上,重新站在船上。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经过几次交锋,对方也冷静下来。虽然依旧害怕于洛白此时的形象,可还是确定,眼前这个家伙,是个人,而且可能是朝廷的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洛白有些焦急。 对方已经冷静下来,形势对他很不利。 洛白不再犹豫,再次手持长剑,冲了过去。看架势,和之前一样身为老兵,自然不会被同一招击中两次。看着洛白冲过来,他也手持长剑,迎面冲过来。 六七尺长的小船上,两人碰撞起来。 洛白右臂有伤,根本握不住武器。长剑毫无意外被击飞出去,落入河里。 但他毫无在意,一把抱住对方,把他压在船身里,使劲撕扯他的衣服。 “你这个反贼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服,都给我穿吧!” 对方也不示弱,稍一用力,就把洛白压在身下。 “他娘的,还以为是个水鬼,没想到是个娃娃!看起来朝廷是真的无兵可用了,连你这种鸟都没长全的娃娃都派上战场,真是笑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船上撕扯开来。 只是洛白毕竟年幼体弱还有伤,一直处于劣势,被对手压在身上。 月光下,浑身光溜溜的少年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壮汉压着,怎么看都让人想入非非。 但两个当事人不会。 看着距离自己额头只有寸许的剑尖,洛白两手拼死抬着对方的手。 “你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已经是生死一刻。但双方都秉承双方主帅的意志,尽力去打听一切有用的情报。 洛白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啊……” 但一声痛苦的**惊醒,两人看向一边。 之前那个家伙,竟然爬上船,刺客正蜷缩在一起。 “冷……冷……” 洛白冷笑道:“这么怕冷,来北方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或许对他来说,战争就是统治者的一句话,至于为什么打,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活着来,然后活着离开,这才是最重要的。 “杀了他,割下脑袋,回去领赏!” 第十一章衣服 这句话,意味着战斗结束了。 那腿筋断了的家伙可以不用理会,可压在身上这个家伙有点难对付。毕竟洛白还在惦记人家的衣服! “杀我?老子在河里冻了这么久都没冻死,你们凭什么杀我?” 他怒喝一声,本来阻挡长剑的双手却往下一拉,剑尖指透肩头,刺进了船体。 刺骨的阴寒让洛白感觉迟钝,他感受到了疼痛,却并不强烈。 趁着一击得手,洛白两腿用力,往上一踢,敌人直接翻身落入水中。 洛白眼疾手快,也不管中剑不中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得这家伙上身没掉进水里。 可裤子已经湿透,没得用了。 刺骨的阴寒从腿上传遍全身,这家伙冻的直哆嗦。 洛白拔出长剑,抵住对方的脖子:“说实话,给你个痛快!” 刺骨的阴寒让对方浑身抽搐,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休想……” 他刚说一半,洛白对着他的左臂就是一剑。然后用剑尖挑开他兵衣的接口,用剑挑下外面的兵衣和里面的棉衣。 期间这家伙还想反抗,可他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还抓着船沿,根本无力反抗。 最终只留下贴身的内衣,洛白也懒得脱了。 “现在能说了?” “我……” 洛白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到水里面,再拉上来。 “说不说?” 或许是真的扛不住这种冰寒,他开口了。 “你要知道什么?” “城中的情况如何了?” “我们还在城外,只是围困,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你们有多少兵力?统帅是谁?” “二三十万人,统帅是周将军,我们都叫他火将军。” “那你们的粮草……算了,这个问了也白问!” 粮草是军中的重要物资,量这个小兵也不知道。 可他忘了,他也只是一个小兵而已。 想到这里,他觉得似乎别的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刚准备给这家伙一个痛快,却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从哪里出发的?” 那家伙或许真的已经冻的神志不清,呢喃道:“淞沪口……” 洛白拉着他道:“哪里?你大声点!” 可那家伙脑袋一歪,竟然昏了过去。 洛白打了两巴掌,看他没醒的意思,骂了声“废物”,就把他扔到河里不管了,然后回头去看另一个家伙。 那家伙正把洛白挑下来的棉衣兵衣往河里扔。 “找死!” 洛白一剑斩下,棉衣兵衣便随着断臂飞向河里。 看着棉衣,洛白不假思索跳了下去,接住衣服。 等他费力爬上船的时候,衣服湿了一半。 看着衣服,又看着在船上惨叫的叛军,洛白眼神冷峻。 “你们来这里多少天了?告诉我,我给你个痛快的!” “十天……杀了我!杀了我!” 洛白一剑斩首,却没有把他扔下船。 夜越来越冷了,洛白不敢确定之前战斗的声音没有被别人听到。或者说,附近还有没有叛军的巡逻船只,但他必须警惕。 用剑把棉衣斩断,湿的扔下船,干的赶紧披到身上。 可惜只有一半。 看着剩下一半的兵衣,他眼睛一亮,竟然反穿起来,和棉衣搭配成了一整件! 终于,历经生死,他总算是有了一件衣服,可惜没有裤子。 这么冷的天,胯下的二弟都冻的缩成了蚯蚓,看起来颇为可怜。 洛白盯了它一眼,想着可能还在榆林的阿萝,鬼使神差的撕下兵衣袖子上的一块,就那么缠在二弟身上。 完了还自言自语道:“兄弟,我尽量保护你了,千万别冻坏了。” 做完这一切,起身去打量这只小船。 船上有两只手浆,一张弓,五六只箭。很简单的搭配。 随意拿起弓箭,试了试,还能用,就是比冠军营的弓箭要轻一点。显然在锻造工艺上,南方的军械制造比不上北方。 放下弓箭,他走到那个敌军尸首旁。搜遍全身,就找到一把短刀,还有一壶酒!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他不客气的喝了起来,然后吧唧一下嘴巴,骂道:“什么狗屁玩意,这么淡!” 说虽如此,他也没舍得扔掉,几口喝了个精光。 靠在船头,想着今晚的遭遇,他看着天上的明月。 “这他娘的到底算什么事情啊!” 骂了几句,寒冷和睡意袭来,他顿时抱着双腿,缩成一团。 他有心把衣服敞开一点裹住双腿,可这破衣烂衫的,要不是他还没发育好,身体略显瘦小,恐怕连他的身子都罩不住。 之前一心划水,然后一心战斗,他都没有心思将注意力放在外界。可一旦安全,他的身体放松下来,寒意侵入骨髓,他开始浑身发抖。 洛白抱着身子颤抖一会,就放弃了。拿起木浆,使劲的划水。 可他只在船一侧划水,船慢慢偏离,竟然斜着顺利而下。 天色昏暗,洛白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反正他运动起来,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再加上之前的那一壶水酒,他现在反而通体舒畅。 可等这一股子热气过去,他反而更加冷了。 他想要加快速度,可他的胳膊已经僵硬,双腿甚至都有没知觉了。 洛白想要抬起腿,发现腿像是冰棍一样僵直。 放下木浆,想要用手抬起腿,发现根本做不到。他一怒之下,拿起木浆朝着腿砸了下来。可木浆都断了,腿上也没传来丝毫疼痛。 这一刻,他想起来之前骗他的三个人,恨的咬牙切齿。 “不要让老子活着回去!” 洛白在心中暗暗发誓。 可言语上的狠劲并不能让他好过,他心一横,再次跳下水。 水里面虽然也冷,总比在船上吹着寒风要好太多! 但他也没全身下去,扶着船,就下半身在水里面。 这身衣服,可是救命用的。 顺流而下,不知道飘了多久,洛白终于扛不住了,昏迷过去。可他的手,却死死抓住小船不放。 天上的云朵再次飘来,月亮消失不见,水面上微波荡漾,应和着呼啸的寒风,洛白似乎回到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环境。 寒风,大雪,平湖,干枯的芦苇丛。 一匹匹嘶鸣的战马,以及身着皮甲的战士。 弓箭,弯刀,锐利的眼神。 还有一个正在拔着枯草编着草环的六七岁小姑娘。 白裙子,碎花帽,长辫子,白净的笑脸上,浮现着欢快的笑意。 然后就看着她双手捧着草环,穿过枯草丛,朝自己跑过来。 “哥哥,给你……” 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从眼前拂过,洛白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忽然寒风呼啸,芦苇丛哗哗作响。 小姑娘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草环也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到脚下。 一时间,千马奔腾,围着湖水跑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捡起他脚下的草环,戴在他的头上,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家伙,等到月牙湖的湖水升起来,你就长成男子汉了。记住,男子汉可是要保护自己的族人的,特别是老弱妇孺。” 听着这粗狂却熟悉的声线,洛白又疑惑了:“这又是谁?” 可惜他朝着太阳,刺眼的光芒遮住了视线,他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就怕这家伙毛都没长齐,该干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知道了却不知道怎么干,那才让人着急!”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月牙湖,连半跪在沙地上的小姑娘也破涕为笑起来。 她站了起来,伸出双臂,朝着自己走来。 看着粉嫩的双手和小脸,洛白很想伸手去抱着她,可全身僵直,完全不能动弹。 小姑娘似乎发现了洛白的无动于衷,终于停下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哥哥……哥哥……” 洛白终于忍不住了,张口道:“我在!” “这里还有人?” 一声警惕的声音传来,将洛白的梦境击碎。 可不等洛白有动作,感觉浑身一颤,再次掉进了水里面。 呛了几口水,洛白意识慢慢回归,从水中往上游。 抓紧船沿,跳了上去,然后脱下衣服,不停地上蹿下跳。 等他觉得身上的水都干了,这才舒爽的查看环境,却发现情况并不秒。 他的船撞在另一只小船上,上面站着三个人,两个人拿着刀剑正要去砍另一个人。 但此刻,随着他的搅局,三个人都看着他这个赤身裸体的少年,有些惊讶。 洛白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问道:“官军?” 两个拿剑的立刻看向被砍的那个人。 洛白了然的点头,又看向眼前这两个人:“反贼?”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奇怪洛白的形象,但总比之前遇到的三个人要沉稳冷静。毕竟他们自己人的称呼,可都是“义军”。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洛白耸耸肩道:“游客,热得很,过来游泳凉快下!” 这看似笑话的回答,可看着洛白的样子,似乎有几分真实。 但洛白不会管那么多,趁着两人愣神的瞬间,抓起船上的弓箭短刀,就跳入水中。 看着洛白一言不合就跳水,船上的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就从黑暗中射出,一名叛军应声栽入水中。 得,衣服又没了。 最后一个叛贼倒也聪明,一把拉起那个官军,手中长剑横在他的脖子前,对着黑乎乎的水面大喊道:“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那名官军倒是面色冷静,什么都没说。 洛白悄悄的从他俩所在小船边上冒头,看着那个叛军紧张的模样,伸出手抓了一下那个官军的脚踝。 那人浑身一颤,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 洛白立刻比了比自己的身体,又指了指那个反贼,示意对方,自己想要这家伙的衣服。 可对方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没一点反馈,甚至连个眼神的变化都没给他。 但洛白等不了。 一箭射中对方的右臂,洛白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踝,将他扳道。然后跳上去,拿起断刀抵住对方的脖子,就准备问问题,却被人击中后脑,晕了过去。 闭眼的最后一幕,他看到那个官军一剑斩下了那个人的脑袋,将尸体踢下水…… 洛白不免又是一阵悲愤:老子的衣服啊! 第十二章男子 一盆冷水浇在洛白脸上,洛白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昏暗的屋子里,一盏灯悬在半空,灯光摇曳。 屋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倒塌,房梁的一头倒在地上,隐隐能从屋顶看到外面的夜空。 此刻,洛白穿着一套单薄的灰色兵衣,双手被缚,靠在屋子中间的草堆上。 在他面前,一个男子站在那里。 男子左脚踩地,右脚放在破了的椅子上。手里玩耍着一把短刀,看起来颇为熟悉,似乎是洛白的战利品。 最终洛白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这是一个近三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半旧的铠甲,胸前有明显的血迹。左边肩胛骨的位置,已经破损,似乎被弓箭射穿,连带着里面棉衣都染着血色。 看到这一幕,洛白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个狠人啊! 再去看他的长相,倒觉得一般,完全不像之前见过的官军那样,明眉皓齿,葆有朝气。眼前这位,一眼看去就是一脸的漠视。 圆脸上两道苍劲的眉毛,着实让他这张并不出彩的脸,有些令人惊叹的地方。 双目半睁,似乎有些疲倦,但脸上却看不出来。 他没有穿戴头盔,头发有些散乱。有几缕头发随着血迹和汗渍晾干后,贴在额头,更证明他刚经过战斗。 但让洛白牢记的,却是他脸上的伤疤:左边一道,右边两道! 这个男人,破相了。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哪怕现在看起来精神不佳,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还是让洛白浑身一震,老实的坐好,没想过反抗。 毕竟他手里是有刀的,虽然小了点。 终于,随着一片片雪花穿过屋顶落在他们身上,洛白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他还是穿得太少了。 中年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拉过椅子,坐了下去。 “名字。” 语气很轻,不像是审问,但依旧冷漠。 洛白不敢怠慢:“京城人士,白洛。” 他没敢报真名,甚至在他的身份被识别之前,他都不打算用“洛白”这个名字,直到见到冠军营的人。或者,见到申明书。 眼前情况不明,眼前这位是敌是友也不清楚,洛白能做的,就是稳住对方,打听对方的底细。 所以他很“配合”的回答,甚至连籍贯都说了出来。 果然,听到自己的回答,眼前的人眼睛亮了一下。 “又是京城来的人?怎么,京城里的大爷们现在都不怕死了?敢来前线了?” 这话洛白没听懂,但他听出来,眼前这位对京城人似乎没好感。 他赶紧补了一句:“我是京城郊外的,不是长安人。” “都一样!” 男子显然对京城没一点好感。 “不过,京城的人不好好的醉生梦死,来这里做什么?” 洛白已经知道他不喜欢京城,也就没往上扯。可仅凭这几句话,似乎并不能确定眼前这位的身份。 甚至于,眼前这位和之前他救的那位是不是一个人他都不能确定。 但从他的言语之中,似乎能听出他的对京城的不满,单算不上恨。 眼前这位,难不成丰裕城的守军? 他试探着回道:“我有位长辈在这里从军,我是来投奔他的。” 他说的,是申明书。 男子果然来了兴趣:“哦?姓甚名谁?在谁的帐下当差啊?” 他哪里知道申明书在哪里当差! 甚至于申明书现在在没在,他都不知道。 但他现在能说的,也只有申明书一人了。 最重要的,他这样说,就是为了侧面说明,他是官军。 “申明书,我叔叔叫申明书。” 男子默念一声,低头沉思。 洛白盯着对方的脸,生怕错过一个表情。 但他失望了,对方并没有明显的表情波动,甚至连皱眉都没有。 一个呼吸,对方就重新抬起头。 “你就这么单枪匹马过来?” 说着,他半蹲在洛白身前,挑开他衣服,用刀身在他的胸口拍了两下,嗤笑道:“就你这身体,还从河里面游过来?” 洛白顿时意识到不好,刚准备后退,就被男子抓住头发,短刀抵住脖子。 “说,谁派你来的?” 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洛白尖叫一声:“你想干什么?” 男子朝着脖子划了一刀,用手点了一下,放在洛白面前:“不要废话,不然下一刀就不是这样的了。” 洛白点头,想着男子的问题,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谁派我来的?” 是朝廷?还是寒无心? 都是,但似乎又都不是。 因为他是自愿来的,至少,去冠军营,去榆林草场,去玉鸣山,甚至于现在冒死来丰裕城,都是他自愿的,甚至是他主动的! 没人派他来! “没人派我来,我是自愿来的。” 男子冷笑道:“自愿来的,你以为我相信吗?” 洛白似乎认命了,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他赌一把,而且是生死豪赌。 他赌眼前者为,是官军!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不成我就不能报效国家,从军上战场?” 这一刻,洛白额头冷汗直流。 万一眼前这个不是官军,是叛军,等待他的就是一刀。 “看起来你确实是来投奔亲戚的。” 终于,当这句舒缓语气的话响在耳畔的,洛白不由得浑身一松:赌对了!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直接扔到黄河冻死好了。” 卧槽! 什么情况? 在洛白震惊的目光中,洛白就被男子抓住肩头的衣服,拖出屋子。 屋外一片漆黑,借着屋里面散发出的微弱光亮,他隐约看到这是一间破屋子,周围好像还有其他的房舍,可都是空寂昏暗,似乎没有一个人。 来不及多看,往前走了十几丈,洛白就被扔在了地上。 屋外寒风侵袭来,洛白冷的缩成一团。 “小子,怪你命不好。谁叫你年纪轻轻非要给朝廷当狗,难道不清楚义军开仓放粮,是为咱百姓的吗?” 这一刻,洛白已经分不清男子说这话的意思,他颤抖着起身,怒道:“夏朝建立三十年,可曾有暴政苛税?一群反贼也敢称义军?呸!” 反正要死,洛白一口口水吐到男子脸上,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了下去。 得,这一来一回,又他娘的回到了水里面,真是点背。 一口气潜游十几丈远,洛白才冒头,看向岸边的男子。 男子并没有什么动静,不放箭,也不追击,就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洛白。 “你的手被反绑着,挣脱不掉,早晚要被冻死在水里面,还不如过来让我给你一个痛快。下辈子托生到好人家,千万别动刀枪,能活的久些。” 洛白怒道:“无耻反贼,天下的战乱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朝廷至于在大冬天与你们对峙在丰裕城?” 男子也不生气:“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打多久,这是将军们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我现在只劝你上来,安心上路,冻死多难受?” “少骗小爷上去,你这样的人小爷见的多了!小爷要是上去,你还指不定怎么收拾小爷呢。再说水里挺凉快的,我就不上去,气死你!” 洛白不害怕在河里面,虽然冷,但他之前领教过。只是双手被绑着,有点麻烦。 “你喜欢在水里,那你就待着。” 说着,男子还盘坐在岸上,等着洛白。 这一刻,洛白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天越来越冷,东边依旧漆黑,不见天亮。 洛白不知道还有多久天亮,但他必须做决断了。毕竟天亮或许会暖和,但他就会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再无逃脱的可能。 还是得去丰裕城。 “小子,黄河水自西向东,河面结冰也是如此。‘河套立冬水凝结,陇右小雪无鱼蟹。大雪遍地长安城,丰裕冬至马停歇’。说的就是这四个地方所处的黄河河段,会在相应节气到来的时候河道结冰,交通中断。” 男子不急不缓地说着一些无用的话,洛白难得静心听了进去。 毕竟这家伙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叛军必须在冬至到来之前,结束掉战争:要么攻占下来,要么就此撤军。 但现在距离冬至,还有二十多天! 洛白顿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可他告诉自己这些做什么? “我义军陈兵百万在丰裕城东,随时可以攻城,只是不想丰裕城生灵涂炭,这才给你们时间考虑。如果你们继续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们周元帅心狠手辣了!” 周元帅? 难不成就是那个姓周的“火将军”? 不过这个陈兵百万是什么意思?不是三十万吗? 洛白分不清他们到底谁说的对,但不管是三十万还是一百万,似乎都不是现在的丰裕城能守的下来的。 “现在已经临近冬至,天气越来越冷,你们还能准备打几天?我劝你们赶紧走,不要客死异乡。” 男子不再说话,起身准备离开。 “我们准备打几天都和你没关系了,毕竟你是看不见了。” “小子,虽说现在河水不会结冰,但你在里面泡上一两个时辰,绝对冻成冰疙瘩。放心,我会来给你收尸的,毕竟你的脑袋也是军功。” 第一次听人说自己的脑袋是军功,洛白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的是对的。 但现在能去哪里?哪都去不了! 他是午夜从临河镇来的黄河,从下水到第一次遇敌,差不多就是一刻钟。 现在还没天亮,也就是说,从他下水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应该在两个时辰左右。按照现在的时间来计算,这里应该不是丰裕城。 可如果不是丰裕城,这是哪里?距离丰裕城还有多远? 此刻的他完全成了聋子瞎子,只能在水里面等死。 岸上的声音渐渐消失,洛白犹豫一下,艰难的游过来。 双手被绑着,影响他划水。 到了岸边,他双手搭在岸边的栈桥上,费力的爬上去,他顿时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十几只火把照亮四周,洛白起身,二话不说就要往水里跳。 这尼玛有埋伏啊! 第十三章徐远浪 这次没被洛白逃走。 男子一把抓住他,将他按在地上,然后卡着他的脖子,将洛白看了个够,这才松开他,转身离去。 “给他换身衣服,带进来。” 就这样,洛白被一群大汉剥光了衣服,又被穿上衣服,带进了一个新屋子。 这个屋子看起来颇为明净,陈设很简单,正面一张椅子,环墙一圈椅子,中间一张椅子。 合着屋子里除了椅子还是椅子! 洛白进来的时候,男子已经坐在正面的那张椅子上。四周的椅子也被人坐满。 看这架势,中间那张椅子,是给他准备的。 洛白虽然好奇这些人要做什么,但基本确定,这些家伙确实是官军。 所以他没什么好怕的,大大方方的坐了下去。 “衣服不错,蛮暖和的。” 这家伙还挺嚣张! 男子直接笑了出来:“你叫白洛,多大了?” 这一次,男子的语气有些和煦,听起来不那么冰冷了。 洛白也收敛神色,回道:“过完年十七岁。” “哈哈哈……” 随着他的笑声,整个屋子都笑了起来。 “我在你这个年龄,还在家里念书学武呢,你都已经上战场了。对了兄弟们,之前这小子还杀了几个叛贼呢。” “确实不错……” “我第一次杀人都尿裤子了……” “我比你好点,吓的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连话都不会说了……” “哈哈哈……” 感受到气氛如此和谐,洛白终于放松下来。 “大人,您如何称呼?” “徐远浪。” 洛白行礼道:“徐大人!” 徐远浪点头,站起来道:“既然来到这里,跟着我干就行了。” 洛白欣喜的点头:“是,徐大人!” 徐远浪这才看向众人,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诸位,现在马上天亮,先回去待命。等我上报完将军,再商议下下一步行动。” “是大人!” 看着众人开始离开,洛白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呢?” 徐远浪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道:“你跟我走!” 洛白默默跟上。 远处,有人在等他们,还有马匹,发出轻微的马嘶。 那是两名士兵,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牵着战马。 “大人!” 徐远浪“嗯”了一声,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这才想到洛白未必会骑马,可不等他问出来,洛白已经接过马缰绳,也翻身上马。 看他翻身上马的样子,徐远浪微微出神,说了一句:“不错。” 洛白也没在意,跟着徐远浪就狂奔起来。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这并不能阻挡徐远浪。他策马狂奔,足有三四里路,才停下来。 倒是洛白,一路上撞坏了许多的东西,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的骑术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终于,徐远浪停下来,对着眼前学了三声鸡叫。 前方竟然回应似的传来犬吠,也是三是。 徐远浪这才开口:“我是徐远浪。” 一团团火光从上方出现,洛白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是在一座城门前面! 城门上方,还印刻着“渔门”两字。 这是……丰裕城南城! 他知道丰裕城分为南北两城,而南城有东西两座正门,南门是偏门,北门则通往码头,并不重要,所以起名“渔门”。 他娘的怎么就到了丰裕城? 洛白一脸懵逼。 就在他思维混乱的时候,两支火箭从门**出。火光所到之处,将洛白两人照亮,更将他们身后的地方照亮。 洛白隐隐看到一些商贩的摊位和手推车。 但现在,这些都残破的丢弃在那里,没人收拾。 在黑暗中的一眼,洛白就觉察出来这座城池的破败。 看起来战事并没有像之前想的那么乐观。 或许是确认没有危险,北门被推开,几匹马走了出来,身后是一队步兵。 他们手持火把,严阵以待。 这是一名脸色白皙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虽然他保持着一张严肃的脸,可眉宇间的稚嫩青涩是挡不住的。最重要的是,这家伙一身锁子甲穿的明镜光亮,一看就是刚穿上不久,配合着身后的披风,颇为威武。却远没有徐远浪这一身破甲来的震撼。 这是一个新兵,身上的杀气连洛白重都没有,毕竟洛白还杀过人。 走近洛白两人,青年终于看清楚洛白两人。 可正因为看清楚,青年反而拿起武器对准两人,肃杀道:“你们是谁?” 洛白看的一脸懵逼,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但这个时候根本轮不到他说话,徐远浪道:“张兄认不出我来了?” 那人皱眉道:“徐兄?你怎么带着面具?” 洛白这才看向徐远浪,发现他果然带着简易的面具,遮住了脸。 徐远浪没有说话,但洛白知道,他是为了遮住脸上的伤疤。 可为什么之前要让他看到呢? 那人又看向洛白道:“他是……” “我招募的人。” 然后不再理会那个人,拍马进程。 洛白也不敢多说话,默默跟上。 可就在他们进程的瞬间,那人开口了:“徐兄,还有三天!”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徐远浪停了下来:“不会让青雨兄失望的!” “那最好。” **味很重,这两人似乎有矛盾,甚至是……仇怨? 而且,张青雨?这个名字听起来和他的长相很配,清秀得很。 但是,白面小生永远和战甲不搭。 进城不久,徐远浪下马,洛白自然也下马步行。 洛白思索许久,开口道:“大人,您带着面具,会不会被误伤……” 天这么黑,谁能保证守城官军能认得出他们? 徐远浪停了下来。 “丰裕城从太阳落山开始宵禁,不准骑马。” 洛白默默听着,但不知道这和他说的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骑马进城,或许会死的更快。” 这是什么意思? 找死吗? 洛白目瞪口呆起来。 从南城北门进去,一路上碰到许多夜巡的士兵。 他们或者五人一组,或者七人一组,第二和倒数第二个人手持火把,在大街上夜巡。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让丰裕城有些人气,却掩饰不住它的萧条。 街道两侧的房屋店面都已经上锁,连烛火都没有。 洛白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支暗箭射来,他就没命了。 但他的担心纯属多余,一直到顺天门,也没有一个巡逻的拦下他们。 顺天门,丰裕城南城的东大门,也是防守丰裕城的主阵地。 在榆林草场的时候,在战役推演的前期,洛白也是以这里作为重地来守护的。 距离顺天门百丈,他们被人拦下。 这是执勤的士兵。 不没见他们交流,徐远浪就把身上的武器交出来。 一把剑,还有一把短刀:那是洛白的战利品。 可惜现在归了徐远浪。 洛白浑身上下除了衣服,没有别的,也就没什么可交的了。 等他准备跟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士兵却拦住他:“站住!” 洛白赶紧停下,疑惑道:“我们一起的,我不能进?” 执勤守卫倒是尽忠职守:“退后等候!” 洛白明白了,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进去,但还是后退几步,目送徐远浪进去,在外面等候。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安静下来,总算有时间想一下接下来打算。 如果有人告诉他,从榆林草场到这里需要九死一生,打死他他都不信。 但事实如此,而且过程更加惊险刺激。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敌人已经封锁丰裕城,可为什么不直接进攻? 按道理来说,冬至越来越近,叛军越早进攻越好。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感觉到战争的气息。虽然丰裕城的守军,特别是徐远浪非常的紧张,可那只是一种临近打仗的气氛,不是真正的打仗。 敌人围而不攻,究竟在等什么? 城里面确实比河里面暖和的多,洛白站在街道边上,闲散的走了几次,就蹲坐在地上。 今晚遇到的事情真是够多的,死里逃生好几次,他着实有些精疲力尽。但他还能坚持,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的孱弱。 他的身体素质似乎好了许多。 但现在的洛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依旧坐在街道边上,等着徐远浪。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洛白立刻站起。 不是说晚上城里不准骑马吗?这谁是,竟敢违抗军令? 但他没有多嘴,毕竟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看向执勤的守卫,可之前对他无比严厉的守卫,却对来人视而不见。 来人骑着战马,在夜色中飞驰。 洛白只感觉到一阵风过,那人已经停在城门口。 远远地看着一旁的守卫接过马缰绳,那人从右边的楼梯走向城门楼,消失不见。 看起来是城中的将领。 洛白将目光放在城门楼上。 不大的城门楼上,流动岗,固定岗,以及暗岗。洛白能看到的,就有数十人。 看着他们极有章法的站位,洛白相信,这绝对出自有实战经验的老将之手。 他顿时就想到了丰裕城的守将,徐威。 跟着这样的将军作战,怎么也得混个军功出来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是一匹马冲过来,还是熟人。 张青雨。 这家伙也骑马过来,不过提前下马,不像之前那人,一口气冲到门楼下面。 张青雨也看到了洛白,但他没说什么,如徐远浪将马缰绳递给守卫,便走了进去。 可没走两步,就发现一名守卫从门楼上下来,向他们快速跑来。 张青雨索性停下,看看什么情况。 守卫错过张青雨的时候,行礼道:“张朗将!” 张青雨点头,算是回应。 “你急匆匆的做什么?” 守卫看向洛白,语气并没有什么改变。 “少将军让他进去!” 张青雨不可思议的看向洛白:“让他进去?” 洛白也一脸懵逼。 “进去干啥?” “教大家冬泳。” “卧槽!” 第十四章决断 随着张青雨登上城楼,洛白还恍如梦中。 刚来就能见到徐将军,这也太不真实了吧? 登上城楼,站在高处看,那是另一种场景。 在榆林草场推演的时候,可从来没说过,顺天门前,还他娘的加盖了瓮城! 这他娘的就太有利啊! 只是天黑看不清楚上面的兵力部署。 洛白稳住心神,随着张青雨走进城楼中的军帐。 那间房子并不大,反正中间坐落了一张沙盘后,剩下的人就只能站着,不然连行走的空间都没有。 房间很亮,除了吊顶的烛火,围墙四面各有三盏烛火。再加上沙盘四周的八盏,这个不大的屋子,竟然有二十一盏烛火。 洛白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围着沙盘在看,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 徐远浪站在靠近进门的地方,显然地位不高。 进门之后,张青雨喊了声:“少将军!诸位大人!” 讨论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新进来的两个人。 直到这时,洛白才看清楚位于主位的人。 那人看起来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脸色略显白皙,眼睛有神。最让洛白惊讶的是他的胡子,竟然有一尺长。 长髯飘飘,看起来真是不赖。 但仅从这些上面也看不出来这人有什么特别,不过洛白也不着急,毕竟这胡子不就不同寻常吗? “过来吧。” 他轻轻开口,不仅没有什么威仪,反而有一丝疲惫。 洛白一想就明白了,立刻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的眉宇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疲惫。有些人的眼肿血丝弥补,已经到达极限。 现在马上凌晨,可他们还没有睡觉,显然不是特例。 洛白对战争有了清醒的认识。 张青雨走过去,站在徐远浪下手的位置。徐远浪带着面具,看着眼前的虚空,看不出是什表情。 不过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还带着面具,似乎不合适吧? 但这个不需要他操心。 “椅子!” 有人从外面搬了把椅子进来,放在洛白身边。 洛白这才清醒:“见过徐将军、诸位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现场众人竟然一阵莫名欣喜。虽然他们藏得很深,可眼中流露出来的喜悦却不会骗人。 “坐!” 徐威的声音依旧平和,让洛白感觉亲近。 但他还不至于就此沦陷,抱拳道:“小人站着回话。” 徐威却重复道:“坐!” 洛白这才坐下。 “你说你是从上游游过来的,具体是哪里?” 洛白又站起来:“临河镇!” 几人都笑了:“临河镇?那可有二十几里路呢!” 洛白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应该只游了不到半个时辰,剩下的路是在昏迷。” 剩下的路,是徐远浪带他来的,这些洛白相信在座的都知道。 果然,徐威并没有再问。 “坐。” 这是徐威第三次重复,洛白坐下。 “三个问题。第一,现在让你重新下水,你能游多远多久?” 洛白果断的摇头:“不清楚。” 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我之前也是第一次冬泳。按照之前的情况,也只坚持了近半个时辰,甚至更短。至于距离,就更没把握了。” 对于这个回答,徐威并不满意,但他没说什么。 “第二个问题,你练习过水战吗?” 洛白坚定的摇头:“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你从京城来这里的路上,看见有军队朝这里来吗?” 洛白这才意识到,与其说是三个问题,不如说是一个问题。 想想也对,现在形势如此严峻,他们怎么可能不关心援军的事情。 “有,大概两三万人。” 洛白倒是老实,直接兜底了。 得到这个消息,众人略显喜悦,但很快收敛。 “你先下去吧。” 洛白本来还想告诉他们,大概再有一两天大军就会到达,可徐威竟然不问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哪有问问题问一半的? 但他只能转身离开。 徐远浪没有随他一起出去,屋里面很安静。 半响,还是徐威身边的那位将军开口了:“诸位以为他的话可信吗?” 张青雨愣愣的看着说话的那位将军,反问道:“不信带他进来做什么啊?” 那人收声,看着他。 张青雨吓的脖子一缩,再不敢说话。 徐远浪看了张青雨一眼,轻声道:“不在于他的话可不可信,而在于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众人都看向他,想要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之前说话的那名将军也笑道:“贤侄有话不妨直说。” 徐远浪走到沙盘前,指着临河镇道:“从这里到南城,准确的距离是二十二里。而我在遇到那小子之前,他已经和反贼们的巡河船相遇。也就是说,反贼们巡河探查的范围,可能就是以临河镇为限的。”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确定是这样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反贼的探查范围。 “我之前奉张将军之令出城,就是因为现在城中信鸽全部用完,与外界的联系中断,这才冒险出去。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周炎似乎只是封锁了向西二十里的河道。” 徐远浪略一分析,众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炎三十万大军屯兵在下游已经有十天,只是建立营寨,封锁城池,却没有想要进攻的意思。我虽然猜不透他的意思,但他敢孤军深入,足以说明他的胆略。但他却白白浪费时间,让人捉摸不透。” 围而不打,这在以前是有战例可循的,比如说围点打援!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叛军孤军深入,总不可能是来围困他们的吧? “诸位,贼兵围城已经十天,可我们的战略目的到现在没有定下来,这不符合朝廷的预期。今天大家议一议吧。” 终于,那名张将军开口了。 “是守还是战,都说一说。” 众人沉默。 其实不用议,从他们得到消息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在商议,却没有商议出来一个结果。 看着众人都不说话,张将军站在主帅的位置上,朗声道:“诸位不说,那我说说。” 徐威在张将军坐到主帅位置上的时候,自动退到一边。 “诸位,从我受让丰裕城守将以来,除了贼子们初来我带领诸位杀敌以来,我还没有对诸位提过什么要求,我现在说一句:城在人在,诚破人亡。” 众人浑身一震,这算是主帅的决心吗? “丰裕城的战略地位大家都很清楚,我劝诸位不要有什么歪心思。现在确定朝廷的援军将至,等到我们两下会师,那么城外的反贼将不战自溃。” 众人这才意识到,在主帅的心里,已经认可了洛白是“自己人”。 “明天我会前往北城驻守,这里的兵马仍有徐将军统制。至于随我去北城的将军……” 讲到这里,他扫了一眼下首的诸位将军,冷声道:“我会在明天通知。至于现在,天色不早了,除了执勤的将军,其余的可以休息了。” 一瞬间,屋里面的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丰裕城本来就缺少守军,之前他们议定的是敌人会全力攻打南城,这才将大军压在南城,只在北城留了寥寥千余人。 但现在却要带人去北城,且不说这样要重新部署,北上的人,如何突破贼军的封锁呢? 这些想法在现场诸人心中一闪而逝,却没有开口。 他们抱拳行礼,走了七七八八。 张将军,徐威,徐远浪,还有三四位当值的将军没有离开。 张青雨到想要留下,张将军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撒丫子跑路了。 屋里面烛光摇曳,剩下的六七个人看着眼前的沙盘,默然无语。 “张大人,你真的决定去北城吗?” 说话的是站在徐威下首的一名将领,他脸色黝黑,身体壮硕。一双眼睛如同铜陵,很是威武。 “田朗将今天应该是当值顺天门吧?” 田荣秀看了徐威一眼,硬着头皮道:“张大人,叛贼来势汹汹,重兵必要夺取南城。你现在领兵北上,将南城留给徐大人,这不妥吧?” 不等张将军出口,徐威怒道:“住嘴!下去!” 一声斥责,田荣秀转身离开。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屋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田荣秀的离开而轻松一点,反而更加凝滞。 终于,还是徐威打破了沉默。 “张大人什么时候北上?准备带多少人马?” 在榆林草场推演的时候,严文渊给洛白设定的丰裕城人马是五万,可事实上,丰裕城满打满算不足两万人。 而且这两万人,原属于丰裕城的只有一万人。剩下八九千,一部分是从从邻近县城召集来的。剩下的,是从丰裕城中征召来的。 “朝廷的援兵是从黄河南岸过来,到时候可以直接进驻南城,所以这次我准备多带走一些人,应该有一万,而且是老兵。” 也就是说,留下来的八千多人,都是各府县的驻军和新招募的兵丁? 众人再次沉默,连徐远浪都露出惊诧的神色,有些意外。 丰裕城历来都是重裕城轻丰城,现在却要把绝大多数兵力部署丰城,这确实不合适。 毕竟之前贼兵唯一一次攻城,打的就是南城裕城。虽说现在贼兵屯兵北岸,可是他们一致认为,相较于北城,南城更是首选。 这一点,倒是和洛白不谋而合。 “张大人,能不能等援军进驻南城之后再带人走?不然南城会有一个兵力不足的空档。万一……” 徐远浪还是开口了,张狩看了他一眼,缓步向外。 “徐大人,这里本来就是你的辖地,兵力你最清楚,调兵的事情就劳烦你了。” 徐威默然无语。 临走到门口,张狩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明天一早,我要带人走。” 第十五章过河 身后发生的事情洛白不清楚,他没有下楼,而是胆大包天的走到了瓮城上。 执勤守夜的人并没有阻止他,好在他也没有真的胡乱走动。毕竟天这么黑,他什么都看不到。 站在瓮城的边上,借着远处火把的光亮,他隐隐看到了瓮城狭小的偏门。那里只容许五六个人并排着过。 有如此防御设施,丰裕城怎么可能攻的破? 他没敢细看,听到崇楼中会议结束,他赶紧退回来,站在门口一边。 可一群人出来,却不见徐远浪。 直到看见张青雨,洛白开口道:“大人,徐将军呢?” 张青雨冷哼道:“里面呢!” 说完准备下去,可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白洛。” 这个不用隐瞒,反正给徐远浪说的也是这个名字。 “白洛?” 张青雨重复一句,冷哼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要你好看!” 这莫名其妙的威胁让洛白一头雾水。 好在徐远浪很快出来,洛白来不及打招呼,就看到对方匆匆下楼,赶紧跟上。 这一走,就直接回到了渔门。 “这是我和张大人一起驻守的防区。” 洛白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从这里上来。 “不过现在不归我管。” 这是什么意思? 徐远浪没有解释。 没有遇到张青雨,他们顺利走出城门,一路来到码头,这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巡逻哨,固定岗,还有暗卫,整个码头被守护的密不透风。 这些人看到徐远浪回来,都招呼道:“小将军!” 这个“小”是什么意思?朝廷有这个级别的将军吗? 徐远浪点头,骑马走到一间房子前,下马走了进去。 洛白跟着进去。 这个屋子明显比之前顺天门崇楼的军帐要宽敞很多,至少看着空地还有很多。 屋里只有两个人,都无聊的拿着短刀在修剪指甲。 听到声音,两人抬头,见是徐远浪,立刻笑道:“大哥,怎么说?” 徐远浪摘下面具,放在桌子上,沉默了好一会道:“没结果。” 两人顿时泄了气,嘟囔道:“都他娘的快十天,打又不打,跑又不跑,在这里等死吗?” 徐远浪没说话,继续思考着什么。 洛白安静的站在一边,有心想要加入这个圈子,却不知道该该说什么。 他上前去,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已经有些冰凉。 转身出去,准备沏一壶热茶。 可在转身的瞬间才想起来,去他娘的哪里沏呢? 这一愣神,之前说话的男子一脚踹过去,怒道:“想啥呢,去给爷沏茶啊!” 洛白一个没注意,摔了狗吃屎,连水壶都碎了一地。 男子大怒,站起来就要打洛白。 他抓住洛白的领口按在地上,却发现这小子有些陌生,而且细皮嫩肉的,显然是个新兵蛋子。 他嘿嘿一笑,松开洛白,拿起来马鞭,竟然抽起洛白。 “拳脚哪有鞭子疼?新来的,这是给你点教训。” 说实话,洛白有点蒙圈,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挨打。 但他确实挨打了。 不过年轻人总会不服气,特别是觉得自己没错却又挨骂的时候。 比如说现在,洛白没跑,没反抗,只是站起来,仰着头,一双眼睛冷如冰霜,似乎要杀人。 男子也看出来洛白的杀气,好整以暇道:“呵,不服气?” 洛白冷哼道:“大人今天没杀到人生气我理解,如果打我这个杀了反贼的人能让你高兴些,我乐意奉陪!” 男子一听,更是怒道:“你敢瞧不起老子?找死!” 手上的鞭子打得更凶了。 但只打两鞭子就停了下来:“好了!” 徐远浪夺下鞭子,扔到桌子上:“有这力气,多想想破敌的办法不是更好?” 男子嘿嘿笑道:“大哥别闹,我是动脑子的人吗?” 说着坐下来,继续修指甲。 洛白依旧不吭声,只觉得身上火辣的疼。 这几鞭子打的实在,衣服都给他抽破了,还带着血印子。 “这是金疮药,你回去涂上,明天开始跟着我们训练。” 洛白接过纸包,沉声道:“谢大人。” 离开房子,洛白来到住的地方,竟然是之前徐远浪绑着他审问的破屋子! 看着跑风漏气的屋子,以及地上多出来的破铺盖。 洛白苦笑一声,擦了药,用被褥裹在身上,躺下就睡了。 说实话,他真的累了。 哪怕窗外的寒风呼啸,屋里面破窗门板呼呼作响,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这一晚他睡得很踏实,直到屋外鼓声响起,立刻起身,冲出屋子。 屋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结队。 洛白跑到码头边,胡乱洗了一把脸,立刻跑过去。 可等他站齐入列,才意识到不对。 他是第一次从军入伍,怎么会如此熟悉军中的那一套? 洛白立刻惊起一身冷汗。好在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他这才放松身体,尽量做出一副不懂规矩的样子。 但是他往旁边一看,却惊讶的发现,这些人的姿势也不正规,像是初学者。 终于,徐远浪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昨晚见过的那两个男子。 “你们是朝廷招募来的,未来的战斗总有用得上你们的时候。” 招募来的?怪不得连站姿都这么不准确。 难不成他们都是新兵? “现在下水,半个时辰不能上来。” 这是要练习冬泳? 他刚明白这一点,身边的人已经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水,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洛白也随着他们脱衣服,下水。 但是直到他下水,才发现码头上的众人都傻乎乎的看着他。 洛白这才发现,这些家伙正在用水将身上湿了一遍,尽量让身体适应水温。 他娘的怎么没人和他说这有这个步骤? “真是个啥都不懂的新兵蛋子!” 昨晚打洛白的家伙又在调侃洛白,却被徐远浪打断:“你别说他,他敢下水,你敢吗?” 男子顿时焉了,拉着徐远浪的胳膊讨饶,可徐远浪已经开始脱衣:“袁雪怡,等我下水你还没下水,我会让他们把你扒光了扔下来。” 袁雪怡一脸苦笑。 等到徐远浪跳下水的时候,整个码头,除了执勤的战士,只剩下袁雪怡一个人。 漂浮在水上,徐远浪道:“一……” 袁雪怡不断后退:“大哥,你别逼我!” “二……” “你知道我不会水的,我会死在里面的!” “三!” 袁雪怡浑身一愣,真就数“三”了? 徐远浪下令道:“扒光了,扔下来!” 执勤的战士笑嘻嘻的走过来,准备扒衣服了。 “袁大人,您看……” 袁雪怡怒道:“滚滚滚滚!你们又不是老子的女人,着急扒老子衣服做什么?一边去!” 说着,扭扭捏捏的脱起了衣服。 徐远浪看了一眼,对着水里的洛白使了个眼色。 想着昨晚挨的打,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洛白开心的上岸,趁袁雪怡不注意,一脚把他踹到了水里面。 袁雪怡一句 “卧槽”没出口,就开口道:“老子衣服还没脱啊!” 码头上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说实话,不是谁都能忍受冬天河水的冰冷,那种用针刺肌体的痛苦,让人有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至少昨晚洛白第一次跳下去的的时候,就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 四五十名清洁溜溜的男人浮在水面,就露着脑袋和手臂。 “我们训练的范围就是码头,你们就在这里来回的游动。除非真的不能坚持,不然就一直待在水里面!” 冰水中,所有人都表现出来应有的职业素养,在水里面往前游动。 当然,除了袁雪怡。 这家伙就像是一个失足落水的笨蛋,不停地挣扎,最终徐远浪看不下去了,将他扔了上去:“别穿衣服,给老子好好站岗!” 洛白还算是能够适应这种环境,毕竟昨晚被冻的挺厉害的。现在这点冷,真比不上昨晚。 但时间一长,那种寒意慢慢弥漫,他的身体开始僵硬,动作越来越迟缓。 洛白有心放慢一点速度,却发现徐远浪慢慢追了上来。 “小子,冬泳不要那么快,不然体温会很快降下来的。” 洛白后知后觉的点头。 他有点明白,水性这种东西,恐怕也有许多的门道。 “顺流而下到达敌营要几十里路,如果都像你这样游下去,你最多游几里路就没力气了,到时候还怎么打仗?” 洛白道:“是大人!” 徐远浪游在最前面,洛白紧随其后,保持着两个身位。但很快就被后面的人追上来。 第三,第四,第五…… 他被远远的甩开了。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兵,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陆陆续续有人上岸休整。 洛白还在坚持。 对他而言,当自己拖了众人的后腿,就必须付诸努力追上来。 不过现实却不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训练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鼓点打断。 袁雪怡飞跑过来,冲着徐远浪喊道:“大哥,张将军带人来了!” 徐远浪浮在水面,看着远处飞奔过来的骑兵,沉声道:“上岸!” 洛白很快上岸,擦干身体,换上兵衣,这才觉得暖和一点。 说实话,现在的他,就是捅他一刀,恐怕也没有太多的痛楚。 但军人要的是执行力,至少还知道站队。 刚站完队,徐远浪就走了过来,显然已经领受了任务。 “今天没有早饭,只有酒!” 洛白一听,就知道任务不简单,毕竟军中是禁酒的。 “一会你们用小船把五千多名袍泽运送到北城。记住,速度要快!” 北城? 那不是丰城吗? 重兵不是应该镇守南城吗?现在去守北城有什么意义? “你们可以带武器,上船吧!” 麻烦了! 第十六章下水 第一次执行任务,都会忐忑不安。 洛白也不例外,激动的浑身发抖。 可看在徐远浪眼中,却像是一种害怕,毕竟这家伙的两条腿在打颤。 “站住!” 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徐远浪。 徐远浪伸手指着洛白道:“你要是害怕,可以留下!” 洛白立刻摇头,想要说什么,可徐远浪已经转身:“我要你们下水,就是要训练你们水下作战的能力。你这个样子,不是给敌人送战功的吗?” 洛白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难道他生来就是人送战功的吗? 他放松身体,直勾勾的看着徐远浪:“战士是直面死亡的!” 这话绝对不是洛白这样的人能说出口的,徐远浪停了下来。 背对着洛白,眼神微微一动,挥手让他离去。 确定要出发了,洛白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正在赶来的那“五千名袍泽”。 他们身着棉质兵衣,手持长刀,肩挎长弓,整齐划一的站在码头边,等待登船。 纵然寒风呼啸,可他们不减雄壮本色,依旧杀气腾腾。 