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斯托维尔开膛手》 导读 古典推理文库之系列 吴非/文 2006年5月的某一天,我给霍克先生写了一封信,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中国读者的邮件。如今,这位世界短篇推理之王笔下的诸位主角终于在中国悉数登场,我在感到兴奋的同时,心头也涌起淡淡的怅然———因为霍克先生已于2008年1月17日去世了。
..有六七个)。也有酒吧的广告和一些受雇的乐手。大部分都是钢琴手,而且几乎都是有色人种,有些因为可以弹奏爵士曲而洋洋自得。但此时,本对妓女的名单更感兴趣。金斯曼,贝斯——有了,像生活一样又大又猛。好了,贝斯,我们找到你了。 他经过三个幽暗的街区,向那个写在她名字后面的地址走去,不知找到的是栋大宅还是个棚屋。当他到达后,发现那地方介于两个极端之间。是一栋需要重新粉刷的灰白色房子,不是那种二层阳台上有着扭曲铁艺栏杆的、典型的新奥尔良式建筑。不是,这房子在本这个外行人眼中,好像最初是北方人建造的——可能是其中一波战后冲击,如灾难一般席卷了南方大地。 “我来找贝斯·金斯曼。”他对来开门的黑女孩儿说。 “对不起,我们七点才开门。” “我有事找她。但不是你们那种事,确切地说。我要和她谈谈。” “她不在这儿。我帮你找露露伯爵夫人。” 本耸耸肩,站在门阶上等,试着在脑中描绘出那个叫露露伯爵夫人的相貌。他错得离谱——她是个白种女人,大约四十多岁,气质安详尊贵,那名字可能正是由此而来。她可能曾经比现在要胖一些,因为她脸上有些地方的肉奇怪地堆叠在一起,使她比实际年龄更显老。 “你好,你要找我们这儿的一个姑娘?” 本点点头,理所应当地摘下了他的帽子,“是的,贝斯·金斯曼。” “你是警察吗?是关于开膛手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和贝斯谈谈。我会付钱给她的,如果你为这个困扰的话。” 露露伯爵夫人看上去有些犹疑不定,“她现在不在,但是如果你愿意等……” “我愿意,谢谢!”他跟着她走进一间客厅,里面悬挂着土褐色天鹅绒帘子,这样的设计好像就是要把每一丝光亮和声音隔绝在外。客厅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身材肥胖、皮肤苍白的男人正抽着一根讨厌的雪茄。 “这位是小猪,我们的钢琴手。这年头,每家妓院都得有爵士乐。” 小猪大声吸着雪茄,漫不经心地咕哝一声问了好。他坐在一架老旧的竖钢琴前,昏昏欲睡地几乎要抱着钢琴倒下了,就好像有个女人在他怀里似的。 露露伯爵夫人在一张堆满靠垫的沙发上坐下,让自己的身子陷在丝绸般的柔光中,开口说道:“过来坐在我身边,先生。贝斯很快就回来。” “她跟了你很久吗?” “从我到斯托维尔就跟着我了。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了。很好的姑娘,很受顾客的欢迎。” “她有没有说起过她的父亲?还有她在得克萨斯的生活?” “有时候,但不经常。女人不会活在过去。” 本小心地卷了根香烟,“你是从新奥尔良来的吗?” 露露伯爵夫人摇摇头,“坦帕、哈瓦那、墨西哥城。我常常搬家。现在住在这里。” “新奥尔良是个充满罪恶的城市吗?” 她轻轻地一耸肩,“在这里,妓女合法已经快五十年了。在南北战争期间,一位北方司令官甚至下达了一条命令,在新奥尔良,任何侮辱北方士兵的南方女人都可以被当做一般妓女对待。但这种事并不能帮助这个城市提升地位。男人来到新奥尔良为的是一个完全开放的都市,而我们有求必应。明天是四旬斋前的最后一天,等明晚你会大开眼界的!” 本听说过这个四旬斋前的节日。在这一天,所有城市的人都蜂拥来到斯托维尔,忘记其他五十一个星期的刻板的生活。他们常常戴着面具,藏起面孔,富人与穷人一起纵酒狂欢。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日子就快到了,但现在是二月中旬,四旬斋从星期三开始。 “也许我会留在这儿开开眼。”本对她说。他们身后,坐在钢琴前的小猪嗤笑一声,开始弹奏一曲本不知名的乐曲。 “如果有多余的房间,我们可以让你住下来,”露露提议道,“有时候姑娘们来来去去的,我们这几乎空着。姑娘们经常跳槽,今天在这儿,明天就走。我来到这座城镇时正赶上一家妓院被烧了,我藏书网很幸运,正好收揽了一群无主的姑娘。好了……我想这回应该是贝斯了。”她站起身,走到前门,开门又关上。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他立刻就知道哪位是他要找的了。 她的头发是照片中的金色,如果说相貌有了些不同,也就是年纪和冷漠所带来的不同。她现在应该有二十四岁了,比他口袋里那张照片的她年长九岁。 “你好,贝斯。” 她冷漠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认识你吗?” “我是你父亲的一个朋友。他让我来找你。” 她犹豫地瞥了一眼跟随她一起进来的两个人——一个俊俏的黑发姑娘,像是从南方来的。还有一个神情警觉的年轻男人,门牙有个豁口,还留着稀疏的黑胡子。那姑娘已经走上了楼梯。“我要换衣服,贝斯。如果你要找我,我就在我的房间里。” “好的,多蒂。现在,先生,我们可以在这儿谈了。”她示意在客厅里。 “我想找个更私密的地方。” “五枚银币,你就可以去我的房间。这个价格还包括一杯威士忌。” 本稍作犹豫,“很公平。你的朋友也要一起来吗?” 留胡子的男人轻哼了一声,贝斯说道:“我们一会儿见,雨果。工作在先,享乐在后,你知道的。” 她带路,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来到一个狭窄的走廊,两边点着不对称的煤气灯,灯光摇曳闪烁。本跟着她,越发觉得心里没底。一个简单的工作总是会变得复杂。他照她的指示,进了一个房间,他发觉走廊对面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知道那个叫多蒂的女人正透过门缝偷看。 “你有个不错的房间。”她关上门后,他对她说。 “还凑合。现在你想要什么?” 他踱过房间,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我想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父亲让我来的。”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想干什么?” “我想你知道。他想让你回家,回得克萨斯去。他快死了。” “我收到他的信了。”她坦言道。 “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恐惧。但她回答道:“我不回去。已经太久了。” “他仍然爱你。” “他告诉你我为什么离开了吗?他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了吗?” 本点头,“他告诉我了。” “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回到杀死我妈妈的男人身边去?” “这个男人是你的父亲,他快死了。” 她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本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抽烟。“我不能回去。就这样,没得商量。” “他是个有钱人,贝斯。一个百万富翁。这些钱都将是你的。难道你就不能冲着一百万美金回去吗?” “你不明白,”她说,“你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什么。”他知道,只是不会说出口罢了。不知为何,那几个字和她那张脸不相配。 “那些谋杀案让你父亲很忧心。至少你可以明白这点。” “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了,过着这种生活,而他现在才担心我会被杀掉?” 本叹口气,站起身。他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用。“好吧,可能我会再来找你。我打算在这儿住几天,”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和你一起进来的人是谁?” “我不觉得这和你有任何关系,先生?” “斯诺。” “斯诺先生,但是我还是会告诉你。多蒂的房间就在对面。我认识她已经五年了,差不多是我刚来就认识她了。雨果是个好朋友。有天我可能会嫁给他,但是我肯定我父亲不会同意的。满意了?” “满意了,”他面带微笑说,“再见。好好考虑一下,嗯?他真的很在乎你。” “再见,斯诺先生。” “你是不是忘了那五美元?” “我很卑鄙的,原谅我。”第一次,那坚硬的外壳下面的东西流露出来。他微笑着走出门。 下了楼,小猪弹奏着钢琴,街上的两个黑皮肤年轻人进来聆听。露露伯爵夫人已经不见了。本走入暮色,开始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闲逛。在他的周围,夜晚的声音渐渐响起,奇怪的声音。快乐,震颤的声音,但仍然很奇怪。 远远地,本就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他迈着坚定稳妥的步子从煤气灯照不到的暗影中走出来,双手插在衣袋中,身上那件大衣即使对于二月的天气也显然过于暖和了。这 4e2a." >个男人浅浅地笑着,挡住了本的去路。“不用掏枪,”他轻声说,“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 “警察。警探乔纳森·韦瑟斯,愿为你效劳,先生。” “哦?” “你在这儿是个生面孔。在这谋杀频发的风口浪尖上,一个陌生人理应受到盘问,同意吧?” “同意。”这男人显然来自英国,但说话带有南方口音。他可能在那边住过很长时间。 韦瑟斯警探露出微笑,“我们挺合得来。我手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关于你的报告。姓名,本·斯诺。对吗?” “对。我受雇于得克萨斯的一个石油大亨,来这里找他的女儿,并把她带回家,这就是我的目的。”他接着简短扼要地说明了他的造访和这一天在斯托维尔的行踪。 韦瑟斯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进来这里。我请你喝杯啤酒。我们还有很多要谈的。”几分钟后,喝着啤酒,他前倾身子,问道:“你听说过开膛手杰克吗?” “略有耳闻。几年前伦敦的一个连环杀手。” 韦瑟斯点点头,“确切地说是1888年。他杀了七个女人,都是妓女,到现在也没有被抓到。有传言说他来到了美国,在新泽西杀了两个女人。” “你是英国人。”本说出了心里所想。 韦瑟斯警探挤出一个笑容,“1888年时,我是个伦敦警察。我想从那以后我就想方设法追捕开膛手了。” “你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 “几宗案子惊人地相似。妓女在红灯区的街道和小巷里被袭击,都是被刀子残忍地剖开了。当然了,如果我没错的话,还会有更多案件发生。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再次入户作案,就像他在伦敦做的那样。就在她们的房间里。” “这三个女人都是谁?” 侦探掰着手指算道:“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几个星期前,死者是个已经从良的妓女,名叫珍·斯万。她在一个酒吧卖唱。在一条小巷里遇害。然后,又是一个晚上,萨迪·斯托德,死在离这里几个街区的一个喷泉池里。顺便说一句,开膛手的第五个被害者名叫伊丽莎白·斯托德。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也可能不是。” “没有别的了吗?从种族角度呢?” 韦瑟斯警探摇了摇头,“前两个是白人,最后一个是有色女人。除了她们都曾经或现在从事卖淫业外,我们没有找到其他联系。当然了,很难追查到很久以前——这里的人口流动性总是很大。” 爵士钢琴曲声时起时落,好像远方的海浪顽皮的拍击。“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与这些案子有关吧?”本问道。 “可能无关。至少我知道你不是开膛手杰克。但是有报告说……” “说我可能是比利小子?和那个一样荒唐。” “你大衣下藏着手枪。” “有个疯狂的杀手在外作乱,难道你不认为带枪是个好主意吗?” 韦瑟斯警探耸了耸肩膀,“我的态度向来都是警方有能力提供周全的保护。” “那天晚上他们对那个叫斯托德的女人提供保护了吗?” 侦探站起身,没有对本最后一个问题作出回答,就终止了这次谈话。“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他说,“如果你有了什么消息,可以随时找我。” 本看着他离去,又点了一杯啤酒。他坐了一会儿,聆听着钢琴曲,凝望着这个夜之城苏醒,伸展身体,散发出活力。终于,他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他发现自己又溜达到与贝森街相隔三个街区的那栋房子前。此时华灯初上,却透着黑暗中伤感的快乐。音乐与笑声大作,表明他们逃避到了斯托维尔的世界。至少对于贝斯·金斯曼来说,这里一直都是个回避现实的逃离之所。 露露伯爵夫人站在门边,“决定来光顾一次了?” “不是的。我想再见见贝斯。” “这次要交现金了,交给我。” 他把钱给了她,上了楼。这时候,房子里很安静,他注意到小猪离开了他所钟爱的钢琴。一个黑人在楼梯上与他擦肩而过时,转过了脸,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里。本敲了敲她的门,待她回应后,进了门。如果她惊讶于再次见到他,那么她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带着一种定是始于夏娃的天真,坐在床上等待着。 “又见面了,贝斯。” “你回来得挺快。” “我想知道你是否考虑过了。回得克萨斯去。” “我考虑过了。” 冷酷倔强再次浮现在她的眼中,她的唇边。这已经不是六年前被阿彻·金斯曼逼走的那个女孩儿了。“结果呢?”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答案了。我没有改主意。” 冷酷,甚至伴随着那种天真,仍然像面纱一般遮着她的脸。她一定是个出色的演员,但到底哪种情绪是她演出来的呢?“我希望……”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声惊叫响起,如被诅咒的哭嚎一般,突如其来却又戛然而止。贝斯·金斯曼一下子站起身。“是多蒂。走廊对面!” 他们跑到走廊上,捶打着房门,摇晃着门锁,因为突然而来的死寂比那声尖叫更令人心惊胆寒。露露伯爵夫人不知从何处赶来,小猪和其他女人的脸上只写着一个恐怖的猜测。房门颤动,在本的肩膀的撞击下碎裂,他们向里面望去。 乍看之下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起初她看起来好像还活着,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在原本胃的位置上一个血红的大洞。接着,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她的头慢慢向一边歪去,只见一把薄刃剃刀插在她的喉咙上。 贝斯惊叫起来…… 韦瑟斯警探很郁闷。他在楼下的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困笼中的老虎,等待着他的手下完成楼上房间的检查工作。“第四个,”他说,“就在四旬斋前夜之前。一到明天,他就可以戴着面具、丝毫不惹人注意地自由游荡,你可以想象这个疯子会干出什么吗?” 本在小猪的钢琴长凳上坐下,一边听,一边看,手却从没离开他的枪。他曾经与很多杀人凶手打过交道,但这个是如此贴近,却又抓不到他的踪迹,这令他身心俱疲。“他是怎么进来的?” 韦瑟斯耸了耸肩,“从窗户,穿过房顶。看起来他选择多蒂·瑞森姆作为目标只是因为她房间的位置,并且当时她恰好独自待在房中罢了。” 而本正在思索,“但她的尖叫声被如此快地掐断了。她看见他从窗户爬进来时并没有尖叫。他一定是在她呼救前就把刀子刺进了她的腹部。然后又一刀刺向她的喉咙,让她安静下来。这是不是能够说明凶手是她认识的人?或者说是她信任的人?” “她可能正躺在床上,闭眼打盹儿。” “我想可能。”本勉强赞同道。 他又等了一会儿,接受讯问,说出了他仅知道的一点儿情况,然后就看着韦瑟斯和他的手下盘查讯问妓院里的所有人。终于,午夜已过,他们才准许离开。他走过几个街区,来到阿灵顿宫,找到个房间过夜。 睡意来得很快,但他仍然把枪放在枕头下,触手可及。他脑中最后的一丝念头就是要想方设法把金斯曼的女儿带离这地方。那个杀害了四个女人的魔鬼离她已经很近了……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斯托维尔的大街小巷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人们用五彩缤纷的彩带和欢乐喜庆的狂欢节服饰隐藏内心的恐惧。这天是四旬斋到来前的一天,街道上已经散布着戴着面具、身着奇装异服的身影。街区中,报童叫卖着开膛手最新犯下的谋杀,但在这样的欢庆之日里,连这个也被人们抛在了一旁,置之不理。 阿灵顿分店毗邻旅馆大厅,为客人提供了一个每天早晨吃早餐的好地方。一个酒保正擦拭着玻璃杯,其中一个女侍者为本端上一盘冒着清晨忙碌的香气的培根鸡蛋。此时,除了本,仅有一位顾客。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蓄着胡子,门牙上有个豁口。本很快就想起了他——贝斯的朋友,雨果。 “嘿,你好!”他含着满嘴的食物,打着招呼。 “斯诺,是吧?” “没错儿。本·斯诺。” “我叫雨果·戴迪尔,我听说贝斯的老爹雇你来的。” “我想是这样。他想要她回得克萨斯去。” 戴迪尔一直站在吧台前。这时,他走到本的餐桌前,“差不多是贝斯来新奥尔良的第一天,我就认识她了。我想我可以照顾她。” “你能保护她免遭开膛手的毒手吗?你能把她从现在这样的生活中救出去吗?你能给她一百万美元吗?” “我可以试试。”戴迪尔说。这是年轻人的永恒答案,即便是在这个充满罪恶的斯托维尔。 “你觉得你是她的真命天子吗?你是干什么的——可能是拉皮条的或是毒品贩子?” “我和贝斯是同一类人。我们理解彼此。” “我愿赌一把。你会为她在通讯名册上刊登出广告。可能对她的生意有帮助,”这番话激怒了戴迪尔,但还没等他反驳,本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说,他们这里有没有留存过期的通讯册?” “我不知道,”戴迪尔一耸肩,压下了怒火,“去问酒保,别问我。” 本走到擦得锃亮的长吧台前,打断了酒保清洁酒杯的工作。“过期的通讯册——你们有吗?” 酒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过期的有什么用?最新一期里列着所有妓女的名字,名不在册的女人都不在这里了。” “我只是想看看。” “这是1895年?才创刊的。” “好的。你有没有从1895年开始的?” “我想我可以在后面的办公室里帮你找一套。等一会儿。”本等待着,不一会儿,酒保回来了,手里拿着五本卷了边的过期通讯册。“你可以在这儿看。但是看完得还给我。” “好的。” 雨果·戴迪尔又回到了吧台前的位子,本坐下,开始翻看第一本通讯录,虽不知他到底要找什么,但他有种感觉,他会在这里面有所发现。这书一年比一年厚,更是在1897年骄傲地宣布斯托维尔区的正式诞生。渐渐地,出现了钢琴手的广告,虽然“爵士”一词尚未被他们使用。 但眼下,本对名字更感兴趣。他浏览着名单,偶尔做个记录,突然灵光一闪,找到他所要的。这是两年前那期,但好像这就是关键。也许,只是也许,这就是破解开膛手一案的关键线索。 “你今天早上看到韦瑟斯警探了吗?”他对酒保大声问道。 “还没有。他通常中午的时候过来,但今天是四旬斋前日。” “我知道。” 本将一本通讯册塞进衣袋,向大门走去。“我说,我告诉你了得还回来!”酒保在他身后叫着,但他已经走上了街道,被不断聚集的、戴着面具、身涂彩绘的狂欢者的浪潮吞没了。 本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韦瑟斯。当他发现他时,这个英国人正在帮助驱散聚集在罗宾逊北街一栋房子前的人群。一个女人,显然不是喝醉了就是吃了药,穿着一件极短的串珠服,爬上了房顶,跳着法国康康舞,令下面的人群激动不已。 “好了,”他说,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本,“喜欢这表演吗?” “我一直在找你。我们能谈谈吗?” 韦瑟斯警探端详了一会儿他坚决的表情,然后朝街尾做了个手势,“去警局。来吧。” 办公室里几乎没人。他们在一张被香烟烧灼过的桌子前坐下,本掏出了那本两年前的通讯册。他见侦探的眼中立刻闪出了兴致,他说道:“我想我找到了些线索,但我需要你提供关于这个区的一点情况..。” “说吧。” “你知道,这本书罗列着妓女的名字和她们现今的住址。好,两年前,所有被害者都住在同一个地方。” “见鬼!让我看看!” “她们都住在珍珠欢乐宫。现在,剩下的请你告诉我,警探。” 韦瑟斯皱皱眉,然后靠向椅背,“当然了!我认识一两个在珍珠手下工作的女人,但时隔两年,我忘记了其他的。珍珠宫就是被烧毁的地方。” “那里有多少个女人?” “着火时?她手下有六个,我想。” “没有钢琴手吗?” 韦瑟斯摇摇头,“那时还没有。是那些地方最近添加的。” “好的,”本又拿起了名册,“这是我找到的名字。萨迪·斯托德……” “开膛手的第三个受害者。” “珍·斯万……” “第一个受害者。那场大火后,她就从良了。” “劳拉·欧图尔……” “别管她了。她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死了。” “玛丽·奎恩……” “第二个受害者。” “多蒂·瑞森姆……” “第四个,就在昨晚。你也知道。” “珍珠她自己呢?” 陷入回忆的韦瑟斯蹙着眉头,“珍珠是个中年老鸨,一个严重酗酒者。有人甚至说就是她的醉酒导致了那晚的火灾。去年她用个碎酒瓶杀了一个男的,然后就逃到了南美。现在仍然在那里,住在巴西。” 本对着眼前的名单叹了口气。他翻过书页,低头看着他查出的最后一个名字,“珍珠手底下的第六个女人……” “如果你没错的话,她就是开膛手的下个作案目标。” “……就是贝斯·金斯曼。” 警探的脸僵住了,“快走。”他说…… 但这可没那么容易。临近傍晚,街道上充满了狂欢的喧闹与色彩,挤满了戴面具的男人和身涂彩绘的女人,他们已经把那个杀害了四个女人的开膛手忘在了脑后。他们出来寻欢作乐,这就是宪法保障的“追求幸福”的活例子。宪法——不,本记得是独立宣言——说得好听,但他们对于杀人凶徒只字未提。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有凶犯混迹其中时,人们应当立即停止寻欢。 他看着化装的人流经过露露伯爵夫人的妓院前,特别注意到其中一个家伙打扮成警察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小猪,但他也拿不准。这时候,他对什么都拿不准。 韦瑟斯从妓院里出来,一双眼扫视着经过的人群。“不用担心,她没事。至少目前为止。我会派个警官过来盯着。” “确保他不会戴个面具。人群中有个假警察。” 韦瑟斯发现了他,推挤着人群,跟了过去。不一会儿,他就消失了,被五颜六色的人流吞没了。但本仍然坚守在露露伯爵夫人的门前。他知道,阿彻·金斯曼不会为女儿的尸体支付丰厚酬劳的。一支爵士乐队经过他面前,这是他初次看见爵士乐队,领头的是个吹喇叭的黑人,装扮成魔鬼的样子。当夜晚的影子开始在街道上拉长,他走进屋去察看情况。 “这一晚!”露露尖声说道,“每个姑娘都忙得很,还有三个家伙在等!” “你的音乐呢?” “小猪喝醉了,逛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扔下他,消失在厅门后。 他待了几分钟,打量着在客厅里等候的化了装的男人们。脑中的念头令他觉得反胃,他转过身,朝街上走去。他的手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东西倒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人尖叫——可能是贝斯·金斯曼。 本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一只手已经掀开大衣,掏出了手枪。他拧动她的房门的把手,反锁着,她再次发出尖叫,“本,救命!是开膛手!” 他用肩膀撞向脆弱的房门。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多蒂·瑞森姆的房门,想起了他在房间里所看到的。但贝斯·金斯曼还活着,和一个戴着面具、扮成小丑样子的男人厮打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弯刀,他们在床边搏斗时,刀刃寒光闪烁。 “开枪,本!他要杀我!” 但她的身体挡在了本和蒙面杀手之间。他向搏斗挣扎的两个人影靠近,却见手起刀落,刺入了贝斯的腹部,她身上的粉色家居服立时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她再次尖叫,向地板上倒去,本一把抱住了她瘫倒的身体,开膛手向卧房唯一的窗户冲去,砸碎了玻璃,一蹿身,向下面的屋顶跳了下去。 本撕开家居服,试图用他的手绢止住涌出的鲜血。见其他人陆续赶来,他钻出窗户,去追赶那个化了装的人影。 窗外的屋顶向上倾斜,尽头处与临近的房子相隔五英尺。本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抓住了滑溜的石板。在他上方,小丑停下脚步,朝他紧紧抓握的手掷下一块石板。他感到石板击中了他的脸颊,爬上屋顶,从肩头拽下了碍事的大衣,一边攀爬,一边摸索枪袋,确定枪仍在里面。前方,对手已经攀下了屋顶,双手并用,飞一般地爬上了房前华丽的铁艺围栏。 本紧跟不放,手中握紧锈蚀的金属,此时,他与对手仅仅相距几英寸,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凶手单手握住栏杆,而那匕首的利刃在黑暗中暗淡无光,像眼镜蛇般舞动。利刃砍了过来,本失去平衡,仅靠双手吊在空中,离下面的街道有二十英尺。此时凶徒向他靠了过来,杀意毕露,舞动着刀子越来越近。悬在空中的本冒险松开一只手,摸向身侧的枪袋,掏出枪,就吊悬在铁格子阳台外,开了枪。 这并不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一枪,但却足够了。子弹射入了面具人的体内,他颤抖了一下,松开了紧握金属栏杆的手。他慢慢下落,像一只放了气的气球,“砰”的一声,落在了下面的路面上。 本爬下来,推开围拢过来的人群。他弯下身子,看着血淋淋扭曲的尸体,摘下了他的面具。是贝斯的朋友,雨果·戴迪尔……第二天是圣灰节,四旬斋的第一天。在这一天,即使是在斯托维尔,也有人去教堂。但韦瑟斯警探和本·斯诺却有别的事要做。在医院里,他们见到了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白色窄床上的贝斯·金斯曼。虽然几个小时前她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但仍然面带微笑。 “这真的难以置信,我知道,”她对他们说道,“但有时候,他真的有些奇怪。一想到他那么残忍地杀害了四个女孩儿……” “毫无疑问,是他干的,”韦瑟斯说,“那把刀和所有案件中使用的凶器吻合。当然了,他太年轻,不可能是开膛手杰克,但是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个疯子。” “可能不是,”本轻声说道,“或者说至少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疯狂。” 贝斯费力地转向他,“你知道他的动机吗?他为什么杀害那些女人,为什么还企图杀死我?” “我想我知道了,”他别过脸去,“我想审判的时候,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审判!”她惊讶地说道,“但是他已经死了!” “不是他的审判——是你的。韦瑟斯警探来这儿,要以在四起谋杀案中协从犯案的罪名逮捕你。” “但是……但是这简直发神经!他也企图杀掉我!为什么我要杀掉那四个女人?”她从床上坐起身,面色如床单一般苍白。 本叹了口气,感到疲惫,并且有些落寞,“你要杀掉她们,是因为你的名字是劳拉·欧图尔。你要杀掉她们,是因为真正的贝斯·金斯曼早在两年前的大火中丧生……” “你很聪明,”他继续说道,“非常聪明。事实上,你做得滴水不漏。但是我很奇怪所有人中,为什么唯独你没有提起四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警察和其他人也许已经忘了她们都曾在火灾发生时在珍珠欢乐宫接客。之后,当然了,昨天晚上你也遭到袭击。当我发现开膛手是你的朋友雨果·戴迪尔时,我着实困惑了好一阵儿。他是最不可能在昨晚袭击你的人,因为当我在阿灵顿翻阅过期的通讯册时,他也在场。他知道我发现了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也知道我预料到了你也会遭到袭击。并且,当然了,他的身份允许他在其他任何时候对你下手——那么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偏偏在昨晚我有所防备时,半真半假地对你下杀手呢?答案显而易见,这次袭击根本就是演戏。他从没想真的杀死你,但他知道我预料到了对你的袭击,所以必须在昨晚做做样子。否则,我就会怀疑你的。” “你觉得这是演戏?”她坐在床上嚷道,“我的肚子都被刀子剖开了!” “我想,在最后一刻,你另有打算。我想你认定雨果必须背上杀害那些女人的罪名。所以,你对我喊,要我开枪射他,那可不是事前计划好的。当然了,你从紧闭的房门内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提起了戒心——这意味着你一直盯着我进入了房子。” “我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她已经变了一个人。此时已经完全换上了一副冷酷、心机深沉的嘴脸。 “是这样的,珍珠宫被烧毁时,那四个女人都在那里,于是我自问她们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事,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呢?我想到了一点。我记得大约两年前,贝斯就不再给她父亲写信了。想到这儿,我恍然大悟。贝斯才是那场火灾的遇难者,而你是另外那个女人——劳拉·欧图尔。你们一定长得很像,足以蒙骗偶尔光顾的主顾和一些泛泛之交,但妓院里的其他女人却知道火灾之后,你窃取了贝斯的身份。” “为什么?你也知道这个吗,聪明人?” “为什么?嗯,我推测,一开始,只是为了每年圣诞节和生日时,他父亲寄给她的一百美金。当然了,你对此一定很清楚,之后,贝斯在火灾中遇难,你发现和她互换身份是如此容易。这就意味着每年两百美金,而且你也确定她父亲绝不会来这里看望她。那四个女人对此一清二楚,当然,还有珍珠和你的朋友雨果。但是在斯托维尔,人们来来去去,很容易骗过其他人。拿露露伯爵夫人来说吧,她就是火灾之后才来到这儿的——所以对她来说,你一直就是贝斯·金斯曼,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那么为什么我要在两年之后杀掉那些女人?” “她们并不介意你玩弄的这个每年二百美金的小骗局,但是上个月你收到了那封信,信上说贝斯的父亲病重,并第一次对你说明了他拥有价值一百万美金的油田,你就知道,你必须要清除那些知道你是个冒牌货的人。那些女人会要求分一杯羹——一大杯羹——以保持沉默。珍珠已经去了南美,有个谋杀的罪名等着她,她是不会回来的,所以你只要除掉四个人就可以了。雨果替你下的手,他却不知道你一有机会也会除掉他。当然了,开膛手杰克的主意掩盖了真正的动机。” “故事讲得真好,”她说,此时已经镇定了一些,“你觉得你能证明你的话吗?” “你接到那封关于继承一百万美元的信后一个星期,谋杀便开始了。这不算证据,但是陪审团也愿意听。” 韦瑟斯警探打断了她,“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你不是贝斯·金斯曼——通过笔迹或是其他什么。然后我们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我敢肯定,我们找到其他认识你们两个的证人。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把阿彻·金斯曼带来见你。” “如果他能活那么长的话。”她出言挑衅道。 本叹了口气,一只手滑过床栏杆,“最初,我也是从这里察觉出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就是你不愿回得克萨斯去见你奄奄一息的父亲。起初贝斯经常给她爸爸写信,这就说明她仍然是惦记他的,但是你却拒绝回去,就连有一百万美元等你来拿,也不能打动你。你不能,当然,因为虽然你长得有点儿像照片里贝斯十五岁时的样子,但你不可能糊弄过她的父亲。但不管怎样,你也会冒险赌一把,把钱捞到手。你知道金斯曼没有其他亲戚了。我推测金斯曼一咽气,你就会抬出露露和其他一些最近结交的朋友,使律师们相信你就是真正的贝斯。” “我无话可说,”她喃喃说道,“我们等着看陪审团的裁决。” “是的,我们等着,”韦瑟斯附和道,“我们可能无法定你的谋杀罪,但欺诈罪和你的品性也会把你送进监狱好几年。” 本离开房间后,她失声痛哭起来。冷酷的面具融解了,如果韦瑟斯很快得到一份坦白供认,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对本而言,此时返回得克萨斯的路程所剩不多,带着他不愿告诉任何一个父亲的事实,回到翘首期盼的阿彻·金斯曼那里。甚至在他内心深处,他希望死亡先他一步,到达金斯曼身旁。那会是最好的结局…… 尤卡坦之雪 从格兰德河上的布朗斯维尔镇到广袤而神秘的尤卡坦半岛,陆路距离有大约九百英里,本·斯诺骑马耗时一个多星期,才完成这段旅程。一越过北回归线,到达南方的坦皮科他就开始后悔这次旅行了——气候和百姓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起来。他刚在坦皮科城外从一个睡眼惺忪的墨西哥人手里买下一匹新马,就遇上了一伙儿喝了酒壮胆的强盗。他杀了一个,伤了一个,然后便靠着胯下的那匹快马,蹚过帕努科河的浅水湾,逃过了其他人。即便如此,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等着他。. 他在寻找一个叫钱瑟的男人——韦德·钱瑟。此时,他知道的只有一个名字和在圣安东尼奥一个酒吧中听来的一段故事。但却足以驱使本·斯诺踏上这九百英里的旅程了。当然,有些时候,在昏暗的酒吧里听来的故事足以令人踏上旅程。而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他们有三个人,冷酷坚毅、饱经风霜,一看便知是退伍军人。