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利齿冰刃》 1.一首人狗情缘的序曲 世道真的变了。 这是科技蓬勃向荣的时代,这是文明遍地开花的时代。 但这也是人最后的孤独时代。 人类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十几万年,他们自诩为智人,自认为是独一的高等种群;而地球则围绕着太阳转动了四十多亿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这个以太阳为恒星的星系内的其他星球上有任何的智慧生命体。 人类,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真的要如此这般地独自站立在太阳系生物链的顶端吗? 孤独者终将被孤独吞噬;亦或者,将孤独吞噬。 不再当个孤独的人;不再被当作孤独的人。 人类想要摆脱孤独的愿望前所未有地急迫起来。当他们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宿命很有可能就是“孤独”的时候。 宇宙的命局悄然地发生了扭转,或许我们还看不见;但毫无疑问,新的可能性正在前来。 在今天这个时代里,更多的人选择独自生活,独自面对世界的悲欢离合。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没有家人或者朋友,而是说,他们刻意与家人和朋友保持物理空间上的距离。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高科技的环境中单独居住,从不让人来访,与朋友或者家人见面都是在外面的公共场所,诸如餐馆、酒吧、球场、娱乐中心、旅游景点…… 物理空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给单独的人的生活带来多少隔阂。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网络密布的世界里。一切的联系,不管你是否愿意,都随时随地地存在着,彼此间的牵扯与影响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轻微的举动,都有可能迅速扩散成轰动效应,波及远方的人、事、物;但即便是这样,人却反而愈发地孤独孑然了。 因为,伴随着智力的进化,人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难以被理解。当每个个体都趋向于无穷复杂多变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了。他将不能完全地被别人所理解,因为他们彼此并不相同。 表面上看起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关系网络越来越多,但其实呢,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活成了透明人,活在无穷的监控与众目睽睽之下。所以,每个人都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需要私密空间。 一方面是难以真正地被理解,另一方面是需要独处的私密领地,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独自面对人生。 在这孤独的时刻,抚慰人心的陪伴变得弥足珍贵,又不可获得。 人类真诚地寻找着更多的伙伴。在外太空中,在地球中。他们已经意识到,甚至可以“发明”伙伴。 人工智能已经不再新鲜,机器人钟点工也早已进入中高等收入家庭的日常生活中;而以小时计算租费的陪聊智能人,按照产品的形态、固件以及支撑程序的等级差异,为不同的对象提供分门别类的聊天任务。 当然,除聊天之外,能够提供生理需求满足服务的智能机器人,则是市场上最炙手可热的紧俏产品,只有那些钱多且信用等级高的VIP级别用户才能享受这样的服务。 只要你愿意,并且能够支付得起相应的费用,就可以在这个时代拥有一位全方位满足个人需求的,单独为您量身定制的机器人伙伴。想要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甚至有未来学家做出这样的憧憬,在不远的将来,也就是50年之内,等到生物科技突破了基因改造方面的某些瓶颈,更完美地与机械智能、工程学以及心智科技结合,那个时候,人类必将创造不可想象的奇迹。 但,这些看起来都很遥远,不是么? 要一个可靠的、没有威胁的、忠诚贴心的伙伴,真的有那么难吗? 其实,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一直都有一个最坚定可靠的陪伴者伴随左右。 那就是——狗。 在狗与人之间,有超过1万5千年的持久友谊;从来未曾变心。没有谁比狗,更适合当人类的好伙伴了。 人对狗充分信任。狗也充分回报了人的信任,它们力所能及地把自己进化成听话、忠诚、机敏的陪伴者、守护者、辅助者。 随着时代的推进,人类的人口增速放缓,但养狗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据一项权威的数据统计,过去的五年时间中,在雷霆半岛,养狗的家庭比例高达22.9%,还有15%的家庭养猫,5%的家庭养鸟,1.3%的家庭饲养其他的宠物。 