这就是浴血奋战过的战士应该有的精气神吗? 洛白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如此威武的场景,心生神往。但很快回神,随着大军上船,手持船桨,准备渡河。 丰裕城没有大船,甚至于整个大夏朝北方都鲜有大船,毕竟用不上。 楼船车船,只属于南方战场。 渡河用的船有三丈长,六尺宽,一次可以载重二十人,需要四个人手摇划桨。 洛白被排在了其中一只船上,不妙的是,袁雪怡也在上面。 见洛白上来,这家伙还凶神恶煞道:“小子,你可要划的快点,不要耽误军情,不然我斩了你!” 洛白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既然你不待见我,我何必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码头上,大军已经准备好。 自始至终,张狩都站在码头边上没有动。 徐威没有来,一群部将守在张狩的身边,等待着给他送行。 包括徐远浪。 直到这一刻,徐远浪都觉得大军现在转战北城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张大人,船只已经准备妥当,是否现在过河?” 张狩看着寒雾蒸腾的河面,又看看身后的众人,笑道:“侄儿,等我走了,你就好好辅佐你父亲,守住南城,明白吗?” 徐远浪苦笑道:“大人,坚守南城我义不容辞。可如果叛贼刚好今天进攻,那怎么办?” 张狩自然听出来徐远浪规劝的意思,可正因为听出来了,他反而怒道:“徐朗将,我只对丰裕城负责,不是只对南城负责。难不成我在南城就在,我一离开,南城就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是你们无能!” 一席话说的徐远浪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田荣秀几人看到他被骂,挺身而出道:“张大人,南城守军不过一万多人,你一下子把一半精兵带走。如果南城失守,到底是谁的错?” 张狩回头,看着他准备带到北城驻守的几位偏将、朗将,眼中露出精光。 “你们对我的军令有意见?” 田荣秀似乎也觉得之前的语气有问题,抱拳道:“末将不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什么时候我大夏朝的将士开始学会质疑军令了?” 说到这里,张狩拔出长剑,怒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 现场忽然安静了,包括徐远浪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张狩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甚至连“造反”这个词都用上了。 这是一场注定会爆发的冲突,哪怕隔得很远,洛白都能听到几人的争吵。 眼看着就要出发,忽然出现这一幕,洛白也是目瞪口呆起来。 他傻乎乎的看向袁雪怡道:“这真是去打仗?还能这样?” 袁雪怡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些不归他管。或者说,他也管不了。 但眼前这个多事的小家伙,他还是能管一下的:“关你什么事?老实呆着!” 岸上很快的事情很快处理完,或许没处理完,反正没了下文。 洛白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争吵,但看得出来,整个丰裕城守城军队的上层,似乎存在的问题。 或者说,有矛盾。 洛白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徐远浪终于放弃了劝说,跳到了最近的那只船上:“做好准备,大军登船。” 晨光曦微中,大军依次登船。 张狩乘坐的,正是徐远浪的那一只。 “开船!” 众人摇动樯橹,船只缓缓向前,眨眼间就消失在河雾之中。 洛白并不懂如何划桨,以至于和袁雪怡三人的频次出现误差,造成航船方向不稳,速度也慢了下来,被后面的船只追了上来。 船上坐着的都是守护丰裕城的老兵,都知道怎么划船,稍一感觉,就知道问题出现在那里。 袁雪怡怒道:“你不会划船他娘的怎么不早说?耽误了行动十颗脑袋都不够大人砍的!” 这么冷的天气,洛白却着急的一头大汗:“对不住,第一次划船。” 其实是第二次了,昨天晚上他也划了一次,还把徐远浪给撞了一下。 船上的人顿时一个个杀气腾腾,看着洛白的眼神越发不善。 洛白立刻意识到不对,还想再去解释,袁雪怡冷声道:“小子,你明知不会划水,还非要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是不是故意耽误军情,想要拉着我们陪葬?” 这都哪跟哪啊? 洛白一脸懵逼的看着袁雪怡,完全弄不明白这家伙的脑子里面都装的泥水吗?怎么会有这样的逻辑? 可当他看到其余人相似的目光时,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抢在别人问罪前开口:“我是新来的,确实不懂,请大人教我!” 洛白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现在要是还嘴硬,袁雪怡可能把他直接扔下去。 示敌以弱,这也是《山光手记》中的策略。 能屈能伸,这才是大丈夫。 袁雪怡没想到洛白这么快就认输低头,毕竟之前在码头上,这家伙可是一脚把他踢进了河里面。 但他没有想太多,现在还在行船,不是收拾人的时候。 袁雪怡压下火气,沉声道:“小子,划船讲求一致性。如果力量不能用一处,那就划不快,也划不远。学着点!” 洛白听得仔细,更是用心观察其他人的姿势,初步明白了划船的要领,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船身慢慢稳固,不再偏离航向。 船上的人压下了对洛白的敌意,航行继续。 洛白算是慢慢放心,可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场行动,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不过想着周围有几千人的大军,这才微微放心。 心中想着,看着周围的雾气,听着划桨的声响,他安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空已经散发出光亮,他们已经来到河心。 太阳出来,温度渐渐升起来,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忽然一阵鸟叫传来,袁雪怡应声停止划桨。 其余两人似乎也明白这叫声的意思,也停了下来。 洛白又划了两下,这才被身边的人拉住:“不要出声!” 他意外抬头,看着静悄悄的四周。不知何时,除了他,船上剩下的二十三人都手执武器,一副马上战斗的样子。 “什么情况?” 洛白彻底蒙了。 但没人给他解释,他只能小心的拿起给他配备的武器——一把砍刀——握在手里,装装样子。 清晨的河心,水面非常安静。 洛白曾听寒无心这个一点都不风雅的家伙说过,“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他说,你刚经历一场厮杀,躺在地上,会觉得天地之间一片安静。在战场上,哪怕厮杀声冲破天际,对你而言,也如同风一样轻微无声。 这一刻,他似乎听不到水声。 直到一声急促的鸟鸣响起,众人都变了脸色。 袁雪怡顾不上保持安静,朝着洛白轻喝道:“加快速度划!” 出事了! 洛白默然无语,加快划桨的速度。 昏暗的晨光中,他们的速度伴随着鸟鸣声的快慢而快慢,直到鸟鸣声忽然变得凄厉,船队再次停下来。 袁雪怡难得浑身颤抖,感情这家伙也紧张! 洛白嘴角微微一弯。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河心水面上,模模糊糊的,竟然有十几艘巨船驶来! 只是瞬间,洛白就明白这是:车船! 这是叛军的船! 可这里怎么会有叛军的船? 洛白来不及多想,远处已经传来来鸟鸣,但这一次却清脆无比。 袁雪怡顿时露出惊诧的目光,呢喃道:“下水?怎么可能?” 是下水没错,毕竟能听懂这些“暗语”的,不只袁雪怡一个人。 只见他们三个人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看见洛白无动于衷,袁雪怡余光一闪,冷哼道:“怎么,还要我帮你脱?” 洛白可没有被男人脱衣服的习惯! 他打了个冷颤,也开始脱衣服。 “下水做什么?” 袁雪怡不说话,他脸色惨白,脱衣服都开始不利索。显然对于下水有些畏惧。 不过就算畏惧,他都在缓缓脱衣准备下水,可见这次是非下不可了。 洛白也脱开衣服,露出了挂着伤痕的胸口,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带好武器!” 洛白看着脚边的砍刀,一脸懵逼道:“这玩意能干啥?” “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些家伙绝对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难道是因为那些贼船?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十几艘车船,以及上面随风飘荡的“周”字大旗,难道是周炎? 就在洛白失神的瞬间,袁雪怡终于下定决定,深呼一口气,说了声“下水”,就跳了下去。 第十七章退路 洛白没着急下水。 他光着身子站在船上,看着在水里的袁雪怡,一脸的犹豫。 袁雪怡还在水里面挣扎,好在没有惊叫。 等他终于稳下来,才发现洛白这个混蛋没下来,顿时怒道:“你他娘的想要抗命吗?快下来!” 洛白犹豫一下道:“大人,您会水吗?” 之前袁雪怡可是水都不敢下的,现在这么勇敢,洛白有点不自信。 袁雪怡顿时愣住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他娘的这个关心对象是不是不对? 洛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对,赶紧脱衣下去。 浮在手里,反手握刀,寒冷侵袭着他的全身。虽然已经有过两次冬泳的经历,可此刻再次下水,他还是冻的浑身发抖,差点把刀丢了。 袁雪怡瞪了他一眼,缓缓向徐远浪所在的小船游去。 身后,那二十个士卒接过船桨,继续向前。 远处,敌军的车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来。 战争无可避免。 洛白沉默着,直到和徐远浪汇合。 水中,汇聚着近百人,这些都是会水的人。 徐远浪见他们过来,冷声道:“武器都带着吧?” 众人点头。 徐远浪道:“很好。一会江面会出现狼烟,我们分成四组,趁机靠近敌船,凿沉它!” 任务简单明了,可问题是,如何后退? 茫茫大河,如此冰冷的水中,想要游回河岸,那可比登天还难! 没人问这个问题,或许他们已经知道后路是什么了。 几个呼吸之后,十几只北上的小船忽然着火,顿时狼烟滚滚,江面一片模糊。 狼烟中,竟然传出了冲天的咆哮。这些丰裕城的守军,竟然朝着对面的巨船冲了过去。 “他们要搏命!” 这个念头在洛白脑中一闪而逝。 可两边的兵力如此悬殊,怎么能正面进攻呢? 难不成是正面佯装接战,他们这些人伺机凿船? 可是凿船,就这把破刀? 洛白自己都不信。 他还没弄明白,徐远浪冷声道:“上!” 上百上趁着浓烟,慢慢靠近敌船。 洛白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说,就嘴里咬着的这把破刀,能做什么。 水中,这上百人都光着身子,慢慢向敌船靠近。 在他们前面,火船开道,后面紧跟自家战船,然后是他们。 现在勉强算是顺风顺水,火船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经到达敌船跟前。 水师作战,首推征南大军。 当年封家率领大夏的南方军队,先后荡平岭南和剑南,完成了黄河、长江流域的统一。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两河流域的皇朝。 随着新皇即位,封家率领的大军大部分被划编为征南大军,小部分划归安南都护府的府军。 再后来,新皇设立岭南镇守使,又从征南大军中划走一部分兵力。 虽然征南大军先后两次削弱,但他们依旧是朝廷最中坚的水师。 可驻守丰裕城的守军,并不隶属于征南军,他们的水师战法自然也不能同这些生活在南方的叛军相比。 看到火船顺流而下,这些巨船早早散开,避开这些火船的袭扰。 但由于他们的战船密集,体型巨大,虽然做出了正确的规避姿态,却也打乱了他们的航行姿态。 敌船散开了。 烟雾中,鼓声震天,远远就听到张狩的呐喊声:“全船汇聚一处,攻击左手车船!” 这一声呼喊,烟雾中的船只调转方向,朝着敌船急速驶去。 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 敌船有限,坏一艘就少一艘。毕竟他们孤军深入,可没有材料给他们修缮船只。就算有,他们也没有船坞给他们修缮。 张狩的决策得到有效的贯彻,上百条小船竟然齐刷刷的冲向敌船。 面对张狩的忽然下令,徐远浪显然很意外。 毕竟他们这些人需要掩护才能近身破坏,一旦失去了掩护,必然没有破坏的可能。 “加快速度!” 直到这个时候,洛白才意识到,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任务的内容,只有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看向身边的袁雪怡,发现这家伙依旧是一脸的惨白,显然还不适应。 “大人,我们究竟去干什么?” 袁雪怡看着他,有心斥责,却说不出来。 洛白懂规矩,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必须明白命令,才能更好地执行命令。 “大人,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这一次,他的声音大了点,被前面的徐远浪听到了。 徐远浪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闭嘴!” 现在是静默前行,一旦暴露,他们都会死。 虽说现在已经是九死一生,但总比十死无生要好吧? 洛白闭嘴了。 远处,战斗已经开始。 在他们前面的浓烟中,两方的水师战船已经接触,远程弓箭手已经开始互射。 敌军的将领似乎明白过来,开始重新汇聚船队。 可大船难调头,这就给张狩等人找到了机会,小船围住了那一艘车船。 火箭顿时朝着这艘船饱和式攻击,等到距离足够,更是甩出绳索,试图登船夺船! 可就在这时,车船忽然加速,竟然朝着守军的小船横冲直撞过来! 刹那间,十几艘小船被撞开,有的当场破碎。 一声大笑从敌船上传来,一个身着白色战袍的男子站在车船横板上,对着张狩等人道:“你们这么小的船也敢来打我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 说完,不给张狩机会,挥手下令道:“全速,给我撞沉他们!” 这家伙嘴巴虽然厉害,但他很清楚,一旦被张狩的人登船,就有夺船的可能。 张狩异常冷静,稳稳的站在小船上,注视着战斗的局面。 田荣秀等几名部将守在他身边,同样关注着局势。 眼看车船向自己驶来,田荣秀等人抱拳道:“大人,避一避吧。” 张狩冷笑道:“不必!” 然后对着四周的小船道:“绳索准备好吗?” 众人回道:“准备好了。” “开始吧!” 十几艘小船用绳索将船头固定好,然后士卒弃船,只留下一两个划船的人,整齐划一的迎了上去。 敌将嘲讽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撞沉他们!” 就在此时,船上的人竟然翻身点燃船上准备好的油料,然后弃船跳水! 熊熊大火顿时将小船点燃,快速驶向车船。 敌将这才意识到不对,喊道:“调头规避!” “大人,太快了!” 被绳索绑在一起的船只,根本不给敌船规避的缝隙。等到车船撞到两船之间的绳索时,剩下的船只直接被车船阻挡,撞在了车船身上。 无需再加一把火,潮湿的船身在剧烈的火焰炙烤下,慢慢干燥,然后被点燃。 一会的功夫,车船就着火了。 船上的叛军一片慌乱,救火的,跳水的,比比皆是。 张狩冷静的观看,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徐远浪他们在哪里?” “在我们身后。” 张狩立刻皱眉:“怎么这么慢?” 那人没敢回话,反倒是田荣秀道:“大人,徐朗将怎么会在我们后面?” 张狩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道:“撤!” 形势这么好,不打了? 没人质疑这个命令,旗手挥动令旗,配合着鸣金的声响,船队开始脱离战场。 可等到船队穿过浓烟,再次向北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们前进的水面,停留着十几艘巨船。 “张将军,周某等候多时了。” 张狩的脸沉了下来。 正面战场发生的事情洛白等人不知道,在大军烧毁一艘巨船的时间里,他们终于来到了战斗区域。 他们没有着急下手,而是躲在烟雾笼罩的地方默默观察。 “清点人数。” 徐远浪终于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袁雪怡很快回道:“一百二十人!” “分成四组,就近寻找敌船,给我凿沉它!” 还真他娘的是凿船啊? 就这破工具,那得多长时间? 但这显然不是他要考虑的。 “小子,你跟着我,不要丢了。” 徐远浪对于洛白,总有一份照顾。毕竟昨晚如果不是洛白,他已经死了。 分配好任务,众人开始散开,洛白依旧等不到他想听的那句话,眼看众人都要离开,洛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们怎么撤离?” 冲进去,出不来,这不可取。 徐远浪看着他,脸上不带一丝情感道:“怕死吗?” 多长时间没人问他这个问题了,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怕!” “怕为什么还要来?” 这是战场,战场是会死人的。可家伙嘴里说着怕死,可他还是来了。 “我有要守护的人,我不能死!” 这算什么回答? 但徐远浪还是听出来他的意思:“你想离开?会不会太晚了? 谁知洛白摇头道:“战争没结束,我没想过要离开。如果怕死的我不去保护她,还有谁会去保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竟然是因为这个? “大人,我希望我能活着来,然后活着离开!” 他要的只是真相。 徐远浪看了他一眼,指着身后的百十号人道:“他们都是死囚。” 死囚? 一个想法瞬间闪过,洛白没有抓住。 “守城的官兵不够,除了招募人之外,张大人还打开了牢笼,招募死囚。” “你身后的这些人,只要能立功,战后不死的,都可以免去死罪!” 也就是说,如果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吧? 怪不得没有撤退的路。 可他呢?他不是死囚啊! 洛白张口就要问,徐远浪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现在来不及了。当时我承诺这些死囚不会跑,所以我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守军。至于你,来历不明,之所以能安然的在丰裕城中待着,也是我担保了你的清白。” “想要别人相信你,你首先要证明给别人看。” “立功,然后活着回去,你就是自己人!” 洛白无言以对。 第十八章水战 “战士都是直面死亡的!” 这是洛白的说的,现在被徐远浪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证明给我看!” 听到这句话,洛白低着头,有些话终是说不出口。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但这一次,他必须证明自己。 战斗继续,他们靠近一艘正要支援正面战场的巨船。 洛白跟在徐远浪后面,缓缓向前。 这是一艘四车船,大的让洛白等人对它没有太多的攻击欲望。可徐远浪已经上了,大家只能硬着头皮上。 “单人打车船效果不佳,但我们别无选择。现在还只是四车船,如果是八车,十车二十车呢?” 徐远浪还在鼓励他们。 “从我们下水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们没有回头路的。” 众人沉默无语,道理都懂,可真到该自己上的时候,却是另一回事。 徐远浪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迟疑,但他没有再说,继续向前。 有时候,他们需要不只是鼓励,还需要一个榜样。 终于,车船近在眼前。 徐远浪身先士卒,快速冲刺几个身位,来到车船身边。 电光石火之间,他看准两座翼轮之间的船体,拔刀刺了进去。 可他小看了车船的材质,一下竟然没有刺进去。眼看就要被翼轮打到,洛白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徐远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等他看清是洛白,才想起来,这是第二次被这小子所救。 他们还真是有点缘分。 不等徐远浪开口,洛白夺过他的刀,冲了过去。 自打从神隐村回来,特别是直奔临河镇和昨晚的经历来看,他的身体素质确实在提高。至少,面对阴寒的河水,他明显比其他人更具适应力。 这一战,理应他打头阵。 “大人,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我来,就是杀人的!” 双刀在手,洛白冲了上去了。 车船速度极快,但它体型巨大。虽然被耽搁一下,但它还在眼前,虽然洛白处于船身的后半段! 洛白一头潜入水中,来到船底。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刺了下去。 入木两寸,根本没用。 洛白一刀一刀攀援向上,露着上半身,挂在船体外,呼吸一口气,这才注意观察。 翼轮旋转,击水带动车船前进。 这是车船的前进的原因。 想要它停下来,要么凿沉它,要么破坏这些翼轮! 洛白就近看着转轴和翼轮,忽然有点想法。 他看着手里的刀,先看自己那把。 破破烂烂,质量应该不咋地。 他摇了摇头。 再去看徐远浪那把,光亮有余,厚实不足。就这样的大刀片子,砍人还行,砍木头还是算了。 合着还得用自己这把破刀,至少看起来厚实些。 带动翼轮的转轴很粗,打磨的也很光亮,显然用油浸泡过。只是连接翼轮的部分,已经有些结冰,天还是太冷了。 洛白还在考虑怎么下刀。 想要卡死翼轮,就必须找到下刀的地方。现在看来,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虽然知道这件事很难,但他没想到会这么难。 叹了口气,缩了缩身子,这水还真娘的冷!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有兄弟袍泽,赶紧回头看一眼,发现徐远浪等人已被远远的拉下了! 此刻,他们正在攀援后面的一艘车船。 合着自己上来就成孤家寡人了? 说好的一队人凿沉一艘船,他这一个人上一艘船算什么事啊? 他忽然想到了在秋狝演练的时候,夺旗的那件事,不就是他一人所为吗? 这世间,缺少的永远不是盲从的人,而是坚定理想信念的赤子。 如果这世间缺少英雄,为什么我不能成为第一个? 洛白的眼神坚定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翼轮,拿起自己的破刀就砍了起来。 还真别说,这刀破是破,砍木头倒是挺带劲,翼轮出现缺口断裂。 效果立竿见影,洛白自然乘胜追击,继续劈砍。 几下之后,翼轮的划水板全部破裂。 可撞击的声音也激动了船舱中的叛军,他们立刻将情况上报,甲板上的人开始往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洛白已经提前藏身在水中,双手紧抓双刀。 几个呼吸之后,他慢慢露头,已经没有注意他。 八个翼轮,一侧四个。现在损毁一个,影响不大。 他看向了第二个翼轮,如法炮制。 但这一次他失算了,仅仅砍了两下,就被一支冷箭打断。 看着肩头的箭矢,洛白没有抬头,顺势拔剑,落入水中 “水里有血,给我看好他的位置!” 甲板上传来敌人的呼喊声。 洛白躲在船底,瞪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水,听着水中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死亡的味道。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个声音……是星太玄! 怎么会是他? 不等他想明白,车船已经从他头上驶走。 他立刻清醒了。 双臂加速游动,右臂伸出,刺出了破刀。 刀刺进了船底不,洛白借着力道稳固自身。换手握刀,右手拔掉左肩的箭矢,一把插进船底。 他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了。 呼吸着空气,他有种死里逃生的惊喜。 叛军已经不再注意他,毕竟刚才那一下,谁会相信洛白还活着?就算活着,也是在水里挣扎待死,怎敢再来? 可他的确来了。 挂在船外,看着完好的四个翼轮,他这才反应过来:来错边了。 袁雪怡告诉他,划船必须有一定的频率。可左边的翼轮已经坏了一个,左右自然不可能频率统一。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破坏左边的翼轮。 如果左边的翼轮全部损坏,那这个车船就是案板上的肉,随便揉捏。 下水,再上来,他已经挂在左边。 那里,还有徐远浪的刀。 他没有理会那把刀,看着已经损毁一半的翼轮,继续劈砍。 三下,第二个翼轮损坏。 看着左边第二、第三个翼轮损坏,洛白看着第一个。 只要能把这一个搞掉,这座车船的威力将会大打折扣。 但不等他动手,船舱里面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紧接着甲板上就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洛白嘿嘿一笑,手一松,再次掉进水里面。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车船的速度慢了下来。 “船下面有人!” “翼轮损坏两座!” “航向偏离!” 几句话将车船的情况说清楚,等待的是统帅的抉择。 一声沉着的声音传来:“用手摇浆!” 放弃翼轮,改用手摇,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对付木浆,反而更简单! 藏身在水中的洛白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可十几杆木浆从下水,搅翻了他身边的河水。 洛白再次露头,这次他没敢露太多。 看着水中的木浆,以及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敌军脑袋,洛白一直在笑。 这一笑,都不觉得冷了:“小爷就在水里面,你们有种下来抓我啊?” 他缓缓向前,看着第一只木浆,在它下水的瞬间抓住,然后就被木浆给甩了出去。 这他娘的一支浆几个人划啊?这么大的劲? “在那里!” “放箭!” 他这一动,暴露自己,无数的箭矢从甲板上落下,吓的洛白一个赶紧潜到水中。然后来到车船下面,小心的露头。 这次他学聪明了。 贴着船体向上,拔掉徐远浪的刀,对着木浆就是一阵乱砍。 还真别说,这把刀刺木板没什么用,砍东西反而挺带劲。 木浆应声而断。 短了一截的木浆失去了划水的作用,船再次慢了下来。 洛白一看有效,继续如法炮制,左侧的木浆都短了一截,连水都触碰不到。 车船航向再次改变。 三番五次被洛白破坏,船上的人都已经受够了。 “下水!” 几个不怕死的很真的脱衣服跳了下来,然后就惨叫一声,在水面挣扎。 “冷!冷!冷!” “冻死老子了!” “快拉我们上去!” 这些人小看了北方冬天的河水,那寒彻骨髓的感觉,让他们浑身痉挛。别说杀人,连划水都不会了。 洛白看着他们在水里面挣扎,冷声道:“你们下来是给我送战功的吗?” “什么意思?” “杀人!” 不用说废话,洛白挥动短刀,斩杀下水的四个人。 看着周围的血水,洛白难得愣神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他下手的很麻利。 如果说昨晚杀人是因为意识不清楚,但这一刻,绝对是他主动杀人。 看着弥漫开的血水,他全身颤抖。 “不要下水了,用绳索下去!” 船上的声音再次传来,洛白惊醒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消散的血水,眼神冰冷起来。 他摸了摸肩头的伤口,看向了头顶。 “有不怕死的,继续下来给小爷送战功啊!多少小爷都收着!” 没人下来,之前说的绳索也没有出现。 南方人怕冷这是事实,他们敢在冰天雪地中作战已属不易。但在冰水中作战,他们没有一点优势。 船上,叛军还在思考对策,可洛白已经不想等了。 他没想过要杀了这一船的人,他也杀不了。只要能够毁了这艘船,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失去翼轮和木浆,这艘车船只能停在这里,没办法形成战斗力。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现在,他已经盯上了距离他不远的一只船,而且他还看到了两个熟人。 徐远浪和袁雪怡竟然也在那里。 不过这两个笨蛋真的拿着短刀在凿船! 最后看一眼已经停下来的车船,洛白收回武器,准备潜水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撞击传来,直接将他撞了出去。 他浮出水面,刚好看到一只小船撞在了车船船首。 在往远处看,十几艘车船已经挡住了北去的河道,将他们围在这里。 他们被包围了! 第十九章借火 遭遇战变成了突围战,这是战前谁都无法预料的。 看着前后齐来的车船,洛白近乎于绝望! 可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徐远浪喊道:“小子,躲开!” 他回头,就看到徐远浪所在车船已经全速驶来。船上的弓箭手已经瞄准他,在他愣神的瞬间射了出去。 洛白下意识松手掉入水中,潜水来到这只车船下面。 浮出水面,挂在船底一侧,就看到同样挂在船上的徐远浪两人。 左右一看,似乎没有人了。 “大人,其他人呢?” 徐远浪没有说话,他单手挂在船上,看着前后围来车船,眉头紧锁。 洛白没有再问。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算他们能够破坏一艘两艘船的,对战局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现在他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掩护主力船只撤退。 毕竟丰裕城的兵力本来就不多,现在就要看徐远浪如何抉择了。 徐远浪没有等太久,收回目光看向洛白,发现他的肩头还有血迹。 “你受伤了?” 洛白挥动左臂,示意自己没事。 徐远浪这才道:“情况有变,我准备夺船!” 洛白一愣,他知道徐远浪话的意思。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问题是,他们就三个人,怎么能夺下来?就算夺下来了,他们怎么驱使? 徐远浪冷静道:“现在张大人被困,我们必须即刻救援。” 他指着远处的战船道:“丰裕城守军不足两万,如果眼前这五千精兵再葬身于此,丰裕城绝对守不住!” 洛白明白他的意思,可问题是,具体怎么做? “大人,下令吧!” 袁雪怡显示出了老兵的素质,直接求战。 “车船我不是第一次见。它船底双仓,就算凿破船底,也只不过是底舱漏水,不足以沉船。” 或许是洛白之前拼命的架势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徐远浪也向他开诚布公。 “不过正因为高大,所以吃水深。凿破船底自然不行,但我们可以凿开船体。开口的位置,就在吃水线!” 几句话,将他作战的思想全部表述清楚。 “不过我们现在不是为了凿船,而是救援。所以必须制造乱局,张大人才有可能冲出包围。” 徐远浪作为丰裕城守城的朗将,是一支千人队伍的首领,已经具备了一名优秀将领的眼光。现在就看有没有破局的能力了。 毕竟能看出来问题,未必能解决问题。 “用火!” “火?” 洛白两人不解。 “刚才我们之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行到这里,就是因为狼烟滚滚。如果现在河面上同样狼烟滚滚,我们是不是可以找机会离开。” 洛白眼睛亮了。 他到不在意现在身上有没有火,船上有的是人,有人的地方自然有火。 “时间紧迫,开始吧!” 三个人商议好,拿起武器就开始凿船。 船上的叛军有心射箭,可上宽下窄的船体结构,注定他们射不到藏身在船底一侧的徐远浪三人。但他们很快想到了应对的方法:“船队并行,让袍泽帮我们打!” 我看不见,难不成我的袍泽还看不见? 航向修正,他们很快来到一艘车船旁边。 “下面有人!” 简单的一句话,后者就听懂了。甲板上站着的人立刻挽弓射箭,准备射杀洛白三人。 洛白想到之前自己的经历,嘿嘿笑道:“另一边!” 三个人麻溜落水,然后来到车船另一侧,继续凿船的伟大事业。 战争中不怕真刀真枪硬打的对手,怕的是洛白这种小偷小摸的混蛋。两艘船数百人的兵力,生生被三个人给牵制住了。 冰冷的河水,完全浇灭不了三个热血青年的征战之心。只是胯间的兄弟很实在的缩成一团,没有往日的豪情。 “大人,要不就这条船吧。” 袁雪怡开口了:“有点冷!” 徐远浪沉默了。 从他们入水到现在将近两刻钟,体温下降的很厉害。 好在今天没有起风,不然他们早就坚持不住了。 “再加把劲,打开个窟窿,咱们就冲进去!” 话音刚落,他们终于凿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冰冷的河水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直接冲了进去。 “漏水了!” “快堵上!” 船舱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洛白三人浑身一震,信心大增,再次举刀。 很快,四五个窟窿出现在车船的船体上,船舱中顿时成了泽国。他们争先恐后的从船舱中向外逃离。 “一会你从船舱进去,我们从翼轮上上去。咱们快点夺船。” 洛白三人继续扩大战果,直到船体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洛白钻了进去。 巨大的车船,就靠着船舱的机械设备提供动力前进。 “这船真他娘的大!” 进来之后,洛白还不忘感慨一句,但甲板上很快传来打斗的声响,将他惊醒。 船上怎么都有上百人,就他们三个想要夺船,难如大海捞针。 但他们没有办法。 此刻仓内已经有半仓水,淹没了洛白的小腿,他赶紧往上跑。 以船舱现在的进水速度,恐怕这船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赶紧上去。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把环首刀。 毕竟它更适合眼前的战斗。 甲板上已经传来战斗的声响,徐远浪他们已经动手,该他了。 走出底仓,他探出脑袋去看甲板上的战斗。 还真别说,虽然徐远浪和袁雪怡这两个家伙光着屁股,可战斗力还真是爆表。 他俩不知道在哪里抢了两把长刀,也抡得虎虎生风。 军中武技一直以来就是大开大合,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往往一刀过去,不是断手就是断腿。更有甚者,脑袋会飞了出去。 看着甲板上散落的残肢断臂,洛白一阵呕吐。 他仿佛又回到了去冠军营的那几天,整天吃半熟的马肉,吐的死去活来。 洛白明白一件事,杀人,也分好多种。 本以为杀过人就是一条好汉了,可现在他才明白,他算个鸟的好汉。 他这只童子鸡,顶多算是刚泡好的茶,远没有陈酒的底蕴,没有浓烈与清香。 吐过了,他扶着悬梯走出来,看着地上的刀和尸体,想了想竟然扒起了死人衣服。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这厮都不忘记穿个衣服遮住二弟。 说实在的,这衣服大了点,但也只能凑合了。而且还发现了一壶清酒。 穿上衣服,揣上酒壶,拿起长刀,洛白第一次有了底气。 他没有正面援救徐远浪,而是去寻找火源。 水师不同于步兵骑兵,他们是以船为单位。 如眼前的这艘车船满载近五百人马,船上必定会配备一名水师统兵。十船五千人为船队,设统制。再往上,就是舰队。五船队为舰队,设水师少将军。 眼前这些水师的兵力有三十艘之多,不足一个舰队,但也不容小觑。 但洛白可不会管这么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烧船。 除了底仓,车船分旗楼、甲板和舱室三重。船舱是水手踩踏翼轮和划桨的地方,是动力场所,不具备作战功能。而第二层甲板主要承担起了作战的主要功能。再然后,就是甲板上的旗楼,主要用于观察和统帅指挥。 但随着甲板上的战斗持续,旗楼上已经站满了弓箭手。如果不是因为徐远浪他们和敌人纠缠在一起,实在不好射箭,他俩早就被射成马蜂窝了。 洛白也没想冲到旗楼上去,但他的眼睛已经盯准了那几个弓箭手。 他娘的这几个人搭载的,都是火箭! 这不是现成烧船的东西吗? 洛白看着他们与自己大概不足三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硬冲过去——他们中间隔着差不多几十号人。 而且就算给他冲过去,这么近的距离,他可没机会躲过箭矢。 既然偷袭不成,不如直接上去——他现在穿的,可是叛军的兵衣!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他朝着旗楼走去,隔在中间的十几个人都没注意到。 洛白看着他们脸上的青紫,显然是是被冻的。 既然受不了北上的严寒,为什么还要来呢? 他腹诽一句,继续走向旗楼。 但在旗楼前的楼梯上,被人挡住了。 “站住!” 两名守在楼梯前的叛军挡住了洛白的路。 “非呼唤不得上旗楼,你想干什么?” 洛白倒也老实,回道:“小的刚从底仓上来。那里的水马上就要溢出来。” 那人立刻明白:“船要沉了?” 洛白“嗯”了一声:“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似乎为了验证洛白的话,船体忽然倾斜,所有人都往船头滑去。 旗楼上,半跪的弓箭手也被甩了出来。火箭脱落,射在了甲板上。有一支更是好巧不巧的射中了旗楼,一会就烧了起来。 洛白一手抓住楼梯,尽量保持平衡。 远处,战斗也结束了。 不管是徐远浪还是袁雪怡都紧抓长刀,尽量不让自己掉落水中。但更多的叛军运气没有那么好,他们落到水里,冻的鬼哭狼嚎起来。 他看着之前说话的那个叛军,一刀毙命。 血水溅了他一眼,洛白没有时间去擦,反而双脚用力,越上旗楼。 旗楼里面只有四个人,两名弓箭手,一名战士,还有一名武将。 此刻他们都扶着围栏,不让自己掉下去。 洛白却不由分说上去,一刀砍向最近的弓箭手,夺过他的弓箭。 这一耽误,那名守护武将的战士终于持刀上前,和洛白拼斗。 洛白却后退一步道:“两位大人,下水!” 船要沉了,待在这里已经没有必要。 徐远浪两人手一松,掉进水里。 看着那些还在挣扎的反贼们,两人相互一笑,开始收割战功。 洛白看着向他冲来的战士,笑道:“诸位应该不会冬泳吧?” 那人一愣,就看到洛白用力一跳,再次落在甲板上。 手中箭矢一挥,挂上火苗。 “远来是客,我请你们游泳啊!” 船沉了! 第二十章约定 落水的瞬间,洛白把手举得老高了,生怕火箭熄灭。 露头之后,快速向前。 “快快快!火快灭了!” 徐远浪立刻明白,接过那支火箭,洛白又取了几支,赶紧点燃。 洛白看着正朝自己驶来的那艘船,一支火箭射出,正中船头外侧。 对方显然不顾不上外侧的火,朝着正在下沉的车船驶来,搭救落水的反贼。 看着车船一边冒烟一边下沉,徐远浪道:“袁雪怡,你去找张大人,告诉他我们的计划,请他立即撤离战区。我和白洛会继续迟延他们的前进进度,给你们创造机会。” 袁雪怡浑身颤抖,勉强保持着踩水的姿势,点头道:“知道了。”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洛白叫住:“大人,喝口酒再走吧!” 看着洛白递过来的酒壶,袁雪怡感动的泪都出来了。 他接过就大口喝了起来,两三口就下了一半。等他换气之后准备再喝的时候,却发现同样嘴唇乌青的徐远浪,他顿时明白过来,这酒,恐怕眼前这两个还要继续作战的人才最应该喝。 自己咋这么混蛋,竟然喝了一半多? 袁雪怡顿时懊恼起来。 但徐远浪两人不会在意这一点,他们接过酒壶,就朝着那艘车船潜行,连头都没回。 “小子,火箭有限,最好能再烧毁一艘船!” 洛白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箭矢上缠着的油布不多,燃烧时间有限,他必须射出去。 第二支箭呼啸而至,就在前一支箭旁边。 徐远浪眉头一挑道:“小子,箭法不错啊!” 洛白知道这话隐藏的意思,但现在他哪里还有藏拙的想法? “我叔叔教的!” 他胡乱解释一句,开始第三箭。 三箭三点,却相去不过一指之间。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还能有如此准头,这可不是简单一句“我叔叔教的”就能解释的通的。 但正如洛白所想的那样,徐远浪确实怀疑。但现在真的不是追究这个时候,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伙的。剩下的,活着离开再说。 三支箭,足以让船首烧起来。前提是没人救火。 不过按照现在的燃烧速度,只要有五六个呼吸的功夫,想在救也来不及了。 船停了下来,甲板上的人地下绳索,开始救援落水的人。弓箭手也发现洛白等人的存在,开始射击。 两人赶紧远离,可为了保证火箭不灭,洛白还不能潜水。 于是洛白像是靶子一样,眨眼的功夫就中了三箭, 腿上,后背,以及肩头。 这一刻,他终于扛不住了,必须潜行。 就在这时,徐远浪开口了:“过来!” 他露出脑袋,刚好看见徐远浪抓着一个敌军尸体正在往他这边游! “用他挡着,赶紧射箭!” 徐远浪受伤了,胸前一道寸许的伤疤。 游过来的一路,血水流了一路。 此刻他脸色惨白,嘴唇乌青。 他左臂圈着俘虏,右臂击水前进。可经过之前激烈的战斗,再加上冰寒的河水,他现在已经难以支撑。如同身在沼泽一样,行动迟缓。 洛白见了,知道现在是生死一线,竟然奋力向徐远浪游去。 “嗯!” 一声闷哼,他的后背再中一箭。 他不闻不问,继续前行。两三丈的距离,此刻却像是生与死一样无法跨越。 “生死无常!” 眼看着徐远浪划水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知道徐远浪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洛白大吼一声,脑袋一偏,咬着箭杆,不然火箭熄灭。然后双腿双手齐用力,竟然加速前行。 原本要两个呼吸才能穿过的距离,不到一个呼吸就被他穿过。 徐远浪双眼微闭,似乎快要睡着了。 在看见洛白的瞬间,他笑了一下,然后昏迷过去。 他只有两只手,现在如此危急的局面,不仅要防备弓箭手的突袭,还要救徐远浪,更要挽弓射箭,他怎么做得到? 洛白脑袋很大,他实在想不通,本来大家一起出来做事情,怎么做着做着他就成孤家寡人了? 但现实不允许他多想,他一手抓住徐远浪,一手抓住尸体的领口,双腿用力,慢慢离开。 但这绝不不是长久之计。 在水里行动,是不能失去双臂的。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叫醒徐远浪了,甚至于连嘴巴都被占着。 “呜呜呜……” 他艰难的想要发出声音,可无能为力。 此刻的他,身上有伤,还要拖着两个人,还要保持火箭不灭,怎么想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洛白,遇到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最危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是葬送两个人。 有的时候,人要学会弃车保帅。 如果现在放弃徐远浪,放弃继续骚扰车船,以他现在的状况,还有那么一丝逃脱的机会。 可问题是,他不是那个帅,反而他可能弃的那个才是帅。 怎么办? 局势越发危机,他必须尽快抉择。 “他娘的,世间哪有两全其美,什么都想要,最后只能什么都要不了!” 他决定了! 同时松开两只手,迅雷一般拔出剩下的四支箭矢,染上火焰。然后五箭齐射!做完这些,他连结果都没看,立刻潜水,去找被他扔下去的徐远浪。 好在这家伙只是沉了不到一丈深,洛白赶紧把他抱起来。 但他忘了,失去了尸体的阻挡,他们将要暴露在车船甲板上的弓箭手之下。 在他抱着徐远浪露头的瞬间,七八支箭就覆盖过来。 洛白只来得及呼吸一口气,就赶紧再次潜下去。 可他呼吸到了,徐远浪却没有。 看着徐远浪已经大口的喝着水,不停挣扎,洛白犹豫一下,张口亲了上去。 这一刻对洛白来说是难忘的。 如果有人告诉他,他第一次亲人不是亲阿萝,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 但现在他信了,他不仅没亲到阿萝,还亲了个男人! 这个想法存留瞬间,就被他抛开。 好在徐远浪一直昏迷,不然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前行两丈远,洛白再次露头。呼吸一口,再次潜水给徐远浪渡气。 “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两三次以后,他们终于拉的足够远。洛白这才拔掉腿上和肩头的箭矢。 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攻击手段了。 看着怀中的徐远浪,洛白也忐忑起来。 此刻这家伙脸色惨白,不停地颤抖,甚至不由自主的抱着双臂,不停地喊着“冷!冷!冷!” 洛白解下挂在手腕上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喂给徐远浪。 “大人,是酒,喝点!” 冥冥之中,徐远浪像是听到了洛白的呼唤,真的喝了下去。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暖身子用的东西了,希望能救徐远浪一命。 做完这一切,他扔掉酒壶,左臂环抱着徐远浪,手中拿着箭矢,斜跨着长弓,朝下一个目标前进。 刚才在船上的时候,他站在高点俯瞰了整个战场。 他们的船队是从南往北行进,叛军似乎早有准备,不仅在东边预备了船队,甚至在他们北进的水道上也停留了车船。 现在,两只船队一东一北将他们包围。 张狩似乎还在负隅顽抗,他将小船点燃,自己隐藏在狼烟之中,让对手摸不清他们的位置。只是烧了船,他们可用于战斗的船只就越来越少。而完好的船只上,就要承载更多的战士。 洛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撑到了极限,他必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一个的力量真的有限,冲进去也于事无补。 “继续烧船!” 不知何时,一声虚弱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洛白这才发现,徐远浪竟然醒了。 洛白惊喜起来。 “大人,您醒了?” 徐远浪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他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远处的战事我看到了……不管他们……继续烧船!” “可你已经……” “烧船!” 面对洛白的关心,徐远浪打断了他。 “战争中,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强撑着推开洛白,缓缓的挥动双臂,尽量不给洛白造成负担。 等踩水站稳了,就按着洛白的后背,紧握箭矢:“有点疼。” 洛白顿时觉得一阵感动:“挺得住!” “噗……” 箭矢被拔出来一支,然后是第二支。 “这东西不要扔,还能用。” 洛白疼得脸色直抽,可还是笑着回道:“我手里这两支,就是这么来的。” 徐远浪也难得笑道:“如果活着回去,我请你喝酒。” “还得有肉啊!” 两人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声却是那么凄凉。 如果说他们现在就趁机脱离战场,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毕竟在船队和个人之间,敌人是不会过多关注他们的。 可他们不能离开。 是牺牲掉他们两个,给大军创造逃离的机会,还是以大军为诱饵,自己趁机逃离,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答案早已注定,他们没得选择。 “小子,前方三十丈,那艘船,弄了它!” 前方三十丈外,一艘车船正在压缩包围,想要逐步压缩狼烟的范围,确定大军的位置。 敌人已经不想再等了。 洛白擦去激动的眼泪,笑道:“大人,你还能动吗?” 徐远浪瞄了他一眼,冷声道:“现在就是给老子十个女人,老子也能把她们折腾的下不了床!” 洛白苦笑。 他还是一只童子鸡,这种玩笑,他真的开不起,只能闭嘴。 车船要压缩包围,严防忽然冲出的丰裕城水师,所以行进速度不块,这才让洛白有机会追上他们。不然拖着一个徐远浪,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艘船远去。 扶着船体,两人终于可惜休息一下。 “大人,我们怎么办?” 徐远浪轻咳一声,显得虚弱。 “凿船是不行了……他们要围杀我们……会密集的在船左侧……你不用管我……从右边上船……” 后面怎么做他没说,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知道洛白上去会怎么样,会不会上去就死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制定路线,洛白具体能做到哪一步,只能看洛白自己的了。 只是他没说自己,这让洛白错以为他要留在这里,等待洛白的消息。 洛白点头,就要上去,却被徐远浪拉住。 他回头,看着徐远浪摘掉自己的面具,漏出惨白的脸,紫青的嘴唇。 虽然已经见过他脸上的伤痕,可依旧觉得可怖。 “如果我死了,替我传一句话。” “别说胡话……” “就说我家后院那株梨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 “什么?” 洛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可徐远浪却面露舒心的笑容。 “我答应过她的,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回去……” “我再也见不到梨花盛开的时候了……” 第二十一章生死无常 洛白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可他想象得到, 就像是他离家的时候,也曾承诺过阿罗,“等我回来的时候,咱们就成婚。” 但他何时能回去?鬼知道! 只不过徐远浪这个汉子的承诺更加委婉有情调一些,“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回去。” 现在已经是冬天,度过这个寒冬,或许就是百花盛开的时候。 谁曾想到,徐远浪会在梨花盛开前战死沙场呢? 洛白一把抓住徐远浪的双肩,怒道:“都他娘的不准死,你还要请我喝酒呢!” 徐远浪笑道:“那是自然……酒我还是请得起的……去吧……” 煽情的时间没有太久,洛白也知道轻重。但他已经想好,一定要活着带徐远浪回去。 “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不然还能是自己的女人吗?” 徐远浪无言以对。 来到车船右侧,洛白咬着箭矢,攀援上去。 他已经想好对策。现在船上众人都在左侧,他可以趁机来到旗楼上,杀人烧船。 这个想法虽然冒险,但可能是成功率最高的想法了。 可不等他上去偷袭,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宵小反贼,丰裕城水师朗将徐远浪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这一声叫喊,不仅惊动了船上的人,连洛白都吓了一跳:“他不想活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立刻明白了,徐远浪是不想活了。不管是不想拖累他,还是给他创造机会上船,徐远浪都准备牺牲自己了。 怪不得他要自己替他传话! “这个混蛋!” 明白一切,洛白手上用力,跳到船上,然后就看到船左侧果然围着密密麻麻的人,朝下面射箭。连旗楼上的叛军都看向左侧,火箭准备好,随时准备出手。 洛白没有着急动手,确定徐远浪是在船下面喊的之后,便放下心来。 至少这家伙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看准机会,直接来到船舱,潜藏下去。 在甲板上打,十个他也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是在下面,或许还能活着。 进去的瞬间,他就把舱门关死,然后弯弓搭箭,准备死战。 因为现在不是追击,不需要快速前进,船舱中的水手并没有踩动踏板,推动转轴,而是用手摇浆,缓缓前进。 洛白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正在有规律的摇浆。 他没有贸然出来,而是躲在底仓小门外,仔细观看。 这些负责划船的人此刻分成两部分,一左一右位于船舱两侧。然后三人一排,坐在整排的板凳上,用手划桨。 放眼看去,应该有十排,也就是六十人! 这么多人,他就这么上去,那不是送死吗? 他观察周围,发现在楼梯后面,摆放着绳索,还有一只木桶。他拿起来闻了下,竟然是桐油。 那是战船用来防虫防水的。 看着里面的油,洛白笑了。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一点,至少这一桶桐油,完全可以烧了这艘船。 缺的只是一把火! 他明白了,目光看向远处的那些水手。 “哐啷”一声,他把油桶踢翻了,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桐油味。 “生么声音?” “好像什么东西倒了。” “这味道……是桐油桶!” 立刻有人站起来,向外走去。 听着“哒哒”的脚步声,洛白两手两支箭矢,只等雷霆一击! “两个人,应该是来查看情况的。” 他心中默念着:“两个人,可以试一试!” 他躲在门板后面,等待他们进来。 时间不多,他只有一击机会,如果不中,他和徐远浪都要死。 