本没用多长时间就证实了这个猜测——他们曾在古巴服役于泰迪·罗斯福的莽骑兵。这三个退伍兵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排出一堆皱巴巴的纸钞和金币。 “两千美金,”他们中身材最高大的人说,“我们都出了钱。其他人也有份。” 本·斯诺怀疑地睨着这些钱,“这是做什么?” “我们想要你帮我们干掉一个人。” “我想你们找错人了。” 那大块儿头——他名叫万特纳——摇摇头,“你是本·斯诺,没错吧?” “没错。” “那么我们就没找错。两千美金,干掉韦德·钱瑟。” “看你们的样子,完全可以亲自动手。如果这事很重要,为什么要雇我?”他来了兴趣。隐藏在表面下的某些东西总是会触动那根好奇神经。 “因为钱瑟在一千英里之外的墨西哥。” “也就是说我要为你们大老远地跑到那里把他干掉了?为什么?” 万特纳在桌子上平摊双手,“当年组建莽骑兵的时候,他帮我们报了名。大部分入伍者都来自西部——原住印第安人、牛仔、马车车夫、矿工还有猎人——要让我说,我们组建了一支实力非常强大的战斗队伍。我们跟着泰迪南下,把那帮古巴人打得落花流水……” “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他们都是一路货。不管怎么说,要不是我们得了黄热病,我们早就攻过去了。” 本·斯诺清了清嗓子,“那这个钱瑟是怎么回事?” “对,我正要说。没错,我们上圣胡安山的时候,韦德·钱瑟也在我们的部队中。他本来和我们是一道的,后来叛逃了——就因为他的逃跑,我的兄弟和其他一些硬汉子牺牲了。西班牙人的炮火从本来应该由钱瑟负责掩护的侧翼击中了他们。我们好不容易才追查到这只老鼠的踪迹,终于发现他订了一张开往中美洲的不定期货船的票,沿途会在尤卡坦停靠。” “你们认定他会在那里下船?” “我们知道他一定会,”万特纳说,“莽骑兵从佛罗里达坐船过来,那艘船的名字就是尤卡坦,我记得当时他说有一天他要去那里看看。反正最近我们听说他就在那儿,错不了。组织印第安人,夺下了整个该死的国家。我猜他在那儿自封了个将军什么的。” 另外两人中的一个爆出一句粗话,“像他那种人根本不配当兵。” 本靠向后面的椅背,“因此你们想干掉他?” “我们想干掉他,是因为他是一个懦弱的、一无是处的逃兵,这就是原因。如果他被军队逮到,他们也会处决他的,所以我们只是帮他们省了麻烦事。” 本清清嗓子,语气放柔,不想与这些人敌对,“我想莽骑兵并不是正规军队……” “先生,我们是美国第一支自愿骑兵队,虽然大部分马匹都被留在佛罗里达了。但我们始终是支军队。” “最初泰德不喜欢莽骑兵这个名字,但还是沿用下来了。” 他们就这样说着,三个老兵,虽然年纪不老,只有回顾历史时,脸上才流露出稍纵即逝的光彩。此时他们也许仅仅因复仇的欲念而团结在一起。本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们为什么找上了我?是谁告诉你们我是个雇用杀手的?” 万特纳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是本·斯诺。有人说,你就是比利小子……” “比利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 “当然,当然。那么你就是本·斯诺。你的名声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我们听说你去了新奥尔良,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是个杀手。” “可能。但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杀手。” 万特纳站起身,其他两人也跟着起身。“考虑一下。等明天。我们明天一早再谈。” “你们可以省省口舌。不管怎么说,我不喜欢墨西哥。” “考虑一下。” 本想了想,但没花多少心思。差不多是机缘巧合,那天晚上,他遇到了一位他认识的联邦元帅。当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墨西哥和威胁愈发严重的流窜强盗团伙时,本提到了韦德·钱瑟这个名字。 “钱瑟,就在尤卡坦。是的,最近几个月我也听到过传闻。但他可不只是个强盗头子。他在那里是个土皇帝,至少也是个将军。勋章什么的都戴着。战后出现在那儿,我猜他真的把印第安人给弄懵了。科尔特斯之后最大的人物。” 这话引起了本的兴趣,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这话令他感兴趣,也在他脑中引发了疑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传闻有些夸大其词吗?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几个月内征服数百个印第安人呢?” “我也想知道,”元帅嗤笑道,“我也想在家里试试这个技巧。”本想起他有个印第安妻子。 “我可能很快要去趟墨西哥。”他对那人说道,并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只知道念头一闪,对那种塑造他整个生活的知识的一种渴求。一个应该被处决的逃兵不知如何变成了一个用心险恶的人物,一个掌权之人。对本来说,掌权之人一向险恶,特别是当他们的权利来源被疑云笼罩时。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把收拾好的必需品驮在马背,向南方的边境线走去。他没有把他的离去告诉万特纳。那个退伍军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在他拒绝接受两千美金之后,又会自己决定踏上旅程。也许本·斯诺自己都不能完全了解自己。当然了,他不愿受雇于万特纳,做个刺客。谋杀是其他人或其他年轻人的游戏,通常是这样……过了北回归线向南而行,他渐渐接近了墨西哥城周围环绕的群山,道路越加崎岖,但本走起来却轻而易举。他每天行进的路程越来越远,遇到的原住民越来越少,也再没碰到他在北方遭遇的那些强盗团伙。他穿过了韦尔克鲁斯,远眺圣胡安德拉乌拉城堡的古老要塞,在那里,可以一览整个海港。这个墨西哥湾最南端的港口突然更名为回声营湾,是由尤卡坦海岸边一个城镇而得名的。在本这次漫长旅程的倒数第二天,到达了这个城镇。 当他在回声营湾外最后一次更换马匹时,一个墨西哥骑马人不紧不慢地径直向他走过来,“啊,先生!你从北方来的?” “得克萨斯,”本照实说道,“之前在新墨西哥。” “远道而来。换了不少马。”墨西哥人从他的坐骑上下来,走过来,一只手随意地放在他胯侧装在枪套里的左轮手枪上。虽然本自己身上也带着一把,但看到一个带枪人如此友好地接近,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几年前,在得克萨斯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随身携带武器的人了,现在只有牛仔和警察才会配枪。 “是挺远的。可能我应该坐船过来。从地图上看,好像没那么绕远。” 墨西哥人点点头,“你来这儿找人?” “我要找韦德·钱瑟。” “要找他,还得向半岛内陆再骑马走半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带过去。” 本伸出一只手,“我叫本·斯诺。很高兴和你同行。” 墨西哥人点了点头,“我叫安东尼奥·亚拉斯。我受雇于韦德·钱瑟。” 好吧,本做出决定,如果亮明他的目的地是个错误,现在更改也为时已晚。但如果钱瑟真的像传闻中那般手握大权,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毫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找到他。他们在马厩旁的一家小窝棚里喝了些酒,一个脏兮兮的墨西哥人从落满灰尘的琥珀色瓶子里倒出了热乎乎的朗姆酒。之后,他们骑上马——亚拉斯在前面领路,朝东而行。 他们骑马行进了几个小时后,稀疏的灌木丛明显被雨林所取代。天气也越加暖和,陌生的藤蔓植物和热带气候下繁茂生长的树丛,将他们所走的小路遮蔽得越加幽暗。本这辈子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已经感到厚重的衬衫难受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前额上的汗珠闪闪发亮,骑在马背上是如此地不舒服,他甚至开始感谢偶尔斜生而出、茂密低矮的灌木丛,这令他们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缓慢步行。 “这种路还要走多远?”途中,本询问亚拉斯。 “不远了,”墨西哥人答道,“我们离遗址越来越近了。” “你对这个国家了若指掌。” “我从出生就住在尤卡坦。到现在已经三十八年了。在我之前,我父亲和祖父也是。我父亲曾经告诉我,我们家族是巴托洛米奥·哥伦布——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弟弟的后裔。” 本点点头,“在北方,我的国家,有些人的祖辈是移居美洲的清教徒。我想,作为哥伦布弟弟的后裔,也算是一种荣耀。” 亚拉斯耸了耸肩,“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克里斯托弗任命他管理西印度群岛,而他主要的政绩就是引进寻血猎犬来追踪并屠杀反对他统治的原住民。他偷了他们的金子,让他们做奴隶。” “你受过不少教育。” 墨西哥人哈哈大笑,“我坐在爸爸的膝头,就听他讲巴托洛米奥的故事了。” “但你的英语讲得很好。” “我是在墨西哥城上的学,而且我去过你的国家。是个好地方。” “告诉我,韦德·钱瑟在这儿想干什么——建立一支印第安军队吗?” 亚拉斯耸耸肩,此时,他们走出了矮木丛,他轻松地翻身上马,“我想,他只是要试图重建玛雅文明的辉煌。他是位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将军。” “他是泰迪·罗斯福组建的莽骑兵的一个逃兵。”话一出口,本就意识到他又犯了一天中的第二个错误。虽然这个墨西哥人看起来很友善,但他的立场还不得而知。 但在这个话题被他们面前突然变宽的小路打断了。这里,一座被藤蔓覆盖、巨大的千年金字塔巍然耸立在雨林之中,犹如旧时西班牙军队一般挡住了去路。一段残破的石阶一直延伸到金字塔的最中心,本想起他曾经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关于大祭司用活人祭祀未知神灵的故事。“太惊人了,”他喘息道,“实在太惊人了!” “尤卡坦有很多这样的遗迹,”亚拉斯告诉他,“曾经高度发达的文明如今仅留下这些。有时候我想,我们已经进入二十世纪了,我们的文明会留下什么呢?” 他们骑马继续前行,几个小时后,终于一丝带着咸味儿的空气吸进了本的鼻孔,“我们离海不远了。” “没错儿。我们漫长的旅程也终于要结束了。你很快就能亲眼见到韦德·钱瑟了。” 雨林渐渐稀疏,他们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带,大约延伸了一英里,与海相接。在岩石峭壁的边缘,耸立着许多或古老或现代的建筑——另一座玛雅金字塔,还有一座同样古老的平顶石头建筑。在这些遗迹中间,搭建了一些窝棚和房子。等他们靠得更近一些,本看到一些印第安人走出来,朝他们迎上来。很多人手里拿着现代来复枪。有钱瑟这样的将军,他们一定已经知道如何使用枪支了。 本跟着亚拉斯,经过紧盯着他们的印第安人,进入了金字塔旁的那栋古老的石头建筑。地底下,在地底深处,海浪冲击着岩石,腾起的一股股咸咸的水雾包裹着他们,他推测,这里的风一定总是这么强劲。 令人惊讶的是,建筑物内部装饰得很现代,破碎的石砖已经用刨过光的漂亮木材加固过了,木头大概是从邻近的雨林中伐来的。他们穿过了两间外室,之后,亚拉斯便留下本一个人等待,自己去找韦德·钱瑟了。没等多久,墨西哥人很快就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就是让本·斯诺跋涉九百多英里来见的男人……韦德·钱瑟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看起来更像是个律师,而不像将军或是枪手。即使是他下颌上的稀疏的胡须和胸前三枚闪闪发亮的勋章也无法驱散这种错觉——他不过是个化装舞会的参加者,一个身着临时服装的话剧演员。但他的腰间却挂着一把军用手枪,一双黄眼睛中透着危险,当你注意到这些,就会更改稍早之前得出的结论了。至少,站在这个几乎比自己年轻十岁的男人面前,本是这样的。乍看之下,韦德·钱瑟这个男人看起来人畜无害,仅凭这点,他就可能很危险。 “你不远千里跑来见我,”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致意,“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本对他露出一个表示友好的微笑,“是这样,我骑着马,一路上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传闻。我想起我认识你在得克萨斯时的一个朋友,就想着我可以顺道过来,给你带个好。” 黄眼睛中透出冷酷,“我在得克萨斯没有朋友。在其他地方也没有。” “那人名叫万特纳。” 韦德·钱瑟笑了,嘴唇边透着一丝冷酷,“斯诺先生,现在有三架来复枪瞄准你的后背。如果万特纳派你来刺杀我,我向你保证你再也不能把枪从枪袋中拔出来了。” 本稍微把帽子向上推了推,露出濡湿的前额,“我不是雇用杀手,钱瑟。我来,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亚拉斯不知从什么地方端来了三个大玻璃杯,“先生们,我想我们可以喝点儿凉的。凉饮料降火气。” 韦德·钱瑟缓和下来,倒了一杯。他在一张木制雕刻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本也坐下,“原谅我,我这个主人有违待客之道。请坐。” “就说你在这儿想干什么,钱瑟?”本问他。 蓄着胡子的年轻人摆摆手,“我想组织革命。尤卡坦,墨西哥,可能几年之内拿下整个中美洲。我能做到。” “在印第安人中,你到底握有什么权力?” 他又笑了,“只是权力之力,正义之力。我要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重拾曾经的辉煌地位。” 本向后靠在椅背上,心里清楚如果来复枪仍然待命的话,他接下来要说的可能让自己的后背挨上三发子弹。“万特纳说你在古巴叛逃了。” “万特纳是个傻瓜。我可以领导自己的军队,打赢自己的战争,凭什么要为像罗斯福这样的人的个人荣誉而战?” 本轻嘬了一口酒,发现这种异国调酒很适口。朗姆酒和一些果汁,他猜想。“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会杀墨西哥人吗?” 钱瑟咧嘴一笑,“为了达到目的,我更愿意杀掉美国人。你不觉得吗?” 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个带着眼镜、略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欧洲样式的衣服,这种风格在美国东部城市正在流行。本觉得他应当待在得克萨斯,而不是这里。“你有客人,”这男人有些惊讶地说,“对不起。” “不要紧,伊瑞尔教授。这是本·斯诺,从得克萨斯远道而来拜访我们,”然后对本说,“伊瑞尔教授是巴黎的一位著名科学家。他曾经和居里夫妇还有其他一些人一同工作过。你也看到了,人们从世界各地赶来参观韦德·钱瑟的领土。” 本和法国人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教授。这里还有什么惊喜等待着我?” 钱瑟放声大笑,“只有马姬·费什。她和你一样,也是美国人,是我雇的护士。” 本抓住了“和你一样”几个字。显然,韦德·钱瑟不再把美国当做自己的故乡了。他是一个真正没有国家的人,而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有必要建立自己的国家。“你也受雇在这儿工作吗,教授?”他问道。 “哦,亲爱的,不,”法国人说道,好像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你可以管这叫做工作假期。我来这儿待几个月,考察原住民风俗。你也知道,法国对墨西哥一向很感兴趣。” 本笑了笑,“我还以为三十年前,他们就在美国的帮助下,失去了兴趣呢。” 伊瑞尔教授红了脸,“我的国家偶尔会倒退回帝国主义时期,但我们不谈这个。” 韦德·钱瑟一直兴致索然地旁观,但这时,他突然弯下身子,咳嗽起来。他用一块儿手绢捂住嘴,拿开时,本瞥见一抹血红色。但他几乎立刻恢复了镇定,站起身。“失陪了,我最近觉得不太舒服。”说罢便离开了,亚拉斯急忙跟上去,只留下本和伊瑞尔教授。 “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本从桌子上的盒子里取了一支烟,点燃了,说道。 “不同寻常,”伊瑞尔赞同道,“而且很危险。” “他有多危险?” 法国人环视四周,声音压低,“他将印第安人组织起来,有时候说想派支军队,向墨西哥城进军,我相信,他说到做到。” “印第安人会任他摆布吗?毕竟,他是个美国人。” 伊瑞尔耸了耸肩,“但重要的是,>藏书网有像亚拉斯这样的墨西哥人支持他。他们也梦想着重拾玛雅文明的鼎盛。” “想控制印第安人可没那么容易。” “他有一种力量。关于这点,毫无疑问。” “这东西听起来很虚幻。” 法国人笑了,“生命本来就是虚幻的。连我也是虚幻的——我的姓的意思就是虚幻,但就是有这种事。当然,近来科学的发展甚至比钱瑟这样的人更虚幻。但是要小心。我在这儿亲眼看到过他的原住民手下杀死异乡人,而不会放他们离开。我们之中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尤其是你,你知道钱瑟的过去。” “你听到了?” 伊瑞尔点点头,“我进屋前听了一会儿。我说了,要小心,多加小心。” “我应付得来。” 伊瑞尔点点头,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了。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亚拉斯回来,把本领到过夜的房间。为他安排的住所是一间靠近古老金字塔的小木屋,样式古怪的小房间看上去像是被用做储藏室。等到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这栋房子,然后便要上床睡觉,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接近的声响,绝不会错。 本的手握住了手枪,烛光在门口一闪,出现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她显然是个美国人,有着一张长满雀斑的脸和一头金发,她一定就是那位护士,马姬·费什。“你好——我听说有另外一个美国人今晚在这里过夜。” “进来,”他松开握住枪把的手,说道,“这地方真是充满惊奇。我叫本·斯诺。” “马姬·费什。我是这里的护士,尽我所能照顾这些印第安人。我猜,这种为他们提供医疗保健的假象,也是钱瑟先生征服计划的一部分。”她颇有涵养的语言中透出一丝尖刻,这个还不到二十五的女人令本感到惊讶不已。他甚至无端揣测,她是不是也是钱瑟的情妇。“你是今晚第二个透出对韦德·钱瑟不满的人,”他说,“难道亚拉斯是他唯一的朋友?” “钱瑟像别人利用朋友那样利用敌人。你还和谁谈过了?” “那个法国人——伊瑞尔教授。” 她在桌子上滴上一滴蜡油,将蜡烛牢牢地固定住。摇曳不定的黄色烛火映照着她动人的脸庞。“别被伊瑞尔骗了,”她说,“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两边做好人。我敢打赌,当他谴责钱瑟时,他肯定没有告诉你他献给了他一枚勋章,对吧?” “一枚勋章?” 她点点头,“他佩戴的勋章有两枚是美国军队的——我猜他是从尸体上偷来的。但中间的那枚是法国的。一个月前,伊瑞尔从巴黎带来的,献给了他,作为法国政府示好的象征。” 他注意到她年轻紧致的身体只有一部分隐藏在她身上穿着的典型墨西哥服装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能做什么?” “你是个美国人,和我一样。” “钱瑟也是。” “正是如此!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华盛顿政府是不会放任不管的。我知道他们会派人来收拾钱瑟。” “但这个人不是我,相信我。一个叫万特纳的人企图雇我干掉钱瑟,但我没答应。你可以说我只是路经此地,但你就没那么单纯了。” 女孩儿有些恼火,“我告诉过你他雇我做护士。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和我一起转转,”而后又一想,她补充道,“你可以见见老奥克。” “是谁?” “一个印第安人。他是他们的精神领袖,真的。我想,他是世界上年纪最大的人。” “他多大了?” “他说科尔特斯在韦拉克鲁斯登陆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那是1518年。那就是说他已经三百九十岁了。我知道这很荒谬,但在部落里,关于他的书面记载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我们美国独立战争时,他就已经是个满是皱纹的老头儿了,还有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在1840年拜访过他。” 本见到了一线光明,“钱瑟雇用你,主要是为了照顾这个老人,是吗?这是他掌控印第安人的第一步——善待他们的首领。钱瑟想要振兴他们的过去,而这位首领与过去有着直接联系。” 女人笑了,“你是个合格的侦探。玛雅文明已经接近衰落,当科尔特斯攻占……” 本飞快地一挥手,打断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外面有人!”他急切地低声说道,另一只手伸向腰间的手枪。 木门霍然而开,两个目露凶光的野蛮人闯了进来,长长的匕首在烛火下闪着光。在他身后,马姬·费什刚一发出尖叫,本就已经拔出了枪。他的左轮手枪开火,正中第一个印第安人的太阳穴,冰冷的利刃划过他的衬衫。他失去了平衡,向后跌倒,把蜡烛从桌子上撞倒。如果他只身一人,他可以冒险在黑暗中赤手空拳地肉搏,但有个姑娘身陷危险之中,他不能冒险。在蜡烛摇曳熄灭的最后一刻,他谨慎而快速地开了两枪,如他二十年间一样,靠着一个以枪谋生的人的百发百中的技巧,正中目标。 寂静。之后,过了一会儿。“本?” “躺着别动。他们可能还没死。你摸得到蜡烛吗?” “我想可以。” “很好,点上,站到一边去。” 蜡烛头儿的火苗跳动,重获新生,在它的光晕下,本看到了那两个刺杀未遂的杀手的尸体。他射中了一个人的左眼,但另一个还活着,血泡从胸前致命的伤口冒出,苟延残喘。本跪在他身旁,想听清他翕动的嘴唇吐出的词语。“什么?” “尼芙……”他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就咽气了。 “雪,”马姬·费什翻译着,“他在叫你的名字。” “可能。”本站起身来,装填他的手枪。 “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他朝门外望了望,然后小心地关上房门,“好像没有人听到枪声过来查看。我会把尸体从峭壁上扔进海里。这样,韦德·钱瑟就知道我是玩儿真的了。如果他再派其他人过来,我随时奉陪。”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留下?” 本点点头,“至少要留到明天。我想和你见见那个人,那个三百九十岁的人……” 在本看来,清晨的活动并无异样,印第安人们忙着完成早前布置好的任务,似乎并未留意有两个同伴失踪了。他看到伊瑞尔教授和亚拉斯沿着悬崖散步,如果他们是在寻找尸体,那么他们丝毫没有表露出来。阔边帽在微风中晃动,墨西哥人看起来很是危险地摇摇欲坠。 马姬·费什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正在为她对原住民的日常巡视而准备各种药品。“我很早就起床了,”她说,“韦德·钱瑟好像病得很重。”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腹泻并伴有出血,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他还是个年轻人。” 本扫了一眼瓶瓶罐罐,“你不会不小心给他下了毒吧?” “当然不会!我不可能——他有个印第安厨师,要为他试吃每道菜,就像古罗马皇帝似的。” “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恶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看见了吗?”她拿起一个黑色的方盒子,“这是一台照相机,照相用的,你知道。印第安人对这东西很着迷。但几个星期前,我想给钱瑟照相,但是什么也没有。胶卷上雾蒙蒙一片,好像我照的是个幽灵!” 本很感兴趣地检查着照相机。他以前也见过这东西,但从没近距离接触过,而他像个孩子似的,对照相这件事十分着迷。“二十世纪又一大奇迹,”他说,“我猜想,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拥有这么一台。你给那个老人照过相吗?” 她点点头,“有一些照得很清楚。不过,跟我来吧,你可以亲眼见到他。” 本跟在她身后,绕过了一些印第安人的小窝棚。她告诉他,还有很多印第安人住在雨林里,那两个已经送了命的刺客很可能是从那里来的。本一边专注地听着她的话,一边用心地观察着他们遇到的印第安人。很多年轻男人的表情和眼神中都有一个共同点,既吸引他,又排斥他,令他疑惑不解。 终于,接近中午时分,他们到达了建筑群的最外围的一个窝棚前。外表上,它与其他窝棚并无不同,但却有一种被隔离开的感觉,如果不是实际位置的隔离,就是精神上的隔离。“我们到了。”马姬·费什喘息着,好像要进入的是一座教堂。 屋里的男人的确很老——他那布满皱纹、像木乃伊一样的脸无疑是本见过的最古老的东西——当他讲话的时候,清晰地传出濒死的喉声。他全然不理会他们的问题,半西班牙语半印第安语地讲述着他所知的辉煌,讲述着很多年前,科尔特斯的强大军队在这片土地上纵横驰骋,装甲部队的刀光剑影和震天炮火。而在他身侧,蹲坐着老奥克的云孙,也已然是一个老人了。是的,本想,对于一个对过去辉煌抱有梦想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地方。整个部落的印第安人每天就是听着这个老圣人讲述光荣战争的传说,对韦德·钱瑟来说,真是一个绝佳的起点。 他们在那儿逗留了二十多分钟,看到了老奥克的样子,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最终,就在这次拜访即将结束的时候,亚拉斯出现在门口。“你得来一趟,费什小姐,”他阴郁地说道,“韦德·钱瑟病得很重。” “我马上就去。” 他们匆匆离去,丢下本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他慢慢往回溜达,在古旧而杂草丛生的大金字塔前驻足停留,攀登而上。石阶一直通向最顶端。本登到塔顶,稍作休息,一览在脚下伸展的大海和雨林的广阔全景。攀爬令他有些气喘吁吁,岁月不饶人,他已不再年轻,但站在如此贴近云端的塔顶,他暂时忘记了这些。站在这里,一切显得如此渺小,人可以感到无尽的力量。在这里,一个像韦德·钱瑟这样聪明的懦夫可以想象自己是万物的主宰,可以像很久以前玛雅人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献祭人牲。 本有些不舍地下了塔,去寻找伊瑞尔教授。法国人的住所在大石房子的侧翼里,很容易找到,但却不见他的人影。本花了几分钟时间,将干净整洁、却空荡荡的房间打量一番,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摞阅读材料的名字。大部分是以法文印刷的小册子,皆与各个科学领域有关。本在新奥尔良生活时,曾学过一些法语的皮毛,一些书名很容易读懂:《碱的加工过程、产物与贸易历史》,C.T.金泽特,伦敦,1877;《镭射线的化学效用》,玛丽·居里与皮埃尔·居里合著,巴黎,1899;《冶金术:银与金》,J.帕尔西,伦敦,1880。 正当本拿起其中一本小册子,尽力想翻译他仅懂的几个词时,伊瑞尔教授回来了。法国人面色苍白,颤抖不止。“韦德·钱瑟死了,”嗓音都变了,“上帝救了我们所有人……” 整个下午,大房子里都被阴云笼罩,随着夜幕的降临,阴云逐渐散去,被一种紧迫感取代。钱瑟暴毙的消息早已在印第安人中传开了。他们躁动不安的声音传入大房间,也就是在那里,本·斯诺此生唯一一次与韦德·钱瑟见面。马姬·费什也在,还有伊瑞尔教授,亚拉斯和本。墨西哥人端着来复枪,像在他自己幻想的可怕动物园中的笼中困兽一般,不停踱步。 “他们会把我们杀光的,”他说,“他们都是疯子。” “那我们就离开这里。”本建议道。 “还要穿过雨林?” 伊瑞尔教授清了清嗓子,“钱瑟在悬崖下停着一艘小船。这样,我们可以绕过雨林,回到文明城市。” 亚拉斯却丢下来复枪,“我不走。机不可失,我不会让它从指缝间溜掉的。” “但你刚才也说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如果我们控制住他们,就不会,”墨西哥人说,“如果我们像钱瑟那样控制住他们。” “通过老奥克?”女人建议道。 亚拉斯摇了摇头,“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对钱瑟这样的人来说,老奥克只能帮助他营造合适的氛围。” 本决定是时候揭穿真相了,“总之,老奥克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 “当然!没有人能活到三百九十岁,即使在这儿也不可能。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印第安老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吗,尤其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只不过是个家族骗局罢了——当一个老奥克去世后,他们偷偷地将他埋葬,由他的儿子接替他。现在这个儿子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可以接他的班了。直到一个老奥克无子而终,这场骗局才结束。但同时,这也是一个伟大的传奇——即使一些印第安人会心存怀疑。我曾经读到过,在欧洲有一个男人,名叫老巴尔,也玩过同样的把戏。传说他生于1483年,死于1635年,但其实是祖孙三代轮番饰演一人。” 外面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原住民都不睡觉。”马姬·费什本想开个玩笑,却没有成功。 亚拉斯朝大门跑去。“我去制止他们,”他说,“我必须去!” 本对伊瑞尔喊道:“带马姬上船,等我回来。我去追那个愣头青。” 屋外,一团篝火被点燃在雨林的外缘,火焰高高地腾向夜空。借着火光,本看到许多武装的野蛮人朝他跑来。他飞快地射出两枪,压住了他们的进攻,四下环视,寻找亚拉斯。墨西哥人正朝着金字塔顶上那间漆黑的小室爬去。本跟了上去,一天之中第二次攀登金字塔。他清楚,印第安人会紧追在后。 “亚拉斯!”他大吼道,“站住!” 墨西哥人已经爬到了塔顶,点燃了一根蜡烛,搜寻着什么,“你无法阻止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什么?”本终于截住了他,气喘吁吁地问,“什么东西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 亚拉斯转过身,手里仍然端着来复枪,“你要理解我,朋友。我要的不仅是权力,像钱瑟那样。我要的是伴随权力而来的辉煌。看这儿——这是一位玛雅大祭司的石棺,他已经死了大概一千年了。我想要的是他那时候的辉煌的重生,为了尤卡坦,为了所有墨西哥人。” “这就是你支持韦德·钱瑟的原因?” “这就是我支持他的原因。” “也是因为这个,你默许他让印第安人吸食毒品?” “毒品?”在摇曳的烛火下,墨西哥人的双眼透着谨慎。 “你心里清楚我的意思,亚拉斯!那些印第安人吸食毒品,已经疯了。你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眼中看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驯服地听从钱瑟的命令——因为他让他们染上了毒瘾。他派来杀我的其中一个人,临死前,嘴里叨念着雪。令他在意的一定不是我的名字——他是想要一些毒品,据我推测是可卡因。这种白色的晶体对于印第安人来说一定很像雪,他们大概只是从马姬·费什的照片上见过雪。” 亚拉斯伸出另一只手,将大祭司的石棺盖顺着石滚轴向后推去。“你说的没错。他给他们可卡因,这里还有更多——我帮助他从南美的古柯种植园搞到了一大批可卡因。我会给他们这个,像钱瑟那样控制住他们。” 本拔出了手枪,“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亚拉斯。” 墨西哥人端起了来复枪,“我并不邪恶——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我只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如果几磅的可卡因可以换回一个王朝,我愿一试。现在我得杀了你,并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因为我的梦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手指刚要扣紧扳机,本一枪射穿了他的前额……十分钟后,本迎着海浪,涉水走到等候的小船边。伊瑞尔和那女孩儿把他拉上船,他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船板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马姬·费什问。 本咳了一声,坐起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冰冷的身体。“好不容易。印第安人一定有禁忌,不能爬上金字塔。他们在塔下守株待兔,我是从后面下来的。每节石阶大概有八英尺高,但我还是设法下来了。” “亚拉斯呢?” “亚拉斯死了。而他打算分给印第安人的可卡因也沉入海底了。我过来的时候处理掉了。” “可卡因!”伊瑞尔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是用这个方法!” “我曾经怀疑过,”马姬·费什说,“但是我没有证据。” 风扬起了他们的帆,将他们送入了开阔无边的大海。运气好的话,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能离开尤卡坦了。离开尤卡坦,回去,回到得克萨斯去。