所以毫不奇怪,当科技发展到眼下这个阶段,人觉得是时候改进自己的伙伴,让它们变得更强大、可靠,更无畏生死,更无惧病痛,更通人性了。 于是当二十年前,天工集团开发出了第一代仿生智能宠物狗了以后,与仿生狗、智能狗、狗基因、狗配种、狗改造相关的项目就如雨后春笋般地立了起来。热流涌动的资金滚滚地涌向相关的项目或实验室。仅就雷霆半岛,近三年就有4.8亿的科研经费与狗有关,项目开发涉及的资金数额更是高达20多个亿。 这个人与狗共存共生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2.人工仿生狗故事的开端 第一条仿生智能宠物狗引发的轰动效应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话题造成的爆炸性影响,堪称是世界级的。网络上,手机里,流媒体中,所有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地方,都满是这条狗的身影。 “仿生狗?它和真的狗一样吗?”一个戴着眼镜、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对着镜头认真地问道。 “哇,如果真的……我是说如果,真的它可以比真的狗更先进,那么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憧憬一个仿生的男朋友了?”街头的几位少女笑颜如花,其中一位边说边发出夸张的笑声。 “哦,我们还是更喜欢天然的狗。因为……因为它们通人性。”一对老年夫妇牵着他们的秋田犬,漫步在黄昏的街头。老太太辛苦地蹲下身子,捡拾着地上的狗粪;老爷爷辛苦地牵住狗绳,不让它太过活跃。“你们要知道,狗狗什么都懂,心里明白着呢。我看机器狗做不到这点。”最后,老太太认真地总结陈词。 …… 这条名字叫做“耐摩温”的机械狗,是一条覆满高级仿生材料皮肤的机械狗。它的皮肤触摸起来的感觉,像极了粗糙但却有温度的狗皮;但其实那是特殊的透明塑纤材料,韧性十足,且有温控。透过狗皮如薄纱般温润的皮肤,身体里的成套设备若隐若现,包括集成电路板、数据传输线,以及内部清晰的骨骼构架。 初代机械狗的首席制造工程师承认,这种肉眼所见即所得的效果,是他们团队刻意营造的,就是为了给人直观的视觉刺激,用“高科技”的炫目光环把受众的心牢牢拽在手心里。 “您将拥有的不再只是一条狗,还有科技文明的酷炫未来。” 人眼可以大致地看到狗身体里的高级仿生材质的骨骼及身体部件是如何在电脑中枢系统的控制下协调一致地运动的。骨架是依据动力学精心设计的,活动起来轻巧灵活;材质表面涂满了令人敬畏的钛白色,随时闪耀着人工造物的智慧锋芒。 比起外表的科技感十足的赛博朋克风,它的意识活动回馈给人的反应更是跟真狗相差无几—— 假如摸它的是个初次接触的陌生人,它就转过身来,拿头正对着对方,尾巴下垂,肌肉紧绷,双眼警惕地盯着抚摸着看;而假如摸它的是它的主人,或者熟悉的朋友,智能狗就会脸上神情松弛,狗嘴咧开,摇头摆尾,并发出“汪汪汪”的欢叫声,围绕着抚摸它的人的双脚滴溜溜地打转转。 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基础,是狗的电子眼睛捕捉到了人的虹膜及样貌轮廓,做出了必要的数据分析,知道对方是朋友、陌生人还是敌人。 这种双眼动态捕捉对方形态轮廓,通过数据分析来迅速判断敌友的能力,甚至强于一般的生物狗。因为众所周知,大部分普通狗的眼睛如果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其实和高度近视差不多,不能看清物体的细节。 耐摩温从最开始就拥有了超越普通狗的机能属性,身为仿生的电子工业产品,又被赋予了快速迭代、持续升级的性能,使得仿生狗的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果不其然。 在许多家公司和实验室不断的资金和科研投入支持下,仿生宠物狗产业成为了新兴制造业领域的一颗明珠。今天市场上的仿生宠物狗,已经在外形、感知、动作和情感表达等方面,与生物狗没什么两样了。 更加妙到极致的是,人工智能犬不需要吃喝拉撒,不需要生育繁殖,比生物犬的寿命更长;精确数据分析支持下,它要比生物犬更能“读懂”主人的需求,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静静地陪伴,什么时候该看护警戒,什么时候该逗人发笑。 通常一条智能犬的整体部件使用期限是30年,但只要使用得当,定期送它去维护,升级智能电控板,及时更新磨损的零部件,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这仿生的宠物甚至能陪伴主人更长的时间。 仿生狗每一天都在进步,它们的壮大,还没有到蚕食天然宠物狗市场的地步。但高新科技的潜能,意味着无穷的可能性。宠物狗市场的未来会怎样,我们不得而知。 但此刻眼下,变化正在雷霆半岛发生着。就连举办了五十多届的快乐飞霄宠物狗全级别大奖赛,也受到了这波潮流的汹涌冲击。 看起来,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势不可挡的。 3.夏末尾巴上的快乐好时节 雷霆半岛的飞霄城,一座精密制造业云集的大型工业城市。这里汇聚了全国最好的高端制造厂商,生产着代表全球先进水准的电子、电气、机械、交通、仪表产品。 更让飞霄城居民们自豪的是,他们是这个国度里欢乐氛围最浓郁的城市之一。