几步的距离,洛白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三!二!一!” 在看到鞋尖出现的瞬间,他两手齐出,把箭镞插了进去。 没有闷哼,真正的一招毙命,是没有那种临死前的呢喃与挣扎。 可问题是,洛白算错了位置,竟然刺中了同一个人。 额头和肩头,他刺中了同一个人。 另一个人似乎没想到洛白会忽然出现并且杀人,有点震惊的回不过神。洛白根本不给他回神的机会,拔出肩头的箭矢,就朝着另一个家伙刺了下去。 刺中了,可就在这瞬间那人喊了出来。 “啊……” 洛白的心沉了下去。 但里面的人并没有立刻出来,反而笑道:“你们两个搞什么?是不是太累了不想干想要歇一会啊?” 洛白一听就知道有惊无险,将两人扶靠在船舱上,然后把他们的衣服给扒了下来。可惜没有找到火石。 他穿上一套,把另一套绑在腰间,又在最外面系上绳索。 这一来一回,好几个呼吸过去了,里面的人终于觉察到不对,再次喊道:“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啊,赶紧过来!” 必须要动了,不然他们可能会过来。 不过与其他们要过来,还不如让他们把火石一起带过来! 想到这里,他向上走去,发出踩踏楼梯的响声,装作是刚下来的甲板上的战士,然后下达了命令:“上面的火箭不够了,赶快找火石和油料,快!” 这一声命令,船舱里面的人听不出来是真是假,反正外面油敌袭是真的。 他们没有质疑。 “现在就来!” 一阵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洛白略显激动,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就办好了。 他躲在门后,等着人过来。 “火石和油料都在这里。” 声音落地,一个面色清秀的男子出现。 洛白背对着他,装作着急的在地上找东西:“哪里?” 那人果然中计,弯腰帮忙,洛白左臂从背后锁住他的脖子,右手紧握箭矢抵住他的脑门,轻声道:“火石呢?” 那人真的被吓到,他这时候才看到光溜溜躺在一边的两个袍泽,结巴道:“怀……怀里!” 洛白犹豫一下道:“你不要耍花招!” 他松开右手的箭矢,左手拿着,然后向他怀里摸去。 里面空空如也。 “到底在哪里?” “上面一点!” 那人确实害怕,声音颤抖。 洛白往上一摸,果然在。 可就在这时,那人一个弯腰,竟然把洛白来了个过肩摔,撞在了船舱内壁上。 “来人啊,这里有个官军……” 他报信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洛白从背后刺死。 洛白来不及做其他的,这家伙虽然骗了他,但火石是真的。 他擦了两下,果然有火星子。 可就在这时,船舱中的人已经冲了过来。 他赶紧拿着火石,悬空在油料上,威胁道:“不要过来,不然大家同归于尽!” 那些人果然停下,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火石。 “诸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可以吗?” 这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白可不管那么多,直接问了:“你们这次行动,是什么接到通知的?” 自从遇到敌军船队,他就有个疑惑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次行动算得上是保密,毕竟他们凌晨是在训练冬泳的时候被召集起来划船过河的。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敌人却先一步等在这里,可见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次行动。 虽然他不希望自己这个猜测成为事实,但有时候你越不想发生的事情,他就越会发生。 “凌晨的时候。” 洛白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不用再问了,如果没有内应通风报信,他们怎么可能提前这么久在这里等他们? 洛白眼睛一转,已经做出判断。 见洛白不说话,这些水手劝道:“小兄弟,你走吧,我们也不追你。你还年轻,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洛白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我确实年纪小,还没成家呢。” 他想起了阿萝。 听洛白这样说,对面这些混蛋一个个露出异样的笑容:“那你就更加不能死了。这世间的好玩意,莫过于美食和美人。你还没成家,还是只童子鸡,这么好的事情要是这辈子没赶上就死了,岂不是可惜?” 洛白嘻嘻笑道:“俺家有童养媳的,不怕。” 几个人眼睛一转,还要再劝,洛白低头看着木板上的桐油已经流散开来,笑道:“我出来当这个兵啊,就是我那童养媳嫌我没本事。我要是在战场能杀个几十个人,在再烧上一条敌船,这功劳足够大了吧?” 几个人立刻意识到不对,问道:“你什么意思?” 洛白笑着,手上用力一擦,火星子落在了脚下的桐油上,刹那间,船舱中烟火缭绕。本来就着急万分的人,顿时一片惊慌失措。 洛白却愈发冷静起来,他身上还有四支箭矢,不能浪费了。 他对着最近的两人就射了出去,然后往上跑去。 舱门是关着的,洛白刚要打开,身后的人已经冲了上来。 “你们别想着在这里杀我,杀了我耽误时间,大家都死在这里。” “所以还是先出去再说,如何?” 原本杀气腾腾的人,现在一片着急:“那你还不快点?” 洛白笑着打开了舱门,舱底已经开始传来浓烟,现在这个船已经救不下来了。 舱门轰然打开,浓烟也从里面飘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洛白。 徐远浪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了。 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不做点什么,似乎对不住这些人的注意。 洛白拉开弓箭,朝着旗楼上的弓箭手就是两箭,然后撒丫子跑路了。 临跳水的瞬间,他还解下腰间的绳索和衣服,把它们举过头顶,喊道:“丰裕城百姓欢迎你们来洗澡!” 车船上,顿时哀鸿遍野。 第二十二章诱饵 等到洛白落进水中,他才想到,这衣服根本没用啊? 有谁在水里面穿衣服呢? 他苦笑一声,他衣服全扔了,开始寻找徐远浪。 至于身后的这艘船,他已经顾不上了。 不过随着这艘船的着火冒烟,等于在叛军的包围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可惜的是这个口子太小,而且撕的也不是地方。 如果他能在北边的包围圈上撕开一个口子,或许还能让张狩离开。但在东边撕开口子,意义不大——除非张狩准备原路返回! 可张狩显然不是一个随意放弃决断的人,不然在遇敌的瞬间,他就下令返航了。 他现在躲在烟雾中,就是在等待时机。 但他在等什么呢? 洛白看了一眼眼前烟雾笼罩的区域,想不明白张狩在做什么。 但他很快放弃,毕竟徐远浪更重要。 随着车船上火势的加大,甲板上的弓箭手终于无暇顾及洛白,洛白可以安心的寻找徐远浪。 “徐大人?!” 没找到,他喊了一声。 可这一声在厮杀声遍布的江面上,显得那么无力渺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回应。 洛白的心沉了下去。 这世间,或许最不值钱就是人命了。 欢天喜地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徐大人!” 他再次喊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应。洛白擦干泪水,准备离开。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徐远浪虽然不在了,但任务还要继续。 可他刚要游走,水下却有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他,把他往水下拉。 洛白浑身一颤,立刻挣扎起来,双脚不断踢踹。 可水下的力道很大,他挣脱不开。 眼看就要被拖下水,洛白索性潜下去,和对方撕扯。 可拉住对方的瞬间才发现,竟然是徐远浪——这家伙还没死! 洛白赶紧把他拉出来,这家伙开始吐水。 捯饬了半天,他才虚弱道:“你想把老子踹死啊?” 洛白激动的都快哭了,一把抱住徐远浪:“大人,你还活着啊!” 大难不死,徐远浪也觉得庆幸。 但他吃力的推开洛白道:“赶紧去找北边,张大人可能要去北城。” 这一点洛白早就想到了。 两人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燃烧起来的车船,向北边游去。 “小子,你救我几次了?” 洛白扯着徐远浪向前:“反正你一顿酒还不回来。” 徐远浪勉强笑道:“那我就多请几次。” 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有我喝的酒,就有你一口。” 洛白却绷着脸道:“我还要吃肉!” 徐远浪一愣,两人大笑起来。 进入烟雾之中,洛白显然放松起来。 “大人,一会碰到咱们的船,你先去休息一下。” 徐远浪摇头道:“张大人不出去,我们就没脸或者在这里。” 直到这会,洛白才想到一个问题:“大人,丰裕城的守将不是徐威大人,这位张大人是谁?” 在榆林草场的时候,申明书就说过丰裕城守将是徐威,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徐远浪沉默了,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洛白没有再问,抱着他继续向前。 浓烟中,嘶喊声不断,洛白也不知道张狩的位置。但他知道方向,不会迷失在烟雾之中。 “咳咳咳……” 浓烟确实确实呛人,一路上两人不停地轻咳。 “我们现在在哪里?” 徐远浪终于问了出来。 “如果我预料的不错,咱们马上就可以冲出烟雾烟雾区了。” “这么快? 他还真的没有预料到,感觉只是一瞬,怎么就要冲出去了? “如果不带着你,我已经冲出去了。” 徐远浪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洛白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不逃走非要救张大人?” “哪有主帅战死下属还活着的道理……” 他没说完,立刻明白洛白的意思。 “那不就是了?你至少是我的主帅,哪有你死了,我还活着的道理?” 徐远浪鼻子一酸,呢喃道:“上百个兄弟跟着我出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有罪啊……” 二十多岁的人,竟然哭了起来。 洛白这才想起来,他们出来的时候可不是就他们三个的。 “剩下的人呢?” “四个小队,其他三个我不清楚,但是我们这个小队,死的死,散的散。” 怎么会这样? “你是第一个登船的,后面的人为了追上你都拼命的追,却被后面的船追上……” 后面的不说洛白也能猜到几分。 “袁雪怡水性不好,眼看就要船撞上,有人把他拉到一边,自己死了。” 这次真的不用说了。 洛白叹息道:“这该死的战争!”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着,直到听到有人在打斗,这才停下。 不用言语交流,徐远浪只是拍了下洛白的后背,洛白就游了过去。 听声音,像是在五丈之外。 不知道是敌是友? 直到近了,才勉强看出来,这是一艘车船。 是敌人! 两人对视一眼,准备默默离开。 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损毁一艘船能解决的了。 就这两人准备绕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快把船抢下来!” 竟然是袁雪怡的声音,他在船上! 这家伙不是去找张大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察到了不对。 徐远浪道:“过去!” 他倒不是怀疑袁雪怡,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洛白游过去,这才发现,船已经停下来,甲板上还有刀剑劈砍的声响。 “时间紧迫,你不用管我,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洛白点头。 将徐远浪放下,他攀援上去。 甲板上到处是尸体,有穿衣服的,有没穿衣服的。 洛白不认识他们,但知道这些没穿衣服的,绝对是自己人。 看着他们全身血污,他有点伤感不已。 都是爹娘生的孩子,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虽然是第一次共事,再见却是生死两难。 洛白想要给他们裹上衣服,却被旗楼上的声音打断:“是你小子?” 洛白抬头,发现袁雪怡已经船上敌军的衣服,坐在旗楼上了。 “袁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忽然又觉得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打断准备回答的袁雪怡道:“这船……” 袁雪怡大笑道:“老子俘获的,怎么样,厉害吧?” 洛白没有回答,直接跳下船,把袁雪怡看傻了:“你干啥?”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洛白这小子把徐远浪给搀扶着带了上来。然后不管死人活人的衣服,扒下来一件,给他穿上。 然后自己才找了件衣服。 袁雪怡也趁机给他们递过来两壶酒:“战利品。” 有衣服御寒,外加一壶酒,徐远浪的脸色好了点,这才问起眼前的情况。 袁雪怡道:“我也是被他们救下来的。” 原来,袁雪怡离开之后,也是心里火燎的往张狩那里赶,赶巧碰到了分开凿船的袍泽。 “他们运气很好,碰得到那条船一路向西,直接冲进了烟雾之中,他们就趁机下手了。我恰巧路过,认出了他们,就临时改变计划,不凿沉船,改为俘获。” 丰裕城的都是小船,眼前这种船,正是他们欠缺的。 “这次干的不错。” 徐远浪明白来龙去脉,赞赏了袁雪怡一句。 “伤亡如何?敌军的伤亡呢?” 袁雪怡一脸尴尬道:“还没来得及统计。” 这时船舱中有人走出来,那是一个中年人,一脸的血污,胳膊、胸前和左肋都上伤痕。 他提着一把长刀,光着身子,走了过来。 “徐大人!” 徐远浪点头道:“沙大哥,下面情况怎么样?” 说话间,洛白很有眼色的递过去一套衣服。 姓沙的男子接过,道了声谢,穿了起来。 “我们是两队人过来的,阵亡了三十多个,现在船上还有十几个,都有伤。敌军还有几十个,不过看样子都是硬拉上来的平民,没有威胁。” 徐远浪点头,低头沉思。 洛白这才观察起这个沙姓男子。 他现在全身是血,也看不出来长相好坏,但是一双眼睛非常明朗,让洛白记忆犹新。 再就是他手里拿着的刀,明显不同于叛军其他用的刀,更长,更锋锐。 观察完,洛白站在一旁不动了。 终于,徐远浪回神了:“那他们能推动这艘船吗?” 男子终于笑了:“他们本来就是这艘船的水手。”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已经让他们推船了。” 话音刚落,船就动了。 徐远浪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现在寻找张大人,找到了,咱们乘船一起走。” 众人也都轻松起来,战斗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找到一丝成功突围的可能。 “现在搜集武器,一会用得上。” 袁雪怡,洛白和沙姓男子点头离开,却被徐远**住:“白洛,你留下。” 洛白一愣,还是站住了。 “你身上的伤要紧吗?” 就为这个把他留下的?洛白有点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肩头,小腿和后背都中箭了,却都没有痛楚,而且并不影响行动,似乎完好无损。 但他的肩头明明有伤痕,在水里面的时候,还渗出来血丝。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好。” 他只能这样回答。 “真的没事?” 洛白这才意识到徐远浪把他留下来,应该不是为了简单的关心他的伤势。 “大人,您有事就吩咐。” 临到头,徐远浪又犹豫了。 洛白站在一边,等着他开口。 徐远浪终于下定决心:“我确实有个事情。” 洛白没有说话。 能让徐远浪如此犹豫的事情,恐怕不会容易。 “我们现在有船了,我准备用这条船带张大人离开。” 洛白点头。 这个可以预想得到,但他相信,徐远浪还有后话要说。 “我希望你和沙清大哥留下,等大船北去的时候,驾小船驶向南岸!” 第二十三张从命 诱饵! 这个词瞬间出现在洛白的脑海。 下一刻,他的脸色难看,浑身发抖。 老子似乎救过你好几次吧?你至于让我去送死? 无穷的怨气在胸中淤积,他快要爆发了。 他深呼一口气,冷笑道:“徐大人好想法,就是不知道我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喝徐大人的酒?” 徐远浪原本就愧疚的脸上,更是尴尬不已。 但他还是说道:“在所有人中,只有你和沙大哥最熟悉水性。如果必须派出去人的话,只有你们去,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最高。” 洛白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哪怕他知道徐远浪说的都是真的,可他还是难以接受。 “这就是战争吗?” 他只能问自己,又注定没有答案。 车船行进的很快,他站在车船的另一侧,不想和徐远浪说话。 很快,沙清也回来了,徐远**他过去,显然也是说这个事情。 中间,沙清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洛白直对着他看去,眼中露出的怒气和不情愿没有一点掩饰。 听完,沙清犹豫了一下,又说了几句,还是点头,然后走向洛白。 他站在洛白身边,扶着船栏杆,看着眼前的烟雾,没有说话。 洛白以为他过来是有话和他说,可半响都在沉默。 他等不及了,开口道:“你答应了?” 沙清回头看着他,笑着反问:“为什不呢?” 洛白急了:“会死的,不可能活着回来!” 沙清再次看向眼前的烟雾:“你是徐大人从河上救回来,听说是来从军的。说说看,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出来从军?” 洛白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着是什么意思。可沙清脸上太平静了,看不出一点心里的想法。 他放弃了,也看向眼前的烟雾。 “想要做一件事,坚持了,不定会成功。但不坚持,一定不会成功。” 洛白没想到,沙清酝酿了半天就说了这样一句有道理的废话。 “更何况,你还有可能死在成功的路上,成功的机会就有少了一分。” 洛白讥笑道:“你说得对,毕竟喝水都有可能噎死。要是这么怕死,干脆不吃不喝算了,省的噎死撑死。” 沙清自然听出来洛白的嘲讽,但他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是逃兵,所以犯了死罪。只不过凭着军功,才被徐大人惜才留到了今天。” 换语气了,洛白这才有点兴趣听下去。 “当年我立誓要在军中干出一番功业,可惜遇人不淑,反遭陷害成了逃兵。” “所以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还能穿上兵衣,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我受的痛苦。” 沙清并没有把事情说完整,但关系洛白明白了。 他嗤笑道:“这就是你接这个任务的原因?” 沙清看着洛白,很正经的点头。 洛白继续嗤笑道:“小爷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仇,也和人无怨。家里还有娇妻房产田地。就算不做这一份差事,照样潇洒,没必要做这必死的事情。” 沙清看了他一眼,再次回头看向烟雾。 “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只不过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洛白的脸色阴沉下去:“你想逼我?” “你是兵,没有权力质疑和拒绝命令。在战场上,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命令下来的时候,要么抗令不尊斩首,要么死在完成任务的路上。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洛白脸色阴晴不定。 他知道沙清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就是不情愿。 “你救过徐大人,所以我好言相劝,希望你能想通。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去想了。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他回头,拍着洛白的肩头,沉声道:“作为一个兵,有时候想的简单一点,反而对自己有好处,你说呢?” 沙清走了,留下一脸复杂的洛白。 洛白不是不愿意接这个任务,只是觉得他前脚把徐远浪救了,后脚徐远浪就要卸磨杀驴,让他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他实在难以接受。 但他不得不承认,沙清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有质疑和拒绝命令的权力,因为“军令如山倒”! 这是初到冠军营,连将军教给他的第一铁律。 时间很快过去,他们在烟雾中已经行驶了许久。 为了不被误伤,徐远浪坐在船头,在烟雾中大喊着:“我是徐远浪,还有活着的袍泽吗?” 作为丰裕城守军的“老人”,太多人都认识他,自然信得过。 散落在烟雾中的丰裕城战船慢慢被发现,然后集中在车船上。 船上人员来越多,洛白也担心徐远浪这个“主帅”遇到不测,便重新站在他的身边,却依旧摆着一张臭脸,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每条小船上,并没有满员。 每条船上,有的三四个人,多的也不过是六七个人。 十几条小船上,连百人都不到。 直到这时,徐远浪才发现不对:“你们怎么伤亡这么重?” 上来的人回道:“徐大人,我们船上只有这么多人。” “可出发的时候你们明明坐满……” “是草人!” 不仅徐远浪愣住,连洛白也愣住了。 “草人?什么意思?” “张大人安排的,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 这一刻,徐远浪是一肚子疑问,却摸不着头绪。沙清却追问道:“那些草人身上是不是浇灌了油料?” 几个士卒立刻露出哑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沙清虽然猜对了,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眉头紧锁。 徐远浪也意识到不对,对袁雪怡道:“你安排他们一下。” 然后拉着沙清走向旗楼,洛白也跟了上去。 “说吧,怎么回事?” 沙清犹豫一下,还是把猜测说了出来:“张大人可能预料到今天的情况,这才特意准备的。” 徐远浪睁大眼睛,显然不信。可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这个猜测,可以让很多事情说得通。 比如说船会着火,比如说每条船的人都很少,再比如说,张狩到现在都没突围。 “那他为什么这样做?把自己置身绝境,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沙清也不明白,他摇头不语。 事情看似解决了,可又冒出来更多的疑团。 “不管了,找到张大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洛白站在一边,一直在听,却不插话。 面对徐远浪的疑问,他倒是有个想法,却没有说出口。 烟雾的范围并不大,他们很快就找了一遍,终于在烟雾的中心位置找到了七八艘小船。 张狩和另外几位将军都在这里,包括田秀荣。 张狩受伤了,一箭正中胸口,已经昏迷。 怪不得他没有下令突围,原来是没办法下令。 将张狩等人送上船,却不敢随意拔箭。 “离心口太近了,得赶紧医治。” 可在这漫漫河面上,到哪里去找郎中? 作为现场仅有的几位将军,田秀荣道:“张大人伤的很重,我们现在必须突围出去,这样才能救他。” 徐远浪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自然不会反对:“田将军准备怎么突围?” 他虽然有想法,可军职毕竟比田荣秀低,还是应该先听听田荣秀的计划。 田荣秀道:“叛贼们封锁了北上的水路,再加上北城都是农夫,也没有滞留多少药材治伤。我认为原路返回是最好的,毕竟南边没有敌船封锁,而且南城的军医和药材更好。” 分析并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就算突围出去了,一旦张狩醒了发现自己在南城,恐怕会大发雷霆。 徐远浪还在犹豫,可正因为犹豫,田秀荣知道徐远浪和他的想法有分歧。 “徐朗将有什么高见吗?” 徐远浪道:“田将军,你也看到了,我俘获了一条船,大家完全可以借着这条船,蒙混过关北上的。” 田荣秀冷哼道:“你说得轻巧,万一被识破,咱们还不是要被一锅烩?” 徐远浪还要再说,洛白却上前了。 “徐大人,张大人已经找到,我和沙大哥什么时候出发?” 田荣秀和徐远浪都看向洛白,不知道这家伙忽然插嘴做什么,毕竟他的身份低微,这里似乎没他说话的份。 徐远浪也意识到这一点,余光看了田荣秀一眼,发现田荣秀皱着眉头,似乎在想这小子是谁。 终于,他想到了,这不是昨晚那小子吗? 田荣秀冷哼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下去?” 洛白道:“大人好大的口气。我又不是你的兵,更是不丰裕城的兵,你还能管得着我?如果不是我们出生入死迟缓叛军车船的行进速度,你恐怕也没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吧?” 洛白似乎没有意识到,从神隐村回来之后,他的气质和胆识似乎都有所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不前,有了些许胆气和豪气了。 “你!” 洛白如此不给面子,田秀荣大怒。但徐远浪不给他爆发的机会,立刻站起来到下令道:“你们赶紧去吧。一炷香以后,你们就出发。我会在你们离开后,向北进发。” 洛白点头,转身离开。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却感受到背后有一种杀意。 洛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顺着绳索来到小船上,这才发现,他们凿船小队还存活的人,除了袁雪怡和徐远浪,似乎都下来了。 “他们怎么都来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主帅撤退,只有一艘船的?” 洛白恍然大悟。 “咱们十六个人,本来就是该死的人。之前凿船没死,现在还得在死一起。” “兄弟们,咱们救了张大人,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咱们不仅不用死,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咱们!” 沙清这张嘴,不当天桥说书的真是屈才了! 第二十四章活着 从来都是大船稳,小船多飘摇。 来的时候还没感觉,可回去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到了一丝晃动。 “起风了!” 沙清神色严肃,显然起风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起风,烟雾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冲出去。一旦烟雾散了,这个决策就没有意义。” “可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一炷香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要学会变通。只要我们在烟散之前冲出这片区域,自然会被对方发现。等他们回过头来发现追错了,张大人他们应该已经走了。” 没错,同样的大船只要能相隔一里地,敌人想要追上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了。 不过到头来说,还是这风来的太讨厌了。 这一刻,洛白只能感叹上天都不眷恋他们。 这风哪怕晚起一会,也不会有现在的困境。 但四条船上的人都没说什么,他们加快速度,冲出烟雾。 摇着船桨,沙清似乎有心事,一直漫不经心的看向四周。 洛白好奇道:“沙大哥,怎么了?” 沙清还在犹豫,不知道自己想的事情该不该说。 “沙大哥,这一去是生是死还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江上烟雾笼罩,可沙清还是把持着正确的航向,继续向南。 “我在想,一会我们怎么逃跑。” 就这个? “简单啊:有命活着就跑,没命活着一了百了!” 沙清回头,脸上挂着笑意:“那你是准备一了百了,还是准备跑?” 洛白笑笑,没有回答。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沙清也没有继续问,对他来说,活着完成任务是目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我之前说过,我是丰裕城人,知道这里很多的事情。比如说,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南岸和北岸有多远。” 洛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要告诉我,咱们应该逃回哪边对吧?” 沙清笑道:“三十里黄河渡口,十五里落户风陵。这话讲的是黄河两岸上,最出名的两个黄河渡口,一个就是丰裕城,另一个就是风陵渡。” “丰裕城南北城的码头相距三十里,而我们应该在河心的位置,南北都差不多。” 这不是白分析了吗? 洛白顿时失去兴趣,专心划桨。 “任务从来没有说要我们一去不回,完成任务和活着回来并不矛盾。” 话是这么说,可太多的时候,需要用命来换取任务的完成。 比如说眼前。 “你说的有道理,可问题是,就算我们完成了任务,也必然躲不过他们的追击,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能活着上岸?” “九死一生和十死无生是有区别的,区别就是,咱们这些人都会水!” 讲了一句让洛白不以为然的话,沙清大声喊道:“诸位兄弟,一会冲出烟雾区,分人举起盾牌,这是我们唯一的依仗。” 洛白这才发现,沙清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准备的很充足。 但下一刻,沙清就说出来一句让洛白无语的话:“一会弃船逃跑,大家各安天命。如果能活着,不管是回家还是从军,都希望诸位兄弟能平安一生。” 弃船逃跑?这他娘的算什么事? 讲完,还不忘看着洛白:“至于你,跟我走!” “为什么要弃船?” 沙清头也不回道:“你真以为咱们的小破船,能快过敌人的车船?” 洛白无言以对。 烟雾区并不大,他们很快就冲了出来。 下一刻,他们就被发现了。南归的水路上,有三条车船挡住了他们的路。 “冲过去。” 四只小船加快行进速度,向前冲过去, “盾牌!” 早已经准备好的盾牌被另外两个人举着,勉强挡住他们四人。 就这样,两人划桨,两人举盾,他们迎向了敌军的车船。 “船大难掉头,只要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去,就可以了。” 沙清对于水师作战似乎非常熟悉,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 洛白稳稳的摇奖,对他来说,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是极不明智的。 现在的他,并不需要去帮助沙清,他只需要贯彻这些命令。 船小,速度很容易起来。 四艘小船,如离弦之箭,冲向敌船。 敌船在他们冲出的瞬间就发现他们,慢慢汇聚靠拢,向他们驶来。 “他们在传递消息,旗舰上的敌军很快会收到我们突围的消息。现在就看北边的人会不会上当了。” 直到这时,洛白才发现了一个恐怖的问题:“如果他们不上当可怎么办?” 沙清发现洛白的脑子很有意思,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的要死。 “都准备上床了,忽然想到给新娘的彩礼还没准备好,你他娘的还真是后知后觉!” 洛白怒道:“我第一次打仗,想不圆满很正常。你是老兵,想到了为什么不说?” 沙清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洛白怔怔的看着沙清,说不出话来。 “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各个部分分工协作。就像现在,你怎么知道就我们被牺牲了,没有其他人?” 洛白确实没想到。 “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意外出现在自己这个点上,然后你才能去考虑其他,明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沙清对洛白显示出来少有的耐心。 洛白也已经冷静下来,静心的听。 沙清说的道理,和任无双说的大同小异。 或者说,借着现在的具体情景,沙清说的话反而更加让洛白印象深刻。 “这家伙,还真有几把刷子!” 说话间,他们已经靠近敌船。 三十丈的距离,足以进入有效射程,箭雨覆盖过来。 “叮叮当当”的声响出现在脑袋旁边,洛白紧张的一头冷汗,生怕这些箭矢透过盾牌的死角射进来,他的小命就没了。 他用余光看着脑袋上的盾牌,他吞了口吐沫,祈祷这东西能坚挺点。 不过这个担心注定多余,他们并没有受伤。 “第一次上战场没吓的叫出来,还算不错了。我现在相信你杀过人。” 洛白根本没心情理他。 “加快速度,快速通过。” 但他们的意图已经被敌船猜想到,两艘船远远的就开始靠拢,准备挡住他们的去路 “小船撞大船,可没好处啊!” 沙清还有空自嘲,心态真好! 面对像是自杀式前进的快速行船,车船上的人显然很开心。 毕竟兵不血刃就能杀掉这些人,他们自然乐意接受。 看着只有十几丈的距离,洛白都可以看到对面船上站着的士兵,以及他们拿箭射击的动作了。 嘶喊声,怒喝声,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他的双手下意识快速划桨,身边两人半跪着扛起盾牌,稳稳的护住他们。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可洛白的心已经到嗓子眼了。 他看着冷静的沙清,颤抖道:“真要撞上去?” 这样撞上去对拖延时间于事无补啊? 这个想法刚出现,沙清喝道:“你停手!” 洛白愣了一下,但还是停下手上划桨的动作。 单边划水,船头立刻偏移。 看着船擦着车船边缘行过,洛白的已经浑身都湿透了。 “卧槽,真他娘的险啊!” 沙清好像没事人一样,还有空观察洛白:“小家伙,你这样的精气神怎么上战场打仗?别紧张的连武器都拿不稳!” 洛白擦了擦汗,难得没有反驳沙清的话。 这其中的惊险刺激,不身临其境,真的无法体会。 “划船!” 他没有回神,不代表沙清也分不清楚情况。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关系到的自己的小命,洛白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跑!” 继续跑?这算是什么回答? “一炷香时间到了吗?” “到了!” “那北边的船过来了吗?” 手持盾牌的两人已经将盾牌靠后,挡住后背。 隔着盾牌之间的缝隙,他们看着身后的情况。 “追击的船只有十几艘,正在快速接近!” 这不奇怪,毕竟他们的速度,是不可能和车船相比的。 他们现在只能打一个时间差,就是大船阻挡他们失败,调头的时间。 “船大难调头,我们现在争取时间,不仅仅是给张大人他们争取的,更是给自己争取的。” 至于身后的船只,沙清冷笑道:“十几艘船?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判断我们就是主力,想要追我们了。” 战争之初,他们有过统计,敌船应该在三十搜之间。 之前烧了两艘,毁了一艘,再加上俘获的那一艘,敌船应该在二十五艘左右。 现在身后有十几艘,那必然判定他们这里有价值才追击过来的。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之外,张大人那边最多还有十艘敌船?如果我猜测的不错,那十艘敌船应该去追第二波诱饵了。” 洛白无言以对。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无力反驳。 他现在才明白,打仗,真的要靠脑子。 “诸位,咱们需要争取的时间不用多,再坚持一炷香就可以了。” 一炷香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然后呢? “然后咱们就跳水!” 这么简单? 洛白睁大眼睛看着沙清:“这就是你的计划?还有十几里的距离,就算不被杀,也会被冻死的水里的!” 沙清没有解释自己的抉择,他回道:“我们本来就该死,现在拼一拼还有可能活着,就算死了也不亏。倒是你,没有死罪,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果然是九死一生! “老子被徐远浪那混蛋骗了!” 沙清哈哈大笑起来。 “小家伙,想要活命,我劝你最好划快点,说不定会离南岸近一点,你的生存几率会多一分。” 洛白已经无言以对了。 “他娘的徐远浪,老子要是活着回去,非要吃穷喝穷你不可!” 第二十五章为将的气度 洛白并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 从寒无心离开他,他就一直在倒霉。 先是被人光溜溜的扔到黄河,然后遇到反贼追杀,遇到徐远浪,以及之前的单人沉船,现在充当诱饵引诱敌军。 他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 “沙大哥,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咬徐远浪那混蛋两口?” 沙清情绪很好,不忘逗他道:“如果我是你,我只会女人孩子热炕头,才不会出来打这个鸟战!” 这回答还真是简单粗暴。 不管沙清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他不认可这句话。 但他必须承认,沙清更适合战场。 “朝廷多难,受苦的还是百姓。解决问题最好的手段是直面它,而不是逃避它。” 沙清再次大笑:“如果世间的苦难都能如你所说这般解决,那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了。” 未了,还评价了一句:“小子,你还是太年轻!” 随着这句话作结,他们谈话结束。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身后的敌军一点点追上他们,甚至开始放箭了。 “不要跑!” “站住!” …… 听着江南特有的腔调,洛白不屑道:“站住给你送战功啊?老子才不傻!” 但他不屑归不屑,还是对另外两人道:“这个盾牌是不是该支上了?” 合着他还是怕死。 两人笑着把盾牌支上。 “距离。” “五十丈。” “这么快?” 这样的速度,显然超出沙清的预料。 “这样怎么坚持一炷香?” 洛白本来就不自信的脸更白了:“你啥意思?没办法了?” 沙清怒道:“你坐下!干好自己的事,不该操心的,不用操心。” 洛白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但他真的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 “我还没逐鹿漠北,平定西域,更没有登上云天圣地,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算到了现在,洛白还在胡思乱想。 其实他还没意识到,现在的他,显然还不具备成为名将的潜质。 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将他表现出来。 沙清再次问道:“距离!” “三十丈!” 沙清皱眉,但还是下定决心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其余三只船上的人知道这话的意思,齐应道:“好了!” “开始吧!” 洛白莫名其妙的看着沙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可他被盾牌护着,再加上双手还在划桨,无暇顾及身后的三艘船。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跳水的声音。 洛白的心动了一下,立刻回头,就看到三艘船都着火了。 三艘船相隔五六丈,一字横在敌船前进的水路上。 洛白明白,他们这是要阻碍敌人前进的速度。 可那十二个人却跳水了,九死一生。 “这就是你的后招?你这样的人和徐远浪有什么区别?为了自己的命,就要牺牲别人!都他娘的是混蛋!” 沙清没有生气,继续摇浆。 身后的两个人想要劝一句,却被他打断:“你们也下去吧。” 两个人犹豫一下,说了声“保重”,也跳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洛白才发现不对。 不说其他三条船上的人,这身后两个人跳水的时候,可没有一点犹豫,难道不知道多在船上一会,就距离南岸近一点吗? 他这才发现,沙清绝对有什么事情没有和他说。 洛白终于忍不住了。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还要藏着掖着?” “那你说说,如果你是我,你现在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不知道就听我的,哪有那么多废话?” 洛白顿时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心想着一会跳水之后,要是这家伙有危险,打死也不救他。 沙清依旧冷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他。 “小子,想要走得远,就要冷静的判断。像你这样这么容易情绪化,能成什么大事?” 洛白懒得回话。 终于,艰难的一炷香时间到了,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可惜代价太大了。 “时间到了。” 沙清停止划桨,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车船,笑着对洛白道:“你不是问我要怎么做吗,我现在告诉你。” 他拿起一面盾牌,半跪在船上,护住自己。 “不想死的话,最好躲在我身后。” 洛白再次冷哼道:“谁稀罕!” 他拿起另一面盾牌,有样学样,护住自己。 他确实不稀罕躲在别人后面,前提是他有盾牌挡在前面。 “我们应该行进的有三里。小子,一口气十五里你游不动,那三里呢?” 三里地?什么意思? 洛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抓住。 沙清大笑道:“一会跟紧我!” 话音一落,敌人的车船就来了。 看着十几丈外的车船,洛白两人护住自己,没有说话。 他相信,对面的人一定会说话的。 果然,对面的船上响起了声音:“张大人,刚才那一箭没射死你吧?” 两人顿时想到现在不知生死的张狩,那一箭,确实正中要害。 “这群混蛋,还盼着张大人死!” 沙清沉声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还没死,老夫怎么可能会死?” 还别说,这声音还真有点意思。 对面的人涵养很好:“老将军,我听说你本不属于丰裕城守军,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我们千里奔袭也没攻打你,何必多管闲事?” 沙清没有回话,似乎被说动了。 身后的洛白伸手拍了拍他道:“怎么不反驳?言语上也不能认输啊。” 沙清道:“老子又不是张大人,我怎么知道怎么回答?” 感情是因为这个? 见沙清没回,对方大笑道:“看起来张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不如我们同乘一船,建功立业如何?” “建功立业?怕是造反吧?” 这话沙清没有大声说,洛白却听得清楚。 “你这逃又不逃,打又不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子,船上还有弓箭,不过箭矢只有一支,能不能射中就看你的本事了。” 洛白蒙了:“这个时候还挑衅他们,你是不是觉得九死一生不刺激,非要十死无生才好?” 沙清却不为所动:“你再废话,可没时间射箭了。” 洛白暗骂一声,但还是弯弓搭箭。 反正都要死,能拉一个是一个。 “就是和我说话那个。” 洛白瞄准,然后松开。 听到箭矢离弦的声音,沙清松开盾牌,把洛白一推,两人应声落水。 开弓没有回头箭。真男人,从不看中没中,死没死。 水中,沙清拉着洛白藏身在小船下面,露头呼吸的瞬间,他说道:“回烟雾区!” 洛白这才明白沙清的想法,可正因为明白,他反而瞪大眼睛看着沙清,这也太奇思妙想了吧? 两人呼吸一口气,便潜行在水中,朝着车船而去。 来到车船底部,两个人悄悄的露头,再次呼吸。 车船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叽叽喳喳的什么声音都有。 两人也没工夫听,沙清指了指后面,便再次潜行。 车船后面还有七八搜的车船,他们分成两排次第前进。这也给洛白两人露头的机会。 在第二排的车船底露头之后,沙清轻声道:“憋一口气,这一次要好远了。” 后面已经没有障碍物给他们隐蔽,他们必须游足够远才能不被发现。 洛白知道什么意思,深呼一口气,再次潜水。 这一次,他们憋在水中很久。 那种毫无方向感的乱游,让洛白难受。 这一次如果能活着,他一定会多多向沙清请教,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办法? 大概有五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洛白到极限了。 他想要喊出声,却害怕暴露,只能呼出空气,巨大的气泡在身后出现。沙清回头,看到洛白指着水面,他立刻明白什么意思。 沙清脱掉外衫,张开在头顶,然后缓缓上去。 他先让外衫浮出水面,用手微微顶开一个凸起,这才脸面朝天,呼吸两口。 再次潜行,发现洛白又生龙活虎起来:这家伙在他操作呼吸的时候,竟然露头呼吸了? 这个混小子,真是不嫌事大。 他有心骂洛白几句,可现在在水里,他只能认了。 但回头的瞬间,他还是瞪了洛白一眼。 洛白是莫名其妙的,他是看见沙清往上游呼吸才跟着露头的。可惜他只看到了沙清的第一个动作,却没看到他后续的动作。 两人继续向前。 此后几次呼吸,都是憋到极限的时候才露的头。 洛白终于学会沙清的呼吸方式,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家伙崇拜不已。 这种方式都能想到,这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一路上有惊无险,敌人并没想到他们不仅没向南逃跑,反而向河心突围。 烟雾区的烟雾已经淡了许多,可还是有狼烟出现。 他们进来之后,没有发现张狩所在的车船,显然徐远浪他们已经离开。 至于其他的人,他们也没有发现。 “他们呢?” 洛白找了一圈,只有损坏的战船,还有一具具浮尸。 看衣服,都是丰裕城守军的,反贼的尸体很少。 “别看了,他们已经打扫过战场了。如果有人,也早被解决了。” 洛白默然。 看着江上飘着的几十具浮尸,洛白浑身冰冷。 “这就是战争吗?” 沙清没有感慨,他找到几块烧黑的木板,递给洛白一半。 “小子,想要感慨,到了岸上再感慨。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洛白接过木板,就想到昨晚那几个自称是援军的家伙给他的木板。 “想不到我和木板这么有缘!” 沙清自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他继续道:“这里距离北岸有十五里。我们已经在水里待了太长时间,现在必须赶快游过去,不然会冻死的。” 洛白这才发现,沙清的脸上已经有些惨白。 “走!” 第二十六章国书 水里面的事情,洛白说了不算,沙清说了也不算。 “他衣服盖在木板上,手扶着木板,继续前进。” 换气的事情他没说,也不用说。 十五里,按照两人现在的情况,洛白或许还能坚持,可沙清呢? 洛白没敢问,或许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问了也没用。 可他不问,沙清却问了:“一会顶不住了说话,老子有酒!” 感情你有货啊?害我瞎担心。 洛白真想咬他两口。 一路上风平浪静,就是冷得很。 一壶酒,两人将就着喝了三四次才喝完。 没有遇到敌船,甚至于连自家的船只都没碰到。江面上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 “大人,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先活着回去再说。” 这一路,两个人确实谨小慎微。可他们高看了敌人的敏感程度,并没有在战场附近搜寻游弋。 或许有,但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他们唯一的敌人,就是冰冷的河水。 一壶酒不足以支撑两人游到对岸,哪怕有一块木板也不行。 他们两个在游了五里之后,就觉得浑身阴寒,手脚僵直,划不动水了。 “小子,你要是坚持不下去,就喊我的名字,我会拉你一把的。” 听着沙清疲惫的话,洛白觉得他更像是在向自己求救。 “我若坚持不下去,拉我一把。” 时间一点点过去,沙清终于坚持不住。 他不再隐藏自己,露着上半身。左臂抱着木板,右臂划水。 太阳已经升气,顺河风也慢慢起来。 沙清像是一只渴望活命的落水之人,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然后停了下来。 他趴在木板上,没了声息。 洛白吓坏了,赶紧过去。 口鼻还有气,却十分微弱。 这可不是好情况。 将两个人的木板合在一起,让沙清上半身趴在上面,他推着木板,向北岸游去。 十里的距离,洛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还没到岸边,他的意识就已经模糊。强拼着最后的一意志,他带着沙清回到了南岸。 他只记得,当他远远看到北岸有人的时候,他扬起了手,大声呼喊着:“救命……” 然后,就昏迷了。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洛家村。 在家里,阿萝给做做了许多好吃的,还准备了温好的的酒。 寒无心也在家,他亲手倒酒,递给洛白:“小子,做的不错。不过,沙场事,昨日事,明天还要经历。” 洛白嚣张的端起酒水道:“昨日没死在沙场,明日也不会!” 未了,还喊了声“好酒”! 这一声叫喊,却把照顾他的人吓到了。 那是个穿着麻衣棉布的十四五岁的少女,直接跑了出去,口不择言的喊道:“爹!爹!那个小流氓醒了!” 洛白浑然不知道,在水里清洁溜溜的他,现在真的成了流氓。 直到睡梦中有人给他喂姜汤,他才轻咳,把水喷了出来。 人醒了,看着眼前那张冻的红晕的脸,他一把抓住这张脸的主人的手,喊道:“阿萝,你做的饭真好吃……” 少女吓的直接撒了姜汤,冲了出去:“爹爹,小流氓抓我的手!” 被一整碗热烫的姜汤撒了一脸,洛白真的醒了。 好在没有烫伤,他很快冷静下来。 看着这一间破旧的房舍,洛白疑惑:这是哪里? 一张椅子,一张简易的床头柜。 没有铜镜,没有胭脂粉末,只有一把掉了齿的木梳子,而且还有些油黑。 简单的陈设,依旧挡不住这是女子闺房的事实。联想到之前的那一声惊叫,洛白也是一身冷汗。 赶紧下床,却发现自己竟然穿了衣服,而且还大了好几号。 这显然是大人的衣服。 看着衣服上的补丁,再看看屋里的陈设,洛白似乎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了。 他被救了,被黄河对岸的农民救了。 推开门,洛白走了出去,就来到客厅。 说是客厅,依旧的简陋。 不说已经坏了一条腿的桌子,就说那两扇应该糊着窗户纸的窗户,此刻都发出“呜呜”的声响,足以证明这家确实穷苦。 想到阿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榆林? “那里比丰裕城更在北边,会不会更冷?” 洛白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榆林县医馆。 本来说的是待到大军撤离就随大军离开,可参加秋狝的大军早就已经撤离,阿萝还在榆林草场给伤员们疗伤。 现在北原战事危急,轻伤的士卒经过简单包扎,已经重新回到战场上了。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尸体满城郭,少我矮半尺。 他们已经决定用生命铸就北原的坚固城防,哪怕战死沙场,也无所畏惧。 但这次匈奴骑兵来的蹊跷,毫无预兆。但他们攻势猛烈,和以往的作战风格不同,倒是和夏朝未建立以前的作战风格相似。 匈奴骑兵足有十万之多,如果不是凭借着北原城城高墙厚,器械粮草充足,以及战士作战勇猛,北原城早就城破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两天,北原城的战事忽然停了下来。 匈奴人依旧围城,却没有再强行进攻。 就在京城决定派遣援军支援丰裕城的第三天,匈奴竟然派遣使者入城,要面见夏朝皇帝,谈一谈战事。 直到这一刻,北原城守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他读完匈奴国书之后,特别是看到落款的匈奴大单于名字的时候,直接吓的浑身冷汗直冒。 兹事体大,他也不敢有一丝耽误,立刻飞鸽传手,向朝廷禀报。 一同送去了,还有匈奴的国书。 大夏朝皇帝: 匈奴一族历来逐草而居,狩猎而生,久居漠北草原不知多久。但天意难测,若此年水草丰硕,则两国相安无事。