“我得去找个人,”本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叫万特纳的人。他愿意出两千美金要韦德·钱瑟的命。” “你会收他的钱吗?”伊瑞尔问。 “不,”本答道,看到那女孩儿忙着调整船帆,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不会,我不会收的,教授。因为是你谋杀了韦德·钱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自然死亡。” “我知道的也不多,教授,所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在你房间里,我看到一本关于镭的书,我只明白我可以翻译的几段文字。镭是一种新的化学元素,1898年刚刚被两个叫居里的人发现,而韦德说过,你和他们一起工作过。这种物质的威力尚不清楚,但已经被证明是致命的。我想就是这个要了韦德·钱瑟的命。” 浪花飞溅,伊瑞尔教授面无表情。最终,片刻的寂静之后,他说:“我并不知道镭可以置人于死地。我在动物身上做的实验并无相关结果。我只知道镭可以让他生重病,也就解除了他带来的威胁。” “你是为法国政府工作的间谍吗?” 伊瑞尔耸耸肩,“我不能说。我们这样说吧,我是为所有害怕韦德·钱瑟的权利梦的人工作的。” 本点点头,“我想,对我来说够了。我没有权利惩罚你,甚至评判你。”之后,他又说,“你可能会对镭的一个作用感兴趣。当那女孩儿想给钱瑟拍照时,镭令照片变得模糊。这是另一件引起我疑心的事。” “你知道镭藏在哪里吗?”伊瑞尔问,说话中的语气分明透着一股子自豪,“不过是一小块儿银色金属,但却足以在一个月内要了他的命。” 本凝视着天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哀,不禁想知道当死亡的射线可以杀人于无形时,未来还会给世界留下什么呢?“我想我知道,”他回答说,“我想是藏在你别在钱瑟胸前的勋章里……” 消失的汽船 1902年初,将本·斯诺差到下游城市新奥尔良的工作圆满完成了,但他发现自己不愿再回西部去了。这里天气宜人,他也结交了一些好朋友,包括一个名叫伊迪·阿比林的河船赌徒,此人是个玩牌的好手,也常有奇闻轶事讲与人听。也正是这个伊迪,在春天——洪水泛滥的威胁终于平息后,将他哄骗至上游的维克斯堡。 “作为交换,给我讲讲你的事,本,”一天晚上,在维克斯堡河边地区的一家温馨宜人的小咖啡厅里,伊迪一边喝酒,一边建议道,“总是我给你讲故事,你就是坐在那儿听。” 本·斯诺只是笑笑,“我活了四十二年,从没讲过我的故事,伊迪。现在也没有理由改变。” 但伊迪·阿比林可不会放过他,“昨天有个朋友告诉我说你是个快枪手,名声远播。我从不知道你随身带枪。” “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我年轻时,就有传言说我是比利小子。带着这么个名声,很难过上安稳日子——但若想不辜负这名声,也不是那么容易。” 伊迪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比利小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很多老家伙没得到这消息。如果他还活着,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 “但你是个快枪手?” “曾经是,在我带枪的时候。但那是在得克萨斯,墨西哥和印第安人的领地内。在密西西比河上,我不需要。” 伊迪·阿比林掀开他的蓝色丝绒大衣,露出腋下的一把袖珍德林格手枪。“在河上,我向来都带着。有时候,一些人一见手里的牌不对,就发疯。你知道有一艘名叫‘分水岭’的汽船?现在就停靠在下游几英里的地方。” “我见过。” “去年它驶往上游的圣路易斯时,我在船上,和三个陌生人友好地赌了一把。其中一个输得很惨,当我用四张J压了他的满堂红时,他亮了枪。他叫杰瑞秋·琼斯,动作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枪,他就射穿了我的大衣。我第一枪打偏了,击中了他身后的一面大镜子,玻璃碎了,把他砸在了下面。如果不是这样压制住了他的行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本回想这段谈话,试图想起他们是如何谈到河船上的枪战的,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任由伊迪去说。“你什么时候再次出航?”他问。 “我不知道。我猜是我需要钱的时候吧。维克斯堡是个不错的小镇,但没什么刺激的事发生。” 正在这时,好像是要证明他错了似的,码头有人打起了架。有三四个人,本只能听到叫嚷声,看到黑暗中晃动的人影。突然,一个人高喊了一声“救命”,却又被一声尖叫打断。“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本说。 他们还没跑到码头,人影便散开了,两个人分别向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一个男人仍然瘫倒在码头边。“他被刀子刺中了,”本说,“去叫人帮忙,伊迪。我陪着他。” 伊迪跑开后,本试图止住从男人身侧刀伤中泉涌而出的鲜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问他,“是谁刺伤了你?” 但那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口中冒血,不一会儿就咽气了。当伊迪找来帮手时,已经太迟了。此时,从河岸边的酒吧中引来的人越聚越多。“我认识他,”一个男人说道,“是弗兰克·毕彻,一个赌徒——他搭乘‘分水岭’旅行。” “是他,没错儿,”伊迪确认道,“我曾经在新奥尔良遇到过他一两次。” 没有人为这个死去的赌徒落泪,连伊迪也没有对他的离去显示出丝毫的遗憾。“难道你不怕你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后来,本问他。 “本,如果你不这样死,也会那样死。但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可能会再坐‘分水岭’号去趟圣路易斯,看看能不能在路上赚点儿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几天有一个赌博的公众聚会,实在不容错..过。他们都是经由铁路去圣路易斯——恐怕汽船就要被淘汰了。已经有很多停止运营了,他们说六月时,一列从纽约开往芝加哥、名叫‘二十世纪特快’的列车要开始运营了。全程只要二十小时。还有汽车!上个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国汽车联合会’,鼓励人们自驾出行。火车和汽车——那才是未来,本,不是汽船。但像‘分水岭’这样的好船还能跑几年,我还会一直搭乘汽船的。和我一起去吗?” 本摇摇头,“我还没有去北方的打算。” 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陪伊迪·阿比林来到了码头,目送他走上一条上船踏板,汽船鸣笛,准备起航。像大多数这种船一样,这条船的推进器在船尾,可以将船首推入浅水湾,几乎可以停泊在任何地方。大约一百八十英尺长,高高的排烟管向外喷着黑烟,“分水岭”气势不凡。本望着它驶离河岸,向北航行而去。船上装载着糖浆和棉花,乘客和船员共有五十五人。它转过密西西比河的一个弯道,消失在视线中。 本只能看到在树林上方,飘出的一缕缕黑烟,标志着它的航行轨迹,而很快,连这也消失在清晨的阳光中了。 第二天清晨,本坐在维克斯堡咖啡厅外面的一张桌子前,看着码头工人从一艘向南航行的、名叫“卡罗顿佳人”的汽船上卸货,这时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朝他走来,她脚踏一双靴子,身穿一条流苏边儿鹿皮裙。“你是本·斯诺。”她说。 “正是在下。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 她拉出另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来,“我叫斯黛拉·达恩。我想雇用你。” 他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分水岭’号是你的。” “没错儿,还有一些稍小的河船和小艇,在新奥尔良还有几间仓库。我父亲去年去世前,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他估计她年约三十岁左右,并且猜测如果她露出微笑的话,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眼下,她看起来很冷酷。“我想雇你把‘分水岭’号找回来。” “那可是小菜一碟。昨天早上八点左右,它从这里起航。据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北部阿肯萨斯的赫勒拿了。” “你错了。‘分水岭’连格林威尔也没有到达。” “什么?” “它在河道上消失了。失踪了,我想你帮我把它找回来。” “一艘那么大的船不可能消失,”本争辩道,“一定是撞上了什么,沉没了。” “在大白天?船上还有五十五个人?”她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我和‘卡罗顿佳人’的船长和领航员谈过了。他们刚从孟菲斯下来,他们根本没看到我的汽船的踪影。” 本耸了耸肩,“他们可能在晚上错过了。这条河很宽。” “‘分水岭’号应该在天黑之前经过格林威尔,而‘佳人’号在天黑前已经过了格林威尔。而且,他们也不可能错过,昨晚天气很晴朗,一点儿雾也没有。” “格林威尔的人怎么说?” “‘分水岭’号根本没有到港。我在新奥尔良,他们给我发了电报,我连夜赶过来了。‘佳人’号的船长也一口咬定在河上没见到它。” “我也在密西西比河上航行过很多次,”本对她说,“这里以北的大部分河岸都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只有零星的农田。没有地方藏得下一艘汽船。如果河面上没有,那就是沉了。” “我认为它被偷了,”斯黛拉·达恩十分肯定地说,“被那些妄图毁了我的人偷走了。” “想得到是谁吗?” “我继承了我父亲的航运生意,这令很多人都心中不满,包括我的继兄。如果‘分水岭’号出了事,我想就是他搞的鬼。也正是如此,我才需要雇一个快枪手。” 他开口便反驳:“我不是——” “找到‘分水岭’号,我付给你一千美金,用金币支付。” 这可是一大笔钱,以本那朝不保夕的财政状况来说,很难拒绝这个工作。有了那么一大笔钱,他甚至可以为箱子里的那把枪买条皮带了。而且,如果“分水岭”号确实失踪了,那么他的朋友伊迪·阿比林也失踪了。他想找到他。 “我会找找看,但我可不能保证什么。你需要的是警察,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维克斯堡的警察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河道管理局已经派出了工作队去打捞残骸。” “我不相信没有生还者,没有目击者,它就这么沉了,”本说,“最近几天,河面一直都很平静。” “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认定是有人偷了它。我已经向上游所有的港口发了电报,询问消息。如果真如我所料,是河盗干的,那会很危险。” “我能照顾自己。跟我说说你这个继兄。” “罗迪——罗德里克·达恩。他是我父亲和前妻的儿子,他觉得他应该继承汽船和所有财产。他比我年长五岁,但他行为做事仍然像个孩子。父亲和他断绝了关系,遗嘱里什么都没有留给他。罗迪很不高兴,话里话外威胁过我好几次了。而且也发生了几起事故。” “事故?”本问道。 “一个月前,‘分水岭’号上的七个工作人员相继死亡或受伤。一个在新奥尔良从船上掉下去了,淹死了。一个被掉落的一捆棉花砸死了。一个被失控的马车撞成了重伤。还有两个在酒吧争斗中被打伤。” “大概情况我明白了,”本说,“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前天晚上,就在这里的码头,一个叫毕彻的赌徒被人捅死了。” “又一个?他在‘分水岭’号上工作!”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看来好像有人和这条船过不去,受害者都和这条船有关。” “我想自己研究一下老河道图,”她说,“我想你可以今天下午四点到河道管理局办公室来找我。” “好。我也可以用这段时间自己转转。” 她留下第一个微笑后,便起身离去了,本想得没错,微笑的确为她的脸庞增色不少。他望着她穿过厚木地板,走上通往城镇的小路。而后,他决定他应该和“卡罗顿佳人”的船长谈谈,但首先,他得回住所取枪。 “佳人”号停泊在跨河高速公路大桥的阴影之下,除了围绕着船舷和上部的两根红色条纹,看起来和其他密西西比汽船没什么两样。本走上两条踏板中的一条,爬过最近的一段楼梯,来到了上层的领航室。一两个船员毫不在意地瞅瞅他,却没有人上前盘问。 “卡罗顿佳人”的船长是个蓄着马克·吐温式胡子的白发男人。他叫托马斯·伯特斯,本找到他时,他正在俯身记录航行日志。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先生?”他直起身,合上本子,问道,“如果你想预订去新奥尔良的航线,你得去——” “不是关于航线的事。我在调查‘分水岭’号失踪的事件。” “一艘船不可能好端端地从河上消失,”伯特斯船长刚说完,马上又改了口,“但有一条船,三十年前——‘铁山’号。但那时我还没入行呢。” “跟我讲讲吧。” “你是河道管理局的人吗?” “我是为船主斯黛拉·达恩工作的。我叫本·斯诺。跟我讲讲‘铁山’号。” “那是在1872年的6月,它也是在这个港口起航,驶往上游,船后拖着几艘装载着棉纱的小驳船。两个小时后,另一艘船发现了漂着的驳船,‘铁山’号却不见踪影。看起来,连接驳船和河船的绳索被蓄意剪断了。其他船只也出动搜索,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残骸或生还者。” “这条河上的一个传奇故事。”本说。 “不是传奇,先生。是真事。” “你对‘分水岭’号了解多少?” 伯特斯船长伸出长满老茧的手,“了如指掌。她和‘佳人’号是对姐妹船,都曾属于圣路易斯公司,直到他们把‘分水岭’卖给达恩,把‘佳人’卖给我老板,一个名叫麦克斯韦尔·格瑞尔的圣路易斯商人。” “这么说这两条船是竞争对手了?” “不,不是——我们主要驶往圣路易斯,而‘分水岭’的基地在新奥尔良。我们偶尔在河上相遇,但仅此而已。” 本思索了一下,“如果我租条小船,用几个小时,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游看看吗?” “河道管理局已经派出了搜索队。” “我知道,但我想亲自看看,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向导。我会付给你钱的。” 伯特斯船长眯着眼睛,打量了本一阵,“我派我的副手和你去。他和我一样熟悉这条河。你可以在外面等他。” “谢谢你。我很感激。” 本悠闲地靠在领航室的外墙上,直到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冒出胡碴儿的男人朝他走来。“我叫罗伊·福克斯。船长说你需要一个向导去上游。” “是的。我在寻找‘分水岭’号。” “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租艘汽艇到密立根湾。单程需要两小时。” 航行在密西西比宽阔的河面上,本不禁寻思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汽船不像沙地上的马儿那样留下足迹,而他们搜寻的范围也只是圣路易斯以下很短的一段河道。但他依然得着手调查。汽艇鸣叫着经过两岸的树墙,他听着罗伊·福克斯讲述的故事,关于这条河、河船领航员、还有不择手段的土地投机商人的故事。 “我认识的一个人在这里有个种植园,离这条河几英里远。这里的地势特别平坦,有天晚上,他在河岸上挖掘了一条沟渠,就改变了整条密西西比河的流向!这条河转向西方,直接流进了他的种植园,地价翻了两倍。” “可能吗?”本发问道。 “当然可能。这条河总是不断改变流向,尤其是在开罗以南的河段。有时候看看地图,你就能看出它是怎么在国界上折腾的了。它改变流向,向西或向东,往低处流,就会形成深深的马蹄形弯道。当这条河的流向又变回来时,有些弯道就会被截断,我们就有了一连串新月形的湖泊。有些甚至被命名为老河湖。” “你对这一带很了解。” “我想是的。这辈子都在这儿工作。” 接近密立根湾,他们遇到了其他几艘搜索船,一些人把长长的铁钩伸入河底打捞,大概是希望能捞到一根“分水岭”上的烟筒,但本观望了一会儿,他们捞上来的也只有枯树干而已。 “发现残骸了吗?”本大声问距离最近的一艘船上的一个人。 “连影子也没有,”那个人回答说,“我们觉得它不是在这附近沉没的。” “那它会出什么事?” 搜索船上的男人耸耸肩膀,“也许它并没有驶向北方,而是朝南走了。” 之后不久,本和罗伊·福克斯就调转船头,回航了。汽艇顺流而下,驶得更快,三点多的时候,他们就回到了维克斯堡码头。“谢谢你陪我航行,”本一边对福克斯说,一边递给他几美元的报酬,“向你们船长转达我的谢意。” “寻找‘分水岭’号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想它会出现的。”本说道,尽管他说这话也有点儿底气不足。 如安排的那样,四点的时候他在河道管理局办公室找到了斯黛拉·达恩。她一边查看着一张密西西比下游地区的河道挂图,一边和一位穿着高档灰色西装的男人交谈着。“哦,本,这位是河道管理局的尤利西斯·哈瑞斯。我们一直在讨论问题。本·斯诺,哈瑞斯先生。” 哈瑞斯用力地与本握了手,然后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们已经派了所有船只出去搜索,但目前尚无音信。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可能性——‘分水岭’号可能永远不会被找到了。”他的个子很高,本猜测他可能出生于内战期间,以格兰特将军的名字命名。那么他就应该在四十岁上下。 “我有个主意,”斯黛拉·达恩说着,一只纤细的手滑过挂图,“我读过很多书,我记得有个英国作家柯南·道尔写的故事。我想是几年前发表在《海滨杂志》上。” “那是什么?”本问道。 “一本英国杂志。你一定听说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吧!” “我没有那么多看书的时间。不过,跟我说说吧。” “《失踪的专车》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福尔摩斯的,但讲述的是一列火车在两站之间消失的故事。就如同‘分水岭’号消失在两个港口之间一样。” “故事中的那列火车到底出了什么事?”哈瑞斯问道。 “它被驶上了一条旁轨,进入了一个废弃不用的深邃煤矿中。” 哈瑞斯只是笑了笑,“河边可没有什么煤矿。” “是没有,但是有些类似旁轨的支流。看这张地图。看到这些密西西比河曾经流经的弧形水道了吗?” “有个朋友刚和我说起过那个,”本说,“他说现在已经形成了小湖泊,和河道已经不连通了。” “如果挖一条沟渠,让‘分水岭’号驶进其中一个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斯黛拉说,“然后再用树枝把沟渠盖住。” “有这个可能,”尤利西斯赞同道,“我会派些人骑马搜查两岸。” “现在就去——今天,”斯黛拉坚持道,“我要找回‘分水岭’号!” 本和她离开了河道管理局,并建议找家码头咖啡厅吃晚饭。她身上有种气质是女人甚少具有的,这令本为之着迷,他发现自己想留在她的公司,而且不仅仅以一名雇员的身份。 晚饭时,他给她讲了他的河上旅行,但她并未留心。“你在河上待了一天,一无所获?” “我本想了解一下这条河,再看看打捞作业的进展。” “他们找不到的。我的仇家并没有把‘分水岭’号弄沉。” “你仍然认定是你的继兄搞的鬼?” “没有别人了。”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吧台边,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纤细的男人好像观望着他们。“你认识他吗?”本问她。 “我从来没见过他。” “可能他只是在看漂亮姑娘。” 她选择忽略他的赞美,而是问道:“我给你看过上游各码头发来的电报了吗?” “没有,我想看看。” 她将表格递过来,他机械地读着: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南北双向均没有汽船经过。没有发现“分水岭”。署名是詹金斯·格林威尔,发电报时间是今天早上。 “他是我们在那里的货运经理人。”斯黛拉说道。 “你能相信他吗?”本一边问,一双眼睛再次游离到吧台边。那个纤瘦的男人仍然盯着他们看。 “他不可能撒这样的谎。即使是在晚上也会有五十甚至一百多的人能看到它经过。” “失陪一下,好吗?”本说,“我想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穿过木地板,向吧台走去。黑衣男人试图躲避他的视线。“我不想惹麻烦,先生。” “那你盯着我们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叫杰瑞秋·琼斯。” “杰瑞秋——你就是去年在‘分水岭’号上开枪射伤我朋友的家伙。” 他并没有否认,“伊迪·阿比林。我那天就应该结果了他,不过,我想现在也无所谓了。他已经喂鱼了。” “你知道确切消息?” “那条船已经沉底了,阿比林也和它一起沉了。这活儿你干不了,别收她的钱。” “你是为她的继兄工作的,对吧?” “如果是又怎样?” “是不是他弄沉了‘分水岭’号?” “不是,但它沉了,我们也不觉得难过。况且还有阿比林陪葬。” 本推搡了那个男人一把,便转身离去。这是他犯的一个错误。“他有枪!”斯黛拉在房间的另一头大喊。 本转过身,已经握枪在手,与琼斯的德林格枪同时开火,如以前一样,闪身向一侧。纤瘦的男人痛喊出声,而本也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刚要起身,只听吧台侍者说:“你中枪了,先生。你的后背流血了。” 本犹豫不定。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枪伤一开始时都是这样。此时,斯黛拉弯下身,查看他,然后说道:“不是的,只是油漆。他没事,子弹射偏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本站起身,说道。酒吧侍者和其他人一起照料琼斯流血的手。 “你是怎么做到的?”本领着她离开时,她问道,“我听说你是个神枪手,但你都没有瞄准就射掉了他的德林格手枪。” “这没有看起来那么难,”他解释说,“当来不及瞄准的时候,你就往你双眼注视的地方射。当我转过身,我看到的是他握枪的手,一枪中的。”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大街上。“太不可思议了。他为什么要朝你开枪?” “因为你的继兄想阻止我调查——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待在那儿等警察来?毕竟,你开枪伤了一个人。” “我还不习惯东部的规矩,”本坦言道,“在西部,你开枪射伤了一个人,就得马上离开。他的朋友可能会来寻仇。” 太阳已经开始下沉,落入西方天际的一排树影下,他们一起漫步,本感觉枪战的紧张感已经离他而去。他远离了西部的边境生活,在新奥尔良的几个月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肌肉变得僵硬。也许,年过四十,他才开始感到岁月不饶人。 突然在落日的余晖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条小巷中走出,朝他们逼近。他的突然出现令本伸手掏枪。斯黛拉辨认出了来人,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罗迪!你在这儿干什么?” 在渐渐消失的光线下,本看清了这个身影。罗迪·达恩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长着孩子般光滑的脸,一副天真的样子。“我是来见你的,”他解释说道,“我一听说‘分水岭’号失踪了,我就想你可能需要帮助。我没想到我的一个手下会被你雇的枪手打伤。” “这位是本·斯诺,”斯黛拉说道,“本在帮我寻找‘分水岭’号,他不是雇用枪手!” “帮你找船?在这儿?为什么不去河上找?” “我在河上找过了,达恩先生,但我想能够找到‘分水岭’号的地方还是这里。知道了是谁策划了这个阴谋,就知道了船的下落。” “你为什么射伤了我的人?” “杰瑞秋·琼斯?他先拔枪的。在这里,人们可不应该那么做。他很幸运,我只射中了他的手。” 他们被从码头传来的一阵汽船鸣笛声打断。“是‘分水岭’号!”斯黛拉说。 她的继兄却摇摇头,“只是‘卡罗顿佳人’,准备起航南下。他们要在明天中午前到达新奥尔良。” “那可要全速前进了,”本说,“逆流而上得需要二十四小时。” “水流会帮忙的。” 某些事情困扰着本。“尤利西斯·哈瑞斯还会在河道管理局办公室里吗?”他问斯黛拉。 “我不知道,天色已经晚了。” “我会回来。”他丢下一句诺言,甩开大步走了。 正如他担心的那样,河道管理局办公室的房门紧锁,于是他急忙来到了附近的电报局。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营业员询问道。 “我想往圣路易斯发个电报,然后等回电。” “当然。但得花点时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有台东部那种奇妙的长途电话。那你就可以和圣路易斯方面讲话了。” 本飞快地写下消息,“把这个发给河道管理局,或者码头负责人,或者在晚上这个时候可能还在工作的任何人。” 那男人看了本写下的简短的问题,“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别介意——发吧。” “反正是你的钱。”营业员摇了摇头,转向了电传打字机。 本走出门,正看到“卡罗顿佳人”号鸣响了最后一声汽笛,驶离了码头。 他呆立着,望着自己映在电报局玻璃窗上的影子。 向南而不是向北。油漆而不是血。 他朝着码头奔去,奔向他们那天早上租下的汽艇。尤利西斯·哈瑞斯和一个戴着警长徽章的男人站在码头边。“跟我来!”本大喊道,“我们得追上‘卡罗顿佳人’!” 哈瑞斯皱皱眉,“你的意思是‘佳人’号弄沉了——” “不是,”本催促着他们跑向汽艇,“‘佳人’号没有弄沉‘分水岭’——它就是‘分水岭’!” 当罗伊·福克斯端着一支散弹枪出现在“佳人”号的船栏杆后时,本一枪射中了他的肩膀。他们仅凭这一枪,登上甲板,夺取了船的指挥权。伯特斯船长悲伤地站在领航室里,丝毫没有抵抗。 本在汽船娱乐室中找到了伊迪·阿比林,他正一个人码着纸牌。伊迪面带微笑,打着招呼。“你好,本,”他说,“你来救我了。” “你凭什么认定你这样疯狂的阴谋可以成功逃脱?”本说。 “这根本就不疯狂。即使汽船业正在走下坡路,但这艘船也能值一大笔钱。如果我们能够到达新奥尔良,我们就可以给它换个装,那样就没人认得出她了。我也弄到了一些文件,证明她是由佛罗里达州银泉港发出的一艘名叫‘奥克拉瓦瓦’的船艉明轮推进船。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而且没有人受到伤害。” “没有人受到伤害?你制造的一连串的意外事故,除掉主要船员,好让自己的人代替上船,这又怎么说?你为了自己能在最后时刻上船,杀害了弗兰克·毕彻,代替他的位置,难道不是吗?” 伊迪·阿比林耸耸肩。“本来没想杀他的,本。那是个意外。我还能说什么?”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我们正在调转航向。” “在密西西比..河道管理局的授权下,朝维克斯堡返航。你将在那儿和新奥尔良,接受指控。” 伊迪看起来有些难过,“现在谈条件太晚了吗,本?” “太晚了,伊迪。”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们出了什么纰漏?” “‘分水岭’号可能沉没了,也可能驶入了某些隐蔽的支流,但两种可能性都没有证据支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错误。从格林威尔发来的电报说近二十四小时内,南北双向均没有任何汽船经过。但‘卡罗顿佳人’应该从圣路易斯起航,向南航行。这样,不仅‘分水岭’号没有由南方经过格林威尔,‘佳人’号也没有从北方驶过那里。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我又想起一些事情,便知道了真相。 “两艘船是姐妹船,这就意味着她们的大小和外观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斯黛拉·达恩听到‘佳人’号的汽笛声时,以为是‘分水岭’号。还有,之前我和别人打架,有人以为我后背流血了——但那只是油漆。之后,我盯着窗户上的影子,试图回想那红油漆是怎么弄到我背上的。然后我就想到了围绕在‘佳人’号船舷和上部的两条红线。我想起我曾经靠在领航室的外墙上。那两条线是新漆上去的,同样还有船名,为的是改变船的外观。船在河中时,你不可能把油漆涂满整个船舷,但等船到上游时,你就可以了。你事先让另一个船长、大副还有其他船员装扮成乘客混上船,他们占领整艘船后,就变成‘卡罗顿佳人’顺流回航。告诉我,剩下的船员和乘客怎么样了——那些没有参与你阴谋的人?” 伊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说:“他们被绑起来,堵住嘴,锁在下面了。我们本想过一阵就放了他们。如果他们不——”他犹豫一下,“我们计划把他们扔在新奥尔良外的沼泽里。” “活的还是死的?” 他抬眼望着本,“现在这些还重要吗?” “我想不重要了。你一直藏在甲板下面,所以没有人会认出你来。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停留——这是冒险。” “每艘船都在维克斯堡停靠。如果我们不停,会引起怀疑的。福克斯本来应该在上游河段扔下一些船只残骸,这样看起来就像我们沉没了,可是他忘了。他是个马大哈,”他再次停顿,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有我一份的,本?” “当我想到那些事故和打斗是为了除掉船员,让别人代替,我就知道了——我想起你就是其中的一个代替者,代替‘分水岭’号上的一个赌徒。” “你也应该一起来的,本。我会分你一份的。” 不久之后,他们向码头靠近,本看见斯黛拉·达恩正等待着。他第一个走下船踏板,她用一张黄色的电报表迎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给你的,上面说‘卡罗顿佳人’正在圣路易斯港口修理。这不就是——?” “这就是你的‘分水岭’号,斯黛拉,它被一伙儿聪明的河盗抢走了,还被漆上了两条红线,好让人误以为这是‘佳人’号。我起了疑心后,就给圣路易斯发了电报,但我没等回电。他们要去新奥尔良给船改头换面,再用个新名字航行。” “我的船长——” “他被囚禁在甲板下面,连同几十位乘客和船员一起。他们已经被释放了,警长也逮捕了河盗。” “我不仅要付给你酬金,还要感谢你,本。你帮我找回了‘分水岭’号。” 而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本心想。他瞥见伊迪·阿比林和其他人被领下船。他刚想挥手,却又改变了主意。 海滩兄弟 十二月的一天,气温在华氏四十五度上下,本·斯诺在伊丽莎白城走下火车,为了去大西洋海岸的剩余路程,他要去租一匹马和一辆轻便马车。 这个国家已经完成了向西部的扩张,而他常常感觉自己逐渐向东的旅程与这有些矛盾。现在已经有四十五个州了,东西横贯北美大陆,而俄克拉何马,新墨西哥,亚利桑那的领属问题也在商议,很快就会被归入联邦。他年轻时,曾经抗击过印第安人,也偶尔行至墨西哥,但是现在,他却在东部——布法罗、萨凡纳还有新奥尔良这样的城市间游荡。 当他年轻时,诸如密西西比和特拉华这样的河流,只有名字出藏书网现在不甚精确的地图上。而如今,他已年逾不惑,时代也进入了二十世纪,一切都不同了。西部不再需要抗击印第安人的士兵,也不再雇用拔枪像比利小子那样迅速的枪手了。 本·斯诺根本不是那种甘愿做一名农场雇工的男人。他曾考虑过在平克顿当职,让自己侦破罪案的能力派上用场,但这家侦探事务所深深地卷入破坏罢工的事件中,这可不合他的口味。于是他四处游荡,找到工作就做,力所能及时也会帮帮老朋友的忙。 以前,他从未东行至北卡罗来纳这么远,很快,他便注意到,在1903年的这里,人们在街上是不系枪带的。于是,他在为租马匹和马车讨价还价时,也把自己的枪放在了箱子里。“小鹰镇,”他对马厩里的男人说道,“有多远?” “大约三十五英里,”男人回答道,“你沿着这条路向东走到巴克镇,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南走。就在一个狭窄的海角上,可以一直通到海特拉斯,不过你可以雇个摆渡过海。为什么有人会在十二月去小鹰镇?那里除了沙滩什么也没有,天气太冷也不能游泳。多数时候,大风刮得好像风暴似的。” “我得去见个人,”本答道,“马和马车多少钱?” 他们讨价还价了一阵,之后,本终于坐上马车,上路了。他在城市的街道上看到了几辆汽车——人们开始这么叫它们,但他没有勇气去尝试。况且,他也不知道海滨沙地沿途的道路状况是怎样的。 他经过巴克镇,沿着海岸向南,第一次看到了潮水汹涌的大西洋,很快,一个人骑着马朝他靠近。这个男人很年轻,相貌英俊,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姿态潇洒地骑坐在鞍上。“你是本·斯诺吗?”他驱马走到马车旁边,问道。 “就是我。” 他身子前倾,伸出手,“罗德里克·克雷摩尔。是我哥哥卢多尔夫雇了你,但他因为生意去了州首府,让我来见你。” 他们勒马停下,本一旋身,从马车上下来。“我觉得还是骑马更舒服,”他坦言道,“但带着我的行李,最好有辆马车。” 克雷摩尔掏出一支雪茄,又给了本一支,“我哥哥告诉你了多少?” “只告诉我他雇我下个星期看守小鹰镇的一片海滩。他要找个外地人,所以他就找上了我。上个星期,他在圣路易斯雇了我。” 罗德里克·克雷摩尔点点头,深吸了一口雪茄,“大约三年前,有两个叫怀特的兄弟从代顿来到这里,在小鹰镇的沙丘上滑翔。他们好像给气象局写了信,被告知这里是测试滑翔最好的地区,因为海风持续不断地以二十多英里的时速刮过来。” “他们的滑翔测试使你困扰了吗?” “去年夏天,他们把在海滩上组装的一些驱动零部件用船运了过来。他们制造了他们自己的轻型汽油发动机——四个汽缸,用水冷却。” “我对发动机一窍不通。”本坦言道。 “这引擎是用来带动安装在机翼后面的两根八英尺长的木质旋桨。这东西不是滑翔翼。怀特兄弟之一在上面驾驶,它就可以自己起飞,自己飞行。这就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 本·斯诺微微一笑,“把它射下来?” “当然不是。” “1896年,我在西部,有个家伙自称飞人。他把翅膀绑在胳膊上,试图从山顶上滑翔下来。有一天在表演时,他被人谋杀了,我帮助他们破了案。我告诉你这些,你就清楚我的立场。我年轻时,曾经杀过不少人,但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不管你和你哥哥听到什么传闻,反正我不是雇用杀手。” “你看,斯诺,我们不想雇用杀手。但是如果星期一的时候,这对发疯的怀特兄弟引来一千人前来观看他们的飞行表演,不论用什么必要的方法,我都要他们远离我们的地盘。” “好吧,”本同意了,“我住在哪儿?” “有个女教师在弑魔山上有栋房子,离小鹰镇只有几英里远。我们在那儿为你租了间房子。” “那就好。” 本一路东行至北卡罗来纳州,在这里遇到了理应居住在每个西部城镇的传说中的美丽女教师,本觉得很是讽刺。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是个黑发美女,大概过了三十岁,看起来却像小女孩儿一样美丽年轻,即使是最冷酷无情的心也会被她的微笑融化。她独居在一栋房子里,马路对面就是她上课的地方——一个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 “这里的孩子不多,”她坦言道,“大部分都来自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古老家族。但总得有人教他们。如果我走了,他们只能靠摆渡到大陆去上学了。” 这一天是星期天,他们一起在海滩上漫步,看了看第二天怀特兄弟试飞的地点。 “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他问道。 “说实话,我觉得不会。上周三发生兰?利那件事以后,我觉得不会。” “兰利是谁?” 她哈哈大笑,“你不看报纸,斯诺先生。塞缪尔·兰利,发明家,战事局拨给他五万美元,要他开发一种飞行器。他花了五年时间,上周三,他在波拖马可河上的一个船坞棚顶上试飞,好几船的华盛顿记者和政府官员都去观看了。可机翼前端却碰到了助飞器,飞行器在空中四分五裂。兰利是史密森学会的秘书长。如果连他都不能制造出像样的飞行器,那么那对儿在代顿开自行车店的兄弟也没戏。” “明天会有记者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怀特兄弟不想有记者在场。他们想在试飞以前保守秘密。他们会给他们的父亲发电报,再让报纸公之于众。” “那为什么克雷摩尔那么担心?”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谁雇用了你——罗德里克还是卢多尔夫?” “卢多尔夫。他是哥哥,对吧?他在圣路易斯找到我,要我来这儿看着他的海滩,并且答应支付我的路费和一个星期的工资。我倒是觉得他可以用一半的价钱雇个本地人。” “他们的确在海滩上拥有一块地。我也见过他们在那儿挖掘。我开玩笑说,他们在寻找海岛的宝藏。大西洋沿岸的这些岛屿总是有关海盗的传说。” “你为什么问是谁雇用我的?” “哦,”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和弟弟罗德里克之间有点儿小麻烦,也就是昨天把你带过来的那个。去年我和他约会过几次,他向我求婚。我说不,但他不接受。现在我和别人订婚了,他对我纠缠不休。如果不是我需要钱,我都不会收他们的房租。” “他们不挖掘宝藏的时候,怎么维持生计呢?” “他们有制冰生意。他们把冰砖送到镇子里的各家各户和商店。” “我们那里从没有这样的生意。” 她对他笑了笑,“这就是文明。这就是二十世纪。” 他们远远地观望了怀特兄弟的飞行器,便回到了住所,本发现卢多尔夫·克雷摩尔正等着他。卢多尔夫比他的弟弟更高也更强壮,罗德里克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本却想象不到这个男人骑马的样子。在圣路易斯,他雇用本的时候,卢多尔夫看起来像个成功商人。在这里,他的家乡,他隐约透着些阴沉险恶。 “你看到他们的飞行器了?”他问本。 本点点头,“在我看来好像前后颠倒了。前面的是尾巴。不过我不懂飞行。” “如果我们运气好,明天他们就会像兰利那样掉下来。但万一成功了,人们就会向这里涌来,我需要你在下个星期看守我们海滩的地产。” “难道你不能从这儿的城镇里雇个人看守吗?”伊丽莎白开口道,“为什么让斯诺先生大老远地从圣路易斯跑来?” “我想要找个今天在这儿、明天就走的人,不要那些镇里的小伙子,他们在酒吧里几杯酒下肚就口无遮拦。在西部,斯诺先生可是大名鼎鼎。当我四处打听寻找雇工时,人人都向我推荐他。” 克雷摩尔把本拉到一边,付给他佣金的尾款,还有旅途费用。“你带着你的枪呢,是吧?” “带着呢。”本向他保证。 “明天带着,但是藏在你的大衣下面。” 他走后,本对伊丽莎白问道:“你觉得那片沙地上有什么那么值钱?” “除了海盗宝藏?”她笑着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晚,本睡得很不安稳,揣测着清晨将会带来什么。天气并无变化,但这天将要发生的可远不止这些。寒风从海上刮来,他发觉需要穿上从中西部带来的羊毛衫了。他将枪带系在羊毛衫下,检查后确保柯尔特手枪的六发子弹都是上满膛的。他心中不禁怀疑东部是否有法律禁止藏匿携带武器。也许这就是克雷摩尔兄弟需要从遥远的异地雇人的原因了。 “斯诺先生,你起床了吗?”伊丽莎白隔着卧室房门朗声问道。 “当然起了,我马上就下楼。”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的未婚夫,马克·弗瑞恩,也来了。” 弗瑞恩有着一头棕发,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和伊丽莎白一样,他也是个老师,只不过他的学校在大陆上。“今天我翘班了,”他解释说,“我们两个都不去上课了。这可能是历史性的一刻——就在小鹰镇。” 本惊讶地发现很大一群当地居民已经聚集在了海滩上。“那就是怀特兄弟,”伊丽莎白指着戴着帽子,穿着夹克衫的两个人,说道。他们看起来三十多岁。“奥维尔和维尔布。” “你和他们有私交吗?” “我和他们说过话。他们从九月起就在这里装配‘飞行者’了,是那东西的名字。去年他们在这儿做过一千多次的自控滑翔。现在他们可是人人皆知了。” 他们的谈话被一个男人的到来打断了。这个人年纪稍大,戴着厚厚的眼镜,留着胡子。“哦,教授——我想让你见见本·斯诺!”伊丽莎白·博伊尔斯做着介绍,好像他们和她都是多年的老朋友,“本,这位是罗利城一所大学的曼德教授。” 本和他握了手,然后问道:“你是专程赶来这里看今天的飞行表演的吗?” “并不完全是,”教授回答道,“我就在镇南的罗阿诺克岛做研究。你可能还记得,那里曾是沃尔特·拉雷爵士的失却的殖民地。” 本点点头,竖起了衣领以抵御寒风,“我希望他们快点儿开始,这外面很冷。” 飞行者号已经被怀特兄弟和五个助手从仓库拉出来了。本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这架飞行器重达六百多磅。弑魔山是一座一百多公尺高的沙丘,他们将飞行器停在山下的一片平坦的沙地上。而后,兄弟俩掷了硬币,维尔布猜赢了。飞行者被推上一个低矮的滑车,助飞滑道上涂满了油脂,有六十英尺长,然后,他爬上去,面朝下趴在下机翼一个摇篮型的机舱中,在起飞前最后一次用身体检查机翼和方向控制器。 人群紧张,本环视四周,寻找着克雷摩尔兄弟的身影。远处海滩上有几个人,但他看不清到底是谁。飞行者的汽油引擎轰鸣启动,他将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两根旋桨开始转动,机器在涂满油的轨道上滑行。人群骚动渐起,照相机也准备好捕捉升空的一刹那。 紧接着,不知为何,引擎在起飞时熄火了。一声闷响,飞行者号跌落在沙地上。 围观人群叹息着,奥维尔赶忙跑过去,把弟弟从飞机中拽出来。“结束了,”伊丽莎白遗憾地说,“那东西飞不起来。” “又是一个兰利。”马克·弗瑞恩总结陈词。 维尔布站起身,出了驾驶舱,兄弟俩开始检查损毁情况。本转过身,发现曼德教授坐在沙地上。“你是不是兴奋过头了?”他弯下身,伸出手,戏谑道。 这时,他看到一把匕首插在曼德的后背上,意识到这个男人刚刚被谋杀了。 东部凶案调查的方式和本所熟知的西部方式有着天壤之别。在西部,警长从不费心寻找线索和疑犯。他们寻找目击者,或是查找有最大作案动机的人,而且正义得到伸张时,往往是迅速而致命的。而在寒风凛冽的北卡罗来纳海滩上,怀特兄弟修理着他们损坏的飞机,正义的脚步也缓慢而沉重。正义的代表是两名州警,他们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名字和地址,然后拿起相机拍摄下凶案现场的照片。 所有的现场目击者都一致认定怀特兄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试飞的整个过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们身上。但这对缩小嫌疑人范围可谓杯水车薪。在州警看来,众多观看者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凶手,其中包括本·斯诺。 “北卡罗来纳的平民是不系枪带的,”其中一个咄咄逼人地对他说,“这可不是野蛮的西部。” “和死人去讲吧。”本回嘴道。 警员名叫赖兰斯,他看本的眼神好像要把他锁进班房似的。“说正事,你在这儿有何贵干呢?” “克雷摩尔兄弟雇用了我,要我看守他们的海滩。他们怕有些围观群众会乱闯误入。” “那么你隔着这么远看守?” “从这儿我能看到。我没看到有人进入。” “克雷摩尔兄弟今天也在这儿吗?” “我没看到他们。” “他们竟然会错过这么一场好戏,很奇怪啊。”赖兰斯说道。 本的双眼在围观人群中游移,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有些人已经散去了,但大部分留下了姓名后,仍然迟迟不愿离去,吸引他们的一方面是凶案调查,另一方面是怀特兄弟正全力以赴地修理着他们的飞行器。 这时,本看到卢多尔夫·克雷摩尔从沙丘上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这边走来。他离开赖兰斯,向自己的雇主走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卢多尔夫询问道,“我听说这里发生了谋杀案——” “是的,”本说道,“死者是个叫曼德的教授。” “曼德!我认识他!他就在附近的一个岛上工作!” “有人刺死了他。” “我弟弟在这儿吗?” “一早上我都没见他。” “他今天没去工作,我以为他来这儿了。我不得不一个人运送冰砖,”卢多尔夫扫视着冷风呼啸的海滩,“我们的地没事吧?” “没有人靠近过。”本向他保证。 “曼德被杀之前他没过去吗?” “没有,除非他是在我今天早上到这里以前去的。你并没说要我全天看守这里。” “不,你不用。我只是想你可能会看到他在那边溜达。” “我想现在是时候你告诉我一切了,”本说,“如果我知道所有事实,也许能对调查有所帮助。” “好吧,”克雷摩尔同意了,“今晚来我家。如果我能找到我弟弟,他也会在。这是地址。就在小鹰镇上。” 伊丽莎白和弗瑞恩从损坏的飞机那里匆匆回来了。“奥维尔说得花几天时间修理,但他们希望周四再试飞一次,”她说道,“你会待到那时候吗,斯诺先生?” “我想会的。克雷摩尔兄弟雇了我一个星期。” “我看到赖兰斯警员和你谈话了。他向你求助吗?” “没有。” “他有嫌疑人吗?” “目前我可能是他首要怀疑对象。他注意到我身上系着枪带。” “太荒唐了!我们都站在一起。” “但曼德教授就在我们身后。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怀特兄弟和他们的机器上时,我想我可以绕到他身后,给他一刀。有人这么做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是个招人喜欢的老头。怎么会有人想杀他呢?” “关于他,你知道多少?他在这儿干什么?” “马克比我更了解他。几个星期前,他去罗阿诺克岛和他见过面。” “他在研究所谓的失落殖民地的遗迹,”弗瑞恩说明道,“你知道,沃尔特·拉雷爵士在那个岛上建立的殖民地于1587年到1590年间消失了。” 关于殖民时代早期的历史,本顶多算是略有了解,但他还是点着头,催促弗瑞恩继续往下说。 “是这样,1587年时,一艘船为补充补给品而返回英格兰,剩下男女共八十五人留守在这个殖民地。英国和西班牙的战争使得补给品1590年才运抵罗阿诺克岛,而此时,那里只剩下一片荒芜,防御要塞也被洗劫一空。留守者一个都不见了。一根立柱上刻着一个名字——克柔头安,显然是南方的一座岛屿的名字。他们可能迁去了那里,也可能被印第安人杀死了。到现在仍是历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而曼德教授认为自己找到了破解这个谜团的新证据,”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插嘴说道,“他为了继续他的研究,去过那儿好几次了。” “有意思,”本承认道,“但他为什么会被杀呢?为什么一件发生在三百年前的事情要赔上一个人的性命呢?” 他们寻不到答案,便返回了房间。下午晚些时候,伊丽莎白和弗瑞恩待在一起,本又来到了海滩上。远远地,他看到怀特兄弟和他们的助手们正忙着修理飞行器。他看见赖兰斯也在,走来走去查看着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沙地。 当晚,本·斯诺骑着马,来到了克雷摩尔给他的地址。这是小鹰镇小村落中众多房子中的一栋。他停下马车,卢多尔夫走到门廊上迎接他。“进来吧,斯诺。我弟弟已经回来了。” 本走进房子,客厅里没有几件家具,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显而易见,这个家里没有女人打理,他第一次意识到年长的克雷摩尔可能还没有结婚。他和罗德里克握了手,然后说道:“我今天早上没看到你。” “我有点儿事,”罗德里克回答道,“我听说飞行器根本就没离开地面。” “他们正在修理。打算星期四再试飞一次。” 卢多尔夫走进来,坐下,“有些附近的村民也在帮他们。我们心里有更重要的事。” “跟我说说吧,”本建议道,“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的地那么宝贵。真的有什么海盗宝藏埋在那儿吗?” 哥哥微微笑了笑,“照曼德教授的看法,比那差不到哪儿去。你知道失落的殖民地和罗阿诺克岛的故事?” “知道一点儿。” “那好,历史学家一直推测如果殖民地居民没有被印第安人杀害的话,那他们就是向南迁移到了另一个岛上。曼德去了那儿,四处考察。他却认为他们来到了北方,就是小鹰镇的海滩这里。看看这张地图。你可以看到废弃的赖利堡就位于罗阿诺克岛的最北端,与我们现在的位置隔海不到十英里。” “曼德跟你说的?” “一点儿没错!”罗德里克说道,“他在我们的土地上挖来挖去,找到了殖民者在此定居的证据!” 卢多尔夫给本看了一个有缺口的碗,“看见这个了吗?这不是印第安的。这种碗是殖民者从英国带来的。” “而你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本问。 “必须保守住!还有一些人拥有海滩周边的土地,特别是村子附近。我们开始收购。这么一个古老的定居点,人们会花钱来参观的。那我们就发财了。” “这事都有谁知道?”本询问道。 “只有我们俩和曼德。所以我才跑那么远去雇个看守。这件事我们要瞒着,我不想有任何本地人听到一点儿风声。” “你们买了多少块地了?” “到目前为止,大约价值两万美金。曼德同意扮演中间人的角色,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买主了。” “你们就是在挖这些东西吗?”本问道。 卢多尔夫点点头,“我们自己也挖掘到一些东西——一些饰品和一把剑。” 罗德里克抓了抓脸颊,“明天一早,我们最好检查一下地契。曼德一死,我们那两万美金可能就打水漂了。” “我已经想到了。”他哥哥阴郁地答道。 本留下他们俩查阅记录,试图估算出可能的最大损失,自己离开了。 星期二的99lib?下午,州警赖兰斯来到了博伊尔斯的家,要和本见面。他笨重地坐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这宗案件出现了一些意外的转折,”他说,“我需要重新讯问目击者,特别是那些站在受害者身边的人。” “博伊尔斯小姐今天要上课。”本告诉他。 “就从你开始。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谎报了姓名和地址。弑魔山的迪克·罗尔。根本没有这个人。” “你觉得你让凶手溜了?” “好像是这样,”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对他有点儿印象。留着泰迪·罗斯福那样的胡子,戴着一顶羊毛帽。当然了,胡子可能是假的。你记得身边有这个人吗?” “不记得了,”本实话实说,“但我并没有留意人群。” “好吧。”赖兰斯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你刚才说这案子有些意外的转折,还有什么?” “死者曼德。我们发现他也是个冒牌?t>货。罗利城里没有任何一所大学和曼德教授有关。” “有意思,”本承认道,“昨天海滩上有两个冒牌货——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死者。” “好像是这样。”赖兰斯点点头。 “但为什么曼德要用假名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会查清的,”赖兰斯信誓旦旦,“接下来的几天内,你会留在这儿吧,斯诺先生?” “至少会留到星期四试飞结束后。” “那就好。”赖兰斯说完,便离开了。 星期三,本·斯诺在卢多尔夫·克雷摩尔送冰砖的路上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在费力地往弑魔山上的一家小咖啡馆运送五十磅的冰砖。“我想问问关于你弟弟的情况。”他说。 “他现在就在制冰厂。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他曾经爱过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是吧?” “据我所知,他现在仍爱着她。可她就是迷上了那个老师,马克·弗瑞恩。这对我弟弟是个很大的打击。” “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个叫迪克·罗尔的?” “没印象。” “赖兰斯认定星期一(讯问的时候),凶手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从没听说过。”克雷摩尔爬进他的马车里,用一根碎冰锥又分下五十磅冰砖。 “看来这活儿可不轻松。” 卢多尔夫耸了耸肩。“谋生手段,”他一转冰锥,将旁边的冰砖码放整齐,“一旦有像失落殖民地这样的大事来临,就得靠它赚钱埋单了。” “那如果失落殖民地从未出现呢?万一曼德教授是个骗子呢?” 卢多尔夫·克雷摩尔眨了眨眼,望着本,“你在说什么啊?” “你和你弟弟查看过那些地产契约了吗?” “他今天查看。” “我祝你们好运。”本说完就想离开。 “等一下!”克雷摩尔叫着,匆匆跟在他身后,“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个曼德是个骗子。那不是他的真名,而那些沙地里的饰品也是他事先埋好的,为的就是让你们挖到。在西部,我们管这手儿叫做‘给矿加料’——把一些天然金块儿埋在土层表面,再让受骗者挖到。” “但那些地产——” “如果他在对某个人行骗,那个人就一定是你了。大概他拿走了你那两万美金,然后伪造了一些文件,根本没有购买地产。” “那——” 本丢下他一个人站在冰车旁冒冷汗。 克雷摩尔家弟弟的踪迹难寻。当本到达制冰厂时,他已经离开了,于是,他只得在附近的酒吧中寻找,直到他发现罗德里克的马拴在公用马厩外。他在里面找到了这个年轻人,见他正在修理他的马镫。 “今天早上我和你哥哥谈了一会儿,”本对他说道,“我可以和你去外面谈谈吗?” 罗德里克耸耸肩,“我想可以。明天还会看守海滩吗?” “我会去的。不过等你听完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决定不再需要我了。”本言简意赅地将他之前告诉他哥哥的关于曼德的假身份和一切可能是场骗局的事情和他说了。罗德里克的反应不像他哥哥那样激烈,但他显然很难过。 “我一直怀疑那家伙。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教授。” “你检查过那些地契了吗?” “我正要去。” “还有别的事。”本说道。 “是什么?” “警察相信杀害曼德的凶手是个叫迪克·罗尔的男人。” 血色从罗德里克的脸上褪去。 “就是你,对吧?迪克·罗尔就是罗德里克的一个简单的字母换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星期一早上你也在海滩上,戴着一顶羊毛帽子,粘着假胡子。是你杀了曼德教授。” “我没有!你胡说!” “那你为什么乔装打扮以后出现在海滩上?” “不关你的事。我们雇用你看守海滩,不是叫你打探的。”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得回答警察的问题了。” 他瞪着眼,刚想走开,却仔细想了想,“好吧——如果你必须知道。我想见伊丽莎白!” “见她?” “和他。和那个弗瑞恩。我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乔装打扮,就为了监视伊丽莎白·博伊尔斯?” “是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躲闪着本的注视,“我爱她。” “你不能接受她和另一个男人获得幸福的事实?” “我只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想亲眼确定她是不是在乎他。就这些。我根本没有注意曼德也在那儿。” “好吧,”本说,心中也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他,“明天早上你去吗?” “去。”罗德里克回答道。 “乔装吗?” “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不是吗?” 星期四的早晨天虽晴了,却冰冷刺骨。当本和马克·弗瑞恩还有伊丽莎白一起到达小鹰镇的海滩时,他们说海风的风速达到了二十七英里每小时。零零星星的观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寒风,有些不禁怀疑怀特兄弟还会不会试飞。 但九点刚过,维尔布和奥维尔在五名助手的簇拥下,再次将机器拉出了仓库。飞机被抬上了弑魔山底的滑车。 除了伊丽莎白和弗瑞恩这两个再次翘班的老师外,克雷摩尔两兄弟也在场。本瞅见赖兰斯在不远处踱步。角色都到齐了。 卢多尔夫走到本的身旁,“你昨天和我弟弟说什么了?不管你说了什么,他都为此很难过。今天他甚至不想来了。” “我注意到他离伊丽莎白·博伊尔斯很远。” “嗯,他们曾经在一起。我想他是在吃她朋友的醋。” 好像怀特兄弟永远也调试不完飞行者号,冷风刮跑了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家伙。奥维尔正忙着支好相机的三脚架,然后将镜头对准了助飞轨的尽头。如果飞机飞上了天空,他要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终于,十点半,他们准备好了。 这次轮到年轻的奥维尔驾驶了,他环顾四周,找人帮忙按快门。他叫来一个曾帮助过他们的乡民,如果飞机升空,要他拍下照片。而后,他爬上飞行者号,把自己牢牢捆好。维布尔朝下拽了拽帽子,戴得更舒服些,然后握紧了这架复翼飞机的右下翼的前端。 引擎启动,推进器开始转动。飞行者号在滑轨上移动。维尔布牢牢地握着机翼前端,跟在旁边奔跑。 “星期一他可没玩这一手。”卢多尔夫·克雷摩尔注意到。 这时,奥维尔开大了节流阀,将引擎开足马力。时间是十点三十五分。 “没错,他没有,”本·斯诺赞同道,“但如果你那天不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飞行者离开了滑轨,腾空而起。维尔布松开了机翼,相机咔嚓作响。零星的观众发出一阵欢呼声。 飞机摇摇晃晃,猛扑下来,滑槽撞在沙地上。飞行只持续了十二秒,高度距离地面也不足十英尺,但却移动了一百二十公尺。 人们向前奔去。卢多尔夫刚想跑,本却拦着了他,“你知道星期一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因为当时你在场。因为你来这里杀害了那个骗了你们的男人。” “你觉得我是那个迪克·罗尔?” “不,那个是你弟弟,他在监视伊丽莎白。” “但当时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记录在案了!” “你根本不在人群中,卢多尔夫。你藏在一座沙丘的后面,关键时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特兄弟身上,你悄悄靠近曼德,距离足够近时,你朝他的后背掷出那把匕首,就像你昨天你将冰锥扎进大冰砖里那样。你一直距离他十五到二十英尺以上,而且沙地被踩踏得乱七八糟,很难留下脚印。没有人看到你,是因为当时我们都盯着相反的方向。” “但是,直到你昨天告诉我,我才知道他是个骗子!”卢多尔夫争辩道。 “你演得不错,但我想你知道。当你弟弟来接我时,他说你有事去了州府。也就是罗利城,曼德声称教书的地方。你在那儿调查了他,发现他是个骗子。你回来,一抓住机会就杀了他。” 赖兰斯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他上前一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克雷摩尔先生?” 卢多尔夫不再狡辩,“只是想说他骗了我们,他该死。没有陪审团会定我罪的。” 第二天一早,本·斯诺就离开了镇子。克雷摩尔的土地不再需要看守了,他也没有听到陪审团的裁决。至于怀特兄弟,几年后,本又听到了他们的名字。十二月十七日,他们在小鹰镇成功飞行了四次,他们的父亲发布了这条消息,但第二天全国只有两家报纸刊登了这则新闻。 没有观众聚集到小鹰镇。克雷摩尔兄弟也不再需要本·斯诺了。 温斯顿医生的五百小时 维克利夫车站的这个案子发生在本·斯诺流浪生涯早期,那时,他作为一名快枪手声名远播,人们经常将他误认做是另一个孩子气的枪手——比利小子。1882年十一月的一个下午,本到达了维克利夫站,此时比利已经死了两年了,但在那个年代,消息在西部的传播速度是很慢的。毕竟1876年,小巨角河发生了卡斯特大屠杀,这么大的消息也用了一个多星期才传到华盛顿,更何况是比利小子被杀这样的消息了。 因此,也难怪那时人们会将二十四岁的本·斯诺误认做是比利了——虽然在维克利夫站这样的地方无关紧要,因为这里居住的五百口人几乎过着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虽然每天中午都有一列火车驶过,只有打了旗号,才会准备停车,但这里仍然与东部文明城市联系甚少。 这是个藏书网慵懒的西部城市,正合本的喜好,在这里,他作为枪手越来越大的名气不再重要,也许他可以在再次上路前,享受一个星期的平静生活。 铁轨周围没有几户人家和商铺,当本骑着他的马——燕麦进城后,街道上有些孩子在玩耍。“去旅馆怎么走?”他问其中一个有着一头沙黄色头发的男孩儿。男孩儿盯着他的手枪问道:“先生,你是枪手吗?” “不是,只是个旅客。” “你见过印第安人吗?” “一个也没见过。” “你可以住在杰斯特夫人家,”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儿主动说道,“就是这条街尽头的那栋白房子。” “谢谢。” 本一边骑马继续前行,一边记下了俱乐部和铁匠铺的位置,仅有这两个是他在维克利夫站停留期间可能需要的设施。杰斯特夫人的房子看起来干净整洁,房前还有一个围着篱笆的小院子。一扇窗户上挂着一个小招牌:房间供日租或周租。他把燕麦拴在屋前的一根拴马柱上,走进了屋。 杰斯特夫人是个身材苗条、笑脸迎人的中年女人。“维克利夫站很少有外地人来,”她对本说,“你打算住多久?” “一两个星期吧。我从得克萨斯赶牲口过来,现在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你想在这儿寻点儿刺激,那可没有。” “不要刺激,”他对她保证道,“只想要清静。” “好吧,你可以睡在楼上的房间里,这是钥匙。一个星期五美金,包括三餐。” “价格挺公道。”他拎起鞍囊,刚想上楼。 “先交钱。自从我丈夫过世后,我就不得不当个商人了。” “可以。”本递给她一些银币,笑了笑,发现她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 “温斯顿医生今晚来镇上,所以我们会早点儿吃饭。” 本在楼梯下停住脚步,“温斯顿医生?” “他每个月来这里做药品宣传巡回展——变几个小魔术,然后兜售他的药品什么的。现在他身边有个叫凯蒂的女孩儿陪他到处旅行。” “我想看看。”本说道,心中寻思这大概是他可以期待的唯一一项当地娱乐项目了。 楼上的房间温馨舒适,装饰华丽,床上还铺着一张花织毯。他将他的风衣挂在衣橱里,然后向窗外望去,视野很好,下面就是小镇的主街道,一直通向尽头的铁道。一个令人愉快的小镇,他心想。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天色将晚,镇上的居民聚集在杰斯特夫人旅馆外面大街上的一辆马车周围。本站在人群外围。当一个身材纤瘦,留着胡子的黑眼男人现身时,人群中响起欢呼和问候,这令本大为惊讶。 “晚上好,伙计们,”他开口说道,“每次来到维克利夫站我和凯蒂都觉得很高兴。这个月我为你们带来了一些奇迹——其中一个是你们所能见到的最大的奇迹。我会向你们出售一种比任何专利药品都神奇的东西,比金钱还宝贵的东西。但首先,允许我请出我艳光四射的助手——凯蒂!” 凯蒂从马车后走出来,站在他的身旁。她是个红发美女,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紧身服,令那些站在满是尘土的大街上的人群惊羡不已。一个距离她很近的男人立即把手伸向了她的大腿,可她面带微笑,用一只手坚定地挡开了。这时,温斯顿医生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一边在马车四周来回移动,一边用魔术手法轻松地点燃火把,直到整个场地都沐浴在火光之中。观众靠近了些,好像火焰在黑暗中为他们提供了保护。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温斯顿医生和凯蒂表演了一些小节目,用纸牌和硬币变了一连串小魔术。本在大城市里看到过更好的表演,但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这算不错了。当他们表演结束后,他猜测接下来,温斯顿应该开始兜售他的补药和秘方了,但温斯顿医生的商品却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月,我的好朋友们,我要卖的是时间——世界上最重要的商品!在这里,每天的生活都大同小异,你们可能会纳闷儿这有什么重要或者宝贵的。但是让我告诉你们,时间是最棒的滋补品。我向你们保证,绝不耍把戏。我打算卖给你们额外的时间,按小时或者天为单位——这是不属于日历或时钟的时间。如果你从我这儿买一天或者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这就是你生命之外的时..间。你可以随意支配使用它,而这段时间结束后,维克利夫站之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可以随意使用额外时间,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时间——还有生命——会被冻结。” 一个站在前排的结实的男人大声说道:“算了吧,博士,你在耍我们吧!你觉得我们会信你的鬼话?” “并不是无凭无据的,斯波福德警长。我当然不想因为虚假广告而进班房。因此我准备了一些小证据。我今晚会出售五百小时,足够卖给维克利夫站的每个居民一个小时。你们可以亲身体验。我将以最低廉的价格售出,每个小时一美元,以此作为证明。” 人群中议论纷纷,杰斯特夫人说话了:“如果我们买,什么时候兑现?” “十一月十八号,中午。也就是后天。” “是星期天!”有人说道,“反正星期天从来没有大事发生。” 温斯顿医生笑了,“这个星期天就会发生一件大事。对于那些买下额外时间的人来说,这天将有二十五个小时。” “星期天我们用这多余的一个小时干什么呢?”杰斯特夫人寻思着。 “去野餐,”警长建议道,“我们把镇上的生意都关了,然后自己去野餐。” “去野餐太冷了。”一个声音插进来。 这时,一个戴着大礼帽的高个男人向前一步。之前本没有注意到他。他的衣着看起来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好像他乘火车下错了车站。本穿过人群,挤到杰斯特夫人身旁,询问道:“那是谁?” “菲利克斯·波尔斯,镇上的银行家。钱多得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波尔斯占据了这场在火把映照下的戏的中央位置,举手示意观众安静下来,“如果这个人真的可以做到他所说的,那真是太惊人了。我,作为小镇一员,愿意买下星期日的一小时。而且我还会为维克利夫站的所有人出钱——一共五百美金!”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温斯顿和银行家握了手。本发觉待在这个小镇上,可能比他预料的更有意思。 当晚,俱乐部里都在谈论着温斯顿医生和他异乎寻常的商品。有人觉得他彻底疯了,但酒吧老板——一个名叫马特·奥得利的肌肉结实的年轻男人认为,反正他们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知道真相。 “如果老波尔斯想要浪费五百块钱,我想我们也不用拦着他。”他说道。 “温斯顿以前做过类似的买卖吗?”本疑惑地问道。 “没有,以前.99lib?他就满足于卖蛇油。” “和他一块儿旅行的那个小女孩儿真可爱。他们结婚了吗?” 马特·奥得利耸了耸肩,“快结了。她是几个月前出现的,从那以后就一直跟着他。我猜他去过这一带的所有小镇。道奇城以西的每个镇。” “星期天你打算用额外的一小时干什么?” “我想开着酒吧,请每个人免费喝一杯,但牧师肯定不同意。” 本付了酒钱,溜达到外面。微凉的秋风从远处的山上吹来。天空很晴朗,他能看到满天的星斗。在回杰斯特夫人旅馆的路上,他经过了温斯顿医生的马车。里面传来话语声,可是声音很低,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清晨,他骑着燕麦在城里转了一圈,顺路在铁匠铺停下,修了马掌。快到中午的时候,本走到了铁道边,他看到温斯顿医生的女人凯蒂站在那儿,好像在等火车。“要去哪儿吗?”他问道。 她冲他微微一笑,拽了拽围在肩膀上的墨西哥披肩。“不,只是出来逛逛。” “你明天也会有多余的一个小时吗,还是只有乡民有?” 回答之前,她先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在掂量他问题中的挖苦成分。