若彼年干旱少雨,牲畜死伤惨重,则不得已南下狩猎,所过边关,不过是搜集一些牲畜粮食盐茶,补给自身,不至于灭族罢了。匈奴一向热爱和平,曾向前大皇帝商议和亲一事,可惜前皇帝陛下拒绝大匈奴好意,更是派军讨伐,这才挑起两国争端。现在两国战事已有三十年,边境连年战火,受苦的是两国百姓。值此之际,再次商议和亲一事,以保两国万年和平,百姓安乐。 大匈奴单于:栾提柯 当这一封国书交到武统皇帝手中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晚上。 羽林卫连夜到朝廷大员的府邸,召唤所有的朝臣,连夜上朝。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商议,毕竟眼下的局势,真的不比三十年前。虽然三十年前也是南方战乱未平,可总归是大势已定。 就像户部尚书杨升所说的那样:“现在叛贼势大,南方不仅未定,反而将战火向北蔓延,有席卷黄河,祸乱天下的趋势。在这时候,朝廷并不宜两线作战。” 文臣说的有道理,但“文死谏武死战”,面对已经打脸的匈奴,朝廷中的武将们还是显露出慷慨激昂的一面,都叩头请战。 “三十年前匈奴势大,兵临长安,我们尚且一战平定,何况与现在?陛下,朝廷不能失了先帝锐气啊!” 云硕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似乎不在意下面的讨论,直到一人出列。 “陛下,现在京城能调集的大军只剩下禁军和羽林卫。之前为了支援丰裕城,已经从禁军中抽调两万人。现在再行抽调,就会造成京师卫戍空虚。如果此时出现什么变故,我们承担不起这个结果。” 作为身在朝廷唯一的上将军,连崇光的话是有分量的,只是这个分量,却出乎太多人的意外。 他这个当今朝堂上的武将之首,竟然也不同意两线作战,甚至不同意派兵支援! 难不成他也同意和谈? 连崇光的话不仅让武将意外,连文臣都意外的看着他。 发表完言论,连崇光用一句话作结:“诸位大臣与其在这里讨论是增兵还是何谈,不如想一个问题:我们还有兵可派吗?” 这是摆在朝廷眼前的一件大事。 “朝廷现在的兵力如何,我想诸位也很清楚。能抽调两万禁军,那已经是冒着京城出事的风险了。要是再抽调兵力,京城空虚,一旦叛贼趁机入侵,那我们该怎么办?” 朝廷上安静了,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在考虑兵力这个问题。 “霍荫附议!” 就在众人还在思考的时候,站在靠后位置的一个中年人出列,同意了连崇光的意见。 众人看着决世伯霍家现在的掌门人霍荫,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可两家关系一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口相应呢? 就在众人暗中思索的时候,云硕开口了:“那就议一议连将军的话。” 直到这个时候,大臣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云硕早已经有了决断。 怪不得作为武将之首的连崇光会一反常态的议和,恐怕皇帝早就在私下和他说过了。 他现在说的话,与其说是他自己的意思,不如说是云硕的意思。 明白这个道理,朝议很快通过,准备议和。 当朝廷的诏令送到北原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北原城守将看着朝廷的国书,一时呆立无语,然后跪在地上痛苦道:“陛下,臣等有罪啊!” 众王之王大匈奴单于: 夏以兵马得天下,也因兵马而失天下。三十年葬送百万雄兵,朝廷之过也。幸得大单于体谅,为两国边境万民为念,力图两国和平友好,夏君臣不胜感激涕零。烦请大单于派遣使臣来朝,商议国事。尊使臣莅临之日,夏朝臣必出城迎接,以示和谈诚意。 落款没有“大夏皇帝”字样,只有一方玉玺,以及“云硕”两个字。 第二十七章冷夏村 这一天,注定是夏朝朝廷屈辱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已经五十多岁的云硕,是如何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下玉玺的。但所有的朝臣都知道,当他盖完玉玺准备放下的时候,却失手落了下去。四龙朝外的玉玺,破了一角。 那一天之后,云硕一病不起,直到匈奴使臣前来。 但这一切洛白并不知道,他还沉浸在饿肚子的苦恼中。 然后走到桌子旁,下意识的准备坐在桌子边的板凳上,然后板凳塌了。 他立刻去扶桌子,可断了腿的桌子哪经得起他这一扶?瞬间散架。 一瞬间,屋里仅有的陈设,也被洛白糟蹋了。 就在洛白愣神的瞬间,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少女拉扯着一个老汉出现在门口。 “爹爹,你赶他走,他还抓人家的手!” 这一声传来,洛白就知道说的是自己。 想着损坏的桌椅,他立刻回头,抢先开口:“小子白洛,见过老伯……” 等他想要称呼女子“姑娘”的时候,发现这丫头竟然躲在“中年人”身后,哦不,是一个老汉身后,就露出两条长辫子,也看不清长相。 洛白一阵无语,这么老的家伙,你确定是你爹不是你爷爷? 一眼看去,老汉一头银丝,满脸皱纹。还有白花花的胡子,怎么看都有五六十岁了。但眼睛还显明亮,连带着精神也不错。 不过这姑娘挺高的,都到他爹胸口的位置了,比洛白都高了两指。 收回思绪,洛白行礼道:“见过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白小哥觉得身体怎么样?” 小姑娘还是一脸愤怒,老爷子倒是好涵养,明知道洛白弄坏了他的桌椅,可还是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弄的洛白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这屋里的陈设着实不多,现在又少了一件。 “好多了……好多了……” 老爷子这才将身后小丫头拉出来:“去给客人倒水 。” 洛白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 十四五岁的样子,小眼小嘴,尖鼻淡眉,看起来颇为养眼。只是这四样东西搭配在一张黝黑的脸上,就显得不伦不类了。至少,和“美”不搭边。 可惜洛白也算不上俊,更加没有别的心思,也就没有细看,一眼而过。 但不得不说,她背后的两条辫子,着实是长,都到她的屁股上了。 她这一步一步的向前,那辫子也就一下下的打在她的屁股上,看的洛白一真羡慕:阿萝要是也有这样的长辫子该多好啊! 但他很快回神,连忙抱拳道:“那就不客气了。” 从他进冠军营开始,就已经和“客气”两个字没有丁点关系了。 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他甚至敢直接开口要吃的。 “咕噜……咕噜……” 他的肚子很配合的响了。 老爷子大笑道:“丫头,去端饭了。” 真有吃的? 洛白暗喜不已。 老爷子从外面找来一个木墩,支起桌子,算是可以暂用。 “哎呀,来年要重新做一张了。” 洛白可不敢接话。 他有心帮忙,可这一仗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帮他们? 但他下定决心,若此战不死,定然给他一定补偿,至少吃的用的是少不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饱肚子,才好去丰城,找徐远浪那个混蛋。 可真当饭端上来的时候,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一盆稀饭,里面的米粒隔着水都能数出来。 如果不是看着盆子里还冒着热气,洛白连喝的兴趣都没有。 稀饭旁边倒是有一条鱼,作料就是几块姜片。 想着之前喝的姜汤,看起来这家是不缺姜。 可是这巴掌大的一条鱼,他自己都不够吃,何况还有两个大人? 最关键的,饭轮不到他盛,姑娘已经帮他称盛好。 七粒米! 洛白一眼过去就数清楚了,这就是他们的饭? 姑娘把三人的饭盛完,老爷子又开口了。 “鱼给客人吃。” 洛白赶紧推辞:“一起吃!一起吃!” 姑娘直接骂道:“不要脸!” 洛白全当没听见。 说实话,这顿饭洛白没吃饱,哪怕稀饭和鱼汤他都喝了好多碗,但他只是觉得不冷了,仅此而已。 清汤寡水的饭,就是再给他来上十碗八碗,他恐怕也吃不饱。 “要是有两张饼子垫肚子该多好啊!” 可惜,他只能想想。好在这鱼汤中放了食盐,他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 吃过饭,姑娘去洗刷,洛白和老爷子留在屋里。 站在门口,院子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一个灶火,两棵不知道什么树。再有,就是茅草搭就的围墙。 门扉是几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并排做成的,看起来非常简易。 再往远处看,就是灰茫茫一片:似乎要下雪了。 这算是眼下唯一能让他高兴地事情了。 “老丈怎么称呼?” “我姓土,叫什么,忘了。” 这算什么回答? 但他也懒得继续深问,再次道:“这是什么地方?距离丰城有多远?” 老爷子忽然回头,冷哼道:“你不是……” 他刚想说什么,却觉得不对,改变了问法:“你要去丰城?” 洛白不知道这老家伙怎么忽然就生气了,但还是回道:“我是丰裕城守军,换防过河的时候失足落水,就到了这里。” 这话自然有真有假,就看土老爷子怎么说。 老爷子没有回答,转身将洛白弄坏的椅子拿出去。 “东西坏了,还能烧火用。” 洛白不知道老爷子信没信,但他听出来老爷子不想提这个事情,洛白也就不说了。 “这是冷夏村。你出了村子一路向西,就能到丰城。” 冷夏村,这个洛白知道。 推演的时候情报有说过,在丰城东边,有三座村子。 其中水源村最远,平安村最近,而这个冷夏村,就在中间。 造就丰城北边千里沃野的丰城渠,就贯穿冷夏村,将村子分割为东西两部分。 老爷子似乎并不想了解洛白太多,又或者,不想和官军扯上关系。 乱世命贱,他还想活着。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可问题是,现在战乱在即,如果这个老爷子真的惜命,不是应该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吗? 洛白跟了上去,夺过那些“柴火”,走向灶火屋。 “老丈,您在冷夏村多久了?” 土老爷子没想到洛白如此没有眼色,刚才自己不想和他说话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那么清楚了,这家伙怎么还厚着脸皮上来? “很久!” 老爷子自然不会给洛白好脸色,可洛白浑不在意道:“那你说说看,咱们这次能打过他们吗?” 洛白问这个,是因为一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如果连民间的百姓都对朝廷没有信心,那么这场仗纵然打赢了,朝廷的气数恐怕也将尽了。 失民心者失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土老爷子站住了,他看着洛白,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最终开口道:“朝廷赢不赢我不知道,但是叛军在来的第一天就攻打裕城,我曾看到河面上的战船遮天蔽日,无穷无尽。这是我在这里几十年都没见过的。” 听到这句话,洛白更加意外:“老爷子,既然你觉得贼兵势大,为什么还待在这是非之地。你要知道,他们已经在北岸建造了营地,骑着马,不到两刻钟就到这里了。” 老爷子沉默无言,继续朝着灶火屋走去。 洛白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 “逃?我能逃到哪里去?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我以为天下可安,我这条命可以苟活着。可天下并没有因为六国一统而安定,反而四处征战。北征草原逐匈奴,东平雪岭制北海,南征百越六诏,西通河西定西域。当时天下谣传,如果不是因为天狩之变,恐怕当朝的武统皇帝就要攻打云天圣地,一统大陆了。” 这些言论,洛白是第一次听到。他不知道那些战争给底层的百姓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压力。但他明白一点,打仗,对谁都没好处,岂止是百姓? “所以老爷子以为呢?朝廷会输?” 老爷子叹息道:“谁赢谁输都无所谓,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板里面。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可怜我这个女儿,在这乱世,可怎么活下去?” 洛白沉默,他连自己的命都是眼前这位老爷子救的,何谈去照顾他人? 在这个空档,土姑娘从灶火屋出来。 经过洛白的时候,她还骂道:“流氓!” 这一句骂的洛白莫名其妙,也只能不做理会。 将柴火放进灶火屋出来,土老爷子对洛白道:“你走吧,不要说来过这里。” 洛白犹豫一下,还是点头。 但临走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丈,你救我起来的时候,可还有别人?” 老爷子摇头。 洛白略显失望,看起来沙清和自己失散了。 不过他都顺流来到这里,那沙清只能飘的更远。 可下游就是叛贼的水师营地,沙清可能凶多吉少。 洛白抱拳行礼离开,老爷子看着他走远,没有进屋。 半响,土姑娘从屋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洛白的外衫——他抢夺反贼穿的衣服。 “爹,他的衣服……” 老爷子赶紧把衣服夺过来,严厉道:“你找死啊,这是反贼们的衣服,你也敢拿出来?” 土姑娘似乎知道反贼是什么,反问道:“你知道他是反贼还救他?” “可惜他不是反贼啊!” “什么?” 老爷子看着洛白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拉着姑娘走了进去。 第二十八章水鬼 走出门扉,迎面就是一片菜园。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蔬菜,可还有一些干燥的茎块,散乱的仍在一边。 再往远处看,就是茫茫黄河水。 这老家伙,竟然住在黄河边,怪不得能救他。 可能他目光继续向东,却发现一个怪异的地方:在距离老家伙房子向东约一里多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建筑,看起来有一丈多高。 他立刻跑过去,竟然是丰城渠的水闸! 丰城渠竟然是从这里开的河口,引水灌溉北岸的千里沃野。 看着宽有三丈的丰城渠,如果用它作为阻隔叛军西进的障碍,似乎值得一试。 三丈,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用得好,能起奇效。 转身,他看了一眼差点要了他命的黄河水,握紧拳头,然后决然转身。 现在,还是要先到丰城找到徐远浪。 他沿着丰城渠向北,很快就找到冷夏村。但此刻的冷夏村已经破败,没有一个人影,他们已经逃难去了。 可为什么土老爷子不走,难不成不怕死? 这说不通啊,就算他不怕死,难倒舍得他的女儿死? 想到老爷子远离村子居住,难不成是和村里的人关系不好,没有人通知他离开? 这些洛白不得而知,他穿过冷夏村,一路向西。 路过平安村的时候,他遇到了活人,一队巡逻的丰城士卒。 他们一队七个人,都骑着马。披坚执锐,眼神冷漠。 说实话,还好洛白反应快,先行喊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些人直接会把他射城刺猬。 巡逻的士卒将信将疑,洛白道:“不信你们把我五花大绑,只要见到徐远浪大人,自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这些人也不客气,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们道了声“得罪”,就真的把洛白五花大绑,押回丰城。 进丰城的时候,守城的将士还以为巡逻的队伍抓回了一个活口,都喜出望外。有人还朝着洛白吐了两口,骂道:“该死的反贼,真该千刀万剐。” 洛白怒道:“老子是徐远浪大人的兵,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巡逻的人也觉得事情没查清楚,万一真的是袍泽,就不好了。不过如果不是,就不是吐两口那么简单了。 他们很快交流完,立刻有人将情况上报。 不过这个过程中,就有人反对道:“这个家伙就算是从南城来的,也有嫌疑。徐大人他们昨天中午就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他这样忽然出现,而且是从东边,会不会是敌人俘虏,又被放回来的?” 洛白很想夸一下这位的脑子确实够用,可问题是:“老子昨天捣毁了两艘车船,你觉得我这样的小命,值得两艘车船吗?” 众人这才面面相觑,可说话的人显然不想退缩:“就算你捣毁两艘车船,可敌人又不知道,为什么不会招降你?更何况口说无凭,谁能证明?” 洛白忽然笑了,他想起自己昨天在船上浴血奋战,几次在生死之间游离,甚至最后用命做诱饵换取张大人脱险,现在却被人如此怀疑,真是委屈的要死。 就在他要出口反驳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袁大人,小将军派他来辨认了。” 这袁大人,应该是袁雪怡,可这个小将军不会是徐远浪吧? 果然,袁雪怡下一刻就出现在洛白面前。 不等洛白打招呼,袁雪怡就指着洛白道:“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说自己认识徐大哥?” 这一句话算是否认了认识洛白,众人都冷眼看着洛白,有人甚至抽出了刀。 之前反驳洛白的人立刻说道:“我就说他的话不可信,这下原形毕露了吧?” 洛白立刻变了脸色,他不知道袁雪怡为什么否认认识他,可现实是,一旦证明他说谎,是会死人的。 “袁大人,这玩笑不要开,会死人的!” 袁雪怡却已经转身,吩咐他身边的人一句,然后转身回来,对着一直针对洛白的那个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乎受宠若惊:“小人罗晋,丰城人士。” 袁雪怡满意的点头道:“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这家伙胆敢冒充认识小将军,一定图谋不轨,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了。” 罗晋惊喜道:“是的大人!” 这时,一名士卒提了一桶水过来,放在袁雪怡身边。 袁雪怡指着水桶道:“你说你参加了昨天的水战,那一定深谙水性。罗晋,给他倒桶水,看他水性如何。” 罗晋先是一愣,然后嘿嘿笑道:“是大人!” 洛白已经不生气了,他听着袁雪怡的话,知道袁雪怡并不想杀他。虽然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可他还是冷笑道:“大人还真是好手段!” 话音刚落,一桶水就从头浇下来,洛白浑身一颤,可他硬是一声不吭,眼睛通红的看着袁雪怡,冷声道:“我不该在水里面救你!” 这话说的袁雪怡心头一震,这一刻的洛白,表现出来的杀意,让他心惊。 但他还是冷笑道:“看起来一桶水没让他清醒,那就再来一桶水!” 袁雪怡说完,转身离去。 “再给他倒一桶水,然后带来军帐,徐大人要见他。” 洛白再次见到徐远浪,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他的头发已经结冰,身上的衣服也有结冰的迹象。但看起来还算正常,没有哭,也没有笑,表情甚是轻松的看着徐远浪,可惜没有打招呼。 徐远浪皱眉:“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然后对着身后的人喊道:“去给他换件衣服,这样冻着,早晚要生病。” 洛白刚来就被带走,再次回来,徐远浪甚至准备了吃的和喝的。 稀粥和酒,肉自然少不了。 洛白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远浪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此刻故意支走袁雪怡,就是为了给洛白赔不是。 “你之前不是把他踢到水里面了吗,他这是找回面子。不过确实不像话,昨天你还救了他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着,还真的端起了酒碗,递给洛白。 洛白没接,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擦干嘴角,问道:“徐大人,这酒是你欠我的。我现在喝了,你我两清。” 说完,转身离开,却被徐远浪一把抓住:“你要去哪里?” 洛白道:“我本来以为这里是打仗的地方,看起来我来错地方了。” 甩开徐远浪的胳膊,继续向外走去。 徐远浪没有再去拉扯:“沙清呢?” 听到这句话,洛白更是怒从心头起:“死了!死了!你满意了?要不是因为给你们寻找机会撤离,他们都不会死!” 徐远浪听他骂完,心平气和道:“你骂完了?” 洛白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徐远浪拍了拍手,一个人走了进来,喊道:“白老弟!” 这是……沙清的声音!他没死?! 洛白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沙清,一把抱住:“沙大哥,真的是你?你没死啊?” 沙清脸色还很苍白,显然昨天的战斗让他受了风寒。 “是你救了我。” 洛白并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 “听驻守在码头上的兄弟说,是你推着我一路向北。直到靠近岸边,呼唤了码头上的人注意以后,用力把木板推了出去,自己却顺流而下了。” “他们救起我,立刻辨认了身份。等到架船救你的时候,已经不见你的踪影了。” 沙清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此刻说起昨天的事情,眼睛湿润。 “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就是生死兄弟了。” 洛白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刻两人大难不死,都高兴万分。 徐远浪适时端了两碗酒上前:“生死交情,算我一个。” 正准备和沙清碰碗的洛白,听到这句话,立刻冷笑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们的命不值钱,万一哪天战死沙场,恐怕大人还要提心吊胆今天这个‘生死交情’的吧?” 沙清苦笑道:“老弟,你误会徐大人了。” 洛白冷哼一声,一饮而下。 徐远浪知道,想要去除洛白的气愤,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洛白不应。 “你想的不错,袁雪怡敢那么对你,确实是我撺掇的。” 这家伙脸皮真他娘的厚,这种事都敢承认,而且全无愧疚? 老子昨天白救你了! “但这个事情不仅是我,连沙大哥也知道。” 沙清也知道?什么意思? 直到这个时候,洛白才发现今天这场聚会似乎不正常。 “小白,具体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丰裕城。现在北城局势波诡云谲,连我也看不清楚,所以才出此下策。” 虽然徐远浪解释了,可洛白反而更糊涂了。 沙清见他不甚明了,就提了一句:“昨天行动的时间是张大人临时定的,可我们依旧遇敌,只能说明行动早就被知悉,人家在河心等我们多时了。” 洛白立刻明白沙清的意思,紧急道:“有奸……” 他话没说完,就被沙清捂住嘴巴,然后点头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北城敌我不明,我们就配合徐大人演戏,让他们以为围在大人身边的人不和,看看他们的下一步打算。” 洛白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苦笑道:“你们的打算我明白,可咱俩是可有可无的小兵,怎么可能被那个人注意到?” 能把如此重要的行军情报送出去,奸细的级别一定很高。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他们这些小角色? 谁知沙清神秘的笑道:“昨天咱们损毁了五艘船,你知道军中怎么称呼我们的吗?水鬼!” 水鬼? 这名字怎么那么别扭? 第二十九章局势 “水鬼?” “就是水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别人拉进水里淹死了。” 洛白想了想,就大笑起来:“好啊,那就让我们这些假水鬼,把那些藏起来的真鬼抓出来,杀个干净!” 洛白从议事厅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寒冷。 袁雪怡就等在门外,看见洛白的时候,他还笑道:“小子,咱们的事情结了。只要你知道分寸,咱们还是兄弟。” 洛白不清楚袁雪怡知不知道徐远浪的计划,他必须演下去:“袁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告辞!” 此时此刻,袁雪怡没想到洛白还怎么不给面子,难不成刚才的苦头白吃了? 站在议事厅门口,看着门口站立的守卫,洛白的目光看向“议事厅”三个字。 银钩铁划,入木三分,很有力度。 但是和京城门楼的牌匾相比,大气有余,含蓄不足。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不饮血便不归鞘。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落款的位置,张先平! 不认识。 洛白摇摇头,离开了。 他的去处,是码头。 出来前,徐远浪告诉他,那里还有熟人。 洛白没问是谁。他前天来的这里,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能称得上熟人的,除了眼前这几个,就只有昨天一同奋战他的袍泽了。 这一次从南门出去,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 但他猜错了,这一次不是昨天的充当诱饵的死囚,而是申明书。 洛白一直不明白徐远浪为什么这么相信他,总不能是自己的一席话就让他相信。直到现在看到申明书,他才明白。 感情那个混蛋在听到他说出申明书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他。 毕竟敢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身赴难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勇士。 申明书看到他的时候,皱眉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之前在议事厅,他只是简单梳洗,然后换了身衣服就出来,模样确实不精神。 洛白却毫不在意道:“叔叔,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申明书也笑道:“之前徐朗将跟我打听个人,说我有没有一个姓白的亲戚。我还纳闷了,老子孤苦伶仃几十年,别说亲戚,连自己爹娘都记不住长什么样,哪来的亲戚?直到他说叫白洛,我才知道是你小子。不错,挺机灵的。” 他自然知道洛白更名改姓的原因,现在这样说出来,也只是表示自己明白。现在是在城门口,这么多的士卒在这里,说话还是要小心些。 直到走的远了,洛白才轻声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谈起正事,申明书肃声道:“不容乐观。” 洛白立刻变了脸色。 他虽然来到这里两天了,但能接触到的信息有限,根本做不出判断。现在好容易有个人可以聊天,却是一句“不容乐观”,丰裕城的战事已经到这种地步吗? “叛军除了第一天进行了大规模进攻外,就一直在北岸安营扎寨,只是巡逻河道,断绝丰裕城与外界的联系。对了,你之所以遇到徐朗将,就是他准备趁夜出去,打探援军的位置。”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如果真是这样,应该是好事吧?毕竟他们能拖,可敌人能拖吗? “寒冰将至,他们不着急打,等到河面结冰,岂不是更打不成?” 洛白把疑惑问了出来,申明书苦笑道:“这个疑惑没人能解释。可人家每天除了巡河,根本不出营地。如果不是第一次进攻出动了近十万的兵马,我们都以为他们是虚张声势了。” “那你们就没有商议这是为什么?” “商议了!” 申明书并没有说结果,可是看着申明书隐晦的目光,他忽然想到了之前沙清的目光,两个字顿时出现在脑海,他脱口道:“奸细!” “嗯。” 洛白立刻意识到不对。 沙清和徐远浪能够想到这一点,怎么说他们在这里待了许久,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自然能辨别出来一些东西。可申明书才来这里多久,这么快就发现这一点,难不成丰裕城的内部已经危险到这种天地? “这是我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因为只有这一种结果,才能解释叛军为什么不进攻。最重要的是,叛军第一次进攻是在凌晨,他们直接用小船一船船将人送到岸上,然后进攻南城。可有意思的是,那天的城门,竟然没有关!幸亏有瓮城存在,再加上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不然南城早就没了。” 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城门打开,那位也太嚣张了点吧? “没有怀疑对象吗?” 申明书犹豫一下,还是摇头。 “这里面的事情比较复杂,况且我也没底,后面再说吧。” 洛白点头。 “那我现在做什么?” “继续训练!” “冬泳?” “这个主意,是我告诉张狩的,最终被徐朗将接下来。” 说到这里,申明书笑着看向洛白:“其实这是你的主意,我只过借花献佛罢了。” 洛白立刻想到,在演练的时候,他确实在丰裕城招募过冬泳的勇士,以求在日后的水战中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那是演练,有些办法太过理想,怎么能在实战中用? “会不会太冒险了?” 申明书冷笑道:“冒险?再不冒险,就没有冒险的机会了。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就凭这些人能守下来?现在城中可堪一战的士卒不过万人,还要分兵防守两座城池。对面可是有十万人,还有车船这样的优势机械,随时能够集中兵力攻打南北城的一座,你觉得我们的形势很乐观?” 洛白也被申明书说的沉重起来:“内忧外患啊。” 听到洛白感叹,申明书苦笑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朝廷竟然派来了一位监军,说的是犒劳丰裕城守将,实际上一直在插手丰裕城的军务,这才是摆在眼前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外有强敌,内有奸细,头顶还有一位监军大人,丰裕城的形势还真是复杂。 但下一刻他就乐观起来:“申叔叔,你就别拿我逗乐子了。你说了这么多,一定有破局的办法,说出来,也让我学习学习。” 申明书苦笑道:“办法是有,可惜不是我想出来的。” “哦?那是谁?” “徐威徐大人!” 徐威执掌丰裕城这么多年,能够想到办法洛白不意外,可究竟是什么办法? “其实,不管是奸细还是叛贼,对于丰裕城的威胁都很有限。毕竟叛贼对于丰裕城的威胁只有这一段时间,只要撑过去就可以了。至于奸细,现在城门守将实行双岗,一座城门派遣两个人固守,这就大大降低了奸细的作用。” “最让他们头疼的是那位什么都不懂的监军,武将守城,可以合理的布置城防。可一个酒囊饭袋有什么军事素养,只会瞎指挥,把什么都弄的乱七八糟。” “所以徐大人就以北城无人防守为由,将张狩派遣到北城,算是将监军的影响限制在南城,让张狩可以安心的在北城防守。” 洛白这才初步明白了丰裕城的形势,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他讨厌这种东西,武将就是打仗,这些斗心眼的东西,他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申明书自然发现了洛白的不耐烦,但他还是耐心的给他讲解。 “说实话,我也讨厌这些。可既然你姓洛,那以后就免不了要接触这些。太多的时候,事情不随你的意愿来。你想真刀真枪干一场,可人家直接威胁你的家人,你不是照样投鼠忌器,被人左右吗?学会了,不一定用,至少可以防身。可如果不懂,等你吃亏再想学,恐怕就晚了。” “又他娘的是洛家,我和它没关系!” 申明书只是叹气,虽然不知道洛白和洛家有什么关系,可依着寒无心的个性,能让他如此在意一个后生,而且姓洛,眼前这小子必然和洛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洛白不承认,他也不强迫。 “不管有没有关系,多学一点东西,对你日后擢升也有帮助。你总不能一辈子当个小兵吧?” 这话倒是真的。 洛白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算是接受了申明书的规劝。 但他更喜欢战争,身体里也流淌着战争的血液。 “那我们的任务呢?” “还有几天就是新月之夜,我准备趁着夜色进攻。” 新月,那可是无光的月亮。 那或许很有意思。 “怎么下去?怎么回来?” 申明书没有回答,这让洛白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了昨天的战斗,就是有去无回。 “你不会没想好怎么回来吧?你才来丰裕城几天,怎么和他们一个尿性?都不要命的吗?非得打一锤子买卖的仗啊?留着命多打几次不好吗?” 洛白顿时说了一大推。 申明书叹气道:“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丰城距离叛军营寨有二十多里,我们乘坐小船趁着夜色靠近。至于撤退,听天由命吧。” 好一个听天由命! 洛白苦笑道:“看起来昨天的战斗让你们觉得沉船是对付叛军最好的方法,但你们不要忘了,昨天车船一直在动,我们敲击船底的声音不明显。可晚上那么安静,一点点响动他们就会有警觉。再说了,车船很大,碗口大小的缺口不一定能做到沉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你准备多少人沉一条船?我们昨天可是二十多人一队的。最后,既然知道有奸细,你怎么保证我们的行动是保密的?” 申明书也陷入了深思。 洛白现在说的他不是没想过,但任务必须去做。 “困难可以提,任务必须完成!” 洛白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这个申明书,太官僚了。 第三十章回去 再次来到码头,果然看到了许多的熟人。 那些死囚还是有生还的存在,一眼望去,竟然有二十多个。 但这些人显然不够吧? 申明书看到了洛白的疑问,解释道:“他们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很多人在秘密训练。” 洛白点头,有奸细的存在,他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 看起来,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人数。具体多少人,还要在训练的时候才能知道。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到一个问题:“你不会来了之后一直在北城吧?” 申明书笑道:“你自己在推演的时候把北城作为最后决战的所在地,我为什不能赌一把呢?你说他们从黄河而来都说中了,信你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洛白无语道:“打仗不是赌博!” 申明书反驳道:“打仗就是赌博,而且是生死豪赌!” “你这个疯子!” 洛白已经无法形容这个中年人了,他真的疯了。 正在码头训练的人,看到他们过来,都聚集过来。 洛白也走了进去。 “今晚的训练科目是潜水,现在吃饭,休息,睡觉,午夜集合。” 这一顿,洛白吃的很香。 浓稠的粟米粥,还有肉块,他们的伙食确实不错。 他连吃三碗粥,但肉块是没有了,他只能喝肉汤过瘾。 吃完饭,来到住处。软软的棉被,他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他被申明书叫了起来。 码头边,他们再次集合。 天色很黑,没有火把,从周围的心跳和呼吸声来判断,这里最少有三百人。 这支“水鬼”队伍,应该可以做点事情了。 如果运气足够好,一次性捣毁十几二十搜车船应该不成问题。 “水中阴寒,有时候你们可能错失撤退机会。所以这次行动会给你们每人配一壶酒,你们随身带着。记住,这是救命用的。” 洛白相信,这绝对是昨天战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他甚至觉得,这就是沙清那家伙想到的。 “随身的武器,你们带三样。短刀,**,还有火石。” 前两样洛白理解,最后一样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照明用的吧? “诸位兄弟,这次行动可能是守卫丰裕城战争中,唯一一场主动进攻的战争了。我不知道咱们这些人有几个能回来的,可如果必死,凭什么要让反贼们好活?不是他们的话,咱们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这申明书也开始忽悠人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的口才? “这火石,就是让你们点燃那一壶酒用的。如果不能凿沉船,那就烧了它!” 原来是这样的,这酒不仅是救命用的,也是要命用的。 洛白忽然发现,这酒确实带的精髓。 “你们的行动是在半夜开始的,所以训练也安排在半夜。开始吧!” 他们脱了衣服,带上酒和武器,跳进水里,开始训练。 水还是冷的,但洛白这次是真的适应了。 怎么说都下来三四次了,而且时间都不算短,他现在和在岸上没什么区别。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他想不通是为什么,所以他更愿意相信是万木长生丹改变了他。 之前差点要了他命的河水,现在只是觉得冷了些,没有之前的寒彻骨髓了。 可他不怕,不代表别人也不怕。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倒吸冷气的声音,洛白觉得有点可笑。 水中的训练,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擦干身体,他们再次休息。 体会到寒冷的感觉,才明白被窝的美好。 但美好的事情都不会长久,洛白又被叫醒了。 “晨练!” 这些在冠军营也有,虽然没有晨练很久了,但洛白还是适应这种生活。 码头,昨天他看到的百人正在列队,洛白赶紧站好。 “今天继续巡河,上下五里,不过江心。” 任务内容很简洁,洛白听懂了。不过真的不吃饭就训练吗? 看着众人开始登船,他也走了过去。 岸边的船很小,一船也就是四个人。 众人刚上船,一阵马蹄声传来,他们没有划动木浆。 “田将军到!” 田荣秀应声下马,走到申明书身前。 申明书行礼道:“田副将!” 他现在还只是朗将,低了田荣秀一级。但他并不属于丰裕城守军,算是帮忙训练兵马,所以不需要太过客气。 田荣秀点头,看着坐在船上的洛白等人:“这是准备巡河?” 申明书点头。 田荣秀又去查看摆放在岸边的鹿砦、拒马和大型弓弩。 “张大人现在还没醒,我和几位将军商量了一下,认为码头的兵力不足,准备再给你增派两百人,务必守住北城码头。一旦这里陷落,那我们连撤退的路都没了。” 申明书点头。 虽然他不认同田荣秀的话,可他没必要和田荣秀争论。 再说了,兵力多了总是好事,他没必要推辞。 田荣秀来得快,去的也快。 申明书犹豫一下道:“你们去巡河吧。” 他不会因为外力的干扰就放弃自己的计划,至少,这种程度的干扰也达不到中断训练的地步。 洛白去巡河,到了河里,他才明白所谓的巡河是什么意思:船上的人直接脱起了衣服,然后下水。 他们训练的,还是冬泳! 一刻钟左右,两人上来,另外两人下去。 来回两次,他们架船回去。 码头上,已经多了数百人。 他们有的驻守在岸边,有的在巡逻,看起来比较和谐。 申明书不在,等他们上来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申明书被叫去议事了。 整个上午,缺乏申明书的指导,原有的百人还是按照之前的训练科目,开始架船出去巡逻。 新来的驻守士卒并没有阻拦,但是希望他们能留下一些,讲一讲码头防御的事情:“我们是忽然接到命令出城协防,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配合你们。” 这些士卒的诉求很正常,他们便留下来一些人,配合新来的士卒,给他们讲解码头的防御部署。 洛白也留了下来,他也想听听码头的情况。 “码头长一里,宽二十丈,配备了大型弓弩二十架。沿河都放置有拒马和一人高的尖木桩。再有就是码头两侧的旗楼,上面各架了一座大型弓弩,支援各地。” 码头上的器械布置的并不多,但是这二十多架大型弓弩还真极具威慑力。一箭下去,可能直接把车船的船身射穿。 再加上这些拒马和尖木桩,不仅可以作为防御,也可以成为弓箭手的遮掩物。 最后看着两座三丈高的旗楼,以及上面执勤的士卒和大型弓弩,洛白不住点头。 这样的防御搭配,远近、上下都可以做很好的协调。 只要箭矢足够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抵挡得住。毕竟弓弩的有效射程可比弓箭要远很多。一轮火箭齐下,足以让车船还没靠近,就已经藏身火海。 讲解完,新来的士卒便根据自身的情况,到不同的位置上去。 弓弩手自然去找弓弩,弓箭手就隐藏在路障和尖木桩后面。其他的步兵,则开始巡逻执勤。 有几个弓弩手想要到旗楼上去,却被人拦住了:“两座旗楼上的人员是满的,不必充实了。” 那些士卒便就近寻找弓弩。 申明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给我来点吃的!” 感情这家伙还没吃饭。 粥,肉,他们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好。 “张大人醒了。” 这是好事啊,可申明书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张大人想让我们去南城。” 洛白皱眉,他们前天拼死来的的北城,现在让回去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是这样,干脆昨天不要来就好了。 他现在倒是有点怀疑这位“张大人”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这位张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指挥动这么多人?” 他来的时候,可没听说丰裕城有一位张大人。 “叛贼被发现行踪,是在济南府。发现之后,立刻向京城飞鸽传书,同时快马向沿岸的府县传报消息。因为当时不确定叛贼的目的,大部分府县的官员没有第一时间支援丰裕城。之后的事情我昨天说了,贼兵凌晨攻城,情势危急。关键时刻,张狩大人率领南杞县千余人马冲入叛贼后军,冲散阵型,这才击退了叛贼的进攻。” 如此说来,这位张大人还算是有勇有谋了? 能在毫无消息的情况下,判断贼兵的动向是丰裕城,而且敢组织兵勇前来支援,这份心性和胆识,恐怕超过大多数人了。 “你别看张大人只是一个县令,其实他以前也是军旅中人,属于征北大军。后来因为家里面的原因,这才离开漠北,成了一方父母官。” “再加上丰裕城确实重要,而贼兵势大,徐威将军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如张大人,这才让贤,让张大人主持丰裕城的守城战事。” 原来是这个样子,怪不得他不知道张狩的存在。 可是这个南杞县怎么这么熟悉,他似乎听谁说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朝廷派了个监军,自然不赞成徐将军的举动,甚至主动插手丰裕城防务,这才有了前天你们渡河的事情。” 可过河的时候,徐远浪和张狩明明吵了起来…… 他刚想到这个问题,立刻意识到,这可能也是在演戏,为的是给有心人看。 “他娘的,这个地方一点真诚都没有,满地都是坑!” “你之前说张大人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你现在还这么认为?虽然我也没搞懂他要做什么,可我觉得他不是胡乱走的这一步。” 如果申明书说的都是真的,张狩确实不会这么简单。 可这个时候回到南岸,他们能做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田荣秀 “也就是说,这些新派来的士卒,就是为了我们走之后,顶替我们防守码头的?” 申明书点头。 “那有没有说我们去南岸做什么?” 申明书点头,但他打断洛白继续问的势头:“具体的你不要问,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说的。” 洛白冷哼道:“谁稀罕知道啊。不过这么保密,肯定是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在南岸,还意想不到……” 他的脑子开始转悠起来,申明书害怕他真的想到,敲着他的脑袋道:“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你就不能把聪明用到正经地方?整天瞎琢磨将军的意图,你想干什么?” 洛白厚着脸皮道:“当将军!” 申明书把汤吐了出来。 一个下午,申明书都在给新来的士卒介绍码头的防御部署,力争在走之前能够让这两百人把码头的防御设施弄明白。 听着他讲解大型弓弩射杀车船,弓箭手点射叛贼,旗楼上的弓弩配合覆盖四周。这种上下联动、远近交替的防御配置,没有死角。 听着申明书的讲解,洛白有点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不喜欢保护他,而一心想来丰裕城了:这家伙,满脑子都是打仗,只有战场才适合他。 洛白没有训练,对于实战中的排兵布阵,他缺乏经验。所谓“因势利导”,就是根据现实调整作战计划,这是洛白欠缺的。 任无双是绝好的先生,教授的东西也完全没有问题。可理论知识如何化作实际作战的能力,这是他欠缺的。 眼前的申明书,就是他最好的实战先生。 洛白没有问申明书为什么这样或者为什么那样,因为申明书给那些士卒讲解的时候,已经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洛白配合着任无双教的理论知识,与申明书说的一一印证,反而让他对于那些理论知识认识的更加深刻。 讲解结束,申明书带着洛白向城里走去。 “任务是早就布置下来的,我不说,自然有我不说的道理。” 洛白敷衍道:“知道知道。” 申明书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我早就揍你一顿了。” 洛白嬉笑道:“你又不是没揍过我。不过申叔叔,你现在怎么不揍我了?” 申明书冷哼道:“说了也不怕你骄傲:朝廷上下都知道叛贼会进攻,唯有你想到了他们会不会逆流而上。就凭这一点,你就有成为将军的潜质。打人是打不出来将军,但谆谆诱导,或许能让你成长的更快些。” 洛白这才知道申明书的一片苦心。 “每个人的长处不同,天资也不同,成长的高度也就不一样。像我,能在战争中防守一方,已经是极限,所以我的成就,做多就是副将军,甚至是偏将军。但你不同,你的谋略眼光,已经不是一个副将军,甚至是少将军能说得过去了。如果你能继续发挥你的头脑,勇立战功,上将军也未必不可!”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式告诉洛白,他有成为上将军的潜质。 军中职级,十人设伍长,百人设队长,千人一营设朗将。再往上,就是军。十营之军设副将军,十营兵力之下的军,设偏将军。三军为一部,设少将军。三部为军团,设上将军。 也就是说,按照最低的配置,一名上将军,统兵也在五万以上。 成为五万人的统帅,就他,有可能吗? 这一刻对洛白来说是震撼的,他不认为申明书是在逗他。或许有激励夸大的成分,就算去去水分,一个少将军的职级,也够他震惊的了。 接下来申明书说的话洛白完全没听进去,“上将军”三个字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再次来到议事厅,洛白这一次看清了里面的建筑风格。 上一次怒气冲天,他一路都是冷眼旁观,根本没注意这里。 这个所谓的议事厅,其实是一座院落。进门之后,是一座迎面墙。 一片沙海,一个骑兵。坐骑前蹄跃起,骑手手持宝剑。 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这一副苍凉悲怆的画面。 洛白呢喃道:“这是漠北,还是西域?” 申明书似乎知道这画的故事,回道:“漠北。” “这里面的人,你认识?” 申明书摇头,想要说什么,迎面墙走出来一个人。 是袁雪怡。 看见这家伙,洛白立刻冷着脸,竟然不再关注画像的事,拉着申明书就往里面走,显然不想理会这个家伙。 袁雪怡却道:“你躲着我做什么?咱们之前的事情两清了,恩是恩,怨是怨。怨已经了结,你救我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会报答你的。” 他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 洛白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倒是申明书道:“有矛盾?” 洛白自然不会承认,嬉笑道:“就我这种性格,温顺的跟个绵羊似的,会和谁有矛盾?” 申明书信了才有鬼了,但洛白不说,他也不深问。 错过迎面墙,就看到一座出入很深的院落。 院子左右对称,各有七八间屋子。屋子的房门有开有闭,但都看不见人影。 正对着是三间屋子,都大门敞开,里面人影重重。 洛白记得,他之前来的时候,进的是右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那里,似乎是徐远浪的屋子。 申明书来,自然不是找徐远浪的,他直接走进正对着那间屋子。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本的三间屋子已经被打通,成了一间作战室。 正中间,就是一座沙盘。 丰裕城和周边的环境,都被搬到了这里,呈现在众人面前。 田荣秀站在中间的地方,徐远浪站在他旁边,与北城的守将们讨论守城的办法。 “北城的城防在筑城之初,就没有想过会发生大规模的攻城战争,这里的城防结构比南城简单的多,所以初步计划重点防守东城和码头。只要这两个能守下来,北城就能守下来。” 徐远浪没有发表看法。 田荣秀的这一番言论基本说到了点子上,虽然北门和西门也很重要,但对于叛贼来说,真的要进攻,除非四门齐攻,不然攻打北门和西门算是吃力不讨好。 “我上午已经给码头增派了两百人,这事已经禀报了张大人,他也觉得有必要守好码头。码头和东城门,他希望我和徐朗将,能分别驻守一个,以备不测。” 这事徐远浪知道,他点头,算是同意了田荣秀的说法。 “张大人现在重伤刚醒,不宜操劳。我和诸位都是食朝廷俸禄的武将,不过就是一条命,百斤的肉罢了,丢了不可惜。如果战争结束,丰裕城还在,在场的诸位还在,那个时候朝廷会亏待我们吗?” 众人立刻抱拳行礼道:“全凭将军吩咐!” 连徐远浪也不例外。 看到这一幕,申明书知道自己必须说话了。 他走了进来,先行礼道:“见过诸位将军。” 围着的一群人立刻散开一个口子,将申明书和田荣秀之间的空间让开。 田荣秀点头道:“申大人有事?” 申明书道:“两件事。大人派来的士卒我也经和他们交接了码头防守的事宜,他们已经全盘接手。希望大人尽快派人主持那里的事务,毕竟一城一地,都要有个总览的人。” 田柔秀立刻笑道:“申大人说的是,你刚才也听到了,码头和东城门,我和徐朗将分别驻守一个。至于谁去,今天一定定下来。” 徐远浪也道:“申大人放心,这事不会耽误的。” 申明书点头,说起了第二件事:“上午张大人让我们‘水鬼’回南岸,我来是向诸位大人辞行的。” 如果说第一件事情还在众人的预料内,那么第二件事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不仅是田荣秀,连徐远浪都意外的看着申明书,不知道张大人怎么会忽然下达这样的命令。 田荣秀皱眉道:“之前并没有听张大人提起过啊?” 申明书笑道:“张大人不仅没有告知诸位,他还不让我告知诸位我出发的时间,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在座的都是徐威将军的旧部,现在张狩这样说,岂不是表示他不相信这些人吗? 况且就算他不相信这些人,也不用这么**裸的表现出来吧? 这个申明书看起来精明的很,可现在怎么这么糊涂,这些能说吗?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说道:“嘿嘿,你们的行动还真是保密,连田大人和小将军都不能知道。既然这样,干脆你们来守城算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有人开口,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就是!就算你们的行动确实要保密。田大人和小将军难不成还没权限知道?要知道,田大人可是副将军,小将军可是徐将军的独子,难不成也没权利?” 质问的声音此起彼伏,使得身为军事重地的议事厅,更像是闹市一样,无比噪杂。 申明书一直没开口,更像是听着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一件事。 可事情已经引发,没人制止,只会越闹越凶,直到不可收拾。 “我看是张大人根本就不放心我们,嫌我们是徐大人的旧部,跟他不一条心吧?” “这还算好的,我就怕张大人直接怀疑我们是奸细,会背后捅他一刀。” “放肆!” 终于,当这两句话响起的时候,这场讨论才真的变了味道。 “张大人的指挥才能有目共睹,徐大人因为自己是文臣,虽然有少将军的职权,但自认为无法担当守护丰裕城的重任,这才让贤张大人,他主管后勤保障,辅助张大人守城。这些,徐大人说的清清楚楚。现在诸位这样说,岂不是陷徐大人于不义?” 田荣秀的话让众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当时他们确实劝过徐大人,可惜徐威决心已定,无从更改,这才作罢。 “我要劝诸位一句,徐大人曾经说过,他身为丰裕城守将,不仅身负守城之责,更有屏障京都长安的重任。如果这里丢了,你们以为朝廷只追究张大人的罪过吗?你们谁能跑得了?再或者,你们原本就不想跑,想要投敌?” 议事厅一时冷飕飕的。 第三十二章招山亭 洛白两人离开了,从始至终,他都没说一句话,全程再看。 正如之前申明书说的那样,丰裕城守军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这些徐威手下的官兵,都对徐威有莫名的尊崇和信任。面对忽然出现的张狩,而且还是以“让贤”的名义,这更加让他们不服。 谁说的张狩就比徐威要贤? 谁说的?自然是徐威自己说的。 但自己说的,往往有谦虚的地方。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丰裕城中层文臣武将并不认为张狩就比徐威要贤,毕竟徐威在镇守丰裕城的时候,并没有大的过错,甚至之前叛贼凌晨进攻的时候,徐威自始至终站在城头,从没有后退一步! 正是因为这样,徐威的让贤,才不是那么顺理成章。 “当时徐大人的态度坚定坚决,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强硬的推举了张狩大人总览一切,而他负责后勤和辅助,这自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再加上张大人也是直性子,说话办事不留面子,和徐威大人说话委婉完全不同,这也在无形中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回来的路上,申明书一直再给洛白剖析这件事。 “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现在丰裕城的内部确实不稳定。还有一个隐藏着的奸细时不时的挑拨,这种矛盾早晚会爆发出来。” 洛白仔细地听,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可他没听到。 “申叔叔!” 既然听不出来,洛白就要主动去问。 “张大人确实有守城的才能吗?” “有没有,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洛白没问,因为问了也什么都得不到。 回到码头,申明书就下令晚上的训练继续。 洛白有种预感,今晚恐怕有行动。 这个申明书,还对小爷保密,小爷是那种嘴巴松的人吗? 行动,就代表了不确定性。 成功或者失败,总是因为或多或少的谨慎或疏漏导致的。 但申明书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在得到张狩的任务之后,表现的很小心谨慎。 在洛白看来,他们这支队伍的行踪,恐怕只有张狩和申明书知道。 有意思了。 夜半的时候,训练开始了。 他们像往常一样驾着小船来到河心,开始训练。 但这次他们只训练了一个来回,就听到河面上传来一阵鸟鸣。 还在水中的人立刻上船,穿好衣服,等待着。 洛白不明白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行动开始了。 只是今晚的月光还好,这个时候出发,合适吗? 一只小船从黑暗中驶来,来到他们众人之间。 “人到齐了吗?” 竟然是沙清的声音。 有人回道:“齐了。” “不用划桨,跟我走。” 直到这一刻,沙清都没说他们要去哪里。 但这一刻,包括洛白在内,都没觉得不对。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只能摸黑走到底了。 只是一句“不用划桨”,还是将沙清的方向说了出来:他们是顺流而下! 那么能去的地方,必然是叛贼的水师营地。 论心眼,这沙清还是输了申明书一筹啊。 可现在出击,难道这家伙是要玩命? 这一刻,洛白摸摸了身上的酒壶**和短刀。 在这个乌云遮月的午夜,洛白一行两百余人,顺流而下,没入夜色。 码头上,主导了这一行动的申明书,正在码头上巡视。 夜空中的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线,新月之夜就是明天。 他一边走着,一边希望着,这两百人千万要稳住,不要过早的暴露自己。 “张大人,希望你的想法是对的。” 河面上,洛白等人已经顺流漂了十多里地。 鸟鸣再次传来,木桨下水,小船停了下来。 远处,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光亮。 那里,正是叛贼的水师营地。 看着远处微弱的光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进攻的命令。 沙清的船终于缓缓驶来,停在他们中间。 “看到光亮了吗?” 他们又不瞎,自然看得到:“就是光亮弱了点,看不清楚……” 沙清“嘿嘿”笑道:“如果能看清楚他们,他们也就能看到我们了。要是那样,咱们还能这么悠闲的在这里看他们?” 这倒是实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面上的雾气越来越重,沙清却调转船头,向南岸而去。 “我们的任务是去南岸,走吧!” 洛白真的吃惊了,直到沙清说话的前一刻,他都以为所谓的去南岸只是谎言,这次任务就是来偷袭的。 可事实上他们真的就是来南岸的。 可只是来南岸,用得着顺流而下十几里吗? 刚想到这里,他的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南岸东边十几里,那里好像有座山……没错,那里确实有座山! 在演练的时候,他还让派遣了一营兵力带足口粮,驻守在那里。难不成张狩也是如他之前的想法,想要在这里阻挡敌人登岸吗?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忽略。 他之前派遣一营兵力,总归有粮草武器。可他们现在呢?除了一壶酒、一把刀和一支**,连最基本的后备箭矢和粮草都没有,连敌人第一波的进攻都挡不住,何谈后续的大规模强行登岸? 那张狩选择在南岸登陆是为什么? 这个疑惑,一直到他们登岸,洛白都没想明白。 但他算是猜对了一半,他们登岸的地方,确实是那片土丘。 “快速登岸,把船拖上来。” 两百多人中,大部分都是在丰裕城待了许久的老兵,自然知道这是哪里。可正因为知道,他们反而脸色发白:这里距离反贼的水师营地就隔着一条河。他们只要过河,就会发现他们。就凭他们这点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诸位都是老丰裕城人,自然知道这里的情况。这片土丘名叫招明山,咱们身后这山上还有原土国的招山亭。” 沙清说着,还他娘的念起诗来了:“亭前看水流……” 只是一句说完,他就停下,似乎在等人念下一句。可等了半响,也没个人应和他,着实让他尴尬。 “你小子怎么不知道帮我接一句?” 洛白老实的回道:“我又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沙清这才想起来,这小子确实不是丰裕城人,对于招山亭的楹联自然不知道。 “你小子也该读点书,日后要真有成就,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洛白不屑道:“书自然要读,不过现在是不是把船先藏起来?要是被巡河的贼兵发现,咱们些人都得交待在这里。” 沙清这才严肃起来:“登岸之后是一片谷地,咱们就在船藏在这里。” 快凌晨的时候,他们才把船藏好。 也亏的他们的船小,在这加上这里的地势够平,多枯草,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把船拖上来。 做完这一切,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一缕晨曦。 沙清道:“诸位,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就要在这里过了,直到战争结束。” 洛白有一句“卧槽”没有说出口:这他娘的和我演练的时候下的命令一模一样,不过食物呢?甚至是晚上睡觉的帐篷棉被呢? 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怎么坚持到战争结束? 洛白道:“大人,那粮草……” 他话没说完,沙清就打断了他:“知道我为什么要要念那句对联吗?因为里面有我们粮草的消息。你们谁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亭前看水流……” 洛白默念一句,但就他那微薄的学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绝佳的对联。但他还是开口了。 对对子吗,不就是对上就行了吗?至于是不是招山亭上楹联的原句,和我有个鸟的关系? “亭前看流水……” 他先念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将沙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岸上饿肚皮!” 众人顿时笑了出来,连沙清都惊讶的看着洛白,一副老子不认识你得表情。 最终沙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你这么饿,那肯定着急找吃的。去吧,山顶上的招山亭,你去看看有没有粮草的线索。” 洛白顿时耸拉着脑袋道:“要不多找几个人?万一找到粮草,我一个人也搬不下来啊?” 谁知沙清摇头道:“你不用搬下来,找到了下来告诉我就好。” 洛白这才住嘴。 沿着沙清给他指的路,他开始爬山。 任无双在榆林草场的时候就说过这座山,或者说是土丘。 但他提的,是通过这座土丘的那个“一线天”小道。 那条小道,就在洛白现在攀登的土丘脚下。 借着微弱的晨光,洛白脚踏实地的登山。 山上没有树木,只有尺高的枯草,看起来光秃秃的。 但是那一座招山亭却屹立在土丘最高的地方,用东边微破未破的晨曦当做背景,这小亭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孤独。 洛白到没功夫欣赏这难得的景色,一口气来到亭子前面,终于见到了这亭子的真面目。 这亭子建立在土丘顶,长宽各有一丈。四四方方,规则的很,没看出来和普通的亭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这四角雕刻着骊龙兽首,让它略显贵气不少。 亭子中间有一张石桌,搭配四个石墩。 匆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洛白终于看向了亭子的楹联。 “亭前看水流。” “冷暖问春秋。” 这算什么意思? 洛白很想用自己浅薄的学识来寻找蕴含在这十个字中的粮草线索,但他想到的确是:这是什么狗屁玩意? 他终于放弃了体悟这两句话的意思,走进亭子,看着石墩上面的泥块尘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了下去。 “冷暖问春秋?老子还问冬夏呢!” 他骂骂咧咧的来了一句,忽然灵机一动,终于明白过来! 第三十三章孤地 洛白下山了,脸上并没有因为破解谜题而该有的喜悦。反而皱着眉头,似乎更加疑惑了。 谷地里,沙清等人已经把小船安置好,还盖上了一层枯草。 天亮了。他们必须要隐藏行踪,以免暴露。 “找到了?” 洛白点头。 沙清没有再问,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洛白也什么都没多说,跟着沙清朝山上走去。 “黄河每年都会泛滥,每年朝廷都会花重金修筑两岸提防。而这里,就是当年黄河改道的一个去处。” 这些洛白并不清楚,他跟着沙清登上东边的那座山,渐渐的,下面的谷地就看到了全貌。 “黄河九曲,造福一方,也祸害一方。怎么说呢,朝廷有为,就会治理黄河,那黄河就会造福一方。反之,河水泛滥,黄河两岸的就会成为泽国,为祸一方。” 洛白不知道他说这个是做什么,但他还是认真地听。 “先帝当年起兵,第一个灭的,就是土国。灭土之后,却休养生息五年之久,才开始统一的步伐。你可知道为什么?” 沙清的声音很沉重,洛白知道,这一定是个沉重的话题。 “我才十六,怎么可能知道?” “当年先帝据守关中,也不过是天下枭雄之一。那一年,关中粮食丰收,兵力强盛。可东边的土国却遭遇了百年未遇的降雨,黄河泛滥。土国君臣没有赈灾,而是乘船到这,登亭烧香敬神,祈求苍天保佑土国江山社稷!” 沙清说着,竟然露出不屑的语气。 “真是昏君配庸臣,还真是绝配!” “历来天灾,不是苍天惩罚无辜的百姓,也不是降祸于有为的君臣。它只是提醒人间的帝王,不要失去了本心,忘记了身为王者的宿命:王者,通晓天地人三元,以一竖贯穿天地,掌控万物生灵。” 沙清的话已经超出了洛白能够明白的范畴,他不知道沙清为什么要讲这些,但他还是安静的听。 “当下四方大乱,可百姓依旧心向朝廷。为什么?就因为朝廷从来不欺弱。当朝皇帝为了充实国库,制定了许多的赋税律法,却少有针对百姓的。甚至于在服兵役期间战死,不仅有抚恤银两,家中男丁还可以十六年不服兵役。” “这些都是百姓心向朝廷的原因所在。” 洛白这才明白沙清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有了百姓的支持,这仗可以打?” 沙清冷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朝廷体谅百姓,百姓早就反了。可正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难得沙清有如此雅兴给洛白讲解眼前的朝廷时政,洛白也乐得听故事。 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霍宗那天哭着来找他,给他讲朝廷势力的倾轧。 如果注定逃不开这些,不如让自己懂得更多,也好日后从容应对。 “先帝雄霸之姿,率领绝世将帅一统天下。然后当朝武统皇帝继承先帝的武功,更是将我朝国土扩张了两倍有余。说实在的,先帝和武统皇帝都是英明神武的人杰。可人无完人,对于百姓来说,扩张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实惠,但连年的兵役却让他们的生活难以承受。” “再加上武统皇帝连年打仗,造成国库亏空,必须寻找到新的财政来源来支撑扩张的道路。” 沙清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向洛白:“你知道是什么吗?” 洛白摇头。 “武统皇帝不喜欢欺弱,因为百姓没钱。就算把他们杀了,也就是几亩薄田,增加不了多少收入。可天下的豪强世家有钱啊!他不喜欢欺弱,却喜欢凌强!他第一个动手的,就是开国的功勋。” “开国九位功勋,三公二候四伯。安国公柳震言被要求动笔画画,天下世家必须认购。宁国公连家,专门成立了国青营,专门收录富户豪强子弟,成为国家栋梁。当然,想要进来,钱是少不了的。再有就是迅家,在南海东海连年收集珊瑚珍珠等宝物,至于多少,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在东边的长阳家,也是连年供奉稀世珍宝。这些东西武统皇帝并不喜欢,都高价让富户豪认购,变现成黄金白银,支撑四征大军开疆扩土。” 洛白一脸震惊的看着沙清,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真的不敢相信,武统皇帝还有如此手段。 “可再有钱,也禁不住源源不断的压榨吧?” 沙清冷笑道:“看看,连你都懂这个道理,可我们的武统皇帝,我们的朝臣却不懂。这些措施刚开始还让富户和豪强欢迎。毕竟有钱人家,都想要一个好出身。现在朝廷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乐得用钱去买。可一次次的掏钱,得到的确是名不副实的东西,再笨的人也知道自己被骗了。” “只不过朝廷有四征大军镇压天下,没人敢不服。但是现在,那些被欺压的人,谁不想趁着朝廷缓不过气的时候多捅上两刀?” 原来是这样。 “这也是张大人移防北城的原因吗?” 丰裕城,北城丰,南城裕。也就是说,南城都是豪商巨贾,北城都是百姓农户。相较于南城,北城的人更加心向朝廷。 但南城就不好说了。 “小子,脑子很好用吗?!” 洛白苦笑道:“大人,就算我脑子好用,你也不用绕这么大一圈讲这样一个道理啊?” 沙清却摇头道:“不不不,我这是给你讲一个道理:南城的局面这样诡异,可徐大人依旧敢把自己留在南城,而支持张大人去北城。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很有意思吗?” 洛白顿时浑身直冒冷汗。 他记得申明书说了,张大人排兵布阵确实是高手,所以对于他们昨晚的行动没有异议。更是在临行前到议事厅去,高调的“表演”了一番,这足以说明他认可张狩的部署。 可徐大人呢?真的一无是处吗? 一个能够镇守丰裕城十几年不出事的少将军,洛白可不相信这是个庸才废物。 他揉了揉脑壳,头疼!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土丘顶。 土丘顶非常平坦,就是枯草太多,而且还有人走过的痕迹。 只是这痕迹只有一半,走到土丘顶中间的时候就没了,似乎没有穿过土丘顶,又倒了回来。 除了洛白,这些人都是老兵,自然看到了踩踏的痕迹。 有人! 洛白立刻绷紧全身,准备应对不可知的意外。 “你们来迟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洛白等人都看向土丘另一边。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年轻人慢慢冒头,走到了土丘顶。 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一个人对着两百来号人,目光冷峻。 这个年轻人长头发,略微散乱,好像许多天没洗过。衣服的前襟都有两处对扣扣错了。 此刻他的头发挡住一半脸色,而另一半脸也不见得多英俊潇洒,还多了一丝不耐烦:“我最讨厌不守约的人。” 这小子还挺嚣张! 老子这里可有两百多号人,你他娘的单枪匹马还对我们吼,活腻了?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沙清嬉笑道:“知道张少爷在这里辛苦,我们特意给你带来了美酒,喝点。” 说着,他向前走去,隔着两三丈远,将随身带着的酒壶扔了过去。 年轻人接过,不看不闻,扒开塞子就喝了起来。 喝完,将酒壶丢回来,转身向下走去。 “别把痕迹留下来。” 几个人看着只有一半踩踏痕迹的“路”,不知道怎么过去。 “从山腰过来。” 年轻人心不算坏,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沙清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出短刀,往回走。 先向下走了七八丈,开始沿着陡坡走过去。 洛白紧随其后。 说实在的,这土丘虽然不高,可这坡倒是蛮陡的。 他们一手扶着土丘,用小刀插进土丘中,给自己提供一点支撑,小心谨慎的爬了过去。 等他们爬过去的时候,太阳刚好在升起来。 “这里的土坡只有两条路,你们不留下痕迹,叛军的斥候就发现不了我们的踪迹,他们会认为这里没有人。而他们也不会走过上面的干草地,以防把自己的行踪留下。” 再次看到那个年轻人,他终于解释了一句。 “驻地在前面,走吧。” 年轻人话不多,简单解释一句,就把驻地的安全性说得清楚明白。 洛白跟在沙清身后,看着年轻人的背影,不服气道:“这家伙怎么这么嚣张?” 沙清苦笑道:“这是张大人的大公子。” 哦?怪不得沙清刚才喊他“张公子”。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惯着啊! “他是随张大人一起驰援丰裕城的,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天。” 洛白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漫不经心道:“那他怎么不跟随张大人一起进城……” 话没问完,洛白就意识到沙清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你是说,他带着人,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天?” 他们刚才怎么过来的,虽然算不上为危险,可为了不留下痕迹,他们必须走那条不寻常的路,而且一待就是十几天。 这份心性,值得敬佩。 这个想法刚出现,沙清又道:“他每天都要从刚才那条路出去,沿着各个山头巡查,看看有没有叛军的人登岸。” “张大人一直担心,这些反贼窝在北岸军营没动静,就是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他就是要进攻北岸,然后暗度南岸,趁我们不备,进攻南城。” 这和洛白在演练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年轻人口中的驻地不远,就是一个一人身高的凹坑。 此刻,里面有十几顶帐篷,周围还有四五个人在执勤。 站在凹坑边缘,少年站住,回头看向沙清:“你们带吃的了吗?” 沙清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洛白的心凉了下来:不会没吃的吧? 第三十四章孤军 沙清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毕竟来了却没有带来粮草,对于在这里坚守了十几天的人来说,恐怕很难接受。 沙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他说道:“带了酒。” 洛白很机灵的把酒拿出来,青年却一脸的失望:“酒可喝不饱肚子。” 沙清赶紧接一句:“解渴啊……” 说完就看到青年那种要杀人的目光,顿时尴尬一笑,赶紧闭嘴。 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跳下凹坑。 身后,洛白看着沙清道:“大人,这黄河水,不比这玩意解渴?” 沙清恨不得抽自己两耳瓜子。 凹坑里面,看到青年回来,顿时围上来十几个人。 “张大哥,是大人派来的援军吗?” “看起来不用饿肚子了!” “哈哈哈……你看大哥手里拿的是什么?酒壶啊,还有酒!” “不要和我抢!我先看到的!” “酒鬼们,拔刀吧!” …… 几个年轻点的眼睛贼好用,直接冲向张公子。吓的张公子赶紧把酒壶举起来,左手指着身后道:“他们身上还有……” 不用更多的话语,面对成群冲过来的队伍,沙清回头看了一眼洛白等人,刚要开口,就被冲翻在地上。 这些人真的饿疯了! 洛白这些水鬼们,除了身上没酒的,都把酒壶扔了过去。 果然,那些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抓起酒壶,仰头喝了起来。 “这酒还真有点烈,老子觉得暖和了许多!” “有点出息不行吗,难道比村里面张寡妇酿的酒还好喝?……给我喝一口……卧槽,还真是有点辣!……别和我抢!” 看着这些如同疯了的人,洛白注意到他们蜡黄的脸色,显然他们的粮草跟不上。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嘴!” 看着自己人像是八辈子没喝过酒水,那馋嘴的样子,真他娘的丢人。 张公子也觉得脸上挂不住,顿时气道:“喝酒能喝饱?” 这些人顿时明白过来,都把目光看向洛白等人。 本来要从地上站起来的沙清,又趴在地上装死。 “找吃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场面顿时失控。 洛白两百多人的水鬼,却被这百人“饿死鬼”给冲散了。身上的衣服、装备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底裤给他们扒了。 “真扫兴,没吃的你们来干啥?” “就是就是!” 眨眼间,这些家伙跳回凹坑,钻进自己的帐篷,完全不见之前的喜悦。 沙清适时“苏醒”,站在凹槽的边沿,看着里面的帐篷,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这一不好意思,让跟在后面的洛白等人不知道该下去还在站着继续等。 终于,还是张公子道:“你们下来吧,别被叛贼们发现了。” 这一句话算是避免他们继续尴尬。 十几顶帐篷,自然不够他们三百多人入住。再加上这个凹槽是环着土丘半腰挖的,自然不会太深。 等他们进来的,都有些拥挤了。 张公子道:“地方简陋,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见谅。” 一句话让沙清更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但他们总归是打仗的,不是来做客吃饭的。几句过后,就谈起了他们这支队伍的任务。 “我父亲当时让我带人留下,只说了一句话。” 沙清等人立刻静心去听。 “我父亲说,如果他们必然攻打南城,那么这里将是他们唯一可以登陆的地方!” 这个并不难猜想的到。 黄河九曲连环,北岸水深,南岸因为泥土淤泥,水很浅,并不适合大船登陆,容易搁浅。 但这也有例外,那就是眼前的这一片土丘地带。 这一片土丘都是土石混合的山丘,最高的就是建立招山亭的招明山,也不过高三百丈。 可就是这一片不高的土丘,附近的水域却非常的深,反而成了南岸难得一见的水深区域。 于是张狩得出结论,叛贼如果在南岸登陆,必然是招明山丘陵地带。 可问题是,知道这一点,如何利用呢? 秋狝演练的时候,洛白也曾在这里派遣了一营兵力,并且下了死命令防守。但他从没有下过后续的命令,因为他也不知道在这里能做什么。派遣那一营的兵力,只是严防敌人从这里登陆,造成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他不知道对手的进攻手段,所以无法选择有效的防守策略,只能被动去等。 可眼下是实战,张狩却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军事部署,难不成这里真的有争夺的价值?毕竟敢让自己的大儿子在这里潜伏了十几天,绝不是一时兴起。 他必然有成熟的应对策略,绝对有! 张公子看着沙清和洛白等人期待的目光,笑道:“你们进来的那个谷地你们也看到了,那里足够大,完全可以设立两个万人级的步兵营地而不被发现。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登陆。” 沙清和洛白点头,这个问题才是他们在这里埋伏有没有意义的所在。如果这里无人经过,那么埋伏也就没有意义。 “从谷地出去,道路很多,但是大陆只有一条。” 他指着脚下的地方道:“就是这里!” 洛白直接跑了出去。 站在凹槽的边缘往下看,果然是一条三四丈宽的土路。虽然此刻土路上都是尺高的枯草,却不影响队伍行进。 洛白回来,张公子等人都看着他,神色诡异。 “这小子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吧?” 问完,又觉得不对,追问道:“他不是丰裕城人?” 丰裕城人不会不知道这条路,更不会不知道这条路被荒废的事情。 可洛白刚才的表现绝对像是不知道。 “我确实……” 洛白刚要承认,却被沙清打断了:“张大人总不会是要我们在这里伏击叛贼吧?你要知道,如果他们准备攻打南城,绝对不是三五百人,那可是数万甚至是十万人的规模。这样的兵力对比,怎么打?” 三百人打万人,甚至是数万人,那可不是演练的一百对九千九百,这是真正的三百人对数万人! 兵力太过悬殊,无疑是送死。 张公子虽然不知道沙清为什么不让这个小子说下去,却没有追究。 至于沙清的问题,他显然想过。 “我们这里的上百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有五天了,所有的粮食都是定量发放,而且没有热水。好在这几天都下着下雨,我们还不至于渴死。” 沙清和洛白不明白张公子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听。 “粮食都在最里面的那个帐篷里面存着,定人定量。没人去吵着要,更没有人去抢。知道为什么吗?” 沙清两人自然摇头。 他们是有自己的想法,可现在还是不说的好。 “为什么?因为我父亲带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安顿好了他们的家人。因为分食物的人是我,而我又吃的最少。更因为他们相信,带他们出来的人,会把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去!” “当年万人随君去,而今匹马长队归。道旁老妪忽近前,事君伢崽何时回?” “这是我爷爷当年功成回家时候的经历,当时他泪流不止。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因为他受不了相亲期盼的目光。” “你觉得我和我父亲能受得了那种目光吗?” 洛白眼中有的只是深深的震撼,他接口了:“所以你们同来,也会同归?” 张公子看着洛白目光第一次有了欣赏:“小子,接人话茬可不是好习惯,不过这次你接的不错。” 沙清还能保持冷静,他虽然也感动于那首诗,可还是问道:“但这些和打这场没可能打赢的仗有什么关系?” 张公子笑道:“没有吃的,或者说是人多饭少,我们这百人能够坚持着苟延残喘却不内讧,你觉得十万人的队伍,没了粮草,也会如我们这样相处融洽?据我所知,这里的二十多万叛军,似乎是南方四五支叛军组成的联合军队吧?” 在场的都不是笨蛋,自然明白张公子的意思,都目露精光。 一群人因为利益联合一起,在共同的敌人和利益面前确实可以做到暂时的合作。可当这种联合遇到困难,比如说大规模的粮食短缺,那么他们必然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去争夺粮草。那个时候,这支队伍也就没有最初的战斗力了。 “我们能想到的事情,敌人也一定能想到,他们必然会加派重兵保护粮草。再说了,难不成你想用我们这点人去毁坏粮草?” 想法是好的,可做起来太难了。而且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沙清没有听下去的意思,直接摇头道:“我们这队人马存在的任务是择机捣毁敌人的船只。而你的这个想法我无能为力。” 张公子似乎不意外沙清拒绝的如此迅速果决,继续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叛军手里面有近四百艘车船。一只船上可以运载五百到八百名士卒。也就是说,保守估计也有近二十万的兵力。不过他们还要押送粮草,所以不会满载兵力,但应该不会少于十五万人。” 这一席话说下来,沙清直接闭嘴。 张公子的话无疑再告诉他,四百艘船,就你们这两百号人,能毁几艘? “我并不反对毁船,毕竟毁船和毁粮并不矛盾。” 沙清道:“你想怎么样?” 张公子笑了。 沙清这句话,已经表明他认同自己的想法了。 “敌人虽然在北岸设立水师营地,但难保他们不会偷偷在南岸登陆。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只要他们登陆离开,我们后脚就去他们的水师营地……” 说到这里,张公子看了沙清一眼,吐出了两个字:“烧粮!” 第三十五章打秋风 你敢去吗?这是并不好回答的话。 反正洛白看着一脸阴沉的沙清,很能理解他的为难。 张公子也没指望沙清迅速回答,继续道:“我们在这里待了十几天,发现一件事:北岸每天都会派两只小船来这里探查情况。人不多,就四个。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但他们绝对是在打这里的注意。而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登陆!” 结论被沙清说了出来,张公子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样,赌一把。赢了的话,这场战争或许可以提前结束。” 张狩却冷笑道:“输了的话,连给敌人直到麻烦的机会都没了,咱们都要交代在那里!” 张公子没有被这个最坏的结局吓到,继续道:“既然大人觉得难,那么我们不如赌一把。听说丰裕城守军是国家精锐,总不能连和我们这些土包子比一比的胆气都没有吧?别让我白白钦佩你们啊。” 这显然是调戏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洛白却听出来了,这是要激怒沙清应战。只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难道这个姓张的有必胜的把握? 终于,沙清道:“赌什么?” “指挥权!你输了,你带来的两百人归我指挥。你赢了,我这一百人归你指挥!” 这姓张的在打他们的注意! 沙清和洛白脸色阴沉下来。 这是一个早已经想好的赌局,姓张的明着告诉你,都不怕你拒绝。 很明显,这是一个阳谋。 沙清看着张公子的表情,沉声道:“你早就想好了?” 张公子一挥手,有人拿过来一只信鸽。 “这是我手上最后一只信鸽,直通南城。” 说着,递过来一片纸。 沙清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双目圆瞪。 他稳定一下心情,将纸片折好递回去。 没有说话,都在等沙清的回答。 那张纸片很小,洛白没有看清楚。但是几个关键字他却看到了:“夜袭……烧船……烧粮……” 这是一份请战的战书! 洛白顿时明白沙清为什么犹豫了。 他们来到这里潜伏,就是要充当奇兵,在叛军意想不到的时候攻其不备。可什么时候攻其不备,却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奇兵只需要在需要进攻的时候出现,在不需要的时候消失,这就是奇兵。 说的简单点,奇兵就是统帅射出去的一支利箭,随时准备按照统帅的意志战斗,却没有自己的主动性。 可张公子的这一份请战书,就意味着他们不想只当听指挥的奇兵,而是想要当一支影响战局的奇兵。 他要主动出击,让大局来配合他,而不是配合大局! 这怎么可能? 战场之中必分主次,如果在不重要的战场投入太多的兵力,岂不是浪费?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更多的时候,这个主次需要统帅们去判断。 如同之前,张狩就判断北城比南城更为重要,所以与徐威演了一出戏,转移了部分兵力去南城。 只不过,猜错主次基本上就是败亡的结果。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张狩现在不在南城! 如果这封请战书被送往南城,如果是徐威的人接到还好,如果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收到,那他们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沙清抬头道:“信还没送出去吧?” 张公子道:“马上就送。” 沙清直接摇头道:“信不要送了,你父亲现在不在南城。而且南城形势现在很复杂,这种牵扯到自家性命的信件就不要送了,省的把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发现张公子还要再问,沙清打断他道:“说你的计划,我们具体比什么?不会是看谁先宰了那四个人吧?” 既然是探子,那就是来探查消息的。不管是他们发现了埋伏的人,还是被埋伏的人击杀,都会暴露这里有人的事实。 沙清这样问,明显是想知道张公子更多的想法。 不过张公子似乎没想要隐瞒的意思。 “很简单,尾随他们回去,然后杀人,烧船,夺粮!” 这真是一个疯子! 洛白立刻给这家伙定了性。 在榆林演练的时候,他也曾烧粮夺旗,可那都是分兵行事。他也是在事后才知道,烧粮的是盛世歌那小子。 可眼下,这姓张的明显是要单枪匹马过河做这些事情。 无外援,无消息,甚至没有退路,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要过河干这些事,这些家伙是饿糊涂了吧? 沙清同样疑惑,但张公子看起来不像开玩笑,他只能认真起来:“去多少人?” “四个人,你我各两个。至于船……” 他看着沙清和洛白道:“你们应该不是走路或者游水过来的吧?” 也就是说,他们有船! 这下沙清算是明白了一切,他微一沉默道:“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毕竟张公子已经决定这样,必然有万全之策。我们现在商议一下不算过分吧?” 张公子挥挥手道:“你们尽管去,不过不要太久。我猜你们的船还在谷地里面藏着,你们要是商量太久了,敌人晚上过来,会被探查到的。” 这他娘的还商量个屁啊,从现在到晚上,也只够搬运船只平整痕迹的了。 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商议的众人,顿时又回来坐下。 “那就随公子的意,咱们晚上见!” 赌注正式生效,沙清起身离开。 可走了两步又回来,脸上不见一丝感情:“把老子的酒还回来!” 张公子:…… 整个上午,他们重新下山,把隐藏好的船只重新推回水里面。 按照张公子的意思,这些船只其实不需要刻意隐藏。 “白天他们不来,船只就藏在这里。晚上他们会来,你提前把船只划出去就行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开始觉得还挺有道理,仔细一想,这纯粹是赌博啊! 合着前面白天没人来,后面也就没人来了? 这个姓张的纯粹就是赌博,不仅拿别人的命不当回事,连自己的也不当回事! 面对如此不正常的赌博方式,沙清一直沉默不语。 船在日上三竿的时候被推到水中,藏在土丘与水相隔的一个小水湾中。 临傍晚的时候,张公子叫来沙清等人。 “咱们都带一个人,你带的人自己选。不过想着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这个计划也是我提出来,如果再让我选一个合适的人对你们不公平。所以我带的人,就让你选怎么样?” 这意思就是,你可以选一个最弱的和我一组,我照样赢你! 沙清看着张公子身后排成三排的战士,知道是要他在这里面随便选一个。 “我看不必了。你们都饿了这么多天,说起来我们也有优势,不算占便宜。” 洛白却捣了捣他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 沙清顺着去看,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蜡黄,显得瘦弱。 这明显是饿的。 这样的人上战场,不是送死的吗? 这话他没说出来,洛白轻声道:“我看他就不错!” 沙清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笑骂道:“你个小坏蛋!” 洛白却不以为然道:“一不伤天二不害理的,这有什么?再说了,这叫兵不厌诈!他以为咱们不会厚脸皮选个弱的,可咱们偏就这样!” 沙清一愣,嘿嘿笑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洛白也笑了起来。 当沙清选哪个瘦弱少年的时候,似乎连对方的都没想到。 张公子没有意外,更没有不满,一脸的冷静。 “你出来。” 少年出列,站在众人面前。 “他叫宋北,是我爹在来的路上救的一个孩子。” 感情这不是在役的战士,怪不得这么瘦弱。 只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另选了? “不过我说话算话,只要是队列的里面的人,你们都能选。” 沙清两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合着他们俩的脸皮还是太厚了。 夜色降临,张公子带着宋北,沙清也不好意思带个身强力壮的,只能把洛白带上。 当张公子看见沙清带的是洛白的时候,还劝道:“你其实可以带个厉害点的……” 他都没有一点掩饰自己的看不起! “太弱了!” 洛白那个气啊,差点就要找他打架了。 好在沙清拉住他,对张公子道:“不用换了,他就可以。”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占便宜,他补充道:“这小子入军不到三天,比那小子还晚一点!” 张公子然听出来这话的意思,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出发前,他们都饱餐一顿,宋北和洛白各带了一壶酒。 只不过他们这一顿吃的,差不多顶张公子之前平常两天的食量。 “如果带不回来食物,后面就只能饿死!” 沙清自然明白眼下的严峻形势,点头道:“我也没想过这辈子是饿死的。” 一群人将小船全部划走,等待夜色的降临。 “今晚的天气不错。” 面对呼啸的寒风,张公子却说这天气不错,是不是吃错药了? 洛白缩着身子,尽量让衣服遮住全身。 在他身边,沙清紧握木桨,观察着水面。 “他们大概会在天擦黑的时候过来,然后登陆,查看地形。待上大概两个时辰就走。不过有一次是例外,他们竟然去了招山亭,直到天亮才走。” 招山亭的路可不好走,何况是晚上? 洛白没问他们去山上做什么,因为问了也白问。 “我们现在等就可以了。” 这一晚,他们显得极有耐心。 四个人坐在船上,藏身在黑暗中,听着风声,仰头看着一线弦月。 “还有后天就是新月夜了。” 张公子的一句题外话,沙清也仰头看着弦月,露出异样的目光。 洛白倒是记得申明书的计划。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改变,他也不肯定计划会不会改变。 就在他们三人愣神的时候,宋北道:“来了!” 三人立刻回神。 第三十六章声东 论谨慎,那两艘敌船上的人绝对算得上。 两艘船南来,一路上都不点灯,只是顺风顺水,甚至于到了岸边,都只是点了一盏灯,这种谨慎,已经做到了极致。 只可惜,他们碰到这个姓张的家伙。或者说,碰到了张狩。 洛白有理由相信,张狩将自己的长子放在这里的时候,绝对给他交代了许多,比如说谨慎,比如说隐蔽。 这个姓张的也没有辜负自己父亲的嘱托,确实做到了张狩交代的一切,甚至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山顶上只出现一半的踩踏痕迹,或许那个也是姓张的刻意为之。 洛白不由得一阵冷汗,这家伙,是他见过年轻人中思绪最深的一个。 明明性格张扬,似乎一眼就能被看透。可当你真以为看透的时候,却发现都是表象。 他又想到了封平,一个同样思绪极深的少年。但那个家伙,给人第一眼就是把不准。 这样的人同样好对付。 寒无心教过他,城府心性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不过一眼能看透的东西,那就称不上是城府。 问题在于,你怎么确定看得到,就是真的? 以洛白的经验阅历,自然做不到。 寒无心就教给他一个办法,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觉得能玩到一起的,就和他玩。如果觉得玩不到一起,何必掺和?” 这看似是逃避一样的态度,却让洛白看到了寒无心这个莽夫后面的大智慧。 洛白收回思绪,看着不远处的张公子,呢喃道:“我们能玩到一起吗?” 这声音太小,洛白自己都听的断断续续,沙清也听的迷迷糊糊。碰了一下他,问道:“你说什么?” 洛白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张公子的大名……” “瑞!” 张瑞?长子张瑞,次子张青雨,两个名字都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张狩大人起名字,看起来是用心了。 可惜的是,张瑞确实是人杰,但这个张青雨就…… 所有的思绪终于结束,洛白两人轻轻划桨,尽量咬着张瑞。 冬日多北风,两艘船南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可回去的时候就显得困难多了,不得不用手划桨。再加上呼呼的风声,才给了张瑞和沙清尾随的可能。不然,单纯划水的声音就足以暴露他们的行踪。 尾随是一件技术活,洛白做得还算少的,可是张瑞和沙清两根老油条就做的得心应手。 隔着三十多丈的距离,在乌漆嘛黑的河面上,生生没有把人跟丢,这分功力,让洛白佩服。 他倒是有心学一学,可眼下又没这个条件,只能作罢。 这一划,就是近一个时辰,反正洛白已经麻木的划桨,根本不知道摇了多少次。 “停!” 沙清这一声传来的时候,洛白立刻清醒,收回木浆,看向前方。 零星的烛火出现在前方,敌军的水师营地到了。 “现在小心一点,敌军没有把水师营地弄的灯火通明,证明他不害怕我们偷袭。那他们必然做了万全的防备。这里敌我小船交错,打起精神!” 洛白点头,瞪大眼睛注意四周。 一艘小船缓缓划了过来,是张瑞。 黑暗中,两船靠近,张瑞开口了。 “衣服给我,下水!” 沙清两人立刻执行。 “咱们只有两炷香的时间,自己把握。” 浮在水里,洛白不停地踩水保持浮力。 可是身上的武器太重了,他有些吃力。 在配备了短刀和**之外,张瑞强迫他带了口袋和一大壶酒。 行动前洛白表示过抗议,却被张瑞一句话顶了回去:“新人需要锻炼,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沙清看着宋北身上差不多相同的装备,一双眼睛满含杀气的看着洛白,只要他敢拒绝,那等待他的就是狂风暴雨。 最终洛白接受了这个不公正的待遇。 但此刻听到这个模糊的警告,洛白直接问道:“什么意思?” 张瑞继续向前:“你们最好祈祷自己撤退的时候不要跟丢我,不然你们可找不到我们的船在哪里。” 这一下,沙清和洛白更糊涂了。 但他们已经来不及问了。 这个张瑞,还真是让人讨厌! “现在扶着你们这条小船,继续往前,一直到他们的营地。” 以洛白目测,这里距离敌军营地怎么都有五里地。冬泳五里,体力消耗也太严重了。 但两人依旧没有提出异议,甚至于宋北第一个下水表示支撑。 可是在行进的时候,洛白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只是这种味道被寒风吹着,他感觉不真切。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只用了一刻钟就游过五里地。 这期间,有敌船在附近巡逻,发现他们的船,他们立刻弃船。 河面上顿时亮起火把,却只有一艘空船。 木桨完好,却没有人,没有水迹,甚至于发现的瞬间也没有听到跳水的声音。 他们断定,这是丰裕城的小船,因为缆绳断裂顺流来到了这里。 几个敌军兴高采烈的登上船,然后向营地划去。 藏身在水中的四个人,远远跟着。 “分开行动,具体怎么做我不说你们也明白。夺粮,烧船!” 合着来了就是让我们自由发挥吗? 这是送命的事情啊,能不能严肃点? 洛白有心问一句,可人家拍拍水花游远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沙清和洛白停在水师营地最外面的一艘船边,有点不知所措。 最终,沙清道:“小子,怕死吗?” 洛白很怂的点头:“怕!” 沙清:…… 但沙清很快就忽略掉这句话,继续道:“现在必须有人吸引敌人的目光,咱们才能有机会夺粮烧船。” 声东击西,从来都是好计策。 “现在咱俩分工一下,你去夺粮,我来烧船如何?” 既然是声东击西,那自然烧船要在前。只有看到起火,才会吸引人到这边来。 也就是说,这个沙清是准备选一个危险的事情,把略显安全的夺粮任务交给他。 不愧是军中前辈啊,这个时候都替他着想,真是我辈楷模啊! “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在丰裕城时间长,水里的事情比你熟悉一些,我去做的话活下来的机会大一点,你就不要推辞了!” 洛白有心说,你活着的机会大那前几天是谁把你从河心救到岸上的?但出口的确是:“那就多谢沙大人了。” “嗯!时间紧迫,快把身上的东西解下来给我。” 洛白激动的解下船在胸口的四五个口袋,然后拿下酒壶,准备递给沙清。 谁知这家伙结果口袋,然后拍了拍洛白的肩头:“小白,你还年少,四个口袋的食物你肯定拿不动,这种难度很‘重’要的任务还是我来吧,你保重!” 这厮说完,一个潜水,就他娘的消失不见! 洛白看着手中的酒壶,顿时有种被狗日了的感觉! “卧槽!” 第三十七章粮食 烧船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干。 前几天的水战他也见识了,火攻确实有用。不过好几艘小船换取一艘车船,洛白也算不过哪边占便宜,哪边吃亏。 但眼下,他倒是有机会烧一艘船。 来到水师腹地,看着敌军水师营地的布阵构造,洛白很想看明白点什么,可他再三去看,只发现这是一个勉强规则的圆形。其余的,真的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 他这个陆战的战士,对于水里面的事情,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有机会还要是加强学习啊!” 洛白难得发出了想要学习的感慨,在洛家村,这厮可是把《山光手记》给扔在地上的。 他没有犹豫太久,毕竟时间只有两炷香,他实在耽搁不起。 来到营地中间,看着身边最近那艘船,顿时觉得它眉清目秀的。 “就你了!” 他慢慢露出脑袋,听不到一丝响动,船上竟然没有一个巡逻的士卒,难不成他们真的以为外围的巡逻小船可以把所有的偷袭挡住? 天真! 洛白不屑的一笑,就准备上船。向上攀爬的瞬间,脑袋似乎碰到了什么,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铃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水师营地,足以让人惊醒。 刹那间,呼喊声,响成一片。 暴露了! 洛白下意识准备松手掉进水里面,却放弃了,他不仅没松手,反而快速向上攀爬,一个起身跳上了甲板。 叛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洛白来不及多想,立刻向旗楼跑去。 他现在浑身都湿透了,对方不用看到他的身影,仅凭甲板上的水迹都能发现的踪迹。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旗帜夺下来,擦干身体。 如果能杀个落单的打秋风换个衣服,那就更好了。 可现实往往比梦想要冷酷一点,比如说在洛白跳上旗楼的瞬间,就感到一阵破空之声,他的后背一阵阴寒。 来不及多想,已经爬上旗楼的身体,直接下坠,掉在悬梯上。 “他在悬梯上!” 都不用刻意的引导,一群叛军手持火把,就把甲板给站满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洛白发现自己就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娘的,流年不利!” 他暗骂一声,知道必须撤退了。 现在跳下水,还有机会逃命。大不了换个船,继续烧。 如此一想,趁着敌人站满甲板的空隙,他一个纵身跳到甲板上,然后跳了水中。 身后,十几支箭擦着他的头发没入黑暗。 可是在身体停留在半空中的刹那,他看到甲板上的叛军,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海! 但他随即摇头,暗骂道:“疯了!小爷怎么也疯了!” 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诚实的待在水里面,根本没有离开找下一艘船的意思。 “疯吧!疯吧!小爷也疯一次!” 想了想,终于离开。 水师营地外面,在与沙清分开的那条船旁边,沙清还在潜伏在这里。 这老小子知道从哪里逃跑距离最短,之前潜水离开,只是装装样子。 看到洛白离开,立刻钻出来,安心的等待洛白给他创造机会。 洛白没让他等太久,一会的功夫,远处的一艘船上就灯火通明起来。 沙清一愣,不用想也知道那小子暴露了,顿时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烧个船都不会,真是没用!” 嘴上虽然这么骂着,可还是老实的待在水里没敢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谨慎,才没有触碰到铃铛。 在水师营地的西半边,张瑞和宋北也藏身在一艘靠近里侧车船的水中。 但两人却小心翼翼的靠近,同样没有着急上船。 “小北,看到铃铛的位置了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宋北却完全不受影响,指着船身的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道:“前后各有两个。” 张瑞点头。 就在他准备动手去掉铃铛的时候,一阵光亮从东边传来,两人赶紧索回水里。 不用看,肯定是那两个笨蛋暴露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带他俩来做什么?” 看起来瘦弱的宋北,说起来倒是很有气势。 张瑞看着东边道:“咱们人少,我要他手里的人!” 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从下水到分开,洛白和沙清至少表现出了冬泳的能力,而且坚持的时间也不短。 如果其他两百多人也有如此能力,那他们这三百多的战士,足以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至少,人多了!” 他可不满足于他带来的百人队伍,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指挥千军万马呢? 话音刚落,又有一艘船上亮起了火把。 宋北皱眉道:“他们怎么这么没脑子?明知道船上有铃铛预警,怎么还要上船?” 张瑞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东边,收回目光。 “不管他们了,死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拆铃铛!” 两人慢慢上船,先在船头船尾用**的箭矢定住绑铃铛的绳索,然后捏住里面的铜舌,用短刀斩断绳索,取下铃铛。 船一侧的两个铃铛顺利取下,他们又到另一侧,准备取下另外两个铃铛。 可远处,又有一艘船上亮起了火把! 这才多大的功夫,那两个混蛋就触发了三艘船的铃铛,让敌人的有了警惕。 “这两个人是猪脑子吗?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中招?” 张瑞同样皱着眉头,想不通沙清两个要做什么。 “不管他们,咱们赶紧上去,找吃的要紧!” 宋北点头,两人爬了上去。 再张瑞两人辛苦取铃铛的时候,洛白正在水里游来游去,不断去触发警示,让东边的车船亮起了火把。 不过这小子也有脑子,没想着一溜烟全部触发。 在第一艘无意触发的之后,他继续向北,触发更多的船只。 但他只触发到第四艘船,然后折回,毕竟如此明显的触碰顺序,谁都能看出来。他还不至于在第五艘船上,被对方守株待兔。 重新来到了他无意间触碰到的那一艘船旁边,上面的人果然都站在船北侧,去看北边的行动。 洛白绕道船南侧,借着火把的余光,看到了绳索和铃铛的位置! “还真是陷阱!” 他看了一眼西边,张瑞两个人去了这么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么是没打算上船,要么就是他们已经避开了铃铛。 