最后,她决定完全忽略这个问题,提出了自己的一个问题,“你也是刚来这里的,对吧?我记得以前没见过你。” “我只是个牧场帮工,赶牲口的间隙休息一下。我叫本·斯诺。” “有意思——你还带着枪,像个枪手似的。”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他们看到火车从远方驶来。驾驶员看到了他们,开始减速,但凯蒂摇着头,挥手让他继续开。“很准时,”她评价道,“正午时分。” “他们这儿连个站台都没有吗?” “只有个候车的小棚子。如果你想上车,就向火车摇旗,上车以后再买票。他们可不会在这么小的镇子上安排个站长。” “你和温斯顿医生坐火车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有,我们只乘马车。有一天,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干出一番大事的。” “也许就是明天。” 她瞟了他一眼,“也许。” 当天晚上,斯波福德警长来到旅馆拜访本。本刚刚吃过晚饭,趁着夜风转凉前,在前门廊上休息。“本·斯诺先生,”警长和他打着招呼,“对吗?” “是我。” “很高兴你能在这儿住上几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把你吸引来吗?” “只不过这里看来是个世外桃源罢了。”本对他说。 “保持这里也正是我们的目的。”斯波福德拽了拽枪带,“我们格外小心,因为这里还没有通电报线路。如果我们有个像样的火车站,铁路部门会给我安装一部,但是我们没有。所以不是所有凶杀、银行劫案这样的消息都能传到我们这里的。除非火车在我们这里停靠,有人下车,否则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 “有时候这样最好。” “当然,有时候。但我总是想着明天中午那多余的一个小时。可能有些外地人趁此机会打劫波尔斯先生的银行。” 本只是对他笑了笑,“我今天没看到任何外地人来。” 警长的手轻轻拂过他的枪把,“那好吧,睁大你的眼睛,斯诺先生。如果你发现了任何可疑的事情,就来向我报告。当然,我也会睁大我的眼睛。” 星期天早上吃过早餐,杰斯特夫人问道:“你要去教堂吗?”她穿着一袭华贵得出奇的亮红色长裙。 本并没有考虑过,但他知道他应该去一趟。“我想我会去。”他决定道。 “那就把你的枪拿下来吧。没有人带着枪去教堂。” 他笑嘻嘻地望着她,“你让我想起了我妈妈。” 牧师大约五十岁左右,是个看起来很阴沉的男人,一双眼睛冷得像手枪筒。杰斯特夫人向本介绍他是迪克松牧师。本暗自推测,他是刚刚来到这个镇上的,但他却很乐意在布道时对事情大胆评论。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啊——你们是上帝的子民,但你们却放任自己被蛇引诱。他对你们许诺了什么?永生不死?百病不侵?世间财富?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天中多余的一个小时,好像他可以令日月停止!而为此,你们要出卖你们的灵魂。小心——小心,上帝的子民们!撒旦并不是以狰狞鬼脸来到我们之中!不,今天他赶着一马车的承诺来了!” 温斯顿医生和凯蒂都没来教堂。布道结束后,外面的街道上也不见他们的身影。此时已近中午,小镇居民对他们的兴趣更甚于迪克松牧师的话。 “我们怎么知道?”一个女人问道,“时钟会停吗?” 银行家菲利克斯·波尔斯正要离开教堂,他回答说:“列车,亲爱的小姐。还有七分钟,午间列车就要来了,除非天气不好,否则它从不晚点。” 于是他们等待着。所有人都等待着。连迪克松牧师也出来和他们一起等。 “到中午了。”最后,酒吧老板马特·奥得利开口说道。 没有火车的影子。 “你的表快了。”有人说。 但他们又等了五分钟,仍不见火车驶来。 终于,人们陆续回了家。一些人说觉得空气好像凝固了。本·斯诺走到迪克松牧师的身旁,问道:“您怎么想?是个奇迹?” “更像是魔鬼的把戏。” 本刚要走开,就注意到警长站在铁匠铺的阴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时之后,维克利夫站的居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铁道两旁。作为一个局外人,本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徘徊着。他瞟了一眼铁匠铺洒满阳光的门前,但此时斯波福德警长已经不见了踪影。 “它来了!”当一小缕烟出现在视野之中时,菲利克斯·波尔斯大喊道。的的确确是午班列车,对照维克利夫站的所有时钟,正好晚了一个小时。 火车减慢速度,驾驶员向他们挥手,许多人喊道:“现在几点?” “十二点整!”他大声回答道,“我们没有晚点。” “他做到了,”杰斯特夫人说道,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敬畏,“他真的做到了。我们多出来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却没有人好好利用。” 本发出会心一笑,沿着土路往回走。俱乐部开着门,生意很火。人们想要谈论刚刚发生的一切,分析并解释出答案。但他心里还有别的事。当他走到温斯顿医生的马车旁时,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便掀起马车后帘,闪身钻了进去。至于到底要找什么,他只有很模糊的概念,但不出五分钟,他就有所收获。在被褥下面藏着一周前的一份道奇城的报纸,大标题写着:铁路暴政!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文章,将报纸塞在衬衫下面。然后他溜下马车,朝着旅馆走去。快到旅馆时,他看到温斯顿医生从街道中央朝他走来。温斯顿一定看到他从马车里出来了。 本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在西部城镇街道上他看到过无数次的枪战场面,只是他没有带枪,当然希望温斯顿也没有。当他们相距二十公尺远时,温斯顿说:“先生,你在我的马车里干什么?” “翻翻以前的旧报纸。”本一边回答道,一边盯着这男人的手,以防有任何突然举动。 温斯顿的脸因怒气涨得通红,刚要发作,一声枪响打破了午后的平静。本屈身自卫,温斯顿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倒下了。 第二枪没有跟来。街道上空无一人。本跑到他身旁,将他翻转过来。他已经死了。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 “不许动,斯诺!”一个声音大喊道,“动一下,你就没命了!” 他抬头看到斯波福德警长从铁匠铺旁边的小巷中跑出来。他手中一支六响枪对准了本的脑袋。 “你看到了,他不是我杀的,”本辩驳着,“我身上根本没带枪!” 斯波福德一路上用枪指着他,把他带到了教堂旁边的警长办公室,尸体也被别人抬走了。唯一为温斯顿的死流露悲伤的就是凯蒂,她从俱乐部里跑出来,伏在倒在地上的尸体上哭泣。其他人也来围观,却一言不发,他们盯着本的眼神好像已经判定他是凶手了。 “我了解枪手,”警长对他说道,“你把小巧的德林格手枪藏在袖子里或者靴子里。” “来吧,搜我的身。” “别着急,我会的。” 可是并没有搜出手枪,斯波福德仍不罢休,“你可能把它丢在什么地方了,或者是那个女孩儿从俱乐部里跑出来时,你递给了她。” “警长,我听到了射死他的那声枪响。我觉得那听起来像是把卡宾枪。” “那我不知道。你和他站在街上,在我看来,肯定就是你开枪射死了他。”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外地人?” 警长半眯着眼睛,斜睨着他,“我有张比利小子的旧通缉令。看起来和你有点儿像。” “维克利夫站的消息闭塞。比利小子已经死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斯波福德想了一分钟,然后改变了对策,“我在你衬衫里发现的这张报纸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 “道奇城,原始的。我刚刚在温斯顿的马车里发现的。你看过以后就会知道那额外的一小时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关于铁路的。”警长拿起报纸,说道。 “一点儿不错。今天正午,纽约时间,美国铁路部门划分了四个新时区,代替了以前覆盖全国的五十个地区时区。有些地方时间多了,有些地方少了——从几秒钟到一个多小时不等。人们到底应不应该让铁路部门支配他们的时间,这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但显然大部分地方打算采用新时区。从上面印着的地图,你就可以看出,维克利夫车站多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斯波福德眯着眼望着本,“温斯顿让我们以为这是他施的法术,他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不久以后我们就会知道真相。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真是奇怪。” “警长,镇上不通电报,与外界隔绝是出了名的。但温斯顿并不是在赌运气。昨天中午他让凯蒂守在铁道旁,就是以防有人下火车来通报这个消息。” “谁是凶手,你心里有数吗?” “你知道不是我,那就把我放了。” 斯波福德想了想,“要温斯顿命的那颗子弹从他的背部穿了出来,比射入的伤口位置略低。所以,子弹大概是从上面射来的,可能是比德林格甚至六响枪威力更大的枪。我猜我可以碰碰运气,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如果你要耍把戏,记住,我盯着你呢。” 几分钟后,本走进俱乐部,马特·奥得利正在整理吧台。“干得漂亮,斯诺!我们都听说了你是怎么收拾那个骗子的!” “他不是我杀的。” “没关系。你戳穿了他,现在他死了。全镇都觉得你是个英雄。” 本摇了摇头,“我不是英雄。” 奥得利还想说什么,但本却瞥见温斯顿的女人凯蒂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他决定侦查就从她入手。他找到她时,她正解下其中一匹拉车的马,装上马鞍。“去什么地方吗?”他问道。 她冷冷地望着他,“是你杀了阿蒂。” “是他的名字?” “阿蒂·维尔格克斯。温斯顿医生只是个艺名。” “我猜多数人都这么想。但他不是我杀的。” “我不管。我爱他——他马上就要娶我了。我想我猜到他会命丧街头。像阿蒂这样的男人不会死在床上。” “他是个诈骗犯,对吧?一个骗子?” “是。但他的做法很公道。纸牌和点火把的那些魔术。他教过我很多。但我求过他忘了那该死的马车,正经到舞台上去表演,”她怒气冲冲地拉紧一根鞍绳,“但他就是要到处游荡。我想他只有在外面兜售商品,哄骗乡民掏腰包时,才会高兴。” “那他这次铁路时区的圈套呢?” “这是他的另一个计划。一个星期前,我们在道奇城,他在报纸上看到铁路部门的计划,他想到如果找一个对更改时区这件事毫不知情的小地方,诓骗人们相信他可以出售额外的时间,那一定是一个伟大的骗局。我们以前来过维克利夫站,一致认定这是个极佳的地方。有时,我觉得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加菲尔德总统两年前已经遇刺身亡的事情!” “但温斯顿并没有出售这五百小时——他分发出去了,或者至少那个银行家会为大家买单。” “那只是让人们相信他有这个本事。他这个骗局只是对一个人设下的——我不知道是谁——将会有一大笔钱入账。他打算今天下午收钱,人们知道新时区的事情前,我们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你现在就要走?”他见她爬上马鞍,问道。拉车的马戴着嚼子,好像很不舒服。 “当然要走。我可不想让那个眯眼警长认定我是诈骗从犯,把我关进监狱,”她一只手拉着缰绳,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铁路改时间了?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吗?” “我也是在你们的马车里找到那张道奇城的报纸后,才知道的。不过,如果温斯顿真的有什么超自然力量,可以让时间停止一个小时,你们就得指望着太阳也停止运动。温斯顿的魔法时间刚过,我经过铁匠铺,看到斯波福德警长站在它前面的阴影里。一个小时后,阳光却照到了这个商铺的门前。我推想,如果太阳的位置变了,那就意味着时间根本没有停止。于是,我决定到你们的马车里看看。” 她点点头,“恭喜你。我要上路了。” 但她刚想策马前进,斯波福德警长又出现了,挡在了巷子口。“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小姐。” “走开,别挡我路!”她大喊着,策动马匹,好像她要向他撞过去。斯波福德伸出手臂,一把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把她从马鞍上拽了下来。她挣扎着,但力气和他差得太远。本本想过去帮她,但他知道,如果逼急了警长,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枪。他打定主意袖手旁观。 “对不起,小姐,在我们彻底查清这起枪击案前,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个镇。” “不是我杀的!” “我刚才听见你对斯诺说你们设局骗了一个人。” “但是我不知道是谁。” “可能骗局成功了,你卷了钱要逃跑。” “如果你这么想,你可以搜我的身!” “可能我会的。” “警长——” “别插手,斯?诺!我会让杰斯特夫人帮我的。” 他们一块儿来到了旅馆,杰斯特夫人接受了任务,去搜凯蒂的身,而警长检查她的鞍囊。除了衣物和几件个人物品外,他们一无所获。她的口袋里只有不到五美元。 “阿蒂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她对他们说,“我不是小偷。我只骑走那匹马。我想到别的镇子,可以卖了它换点钱。” “你最好在这里再留一天。”警长对她说。 她裹着杰斯特夫人的一件长袍,房东夫人检查完了她的衣服,终于报告道:“只有五美元。我想她说的是实话。”她随手把凯蒂的衣服扔在她的脚下。正在这时,本在她的一堆私人物品中瞥见某样东西。她有些化妆品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大概是为参与温斯顿的表演准备的。这个粗糙的白色布袋让本想起了银行用来存放和运输银币和其他硬币的袋子。他拿起这个袋子,把它翻过来。袋子的另一面印着维克利夫站银行。 “这是什么?”警长问道。 “我的化妆品。”凯蒂回答说。 本望着她,“这袋子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银行,之前我来这里的时候。” “菲利克斯·波尔斯给你的?” “那个银行家,对,我想他就叫这个名字。” 本点点头,“这个镇子唯一一个钱多得能让骗子盯上的人就是那个银行家了。而且我们已经知道波尔斯很容易上温斯顿医生的当。” “你说得对,”斯波福德同意道,“我们去找波尔斯谈谈。” 当本和警长到达银行家位于镇子边沿的家时,他正好在家,走到门廊上迎接他们。这门廊更适合东部的房子,那里不会有沾满污泥的靴子在东方地毯上留下脏脚印。“伙计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本。 警长还没说话,本飞快地抢先开口道:“我们知道你给了温斯顿医生一大笔钱。” 银行家的脸泛红了,“我不是给他钱。更算是一项投资。他有一些点子,我很感兴趣。” “就像卖给你额外的时间?”本推测道,“能让你在股票交易所大捞一笔?” 菲利克斯·波尔斯明显有些泄气,“既然他已经死了,我想告诉你们也无妨。他向我详细说明过,铁路部分强制推行的新时区政策把全国上下都搞糊涂了,也许我们能在纽约股票交易所赚上一笔。盐湖城附近的一个煤矿公司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金矿罢工。罢工一旦确定,温斯顿想他可以利用这多余的一个小时给纽约的经纪人发电报,下达指令,在当天股市关闭前,买进股份。” “维克利夫站没有电报。”警长说出了事实。 “所以他需要我的钱回到道奇城。他这桩卖时间的生意只是要证明整座小镇都会被时区更改愚弄。” “你给了他多少?” “一万美金,”银行家哑声说道,“你在他身上找到了吗?” “没有。”斯波福德警长回应道。 “那就一定在他的马车里。” “我已经搜查过马车了。” “那个女人——” “我也搜过她了,”警长顿了顿,问道,“波尔斯先生,你得知温斯顿被射杀后,为什么没有马上来报告这件事?” “我不想让我妻子知道。她在楼上,生着病。她常说我在钱的事情上犯傻——” “那么一大笔钱你就当打水漂了?” “我打算晚点儿再去找你。” 除非他真是个容易被骗的傻瓜,连本都看出他的故事站不住脚。在这个时间问题上,蒙骗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镇上的五百人和愚弄盐湖城和道奇城这样连接有电报的东岸城市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他对一万美金的事情毫不挂心,也许,他因为上当受骗而射杀了温斯顿,之后已经取回了那笔钱。 但本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他们离开了银行家的家时,斯波福德只是说:“看起来,不管是谁杀了温斯顿,他为我们所有人都帮了个大忙。” “也许吧。”本附和着他的话。 警长回他的办公室后,本也回到了旅馆。他打开房间的门锁,心怀不满地走了进去。麻烦好像一只盘旋不去,准备突袭猎物的老鹰,总是跟随着他,他知道他得在其他事情发生前离开这里。维克利夫站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平静。 他系好枪带,从衣橱里拿出他的那件轻薄的长风衣。外面起风了,他得穿着它穿越寸草不生的荒原。然后,他拿起他的鞍囊,收拾其他行李,这时,他在风衣口袋里摸到一个小而坚硬的物体。 是一枚弹壳,对于他的那把点四五口径的科尔特枪来说太小了——更像是来复枪或是卡宾枪的子弹壳。 街上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将他引到窗边。几乎就是在温斯顿被杀的地方,迪克松牧师拦住了牵着马的凯蒂。他冲她嚷着什么,看来她需要帮助。本把风衣和鞍囊扔在床上,跑下楼去。 当他跑到时,凯蒂正大喊大叫着:“那不是真的?下个星期他就会在道奇城娶我!你老担心罪恶什么的,但你们镇子充满了罪恶!那个谋杀了阿蒂的凶手怎么样?” 牧师涨红了脸,对她说道:“离开我的镇子,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我也想走——警长不让我走!” 迪克松拉拽着她的一只手臂,本一把抓住了他,“放开她,牧师。斯波福德已经找了她不少麻烦。” “谁让你来插手?你是个外地人。” “我只是想——”他的话被他的右眼突然瞥到的金属反光打断了。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旋转身体,从枪袋中拔出点四五枪,拨开撞针保险,朝着他自己的房间开了枪。 凯蒂尖叫着,他朝着旅馆跑去,穿过前门,奔上楼梯。 她躺在窗前,身上穿着他的风衣,此时已被鲜血浸透。卡宾枪扔在她身旁的地板上。 “杰斯特夫人。”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抱起她。 “没关系,”血从她嘴里涌出,“是我杀了他。我还要杀bbr>?99lib?了她。我不是要杀你。他要娶我的。他向我承诺以后,竟然要娶她。” “我去找人帮忙。”他对她说着,转身看到斯波福德警长进了房间。 “不用麻烦了。省了审判的麻烦。”斯波福德说。 本望着他。他们设法把她抬到床上,但五分钟后,她就咽气了。 警长没有对本开枪提起诉讼,但俱乐部老板,马特·奥得利对本说出了全镇人的看法。“你杀了杰斯特夫人,”他说,“在维克利夫站没有哪个女人比杰斯特夫人更受欢迎。” “我知道,”本说,“对于她的死,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窗边的人是她,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地开枪。” “你以为是谁?” “我没有想。我只是瞥见我的窗户里有来复枪枪筒反光。当然,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房间能把整条街道一览无余,今天开枪前又有这个想法。警长告诉我温斯顿是从上面射杀的,但我并没有把这和我的房间联系起来,直到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到了一枚弹壳。她两次都将我的风衣套在她那件红裙子外面,这样她就不会被人透过窗户认出来了。她把弹出的弹壳放进我风衣的口袋,然后又忘了。当我意识到凶手使用了我的房间时,我就应该想到是杰斯特夫人了。我的房门锁着,只有她有备用钥匙。” “不管她做了什么,”奥得利对他说,“你都不应该杀她。如果是她杀了温斯顿,她就是一个英雄——就像我之前认为你是一样。” “她的动机可没有那么崇高。前几个月,温斯顿来这里时曾和她恋爱。他甚至让她相信凯蒂只是雇来表演的,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而星期六,他又告诉她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中午,她从教堂回来后,就去了我的房间,就在你们都以为他成功令时间停止在他胜利的一刻,她开枪射死了他。我向她开枪时,她也要杀凯蒂。” 但马特·奥得利和其他人不想听这些。他们只想让他离开。 他和凯蒂一起骑马出了镇。他们走了大概两英里时,他对她说:“你的马觉得嚼子不舒服。也许我应该看看。” “不劳你费心。”她飞快地说,但本已经下了马,掰开了马嘴。在嚼子上绑着一个用油纸裹着的小包。 “嗯,这是什么?” “该死的你!”她喊道,“那是我的!” “更像是菲利克斯·波尔斯不见的那些钱。这可真是个诡计,你被搜身时,让马把钱含在嘴里。我就猜到,如果你有那个空钱袋,你就一定也拿了钱,藏在了什么地方。” “你想做什么?”她问道。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本爬上马鞍说道。 钟声寻踪 追寻了两天后,本·斯诺在一个小水潭边找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慢慢让燕麦停住脚步,右手握着枪柄,提防自己落入圈套。但紧接着,他看到那个男人胸前被血染红的绷带,认出他就是从始至终跟在波德尔身旁、有着一半墨西哥血统的枪手——汤米·冈左拉斯。他的马在不远处啃咬着稀疏的青草。 即使已经知道冈左拉斯快断气了,本仍然缓缓靠近。空旷的地形没有为来复枪手提供任何遮蔽物,但他深知波德尔残忍无情,会把一个将死之人作为陷阱诱饵。“你身上有没有武器?”他问冈左拉斯,“把你的枪扔过来。” 那个男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手枪就掉在一公尺外的沙地上,他抓在胸前的双手却一动不动。本飞快地大步走过去,一脚把武器踢到他够不到的地方。然后,他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 “我快不行了。”冈左拉斯清晰地说。在托斯科抢劫银行?99lib?时,他受了伤,而让本·斯诺接手这项在沙漠中追寻波德尔的工作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相信重伤会拖缓他们逃亡的脚步。但波德尔却给这个男人一把枪,把他扔在一个水潭边,任他自生自灭,自己走了。 “跟我说说波德尔,”本问这个男人,“他朝哪儿走了?摘下面罩,他长得什么样子?” 冈左拉斯想笑,但他嘴里充满了血。“你永远也抓不到波德尔,”他费力地喘息着,“没有人可以。” “说吧,冈左拉斯,他把你扔下等死。你不欠他的。” 但为时已晚。墨西哥人的头歪向一侧,阖上了双眼。一时间看来,他好像咽了气。本刚想站起身,冈左拉斯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钟声,”他说,“听着钟声,你就能抓到波德尔,或者波德尔会抓到你。” 本不知道这番话旨在帮助他还是会将他送上死路。但钟声是他唯一的线索。他将汤米·冈左拉斯埋葬在水潭边,解下马匹的鞍子,放了它,然后骑上马继续追寻。 第二天,他遇到了一个站在一匹死马旁的女孩儿。她穿着一条粗斜纹棉布裤和一件男式衬衫,但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毫无疑问地确定她的性别。她傲慢地高昂着头,黑色的长发飘荡在背后,端在手中的来复枪足以提醒来者她可不是好惹的。目之所及,仍不见城镇或道路,本觉得有义务帮她一把。他策马走近,看到的令他感到兴奋。躺在她脚边的那匹死马很像波德尔逃出托斯科时骑的那匹黑白相间的马。 见他骑在马背上靠近,她放低了来复枪。“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又回来了。”她说。 “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蒙面男人抢了我的马。” 本下了马,走过去检视那匹死马。它被人近距离射穿了脑袋。“那人长什么样?” “我说了,他蒙着面——头上套着一个布袋子,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洞。他个子很矮,和我差不多,是个用枪的好手。”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她又端起了来复枪,“为什么要告诉你?” 本笑着迎着枪口走过去,轻轻推开枪筒,“那个抢走你的马的男人据说名叫波德尔,他是绝对不会留给你一支填装了子弹的来复枪,好让你在他离开时从背后给他一枪的。他拿走了子弹,是不是?”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先生——” “斯诺。本·斯诺。” 她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好像他的名字令她接受了他。“我叫艾米·弗瑞斯特。我和我弟弟在离这里四十英里远的山谷里有个牧场。我在找走散的牲口。” “在沙漠里?” “有时候他们能跑这么远,特别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羊羔子。这附近有些水塘。” “我昨天路过了一个。” “不管怎么样,我听到一声枪响,就朝着这边过来了。那个男人看到我后,就把袋子套在了头上,拔出枪来对着我。说他的马扭断了腿,他只好射死了它,而且他要骑走我的马。他把我的来复枪子弹倒空,就像你猜的那样,然后就把我扔在了这儿。我真希望我看到他的脸。” “如果你看到了,你就没命了。那个蒙面男人自称波德尔,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他在新墨西哥全境打劫银行和公共马车。一般情况下,他都是一声不吭,他有个叫汤米·冈左拉斯的跟班替他说话。但现在冈左拉斯已经死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几天前,他在托斯科杀了一个银行家。我恰巧在城里,他们就雇用我去追他——一个人的武装队!” “你有什么本事?” 他对她笑了笑,“他们相信我是比利小子,简直疯了。” “他已经死了。” “别告诉他们。只要把波德尔带回去,不论是活是死,他们都给我钱。” “他的名字是什么?” “据我所知,他没有名字。波德尔在西班牙语里是‘力量’的意思。这只是他用的一个化名。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事情。除了冈左拉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他现在又死了。” “我想我还活着,算是幸运了。你能把我带回我的牧场吗?就在正北方。” 他放眼望去,在一片荒芜中寻找着可以指明波德尔逃窜方向的线索。“我不知道。我想往西走。如果你在地图上标出波德尔抢劫的地点,就会发现好像它们都集中在西边。但我的马可以把我们两个人驮到下个城镇,我可以把你放在那儿。” “好的,也算个办法。” 他爬上马背,帮助她坐在他身后,她轻盈灵敏的动作令他惊讶不已。 他们的旅程还没开始,他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声音。像是钟声。“那是什么声响?”他问她。 她向左侧歪着头,仔细倾听。“你是说那钟声?那是圣伯纳蒂诺市的传教区。就离这里几英里远。你要把我带到那儿去吗?” “我想是的,”本做出决定,“就是那儿。” 到达下一个小丘顶时,传教区映入眼帘,本估计距离波德尔抢走艾米·弗瑞斯特的马的地点大约五六英里。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最后一个沙丘,脚下的地面变得坚实,接着他策马穿过零星散布的仙人掌和山艾树。传教区坐落在一片小绿洲上,包括一栋白色的砖砌教堂和后面一座长而低矮的房子。艾米解释说,这家修道院是应宗教规程而建的,这里的神职人员尽力种植庄稼,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里只有几位牧师。其他都是在田里干活儿的凡人修士。还有一些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在传教区外设立的一个贸易站。” “听起来,你对这地方很了解。”本说。 “我经过这里时,常常会停下歇脚。当然,女人是不允许进入修道院的,但我喜欢这座教堂平静的感觉。不管天气多么炎热,这里总是给人一种清凉感。” 他看到十几个人从教堂里走出来。“他们在干什么?” “现在是星期天的早上。他们刚做完弥撒。” “我忘了。在这里,每天都是一样的。” “他们只在十点做一次弥撒,那口钟每个星期也就响这一次。我们能听到算是个奇迹了。” “也许我们是被召唤来的。”本自言自语道……他们在一个圈马匹的小马厩旁下了马,艾米朝着围栏跑了过去。“是国王!”她指着,“那是我的马!” “那匹棕色的大家伙?” “我确定!” 一个印第安人站在一旁,看样子是负责管理马厩的。本对他说: “你——你叫什么名字?” “斯坦丁·艾尔克。我从印第安人的村子来。” “好,斯坦丁·艾尔克。你有没有看到是谁牵来的那匹棕色公马?” “不,我不知道是谁。”印第安人穿着一条毛了边的鹿皮裤,头上围着头饰带,但没有插羽毛。他的个子比本略矮,看起来也更年轻一些。 “你没看到有人骑马过来吗?大约——多久,艾米?” “一个小时左右。你遇到我之前一小时,他抢走了我的马。当然,他可能比我们骑得快一些。” “我没看到。”斯坦丁·艾尔克一口咬定。 “好吧,”本说,“来吧,艾米。我们过一会儿再为你的马伤脑筋。” 一位身着礼拜日法袍的牧师站在传教区教堂外,小心翼翼地躲避在钟楼投射下的阴影里。他很年轻,有着一头金发,本想象着他的皮肤在新墨西哥沙漠的烈日下很快被晒伤。 “早上好!”他向本问候道,“欢迎来到圣伯纳蒂诺传教区。你今天怎么样,艾米?” “我现在很好,这位是本·斯诺,安吉里斯神父。” 神父弯身致意,本初次注意到垂在他法袍后面的兜帽。“我很遗憾,你没有赶上弥撒,本。我们这里只在十点举行一场礼拜。每天早上还有一场日常弥撒。” “神父,本在沙漠里救了我的命。一个枪手抢走了我的马。” “枪手?在这附近?” “我们觉得他朝这里来了,神父,”本告诉他,“他杀人抢劫,无恶不作,自称波德尔。” “力量,”牧师下意识地翻译道,“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他转向艾米,“但是,我的亲爱的孩子,经历过这些,你一定觉得很累——进来吧,让罗德里格兹夫人照顾你。” 艾米开口推辞,安吉里斯神父却十分坚持。本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艾米被交给一个一脸慈祥、胖胖的墨西哥女人。之后,本等着牧师虔诚地褪下法袍,叠起收好。 “在沙漠中央,这地方真是不错,”本说,“我对这里不熟,但我应该了解一下。” “你从哪儿来?”安吉里斯神父把额前的金发拨开,问道。 “我出生在中西部。但我已经流浪好几年了。我想我根本没有一个家,”他们穿过通往修道院的回廊,他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住在这儿?” “雷诺德神父、坎泽斯神父还有我。目前只有五个凡人修士,还有几个人给我们帮帮忙。罗德里格兹夫人负责一日三餐,路易斯星期日打钟,斯坦丁·艾尔克照料马匹,还有皮德罗·威尔德打理贸易站。其他人路过这里时会顺道看望我们。就像艾米。” 一个一脸稚嫩的修道士走进修道院的大门,安吉里斯神父叫住他介绍道:“亚伯拉罕修士,这位是本·斯诺,一个路过歇脚的旅行者。” 牧师说完,亚伯拉罕修士微微屈身行礼,“很高兴你来到这里。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我一定会的。”本对他说完,修道士便走开了。 “亚伯拉罕,”本说道,“旧约中的一个名字。” “一个总统的名字,”安吉里斯神父纠正道,“现在,用林肯的名字命..名的这一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附近的印第安人有没有给你找麻烦?” “杰罗尼莫投降后,就再没有了。阿帕切人曾经骚扰过我们,但他们现在好像安分了。印第安村寨的村民一向是我们的朋友。很多人已经皈依了基督教,虽然他们顽强固守着他们古老的礼节。” 他领着本参观了修道院里空荡荡的如囚室般的房间。“好像监狱一样。”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某种角度说是,但是精神是自由的。像亚伯拉罕这样的凡人修士在田间辛苦劳作,我们时常陪伴在他们身旁。每天早上,我们其中一人主持弥撒,一般情况下,贸易站的所有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都会参加。” “有很多墨西哥人。”本注意到。 “边境离这儿不远。” “你认识一个叫汤米·冈左拉斯的男人吗?他好像有一半墨西哥血统。” “我想他有时候来这儿。你为什么问这个?你在找他吗?” “我已经找到他了。” 他们回到了教堂,经过一座巨大的十字架下面时,他在胸前画了十字。“你像个枪手一样带着枪,斯诺先生。我希望汤米·冈左拉斯没有受到伤害。” “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受到伤害了,神父。我把他埋在了沙漠里。” “愿上帝令他的灵魂安息。” “他既是个银行劫匪,又是个杀人犯,神父。他和我寻找的那个叫波德尔的男人是一伙儿的。” “抢了艾米·弗瑞斯特的马的人?” “就是他。” “我对他一无所知。” “这个星期,有人离开修道院吗?” “这可没法儿说。就像我刚说的,他们来来往往。斯坦丁·艾尔克可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照料马匹。” “好的。我会再和他谈谈。” 传教区的伙食简单却很可口,能为他们做饭,罗德里格兹夫人好像感到格外自豪。唯一令本遗憾的就是艾米没有上桌与他们共进午餐,但那位女士在厨房为她特别烹制了一餐。五个修士中,只有一个是墨西哥人,因为他不会讲英语,坎泽斯神父用西班牙语和他交谈。第三位牧师,雷诺德神父,在内战时期曾是位骑兵军官,本是为了西部抗击印第安人来到这儿的,却寻到了上帝。 “我认为,救赎他们的灵魂比杀死他们的躯体更为重要,”他说,“但那时候你还太年轻,一定不记得那场战争了。” “战争结束时,我六岁,”本说,“我现在二十八岁。” “你看起来更显老——或者我应该说更成熟。在烈日下骑马让你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 亚伯拉罕修士坐在他对面,旁边是弗兰克林修士和卢多尔夫修士。他们都不喜多言,但亚伯拉罕好像是最安静的。本想知道他有什么故事。 午饭后,坎泽斯神父和本一起漫步至贸易站,把他介绍给了皮德罗·威尔德。他相貌英俊,留着小胡子,和一群混血助手一起打理着这个地方。他和坎泽斯神父开着玩笑,胖胖的神父仿佛享受其中,这显然已经成为他们之间一种友好的礼节了。“你是神父的朋友?”他询问本,“一个新朋友,当然了,否则到现在,他早就把你喂得和他一样胖了。” 闲聊几句之后,本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汤米·冈左拉斯的混血儿,他常常来这儿?” “我认识他,是的。我认识很多人。” “他最近去世了,我想帮他带话给他的密友。他告诉我他在传教区这里有个好朋友。” 威尔德点燃了一支细细的小雪茄,“他死的时候你在他身旁?” “是的,我在他身旁。”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和其他人聊天,但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本想起那匹死去的马,“这附近有谁骑着一匹黑白花儿的马吗?” “杂色马和带斑点的马在这里很常见,因为野马仍在附近游荡杂交。现在斯坦丁·艾尔克的畜栏里好像有六匹黑白花儿马。” 本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给汤米·冈左拉斯的朋友捎个话儿。你没帮上忙。” 坎泽斯神父走开了,浏览着印第安人出售的毯子和小摆设。这里的生意很冷清,本心想,连知bbr>99lib.道这个地方的人也寥寥无几——圣伯纳蒂诺传教区远离马车惯常路线。他想偏远是否就是波德尔逃到这里的原因。 “我在找一个叫波德尔的男人,”本最后说道,“你认识他吗?” 威尔德笑了,双眼发亮,“托斯科的人雇你来抓他。是的,斯诺先生。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今天早上一个印第安人告诉我比利小子来抓波德尔了,或者是来杀他。但你的个子太高,不像比利。他像我一样,个子很矮。而且,他已经死了。在他女朋友位于萨姆纳堡的家中,帕特·伽莱特两枪要了他的命,之后他被葬在了那儿,离这儿不远,”威尔德端详着小雪茄燃着的烟头,“比利应该接受卢·华莱士将军给他的特赦令,离开新墨西哥。你知道,他见过华莱士,但他拒绝了他的提议。” “你在暗示我什么吗?”本疑惑道,“我也应该趁我还可以的时候,抽身而退?” 墨西哥人耸了耸肩。“你觉得你在哪儿能找到波德尔呢?你觉得蒙面骑马的是胖神父坎泽斯?还是这些在泥土中玩耍的印第安小孩儿?你仔细想过吗?” “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我们都走了很远的路,斯诺先生。”孩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的骚动,威尔德转过身去。他用西班牙语对他们嚷了几句话,他们就都安静下来了。本转过身,朝着畜栏走去。 畜栏里面圈着二十多匹马,但却不见斯坦丁·艾尔克的踪影。也许他也去吃午饭了。本慢步走回了传教区,注意到一位修道士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他戴着兜帽,看不出是谁,但他的动作引起了本的注意。他走得太快了,几乎是跑的。 本翻过回廊矮墙,朝着那个修道士走的方向追了上去。他知道回廊通向修道院,当他踏入门槛的时候,他发觉他进入了禁区。此时他身旁没有安吉里斯神父给做向导。 这里很阴暗,只是偶尔有几缕午后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他沿着走廊向前,走过修士居住的房间。他一度觉得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身子,拔枪在手,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房子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转过一个拐角,僵住了。 正前方是一个木制隔墙,螺旋的栏杆好像格子窗。一个男人的手臂从栏杆间伸出,而后滑落下去,好像他在逃跑的瞬间被抓到了。 是那个印第安人,斯坦丁·艾尔克,他已经死了。 雷诺德神父是第一个听到本的喊声赶到现场的,他为这个死去的人做了临终祈祷。“有血。”结束后,他说道。 “他是被刺死的。” 安吉里斯神父和弗兰克林修士随后赶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斯坦丁·艾尔克被杀了,”本说道,“我应该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的。” “你不必自责。”安吉里斯神父说道。 “是我的到来引发的。在他告诉我是谁骑来了艾米·弗瑞斯特的马前,波德尔杀他灭口。”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要找的这个人藏在这里。”雷诺德神父说。 “这就是证据。”本指着尸体说道。 “如果尸体在这儿,”弗兰克林修士说,“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就是我们中的一个?” 本摇了摇头,“如果斯坦丁·艾尔克可以进入这栋房子,那么其他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也可以。穿上一件你们那种袍子,再戴上兜帽,谁能分辨出来?” “方圆一百英里之内没有警长,”安吉里斯神父说道,“我们怎么办?” “埋了他。我回到托斯科后会报告的。这么热的天,你们肯定不能就这么放着尸体。” “我们得举行一场葬礼弥撒,”牧师揉了揉自己的沙色头发,说道,“但我们没法儿给尸体做防腐处理。得尽快埋葬他。” 葬礼弥撒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举行,由安吉里斯神父主持。修道院的大钟哀悼地鸣响后,绿洲的人们一天中第二次涌入教堂。本和艾米·弗瑞斯特坐在教堂靠后的部分,观看着这古老的仪式。牧师结束弥撒后,另一个印第安村落的居民奔狐走上前去,将一些念珠和手环放入皮德罗·威尔德和他的助手们做好的普通的木制棺材里。 结束后,本、艾米和其他人一起站在修道院后的小墓园中为他默哀。之后,本端详着每个吊唁者的面孔。但即使其中一个是波德尔,他的脸上也不会写着。本向坎泽斯神父询问他们是否有这片地区的地图。“我们的图书室里有一张。”胖牧师回答道。 他将本和艾米带到回廊附近的一个摆满图书的房间后,便离开了。在地图上,本测量了从修道院到他所记得的波德尔作案地点的距离。他正忙着,亚伯拉罕修士走了进来,从他身后探头观望。“你在干什么?” 本放下工作抬眼看看他,“我寻找的那个人大概就是谋杀斯坦丁·艾尔克的凶手,他在这些地方都作过案。所有地点都在距离修道院三天的行程内。” 修道士默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本问艾米道:“你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吗?他看起来有点儿奇怪。” “只听他们说他十岁的时候,父母就被阿帕切人杀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这里。” 本将地图放了回去,而她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他们这儿的书还真不少。梅尔维尔、维克多、雨果、狄更斯、霍桑。甚至还有一本我们地方长官写的小说《宾虚》。” “我很惊讶他们竟然有雨果的书。我听说教会并不推崇他的小说。” “我猜除了牧师和修士外,没有人看过这些书。大部分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可能都看不懂英语。”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波德尔很少说话?”本问道,“因为他的英语水平有限?” “当你说常常是那个叫冈左拉斯的人说话时,我就有同样的想法。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波德尔的英语不好。” “但是,他抢走你的马时,和你说过话了。” “只有几句,而且他还蒙着面,含糊不清。” “对于他为什么很少说话,还有另一种解释,”本轻声说道。这想法在他的脑中一整天都挥之不去,“你的来复枪在手边吗?” “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我把它放在厨房了。大概还在那里吧。” “走,我们去拿。” 他的要求好像令她很迷惑,但她还是照做了。他们在墙角找到了立着的来复枪,罗德里格兹夫人正忙着准备晚饭。“我们马上就开饭了,”她说,“别走太远。” “就在外面。”本向她保证道。 他们走到回廊旁的庭院里,本端着枪,指向天空,“我刚才说之所以他很少说话,还有另一种解释。波德尔可能是个女人。” “我——” “可能你在去修道院的路上,你的马扭断了腿。你不得不射杀了它,当我出现时,你害怕我会认出那匹黑白花儿的马是波德尔的。于是你编了个谎话,说是他抢走了你的马。” “你真的这么想吗?” “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如果你的话是假的,那么他根本没有取走你的来复枪的子弹。它现在就应该是有子弹的。”他扣动了扳机。 来复枪发出一声巨响,一枪射向天空。 艾米·弗瑞斯特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他。整整一分钟,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然后,她开口说道:“今天下午我从维尔德那里买了一些子弹,装上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他。” 他放低来复枪,“我相信你。” “波德尔不是女人。和我说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转过身,走进了屋。 本站在原地不动,望着她的背景。而后,他转身,朝着贸易站走去。那里的人寥寥无几,他在一棵大仙人掌的阴影下坐下,在沙地上胡乱画着。 不多久,安吉里斯神父走到他身旁。“我听见一声枪响,”牧师说,“我看到了艾米。她很难过。” “这是很合逻辑的,”本对他说,“她杀死斯坦丁·艾尔克并不是因为他今天早上看到了是谁骑马去了马厩,而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去。他知道她在撒谎。” “逻辑和真相并不是总能画上等号的,”牧师说,“即使波德尔真的在这儿,也不会是那个小女孩儿的。” 本抬起眼,望着他。“你知道真相,对吧,神父?波德尔向你忏悔过。” “他没有,当然了,即便他有,我也不能告诉你,”他瞥见本在沙地上写的字母,“这是什么?” “波德尔和皮德罗的字母是相同的。只是排列顺序不同。” “这么说,你有个新的嫌疑犯取代艾米了。” “这里只有威尔德一个人叫皮德罗吗?” “是的。但这次慢慢来,本。” 罗德里格兹夫人召唤他们吃晚饭,牧师离开了。但当本站起身,抹平他面前沙地时,他想起了修道院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他受教育的程度不高,但他儿时在中西部也曾经读过一些经典名著。也许一部分答案就在那本书里。 他突然瞥见回廊间一个人影一闪,又是他在发现斯坦丁·艾尔克尸体前追逐的那个脚步匆匆的修道士。他拔腿便跑,想这次抓到他。这个人一直在监视他,那就意味着他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站住!”本大喊道,此时蒙着斗篷的身影已经拉开修道院的大门。修道士刚要隐入入口,他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他后面的兜帽,拉了下来。那人一转身,面对着他,他所看到的,是他既希望又害怕见到的。 没有面孔。只有一块儿布面罩,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洞。 “波德尔!咱们终于见面了!” 斗篷的皱褶下面亮出一把手枪。本一把抓住,扭拧着将对准自己的枪口移开。枪声响起,子弹划过他的脑袋,一瞬间,他钳紧的手松了劲。两人的距离太近,无法瞄准,波德尔抡起手枪,砸在本的太阳穴上。 他眼冒金星,一阵灼热的疼痛穿过脑袋,感到自己摇摇欲坠。他伸手抓向跟前的蒙面人,拼劲气力将一根手指钩住面罩上的一个眼洞。他向后倒下,顺势拉下了面罩,用最后一口气祈祷,至少让他看到杀死自己的凶手的面孔。 他看到了——波德尔的面孔。 这张男人的面孔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的视线逐渐清晰,恢复了知觉,本认出了艾米和安吉里斯神父跪在自己身旁。“是谁?”艾米问道,“是谁袭击了你?” “波德尔。”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到了。”他试图站起身。他头痛欲裂,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无大碍。他的枪仍然插在枪袋中。“我得去追他。” “他会杀了你的。”艾米说。 “他刚才没有。” “我们跑过来,把他吓跑了。” 本靠在墙上,站稳身体,然后迈了几步。他没事。他现在可以。“你们俩待在这儿。”他说。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安吉里斯神父问道。 “我知道。” 他离开他们,向教堂走去。进门后,他发现一架梯子直通上面,便爬了上去。他一直爬到钟楼顶,这里距离地面大约五十英尺。 波德尔正站在两口传教钟的后面,背对着天空,等着他。 “我知道你会跑到这儿来,”本说,“你叫路易斯,对吧?我记得今天早上安吉里斯神父告诉我,‘路易斯负责周日敲钟。’我以为我在斯坦丁·艾尔克的葬礼上见到了所有人,但是当然我没有见到你,因为那时你也在这里敲钟。” “你不应该插手,”波德尔说道,“你不应该找到这里来。” “我受雇抓你回去。” “是冈左拉斯告诉你的,是不是?我怕有人在他死前发现他,但我下不了手杀他。” “他说听着钟声就能找到你。我应该按字面意思理解,但是我没有。我以为他只是说你藏在传教区。但你的失误在于你抢了艾米·弗瑞斯特的马。” “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你来不及了。你的马扭断了腿,站不起来的时候,你一定慌了神。但就在这时,你看到了她,抢走了她的马。当我想到这儿时,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你离修道院只有五英里远——对于一个打劫公共马车和银行的男人来说,走起来也不算远。即使蒙着面,也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留下活口,这是为什么呢?” “我从不杀女人。” “但你完全可以步行八九十分钟,为什么要冒险呢?为什么——除非因为某些周日早班工作,你必须赶回修道院?我问自己,这可能是什么工作。当然,十点的时候有弥撒。有没有可能波德尔是三位神父中的一位呢?不,因为他们说过,每天都有弥撒,而波德尔整个星期都不在这儿,骑马用三天时间赶到托斯科,再用三天赶回来。他一直都不在,而且以前也曾经离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他不可能是牧师,也不可能是每天在田里工作的修士。也不会是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的罗德里格兹夫人。但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来去全凭自愿,不参加周日弥撒也不会有人注意。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整个星期的其他时间都是空闲的,但星期日早上有工作——路易斯,星期天敲钟的人。如果十点的时候,钟声没响,人们就会问路易斯去哪儿了。” 波德尔稍稍动了动,本看到了他手里的枪。他微微向右移动,让两口钟挡在他们中间。“拔枪!”波德尔说,“谈话时间结束了。” 但本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想是从这里俯视的景象让你走上了这条路。看着下面这些渺小的人,会给人一种权利感。雨果的 href='310/im'>《巴黎圣母院》中的驼背人曾经是个可怜而丑陋的残废,直到他从他的钟楼上向下俯瞰巴黎的街道。一个人会觉得自己像高高在上的神——有权利抢劫或是杀戮,无可匹敌。蒙面和沉默是这个形象的一部分,给你加上一些传奇色彩。” “拔枪,你这该死的!”波德尔大喊一声,扣响了他的六响枪。子弹“当”的一声,击中了大钟,震颤着四周的空气。 本拔出了他的枪。 他从塔顶俯视良久,俯视着地面上微小的人影,见安吉里斯神父和艾米跑向他坠落的地方。牧师跪在尘土中,在路易斯的尸体旁祈祷。本俯视着这一切。 在塔顶,他感到充满了力量,路易斯曾经感受到的那种力量。终于他不得不将视线转向一望无垠的沙漠,直到他再次感到渺小。 幻影牡马 这年夏天,因为无人出钱雇用本·斯诺的枪和才智,他只好做起了临时牧工,在得克萨斯西部贺瑞斯·格兰特名为六根杆的广袤农场里工作。当时,格兰特已是一位七十多岁的重病老人了。一次从马背上摔下,从此,他就瘫痪在床了,但雇用人手仍然要经过他同意,本在六根杆牧场工作的第一个早晨,他就被格兰特的大儿子泰瑞领进了这位老人的卧房。 “别紧张,只是走个形式。”泰瑞·格兰特安慰本说。泰瑞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强健。本猜想他把大部分辛苦活儿都留给他弟弟了。“整个夏天,你大概只能见爸爸这一次。” “你们不能用轮椅把他推出去吗?” 泰瑞·格兰特摇摇头,“这么热的天,不行。以他现在的情况,受不了。对他来说,呼吸已经很费力了。所以我们才会安装那个冷气装置,你会在他的房间里看到。就好像1881年加菲尔德总统被刺后,他们在白宫用的那种。” 本茫然无措地踏进病房。在屋外只能隐约听到机器的咔嗒声,变得越发清晰,当第一股凉气朝他迎面扑来时,他看到一个棺材大小、几乎占据一半卧室的大铁箱。这就是声音和冷气的来源,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躺在床上的人吸引过去——一个白发老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那玩意儿的?” “爸爸,这位是本·斯诺,我想雇他在我们这儿临时干几个星期。他说他是驯马的好手。” 贺瑞斯·格兰特从半垂的眼皮下望着本,“在附近的其他牧场干过吗,斯诺?” “这附近,没有,”本说道,“但你不会对我失望的。”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洒满阳光的窗口,从那里可以望到山谷。大约一英里之外,一座令人惊叹的、意大利别墅式建筑正拔地而起。“看起来你在那边正在盖一栋农场新宅。那么奢华的建筑,这附近可不多。” “我的儿子们为我建的,”老人自豪地回答道,“这是我临终前的愿望。我以前总是向他们的妈妈许诺会有那么一栋房子。她活着的时候没能看到,但 73b0." >现在有了,老天作证!” 泰瑞·格兰特清了清嗓子,“怎么样,爸爸?我们让斯诺干上几个星期,可以吧?” “当然,当然——看上去他像个好人。” “谢谢你,先生,”本恭敬地答道,“你不会后悔的。” 他们离开了卧室,泰瑞说道:“我告诉过你就是走个形式。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但我们想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在大小事务上有话语权。” “积极充实的生活后却卧床不起,一定很糟糕。” “我们尽力让他感觉舒适。我妻子劳瑞把一日三餐端过来,我和我弟弟席拉斯安装了那台冷气机。那东西运转起来要花费一大笔钱,但为了让他舒服,也值得。” “这东西是怎么工作的?”本问道。 “我们用马车把冰块从城外运进来。这是花费最大的一部分。把冰刨碎,和盐混合在一起,制成一种盐冰混合物,放在那个铁柜上层,融化后的水滴流在毛巾过滤板上。一个由蒸汽驱动的发电机带动柜子底部的一个风扇。暖空气从外面吸入,经过过滤层被冷却。” “应该有办法降低风扇的噪音。我敢肯定,加菲尔德总统的那台机器不这么嗡嗡乱响。” “我想那台是安装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然后由墙壁里一根管道输送冷气的,”泰瑞承认道,“但我们不能那么做,因为隔壁是厨房。我父亲坚持要住在一层的房间,这样他可以看到牧场工作情况。而那个会客室是我们唯一可以改为卧室的房间。” 本打量着主客厅里四面窗户上悬挂的厚重布帘。“如果你不介意,我提个建议,用一些那种布帘挂在冷气机和床之间,从天花板垂到地板上。一来可以减低噪音,二来可以缩小降温区域。你可以在布帘上穿个洞,通过一根管道。” “多棒的建议啊..!”一个声音在本的身后说道。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英气勃勃的女人,身着一袭坠着流苏的骑马装,站在前门旁边。“这位聪明的年青人是谁,泰瑞?” “本·斯诺,新来的临时帮工。本,我给你介绍我的妻子,劳瑞。她打理这栋房子,这里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和我说是一样的。” 劳瑞·格兰特看起来比她丈夫稍稍年轻一些,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她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摘下帽子后,他看到她将一头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很高兴能在这里工作。”他对她说道。 她打量他一阵,然后对她的丈夫说:“泰瑞,如果今天下午你能把斯诺先生借给我用一下,我想我们可以在晚饭前就把布帘安好。” “去吧,”她丈夫挥了挥手,说道,“我得去北边牧场看看给牲口打烙印。你帮助我的妻子,本,明天我带你到处看看。” 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劳瑞·格兰特忙活起来,她从一个房间里拿来一根窗帘杆,又去另一个房间拿了些棕色的厚布。 “你是从得克萨斯来的吗,斯诺先生?” “请叫我本。我只是一个雇工。” 她放声大笑,“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只是一个雇工……” 他们开始干活时,贺瑞斯·格兰特正打着盹儿,当本轻轻敲打固定窗帘杆的钉子时,他醒了。“什么——?”他咕哝着,“又是那匹该死的马!” 劳瑞急忙过去安抚他,“不,不是——我们只是要挂一层布帘,让屋里更安静点儿。兰格已经死了。它再也不会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挂好布帘后,回到客厅里,本问道。 “他常梦到兰格,就是那匹把他扔下来,害他受伤的公马。出事之后,泰瑞的弟弟席拉斯开枪射死了兰格,但贺瑞斯仍然梦到它,有时幻想它就在房间里,暴跳不止,用蹄子踢他的床。” “我想它年轻时一定精力旺盛。” “是的。” “我看到他们在山谷那边盖房子。至少他还有个盼头。” 劳瑞·格兰特转过脸去,“对,是的,离竣工还有好长时间呢。我想,他只是想要一栋像纳山·李的家那么大的房子,他是邻镇奔跑W牧场的主人。从我嫁到他们家以来,他们两个就是死对头,都想把对方比下去。格兰特和李——好像又是一场南北战争。” 她和本在屋外四处走了走,向他说明了主楼周围的一些房子的用途。 “我睡在哪儿?”他问道。 劳瑞瞥了他一眼,“雇工宿舍。就是畜栏那边的那个长长的房子。放轻松,你在这儿会很愉快的。办事不要着急。” “我只做吩咐给我的工作。”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漠,他说道。 她向后退了一步,“哦,还有本——下次你进屋前,把你的枪带放在屋外。我不喜欢我的房子里有武器。” 他礼貌地碰碰帽子,默默地离开了她。 第一周的剩下几天,本主要和泰瑞的弟弟——席拉斯·格兰特一起工作。他和本的年纪差不多,三十出头,骑马很有一手。如果说他缺少他哥哥那种当家人的气质,作为弥补,他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坚韧。 他们整天在牧场里骑马,做些牧场惯常的杂活儿,像是拦铁丝网、驱赶走失的牲畜。到了周末,席拉斯的话多了起来,也更友善了一些。“我还记得兰格把我爸爸扔下来那天的每一件事。”他吐出一口嚼烂的烟草,说道,“可怕的事情,太可怕了!兰格暴跳起来,要把他踩在蹄子下。我来不及多想。拔出我的科尔特枪,照着那畜生的脑门就是一枪。但对我父亲来说,太晚了。” “你救了他的命。” “如果你觉得那还算活着的话—?—瘫在床上,陪伴他的只有窗口外面的风景。” “你们让他很舒服了,比如降温——” “那只是泰瑞的馊主意。我们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把冰从城里运过来。”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只见一个高大的人骑着马穿过牧场,朝他们走过来。“那是我们的人吗?”本问道。 席拉斯握住他的枪柄,好像是在检查手枪是否带在身上。“如果不是纳山·李就见鬼了!来吧!” 他们策马飞奔,本上马慢了一步,席拉斯抢先赶到了入侵者面前。当他追上时,席拉斯右手握枪,骑在马上。“离你的家有点儿远,是不是,李先生?” 纳山·李是个白发男人,大约六十多岁。他的脸孔饱经风霜,好像一辈子都在牧场里度过。“和你一样,找走失的牲口。你知道我的标志,席拉斯。看到牲口没有?” “不可能。我们送你到边界线。” “我能找到回去的路。” 席拉斯朝本示意,“看着李先生回到他自己的地界去,本。走最短的路。” 本按照吩咐,默默地跟在纳山·李的身侧,骑了大约一英里,老人打破了沉默,“你是新来的,是吧?我在镇上没见过你。” “只是临时工,”本解释说,“赚点儿钱,帮我渡过难关。” “你像枪手一样,带着枪。” “不,我不是。”本向他保证道。 “我正想着,是不是老家伙格兰特找了个枪手对付我。”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是路过这里。” 他们又骑了一段路。在他左侧,远远地,本能看到那座新别墅的外墙。今天那里好像没有人施工,但当他想到这儿,他意识到整个星期都没有看到一个工人。“格兰特的荒唐事,你怎么想?”纳山·李朝着山谷那边的别墅做了个手势,问道。 “贺瑞斯·格兰特对工程进度很满意。”本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个傻瓜会的,”李嗤嗤地笑着,回道,“他都不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发生了什么事。” 本把他送到边界线——一条蜿蜒的小溪,一侧的岸上拦着铁丝网。在回牧场大宅的路上,他决定绕个远儿,近距离地看看那栋接近完工的别墅。他慢慢接近,让他的马——燕麦——放慢速度一路小跑,他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从这个角度看,房子前面漂亮的砖石好像是平面的,就像舞台布景一样。 而当他走到近前,他看到那就是舞台布景! 原本应该是石质的外墙是画在粗麻布上的图画,再由一个木框撑开,下面有几根木头支柱,插在地面上。整个东西都是假的,但从一个有利位置来看,却可以以假乱真——那就是卧室的窗口,贺瑞斯·格兰特世界里的唯一一道风景。 就在本仍对他的发现感到迷惑时,另一个人骑马靠近。他看到来人是牧场的工头,保尔·伍斯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刀疤。本还没有和他一起工作过,但在雇工宿舍的漫漫长夜里,他们早已互相认识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斯诺,巡逻?” “我和席拉斯骑马时遇到了正在找牲口的李先生。我把他送出了我们的地界。” “我问的是,你在这儿干什么。” “骑马经过,随便看看。这是块画布。都是假的。” “这也不关你的鸟事!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工作,就规规矩矩的。别管闲事。这是他们的家务事。” “但是格兰特先生以为——” “他以为什么不重要。他活不了多久了,而他们只是想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快活些。他们在他的房间里安装那个冷气机,给他搭个漂亮的布景看。忘了你在近处看过它。如果格兰特先生问起,就说这地方快完工了。明白?” “当然,”本应承着,“我不是来这儿找麻烦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天气越来越热。本发觉自己越来越多地与保尔·伍斯特还有其他雇工在牧场里工作了。他很少能看到格兰特兄弟俩,根本见不到劳瑞·格兰特。有的夜晚,在拥挤的雇工宿舍里,伍斯特讲述着和墨西哥人在里奥格兰德刀锋相向的故事时,他会想起她。 本在六根杆牧场工作了两个星期后,一天早上,劳瑞·格兰特招呼他去主屋。一车冰块儿刚从镇上运来,她需要人把冰刨碎,再用铲子填装进贺瑞斯卧室的机器里。“你喜欢在这儿工作吗?”他忙着手里的活儿时,她问道。 “是份好工作。” “席拉斯认为你是个逃亡的枪手。他甚至觉得你可能是比利小子。” “比利小子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人们仍然听到传言。” 她帮助他把机器重新填满。她穿着一条工作裤,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他们干活儿时,贺瑞斯·格兰特轻微地打着鼾,在床上熟睡着。 “他最近怎么样?”本问道。 劳瑞耸耸肩,“不太好。昨天晚上,他又梦到那匹马了,惊醒后大呼小叫的,说兰格在他的房间里,要用蹄子踩他。” 本望向远处的别墅,“新房子盖得怎么样?” 她瞥了他一眼,“你比我更清楚。我听说你上星期去过那儿了。” “我骑马经过。” 他们将碎冰装满机器上层后,她说道:“穿过布帘的管子松了。你能紧一紧支撑架吗?” “当然可以。” 问题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只用了几分钟。他在客厅里找到了她。“都修好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她好像在考虑他的话和自己的回答,“你帮了我大忙。我可能很快会再找你。” “随时吩咐。” 他走出房子,来到畜栏,泰瑞·格兰特正在那里训练一匹新马。直到目前,本还没有看到哥哥做任何体力活儿,但他能控制住这匹膘肥体壮的牡马,足以见得他的力量。最终,他下来了,把马交到一个牛仔手中。他走到围栏边,问本:“你帮劳瑞了?” “都干完了。我们把冷气机里装满了碎冰。” 当天晚些时候,本和泰瑞检查过围栏后,劳瑞对他们说:“贺瑞斯说他觉得好多了。他想明天坐轮椅出来逛逛。” “天气太热了,”泰瑞突然回答道,“会要他的命的。”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但他很认真。而且明天,他想让我们用马车带他去看看别墅。” 泰瑞低声咒骂着,“我们今天晚上再谈。” 午夜过后,本被一阵异常的响声惊醒。当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看到保尔·伍斯特悄悄溜出了宿舍,快步穿过院子,向谷仓走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就在本差不多再次进入梦乡时,他听见他回来了,不禁纳闷儿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本再次帮助劳瑞把机器填满碎冰。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正在马厩里干活儿,他看到纳山·李骑着马走来。四下里不见兄弟俩的踪影,于是,本走过去拦住了他,“我能帮你吗,李先生?” “我是来见贺瑞斯的。我认为你们的人偷了我的牛犊子!” “我们没有——” “带我去见贺瑞斯·格兰特!”与他前次见面时的友善消失得无影无踪。 “恕难从命,先生。” 李下了马,徒步走向马厩。本把马缰绳系在一根围栏上,跑向大屋。 “怎么了?”劳瑞见他走进门,问道。 “纳山·李过来要见贺瑞斯——格兰特先生。他就在外面的马厩里。” “他不能见他。不可能。他现在正在休息。如果我把他叫醒,他就要去外面。” “好吧。我去转告他。” 李却不在马厩里。里面空无一人。本在畜栏里转了一圈儿,发现他的马仍在里面,但主人却不见踪影。这时,他见劳瑞站在牧场主屋的门口,挥手招呼他。 “怎么了?”他向她跑过去,问道。 “他房间里有声响,还听见他叫喊。他可能又做梦了,但我打不开门。不知道是卡住了还是怎么了。” 本走到房门口,试着转动门把手。可以拧动,但却打不开门。“好像锁住了。”本说。 “现在我担心了。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破门进去?” 本踌躇着,“席拉斯和藏书网你丈夫在哪儿?” “天知道——他们可能在牧场那头儿!” “待在这儿,”他当机立断,“我绕过去,从窗户外看看。” 房后的沙地很松软,本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查看着脚印。没有脚印——只有一只小牧羊犬抓刨过的痕迹。他站起身,透过窗户向里看,见窗子是从里面锁上的。他望向贺瑞斯·格兰特躺着的床。被子只遮住他的一半身子,脑袋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隔着床,本可以看到唯一的一扇门从里面反锁着。 他用枪把砸碎了窗户,拉开插销,抬起足够他爬过去的高度。他只看了贺瑞斯·格兰特的脸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头的一侧被砸得血肉模糊,一个血马蹄印清晰可见。 本再次拔出他的点四五手枪,环视四周,大步走向挂在冷气机周围的布帘。