从他们主动挑起赌约来看,很可能是后者! “混蛋,这是要踩着我俩的尸体往上走啊!” 洛白暗恨不已。 明知道有陷阱却不提前说,眼睁睁看着他们往里面跳,其心可诛! 这种人,比敌人还要让人憎恨。 但现在明显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必须抉择,是将这个事情告知沙清还是继续自己的计划。 但前者只是在脑中一闪而逝,他就准备继续。 这大晚上的,乌漆嘛黑一片,他到哪里去找沙清? 他现在只能指望沙清能机灵点,发现不对,立刻跳水。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能保住命,但是赌约就输了。 “还真是阳谋里面透着阴谋!张瑞?真是糟蹋了这个‘瑞’字!” 摇头抛开这一切,洛白再次登船。 这次知道绳索的位置,他直接避开了绳索的位置,慢慢爬上了船。 这一过程他也是小心谨慎,毕竟他能看到,这艘船南边临近的车船上,也站着一群叛军。好在他们没有点起火把,不然洛白实在是找不到登船的角度了。 这次登上船,洛白还悬挂在船外一会,尽量让身上的水滴少一点,不至于在船上留下痕迹。 但没有布子擦拭的情况下,他身上的水分注定少不了。 他只能上船。 站在甲板上的瞬间,洛白脚尖点地迅速冲出,藏身在旗楼另一侧的黑暗中。 风起了,一晚上的都不觉得冷的洛白顿时一阵哆嗦,差点打了个喷嚏。 借着微光,他发现他走过的地方,留在甲板上的水迹已经结冰。 天越来越冷了,这些敌军为什么还不进攻? 这个想法在洛白脑中一闪而逝,然后就冷静下来。 长安的援军应该到了,或许已经充实到南城之中。不管这群敌军有什么阴谋,丰裕城守军都可以以不变应万变。反正拖下去,对丰裕城有好处。 但不知道为什么,洛白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不会像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可作为底层的一名小兵,这似乎不是他应该想的问题。 收回思绪,再次看向船舱入口,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走了下去。 船舱中没有人,有的只是寒冷。 借着船舱内壁上几个摇浆的缺口中漏出火光,他发现这里堆满了粮食! 这些被当做水师营地外寨的车船,显然被放弃作为战船的作用,已经没有太多的航行价值。 可正因为此,这里面堆积了满仓的稻米,甚至还有咸鱼! 怪不得张瑞那厮说来找东西吃,原来他早就踩好点了。 看着身上裹着的一个口袋,又看看满仓的粮食,想着还躲在山坳中的饿肚子的袍泽,洛白真恨自己为什么把其余四个袋子给了沙清那个混蛋。 但现在只能捡好的拿了。 他张开口袋,拿起咸鱼就往里面装。 “沙清也说了,我身小体弱,这么重的稻米我怎么装的动?还是拿一些咸鱼干轻一点!” 装一层,压一下。装一层,压一下。他想尽量多装一点。 只是这些咸鱼干装满的时候,他发现也装不了多少。鱼干之间的空隙太大,全都浪费了。 想了想,洛白又开始往里面装粟米。 只比沙粒大一点的稻米划过坚硬的鱼干,从缝隙之中坠落到底层,充实着鱼干之间的缝隙,将口袋填满了。 终于,口袋满了,洛白满意的将口袋绑紧,准备出去。 刚走一步就停了下来,怎么出去呢? 第三十八章缺粮 每次想事情都想得尽量全面的洛白,这一次却忘了后路。 “该死,只顾着装吃的了!” 山坳中的袍泽都饿的脸色蜡黄,这才是他一心装粮食,没想其他的原因。 此刻甲板上一定危机四伏,现在冲出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不出去,在这里照样是死路一条。 况且,他还没烧船。 烧船? 看着眼前的粮食,他忽然有了主意。 他放下口袋,解下酒壶,抓起**和短刀,小心走出去。 舱门外,风声还有,却没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知道他们还在甲板上警戒还是已经重归黑暗。 他轻轻开了条缝,外面依旧是灯火通明,看起来他们还在警戒。 想到这里,洛白索性一把打开舱门,发出“通”的一声,站在甲板上的叛军立刻回头看着他。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光溜的身体,洛白却毫无羞涩之感,甚至还提臀,想要展示一下自己二弟的雄姿。 可惜温度太低,二弟懒的和他一般见识,缩成一团,毫无起色。 就在他还想再喊两句缓解尴尬的时候,旗楼上的弓箭手直接出手了,一支箭直中洛白面门。 洛白只来得及扭动身体,箭矢擦着脑袋射进了舱门框上。 好险! 洛白冷汗都流了出来,可他还来不及擦拭,比旗楼弓箭手慢了一步的其他弓箭手们出手了,而且还是火箭! 只是眨眼的功夫几十支箭矢就射了过来,饶是洛白一直紧绷神经,都没有躲开。 在旗楼上的弓箭手出手的瞬间,他就扭身躲到舱门一侧,可还是被后续的火箭射中,右肩,右臂,右腹,右大腿、小腿,一共七支箭。 关键是这些箭矢还烧着火! “啊!” 洛白的惨叫声惊天动地,连藏身在南边的沙清,正在西边搬运粮草的张瑞都听到了。 三个人都看向洛白声音发出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然后沙清继续潜伏,张瑞两人继续搬运粮草。 乱世中,人命贱如纸。 在战场上能依靠的只有袍泽,可是不要忘了,现在这种情况,正是袍泽需要你的时候。 宋北看着稳稳装粟米的张瑞,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张瑞却开口了。 “有胆来这里,早就已经当自己死了。干好自己的事情,才有时间和精力救他,快点!” 宋北这才继续装东西,只是眼神飘忽着,一直看向东边。 沙清同样在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前去救人。 “他娘的,要你声东击西,你就不会声一下就跑啊?” 洛白是想声一下就跑的,可是他更想要粮食,要这艘船,更想给他们“击西”创造更多的机会。 藏身在仓门外,来不及管身上的箭矢,赶紧去关舱门,这才去看身上的箭矢,然后就傻眼了:火灭了! 卧槽,老子以身当诱饵,就是要搞个火种烧船啊! 你他娘的还给老子搞灭了! 洛白气的浑身发抖,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哭,眼角流出了泪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当他鼓起勇气,再次打开舱门的时候,外面的叛军已经逼近到了门外。 只是舱门打开的瞬间,叛军下意识后腿几步,弓箭手再次射箭,洛白直接关门。 “想要生擒小爷,你们做梦去吧!” 躲在舱门后面,还不忘嘲讽一下对手。 外面还有人接口了:“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有人开口,洛白意外一下,把门再次打开。外面的人已经远离,弓箭手摆在前方。 这一次,两边都没有废话,都开始射箭。 这是洛白第一次用**。 那个精巧的小东西,竟然一下子射穿一名弓箭手的头盔,定死在他的额头上。 洛白显然惊讶于**的威力,原本在射箭瞬间就要扭动的身体,却因为这一丝意外慢了一步,对方的箭矢却毫无意外的射来,他的胸口插满了箭矢! 犹豫的瞬间,成了洛白丧命的瞬间。 他看着胸口插满的箭矢,有点意外:就这么结束了? 可深入心脏的箭矢完全不给他考量的时间,顿时向后倒去。 就算面对如此的洛白,对方的箭矢依旧射来,没有一点犹豫。 对于敌人,从来不应该有丁点的侥幸,不然丢掉的,就是自己的命。 这些南方的士卒也没有流露出来丝毫的侥幸,对洛白下了死手。 洛白确实没想过自己是这么死的,在倒下的瞬间,看到敞开的船舱门,他还用尽力气关了一下,却没有机会插上门栓了。 顺着悬梯翻滑下来,洛白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想到了很多,阿萝,寒无心,洛家村的所有人,以及冠军营里短时间相遇,却获得了值得一生保存的珍贵友谊。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寒无心带他喝的那一场莫名其妙的酒。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和生命相比,这些已经无足轻重。 胸前的箭矢阻碍他趴下来,他背靠着船舱内壁,看着距离他最近的一支火箭,努力的想要爬过去。 那是一支射空的火箭,直接射进了船舱。更是顺着悬梯,落到了船舱底部。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想法出现在洛白的脑海里,这个瞬间,他似乎有亿万个回答。可仔细一想,似乎都不对。 “为了吃好穿好?” 不用想,他直接否决了。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几次差点命丧当场,现在更是靠着船舱内壁拼劲小命往前爬,难倒就是为了吃好穿好? “难不成是为了阿萝?”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完全可以躲在洛家村不出来,和阿萝过着女人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现在这样何苦来哉? “总不能是为了家国天下,苍生百姓?” 这也说不过去,洛白同样不认同。 他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兵,杀过人,也几次死里逃生。有些本事,但更多的是纸上谈兵,全无实战经验。 这样的他,就算有心为了家国天下、苍生百姓,可又能发挥多少作用?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叛贼,难倒就能左右战局的发展? 一个个想法被他提起,又被他否决。 这些此刻已毫无意义的思考却成了他脑海中最直观的体现。在生命的尽头,他没有想到阿萝,没有想寒无心,更没有去想自己神秘的生父,他在想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因为思想的没有答案而停下,继续向前,爬近那支火箭。 舱门已经被人打开,叛军小心翼翼的下来,准备“清空”船舱中的官兵。 只是他们想不到,这里的官兵只有一个,而且是那个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光着身子的少年。 洛白终究没有想明白那个问题,但他却把火箭抓在了手里。 拔出来,继续向前侧身爬去。 目标,酒壶,稻米。 唯一可惜的是,那装满了吃的的口袋没办法带回去了。 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想着去恨张瑞。因为他可以选择不做,最多就是认输,空手回去。 可他做了,就要承受这个结果,哪怕是自己的小命。 他的嘴角开始流血,他爬过的地方更是留下一道尺宽血迹。可他没有放弃,眼中只有酒壶,稻米。 那个问题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了,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遗憾。 “阿萝,我终究没有完成对你的承诺。不过死在这里,葬身河底,也没有什么可依恋的了。忘了我吧!” “寒叔叔,你再也不用逼着我学习了,哪怕你让我学的我早已学会。只是我那神秘的父亲,这一生恐怕无缘得见了。” “连姨,真的被你说中。花开堪折,何必要等?这家国天下,就算要守护,也不用抛开一切……我终究是愧对阿萝。”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这或许才是他心中真正的遗憾。 只是,没有机会去弥补了。 “黄河涛涛,泽被两岸。大夏儿女,共赴国难!” “江水绵绵,五谷丰产。大夏兵戈,四方凯旋!” “问我何时归故乡?山之上,国有殇!” 他忽然想起了张世器唱的这首歌,然后幻想着自己死后是不是也能成为“国殇”中的一个? 只是他这个“国殇”,恐怕称不上是“山之上”,最多算是“水里面”。 “问我何时归故乡?水里面,国有殇!” 他忽然笑了。 远处,慢慢腾腾的叛军终于来到底仓,只看到那个本应该已死的少年。这才明白,之前的一切,竟然是他一人所为。 他们慢慢散开,露出一条小道,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洛白此刻精神萎靡,眼睛昏花,实在是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 “你一个人来我船上做什么?” 这话问完,就发现了稻米堆旁的口袋。 “你是来偷粮食的?” 洛白想要笑一下,可实在是没有气力。浑身抖动一下,直接咳了起来,大口的血泡从嘴里面流出来。 这口血吐出来,洛白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那名领头的,脸上尽是嘲讽的笑意。 “偷粮?这本来就是我的粮,为什么要偷?” 还别说,这厮回光返光时的话还说的很顺滑,没有断断续续。 “你用的**,是朝廷器械司制造的骑兵武器,这你抵赖不掉。说,你们是不是缺粮草?说了,给你个痛快!” 这家伙对朝廷的制式武器还蛮清楚的,不过“缺粮”是什么意思?丰裕城坐拥天下最丰饶的土地,怎么会缺粮草? 但这家伙这么问,洛白倒想成全他。 “天下的粮食都是朝廷的,朝廷怎么会缺粮?” 说完,不再给对方开口询问的机会,手中短刀砍向酒壶,清酒流了出来。 火箭在手,浑身血污的洛白这一刻变的阴森恐怖起来。 “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死在一起,真是小爷的耻辱!” 大火瞬间吞噬一切! 第三十九章盛世乱世 烧粮和烧船一起,洛白在行动之前是想过的。 但是连自己一起烧了,这是他没想过的。 眼看着大火将人和粮草一起烧了,叛军乱作一团。可眼下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救火。 他们只能撤出去,连一句威胁洛白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小子已经把自己都给烧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俗话说挫骨扬灰,“挫骨”是不可能了,难倒还差你“扬灰”不成? 看到他们出去,洛白也赶紧向里面挪去,想尽量多活一会。 甚至他还抓住一条咸鱼干,准备吃一口。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那帮饿着肚子的袍泽兄弟,他何苦落到这步田地?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血越流越多,他忽然觉得好冷。 “他娘的!” 这是他意识最后的想法。 胸口的箭矢,有的已经刺破他的心脏。强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终于,火势蔓延到他的身边,将他点燃。 船舱中开始渗水,船体倾斜,全部沉入水中。 晚来一步的沙清只看到成群的贼兵从船上跳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很快就知道,滔天大火刹那掀起,将整条船吞噬。 沙清迅速撤离,口中还不忘夸赞道:“这小子不错,还真搞掉了一艘船!” 只是当他远离的时候,却听到被救起的贼兵神经兮兮道:“那小子简直是疯了,连死都想拉我们一块!” “都烧成灰了,真是活该!” …… 这一刻,沙清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退。 洛白死了? 烧成灰了? 他茫然的回头,失神的看着眼前在火海中的车船,喊道:“小白!” 他拼命的朝车船游去,可他的声音已经暴露了自己,叛军发现了他的存在,开始向他靠近。 “那里还有一个人!” “杀了他!” …… 沙清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潜水消失在水中。 十几只小船在四周寻找了许久,没有一点踪迹,直到岸上传来一阵鸣金的声响,他们才停止搜寻。 “将军有令:诸将议事,士卒归营休息!” 片刻功夫,水面上的小船消失无踪。 沙清在火船周围露出脑袋,可火船已经烧了大半,只剩下一堆船骨架还在燃烧。 他终于放弃了寻找,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个东西却从水下浮上来。 是一个装满东西口袋…… “小白……” 沙清立刻看向周围,却什么都看到不到。 ……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白再次醒来,却发现眼前的东西有些眼熟:破房,旧柜,烂椅…… 这不是土老爷子女儿的屋子吗?我怎么又在这里了? 他猛地坐起来,却觉得浑身疼痛,顿时惨叫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土老爷子走了进来,只是不见土姑娘。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疼。” 他眉头紧皱,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土老爷子摇头:“我在河边捡的你。至于你为什么会在哪里,老汉就不知道了。” 这不合逻辑啊! 他之前明明是在叛军营地,就算是尸体落水也是流到下游。可冷夏村在叛军营地上游,他怎么可能逆流而上来的这里? 是谁救了他? “那你发现我的时候,可还有别的人?或者说我身上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土老爷子还真的点头:“衣服是没有的,浑身光溜溜的。不过总算还有点别的东西。” 洛白直接忽略掉“光溜溜的”四个字,问道:“什么东西?” 老爷子刚要开口,屋外就传来一声喜悦的声音:“爹爹,鱼汤来了,快来吃!” 是土姑娘,原来是去做饭了。 老爷子没有继续回答,笑道:“饭好了,一起吃?” 洛白想了想,终于点头。 下床,这才发现,他这次穿的,竟然是叛军的衣服。 这应该是上次土老爷子救他的时候,他穿着的衣服。 没想到这件衣服老爷子还留着。 不过现在穿这个衣服,万一被丰裕城守军发现,会死人的。 “老爷子,您看有没有其他的衣服……” 老爷子还没回答,就被进来的土姑娘抢着回道:“爱穿不穿,不穿就滚!” 洛白直接闭嘴。 正屋里,断腿的桌子被重新支了起来。上面摆着两个木盆,两副碗筷。 看着热气腾腾的木盆,洛白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只是看着两副碗筷,就知道土姑娘没给他准备,他自然不好上前。 土老爷子自然看出来洛白的意思,对土姑娘道:“加副碗筷。” 土姑娘不乐意道:“凭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 老爷子道:“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土姑娘这才出去,片刻拿来碗筷。 洛白这才坐下来,看清楚木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两尾鱼,比之前的鱼要肥大太多,至少洛白不敢说自己能吃完一条。 当然,这一顿例外,他确实饿了。 至于另一个木盆里面,是两个窝头。 土姑娘站起来,给他们分别盛满鱼肉鱼汤。至于窝头,就没洛白啥事了。 老汉觉得洛白吃不饱,掰开一半给他。 洛白也不客气,拿起就吃。 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可报答的前提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答。 他吃了口窝头,喝了口汤,发现这汤有点咸。 再吃一口鱼肉,鱼肉也是咸的,而且并不鲜嫩。 他灵光一闪道:“这是咸鱼!” 他可是见了,只有叛军的船上有这玩意,北方是不吃这个的。 老爷子家里怎么有这个? 老爷子却十分淡然:“我刚才说你身上还有别的东西,就是这个。两个手各有两条,最里面还咬着一条。” 洛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似乎他在昏迷前,确实在啃鱼干来着。 难不成在他昏迷的刹那,还顺手牵羊“牵”了五条鱼? 他想着,再次喝了一口汤,觉得无比可口。 老爷子一直在看他,直到他将手里的窝头吃完,又把自己的半个递过去。 “吃吧。” 洛白这次不好意思再接,连忙道:“不用不用,我饱了。” 端起碗,将鱼汤喝完。 说实在的,他没吃饱,但半个窝头一碗鱼肉鱼汤,足够顶一阵子了。 老汉没有强求,简单的把碗里的东西吃完,将窝头放回木盆。 “出来走走?” 洛白赶紧跟上。 “这里原本是鱼米之乡,现在可能要荒废了。” 洛白点头。 “一旦战争起,那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结束的,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重建现在的一切,没有十年的休养生息根本不可能。” 这些道理洛白都懂,问题是老爷子现在怎么神经兮兮的和他说这个?最重要的,这些似乎不是他一个连温饱能没办法满足的老头子该考虑的吧? 洛白没有接话。 “天下兴衰,百姓都苦。区别在于盛世还能苟延残喘,乱世连命都保不住。” 洛白顿时心情沉重,劝慰道:“老爷子不要悲观。现在叛贼只是嚣张一时,只要丰裕城守下来,明年就能重整旗鼓再来过。那个时候,会有好日子的。” 老爷子没有说话。 两人默契的走着,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直到丰城渠的闸口,两人才发现已经走了很远。 “叔叔……” 忽然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两人都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男子,正从冷夏村方向走过来。 洛白看了那人一眼,就又看向土老爷子。 老爷子眼神却浮现一丝闪躲,没有说话。 等那人近了,洛白发现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寒无心差不多。 他穿着厚实的粗布棉衣,一根粗布绑着头发,看起来像是寻常百姓的装束。只是他一路走来,双眼却紧盯着丰城渠,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等他走到身边,洛白立刻被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所吸引。 四十多岁的人,连寒无心这样经常习武的人,眼中都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出一丝浑浊,毕竟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眼前这位,却给人一种正值壮年的感觉,活力十足。而且,这人很白,不似北国的古铜色。 中年人看见洛白的第一眼,看着他穿着的衣服,立刻皱眉,然后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摇头,中年人回头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官军正在打仗,你赶紧走,不要连累我们。” 洛白苦笑,怎么老爷子都没说什么,怎么眼前这样“壮汉”反而害怕起来? 老爷子轻咳道:“这是我侄子。” 没说名字,看起来是不准备介绍了。 至于洛白,老爷子更是连提都没提一句。 男子似乎冰白老爷子的意思,看了洛白一眼,转身离去。 在与洛白错身的刹那,洛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是……咸鱼! 是的,是咸鱼的味道! 这家伙的身上,有一股炖咸鱼的味道。 但他很快释怀:土姑娘不是炖了鱼汤吗?或许这家伙早就喝过也未可知。 两人继续往前,却找不到聊下去的话题了,气氛一阵尴尬,直到老爷子开口。 “你对战争的结果有什么看法?” 这么高深的话题岂是他一个小兵该去考虑的? 不过洛白还是大言不惭道:“朝廷必胜!” 老爷子苦笑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战争的结果,就是……算了,你觉得,战争对我们百姓有什么影响?” 洛白忽然觉得老爷子话里有话,立刻静心去听。 两人停了下来。 “这个世道并不公平,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贫贱人有贫贱人的活法。可是面对战争与死亡,我们都是一样的。” “你知道富家子弟的生活吗?甚至是朝廷大员,帝王将相的生活吗?” 洛白觉得老爷子的话有些扯远了,但他就当是闲聊,没有打断。 “我刚才说了,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贫贱人有贫贱人的活法。但贫贱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富贵人的生活是如何的奢华,这就是很多人去从军的原因。” 老爷子看着他,眼中露出奇异的目光。 “你不也是如此吗?” 第四十章默契 帝王的奢华生活是平常人不敢想象的,比如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更多的是有钱也难以享受到的奢靡。 但洛白从来不是因为这个才从军的。 虽然他现在也没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从军,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明白。 既然做了,那就有始有终。至于最初的想法,既然想不起,那就不去想了。 有时候,做成一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思绪在瞬间发散,又在瞬间回笼。 他笑道:“难不成老爷子知道?” 在他看来,连三餐都无法温饱的土家,似乎没有谈论这个问题的资格。 谁知老爷子很郑重的点头:“知道!” 洛白来了兴趣。 “夏天热的时候你想要什么?冬天冷的时候你有想要什么?” 这似乎不难回道:“夏天当然想要凉快点,冬天自然要暖和点。” “这话怎么说?” 老爷子一直在引诱洛白,可洛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夏天当然是冰块,冬天自然是炉火。” 老爷子笑了:“冬天有炉火简单,但凡有点钱的,总能买的到木炭。可再有钱,你夏天买得到冰块吗?” 洛白从来没想过这个,对他来说,热了就去河里洗个澡,冷了就围着炉子,也不是必须要冰块。但他说的又没错,至少他没听说过,哪里能在夏天买得到冰块。 “皇帝就可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洛白的眼睛眯了起来,终于反应过来老爷子是在诱导他,但不知道目的何在。 “我刚才说了,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皇帝贵不可及,他的奢华更是让人意想不到。夏天别人有人扇扇子已经是极限,可皇帝却有冰块可以消暑。” 老爷子说的,是冰政。 “丰裕城虽然坐落于黄河之畔,夏天也算凉爽,可总有热的时候。怎么办呢?” “冰块?” 土老爷子立刻笑了:“你总算明白了。” 洛白立刻露出不解的目光。 “冷夏村之所以叫做冷夏村,就是因为冰政。” “先皇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丰裕城也是一方国都。而冷夏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冬天的时候下河凿冰切冰,在村里面储存。然后顺流而上,送到丰裕城,供皇帝陛下消暑用的,明白了吗?” 原来“冷夏”是这个意思! “可惜夏朝建立,建都长安,冰政也转移到长安附近的村落,冷夏村就慢慢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开始务农打鱼为生。” 洛白听着这些故事,有些恍然。 原来这个冷夏村还有如此光辉的过去,赋予采冰使命的村子,也算是沾了“皇气”。可惜一旦都城西移,这个繁盛的村落就此萧条,成了普通的村子。 “现在村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后来迁来的,所以不知道这村子的过去。” 洛白忽然想到老爷子一直离群索居,或许和这个有直接的关系。 但他没有继续问,而是劝慰他道:“老爷子,现在大乱将至,你和土姑娘最好还是先到城里暂避。” 说完,还怕老爷子不答应,又补充道:“现在冷夏村的人都已经走了,就剩下你一家了。” 他说话的瞬间,似乎忘了之前见过的中年人。 土老爷子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洛白看不懂的神色,最终叹息道:“我不会走的。四十多年前我没走,现在也不会走。” 说完,竟然直接转身准备回屋。 “我救了你两次,还送你一套衣服。你那五条鱼就算是报答了。” 这是要和他清算了? “战争结束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洛白没有还没弄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变脸了,但老爷子态度看起来十分坚决,他也没有坚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还有几天新月夜?” 新月夜,那可是“水鬼”们进攻的日子,他可不想错过。 那天打赌,距离新月夜还有两天,希望能赶得上。 “今晚!” 今晚?万幸,赶得上。 洛白顿时松了口气。 看着茫茫黄河水,他却苦恼起来:“这怎么过去?” 就他现在这一身衣服,恐怕被人看见就被砍死了,都不需要理由的。 “或许应该回一趟丰城。” 如果今晚必有一战,是不是可以让人配合骚扰,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会提高不少。 再说,他也需要去见一见徐远浪,让徐大人知道张瑞的情况。 最重要的,他必须将张瑞缺粮的情报送回去。 万一他们没有动手,或者因为敌营防守严密没办法动手,就必须给他们运送军粮棉衣了。 天是越来越冷了,总不能让数百人冻死饿死在山上。 事不宜迟,必须现在动身,毕竟他还要赶上今晚的战斗。 他走了,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疑惑,比如说他明明已经受了致命伤,为什么一点事情都没有?再比如说,是谁救了他? 一路上,洛白都是用跑的,沿着黄河向西。 他没想要走大门,只要袁雪怡在,就算进去了,也必然受辱。万一袁雪怡狠一点,可能直接会被射杀。 申明书,他只能冒险去找。 中午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丰城,不能再往前了。 把衣服脱下来,挖了个坑,把衣服埋下去,然后下水,逆流而上。 没有人发现他,或者说,他不想被人发现。哪怕有小船经过,他都潜下水,凭借感觉,继续向前。 距离丰城越近,小船游弋的频次越高。 一刻钟的功夫,他躲过了五条小船。好在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冬雾,才让他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 不过这个频次的巡逻强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申明书变风格了? 终于,他看到了码头。 巡逻的士卒一列列的保护着码头,瞭望楼的上弓弩手都坚守岗位,没有一丝懈怠。 怎么上去? 现在应该是午饭的时间,申明书会出来吗? 他没等到申明书,却等到了罗晋,那个毫无理由却一直针对他的人。 此刻他正在岸上视察巡逻的情况。 这家伙不是在守城门吗,怎么会被调派来这里? 洛白继续等。 士卒开始换防,分批次吃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申明书。 但这家伙的情况很不好。 短短几天没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此刻他竟然登上瞭望楼,与上面的弓弩手换防,让他们下去吃饭。 这家伙是被贬了,要不然怎么会去守塔?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看着申明书站在楼上,瞭望着茫茫黄河水,有心喊一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他的身体已经不同与往日,不然早就冻死沉底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洛白越来越着急起来。 他慢慢游过去,趴在码头下面,等待着。 冬日的太阳是洁白的,看起来很大,却没有温度,让人觉得寒冷。 洛白看着太阳,忽然有点想哭。 十六岁之前,他虽然不是被人捧在手心,至少没有受过太多的苦。可一旦过了十六岁,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被无情的丢在了这生死无常的战场。 袍泽,敌人,有些他分的清楚,有些他分不清楚。 说到底,他只有十六岁,哪有那么多的想法来应付未知的一切? 他真的想哭。 但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哭。 人活着,最奢侈的,就是眼泪。 他擦干眼泪,看着正在下楼的申明书,深呼一口气,发出了一声鸟鸣。 那一声沙清发出的鸟鸣。 冬天的鸟鸣是多么的突兀,至少巡逻的士卒都注意到,然后来到洛白所在的地方,不断查询。更有甚者,竟然驾着小船过来巡查。 申明书自然也听到了,他身体一滞,继续下楼,走进营房,没再出来。 洛白已经顾不得申明书的反应,在他发出那个声音之后,就潜水不见。 小船自然找不到洛白,洛白已经潜水到江心,距离码头越来越远。 他在赌,赌申明书也迫切想要知道知道他们的消息,能够创造机会和他见面。 但他并不知道申明书是否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他必须等。 他们是秘密出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虽说他出现在这里是意外,但他不想因为这个意外而打乱了张狩的计划。 战场是锻炼人的地方,有的人学会了铁血,有的人却愈加懦弱。 但洛白学会了冷静。 一如这河水,一如他的身体,他的心。 他抬起头,冷漠的看着太阳高悬,又看着太阳落下去。 申明书都没有出现,他还在等。 一个人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余生,洛白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哪怕现在的生活确实不想他所希望的,但他无从选择。 如果能逃跑,他早就逃了。可惜他跑不了,也跑不掉。 这天下之大,他舍不下的人太多,也注定他逃不掉。 “不要给你的父亲丢人!” 这是寒无心的话,可他根本不在乎。 一个只管生他却不管养他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在乎的是寒无心,是阿萝,是洛家村的叔叔伯伯们。 他不能跑,注定只能站在这里。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向前。生,或者死,仅此而已。” 他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天色已经暗下去,河面上升起一层薄雾,洛白扭动已经冻僵的身体,观察四周。 申明书,一定在一个他们知道的地方等他。 那个地方会是哪里?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直到河雾升起,他才有了一丝明悟:或许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他的讯息。 他白等了! “真冷啊!” 洛白感慨一句,准备上岸…… “呱呱……” 洛白停下拨水的动作,静下来。 “呱呱……” “是他!” 洛白的眼睛看向一个方向,也应了一声。 “咕咕……” 一个黑影冲破灰蒙蒙的雾气,出现在他面前。 “小子,我找到你了!” 第四十一章孤军襄阳城 看着迟来申明书,洛白笑道:“我从不曾让寒叔叔失望!” 申明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但还是回道:“你做的够好了。” 将洛白拉上来,裹上准备好的棉被,又递给他一壶酒。 洛白也不客气,喝了酒,才觉得身上有点热气。 足足一刻钟,他身上的麻木才缓缓消退。 “张瑞他们今晚要偷袭水师营地。” 洛白缓过来的第一句话,就爆出了惊天消息。 申明书吓到了。 他知道张瑞是谁,可正因为知道,他才不相信。 “他怎么敢?张大人让他留在这里是准备奇袭用的。现在暴露了,还有什么用?必须阻止他们!” 洛白静静的喝酒,没有插话。 现在阻止来得及,但他们两个谁去? 就算去了,张瑞会听? 申明书也冷静下来,看着安静喝酒的洛白,问道:“那你回来是什么意思?” 放下酒壶,洛白掀开棉被,穿上一边备好的棉衣。 “两件事。他们的粮食不够了,如果这次偷袭都死了还好说。要是没死,必须给他们提供吃的。” 申明书皱眉,这事他管不了,必须上报张狩。 “第二件事呢?” “既然偷袭不可避免,那为什么不主动点配合呢?” 申明书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他先是一喜,然后沉思,最终苦笑。 这瞬息间的三个表情变化让洛白好奇。 “你说晚了。就在你们离开的第二天,朝廷的援军来了,而且是熟人。” “冠军营?” 朝廷的军队他熟悉的只有一支。 “三万人的援军,真正到位的只有一万新兵。而且来了之后,又将南城的老兵带走了一万人!” 说到了这里,申明书一脸苦笑:“也就说是,这次援军到来,丰裕城的城防力量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 出事了! 这是洛白的第一反应。 但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徐威和朝廷的监军大人都同意调兵的。 他看向了申明书。 “襄阳城被困!” 襄阳城? 那张摆放在榆林草场的沙盘瞬间出现在洛白的脑中,榆林,长安,丰裕城,淮安…… 一个个熟悉的地名出现在脑中,可偏偏没有襄阳城。 不对,有个地方被他忽略了! 他忽然想起来,任无双教授他们课程的时候,也曾让他们看过沙盘。 那一次他分明看了三个地方,事后却只记住两个,最后一个怎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襄阳城! “他们竟然兵分两路,一路沿水路直逼丰裕城,另一路直逼襄阳城?” 襄阳城,位于河南道、江南道和剑南道的交界处,是北方南下,南方北上的中路线必经之地。 南北交通,除了江河阻隔之外,有三条路可以直达。 东边的淮安,中部的襄阳,西边的蜀道。 东部走淮安,也是为了攻取丰裕城,但他们放弃了,选择逆流而上奇袭丰裕城。同时又率军围困襄阳城。 襄阳城失手,那么叛军就可以以此为根据,直插长安所在的关中,连丰裕城都不用打了。 “所以原本要支援丰裕城的三万人,两万人直接改道南下。冠军营倒是来了,却换走了一万老兵?” 申明书点头。 洛白顿时脸色难看,但瞬间脸色大变:“他之前不进攻,难道就是等这个?” 申明书再次苦笑:“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形势越来越不好了。 他们本来人就不多,现在又调走了一些精兵…… “那我们调兵的事情他们肯定知道了?” “南岸附近都是他们的小船。” 大军调动,防区必须调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看起来丰裕城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 “徐大人把事情告知张大人,张大人直接要了一半新兵,并且调换五千人去了南岸。不过很奇怪,兵力调动,叛军并没有进攻,连骚扰都没有。” 如果叛军之前一直等襄阳城的消息,并且在南城城防力量减弱以后,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北城支援。可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洛白想不明白,甚至于申明书也想不明白。 “不要多想了。这次调兵,南北两城的兵力都已经被削弱。不过因为张大人主动调换了五千精兵给南城,倒是让监军大人对张大人的印象大为改观,城中的情况倒是好了不少。”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洛白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眼下的情况已经变了,要随时防备敌军的偷袭,必须要赶紧回去。 “申叔叔,我现在要赶回去,必须阻止他们偷袭。现在我们的兵力本来就少,防守才是上策。一旦进攻失败,那就白白损兵折将。” 申明书沉思片刻,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申明书叹息道:“也没什么,反正你早晚会知道。” 这语气和往日干脆果决完全不同。 “武统陛下准备和匈奴和谈了。” 洛白沉默了。 他不是朝臣,不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他知道,自从大夏高祖起兵以来,还从未有过与敌人和谈的经历。可现在竟然和谈,难不成出现什么变故? 哪怕对朝廷一无所知,洛白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听说,这次匈奴提的要求很过分,要求将几十年前选好的和亲公主送到北原城,在阵前与匈奴单于成亲……” 洛白脸色大变,这已经不是欺负人了,简直是侮辱!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天抵达长安城,商讨具体的情况了。” 这两天? 洛白的脑中瞬间浮现出榆林草场中见到的沙盘。 北原城,丰裕城,襄阳城,北面、中部和南边三座拱卫长安城的城池几乎同时遭到进攻,这其中可有什么联系吗? 洛白还想要往下去想,却被申明书打断了思路。 “这些与我们无关。” 他犹豫一下,继续道:“张瑞奇袭成功有几成可能?” 洛白的思绪果然被吸引过来,想了下,咬咬牙,伸出了一根指头。 “一成胜算?” 申明书也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胜算,不如不去奇袭。 谁知洛白道:“是一点胜算都没有!最多捣毁几条船,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他们有这么强?” 洛白将之前夜袭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他们对于水师营地的防守力度很强,想要从水里面进行大规模奇袭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就像我们那样小规模的倒是有成功的可能,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叛军营地有数百艘车船,你捣毁十艘八艘的,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对战局可以说没有一点影响。 “敌军的粮草大部分囤积在船上,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在岸上的营地里囤积了一部分。这样做有备无患。” 申明书一直在听洛白的分析,没有插嘴。 直到洛白讲完,他才抬头看着昏暗的夜空,裹了裹衣服:“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洛白苦笑道:“您还觉得冷?我现在急的浑身冒汗。” 申明书不再说话,似乎在做什么抉择。 夜风很冷,透过河雾,丰城的灯光一片朦胧。 洛白紧张的思绪满满缓和下来。 “申叔叔,你知道我父亲的事情吗?” 申明书回头,看着陷入了某种虚幻状态的洛白,犹豫一下,回道:“不清楚。” 洛白似乎早已预料到是这个回答,没有生气。 “我的未婚妻告诉我,她见过我的父亲,但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想不通,如果连他都见过,为什么我却没有印象?” 这个问题申明书回答不了。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当时寒叔叔逼我来冠军营,又不是为了找他。我已经十六周岁了,没爹养没娘疼活了十六年。” 申明书嘴角微微颤抖,有些欲言又止。 “我来这里,寒叔叔把我一个人仍在临河镇。我又被朝廷派遣的援军虐待,光着身子扔进了河里。即使如此,我也什么都不怨。” 说实话,这些申明书真的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洛白还有这样的经历。 “但我不想就这么死去。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从小生活在小山村,如果不是这次从军,我连洛家村都没出过。可我不想这么去死。” 他忽然激动起来。 “你知道寒叔叔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临河镇吗?因为他叫了一票兄弟,去干他们自己想干的事情了。那件事情极其重要,重要到可以抛下养了八年的我!” 申明书瞪大眼睛看着洛白。 十多年前,征西大军中有三位前途无量的将星。少将军元武宸,少将军寒无心,以及回鹘小可汗,夜弥渡。 他们三人在大将军洛昕的带领下,曾在河西三洲大破匈奴和云天圣地联军,彻底巩固了夏朝与西域诸国的联系,并且以此为根据,建立起了拱卫长安城的西北防线。 可是,就在天狩之变前夕,寒无心这位军中将星,却带着一纸军令和一个孩子,从沙洲返回,隐姓埋名,直至今日。 而现在,更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长安,离开了洛白。 申明书敢断定,他去的地方,一定是沙洲。 沙洲,那个通往西域路上,唯一还在夏朝手中的城池。 孤城残旗照落日,黄沙漫卷染血流。北门呼延南松赞,三万男儿在沙洲。 “你找到了你要去的地方,我呢……” 申明书呢喃一句,洛白听不真切。但申明书并不没有恍惚太久,他瞬息回神,然后蹦出来一句:“军机稍纵即逝,就算是死,也该轰轰烈烈。” 洛白听的稀里糊涂:申明书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给你带几个熟人,你应该用的上。” “谁?” 洛白刚说完,立刻反应过来:“我还要在水里等?” 申明书一副“你以为呢”的表情,洛白再次下水。 等到洛白再次回来,已经是一个是时辰之后的事情。 两只小船冲破黑暗来到洛白身前。 “洛兄,别来无恙啊!” 这个声音……竟然是张世器! 再次上船,看着两只船上的人,他顿时一阵感动。 张世器,长阳明月,封平,霍宗,还有南齐云,鱼少吉…… 当申明书将火折子拿出来的,微弱的光亮下,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映衬在黑暗中。 张重瑞,木风清,蛮子,风承平,盛世歌,南齐云等人竟然都在。 只是瞬间,申明书就在火折子收起来。 “现在这些人交给你,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那么就去做。” 原来申明书之前那句话的意思,竟然是这个? 不过他这是要自己配合张瑞去打吗? 可现在这种情况,保存实力拖下去不应该首选吗? 申明书将人带过来,没有一句嘱托的话,直接跳到水里面。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四十二章动员 洛白有太多的话要说,可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漆黑的河面上,他的复杂表情,并不被他的兄弟们看到。 似乎觉得久别重逢,不应该是如此沉默着,张世器第一个开口了。 “洛兄,第一次见面用不着想着怎么打招呼吧?申大人叫我们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我们还想听听你的想法呢。” 这半是玩笑半是事实的话,将沉闷的气氛打破了。 洛白看着近在咫尺的张世器,也笑了起来。 “是啊洛兄,分别不过一月,用不着这么生分。” 这说话的,是长阳明月。没想到这个胆小的胖子也来了。 洛白点头,沉声道:“时间紧急,具体情况路上说,现在我们先出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想要退出已经没有可能。既然申明书什么都没说,他也不会多嘴。至少没有到说的时候。 洛白的话让他们有些惊讶,张世器犹豫一下问道:“很危险?” “是!” 回答完,洛白看着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前方,那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他本以为他们很熟悉,太多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生死无常,有活下去的机会,谁都会选择去偷生。 洛白不想逼迫他们,他停了下来。 “这里有两条船,如果诸位想要退出,可以乘另一条船回去。”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此一去,九死一生,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一声声倒吸冷气的声响在呼呼的风中并不明显,但他们都听到了。 没有人表态,洛白不仅对申明书带他们来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这一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带着些决心不坚定的人来呢? 帮助全无,反倒堕了自己的士气! 但他现在已经无暇他顾:“诸位,我真的没时间等你们思前想后,我现在就要出发。跟我走的,和我去另一条船。要离开的,待在这条船上。” 行伍中人,本身就不需要太多的含蓄。洛白说完,去了另一条船,拿起木浆,开始划船。 他确实没有时间了。 第一个上船的,是封平。 “我家世代都是水军,水上作战怎少得了我?” 这出乎洛白的意料,他一直以为第一个上来的会是张世器。但张世器也没让他失望,第二个坐了上来。 当洛白启程的时候,两条船上都已经满了。 没人离开,不管出于什么考量,在这一刻,他们都选择相信洛白。 “来世赤条条,归去光溜溜,不过多了这百十斤罢了,怕个卵蛋?” 霍宗不知何时也变得潇洒起来,坐下之后还喝着酒水。未了,递给洛白道:“喝一口?” 洛白笑着接过:“兄弟一口酒,相伴一起走!” 谁知霍宗不稀罕道:“要死你去,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阵折腾,虽然耽误了时间,但大家的精气神都很高,显然与之前不同。船启动了,这里面会划船的还真不少。鱼少吉,张世器,南齐云,这些河南道和江南道的少年,水性都不会差。 水性差也有,像蛮子,可申明书没带来。还有就是云明,竟然也不在。 顺流向东,洛白将事情讲了一遍,想要趁现在集思广益,完善作战计划。 “我的计划是,咱们直接走陆路。现在去阻止张瑞已无可能,就算来得及,他也未必会听我们的。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咱们直接潜伏进去,争取在他们来之前做点什么,也好给他们帮助,这叫里应外合。” 众人都在沉思,去想这个不成熟的方案的可行性。 其实不用想,申明书把他们交给洛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确定了洛白的领导地位。他们要做的,就是辅佐洛白,详实方案,让它更加完美可行。 张世器是第一个开口的。 “我还是想去找一找张瑞,就算不能让他停止行动,也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这样协作起来也会更有把握。” 众人看向张世器,不知道他现在还要去劝阻张瑞的意义是什么。 张世器明白现在离开大队意味着什么,他叹息道:“他是我大哥,我在家排行老二……” 大家显得意外,可如果是这样,似乎不用去敌营冒险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张世器无情撕毁:“我大哥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我爹都劝不下来。我现在只求他能接受我们的配合,好好打这一仗。” 商议的重点回到了起点。 洛白倒不气馁,安慰道:“事在人为,去试试也好。” 众人收敛神色,继续商议,但基本都是在听洛白说。 “敌营分为水上和岸上两部分。我会从岸上进入,探听虚实,然后接应你们进来。大家寻找机会去水营,最好能控制一艘船,也好在进攻中有主动。” “至于联系的暗号,还是鸟声。” “有一点特别重要,如果张瑞他们不进攻,那我们也不能暴露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就讲完了? 在场的人确信,这是他们听过的最差劲的作战计划了。这已经不是疯狂能概括的了,简直是送死。 长阳明月的话还是很委婉的:“洛兄不要开玩笑,有什么计划全说出来,现在怎么还藏着掖着?” “是啊……” 众人的附和声停在洛白耳中更像是嘲讽,他冷笑道:“时间紧迫,你们想要听笑话我也没时间和你们讲。我现在重复一遍,计划就是我们要渗透进敌营,无外援,无情报,有的只是我这个死士先进去为你们探路,明白了?”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之前那句“九死一生”不是开玩笑,原来真的不可能有计划,原来现实比预想的还要险峻更多。 “这就是战争,哪有那么多现成的条件给我们?这不是演练,会死人的!” 洛白讲完了,大家再次安静。 “你怎么保证你能顺利进去?” 终于,封平提出了一个像样一点的疑问。 “这个一会你们就知道了,你们就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下一个。” 