他一把拽开布帘,但后面什么人也没有。除了本和这个已经断气的男人,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走到房门前,检查门销,却没有碰触。一根小木棍别在门鼻上——这不可能是从外面锁上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面对着劳瑞,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问道,恐惧在她的脸上扩张。 “他死了。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砸碎了他的头骨。” “我的天啊!” 本搓了搓有些潮湿的手指,“从伤口的形状看,可能是个马掌。” “他总是梦到的那匹幻影牡马?不可能是兰格!” “你最好去把席拉斯和你的丈夫找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握在手里的枪,“你这是干什么?” “纳山·李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转悠,我得找到他。” “你觉得是他杀了贺瑞斯吗?” “反正有人杀了他。” 她望向他身后,看到那张床和被砸碎的窗户玻璃。“兰格——” “别管那匹马了。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贺瑞斯瘫痪在床,当然也不可能是他梦里的一匹死马锁上的。” “那是怎么锁上的?还有,如果窗户也是上了锁的,凶手是怎么出去的?” “我不知道,”本直言道,“但我会查明的。” 他在谷仓后面间的牲畜围栏旁找到了李,他正聚精会神地和保尔·伍斯特谈着话。“你们两个最好都到主屋去,”他对他们说,“贺瑞斯·格兰特被杀了。” “被杀了?”李好像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像是谋杀。” 伍斯特将矛头指向李,“你是他在附近唯一的对头,李先生。我很不愿去想你枪杀了一个瘫痪老人。” “我没有。” “他不是被枪杀的,”本解释说,“他的头骨被一个马掌重重地砸了一下。是一种在这附近随手可得的凶器。是谁给你们钉马掌,保尔?” 伍斯特抓抓头,“如果马匹需要钉掌的话,我们通常把它们带到城里,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有些小伙子可以自己动手敲个钉子。我自己就做过。” 在回牧场大屋的路上,本和工长并肩而行,本轻声问道:“你和李待了多长时间?” “就几分钟。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到处转悠,就问他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 “看看可以从这儿挖谁到奔跑W牧场去工作。该死的,我还以为他会问问我,但他就是拐弯抹角,和我打马虎眼。” 本点点头,“好像他知道贺瑞斯·格兰特已经死了似的。” 本一行人到达大屋时,泰瑞和席拉斯·格兰特也双双回来了。几个牛仔也在,还有厨子。泰瑞已经掌控了局面,派了个人骑马到镇上找警长。席拉斯站在一边,本惊讶地发现他哭过。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把幕布别墅拆除了,”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痛苦,“没人可骗了。” 泰瑞望着他,“你这是冲着我来的?” “你的主意,不是吗?” “只是为了让他最后几个月过得开心些,让他以为我们在搭建他梦寐以求的房子。”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最后几个月?也许是你令他相信了幻影牡马的鬼话。” 泰瑞的样子好像要揍他弟弟,“马是他做梦梦到的!和我无关!”他见纳山·李着急离去,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他,“你擅闯我们的地方,”他尖刻地说道,“而你在这儿的时候,我父亲被害了。现在,你在这儿等着,警长到了以后,你得接受讯问。” 李挣脱了他拉住自己的手,“要是我想杀你父亲,我有的是机会——在牧场用六响枪解决,才不会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把他打死在病床上。不管怎么样,谁会想要杀死一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人?” 本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他想起老人曾想坐轮椅出去。难道有人害怕他发现远处的别墅不过是个舞台布景? 龙警长到了,原来是个上了年纪,一脸倦意的男人。“我对贺瑞斯·格兰特了若指掌,”他悲伤地说,“看到他这样死去,我很难过。” 他听取了现场的详细情况,和本关于破窗而入的陈述。 “警长,你怎么想?”泰瑞?·格兰特问他。 “死于意外事故,我想。见鬼,也许是那匹该死的马杀了他。” 泰瑞瞠目结舌,“在一间密室里?” “我想会不会是那匹马把他扔下来时,他的头被踩到,伤口在他死后才显现出来。” 连席拉斯也不能接受这番解释,“我宁可相信幽灵马,也不相信这个。” “那么纳山·李呢?”泰瑞理论道,“他恨我父亲,全乡上下都知道。今天,他擅闯我们的地盘,而且——” “我会讯问他的。”警长同意道。他把李带到餐厅,和他坐下。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本从他的举止已经猜到他可不愿得罪辖区里的另一位大地主。 泰瑞和劳瑞要准备葬礼,本出门来到畜栏。没有人叫他帮忙查案,他们不需要他。也许是时候考虑继续旅行了。 当晚,雇工宿舍里怨声四起。人们担心薪水发不出来。他们怕泰瑞和席拉斯会争权夺利,他们还谈论着纳山·李对他们其中一些人提出的雇用建议。有些想跳槽到奔跑W牧场,但当保尔·伍斯特踏入房间后,跳槽的话题就戛然而止了。工长看起来为白天的事烦忧得够呛,一言不发,但当本例行询问他第二天的工作时,他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所有工作都和往常一样,本,你可以放心。葬礼两天后举行,我们都要参加,当然了,但如果不参加,我们就在农场里干我们的活儿。” “李给的那份工作怎么样?” “让李见鬼去吧!” 那天夜里,十二点过后,伍斯特又一次离开了雇工宿舍。这次,本悄悄地套上裤子和靴子,跟着工长,借着星光,穿过畜栏,来到谷仓。他没有带枪,希望自己不会后悔。但当他跟在伍斯特身后,一溜进谷仓,他就知道他不需要武器。他听到了劳瑞那柔和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今晚来不来。” “为什么?因为那老头儿被杀了?就他那个样子,这更像是一次安乐死。不值得悲伤。” “警长走后,泰瑞和席拉斯又打起来了。” “别担心,你丈夫知道怎么应付他的小弟弟。” “我丈夫——” “他就是你丈夫。你不会离开他的。” “不会的。”她坦言道。 “过来吧。” 在阴暗中,本看到他们的身影融在了一起。之后,他从虚掩的门溜到外面,多亏了晴朗的天空,领着他走回雇工宿舍。 第二天早上,席拉斯·格兰特在吃早饭时来到雇工宿舍,让伍斯特把布景别墅拆掉。“今天就处理好,”他命令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好的。”工长说道。 席拉斯朝着他的马走去,本追上了他。“你们还需要我吗?”他问道。 “当然了。为什么不?是我哥哥雇用了你,不是我父亲。”他翻身跨上马背,朝等着他的一群牛仔骑去。 本留在雇工宿舍里,本想着伍斯特可能需要他帮忙拆除布景,但最后劳瑞却来找他了。“我们不需要那台冷气机了,”她说,“你能帮我把它清空吗?” 扇叶已经被关掉了,自本到这儿工作以来,这台庞大的机器第一次安静下来。盛放碎冰的隔层好像棺材一般,他掀开的盖子,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东西。 这是一根木棍,一头松松地钉着一块染血的马掌。“那是什么?”劳瑞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凶器。” 劳瑞一只手捂住嘴,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谨慎地拿起它,“这就是你的幻影牡马,和我想的差不多。” “当然了,”劳瑞说道,“杀死贺瑞斯后,凶手就藏在这箱子的上层,也就是碎冰层。这儿足够藏下一个人。当我们去叫人时,他溜了出去,可能从前门,也可能从你打开的窗户。” 本瞟了一眼碎裂的窗户和下面松软的土地,但龙警长和那两兄弟都去过那里了,地面被踩得乱七八糟,脚印太多,根本找不到线索。“他一直和我们在这个房间里,”本咕哝道,“我们让他逃了。” “但是是谁呢?” “伍斯特告诉过我,他偶尔也会给马钉掌。我找到他时,他和李在一起,但他说他们只待了短短几分钟。那他们两个就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了。”提到工长的名字时,他紧盯着她的脸,但她却毫无反应。 “你打算怎么办?”她说道,“报告给警长?” “首先我想再和伍斯特谈谈。”本知道,无论他此番有何发现,都可能危及他在牧场的工作,但他还是离开房子,骑上燕麦,穿过山谷,朝着布景别墅的方向奔去。他能看到工人在那里忙碌着,推测工长也在其中。接近那里的时候,他下了马,一只手扶着枪,徒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幕布上涂画的别墅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真实感,糊弄不了任何人。但儿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不可能走到近前观看的。 “伍斯特!”他大叫着,“你在吗?” 突然,一阵风刮过,一大块幕布松脱了,好像被一只隐形的手解开了似的,保尔·伍斯特的灰色高头大马窜出来,直冲着本狂奔而来。他只得飞身扑向一旁,躲开了马蹄的践踏。 “你没事吧?”伍斯特看到这一幕,喊道。 本站起身,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死不了。” 伍斯特打了个口哨,召唤回他的马,“对不起。我们正把幕布从这些木杆上拆下来,空间太小,没有足够的地方。幕布松脱时,奔跑者从我身边挣脱。我正让他帮我够到高处,把上面的钉子拔下来。” “没有足够的地方。”本重复道。 “是啊。你确定你没事,斯诺?” “我没事。” “那就给我搭把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本置若罔闻,朝自己的马走去。他得去做件事。伍斯特在他身后叫喊着,他却骑着燕麦向牧场大屋跑去。 他一进门,劳瑞正从厨房出来。他还没开口,他的表情就已经告诉她他知道了真相。“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位老人,格兰特夫人?”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只手紧张地忙碌着,“他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呢?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凶手藏在冷气机里。” “不,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刚刚往里面填满碎冰。里面没有足够的空间藏下一个人。”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她重申道。 “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小把戏。你用那马掌把他打死后,把那棍子藏在冷气机里,然后拿出一小块冰。你关门时,用冰块支住门销。一两分钟后,冰块儿融化了,门销就会落下,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面如死灰,“就算是这样,任何人都能做到。为什么偏偏是我?” “首先,因为除了凶手以外,其他人锁上那扇门都是说不通的。用马掌杀人的想法就是要给这起案子一种超自然的气氛,把谋杀和每个人都听说过的贺瑞斯的噩梦联系起来。但锁上房门这一行为将这个效果破坏殆尽。不管是瘫痪在床的老人还是那匹幽灵马,都不可能锁上门,那么为什么要锁上门呢?将门从里面反锁后,谁会受益呢?只有你,格兰特夫人,因为你在门的另一边。如果房门没有上锁的话,你最有机会杀害贺瑞斯·格兰特。而其他人——你的丈夫、你的小叔、你的工长、甚至纳山·李——都不会把门锁上的。” “假如凶手行凶后,听到我来了,就把门锁上,阻止我进来?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想过,”本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悲伤,“如果是那样你离开房子叫我的时候,凶手就应该趁机逃走。他不可能把自己和被害人关在一起。” “我——”她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她词穷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再次问道,“是因为保尔·伍斯特,是不是?” “你知道了?” 本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有一天,我在贺瑞斯的房间里和保尔说话,就像我和你说话那样。我以为那老家伙睡着了。但他听到了,还威胁说要告诉泰瑞。这会毁了我们的婚姻的。就为了和一个满身臭汗的牧场工长待上几个小时,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觉得我帮了那老家伙一个忙,不管怎么样,他想死。” “不是以这种方式,他不想这么个死法儿,”本肯定地对她说,“在他脸上压个枕头可能还算是一种安乐死,但用钉在木棒上的马掌可就不能算了。” 淡蓝色的眼睛里浮上一丝狡诈,“我想也许那样会将嫌疑转移到牛仔身上。” “比如你的情人,保尔·伍斯特?他会把马掌钉得更紧些。从凶器上就可以看出,凶手对钉马掌毫不在行。”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谈话时,泰瑞·格兰特走进了房子。这时,他走过来,看到他完成对他的妻子的最后一击。她崩溃了,靠在他的肩膀上,抽泣着。 “我会处理的,”他对本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走吧。我会付给你下周的工钱。” “不应该报告给警长吗?” “我会处理的。” 不出一个小时,本就拿着他的工钱离开了牧场,向北而去。 他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人,只是第二年春天,在杜兰戈的一个酒吧中,有人告诉他六根杆牧场的枪击事件,泰瑞·格兰特枪杀了他的妻子和工长,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萨克拉门托蜡像馆 1885年,萨克拉门托位于跨州铁路主干线上,本·斯诺也是乘坐火车,在西摩·道奇的陪伴下,抵达这里。他以前从未到过加利福尼亚,也从没有游历过像萨克拉门托这样的大城市。那年,他只有二十六岁,他可能就是比利小子的荒谬谣言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他知道比利已经死了,1881年被帕特·伽瑞特射死了,但在西部,如果消息传播的话,速度也是很慢的。华盛顿方面用了十一天才得知卡斯特在小巨角战役中溃败,比利小子在新墨西哥死后一年,拉斯维加斯仍然印刷着他的通缉令。土匪和警长间的枪战被传得神乎其神,而神话总是比实际消息传得快。 西摩·道奇是个创造神话的人。他身材纤瘦,嘴上的一缕胡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在卡逊城的一家咖啡厅里,他接近本,并提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建议。“和我去趟萨克拉门托,”他建议道,“我给你出火车票和旅馆住宿费,另外再给你一百美金——而你只要工作两天。” “我不是枪手。”本对他说道。在这个男人一眨不眨的凝视下,他觉得很不自在。 “没说你是。但你了解枪手——你就混迹在他们中间。我一看你戴枪袋的方式就知道。很低,便于迅速拔枪。” “我是很快,”本勉强承认道,“而且百发百中。” 西摩·道奇咬掉一支雪茄茄帽,划了根火柴,点燃它。“见过比利小子吗?”他随意地问道,“你和他的年纪差不多。” “从没有见过他。” “帕特·伽瑞特还有怀特·厄普呢?杰姆斯两兄弟呢?” “没见过。” “可你认识其他像他们这样的人,”道奇有些失望地说,“正是我需要的。我在萨克拉门托买了一个蜡像馆——特纳蜡像展览馆——我要添加一个有名的西部警长和土匪的展区。我需要一些服装上的意见,一个人带枪的方式啦,戴帽子的方式啦,还有靴子的样式什么的。” “我想我可以帮上这些忙。”本同意了。 “好。你可以把你的马放在这儿的马厩里,回来以后再来骑。火车行程只有一百三十五英里。用不了多长时间。” 对于本·斯诺而言,整个旅程和看到萨克拉门托的第一眼充满了惊奇,尤其是坐落在广阔公园中的州议会大厦,令人惊叹。“他们用了十四年建那个。”道奇说道。他们乘坐着租来的马车,驶往蜡像馆。“你知道,这座城市是靠着淘金热发展起来的。这里要不是离苏特金矿很近,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镇子,哪像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州首府。” “蜡像馆成立多久了?” “理查德·特纳在伦敦参观过杜莎夫人蜡像馆后,1857年开了这家。他料想淘金热过后,大批人口将涌入萨克拉门托,会愿意到这儿看看的,他猜对了。蜡像馆立刻就火了——特别是根据法国大革命布置的断头台场景,成为主展区。那些场景如此逼真,以至于开业早期甚至有鬼怪作祟的传言。老特纳死后,他的继承人打算把这地方关了,但我买了下来。” 从外面看,特纳蜡像展览馆装饰过于花哨,招牌和灯混杂在一起,但本跟着道奇一进大门,整个地方立时透出一种静止的压迫感。灯光昏暗,隐约照着几十座姿态各异的蜡像。“这边走。”西摩·道奇领着本走上一条狭窄的过道,经过一片州历史展区。 他们走过道奇之前提到过的断头台场景,一个人等待处决,还有一些站在旁边——都穿着华丽却有些褪色的法国贵族服装。“看起来好像活的一样。”本评价道。 “据特纳说,有些服装就是当年死者穿过的。但这才是我要雇你做的。” 他们经过断头台,来到展览馆的后部。一大张幕布从天花板上垂下,把最新展品挡在了公众视线外。道奇掀起了幕布一角,本弯身从下面钻了过去。“这里,让我把灯打开。”他说。明亮的灯光突然照亮了六座西部打扮的人像,有几个拔出了枪。他们如此逼真,本几乎也要伸手掏枪,却才想起他把枪带放在鞍囊里,进门时搁下了。 “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他坦言道,“他们看起来几乎像是活的。” “这是怀特·厄普和道格·豪乐迪在O.K.科拉尔。这个是在道奇城的巴特·马斯特尔森。罗伊·比恩法官在得克萨斯,”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而这儿,就是比利小子和帕特·伽瑞特。” 本屏住呼吸,面对着这个栩栩如生,重新被塑造出来的男人,即便在他死后,本也还替他遭了报应。事实上,他长得和比利一点儿都不像,只是他们出生相近,年纪相仿。即便如此,比利·邦尼出生在纽约,和本·斯诺相隔整个大洲。他是个小个子青年,还不到五英尺七英寸高,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浅棕色的头发。蜡像制作者把这些一一还原。他甚至捕捉到了那张男孩儿般的脸上透出的那一丝残酷。但有一个地方错了。 “这儿不对,”本忽然开口,指了指枪带,“比利不是左撇子。” “我以为——” “他只带一把枪,在右胯上,也常常带着一支来复枪。别的看起来都没问题,只是除了那顶帽子。比利戴的不是西部传统帽子,而是帽檐更窄的那种。” 西摩·道奇好像很满意,“我需要的就是这类信息。但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没见过比利。” “我看过他的照片。” 道奇掏出一块大金表,掀开表盖,“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我得带你去饭店安顿下来。然后明天早上我们再真正开始工作。” “有别的展出计划吗,还是只有这些?” “我已经在着手制作布莱克·巴特和其他一些,就在地下室,如果我们能给他们找到适合的服装的话。我可能再做一些印第安人,可能还有卡斯特。” 本下榻的饭店就位于下个街区。这栋刚刚建成的饭店对他来说仿佛宫殿一般。而且以边境的标准来看,奢华的不仅仅是饭店。他在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餐桌上铺着亚麻桌布,然后踱到大厅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一袭长丝裙,美得令人目眩的年轻女人向他走来。“你刚来这镇子,先生?想找点儿乐子吗?” “哪种乐子?”本单纯地问道。 “我们边喝酒边谈怎么样?” “好吧,”本决定道,“我喜欢这条裙子。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她领路走进餐厅旁边的一家酒吧,“这裙子是中国的。一个海员送给我的。你叫什么?” “本。我来这镇上办事。” “你看起来像个牛仔。”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 本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靴子。还有走路时,右手张开,紧张地放在身侧,好像你曾经带着枪带,并且时刻准备拔枪。我说的对吗?” “非常接近,莫莉。”他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加利福尼亚。” “没错,人们在萨克拉门托不带枪。这是州首府。我们都是很遵纪守法的。” “我今天去了蜡像馆。我在那儿有点儿工作。” 她等酒保为他们端来了他们点的酒后,说道:“你一定认识西摩·道奇。” “我在卡萨城遇到了他。在这儿的这段时间,我为他工作,为他的一个新展览提提建议。” “今年早些时候,他买下了那个蜡像馆。特纳先生去世后,他的家人本想关闭它的。” “这蜡像馆很受欢迎很吸引人吗?” 她姿态挑逗地抚平裙子的前襟,“哦,当然——特别吸引访客。全加州有很多人到萨克拉门托来,人们来这里取得立法机关通过的土地票据。” “我打赌,你就是和这些访客做生意。你是个漂亮女人。” “我做得还不错。” “你有没有姓,莫莉?” 她耸了耸肩,“你的呢?” “斯诺。本·斯诺。” “莫莉·哈波尔。”她平和地说。 “你演戏吗?” “以前演过。他们这儿有个剧院而且——”她一眼穿过房间,看到一个人,“失陪一分钟。那是维特金斯参议员。我得见见他。” 她匆匆走到一个戴眼镜的白发男人身旁,本觉得他有点儿眼熟。他们谈了几分钟,莫莉说了些什么,参议员低声笑着,然后他们就在门口分开,她回到了桌子旁。“你肯定是在白道上混的。”本评论道。 “他是州议会多数党的领导人——在这座镇子上可是个大人物。” “我打赌他喜欢办聚会。” “曾经有段时间。”她直言承认道。喝完酒,她问道:“你要不要来我的房间?” “你在这饭店里有个房间?” “我认识前台服务员。只要我待的时间不长,他可以给我一个空房间。” 本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手,“也许改天晚上。我会在这儿待几天的。” 他独自在城里转了一圈,熟悉这个地方。这是个政治城镇,至少在议会召开期间是如此。对他来说好像外国一样。他想念马蹄踏在土道上的声音。不知何故,马车驶过卵石路面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他睡得很好,早上在房门口发现了萨克拉门托的晨报。头版有幅乔希·维特金斯参议员的速写画,和本前一晚印象中的他一模一样,上面头条写道:参议员领导人卷入土地丑闻。随附的文章中充满了暗讽,暗示受贿渎职,却并未明言。土地丑闻的细节对本来说太复杂了,再加上对加利福尼亚的政界一无所知,他并不特别感兴趣。但他仍然想知道莫莉·哈波尔会怎么想。 本吃过早饭,溜达到另一个街区时,西摩·道奇已经在蜡像馆里了。这是一个温暖的春日,街道上马车川流不息。偶尔有人骑马经过,但正式的着装绝不会被人误认做是工作的牛仔或是闲逛的枪手。甚至有些人骑在马上轻触帽檐,向路过的马车里的女士们行礼。这就是文明,本心想。 “喜欢这城市吗?”他走进蜡像馆,道奇问道。 “和我惯常厮混的地方很不一样。有时,我常常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棵树。” “常常旅行,是吧?” “一直四处游荡。我不记得我有固定住所超过一年,连我小时候也是。” 道奇带着本参观了蜡像馆,比前一天下午花了更长时间。这里一共有四个展区——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断头台,一个恐怖画廊,里面塑造的都是著名的杀人凶徒;加州历史区里包括了过去和现在的探险家和政治人物,还有他正在扩充的狂野西部展区。道奇领他参观加州历史区,里面还有州长的蜡像,令人一见难忘。这时,本注意到有些东西放错了位置。“这家伙不是加州人。他是卢·华莱士将军——几年前,他曾是新墨西哥的地方行政长官。他写了一本小说,名叫《宾虚》。” 道奇看起来有些迷惑,“你说得对,当然了,但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把他摆在那边的狂野西部展区里了。” “这些长官喜欢待在一起。”本打趣地说道。 “不——这可能很严重。我记得我说过,早前曾有传言说这个蜡像馆里有鬼怪作祟。闹鬼就是这样——人像移动或是一夜之间变换位置。” “我不相信鬼怪,”本对他说,“如果人像移动,那就是有人挪动了它。” 他把蜡像搬到道奇指定的地方,惊讶地发现蜡像很轻。这样一来,加州展区就明显空出一块儿,但道奇重新摆放了其他人像,补上了空缺。 “这东西不像看起来那么重,”道奇同意道,“我们用的是蜂蜡。低温融化后,和颜料混合。古埃及人甚至用蜡制做神像和水果,而这一艺术经过罗马时代和中世纪流传下来。第一个蜡像展览是十八世纪早期在德国举办的,不过当然了,最著名的还是杜莎夫人的,法国大革命时期,她被关进了监狱,几年后她在伦敦开了一家蜡像馆。就是从她以后,断头台场景在今天几乎成了每个蜡像馆的一个传统展区。” 本对于法国历史的知识有限,饶有兴致地参观了大革命展区,“那个被刺死在浴缸里的男人是谁?” “马拉。他被夏绿蒂·科尔代杀害了。” “他在浴缸里拿着书做什么?” “他患有了一种皮肤病。他花大量的时间浸泡在温水里。” 本花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为道奇提供西部服装的细节。当他们察看完主要展区的蜡像后,他们来到地下工作室,布莱克·巴特的头部已经接近完成了。“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了,”本说道,“我从没看过他的照片。我只知道他劫过几辆富国银行的马车。” “我这儿有张他的照片。看——他通常衣着整齐,有时戴着一顶窄边礼帽,穿着一件长大衣。抢劫时,他蒙着头巾,但我想露出他的脸。我得做得老一点儿,再加上一把小胡子。因为他年纪大了,他们就提早把他从监狱里释放出来了,你知道。我想他大概六十五岁左右。” 他们正要结束一天的工作,蜡像馆的大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道奇过去应门,让进一个留着一把毫不修剪的络腮胡、样貌粗壮的男人。“我得见你,道奇。”他坚决地说道。 “蜡像馆要关闭几天,特瑞西。我们正在准备新展品。” 这个叫特瑞西的男人向地上啐了一口,“我才不管你的蜡像馆!我要我的钱!” “你会拿到的。我只是遇到点儿小麻烦。” “我要是拿不到钱,你就会有大麻烦了。那些地契是很值钱的。” “再给我几天时间。”道奇央求道,最终这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了句还会再来,便离开了。 当蜡像馆主人回到本的身旁时,他思忖道:“也许我不应该雇你做顾问,应该要你做保镖。” “你有麻烦?” 道奇耸耸肩膀,“我猜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特瑞西是个爱放狠话的人,但我觉得他并不危险。我购买这座蜡像馆时,他借给我一些地契作为贷款抵押。现在,他为了自己的生意,想把地契要回去,而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能如我所愿尽早偿还贷款。” 他们关闭了蜡像馆,一起喝了杯酒,道奇支付给本五十美金。 “还要工作一天。也许半天。我到时候付给你剩下的钱,傍晚前你就可以启程回卡萨城了。” “很公道。”本同意了。 “你觉得我们的城市怎么样?” “人们非常友善。”本想到莫莉·哈波尔,下了这句评语。 和西摩·道奇在萨克拉门托河上的一家海鲜餐馆吃了晚饭后,本向饭店走去。他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当莫莉再次现身,从酒吧的方向走来时,他一点儿也不惊讶。 “今天过得怎么样。”她问道。 “非常好。这钱赚得很容易。” “你要把所有狂野西部展区的人像都穿上衣服吗?” “大部分。我明天就能完工了,”他低声笑道,“从这份工作中,我学到不少东西。大部分人像只有头部和双手是蜡制的。露不出来的地方通常也就是裁缝用的那种假人模特。” “喝杯酒怎么样?”莫莉提议道。 “在酒吧里?” “我想的是在我的房间里。” “楼上?” 她摇了摇头,“楼上是做生意用的。我想带你去我的房间。就在旁边的一个街区里,在家禽市场上面。” 本稍作犹豫。为什么不呢?这可能是他在萨克拉门托最后的一晚,他不想一个人度过。“走吧。”他说道。 他们离
.开了饭店,穿过狭窄的街道,躲开了一辆刚刚启动的公共马车。“在他们修好铁路以前,乘坐马车仍是去一些地方的唯一方式。”莫莉说道。 “今天道奇给我讲了布莱克·巴特的故事。他抢了不少这种马车。” “直到他被捕,”她在市场漆黑的窗户前停下脚步,“这个商店早上八点开门,正好是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来吧——上了这段楼梯,就到了。” 她的公寓看来是这栋大楼里的唯一一个住宅。除了一个主房间外,还有一个小厨房和一个浴室,而一张双人床占据了主房间的一半空间。 “很不错。”本称赞着帷幔和街上的风景。 “我想更安静些,特别是早上的时候,但是还可以。” 她打开一瓶上品威士忌。喝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把六响枪。 “这东西上子弹了吗?” “当然上了子弹。有时候有些家伙想跟着我回家。我这儿得有点保护措施。” 他打开并旋转弹膛,“一支平衡性很好的枪。” “我在五金店买的。” “用过吗?” “有天晚上我朝一个人的脑袋开了枪,”她回忆起来,咯咯笑道,“之后,他当然被吓跑了。” 他把枪放回床头柜,“你有很多男人?” “断断续续。你大概看到晨报上关于维特金斯参议员的报道了。” “我当然看到了。他也是其中一个?” “他来过这里一两次。他觉得他爱上我了,但他是个醋坛子!有段时间,我得特别小心不让他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不过,他现在好多了。他现在有麻烦了,大概不会有心思理我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刚要开灯,却转念一想。“我们浪漫点儿。”她决定道。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他提醒她。 “见鬼,我又不是要你娶我,我只是喜欢你,仅此而已。”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他坐在床沿上,吻了她。 片刻之后,夜幕已经完全占据了房间,本听到房门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正在摸索着开门。莫莉·哈波尔坐起身,突然恐惧地绷紧身体。“是谁?” “你知道是谁,该死的!”一个粗暴的男人的声音回答道,与此同时,房门被霍地推开,“有多少人有你的家门钥匙?” 走廊上的灯光映照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白发男人的身影,他的右臂半藏在门框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试图看清床上的人影。“我的天啊!”莫莉倒吸了一口气,对本说道,“是维特金斯参议员。如果他看到你——” “你和谁在一块儿?” “没有人,乔希!” “我听够了你的谎话,莫莉。” 本看到他伸出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德林格枪。他来不及有所行动,维特金斯参议员就开枪了。他听到子弹打到墙上,距他的头顶只有一英尺。 本知道这种双枪筒的手枪可以填装两发子弹。他不等维特金斯再次开火,低下头,从床头柜上抓起左轮手枪,朝着门口的男人开了一枪,维特金斯僵硬地踉跄后退,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莫莉闪身下了床,跑到他身旁。本把枪扔在毯子上,慢吞吞地跟了过去。他低头望着双眼紧闭的参议员,迷惑地望着他胸前的鲜血。 “你杀了他!”莫莉说道,“你得离开这儿!” 楼里只有他们两人,枪声也没有引来邻居。莫莉飞快地用一条毯子盖住尸体。“我得做点儿什么,”她说,“编个故事。不要自责,本。见鬼,你救了我的命!” “我想我救的是我自己的命,”他对她说,“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告诉他们实情?” “他是议院多数党的领导人,本!除了州长,他可能是这镇上最重要的人物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没等你缓过神,他们就把你挂在绞架上了——可能还有我!今晚就去车站,跳上一列火车出镇!” 这仿佛是此刻最可靠的建议了,“我在饭店里的东西怎么办?” “你最好别管那些东西了,”她建议道,“我得把事情报告给警察。” 他刚要捡起尸体旁边的德林格手枪,但又转念一想。“无论你怎么对他们说,”他决定道,“这都得留在尸体身边。” 她领着他从后楼梯下去,到了街上,他匆匆奔入夜色。 但是,他并没有径直去往车站。他的枪仍在饭店房间的鞍囊里,不带枪他是不会离去的。他回到饭店,一路上畅通无阻,从他的房间里取走了鞍囊。他离开大堂,没有人注意到他。经过蜡像馆时,他看到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西摩·道奇的踪影。 下一班开往东部的火车要两个小时后出发,而他不愿在孤寂的车站里等待那么久。“去旧金山的火车三十分钟后出发,”售票员对他说道,“如果你不在意去哪儿的话。” 他在意吗? 在卡萨城里,除了他的马——燕麦,无人等候他。 “你说两个小时?” “如果准时的话。” 他没有买票。而是踱到车站外面,站立着眺望远方月光笼罩下的州议会大厦的圆顶。他想在警察抓到他前,赶快离开萨克拉门托。他想跑,不停地跑,回到开阔的牧区,在那里,他唯一需要相信的只是腰间的六响枪。但他越想越觉得他还不能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萨克拉门托。 他沿路回到了家禽市场,躲在黑暗中,盯着通向二楼的门,等待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等不了多久。 三十五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路灯下走过,进入了通向莫莉房间的门。本等了几秒钟,尽量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在楼梯尽头,男人叩响了莫莉的房门。“莫莉,”他低声叫道,“是我,开门。” 门刚被打开,本就行动了。他一跃,迈过最上面的两个台阶,扑向那个男人,将他撞倒在地,与此同时,屋里发出一声枪响。本在走廊上打了个滚儿,举枪瞄准,命令道:“放下枪,道奇!这可不是蜡像!” 他等西摩·道奇扔下手枪,双手举过头顶,站到莫莉身边。然后本站起身,从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扶起了乔希·维特金斯参议员。 参议员要求作出解释。西摩·道奇和莫莉·哈波尔都不需要。 “整件事情得看起来是一宗完美罪案,”本坚定地用手枪指着那一对男女,开始解释道,“道奇去卡萨城,寻找一个看起来像是枪手的人,一个把枪带系得很低,方便快速拔枪的人。他需要找一个先开枪后提问的人。我看起来符合条件,于是他借口为他蜡像馆提供服装方面的帮助,雇我和他一起来到这里。” “但他们为什么要找你?”维特金斯参议员问道。 “他们的如意算盘就是要你被谋杀,要我背这个黑锅。不光是要我背黑锅,还得要我确实相信我犯了罪。杀害州议会多数党领导人的凶手会遭到报复,被敷衍审判,最后就会有根绳子绕过我的脖子。你看,大约一个小时前,我在这儿和莫莉在一起,道奇把你的人形蜡像抬到这儿,让它立在门口。然后,他打开门,冲我大喊大叫。我从没听过你的声音,在那一刻,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切看起来都真实得可怕。人像的右手被小心地藏在门框后,道奇从它后面用一把德林格朝我开枪。我已经知道床边有把上了膛的六响枪,而且他们肯定我会反击。我射出的子弹将蜡像打翻在地,道奇也帮了点儿小忙。而后,莫莉奔向暗处所谓的尸体,并在它衬衫的前襟上涂抹了些红色的液体——” “是鸡血,”莫莉的声音平板,听天由命般地说道,“从楼下市场里拿的。” “我连一句话都不敢相信,”议员对她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以为你爱我,至少有那么一点儿。” “想要你死的是道奇,”本解释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我猜想这和土地丑闻有关。今天有个叫特瑞西的男人朝他要钱,用地契的事威胁他。” “西摩发现——” “闭嘴,莫莉!”道奇吼道。要不是本手里握着枪,他就朝她扑过去了。 “让她说下去,”本命令道,“告诉我,莫莉。” 她将前额的发丝耙梳到脑后,“西摩上个星期就发现报社在调查了。他怕事情会扩大,牵扯到他。参议员一死,调查就会终止,他自己的地产生意就不会被牵扯到。他知道我和参议员有交情,就给我钱要我帮他完成这个阴谋。我把你诱骗到这里,帮助他用蜡像伪造枪击事件。你逃离现场之后,假人和德林格枪被移走,我再把参议员引到这儿,实施真正的谋杀。”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莫莉?”维特金斯参议员哀伤地质问道,“我给了你那么多——” 她只是耸耸肩。他等待着,却没有回答。 维特金斯转向本。 “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我昨天晚上在饭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很面熟,”本说明道,“道奇第一次带我参观蜡像馆时,我注意到了你的蜡像。而今天它却从加州历史区消失了——道奇试图用一个别的展区的蜡像填补空缺。一个小时前,你的蜡像出现在门口,它倒下时姿态僵直,而且莫莉慌忙用毯子把它遮住,从这儿我就应该想到了——她不能让我靠近检查。道奇在蜡像的脸上做了一个大的改动。眼镜后面的眼睛是闭上的。” “你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莫莉问道。 本点点头,“我只告诉过你,我为道奇的新展览提建议,但今天晚上你却问我是否给所有狂野西部的人像穿衣服。只有道奇能告诉你我在那儿做什么。即使我已经意识到这点,我还是没有搞清楚,直到我突然想到这场阴谋的目的除了让我背黑锅之外,还会真的杀害维特金斯。警察会抢先一步给卡萨城发电报,我一下火车,就会被逮捕。” “如果这里面出了岔子呢?”维特金斯问道,“如果你没有向那个假人开枪呢?” “他们也毫无损失。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谋杀要安排在假戏后面,就是要确保我按照他们的计划行动。” “我去报警,”维特金斯说道,“你在这儿看着他们。” “愿意效劳。”本对他说。 “你得承认,这点子不错,”参议员走下木质楼梯后,西摩·道奇说,“如果成功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没有人相信参议员会先开枪。”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本对他说,“还有一点我没提到。莫莉得把血涂在假人的胸前,好让那看起来像.99lib?是致命伤。当我开枪时,我瞄准的不是前胸,而是肩膀。就算用的是一把刚上手的枪,我也知道我不会射偏那么远。” 塔斯科唯一的树 一天下午,本·斯诺骑马来到一座小镇,他们正准备用塔斯科唯一的一棵树实施绞刑。它矗立在主大街的尽头,是一棵古老而苍劲的松树,本猜想它以前被这样使用过很多次。他正在南下的路上,要去墨西哥边境,打算在塔斯科稍作停留,喝几杯酒,吃顿热乎乎的饭。 “什么时候行刑?”他问酒吧里的酒保。 “明天一早。他们已经拴好绳子了。” “我看见了。” “一个墨西哥小伙子。用一把刀子捅了我们镇的银行家。在他胸口戳得一塌糊涂。一桩血淋淋的谋杀,太可怕了!要是你问我,判绞刑算是便宜他了。” 本喝完了酒,打听镇里餐馆的方向。酒保给他指了一家名叫莫利厨房的小餐馆。“从这儿到圣菲之间最棒的饭馆,”他说,“相信我。” 莫利厨房的饭菜果然很棒,经过几天的长途旅行后,本更是对这顿佳肴赞赏有加。他甚至更欣赏莫利·泰恩本人。她是个从东部搬来的英气勃勃的年轻女人,精力旺盛,手脚麻利,他吃完饭后,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塔斯科这样的地方的?” “我坐火车来到西部,”她一边擦拭着一对中年夫妇腾出来的一张空桌,一边解释道,“在几家哈维餐馆工作过后,我决定开一家自己的餐厅,超过他们。一年前,我来到塔斯科,因为我听说铁路南线会经过这里。我还等着呢。” “这可不是一个等待的好地方,”他评述道,“刺杀和绞刑是怎么回事?” “皮德罗·马碧弥——那个他们要吊死的墨西哥人——是无辜的。谋杀案发生时,他正在帮我打扫厨房。但没有人听我的。” “他们认定他有罪,一定是有原因的。”本轻嘬了一口咖啡,说道。 “只因为那把刀。他们偏执地认定如果有人用刀子杀人,那就一定是墨西哥人干的。” “他们公审了吗?” “当然,”她恼火地撩动棕色的头发,“或者说是塔斯科所谓的公审。就在今天早上,被害人的儿子担任法官。听起来公平吗?” 本不愿干涉当地事务,也急于再次上路。但如果他明知明天一早,一个有可能是清白无辜的人将被吊死在那棵树的树枝上,还要离开小镇,那么,他将夜不能寐。“法官叫什么名字?”他问,“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他名叫厄尔·凯瑟。他父亲伯特拥有那家银行。” “有抢劫的迹象吗?” “没有。谋杀并不是发生在银行里,而是在他的家。首先,伯特·凯瑟根本不会让皮德罗走进他家前门。所以整件事情才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本并没有特意指出皮德罗有可能是从后门未请自入的。 “厄尔和他父亲住在一起吗?” “不,他有家纺织品商店,就住在商店二层。通常镇里只有他一位法官。” “我想我会去见见他。”本说。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皮德罗是死是活?”她问。 “可能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查清真相。” 虽然已近傍晚时分,但夏日的骄阳依然高悬在西方的天空上。本爬上纺织品商店的楼梯,来到住宅层。厄尔·凯瑟不是一个人,开始时,本还以为和他一起的那个金发姑娘是他的妻子。当她羞怯地闪身躲进卧室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厄尔·凯瑟还没允许本进入门廊,问道,“商店已经关了,明早才开。” “我不买东西。我对这次的谋杀公审很感兴趣。” “皮德罗·马碧弥得到了一个公平的审判,明天早上他还会得到一个公平的绞刑。” “我想和你谈谈。在我看来,如果法官是受害者的儿子,那就不是完全公平的。” 凯瑟眯起了双眼。他的样子本来就令人嫌恶,那表情更加深了这种感觉。“你不可能是一位执法官吧,是吧?” “名字是本·斯诺。我想进屋,问你几个问题。” 凯瑟不情愿地侧跨一步,“我可以给你五分钟。你也看见了,有位姑娘需要我陪。” 本坐下,“跟我说说你父亲被杀的案子。” “他是前天晚上被那个企图行窃的墨西哥人杀害的。而我是县城外唯一的一位法官,所以由我审理了这起案件。我们有一个由六位本地人组成的陪审团,而且证据确凿。要是在附近其他镇子,皮德罗·马碧藏书网弥会被当场枪毙。我们给了他一个公平的审判。” “据我所知,皮德罗有不在场证明。” “毫无价值!他给莫利小姐帮了半个小时的忙,但谋杀发生在八点到十点的任何时刻。我十点去他家看他时,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时尸体是什么情况?” “我父亲的前胸被多次戳刺。可怕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有人想挖出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会怀疑马碧弥?” “他们最近吵过嘴。他想从我父亲的银行贷款买几头牛。你能想象吗——一个在这儿拥有一座牧牛场的墨西哥人?” “但是他会为了这个杀害你父亲吗?” “他在酒吧里撂过狠话。人们都听见了。” “仍然——” “他是个狠角色。有天晚上,我看到他在酒吧里拔出了刀子,只因为有人说了墨西哥人的坏话。” “肯定有很多塔斯科人都随身带刀。” “不,他们不带。我们这儿已经有一点儿文明开化了,斯诺先生,”他尖刻地瞥了一眼本的枪带,“你会发现,镇上的人一般是不带武器的。” “行刑前,我想和皮德罗谈谈。” “那得问斯科特警长了。他负责管理囚犯。” 本点点头,“谢谢你的帮助。” “你从哪儿来,执法官?” “我没说我是执法官。”本说着,走出了房门。 监狱是一栋距离莫利厨房两个街区的平房。斯科特警长刚刚和值夜班的副手交了班,本走进来时,他正准备离开。“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陌生人?”他问道。 “我想在行刑前见见皮德罗·马碧弥。凯瑟法官说没问题。” “他说了,是吧?你为什么要见他?” “我正在调查这次公审。我想要确保这次审 5224." >判是公平公正、光明正大的。” “审判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谋杀发生后很快就开庭了。” “我们本来应该昨天开庭的,但我们得先葬了伯特·凯瑟。” “而且让他的儿子担任法官,还有——” “审判是公正的。” “你勘查了案发现场?” “当然勘查了。厄尔一发现尸体,就立刻跑来找我了。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惨景——只有墨西哥人会把他刺成那样。” “据我所知,没有抢劫的迹象。” “没有,但凯瑟的六响枪就掉在他的尸体旁。看起来好像他要用来保护自己,或是抓贼。” “我能见见皮德罗吗?” 警长指了指本的枪套,“枪带解下来放在这儿。” “当然。”本解下枪带,放在了桌子上。 斯科特警长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从墙上的一个挂钩上取下一串钥匙,领路穿过一扇栅栏门,进入了监狱区。一共只有三间囚室,而且只有一间被占用。“你有十分钟,”警长说道,“不能再长了。” 本走进囚室,皮德罗抬眼望着他。“你是谁?”他用地道的英语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是莫利的朋友。她让我来看看是否能帮助你。” “没人帮得了我。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吊死我。” 本挨着他,在坚硬的床铺上坐下,“伯特·凯瑟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只在银行里见过他。我绝不会去他家威胁他。我不做犯法的事。” “案发时,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本说。 “我和莫利小姐在一起。她告诉他们了,但他们不听。” “但凯瑟拒绝给你贷款买牛。你威胁了他?” “我可能在酒吧里说过不喜欢那个男人一类的话,但我并没有威胁要杀他。我也根本没有杀他——得有人相信我!” “除了莫利小姐外,还有人可以支持你的话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人站出来。” “你的刀子呢?他们检查血迹残留了吗?” “他们说我把血洗掉了。就算有把干干净净的刀子,也是我的罪证。” 本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只因为他自己也有一次曾经被误控为杀人凶手。有些人甚至在真正的比利小子死去并被埋葬很久后,还指认他就是比利。“那么钱呢?凯瑟拒绝你后,你有没有去其他地方试过?” 墨西哥人想了想,“我问过山姆·伊斯顿。卖给我地产的就是他,我想和他谈谈也许就行得通。他给了我一个非常优渥的抵押条件,但我还是没有钱支付定金。” “我可能会和他谈谈,”本决定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也许在他城外的牧场,在北边的路上,”墨西哥人凝望着本·斯诺的眼睛,“你真的认为我还有机会吗?” “我们试试看。” 本从马厩里牵出他的马——燕麦,沿着北路骑马前行,一直走到伊斯顿的牧场。他曾经在得克萨斯的一家牧场工作过,相比之下,要比这家大得多,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能看到这家牧场的牧草很不错。他刚一下马,就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牧场另一边传来,只见一股烟伴着碎石腾空而起。一个壮硕的白发男人看到了他,边朝他走过来,边对其他几个牧场帮工叫道:“天太黑了,不能再爆破了。最好开始收拾工具。” “你就是山姆·伊斯顿先生吧?”当那男人走近些,本问道。 “就是我,孩子。找活儿干吗?” “不,只是打听点儿事情。”本朝着刚才爆破的地方点点头。 伊斯顿打着手势,“南边草场上都是大石头。我们已经炸了两天了,还有很多没做完,”他摘下他的宽边帽,掸去了上面的灰尘,“你想打听什么?” “我正在调查那晚伯特·凯瑟被杀案。” “哦。那可怜的墨西哥孩子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 “皮德罗说他要从你这儿买块草场。” “五十英亩,如果他凑得到钱的话。这事是我引起的,如果可以我想帮他。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本·斯诺。” “跟我来,本。我得把炸药箱锁起来,”他们朝着牧场走去,伊斯顿简要地把土地交易的细节说了一遍,“我想我不能怪老凯瑟拒绝他的申请。他偶尔也对我做同样的事。但我仍然为皮德罗感到遗憾。这令他大失所望。” “失望到对伯特·凯瑟痛下杀手?” 伊斯顿摇摇头,“我不认为是他干的。我真希望我是陪审团的一员。” “他儿子看起来好像并不伤心。” “他为什么要伤心?他继承了一栋漂亮的大房子,还有银行生意。比开纺织品商店强多了。”他们走到两个木箱旁,伊斯顿搬起一个。“你能搬另一个吗?”他问本道,“里面只有几根雷管。别担心——不会爆炸的。” 当他们将炸药锁在一个小木屋里后,天已经黑了。“凯瑟的家离这儿有多远?”本问道。 “穿过草场,大约两英里。走大路更远点儿。进屋吧,斯诺先生。我请你喝些上好的威士忌。” 伊斯顿的妻子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名叫朱丽,为了让他们的客人舒适,她一个劲儿地忙活着。“皮德罗的事很遗憾,”她边拿出几个精致的玻璃杯倒酒,边附和道,“想到明天早上就要吊死他,我觉得我今晚都合不上眼。” “案发当晚,你有没有碰巧见到附近有陌生人出现?”本品着威士忌,问道。 伊斯顿思索了一下,“说不上看到什么人。那天傍晚我出去打猎了,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本踱到石质壁炉前,细细打量着一把挂在那儿的来复枪。“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枪。我能仔细看看吗?” 伊斯顿摘下它,“这是我最喜欢的猎枪——点四五七口径的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威力大的足够杀死一头野牛,或者大象,如果附近有的话。看看这弹夹的尺寸!整个县都再没有像这样的武器了。” “令人惊叹,”本拨弄着长步枪的弹仓,坦言道,“不过,你用这个猎什么?” “那天晚上我要猎鹿,但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有只迷路的熊游荡到这边来。” “你看到什么了吗?” 伊斯顿摇了摇头,“一枪没发。” “别用你的那些打猎功绩烦斯诺先生了,亲爱的,”他的妻子说道,“你会在镇里待很久吗,斯诺先生?” “可能只待到明天。我访问了一些可能对皮德罗一案有所帮助的人,但我已经没人可问了。” “费尔南德斯夫人呢?”朱丽·伊斯顿建议道,“她是凯瑟最近的邻居。她可能看到了什么。” “多谢,”本说,“还有谢谢你们请我喝酒。我现在得走了。” “再来,”伊斯顿对他说,“这里总是欢迎访客。” 在骑马回镇的路上,本琢磨着这个男人,他有一位漂亮的妻子,摆弄起炸药和大威力来复枪轻而易举。也许,他就是西部开化所需要的那种人。 费尔南德斯夫人就住在凯瑟家旁边的一栋小房子里。天黑后,她不愿让陌生人进屋,于是本只好和她隔着半开的门谈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告诉他,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口音,“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到什么人。” “案子大概就是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天刚刚黑——” “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警长了。我听到一声枪响从房子那边传来,没有别的了。” “一声枪响?”本想起斯科特警长说过凯瑟的手枪掉在尸体旁边,“你还记得时间吗?” “当然。我看了一眼钟表。九点十五分。” 他试图回忆莫利是否精确地指出在这个时间皮德罗是和她在一起的。“你把这件事告诉斯科特警长了吗?” “我告诉他了。他说我搞错了。如果有枪声的话,也是野地里有人在打猎。” “谢谢你,费尔南德斯夫人。”本离开房子,向着莫利厨房走去。山姆没有看到有其他猎人,自己也没发一枪,所以费尔南德斯夫人听到的枪声不会是猎人发出的。 饭馆已经关门了,但里面有灯光。本砸着门,直到莫利终于过来开了门。她望了他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噢——斯诺先生,是吧?你怎么回来了?恐怕我们现在关门了。” “我和厄尔·凯瑟谈过了,还有皮德罗。我忙了一晚上。” 她望了他半晌,才侧身把他让进屋。“请进吧。”在提灯的光照下,她的皮肤泛着天使般的柔和光晕。 “我需要知道一件事。厄尔·凯瑟说皮德罗只帮了你半个小时。” “比那长点儿。从快九点到九点半,他一直在这儿。我知道厄尔说他父亲有可能从八点到十点的任何时间被害,但我不相信。厄尔十点时发现了尸体,凶手在作案前后肯定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如果我们能证明凯瑟是在九点十五分遇害的,你能肯定那时皮德罗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 “那我想我们还有机会。” 但她却显得更忧郁了,“我们太迟了。现在所有人都上床睡觉了,而厄尔·凯瑟也不会下令推迟行刑。” “由受害者的儿子担任法官,任何一家上诉法院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判决生效。” “当然不会了。但等到有人听说这件事时,皮德罗已经死了,尸体都被埋了。” “也许不会,”本对她说道,“也许有个方法可以延迟执行判决。”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最好。”本说。 他再次来到伊斯顿农场。此时已近午夜,可以看到主屋,里面没有灯光透出。本下了马,将燕麦拴在一棵灌木上,步行走完最后的路程。当他走到存放炸药的那间上了锁的小房子前,便用左轮手枪的枪筒把旋拧在老木头上门闩撬开。他本来准备冲锁头开一枪的,很高兴无此必要。 他带着鞍囊里的三根雷管炸药,骑马回到了塔斯科。他原本的打算很简单——在监狱的墙上炸开一个洞,和皮德罗骑马逃走。但当他回到这个沉睡的小镇时,立即发现这一行动至少有两个缺点:有两名配备来复枪的副警长在监狱外看守,而本也不打算伤及无辜,再说,炸开皮德罗囚室的墙很可能伤到这个他要营救的男人。 本的第一反应是灰心丧气。也许他应该把整件事抛到脑后,但费尔南德斯夫人关于枪声的说法,再加上莫利为皮德罗所做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证明了皮德罗的清白。他从监狱掉转马头,朝镇子边沿塔斯科唯一的树骑去。 一根雷管炸药就够了,他暗想,他将它绑在树干底部,点燃了引线。 一点刚过,爆炸声震碎了夜晚的寂静。本远远地望着,看到那棵古老的松树战栗着倒下,犹如叹气般触及地面,枝叶减缓了倒地的速度。 莫利·泰恩同意本在厨房的储藏室里借宿一宿,他在里面睡了几个小时,努力让自己对街道上沉闷的喊声和骚动充耳不闻。爆炸惊醒了小镇。 天刚亮,莫利就轻轻把他摇醒了。“本!本,醒醒!” “怎么了?”听出她声音中透出的恐慌,他问道。 “斯科特警长让他的副手在监狱外搭个临时绞架。他说一搭完,就吊死皮德罗。” 本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喝了杯莫利煮的咖啡,然后将枪带系好,向监狱走去。斯科特警长半路上拦下了他。“正找你呢,斯诺先生。我们昨天夜里遇到点儿麻烦。有人炸断了我们打算吊死皮德罗·马碧弥的那棵树。你对此一无所知,对吧?” “我怎么会知道?” “山姆·伊斯顿用炸药清理他的牧场。他说昨晚是你帮他把炸药锁起来的。后来有人撬锁溜进去,偷走了一些。” “这事我可帮不了你,警长。我想爆炸的时候我在睡觉。” “不可能!”警长吼道,“我们可不喜欢外地人插手本镇的事务,斯诺!我们不99lib?喜欢他们炸断我们唯一的一棵树,只为救下一个即将上绞架的杀人犯!一两个小时之内我们就将吊死皮德罗,到那时,我们也能给你找条绳子!” 监狱就在眼前,本看到临时绞架正在搭建。他们没有费力搭建台阶和绞架台——只有一根垂直树立的高木桩和一根挂着绳套的横木。皮德罗会以西部传统方式,坐在马背上,被带到绞架旁。“我可以证明不是他干的,”本对警长说,“你得听我说。” “我总是乐于倾听。开始说吧。” “凯瑟的邻居,费尔南德斯夫人,在九点十五分左右听到一声枪响。当晚,除了山姆·伊斯顿以外,没有其他人出猎,而他告诉我,他没开一枪。那声枪响只能来源于凯瑟的那支六响枪,他是朝凶手开枪。而九点十五分,皮德罗不可能在那栋房子里,因为从快九点到九点半他一直和莫利·泰恩在一起。” 斯科特警长默默地听着,而后示意本跟着他走进监狱。他拉开木制档案柜的抽屉,拿出一支闪闪发亮的长筒左轮手枪。“这就是伯特·凯瑟的手枪。我自己在他尸体旁找到的。给你——看看吧。” 本打开弹仓,见这支枪是上满子弹的。他察看了枪筒内部。“这支枪自从上次清洁后,就没有开过火。”他说。 “没错。我发现时,它就是这样的。费尔南德斯夫人根本没有听到什么枪声。” “她为什么说谎?” “因为她是个墨西哥人,和皮德罗一样。她想救他。” “方法倒是很有意思。她不可能知道这把枪的存在,同样也不可能知道皮德罗的不在场证明。” “从现在起两个小时后,这就无关紧要了。”警长说着,从敞开的房门望向绞架。 “对皮德罗来说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现在,你得让厄尔·凯瑟宣布重新开庭,我会证明不是皮德罗干的。” “你要怎么证明?我已经给你看过凯瑟那把没有开过火的手枪了。皮德罗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毫无价值!” “我认为有。那把没有开过火的手枪不仅告诉我皮德罗是清白的,还告诉我谁是凶手。” 那天早上十点,厄尔·凯瑟勉强同意根据新证据,重新审理皮德罗·马碧弥一案。“这是非常不合常规的。”他一开始就对本说,“这男人已经审判并被定罪了。” “你担任法官一职也是非常不合常规的,”本一语中地,“如果你现在拒绝重审,并开始行刑,那就说明你这样做只因为被害人是你父亲。” “我给你一个小时,”凯瑟最终驳回了斯科特警长的反对,说道,“中午之前我们就能吊死皮德罗了。” 六人陪审团被重新召集,皮德罗也被从监狱囚室里押解到作为法庭的酒吧里,即便到了这时,警长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被炸断的那棵树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审这家伙?”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警长。”凯瑟说道。 “山姆·伊斯顿可以作证,斯诺知道炸药的事。” “这还不够,”凯瑟对他说道,“忘了那棵该死的树,我们开始吧,”他转向本,“你声称持有公诉皮德罗·马碧弥一案的新证据?” 本站起身,“我有,法官大人。”他环视四周,见莫利坐在听审席间,离皮德罗不远。费尔南德斯夫人也在那儿,还有山姆·伊斯顿和他的妻子朱丽。 “请出示。”外面,监狱前搭建绞架的锤击声已经停止。已经准备好行刑了。 本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昨天我到达塔斯科时,皮德罗·马碧弥的审判已经结束了。他被判定谋杀了伯特·凯瑟——你们银行的行长。据我所知,没有人为他辩护,而且证据不充分。他的贷款申请被凯瑟先生拒绝,在这间酒吧里,对他说过一些威胁性话语,还有就是凯瑟被皮德罗携带的那种刀子凶残地杀害了。这镇上没有人随身携带类似凶器。这些就是所谓的证据。而莫利·泰恩做出的证言——案发时皮德罗和她在一起,与之相抵。” 厄尔·凯瑟开口了,“证据..显示我父亲的遇害时间,可能在不在场证明时间段之前或之后。” “千真万确,”本赞同道,“但是,我们请出费尔南德斯夫人和她在九点十五分时听到一声枪响的证言。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这声枪响一定是伯特·凯瑟为了自卫发出的,但斯科特警长给我看过了那把枪,它从上次清洁后就没有开过火。我不相信这声枪响是费尔南德斯夫人杜撰出来帮助皮德罗脱罪的,因为这毫无帮助。如果她想做伪证帮他,她可以声称见到一个神秘陌生人在凯瑟家附近出没。我们必须相信她关于一声枪响的说法,那就引出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了。是哪支枪开的火,子弹又射到哪儿去了?” “猎人们。”斯科特警长喃喃说道。 “据山姆·伊斯顿的说法,没有人出猎,”本说,“如果费尔南德斯夫人认定那枪声由凯瑟家的方向传来,那么我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伯特·凯瑟的枪没有开火,我们就可以由此推测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那栋房子里。如果有枪开火,那就是杀害凯瑟的凶手开的枪。” 旁听席发出一阵骚动,厄尔·凯瑟敲着小槌维持秩序,“继续,斯诺先生。” “假定警长能够发现任何一个明显的弹孔,我们就得问,子弹去哪儿了?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它射入了伯特·凯瑟的身体。他不是被刀子刺死的,而是被子弹所杀。” “太荒谬了!”斯科特警长反驳道,“如果他是被子弹杀死的,那为什么他的胸口被刺成那个样子?” “为了掩盖他被枪杀的事实,警长。受害者是死后被剖开的,这样凶手才能拿回子弹。你描述过死者胸口被多次戳刺,这是唯一的解释。” “但为什么?” “因为子弹可以毫无疑问地锁定凶手身份。你们中谁会被自己枪里的一发子弹锁定身份?你们中谁自己承认,拥有县里最大弹夹的来复枪?谋杀案发当晚,又是谁在凯瑟家附近打猎?” 无人应答。山姆·伊斯顿从座位上跳起,向大门逃窜,却被前一晚本监视到的那两名值夜岗的副警长逮个正着。 事后,莫利带皮德罗来见本。“我要怎么感谢你呢?”皮德罗说,“要不是有你,我现在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们很幸运,有证据支持我的猜测,”本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警长忽略了很多东西。他好像认定只有你随身带刀,但任何人出猎都会带刀子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顿很倒霉。本来威力那么大的一颗子弹,从那么近的距离射出,应该会穿透受害者的身体的。在这起案件中,子弹一定是打在骨头上,或是速度被减缓了。当伊斯顿意识到子弹仍留在尸体中时,他知道他得用刀子把它挖出来。他说起过在财务上和凯瑟有些纷争,我猜想这就是导致谋杀的原因了。” “警长说他承认了一切。凯瑟想要取消他的贷款赎取权。打猎之后,伊斯顿来到他的家,他们为这事争吵起来。银行家拿出手枪,要他离开,伊斯顿就用他的来复枪射向他的胸口。” 本想到那准备好的绞架,“他们现在就吊死他吗?” “不可能,”莫利回答道,语调中透出一丝苦涩,“他不是墨西哥人,又是一个地主。他会被收押在监狱里,然后被押解到县城进行审判。我猜他会雇个律师,并请求自我辩护的。” “我想我得上路了,”本说,“很高兴我帮得上你,皮德罗。” 出镇的路上,他经过一根碎木树桩——塔斯科唯一的树只剩下这些。 后记 离家千里:本·斯诺的旅程 马文·拉克曼 撰 在《布法罗小溪的无头骑士》这一故事中,一位女士评价本·斯诺“离家千里”。本说:“我总是离家千里。”这就是被创作者喻为拥有“浪子笑容”的男人。麻烦好似一只徘徊不去,等待俯降捕食的老鹰一般,跟随着他,而他也自知要浪迹天涯……附随的书单包括了斯诺历次冒险的地点,故事中也透露出他还到过其他一些州。在本的旅途中,他被卷入了一些重要历史事件。 1889年他在印第安人属地,著名的领土扩张的热潮刚刚过去,并最终导致该属地被作为俄克拉何马州归入联邦。在第一个出版的本·斯诺的故事中,我们知道1890年时,他随军在伤膝谷作战,这场战役最终终结了美国印第安战争。(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本是军人还是民兵。)1898年,本去了育空,正是淘金热刚刚退去,而1901年,麦克金利总统被刺时他也在场,追查凶手。1903年,他目击了怀特兄弟在小鹰镇的飞机试飞。1905年在泰迪·罗斯福的宣誓就职典礼上,本奉命保护卓越的印第安勇士——杰罗·尼莫,并和他成为朋友。. 1885年,本甚至了见到了马戏团里著名的大象钟宝,1894年在丽姿·伯顿被宣判无罪后,与她见了面。 虽然本·斯诺大部分时间做牛仔或牧工,但他做过很多种工作。他不断否认自己是枪手,却由于枪法出众,常被雇用为保镖。最终,他在东部开了一家保安公司,让那匹跟随他十五年的忠实的坐骑燕麦退了休,并在十九岁配了种。 本总是四处游荡,常常是在寻找新工作的途中经历多次险境。作为一名业余侦探,他总是随时准备停留,侦破罪案,主持正义。的确,正如他在《巷中人》一案中说的那样,“我的职业可以算是判官。”他用了一个古老的词语来替代法官或司法推事。 《闹鬼的圆顶帐篷》是我最喜爱的一个斯诺的故事,七十六岁高龄的本向霍克笔下的另一位杰出的历史侦探山姆·霍桑博士请教一件发生在1890年苏族露营地的疑案。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得知,本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奇蒙德开了一家保安公司,并于1905年结了婚,但他并没有提及妻子的名字。在最新的一个斯诺故事《獠牙突现》中才透露,他娶了塔米娅·彭特。在杰罗尼莫做出选择的那一年,她跟随印第安统帅杰罗尼莫来到华盛顿,并在那里与本邂逅。 始终贯穿斯诺故事的一条主线便是他与比利小子之间令人怀疑的相似之处。本的快枪为他冠上了那个著名土匪的名号。每当人们称他是比利时,他总是反驳,但这一可能性常常令他与人拳脚相向,甚至拔枪决斗。与比利小子的酷似又引出了关于本的出生和成长过程的疑问。本曾经声称出生在中西部,但通常他介绍自己从新墨西哥来,并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十八年。 在几乎一半的故事中,本始终介绍自己出生于1859年。但是,在《鬼镇》一案中,他又说自己出生于1861年!为了把这一问题解释清楚,在《清晨的疯狂》一案中,霍克让本这样回答了关于他年龄的问题:“我家人总是说我出生在1961年,但如果我是比利,我就出生在1959年。有时我自己也糊涂了。不管怎么说,我今年不是二十八岁就是三十岁。”也许霍克一直保持了本就是比利小子这一可能性,被埋葬在新墨西哥萨姆bbr>?99lib?纳堡的另有其人。毕竟,霍克将本描述为一个有着“枪手笑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