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却因为洛白在演练时的表现,让人姑且信了。 “你现在不了解里面的情况,如何保证在张瑞进攻前,就控制住一条船?洛兄,我无意冒犯,但你的想法会不会太理想化了点,完全没有实施的基础。兄弟们都是一起在榆林吃过沙子挨过打的人,就算是要一起死,是不是也要说点成功的可能?说实话,现在除了送死,这场行动我看不到一点意义。” 说话的是木清华。 之前的火光一闪而逝,洛白并没有看清楚所有人的脸。再或者,木清华也觉得不应该站在前面,索性隐藏在人群中,让洛白看不到。 但现在,他必须开口了。 这是一个要紧的问题,如果回答不了,行动将会夭折。 洛白看向木清华,好奇他为什么来,毕竟在秋狝的时候,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木清华丢了脸面。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立场”问题,洛白还是希望交木清华这个朋友的。可惜,秋狝的时候他摆了木清华一道,以至于他现在和木清华是什么关系,他也弄不清楚了。 “木兄客气了。现在正是集思广益的时候,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至于你所说的,我的理由未必站得住脚,但还是希望诸位能好好想想。” “叛军围丰裕城而不打,必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现在援军被调走,原有的兵力被抽调,其中的利害我不说你们也明白。现在正是我军疲弱之时,要是没有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士气,那么守城就先输了一半。我这样说诸位明白吗?” 这其中的道理众人自然明白,但洛白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不好说,木清华替他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我们用命博来的士气,还可能得不到?” 洛白沉默,但他知道自己不该沉默。 “我不知道来的是你们。” 洛白答非所问,但众人却听懂了。 他说出来自己的私心,面对不认识的人,洛白或许关心他们的生命,但他更关心这场战斗能不能获胜。如果去的人都死了,可完成了任务,那么死就是值得的。可现在来的是冠军营的熟人,这让洛白不得不托盘而出。 不是每个人都是笨蛋,聪明大有人在。 洛白的回答是冰冷的,冰冷到让人窒息。 为了一个可能获得也可能获取不了的士气去送死,这群人真的不甘心。 “我与你们同在!” 洛白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朝廷到了这种地步,我们早已没了后路。诸位身后的家族多多少少都与朝廷有关。朝廷在,你们的荣耀就在。朝廷没了,你们还能享受现在的富贵荣华?你们的长辈之所以让你们来冠军营,应该也是出于这种考量吧?” “所以说,就应该搏一把。如果侥幸不死,那就是立了大功,对国家、对朝廷,哪怕是对丰裕城的守军,对你们的家族长辈,你们都可以堂堂正正立在他们面前而无愧色。” “人生能有几回搏?” 洛白声音低沉,做着最后的动员。 这一去可能九死一生,可一旦回来,那就是荣耀加身,再也不会有人小觑他们,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们是纨绔子弟一无是处了。 “干了!” 第一个响应的,是长阳明月,一个最需要军功、荣耀证明自己的人。 “人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干了!” “就是,丰裕城守不下来,怎么去石头城找我爹?” “我还要去雪岭……” “……楼兰城……” …… “干了!” “谢谢兄弟们!” 第四十三章暗语 乱世中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在这一场必然死伤惨重的行动中,洛白尽量不去掺杂感情,以避免内心的愧疚。可当这群相熟的人义无反顾跟着他赴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民歌像是誓师开拔前的战歌,撞击着众人的心。于是之,茫茫黄河水面上,弥漫着低沉而悲怆的歌声。 …… 新月夜,没有一丝光亮,连星星都被遮掩。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洛白计算着距离,然后靠岸了。 “我在这里藏了一件叛军的衣物,一会我就靠着这个潜进去!” 这算是回答了封平之前的疑问。 “接下来,我们从岸上走。” 众人上岸,对着张世器道:“张兄保重。” 他已经将张瑞藏身之地告知,至于能否劝阻成功,听天由命吧。 隐藏好剩下一只小船,换好衣物,洛白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 这一次,连木清华都没有问为什么不继续坐船。 沿着黄河东去,必然要经过土老爷子上的房子。虽说这个时间他可能已经睡了,但谁能保证他必然会睡? “还是从村里面穿过稳妥些……” 洛白默默计算着距离,然后开始向北进村,避开土老爷的家。 “前面就是冷夏村” 站在村外,洛白看着黑咕隆冬的村子,小心说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靠近战场,洛白等人热血沸腾。 除了洛白,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靠近真实的战场。夜晚的风是冷的,可他们却觉得心跳加快,燥热难耐。 冷夏村已经破败了,满地的稻草破衣烂柜,走在路上,还能听到风吹打破窗破门板的声音。 冷夏村,这个在土老爷子口中的皇城近村,此刻却惨破不堪,将命运的无常体现的淋漓尽致。 洛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感慨这些,他们沿着村中间的大路迅速通过。虽然有人碰到了东西发出了声响,但总归有惊无险的通过冷夏村。 直到临出冷夏村的时候,封平忽然停下来。然后深吸几口气,使劲用鼻子嗅了嗅,似乎什么都没有,迅速跟上去。 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我闻到了一股香味。” 洛白皱眉。 冷夏村是没有人的,哪里来的香味? 至少,他没有闻到。 他有心问一下别人,可还是忍住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封平没有坚持,风这么大,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闻错了。只是刚才的那股味道,他似曾相识。回头看了一眼右边的黑乎乎的房舍,继续向前。 几个呼吸,洛白等人离开。又是几个呼吸之后,一个人影端着一碗热羹从房屋,默默地看着洛白等人远去,幽幽的喝着热羹。 转身的瞬间,映出土老爷子侄子的半张脸…… 成功穿过冷夏村,洛白心里松了口气。他们没有做过多停留,迅速向东。目标,敌军的水师营地。 水源村,距离丰裕城最远的村子,但也是距离敌军营地最近的村子。 这一次,洛白没敢进村,生怕这里潜藏着叛军的探子。要是在这里被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 “洛兄,现在城防力量都已经集中在城里面,城外的三个村子应该不在我们手里面吧?” 听着木清华的疑惑,洛白虽然疑惑,但还是犹豫着点头:“是。” 木清华顿时脸色难看:“之前我忘了问,现在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现在这种情形下,你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并不掌握的地方行进?我们是秘密行军,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木清华的意思,这里面或许有敌军的探子。 第一次,洛白有些心慌,不仅是因为木清华的提醒,更因为封平之前的话。 他看向封平:“封兄,你之前说闻到香味,是真的吗?” 封平也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他立刻回想之前的状态, 可回想许久,虽然能隐约记得那种香味,可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种感觉太遥远了,他只有一种简单的记忆,却记不清楚。 他谨慎的回道:“不敢肯定。” 这是最要命的。 如果可以确定,那就说明村里面确实有人,进一步说明他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为了安全,必须终止行动。但现在封平的判断如此模糊,根本给不了洛白决策上的帮助。 洛白搓了搓手,叹气道:“你们留下,我自己去!” 木清华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洛白继续道:“这场偷袭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们不用跟着我冒险。最重要的,必死的事情,没必要跟着我一起。” 话题似乎回到了之前,木清华等人都沉默了,这也证明他们虽然被洛白劝服,却并没有彻底的下定决心。 感觉到这种氛围,洛白忽然轻松起来。 如果他们直接跟他走,他反而会愧疚。但现在,不会了。 “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走,就探查探查这里,或许有用。” 说完,直接向西奔去。 黑暗中,在他身边的封平想要和长阳明月想要拉住他,却根本来不及。 眨眼的功夫,洛白就消失无踪,连脚步声都消失不见。 长阳明月下意识想要追过去,却被木清华喝止:“不要去!” 长阳明月怒道:“木清华,你总不能因为洛兄骗过你就见死不救吧?” 木清华摇头道:“秋狝失败,那是他棋高一着,我输得不怨。不过现在,我认为探查这里的虚实更加重要,我想洛兄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我们留下的。” “什么意思?” 木清华看着身后的黑乎乎的冷夏村,幽幽道:“叛军围城却不进攻,我们正不知道他们的打算。此刻他们却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和这里有关?” 众人沉默不已。 “和丰裕城的安危比起来,洛兄个人的生死微不足道。” 木清华冷静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结论,让长阳明月感到心惊,但他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最终,他嘴硬道:“这都是你的猜测,封平不是没办法判断吗?” 木清华没有再劝解,而是转身走进冷夏村。 “我要进去探查,你们可以跟我,也可以跟洛兄。” 这已经是公开让他们选择了。 黑暗中,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身后的事情洛白并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关心。 他现在只想着尽快赶到水源村,至于冷夏村里面有没有叛军的探子,他相信剩下的人,会探查清楚的。 站在水源村前面,洛白停下了。 同样是漆黑一片,同样响着风声。洛白走了进去。 他没时间了,甚至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一口气冲了进去。 洛白并不知道出路,可东方的火光更像是指路明灯,告诉他,敌营就在那里。 跌跌撞撞离开水源村,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但这让洛白感觉很不好。 按道理来讲,这里应该有敌军的探子。可他们是没有发现自己还是不屑于对自己出手,再或者,这里真的没有人吗? 这些洛白不得而知,却更加深了他的不安。 离开水源村,继续往东,就是水师营地。 虽然隔的老远,但洛白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水师营地比之前亮了许多。看起来他们加强了戒备。 “今晚的情况不妙啊!” 如此强烈的烛火,或许潜水不会被发现,可他根本没有上船的机会。 来了什么都干不了,那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洛白没敢往下想,继续往前。 来到水师营地,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看到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布防,还有流动的巡逻小队,洛白觉得头大。这些士卒配合着密密麻麻火堆火盆,整个水军陆营和铁桶一样,根本进不去。 “难办了!” 洛白趴在地上,看着营地大门外驻守的叛军兵丁,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们穿着青褐色的布甲,外面罩着参差不齐的扎甲。头盔上竖着红缨子,手里拿着长枪,神色冷峻的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洛白没敢靠近。 趁着月色和风声,他趴在地上,慢慢观察着。可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得下水! 就眼前这个防守力度,岸上进去恐怕很难,水里或许还有可能。 可就在他想要后退的时候,一队巡逻的兵丁正好走来,两个兵丁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和门口的执勤岗哨打了个照面,就出来了。 隐约的,洛白听到了“江南”两个字。 但他没有深究,而是看着两个从营地走出来的叛军。 “老四,今晚的鱼汤真他娘的辣,老子要闹肚子,你可得等我一下啊!” “吃不得辣还要抢着吃,真是自找的。你可快点,马上换勤了。” “嘿嘿,谁让那些鱼汤好喝呢!哎呦不说了,我得快点,快拉出来了!” 这有味道的话传到洛白耳中,洛白顿时觉得浑身燥热。 这是机会! 肚子疼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快跑几步,解开腰带就蹲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趴在他身边的洛白。 “噗嗤……” 听到这声响动,远处小解的老四顿时捂住口鼻,骂骂咧咧提起裤子,走到大门口:“真他娘的臭……你他娘的快点!” 没有回声,或者说,另一个人根本无法回答。 洛白手持短刀,一刀封喉。然后托住他的身体,慢慢放躺下,给自己戴上头盔。 好在两人的身高相似,就是洛白瘦了点。他有心换一下衣物,可实在是不想动手:衣物已经脏了。 远处的老四等不到回话,继续催促道:“你走不走?不走老子走了!” 洛白心一横,在裤子上蹭了点屎点子,这才站起来走过去。 看着洛白过去,老四继续催促道:“快点啊,换勤了!” 说着往里面走去:“这冻死人的天气,还是江南好啊!” 在进门的瞬间,守卫喊道:“江南水乡!” 老四应道:“中原粮仓!” 听到这句话,洛白明了,这是今晚通行的暗语。想着接下来的行动,洛白不由暗暗牢记。 第四十四章口令 一场战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木清华的任务是确定冷夏村的情况,进而确定叛军的阴谋。而洛白的任务,则是继续向前,混进敌营,在必要的时候帮助突袭敌营的张瑞。 一个人,势单力薄,是劣势。可一个人又能做到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这是优势。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进攻,更倾向于辅助接应。 以生命为赌注的洛白,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予这场行动了。 进去的时候,他还哼哼哪唧的说着“肚子疼”之类的话。 江南人的方言口音很重,虽然高祖皇帝一统天下之后曾“书同文、车同轨、量同衡、行同伦”,可文字发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眼前这些反贼,口音并不怎么标准。 不过三十年的教化还是有作用,还没到听天书的地步,洛白勉强听得懂。 可听得懂,却说不出。他只能哼哼唧唧**着,发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音调,蒙混过关。 进入大营的瞬间,守卫想要和他打招。可火把照耀下,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还是让他们闭嘴,装作没看到这货。洛白有惊无险的进去了,他感谢天黑感谢风大,感谢死去的那个倒霉蛋。 走进营区,洛白意外的发现,这里面反而没那么多的人守卫。营地之间甚至没有火把,显得漆黑一片。 外紧内松,这是什么道理? 洛白没有多想,一边跟着老四往前走,一边想着怎么脱身去船上。 现在的他,是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了。 老四走在前面,似乎不想理会臭烘烘的洛白。可洛白却想着怎么开口,确定那两句话是否真的是今晚的口令。看着两边逐渐黑暗的环境,他故意“哎呦”了一声,蹲了下去。 老四不疑有他,转身道:“你小子又怎么了??” “嗯……嗯……” 洛白蹲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肚子疼得厉害。 看了他一眼,老四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吃个饭都能吃坏肚子,真他娘的没出息!” 说着走向洛白。在他搀扶的瞬间,洛白猛地抬头,露出一双璀璨的眼睛。 老四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被洛白拉住他的右手腕,往前一带,将他按倒在地上,短刀抵住脖颈:“江南水乡、?中原粮仓是什么意思?” 老四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眼睛瞪大,结巴道:“?你不……” 可脖子上的刀已经刺进去一分:“不要废话!” 此刻老四就是再笨,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老四忙道:“你不要杀我,我告诉你情况。现在巡逻很密集,要是发现人死了,你也逃不了。” 洛白不想听废话,手上又用了一分力。 “说!” “这是今晚的通行口令,没有口令,不得放行!” 真的是口令?! 这一刻洛白恍如梦中,如此简单就进来,如此顺利就获得了今晚通行的口令,这也太顺利了吧? 但他很快回神,继续道:“你不要骗我!” 老四倒是很怂的坦白道:“我没骗你。我们这里从来不用这个的,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忽然启用了口令。我也怕记不住,所以念了很多遍,不会错的。” 以前没用过,今晚忽然用的?为什么? 洛白觉得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但他没有继续往下问。 这小子级别太低,肯定知道的不多,与其问没用的,不如问的别的。 “你们营地怎么这么黑?” 老四忽然不说话了,洛白立刻意识到,他问的这个问题,肯定比口令更为重要,连这个怕死的家伙都犹豫了。 “说不说?弄死你!” 如此凶狠的话从十六岁的洛白嘴里面说出来,有些搞笑。 不过老四还是吓了一机灵,颤抖道:“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你早就说不知道了,会犹豫一下? 洛白直接下刀,刺入皮肤分毫。 老四终于顶不住了,喊道:“我说我说!” 洛白这才松手。 “今晚将军派大军上岸,准备夜袭你们。” 洛白手一抖,刀差点掉了:夜袭丰裕城?今晚?怎么可能? 联想到这里空空的的帐篷,这是空城计啊! 忽然想到申明书的话,难不成叛军终于要趁着丰裕城兵力不足下手了? 可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洛白想不通。 老四感觉到洛白的异样,忽然推开他的身体,一股脑爬起来,就叫道:“来人啊!有细作!” 洛白下意识往前一扑,抓住老四的脚踝,上去就是一刀刺进小腿。 凄惨的声音在冷风中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至少洛白没听到大范围的响动。但他必须离开了。 他按住老四的胸口,问了最后的问题:“他们从哪里走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知道必死的老四还在祈求着,洛白冷酷道:“说了,给你个痛快。不然把你的衣服扒了,划上几刀!” 这么冷的天,就算不失血而死,也会冻死的。 老四屈服了:“坐船去的南岸。” 南岸? 洛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们要夜袭裕城?” 裕城兵力部署比丰城要充实太多,为什么不选择丰城?那样会更有把握的! 老四没有回答,头一抬,撞在短刀上,自杀了。 洛白确定这家伙死了,赶紧把他拉到附近的空帐篷后面。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然真到了兵临城下,那一切都迟了。 可怎么传出去呢? 洛白脑子很乱,他丢下刀,坐在地上,思考对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站起来,看向河对岸! 要从南岸登陆,似乎只有招明山。 如果从那里登陆,张瑞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传递给裕城的。甚至于,他还有可能支援裕城,放弃偷袭这里! 洛白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分析着可能发生的情况,最终低下头,去看老四的尸体。 他决定留下来! 如果叛军真的从南岸登陆,张瑞必会将情报送回去。如果不是,他现在也追赶不上,与其无功而返,不如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做些事情。 他开始脱衣服,将老四的衣服剥下来,给自己换上。 可惜头盔上的缨子已经被砍断了,少了点喜庆的意思。 不过穿上之后,发现裤子太过肥长。这家伙狠心割下来一段,这才穿上,虽然还是肥了点。 现在,该上船了! 观察四周没有动静,他慢慢离开。 路上,他都躲藏在帐篷的阴暗角落。漆黑的环境,是最好的伪装。通往岸边路不远,一会的功夫,他就看到了沉船。 好在路上巡逻的人不多,他才有惊无险的过来。也再次证明老四说的是真的,叛军真的夜袭裕城了。 来到距离河边二十多丈的地方,他看着水面上的情况。 叛军水师用沉船的方式筑造水师营地,呈一个半圆,与岸上的营地相结合,成为水陆两用的营地。 而此刻洛白所在的地方,便是西边沉船的位置。 因为不能判断出张瑞他们突袭的方向,洛白现在必须要决断自己应该从东西两边哪边的沉船上去。一旦错了,那些家伙必然没救了。 没有时间耽搁,他必须做出决断。 “如果没记错,之前抢粮食,那家伙选的是西边吧?” 这足以说明,这家伙对西边的船只有足够的研究!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洛白冲向了西边的沉船,可他冲到沉船边上的时候,便停下来。 守护在沉船上的叛军都看着他,神色不善。 “江南水乡!” 这是口令。 洛白不慌不忙的站稳,靠近水边以备不测,随时准备跳水。 “中原粮仓!” 几个人收回目光,继续警戒。 口令正确,老四没骗他! 洛白彻底放心,迅速通过。 来到车船的位置,上面已经站着警戒的士卒。 两丈一个手持火把的士卒,这种警戒的站位宽度,看起来他们对于今晚的防备,远胜过以前。 看起来他们也害怕朝廷派人偷袭。 但他显然管不了这么多了,压着脑袋,快速通过。 三十多艘船,他甚至都是用跑的。 来到营地最南边的那艘船上,这里却没有火把。可洛白还是能够看到,上面的士卒已经架起来弩机,一列士卒手持弓箭,半跪在车船栏杆下,随时准备进攻。 “江南水乡!” 洛白冷冷的站在一边,只等着对方应答之后,就混进他们之中,在关键时候帮助张瑞。 没人回应,船上的人都看着他,目光冷冽,似乎有别样的意思在里面。 洛白还没反应过来,但难免心中紧张,再次喊道:“江南水乡!” 依旧没人回应! 就在洛白准备喊第三声的时候,对面的却调转箭头,瞄向他。 洛白傻了。 什么情况? 他强行冷静下来,慢慢往后退。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在他向后退的瞬间,随着一声凛冽的“放”字传出,对面上百支箭矢朝着他覆盖而来。 “什么情况?”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就被击中,落进了水里。 第四十五章呼延罗 第四十五章 呼延罗 洛白进入敌军营地的时候,长安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是个小个子,面色看起来颇为英俊。这厮很白,草原上难得会有肤色这么好的人存在。如果不是他的面孔迥异于夏朝人,恐怕扔在人群中,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匈奴人。 但他确实是匈奴人,匈奴使节团的一员。 当他到达长安城的时候,长城北门前,二皇子云野已经率领大夏朝文武百官在此等候了。 而武统皇帝,则在宫城前等候。 作为皇城帝都的长安,是一座城中城。从外到内依次是皇城、帝城、宫城和禁城。皇帝宫禁,就是这么来的。 原本朝议是由三皇子云景代替皇帝迎接,而且是在渭河桥前等待。可在得到匈奴使节到来的消息时,皇帝忽然改变命令,让并不受百官待见的二皇子去迎接。并且将迎接的地点,改在了皇城北城。 这是云野出生这二十年来,第一次享受被百官拥护的待遇。 今天,他穿着尚衣局给他缝制的红色王服,那三爪的红龙昂首冲天,似乎预示着蛰伏了近二十年的二皇子,要一飞冲天了。 长安城内大道九纵九横,而这北望门,就是高祖皇帝亲自题写的。 长安失地三千里,北望王师又不归。安得虎狼八百骑,不到瀚海誓不回! 当年高祖尚未起兵前,匈奴人已经多次南下烧杀抢掠。高祖之所以起兵成功,更多也是因为原来长安所在的凉国大举反击匈奴失败,国内空虚,久居关内的高祖这才起事,一步步成就伟业。 这也是大夏建国之初,面对匈奴来犯,大夏朝堂惶惶不安,一片和亲之声。可一旦大将军说“可打”,高祖立刻下决心打这一战。 上面那首诗,就是匈奴使节来大夏求亲的时候,高祖愤慨之下写的。 诉说的,就是夏朝建国前的中原王朝,一次次王师北伐,一次次王师不归。 茫茫漠北,成为中原将士埋骨之处,肥沃了匈奴人的牧场,健壮了他们牛羊战马! 北望门,由此而来。 时至今日,经历大将军大败匈奴,匈奴退守漠北深处,再到天狩之变,匈奴南下,这三十年的你来我往,似乎有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在里面了。 可今日武统皇帝让百官在北望门前迎接匈奴使者,似乎也预示着,武统皇帝对于北征匈奴,还不死心。 北往门外,严文渊一脸担忧的看着二皇子,生怕他不懂礼仪,冲撞了匈奴使者。 不过在火光的照耀下,单从侧脸看,二皇子的脸色还算平静,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他总归不放心,谨慎的上前,小声道:“二殿下,一会匈奴使节到了,还请尽快迎至朱雀门,不要让陛下等太久了。” 云野眼珠子一转,余光看了严文渊一眼,又看向前方,什么都没说。 但就这一眼,严文渊浑身一震,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此刻北望门前火光璀璨,城门外恍如白昼。但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被其他人关注到。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翘首北边的夜色中,等待着匈奴使者,白狼王,呼延启。 终于,在众人期盼的日光中,一匹马冲破黑夜的笼罪,来到了北望门下。 那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比云野要大些。他散着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可剩下的半张脸,却浮现出一抹冷漠的神色。 青年穿着兽皮缝制的皮革战衣,腰间挎着马刀。胯下是一匹纯青色的战马,收缰勒马之时,战马前蹄跃起,不断嘶鸣。 那一瞬间,掩盖他面容的长发散到一边,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 就一眼,云野以及百官都知道,这是一个上过战场切经历过生死的勇士。 等到战马站稳,立刻有礼部主客司员外郎上前:“大夏朝二皇子,携文武百官恭迎匈奴使节。陛下已经在禁宫前等候,还请使节入内。” 说着,将身体错开,让身后的云野站在主位。 他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或许这张脸足以说明一切。 云野上前一步,斜着头,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匈奴使节,一言不发。 匈奴使节坐在马上,不下马,不开口,也看着二皇子。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这时,一边的礼部侍郎卓飞青上前,皱眉道:“阁下是匈奴使者呼延启?” 青年终于转移目光,看向卓飞青:“那是我爷爷。” 不是使者! “那使者呢?可在后面?” 青年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云野,仔细打量。 说实话,云野继承了匈奴血统更多一点。不满二十岁的他,是当朝皇子中,最高的一个。魁梧的身材,坚毅的棱角,更符合匈奴人的外表。 云野皱眉,然后看向青年腰间的马刀,眼睛亮了。 他指着马刀道:“那是你的刀?”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抽出刀身,舔了一口。 “这是大狼王栾提柯大人赐予我的战刃。” 火光的映衬下,马刀闪烁着橘红色的光芒。 栾提柯?那可是匈奴四狼王之一的金色黄狼,与此次出使夏朝的智慧白狼呼延启,以及另外两名匈奴首领,共称为当今匈奴的四狼王。 黄金狼王的马刀? ! “你的刀我很喜欢。“ 云野看了眼,把自己的佩创递出去。 “这是我父皇赐予我的佩剑。’ 意思不言而喻,要和这个匈奴青年换兵器。 这绝对出乎的匈奴青年的意料之外,但很快回神,冷哼道:“你们的兵器花里胡哨。除了河西三州的陌刀,都没什么用。” 佩剑悬在半空中,云野不知道该收回来,还是该继续保持送出去的姿势。 场面再次尴尬起来。 卓飞青叹息一声,虽然不清楚二皇子换剑的目的,但眼下这个时间,显然不合适。最重要的,匈奴使节不见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武统陛下还在朱雀门前等着呢! 他再次上前道:“二殿下, 还是先请使者入内觐见的好。” 使者不在,可卓飞青依旧说使者,自然是要云野开口问了。 云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匈奴青年,收回佩剑,冷声道:“ 既然匈奴使节是你爷爷,那他人呢?” 青年没有回答,他看向北望门,嘴角流露出不屑: “北望门?北望王师又一年!你们南人真是虚伪,明明恨不得杀了我,可还要对我笑脸相迎。” 这次包括云野,文武百官都变了脸色。 有些话,不说出来,哪怕是事实,也不会去当真。可有人揭开了这层窗户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跟随云野来的众多文武,都是脸色铁青。 卓飞青再次上前:“和亲一事,是你匈奴先提出来的,我大皇帝体谅天下生灵,这才应允。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尊驾要是还不想进城,那我等只能回复陛下,说使者还未到,明日再来迎接!” 一个礼部的官员,敢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是要有胆略的。 卓飞青是礼部侍郎,位居礼部尚书宋清芳之下。但他和兵部尚书杨廷益都是高祖天命三年的进士,同时被授予翰林院编修,没有外放地方任职。二十多年下来,自然相互沾染了对方的习气。别的不说,杨廷益这个兵部尚书,可能是大夏立国以来,最知书达理的了。 反观卓飞青,就有点武将的秉性,略显耿直。 而身为兵部侍郎的严文渊,就缺少了些许胆量豪气。 云野看了严文渊一眼,冷哼道:“卓大人,我看这兵部侍郎应该您当才对。” 二皇子自然没有权力左右朝廷的人事调动,何况是六部的侍郎一职? 但严文渊还是脸色绯红,一脸尴尬。 终于,卓飞青打破了局势:“二殿下,先把使者迎至宫城。” 云野点头,看向匈奴青年:“白狼王呢?” 这并不是正式的称谓,如此正式的场合说出来,自然不合适,可云野却说了出来。 青年第一次认真打量云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一抹喜色:“你是栾提速弥姑姑的孩子?” 栾提速弥,匈奴大单于栾提扎赫尔的妹妹,也是匈奴迄今为止,唯一嫁给中原人的匈奴皇族。 当年大将军北伐,饮马瀚海而返,成为第一位踏足匈奴腹地的中原将军! 也是这一战彻底打疼了匈奴人,改变了大夏朝与匈奴人的军事力量对比。千百年驰骋漠北的匈奴人,第一次向中原皇朝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献上了匈奴公主求和。 那个人,便是被称之为“草原之花”的栾提速弥。 而云野,就是栾提速弥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云野顿时怒火冲天。 在夏朝,他母亲就是一个禁忌。 因为身上流有一半的匈奴血液,云野从小就不得皇室喜欢。不管是他的爷爷高祖天命皇帝,还是他的父亲武统皇帝,更不要说后宫的的妃子、他的兄弟姐妹,以及文武百官了。 或许,他们从没有记得,武统皇帝还有一个二皇子。 特别是八年前的天狩之变,漠北三族围困燕然城,他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往日里最多是不理不睬的弟弟妹妹,却开始对他恶语相加,甚至拳脚相向。武统皇帝从来不管。如果不是念着他身上还有一半的云家血统,恐怕杀了他都有可能。 那是一段悲惨的回忆,却也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有一个人对他很好。 只是,随着天狩之变,他也不在了…… 忽然听到母亲的名字,让云野想起了太多,他的双手紧握,松开,再紧握,最终松开。 他仰起头:“是我。” 匈奴青年终于认真起来,他翻身下马,朝着云野单膝下跪,右手握拳,指背紧贴在左胸口,头低下。 “匈奴右骨都侯呼延罗,见过右贤王!” 右贤王? 云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瞳孔紧缩,惊怒道:“放肆!我是大夏的二皇子殿下,什么右贤王,你什么意思?” 呼延罗却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自然是南朝的二皇子,可也是我大匈奴的右贤王。” 他站了起来。 “匈奴使团此次南下,除了替大单于迎娶南朝的公主,也要将公主和右贤王大人一并接回草原!”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云野,根本想不到,匈奴使节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呼延罗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震撼,继续指着“北望门”三个字道:“从此刻起,这里不叫北望门。栾提柯大人说了,匈奴是草原的狼,是翱翔的雄鹰,南朝人不过是我们圈养的牛羊。只要我们想,就可以予取予夺。所以他说了,这里,就叫羊圈门!” 说着,拉过云野的手,走进了大夏帝都,长安城。 “我现在只不过是进羊圈而已!” 第四十六章末路 跟随云野迎接匈奴使节的朝廷官员,都是各部的中高层,毕竟六部的侍郎,就来了两人。但侍郎毕竟不是主事,如此规格的接待,确实不符合武统皇帝之前所说的,“大厦朝臣必出城迎接”。 而大厦的朝臣都在武统皇帝身边,在宣武门前等候。 此时此刻,看着呼延罗拉着云野进城,不管是心思深沉的严文渊,还是满腔热血的卓飞青,都只能眼巴巴的看呼延罗把云野架上马,自己拉着缰绳,往城中走去。 不用人特意引路,长安城笔直的通道,本身就是指引。 见到云野已经进去,虽然不愿意,但卓飞青和严文渊还是跟上去。 从北望门进入长安城,经过沿道的市坊,还能看到整齐划一的店铺。只是在“日出开市、日落闭市”的规范下,这里早已没了行人,显得格外安静。 皇城,属于京平县和靖安县共管。 以皇城北墙的北望门和相对应的皇城南墙明德门为一条直线,分割为东西,东边属于京平县辖区,而西边,则是靖安县辖区。 不过毕竟是天子脚下,一个馒头砸中一个人,或许就比两县的县令要大些。也因此,两县的有效辖区,也只在皇城之中,管理一下这里的行商走卒,外门九道之流。 至于帝城,甚至是宫城和禁城,基本上不会去管理。 那里,属于宁国公主事的京畿署衙门管理。 百姓闹事,归两县县衙。官吏闹事,归京畿署衙门。皇家宗室子弟闹事,有宗人府处置。 长安城建立之初,就已经形成完备的管理制度,维持长安城的稳定。 现在已经是亥时,早已是宵禁。如果不是他们有卫队跟着,恐怕都不能进入皇城帝都。 乘胜门,是帝城的北门。之前洛白跟着寒无心来帝都,也是从这里进入的帝城。 区别于皇城,帝城之中居住的,都是皇城之中的官员,以及地方的大员。 而这区别,则在于居住的位置。文臣居东城,武将居西城。 过乘胜门,云野叫住呼延罗。 “皇帝陛下在朱雀门前等你爷爷,你真的打算自己过去见驾?” 呼延罗笑道:“大人,你不用担心,我爷爷早就进去了。” 进去了? 从得到匈奴使节要来的消息,他们就在北望门前等,不可能漏过呼延启。可他们确实没见到,难不成呼延罗是在说笑? 云野看着呼延罗脸上的笃定,他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看着欲言又止的云野,呼延罗开口了:“大人,我刚才说了,这次我爷爷过来,可不只是为了和亲的。” 他指着云野道:“你,还有统万城的大单于,我们都要带回去。和你们相比,和亲一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至于不让你过去,也是为了不让你和夏朝皇帝有直接冲突。” 云野终于相信,呼延启确实已经进城,甚至和武统皇帝见面了。 此刻他一脸阴沉的看着呼延罗,冷声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 呼延罗没回话,透过夜色,看向帝城南边。 “我爷爷应该和你父亲已经见面了……” 云野浑身一颤,也看向了南边。 宫城前,武统皇帝云硕确实和白狼王呼延启见过面了。甚至武统皇帝还拉着呼延启的手,登上了龙舆,完全不在意他是怎么躲过欢迎他的仪仗,出现在这里的。 “栾提狼王果然是信人,竟然派遣白狼王出使夏朝,诚意满满。夏朝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既然是远方的朋友,那朕就替夏朝二千万百姓欢迎白狼王!” 一身黑色皇袍的云硕,脸色红润,看起来颇为精神。就是两鬓的白发,比在榆林草场的时候,多了不少。 大夏朝,经过高祖和武统皇帝两代人三十年的经营,已经到了高峰。别的不说,大一统王朝的建立,战乱减少,政通人和之下,大夏朝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二千万之巨,人丁极为兴旺。 这个数字在这个场合,从皇帝陛下口中说出来,白狼王的眉角微挑,却没说什么。 南人务农桑,虽然也靠天吃饭,可总比漠北草原要好的太多。至少,在人口上,匈奴人永远不是南人的对手。 匈奴对南人的政策,也一直都是圈养。饿了吃一块,冷了抢一次,既不能让南人狗急跳墙,又不能让她安稳的发展。 虽然高祖和大将军天纵奇才,将天下一统,将匈奴打残,可他们的存在更像是昙花一现,特别是大将军洛岚,竟然足不出户二十多年,这是何等的自废武功? 仅凭武统皇帝的一句话,白狼王就想了许多。但在朱雀门前,他还是在武统皇帝的搀扶下,登上龙舆,坐在里面。武统皇帝则来到前面,拿起缰绳,亲自为白狼王驾车。 “上国使者为天下太平,不辞劳苦、昼夜兼程来我这到处是山川河流的坎坷之地,朕自然要略表诚心,为使者驾车前行!” 銮驾前,不管是安国公柳家、宁国公连家等老世家,还是郭家、墨家等新贵族,都悉数到场。而且来的,都是家族的主事人。像连家的连崇光,墨家的墨文清,都老实站在朱雀大道的一边,看着武统陛下拉着呼延启登上龙舆,又看着陛下为呼延启驾车。 整个过程,云硕没有要介绍他们的意思。而白狼王也没有要认识他们的意思。看到这一幕,哪怕是以涵养见长的墨文清,都皱眉看着远去的云硕和呼延启。 自始至终,没有人对云硕陛下给呼延启当“马夫”有疑问,更没有人上前劝阻。 进入朱雀门,来到禁城前的承天门前。再过承天门,便来到龙门桥。 入禁城,无车架。朝天子,当履步。 长安城从高祖天命四年定下“下马步行”的规矩后,这是二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坏了规矩,乘坐马车在大内行走。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破坏规矩的,就是高祖的儿子,武统皇帝。 龙门桥前,云硕下来,搬下踏凳,搀扶着白狼王下来。然后就看到灯火辉煌的龙门桥前,停放着一架龙撵。 龙撵前,四位身着灰色麻衣的青年等在那里,一脸怒气。其中站在龙撵的左前方的,正是当朝三皇子,云景。 武统皇帝恍如未见四人脸上的羞怒神色,依旧笑容满面的对着使者道:“这是我的四个孩子。上使来了,就让这些晚辈为您抬撵。” 白狼王依旧一言不发。 他不清楚武统皇帝如此低姿态到近乎是阿谀奉承的行为是为什么,但他知道,就是眼前这位武统皇帝,继承了他爹的雄才伟略,让大匈奴远遁漠北,成为一群没家的游魂。 如果不是天不佑他,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住大夏的四征大军?! 呼延启自嘲一笑,看着抬撵的两位皇子。通过侧面都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呼延启收敛笑容。 这一丝怨恨无疑是对武统皇帝的,但更多的,却是对他这个匈奴使者。但他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当朝的皇子,除了那位太子殿下,目前还有人能入他的眼。可惜,天也不佑那位殿下…… 四位皇子亲自抬撵,武统皇帝手持灯笼,走在最前面,为众人引路。 再后面,则是文武百官。 过龙门桥,入太合门,再往前,就是大夏朝议政的紫薇三殿:太合殿,太玄殿,太一殿! 在御道外,他们停下,云硕将呼延启扶下来,问道:“上使可用过饭?我安排了晚宴,就在太合殿。” 呼延启看着如此低姿态的云硕,终于叹息道:“皇帝陛下,我们匈奴是南朝世代相邻,不管南朝沧桑巨变,咱们一直都是邻居。” 云硕微倾着身子,仔细去听。 “邻居吗,自然是讲究和和气气的,你说是不是?” 呼延启的夏朝语言说的很流利,听不出一点生硬跑调。 云硕没说话。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起来很柔和。可在灯火的照耀下,昏暗交错之间,却显得如此的诡异。 云硕没回答,可三皇子云景开口道:“你都兵临城下了还谈什么睦邻友好?” 呼延启没有生气,他看了云景一眼,笑着对云硕道:“陛下,这位皇子似乎不欢迎我们?” 云硕走到云景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将云景打在地上,冷声道:“我和上使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云景趴在地上,忘记了擦拭嘴角的血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皇,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从临阵更换迎接大使,到之后的给这个什么狗屁狼王抬龙撵,短短一天之内,他从代表皇帝迎接匈奴使节的皇子,变成了此刻给匈奴使节抬撵的“奴才”,他忽然怨恨起来! 那一双冰冷的眼睛充满了不加隐藏的憎恨,可云硕和呼延启恍若未闻。 “陛下手重了。” 呼延启假惺惺说了句。 “那是他罪有应得!” 说完,他拉着呼延启,登上台阶,向太合殿走去。 台阶下,四皇子云光、五皇子云辉、六皇子云逸看着还未起身的三皇子云景,一脸的惊异。 终于,身后随行的大臣到了,墨文清上前搀扶起三皇子,呵斥道:“殿下,不管因为什么,不管在何种场合,还请不要失了皇家颜面!” 正愁没地方发泄的云景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一把推开墨文清,就要破口大骂。可火光闪烁下,他看了一众大臣悲伤的面容,顿时惊恐起来,后背一阵发凉。 他立刻抱拳行礼:“多谢尚书大人教诲!” 然后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与诸位公卿大臣一起,看向沿着白玉墀向太合殿走去的云硕和呼延启。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健硕的父皇云硕,现在的背影却显得苍老许多,连步子都显的蹒跚起来。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统皇帝老了,从天狩之变开始,他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骄傲。但这次匈奴使节前来,他似乎抛下了一切伪装,将自己的虚弱展现给自己的臣民,也展现给他的敌人。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父皇……” 他默念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趁乱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等待在太合殿外的公卿大臣,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看到云硕和呼延启走出来。 两人走路的样子都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 但从脸色看,都是红光满面,似乎聊的不错。 可本是对手的两方,怎么会有共赢的局面产生? 这显然不可能。 “送上使大人回万国馆休息!” 合众万国,与我为一! 这是万国馆的来历。后来,成为邦交各国使者来长安城的安置地。 “公卿大臣留下!” 将呼延启送走之后,云硕终于沉下脸,轻咳一声,转身走向太合殿。 大太监和仪立刻上前搀扶着。 之前,和仪可是与众人一起在外等着的,自然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可见,这一场谈话,是不允许被其他人知道的。 身后,足足等到寅时的诸位大臣和皇子们,却等来这一样一句话,着实不甘心。 终于,还是现任镇国公柳宿雨,宁国公、上将军连崇光先行一步。再往后,就是六部的尚书,以及其他新老贵族,共计十一人。 这些人,已经是常朝的人数了。 这注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朝议。 云景等四人也想进去,可终于不敢。虽然知道现在讨论的肯定是军国大事。但想着云硕阴沉的脸色,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 太合殿偏殿,长春殿暖阁,那是云硕早朝结束小憩的地方,也是他会见一些不适合正式场合见面的人的场所。 这里布置很简单,三面贴墙的床榻,床榻上放置着摆放水果点心的小桌子,没有椅子。 和仪早早将椅子给柳宿雨等人摆放好,然后等他们进来。 柳宿雨等人进来的时候,云硕正靠在床榻的靠枕上小憩。 待众人坐好,云硕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堪称是股肱之臣的朝廷大员,他忽然笑了:“我已经答应了匈奴的提议:送回大单于栾提摩赫!” 虽然想过会是这个结局,但亲耳听到,柳宿雨等人还是有点难受。 但他们终究没说什么,毕竟栾提摩赫已经是六十出头的老人,送回去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云硕似乎没有说完。 “除了这些,朕还答应,遣云野入匈奴为质!” 质子?中原王朝似乎很久没有遣子到匈奴为人质了吧? 连崇光顿时站起来,想要劝阻,却被云硕挥手打断:“朕还没说完!” 连崇光犹豫一下,重新坐下。 从上古虞朝之后,天下纷争,中原偏北的一些王朝为了防备匈奴南下,除了会送去岁币等金银丝绸,还会送去皇子为人质,确保匈奴不会大举进攻。毕竟匈奴对于中原的野心,在于财富食物和女人。那些土地,并不适合他们。 但在战国后期到现在的近两百年间,已经没有哪个王朝会派皇子(王子)到漠北为人质了。 这已经不是耻辱能形容的了! 他们想不明白,雄才伟略了十几年的武帝,怎么会在年老的时候,变得如此胆小怯懦?! 但他们还是想得简单的,云硕终于说出了他答应的条件—— “和亲、纳贡、称臣!” 这最后一条,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如果前一刻他们还觉得武帝时胆小怯懦的话,那么此刻他们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这一刻,仿佛明白了云硕所想,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们没有劝阻,反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道:“陛下……” 云硕背对着众人侧躺着,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准备明日的大朝吧……” 大夏朝廷的行政架构,分为朝政与监察。朝政由内阁与六部组成,监察则由都察院负责。 一般事务,会在六部和内阁的大臣商议下解决,但遇到内阁或六部无法裁定的事项,则提交朝议商讨。而大朝便是朝议的一种。 五日一小朝,又称之为常朝。而十日一大朝,又称之为议朝。 算算时间,似乎并没有到大朝开启的时候,可陛下的意思……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想要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出来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这时,他们才想到,为什么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内阁三位辅臣不曾现身。平日里有些许小事,他们都和武帝在一起商议。可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却连面都不露。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这几位朝中的重臣都露出了苦笑。 朝廷受辱于匈奴,自然不会是陛下的错,那自然是他们这些有议政权限的大臣的错。 想通了这一点,他们抬头看了一眼似乎睡着了的武帝,拱手退了出去。 太合殿外,镇国公柳宿雨迟缓了一步,待连崇光走过去的时候,低声唤住他:“连将军!” 连崇光停下,疑惑地看着他。柳宿雨却不在意,然后看向昏暗的太合殿,语气寂寥道:“以前这个时辰,陛下可是不曾休息的!” 武统皇帝云硕,自继位之日起,就勤政爱民。辰时起床,子时未休息都是常事。可在眼下这种时刻,他却陪着匈奴使节喝醉了。 这完全不符合云硕的风格。 有了柳宿雨的提醒,连崇光自然想到了这一层。 可他是什么意思? 柳宿雨并未回话,再次看了太合殿一眼,朝着禁宫外走去。 连崇光回头看了一眼太合殿,想要穿过厚实的墙壁,看到云硕的情况。可他终究失望了。 叹了声气,他也走下白玉墀。 明天大朝,注定是天崩地裂! 就在云硕驾车带着呼延启进城的时候,洛白从水中醒了过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合起双臂,挡住自己的胸口和脸,然后向船下倒去。 十一箭! 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上,胸前,插满了箭。 悬浮在水中,那寒冰刺骨的河水让他忘记了疼痛,但他也来不及反应这些疼痛。 拔出短刀,将手臂上的五支箭的箭杆斩断,顺势上浮。 他必须换气。 他上浮的位置,距离叛军的营地有六七丈远。 好在船上的火把并不密集,照耀不到洛白所在的位置。再加上他们料定没人能从如此密集的箭矢下活下来,并没有去搜索水面,也让洛白逃过一劫。暂时没有危险,洛白的意识开始消散:流血的伤口,冰冷的海水,他并不能撑得太久。 他似乎又回到前天晚上,那种濒死的绝望。 无助,寒冷,还有黑暗。 他已经没有力气保持踩水的动作了,然后沉了下去。 恍惚中,一道光影从水面来到他的身前。 那模糊的面孔,散发着熠熠辉光,如同水晶星辰。 洛白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濒临消散的意识如何汇聚起足够的力量? 他没抓到人,反而喝了几口河水。 那光影却似发现了他,再次靠近,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穿过他的身体,消散在黑暗的海水中。 这一刻,一股温暖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体。刹那间灵魂归位,他再次清醒起来,感受到窒息的威胁,立刻上浮。就在他浮出水面的瞬间,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将水面映如白昼。 洛白来不及反应,一鼓作气从水中钻了出来。 可他刚来得及呼吸一口,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飞驰而米,吓得他赶紧潜下去。 等他再次上浮,就看到眼前火光冲天,一艘楼船焚烧在水面上。 洛白俊乎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眼前的局势却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疑。 恍惚中,他听到了惨叫声,冲杀声,还有楼船的燃烧声。那呼呼的风声更像进攻的鼓点,敲击在他的心上。 洛白瞬间就清醒了。 他看着漂浮在不远处的一块木板,游过去,爬上去,又躺在上面。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去查看伤势。 双臂上的箭矢已经拔出,可胸前和腿上的箭矢还在。 小心的斩断箭杆,用力一推,让箭镞穿过腿肉,把箭拔了出来。 腿上和双臂上的箭矢都可以这样拔出来,可胸前的两支箭矢却不好动。 好在都在右胸,没有性命之危。 斩断箭杆,让它尽量不影响自己的行动,洛白这才关注起眼前的战况。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看到张瑞,但现在还有余力和胆量进攻的,也只有那个混蛋了。 不得不说,张瑞是找了个好时候,趁着敌军水师营地空虚的机会偷袭,确实是好想法,可然后呢? 这里的车船楼船这么多,他能毁多少? 就算把外围的营寨烧了,停泊在里面的车船楼船还有很多。只要它们立刻离开火区,张瑞还是没有办法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洛白没有明白,但他现在也不想去明白了。他现在只想趁着混乱登岸,然后找到叛军的粮仓,一把火烧了。 秋狝时,冠军营之所以立于不败之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先锋令。 可逼着木清华没办法拖下去,必须决一死战的原因,却是张世器的烧粮。 没有粮草,战争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这才是木清华准备一战而定胜负的根本原因。不然他完全可以围而不打,困死冠军营。 洛白现在只想趁乱登岸,然后找到叛军的粮仓,学张世器,去烧粮。 身穿叛军的衣服,再加上浑身血迹,一路上果然没人注意到他,他顺利上岸。岸上的人已经慌乱起来,洛白远远看到几个身着盔甲的叛军将领向岸边奔来,口中还喊着:“各归各营,防守各地! 显然,敌军已经意识到有可能被偷袭的人浑水摸鱼。但他们想不到,浑水摸鱼的不是此刻偷袭的张瑞,而是那个早就应该被射死的洛白。 避过敌军的大将,洛白远远看了一眼混乱的岸边,向里面走去。 “等我找到了粮草,非一把火给他们烧个干净! “不过咸鱼还不错,可以藏上两条……” 第四十八章潜行 自从秋狝回来,特别是神隐村一行之后,洛白的身体机能有了质的飞越。如之前他去冠军营,只是长途骑马就气喘吁吁。再加上之后的饥饿和秋雨连缩,他很快就出现了发热畏寒的情况,甚至昏迷不醒。 如果不是连青凤出手,他可能还未进冠军营就死在外面了。 但此刻,纵然被十一支箭矢击中,他只是觉得疼痛,却没有后继无力的感觉。他有足够的精气神来控制自身,去完成后续的“烧粮”任务。 随着混乱的持续,岸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成群结队的往岸边赶来,结队应敌。可看在洛白眼中,却发现这里的人并不多。 号称有二十万之众的叛军,在派出一队不少于五万人的队伍之后,留在营地的兵力,竟然只有区区数千人! 万人的队伍听起来很多,可偌大的水师步兵两用的营地,却只有数千人防守,是他们自信官军不敢偷袭,还是他们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人? 洛白心中疑惑不已。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军营里面行走。 月色昏暗,火光摇曳,甚至天上还飘起了雪花。 在众人往岸边奔跑的时候,洛白这个“逆行者”显得有些独特。好在真的没人注意他。 浑身湿透了的洛白,速度也慢了下来:药物的力量终究有限,还没有强悍到无视天地威力的地步! 洛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近看到一顶帐篷,钻了进去。 里面黑乎乎-片,什么也看不到,但洛白确定,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也没有火炉,他还是冷得很。 趁黑在帐篷里面瞎摸,还真摸到一块布。继续摸,发现是一床被子。 这东西来的正是时候,洛白赶紧脱掉衣服,把它裹在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体温不再下降。 可惜被子单薄了点,洛白把自己裹城粽子,准备把其他的床上被子也裹在自己身上。可他把帐篷其他地方摸了个遍,再没有找到其他被子,甚至连一张简易的床位都找不到。 偌大的十人帐篷,只有一个床位,这种几率都被洛白遇到,他觉得晦气! 行军打仗,行伍编制基本上是满员。虽然也有掉队、死亡、抽调的事情发生,但这种十存一的现象还是极少出现的。 但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运气不好,不然还能再找几件被子裹在身上。 找不到被子,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找到短刀,将被子割破,做成一件组合式的衣衫。收拾好武器,他走了出去。 靠近岸边的地方热火朝天起来,几艘车船已经着火,想来张瑞已经开始“进攻”了。 洛白皱眉看着火光,继续向军营深处走去。 粮草储备,不可能都放在船上,且不说不方便存取,万一遇袭,水上比岸上更难以防守。 洛白料定,他们的粮草,定然是在岸上,而且不会在岸边。 现在时间紧迫,洛白来不及多想。 离开这顶帐篷,他向下顶帐篷走去。最外面也有草塌,还有被褥,可借依旧单薄。 好在两层被子裹在身上,他真的好了很多。特别是将用不着的被子割成块,包住脚和胳膊,他总算是觉得暖和起来。但这个鞋子还是需要找一双合脚的。行军打仗,鞋子也是必需品。洛白现在奢望能找到一双棉靴换上。棉被包着脚,不舒服不说,也影响走路。 但遍寻帐篷,却一无所获,除了那一方草塌,真的什么都没有。 依旧是十人规制的帐篷,依旧是一方草塌,就算洛白再后知后觉,也发现这里面的异常。 他开始警惕起来。 出了帐篷,他有进入几顶帐篷搜查,一如之前一样,都是十存一的帐篷,洛白觉察出事情似乎不对。 河岸边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厮杀声开始减小,更多地是叛军组织兵力开始救火。 水面上,有七八艘车船被焚毁。张瑞这巴掌,确实打到了叛军的痛处。 但逐渐平稳的形势,对洛白却不见得是好事。 他赶紧向军营身处走去:他是火头军,自然知道在哪里埋灶烧饭会好一点。东北角,一个距离营地距离丰裕城最远的地方,自然是眼下叛军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行军打仗,粮草一般会囤积于主力后方。但似叛军这样胆大包天的孤军深入,也找不到足够的纵深成为“后方”来存放粮草了。 可纵然如此,他们放弃水源村、冷夏村三座前沿的村庄,只驻守岸边这一处军营,似乎也不符合兵法。 难不成另有所图? 不管是在榆林草场推演的时候,还是之前路过冷夏村水源村,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中闪现,却没有一点头绪。 战争比拼的就是优势,谁的优势大,谁谋划考虑的更加全面一点,谁的赢面就会多一分。现在看来,叛军的统帅显然设置了一个不算阴谋的阴谋,让朝廷去猜。 洛白自然是猜不出来的,他只能继续深入。 一路走来,脚上渐渐有了知觉。寒风吹着雪花,地面上都结了冰,踩上去被子也不会立刻湿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惜烧粮的事情紧急,不然洛白真想找一双棉鞋穿上。 终于,洛白有惊无险的来到中军的位置。 为了躲避众人,他是饶了一大圈才走过来的。但几万人的营地,可不是一会就能走到的。 况且,洛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队夜巡的士卒。 显然,“拐角遇到爱”的事情谁都想遇到,可遇到对头怕不是谁都乐意的了。相对于洛白志忑,对面的十人只是略显惊讶,毕竟似洛白这样打扮的,确实少见。微一愣神,他们紧握长枪,对着洛白。 最前面的什长厉声道:“南攻裕城!” 此刻见面还能说出来的话,必然是口令无疑了。可口令不是“江南粮仓”吗? 之前差点被射死的经历让他瞬间明白,口令变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什时候变的,但这已经不重要的了。 他现在能奢求的,只有口令这种东西是有关联的,像之前的江南粮仓就有道河循。 赌一把! 洛白并不是一个赌徒,可赌这种事情,却没少干。 “北取丰城! 洛白承认,他是蒙的,甚至已经做好了蹲下侧闪的准备。反正现在天黑,钻进人群,他们未必找得到。 可结果却是,那位什长舒了口气,笑着收回武器:“兄弟,官军这是把你怎么着了,还弄得光溜溜的?” 洛白这才反应过来,他蒙对了。他立刻放心地上前半步,苦笑道:“我小舅子半夜饿了,非吵吵着要吃饭,我就给他带了点,天杀的碰到他们突袭。我要不是跳下水,就烧死在船上了。这不刚找了床被子裹上,还不知道谁倒霉被我霍霍了呢!” 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眼前的十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没有怀疑洛白话的真实性。 所谓叛军,除了那两成左右的精锐之师,剩下的,都是蜂拥而来的穷苦百姓。跟着打仗,多半是为了一口饭吃。像眼前这几位,就是叛军在淮水边上驻扎时,临时投的军。 但这些洛白并不清楚,可他明白一件事,眼前这十个人的口音,并没有江南的韵味,似乎更靠近北方一点。至少洛白能学的几分相似。 但笑过之后,那位什长还是客气道:“现在战斗在即,小兄弟还是赶紧回到自己的营区,要是被成将军碰到,怕是会被仗责的。” 说着,继续向前巡逻。 洛白站在原地,摸不准这话的意思。但他明白自己躲过一劫,而且还拿到了新的口令。 可惜这口令怎么那么不像是口令呢? 南攻裕城,北取丰城,这怎么看都是叛军的战术目标啊。 用战术目标做口令,似乎不稳妥吧? 但洛白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继续向前,完全没有将“成将军仗责”这句话放在心上。 东北方向的营区,肯定是存放粮草的地方! 接下来的行动,洛白不敢走军中大路,都是摸黑从帐篷间的阴暗角落中行走,直到岸边的厮杀声、吵闹声、灭火声渐听不到,他才到了北边,那个可能存放着粮草的地方。 而这里,也是整个叛军营地中,唯一没有火光的地方。 藏身在一顶帐篷后面,洛白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内心忽然惶恐起来。 这里,似乎是个陷阱! 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以往的时候也并没有出现过,洛白无法断定这种感觉的准确性。可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因为这种玄妙的感觉就中断近在咫尺的绝佳机会。 他必须去试一试。 再者,时间也不多了。 洛白回头,远处的火光慢慢不见,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之前出去的叛军随时可能回归营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必须搏一搏! 如果这是个陷阱,是来对付谁的? 对付试图烧粮的丰裕城官军,还是渗透到这里面的官军? 前者基本不可能,那么只能是后者。 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一切试图对粮草有敌意的人,不管是官军或是他们自己人。 正如之前他所想的那样,粮草存放之地,都会远离军营。可眼前这种大部分粮草都随军前行的方式,非常少见。 如果对方是个不谙兵法的生瓜蛋子还说得过去,可偏偏对方是一军主帅,在官军中享受威名的火将军,这种部署,似乎并不明智。 可惜,他没时间也没情报去分析,只有硬闯这一条路了。 黑暗中,洛白裹了裹被单,朝着眼前的“粮仓”走去。 第四十九章意外 没来由的感觉才是最可怕的! 冥冥之中有声音让你去相信,却又毫无理由。至少,洛白还做不到让自己去遵循这种莫须有的虚无感觉。 前路一片昏暗,洛白看不清楚这里究竟有什么。 夜空风雪依旧,洛白浑然未决。 他似乎回到了那晚榆林草场,单枪匹马闯入奔雷营,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指挥若定,夺取先锋令。 不过,那晚虽然刺激,总归没有生命危险。可眼下,简直是十死无生。浑身裹满被褥的洛白,觉得世界一片安静,?无关于战争,无关于必死的行动,有的只是面对生死的淡然。 没有忘不掉的人,没有舍不下的事,那他就无所牵挂。 前路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似乎通往无间地狱。 那种孤寂,洛白不为所动,直到前路出现了一一丝光亮。 他停下了。 但这远不是结束,当眼前光亮随风冲天的时候,已经消失的嘈杂声再次出现。洛白木然回头,漆黑的夜空下,顿时星火燎原。 偷袭! 洛白立刻想到一人:张瑞。 一击之后,他们竟然没走,竟然杀了个回马枪。 联想到当前的形势,他绝对相信,张瑞知道叛军偷袭裕城的事情,甚至早将消息传递到丰裕城。而眼前这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想到这里,洛白深深为张瑞的心思和果决震撼。 洛白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坚如磐石的营寨,不由倒吸一口气。 不下万人。 眼前的黑暗地带,竟然潜藏着上万人的队伍。 他们黑衣黑甲,执大刀长枪守在营寨四周。而辕门前,更是站了一排骑兵。为首者,身材高大。他身着黑甲,持长枪,立于辕门前。 这是个猛将。 一眼,洛白就放弃了正门突破的想法。 将目光放在四周,发现这座营寨是用拒马、路障围成的简易营寨。除了辕门前有重兵把守,周围都有人值守。 一眼,洛白就放弃了从正门突破的方法。 看到这里,洛白清楚,除了粮草重地,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这种防守? 此刻的洛白,一脸潮红,像是看到了无穷大的军功正向自己招手。 在榆林秋称的时候,他是有功劳的,可惜昏迷不醒,错过了。有人告诉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他,可他离开榆林直接去的神隐村,又把奖赏给错过了。 现在的他,还是个无官无职的卒子。冲锋在前,浴血在前。 但这一次,他相信,军功将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他回头,看向长安的方向:寒叔叔,你是去河西了吗?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你的。 沙洲! 洛白舒了口气,总算没白来。 再次看了守将一眼,就转身离开。 正门不好走,就走别的地方。 营中的火光很快被扑灭,洛白的踪迹再次消失。 远处的呼喊声依旧,可真正爆发战斗的地方却很少。张瑞往往是放一把火就换一个地方,?采取的滋扰战术。 最开始叛军还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坚守各自辖区,切莫擅动。” 高昂的声响在夜色中响起,可惜在风雪夜传不了多远。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再次喊道:“鸣金!” 混乱的大营开始有序起来。 但这些和洛白没多大关系,他抹黑向北。 走了约有两里,他停了下来。 解开棉被,将自己暴露在风雪中,给自己降温。一刻钟,他已经冻的嘴唇青紫,用手紧握被角,这才重新合上。 “还给你们!” 他话音刚落,就冲刺出去,跳进了营寨中。 不出意外,自然惊动了周围值守的叛军,一时间火把亮起,十几个人披坚执锐的士卒围过来。 洛白已经松开双手,被子重新敞开。 叛军到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光洁溜溜的少年。只是他的胸前有两支斩断的箭矢,箭镞还嵌在肉里面。 死透了。 还是有人不放心,上前检验。发现洛白呼吸微弱,只剩下一口气。 “还有一口气!” “这人光着身子,衣服肯定被朝廷的人抢走了,小心他们混进来……” “可能已经混进来了,赶紧报将军....” 他们三三两两说着,然后有人快速离去。自始至终,没有人想要救洛白这个濒死之人。 直到四周的火光暗下去,才有人想起洛白。 “看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 “就一把破刀!” “没钱?又是个穷鬼!赶紧把他收拾了,丢在这里碍眼。” “扔到后面去,成将军的‘水大将军’也饿了,给它吃刚好。” “这小子瘦不拉几的,身上这点肉,也不知道水将军能吃饱不?” “肉不够骨头凑,最好能吃饱,不然谁知道给它吃什么填饱肚子?” 洛白并不知道“水将军”是什么玩意,但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没敢妄动。现在已经进来,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开溜。 裹身的被子被他们留下了。虽然不值钱,但裹在手上也能保暖不是?可惜短刀被收走了,有点麻烦。 洛白被扔在了一顶帐篷里,这里面还算暖和。 等四周安静下来,洛白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立刻捂住嘴巴,对面的东西慢慢走了过来。 黑暗中,洛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对方身高不到三尺,像是个孩童。但孩童不会有这种冰冷嗜血的眼神。这更像是猛兽的眼神。 黑暗中,洛白稳定了情绪。 他虽然少见世面,但也不至于害怕。唯一没底的是,没趁手的武器。 洛白半弯着腰,双臂弯曲身前,保持着防守的姿态。直到对方发出了“汪汪”的声响,他愣了一下。 这他娘的是条狗??! 狗敏锐地觉察到洛白的心不在焉,直接跃起冲向洛白,咬向他的咽喉。兽类的弑杀残忍程度,让它们天生知道,那里才是致命点。 洛白来不及闪躲,只能伸手挡住它的前爪,却被它扑翻在地。 身无片缕的洛白,前胸,脸上,大腿上都出现爪痕。 但洛白反而轻松起来。 这畜生看起来高大威猛,但总归是畜生。猪他都杀过,还怕一条狗?杀猪是放血,宰狗应该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狗血好不好喝? 他膝盖上顶,一个翻身将狗压在身下,然后翻滚,锁着狗脖子。连贯的动作,狗只“汪汪”两声,就发不出声响。 洛白洛白现在饥渴难耐,一口咬住狗脖子,开始喝血。 等狗不再挣扎,洛白也松开了满是狗毛的嘴巴。 他吐了两口,才把狗毛吐干净。 坐在地上,胡乱巴拉两下嘴巴,就在地上瞎摸,这地上还真铺有棉被。靠近帐篷口的地方,还有火盆。此刻已经没有火光,但还有余温。 这条狗的待遇还挺高。 洛白也不嫌滚烫,围着火炉好好暖和。 看着快熄灭了的炭火,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吹了起来。 温热的炭火泛起一点火光,然后就着了起来。 烧粮的东西有了! 将火盆放好,洛白用力扯开被子,裹在身上,走出帐篷。 帐篷外,风雪依旧。 此刻他位于大营的北部,这里静悄悄地,似乎无人防守,难道这里不是粮草重地? 洛白迟疑中,继续乱逛,终于听到了一些声响。 “嘶.....” 这是马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真让他发现一座马厩。里面有十几匹马,马厩后面是成排的马厩。 叛军用木板搭建了简单的棚顶,打上榫牟。然后搭上柴草,就成了马厩。寒风中,这些马匹虽然不暖和,但也安稳。 洛白数了一座马厩中的马匹数,又数了所有的马厩数。 近五百匹马。 洛白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想错了:这里并不是粮草重地,而是喂养马匹的地方。 马匹!马匹!竟然是马匹! 五百匹马看起来不多,可谁知道偌大的营地,有多少座这样的马厩? 不用太多,再有一座,千余骑的骑兵,足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兹扰,奔袭,支援,这些事情,本来就是骑兵的强项。纵然无法直接攻域,但是运送粮草去前方战场,也比人力马车快得多。 洛白想了想多,想要杀这些马,可又舍不得。?虽然这些马摸起来骨骼一般,有些甚至无法胜任奔袭的脚力,但驮物总还是可以的。 他没敢妄动,回到“水将军”的帐篷。水将军已经凉了,浑身僵硬。最终,他心一狠:既然无法烧娘,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烧了马厩! 马是活的,总还能跑。 成百上千的马匹在这里奔跑,足以引发混乱。如果他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找到第二座马厩,以及喂马的草料。 据他所知,榆林草场的马匹,除了夏秋季节多为草料之外,冬春季节,喂食的可是粟米,比人都金贵。 这里就算没有士卒的粮草,总该有喂养这些马匹的粟米。 到时候也一把烧了,这等同于烧了叛军的粮草。 洛白把被子撕掉几块,投入火盆,然后被子垫着,端着火盆出去,奔向马厩。没有人发现他,外紧内松的布置,给了洛白莫大的方便。 露天风雪太多,火盆的火苗坚持不了太久,但总归给洛白赶上了。 看着泛着火星的炭火,洛白把它们倒在一起,压一些柴草。火苗刹那出现,然后冲天而起。 洛白很细心的将火光投向远处的马厩,然后跑了。 受惊的马匹在火光的威胁下一个个嘶鸣不已,然后四散而去。马厩倒塌,火焰再也无法阻止,蔓延到其他马厩。 洛白远远看着眼前的奇景,不助的点头:?“他娘的,怪不得榆林的时候张世器自荐烧粮,原来这么爽!” 收回思绪,洛白看向南边。 守营的成将军,应该要回来了吧? 张瑞,第一步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营寨外,张瑞看着忽然就混乱了的营地,也是莫名其妙。 沙清倒是眼睛一亮,看向身边的张世器:“小子,你之前说洛白那小子来了,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说着,还嬉笑道:“真是祸害活千年啊,这都没死!” 张世器莫名其妙道:“洛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放火的,是洛兄他们?” 沙清显得胸有成竹:“轮拼命送死,这活除了他没人敢干!” 他看向身边的张瑞道:“张公子,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在这里折腾一夜,等的不就是这样的机会吗?” 张瑞沉吟片刻,看着不远处的火光,以及四散而逃的马匹还有士卒,?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 他对沙清道:“沙大人,你觉得我们后退之路是什么??” 冲的进去却出不来,那是莽夫。张瑞要的,不仅是胜利,而且是全身而退的胜利。 沙清嘿嘿笑道:“张公子,谋划这种事情你比我在行。要不你看着我这百世斤的肉能换几条命,我上去拼杀也好。” 张瑞没有理会这话中的揶榆。 前晚的事情,说起来确实是他利用了沙清和洛白。之前以为洛白已死,两人的关系简直降到了冰点。如果不是沙清还算理智,没有当场撕破脸皮,接下来的配合根本行不通。 现在听着沙清的讥讽言语,张瑞指着营寨中大火的方向,正色道:“沙大人,这场战争事关全局。如果好运赢了,这首功,自然是他!” 第五十章将计就计 裕城,徐威已经接到张瑞的预警。 张瑞受命设伏的时候,带了七只信鸽,这是最后一只。书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末将甘效驽钝,报朝廷于万一,虽死无怨! 这是要去拼命了! 年已半百的徐威站在裕城的城楼上,灯火通明中,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北岸的张狩,怎么交代呢?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该想这些。 叛军是十一月底到达的丰裕城,现在是十二月初十,再有二十多天就是新年了。按照往年来看,黄河十天之内就会结冰封河。 而且今年比往年还要冷一点,可能封河还会提前。 这是好事,他难得露出了笑意。但想到那位钦差大人,徐威又露出一丝苦楚。至于张瑞,他真的顾不上了。 “来人,通知城防戒备,检查砧木石块,弓箭手就位。” “请王大人。” 二十里,六万人,依照今晚的风雪,可能要走一个时辰。看起来他们是准备在寅时或卯时动手了。 一刻钟后,除了四方城门守将,南城朗将以上武将都来到城楼上。 钦差王璐明来的最早,埋怨徐威这么晚了还叫他来议事。然后就睡意阑珊坐在徐威身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盯着眼前的沙盘,不一会就睡着了。 徐威没有说话,他在等一个人:冠军营的营守,那个在榆林草场创造一百打九千九战绩的天才小将,燕痕。 之前的分配中,冠军营作为新军,因为战力不足,大部分被调配到西城门,距离最远,这才来的最晚。 燕痕来的时候,甲胄凌乱,还有些许灰尘,徐威一阵皱眉,但总归没说什么。 “徐将军,王大人,末将奉命赶到。” 冠军营营守,以前是没有这个职务的。榆林秋狝结束,绝大多数人只是军饷增加一倍,真正获得官职的,只有四人:燕痕,木清华,蛮子,还有封平。洛白不在此列:投机取巧之辈,适逢其会,不予褒贬,以观后续。 这是兵部对于洛白的考核评价,说的是他以火头军的身份潜藏奔雷营打探虚实。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不能算真本事,要看后面如何。 这些洛白并不知道。如果当时知道,他可能会一笑了之。但如果是现知道,他可能会去找兵部讨个说法:榆林草场人数千千万,难道没有其他适逢其会的?为什么到他这里适逢其会就成了“不予褒贬”? 获封官职的四人,木清华,蛮子和封平的战绩有目共睹,唯有燕痕让人不服。可四人之中,唯燕痕得了“冠军营营守”的职街,虽是伍长,却暂领冠军营。而被人看好的木清华,排名第二,也得了伍长的职衔,领军百人。 好在燕痕只是暂领冠军营,没有指挥打仗的权限,算是个荣誉称号。这也是最终无人闹事的原因,虽然不服,但没说什么。 沙场事,成王败寇。燕痕贏了,就有资格排在木清华前面。 此刻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军事会议,燕痕难得紧张起来。 行礼过后,站在最下手,看着沙盘。 人齐了,徐威轻咳一声道:“我已获得情报,叛军六万人从招明山登陆,直奔我丰城而来。” 这一句话下来,玉璐明不瞌睡了。 他直接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威:“徐将军,这么大的事情,我刚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问完,不等徐威回话,就对着众将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回到各自的辖区,准备打仗了。” 众将虽然也惊讶于这个情报,但还是表现出足够的军事素养,齐齐地看着徐威,没有将王璐明的话放在心上。 徐威面不改色,将王璐明重新按回座位,这才缓声道:“王大人,你代表朝廷的脸面,千万不要堕了朝廷的威严。” 这话没让王璐明减少半点恐惧,但还是强迫自己坐着,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中只有“六万”两个字在回响。 “叛军虽多,但多是鸟合之众,不堪一击。如果我所料不差,帝都附近的河水已经开始结冰,咱们这里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诸位,守住这三五天,咱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并没有通报张瑞准备出击的事情,而是用另外一个理由得出必胜的结论。但不管如何,这一席话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至少王璐明不发抖了。 “诸位,想来你们手上守城的器械都准备了不少。顶住敌人的第一波进攻,这城基本上就守下来了。你们告诉士卒,务须竭尽全力。城池守下来,每人赏银百两。伤亡士卒,双倍抚恤。” 在场诸将都诧异的看着徐威,他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丰裕城富庶,但也仅限于氏族富商。官府虽然有赋税之利,但那些钱不是丰裕城自己能动的,那需要朝廷的决议,并有户部的手令。 难不成一向谨慎的徐将军,准备动这些钱吗? 徐威并没有理会他们,继续部署:“现在城里面还安静,可一会就热闹了。李先生,你代我去城中王李宋黄四家走一趟,就说军中钱粮不足。一旦城破,想来他们的万贯家财是守不住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徐威身后男子,是场中除了王璐明之外唯一一名未穿甲胄的人。 此刻他微一躬身,就走了出去。 众人这才明白钱从哪里来。 可战事以来,城中的氏族富商已经捐献白银不下二十万两。甚至还有人拆了闲置的房屋,将木料交于朝廷守城。现在再去募银,合适吗? 徐威并不在意过程,他只看结果。 “燕营守,从西城守军中调一千人手,东门四百,其余两门各三百。” 燕痕出列:“领命!” 燕痕虽然不愿意,但他知道,西城门距离战场最远。既然是偷袭,不可能四门全去。西城门守军全部战备,也不合适,不如调给其余三门。 “至于其余诸将,随本将军和王大人一起,坚中朝天门!” 王璐明直接从椅子上吓到了地上。 王璐明直接从椅子上吓到了地上。 裕城,朝天门前。 徐威在议定之后,立刻来到城楼上,俯瞰瓮城,以及漆黑的东方。 他们偷袭,这边自然要将计就计,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 身后传来了李先生的声音,徐威没有回头。 “四家捐了纹银四百两。” 四百两?真亏他们拿得出来。 徐威嘴角弯了起来:“他们怎么说的?” “现银不足。” 现银不足?就是不知道四家的珠宝王石足不足? “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先生走了,来到营中造饭的地方。这是裕城除了四门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徐威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口,看着飘雪的夜空。 现在是丑时,叛军应该会在寅时到达。至于进攻,应该会在寅卯之交。 凌晨正是人交困之时,最利于偷袭。 城楼上,弓箭手早已准备到位,只等敌军了。 丑时过,寅时一刻过,两刻过,三刻过……寅时过! 传今官在瓮城上和城墙上走动,将不清醒的士卒叫醒,做最后的预警。事到临头,王璐明终于穿上甲宵,来到徐威身边,像个士卒了。 “徐将军,守得住吗?” 徐威肯定道:“不仅守得住,此战必胜。” 话虽如此,可徐威总觉得不对劲,似乎这事情也太简单了点。好像老天爷都在他们这边,让他们事事都能洞察敌军的先机。 可是在叛军初来的时候,他们可是把控南北河岸。丰裕城的水师连出码头巡逻都不可能。可现在呢,不说张瑞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藏近十天不被发掘,连夜袭这种事情都能屡屡得手。 是敌人骄躁了,还是他们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如果是后者,徐威能想到,只能是丰裕城。 可眼下看来,他们稳能拿下丰裕城的可能性并不大,至少不容易。 或许在他们初来的时候可能性会大一点,但随着时间推移,可能性会越来越小。至于襄阳城,从这里倒是可以直插襄阳。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在初来的时候就走这条路呢? 前后夹攻,襄阳城似乎不保。可此去襄阳城的路上,还有大小城池十余座,驻守有一战之力驻军的城池就有两三座。 如此分析,似乎这条路并不合适。 为北攻襄阳城的叛军打协同?似乎也说不过去啊。 毕竟现在这条情报已经暴露了,那他们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周炎!” 徐威的嘴角飘出两个字,王璐明没听清楚,就问道:“将军说什么?” “叛军主将。” 周炎,五年前忽然崭露头角。五年来纵横在江南,虽有败绩,但也算是胜多败少,是叛军五王八将之一。 可从以往搜集的情报来看,周炎一直以“谨慎”著称。而他的成名之战,也是因为他谨慎持重,在左中两路大军冒进被围的背景下,不仅识破官军的埋伏,还在接应左中两路军后退的时候,以火设伏将朝廷的追军击溃。 由此,一战成名,人称“火将军”。 两个月前,周炎率军在淮河南岸,大败朝廷的军队。 那支军队的主将,就是王璐明的叔叔,王松辰。 也是因为这一场战争,朝廷才征兵,这才有了洛白入伍的事情。 可以说,正是因为周炎击败了王松辰,危及淮河以北,才有了朝廷的征兵令,进而导致了洛白的从军入伍。 但这些显然众人都不清楚,王璐明更是咬牙切齿道:“我叔叔兵败身死,都是此獠。我恨不得生吃他肉喝他血!” 徐威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朝廷来的使者,还有些血性。 “大人不必恼怒,如果事情顺利,或许你能得偿所愿。” 王明路一愣,立刻大喜道:“如果真能如此,我此番回去述职,必定奏明朝廷:丰裕城之战,首功当推将军。” 徐威摇头,看向东边。 “如真有首功,也是张狩张县令。” 第五十一章风起 北岸,丰城。 申明书百无聊赖的在码头瞭望台上值守,甚至还偷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反正田荣秀已经检查过,他这算是忙里偷闲。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但心地看着东边的叛军大营,也不知道洛白他们怎样了? 可是风雪阻隔,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申大人,田将军请您过去。” 码头上,一个士卒唤他下来。 申明书略一犹豫,将弓弩交给另外两人,这才走下去。 “上面再去一个人。” 渔门门楼上,申明书来的时候,田荣秀刚把酒烫好,?张青雨竟然也在。 “见过田将军,张公子。” 田荣秀摆手,让他坐在自已对面。 张青雨似乎很不喜欢“张公子”这个称呼,毕竟他身在一线,更喜欢别人叫“张小将军”。可在大多数人眼中,“小将军”这个称呼注定是属手徐远浪,而他不是。 好在他也没多计较,微微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 “风雪天冷,叫你过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桌子上的吃食很简单,一盘炒鱼,一壶酒,三双筷子三只碗。 申明书犹豫一下道:“咱们三人都在,那码头那边……” 张青雨冷笑道:“申朗将且不要把我算进去。我只负责渔门,码头是两位的事情。” 申明书嘿嘿一声,坐了下去。 “照张公子所言,这码头只能是丰裕城的事情,与我何干?” “喝!” 田荣秀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举碗,笑道:“喝!” …… 东城门,徐远浪还在执勤巡视。 袁雪怡穿着甲胄,跟在后面。这家伙毫无紧张情绪,走走看看,心不在焉。 终于,巡视结束,他回到城楼上。 袁雪怡毫无形象的坐在“帅椅”上,两腿耷拉在沙盘上,头一歪,似乎想要休息,却被徐远**住了。 “雪怡,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袁雪怡也不回话,脸上的笑意不断。然后转个身,?将脸朝着另一边,不去看徐远浪。 徐远浪将头盔解下,拿下脸上的面具,那宛如娱蚣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还是觉得生疼。 “回去吧,告诉雪儿,就说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回去。” 袁雪怡“哦”了一声,动都没动。 徐远浪似乎知道他的个性,也不在意,继续道:“今晚可能有危险,如果城破,你没必要和我一起死。” 袁雪怡终于起身,他来到屋外,不想听徐远浪废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的话带给她。至于我,如果我想走,想来没人能留住我。” 徐远浪叹息。 这世间有一种人,称之为“侠”。 他们任性无理,残忍好斗。却又仗义疏财,锄强扶弱。 这些人在江湖有着很好的名声,却又为朝廷所不喜。 侠以武犯禁,游离在朝廷律法边缘。据说,朝廷开国九位勋烈中的“二候”,就有一个是游侠出身。 想到这里,徐远浪摇了摇头。现在他真的顾不上儿女私情,不管是因为家国天下,还是因为生死无常,他都不敢去面对她…… “哎……” 他叹息一声,戴上头盔走出城楼,看向漆黑的东边。 那里,正是叛军的大营。 今晚的雪好大啊…… 他朝着手呼了口气,继续巡视。 “加强戒备!” “向水源村加派人手!” 水源村,那是丰城的前哨,丰裕城守将在这里预留了几十个斥候。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往回传递消息。 以往,徐远浪并不希望那里有消息传来。但今晚,他却急切地想要知道,张瑞他们的动向。 沉船!烧粮! 这是疯子的决断,可他的心底,却期望这份疯狂,有成功的可能…… 叛军营地。 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从来没有自己把握局势来的舒畅。 洛白就是这么想的。 这不,趁着有人灭火,这厮又料理了一个贼兵,还把人家的衣服给脱了。就是这双鞋实在臭的不行,不知道几日没洗了。 久违的温暖的回到身上,洛白不仅**一声。可感觉的回归,也让它胸口的箭伤隐隐作痛:埋进肉里面的箭镞,要尽快取出来。 但现在他没时间干这个,他有了新的任务:收拢马匹! “成国将军令:收拢马匹,聚守营寨!煽动者,斩!” 洛白倒是趁着这条命令,光明正大的寻找马匹。中间还不忘寻找马厩,又点了几把火。 反正等张瑞等人趁乱进入内营的时候,这里面已经是火光冲天,乱成一片。 张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沙清道:“你确定这是那小子一人所为?” 沙清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这混小子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啊!” 也只有张世器一脸潮红,兴奋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呢?” 张瑞冷静下来,回头对沙清道:“大人,可能要改变计划了。” 说完,就下令道:“你们去劫两条船,接下来是死是活,就靠它了。” “去通知别的兄弟,任务结束,立刻撤退,乘船撤离。” “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小子:张世器,沙大人,就靠你们带他出来了。” 沙清倒是无所谓,可张世器愣道:“两个人?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张瑞冷声道:“英雄未必都会活到最后。他今日干了我们要干的事情,这份功劳自然是属于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三百余人就要为了救他把命搭在这里。何况我们搭上性命,也未必救得出来。国家多难,我们应该留下有用之身,战死在更需要我们的地方。” 这话说的冷血无情,却是实情。且不说内营的情况复杂,以现在的情况,进去了都未必出来,何况还要带个人出来。 沙清猛地拍了下大腿,喝道:“说得好!” 他拉着张世器往内营走去:“小子,你哥的意思很明白:咱俩进去就是意思一下,至于找不找得到无所谓,只要别把意思变成不好意思就成。” 张世器停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张瑞:“大哥,真的是这个意思?” 张瑞冷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赶紧找人,我还要带人进去抓马,不然咱们就算逃到南岸,也跑不掉!” 张世器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假,又看向沙清,沙清却拉着他走进内营。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洛白。万一找到了,那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身后,张瑞领着人也进入内营。 “抓马!” 冷夏村。 土老爷子的侄子正在老爷子家里炖鱼吃。对面,坐着土老爷子。土姑娘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满脸惊恐。 微微烛火,摇曳生姿。 “将军,你吓到她了。” 土老爷子一脸的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侄子”的身份,更加知道,他此刻说出来的惊天秘闻。 “太常大人,事急从权。如果玉尘公主要怪罪,本将自当领罪。” 土老爷子,也就是“太常大人”终是叹息。他看向一边颤抖的土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丫头,你要不要吃点?” 土姑娘一把抓住他,惊慌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老爷子给她盛了鱼汤鱼肉,缓声道:“丫头,你的父亲叫黄启,但他还有 一个名字,惠太子。你的奶奶叫黄穗,是我的儿媳妇。但她在世的时候,我要叫她平公主。至于你……” 土老爷子后退一步,弹衣下跪。 老爷子的侄子也胡乱抹了抹嘴角,跟着跪下。 “臣土国太常卿赵琼林,拜见玉尘公主殿下!” “臣土国将军周炎,拜见玉尘公主殿下!” 土姑娘,或者是玉尘公主,真的惊恐万分了。 “不,我不是什么玉尘公主,我姓土,叫玉芝。” 赵琼玉刚要去劝,周类直接站起来,厉声道:“土是国号,土国境内谁人敢姓?至于玉芝,太常大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亭亭玉立,芝兰华盖。这是先皇说的,也是你名字的出处。” 土玉芝,或者叫黄玉芝终于绝望了。她知道刚才听到的消息不是假的,不是在玩笑,她真的是什么土国的公主。可土国已经覆灭了三十年,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印象,何况是什么土国? “你是土国皇室后人,应当扛起土国的大旗,复立国家,延续宗庙,这是你的命!” 周炎的话像是一支利剑,将黄玉芝最后的冷静击碎。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炎顿时怒了,盛气凌人地走到她身前,想要拉她起来,却被赵琼林喝止:“放肆!” 这一刻,年迈的赵琼林爆发了极大的官威。 “你要以下犯上?” 周炎怡然不惧地与其对视:“我八万将士躲在冰窖九天之久,就是为了拥护这个女子?太常大人,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是太不把我带来的二十万将士当回事?” 赵琼林刚凝聚起来的官威散了,低着头,不敢面对周炎。 周炎冷哼一声,回到桌前,继续吃鱼。 “太常大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知道我的来意,接下来怎么办,今时今日,你给个痛快话吧!” 赵琼林没有回答,他走到黄玉芝身前,想把她拉起来,她却颤抖着躲开了。 赵琼林没有坚持,退回到桌前,静静地喝了口茶水。 “城里运冰藏冰的暗道,还能用。” 周炎终于狂喜起来。 第五十二章增灶计 敌营。 洛白顺手牵了两匹马,准备跑路了。 说实话,江南的马,和北方的马没办法比。矮不说,这马胸和马腿的骨骼、肉实程度都不如。短距离追赶或许问题不大,但长途奔袭,绝无可能。洛白好歹在榆林草场见过世面,他这算是瘸子里面挑将军,牵了两匹好马,这才准备跑路。 至于张瑞,如果聪明点,是不是应该放弃今晚的进攻? 成果已经很大,没必要再冒险。 跑路是有技巧的。比如说,安静的时候不走正门,混乱的时候不走偏门。 现在,洛白觉得还是走大门的好。 他牵着马,就那么昂首挺胸从正门出来,都没人理他。直到离营地一丈远,才碰到几个小兵慌慌张张地向里面冲去,他嘿嘿一笑,继续出去。 洛白小看了自己这把火的分量。或者说,他小看了这群马匹的分量。 周炎不远数千里将它们从淮河以南带来,而且还藏身在这里,足以说明他想要用这支骑兵,发挥奇效。 但被他毁了,这个骑兵,现在成了乱兵。 出了内营,洛白就不敢乱跑了。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很多,谁知道口令又换成了什么。但怎么离开这里,洛白真的没有太好的计划。唯一的优势,就是手上的两匹马。 敌军几万夜袭南城,虽说张瑞会给南城预警。可毕竟人数悬殊。万一被攻破,北城也会受到连累。 他必须赶紧回南城,将这个消息告知申明书和徐远浪。 再者,他也很想知道长阳明月他们怎么样了。 虽说之前没跟他一起来这里,可总归是袍泽兄弟,这份情谊岂是说断就断的? “站住!” 就在洛白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被人叫住了。 “把马给我!” 要马?什么意思? 转身,洛白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将,站在一边,正盯着他。 “看什么看?快把马给爷爷牵过来。” 再一次确定,他不是被发现了。此刻被叫住,纯属意外。 四周人很多,虽然关注他们的不多,但洛白也不敢生事。 他牵着马走过去,小将军没等他停好马,就一把翻身上去,夺过缰绳,就冲洛白喊道:“给老子闪开!” 然后一溜烟走了。 这小将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把洛白都整糊涂了。好在手里还有一匹马,洛白没再管其他,赶紧上马,有样学样。 “给老子闪开!” 他这样大喊着,就这么朝着进来的辕门去了。 大营之中还显得混乱,洛白倒也不客气,手里有检的武器,一把长抢,连挑十几个人,一口气冲到辕门前。 外紧内松,敌营的情况洛白是知道的。 进来的时候如此,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洛白根本不给守卫机会,策马扬鞭,速度不减,口中喊道:“给老子闪开,成将军有令,十万火急!" 可惜风太大,门口的人听不到他的话。不过听到了,也未必会给他机会。 “下马!” “口令!” 风这么大,话洛白自然听不到。可看着辕门没一点消息,就这一头撞上去,马有事有事不知道,他可能得残废。洛白只得远远停下,却没有下马。 从这里能看到的有四个人,辕门前两人,箭楼上两人。至于看不到的,可能会更多。 洛白不敢赌。 硬冲过去或许有可能,但洛白怎么看都觉得机会渺茫。 但就这么过去,似乎也不行。 万一被识破,连逃都不可能了。 必须把辕门打开。 他向前走去。 五丈远,洛白站好。对面的人也不废话,再次开口:“口令!” 落白用余光瞄向箭楼,上面哪里是两人,他娘的四个人都不止。而且各个手持弓箭,一个不好,就是四箭齐发。 洛白吞了口口水,又去看辕门的木头,手臂粗细。 这一头撞上去,马可能就废了。 得亏刚才没硬闯。 第三遍,箭楼上的射手已经瞄准洛白。 这一刻的洛白是着急的,第一次有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感。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辕门,以及夺人心魄的箭候,终于喊道:“打开辕门,大军开拔!” 开拔?这个时候? 门口的人还真的被唬住了,但他们没有开门。 “大军开拔,怎么没听见擂鼓?” 话音刚落,营内鼓声雷动,似乎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洛白也吓了一跳,但他现在他更加兴奋:“我已通报,还不开门?” 说完,上马转身,似乎要离开。却听到砦门果然洞开。洛白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骑马冲出去。过辕门去的瞬间,不忘挑飞一个。 “闯营者,冠军营洛白!” 门口士卒赶紧禀报,却见十几名骑兵奔着辕门而来。 “开门,孙将军要出去!” 士卒赶紧将之前的事情禀报,孙将军冷笑道:“他必然是去北城,我去追。洛白?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说着,也追了出去。 匹马夜行,洛白还没有过,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水源村,距离丰城最远的村。 洛白横穿而过,然后是冷夏村、平安村。过三村的时候,他都是快马加鞭,没有一刻耽误。 丰城下,洛白大喊:“我是白洛,求见徐远浪大人!” 袁雪怡出现了,他站在城门楼上,往下看了他一眼,又走回去。 “下马,走进来!” 洛白下马,走了进去。 这一次袁雪怡没为难他,甚至都没见他,倒是那个为难过他的罗晋在。但两人也没言语,洛白直接被带上来。 徐远浪在,而且直接屏退众人,就见了洛白一个。 “行动失败了?” 这是徐远浪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不然怎么去了那么多人,就回来一个? 洛白摇头:“不算失败。” 将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道:“南城可能已经打起来了,这里没消息吗?” 徐远浪点头:“我父亲已经传消息过来。但南城已经做好准备。不用太过担心。倒是你们,真的烧了敌军的粮草?” 洛白很想知道徐威所谓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八万敌军夜袭,就算提前知道消息,可南城能用的兵力有多少? 何况直到敌军偷袭,却并不知道偷袭哪一门,分兵防守之下,兵力更会捉襟见肘。 洛白没有回答徐远浪的话,犹豫道:“大人,用不用和张大人禀报一声,支援南岸一些兵马?” 徐远浪微一皱眉,冷声道:“我问的是,你真的烧了敌军的粮草?” 洛白叹息,直到已经尽力了,最终点头道:“应该是马匹的草料,不过人也可以吃。都是粟米,还有盐巴。” 徐远浪点头,来回渡步,不停地思考。 “你是说,他们营地中的帐篷很多是闲置的,而且此刻他们营地中也只有两三万的兵力?” 洛白犹豫一下点头。 这是他亲眼所见,没必要隐瞒。 但这些能体现出来什么? 洛白也曾怀疑过,却不得要领。 “可能我们被骗了!” 徐远浪忽然停下来,“叛军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 洛白立刻就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觉得不对了。 是人数! 南岸突袭的人在八万左右,加上留守营地的三四万人,只有十一二万人。虽然也很多,但是和二十万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用尽量多的船只,来掩盖人不满的事实。还有船只吃水的问题。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调集的粮草就足够多,足以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八万人的重量换算成粮草,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预估错了。 “这是增灶之计!” “我要去找张将军,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他们不是有别的诡计,是他们完全可以和我们打持久战,甚至他们就是等明年开春,和我们一战的!” 洛白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徐远浪想这么多,但是…… “增灶计?或者说是,增帐篷……计!” 徐远浪显然是急了,简单布置了城防,就冲向城里。 洛白都没来得及问长阳明月的去向,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回来没有。他站在城楼上,看向远方,隐约看到灯火璀璨的敌军营地。 那里的混乱应该停了吧?也不知道张瑞他们全身而退了吗? 敌军营地,张瑞一马当先,冲到了水师营地的浮道上,从岸上跑到了最里面。 看着张瑞一行人找死的行为,正在追赶的叛军都放慢了速度。 守营大将尚云生,守卫马匹的后勤大将成国,两人骑马并肩站在岸边,看着冲向水师深处的徐远浪,也是一脸疑惑。 “尽头是死路,他们难不成活得不耐烦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他们就醒悟了:张瑞是要夺船逃跑! 组成水师营地的楼船全部被铁链串联,自然开不出去。可其他船只,都停靠在水中,都有被夺的危险。 “击鼓,开船!” 在张瑞夺船之前把穿开走,那他们就没有被夺船的危险了。那时,这百余人官军,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剁成肉块还是肉末,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鼓声响起,停靠在水师营地的船只都启动了,慢慢远离营寨。 张瑞还在奔袭。 在他身后,张世器和沙清都是一脸紧张。现在危机四伏,稍有差错,这些人真的要命丧黄河。 “大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前面没路了!” 张瑞却恍如未闻,一个劲的抽打马屁股。 “不要停!加速!加速!” 没有人拦他们,或许楼船上的岗哨已经接到命令,这些奔逃的人,将军们想要活捉。长有两三里远的楼船组成的浮道上,张瑞百余人畅通无阻,一口气冲到了头,纵马跃起。 “宋北!” 一艘船出现在叛军水师营地外,稳稳的承载住张瑞的战马!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