不仅有最刺激最先进的梦幻乐园,最大最狂野的市民狂欢派对,还有全国顶尖的宠物展览和比赛。 城里有近四分之一的居民家中养狗,还有六分之一的居民家中养猫;全城拥有宠物的家庭数量达到了44.6%。无处不在的宠物提升了城市的温度,带来了友爱与美好,冲淡了工业制造激烈竞争所引发的阴霾。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飞霄城给人的整体印象总是和欢乐、轻快联系在一起的,虽然不免总有阴暗黑色的角落,但“快乐飞霄”的名声,已经抵消了一切的愁云惨雾,在世人心里种下了欢乐的种子。 我们故事发生的时候,飞霄城正要进入一年的黄金时光,欢乐的氛围像以往一样,匆匆地在夏末赶到了。 八月底。海洋上的湿润季风携带着秋天即将来临的讯息,席卷了整个飞霄城。季风的规模不大,但还是给早出晚归的人带来了凉意。 去外地消暑休假的上班族陆续回归;几大海滨浴场的游客也已经少了一大半;城里的各处机构、公司及商店,都陆续恢复了正常的上下班及营业秩序。 闹市区的主干道又开始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塞满了;摩天大楼下尽是川流不息的行人。大家又开始和时间展开了新一轮的竞跑。 掰着手指算日子,再过一个月,盛大的年度国庆狂欢活动又要开始了,节日的气氛已经从大大小小的商铺店家的橱窗装饰中渗透了出来,进进出出的人们着手准备着应对随之而来的各种消费大促活动,娱乐节目也一一爬上了计划准备表单上,幸福和欢乐洋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已经等不及要把城市带入狂欢的节奏中去了。 人性的奇怪和复杂总是捉摸不透。比如,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没有人会去关心、注意不开心的事物。即使他们在日常资讯里读到了,白天闹市区的某个隐蔽角落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动物伤人事件;因为敲诈勒索罪被判入狱的知名黑社会成员即将刑满释放;又或者,某家外省上市公司的技术专利出现在本地的地下黑市中……,所有这些令人不快的消息,大脑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内容都过滤掉。 就当它们不存在好了。重要的是趁着好时节,及时行乐。 4.期待一飞冲天 此刻,市中心德旋门一带商业办公区就热闹得好似狂欢节。鳞次栉比的广厦高堂底下,车水马龙,上班族形色匆忙而过。他们快步行走着,心头满载沉甸甸的工作,无暇去顾及周围的景致。 或许只有在街头等候红绿灯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抬头看看身边的一切。城市正处在最鲜活灿烂的季节里。所有的色调都是活泼热烈的,让人看了就不免心生欢喜。 在这样的美好季节,全城只为一件事雀跃。那当然就是即将到来的全犬种宠物狗比赛。 大大小小的广告屏上,齐刷刷地被同一条资讯冲击着——一年一度的快乐飞霄宠物狗全级别大奖赛,即将在半个月之后的9月15日拉开序幕啦!!! 每一个城里的居民都知道,疯狂的夏末,正是各大宠物养殖场、品牌商、知名犬类专家以及各条大小明星狗们为自己造势、拉动人气的最后的紧要关头。没有谁会放弃这个广阔的阵地。所以,满目的广告宣传都与宠物狗有关,也就不足为奇了。 依循惯例,宠物狗大赏总是比国庆日提前一步到来,好像宏伟乐章里,总是会由诙谐曲来起头一样,轻松愉悦的调子明显是为了最紧要的**而铺垫的。 飞霄城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犬类黏黏的汗液混杂着泥土草木的奇特味道。根据权威的数据统计,飞霄城市中心的云英区,大约有近三十万条之多的狗生活在各个角落里。它们中很多都是名贵品种,甚至有一些是国内难得一见的稀有品种。 在养狗这件事情上,飞霄城的居民大多不吝钱财,挥金如土。这也不算太过奇怪。毕竟,还有什么比跟自己的宠物狗一起投入比赛的激情中,更能让全家人其乐融融、和谐共处、增进感情呢? 据一项非正式的新闻调查,约有近四成的飞霄居民坦率承认,他们最初挑选狗品种的时候,并不是根据狗的喂养难易程度,或者智商高低来做选择的,对于训狗师的建议,也并不完全认同,但他们会刻意参考宠物狗比赛的结果。 这也难怪,高额的奖金就像一支强心针,激起的是全城居民的如痴如狂。他们不但把狗当作主要家庭成员,还不惜下血本投资狗的养育,花高价去养一些血统纯正的名贵狗种。因为大赛的硬性参赛条件之一就是纯种狗。而历年拿奖的,从来都是纯种狗里的贵族成员。 傻子都知道,狗要比人更多受到遗传学的制约。优质的品种特征和完美遗传的基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狗的毛色、体态、品相与智力水平。所以,在经济负担允许的条件下,选择更有经济效益的品种狗饲养也是不难理解的。 飞霄人不惜血本地培养自己的宠物狗,为的当然是自己的狗能够一飞冲天。虽然大多数老百姓也知道,和那些可以投入大量本钱养狗的富有阶层比起来,自己的这点花费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快乐飞霄比赛厉害的一点就在于,每年大小奖项的获得者里,有相当比例的狗主人是普通的平民。 有钱不一定能养好狗;梦想的高度也不一定遥不可及。 抱着这样的信条生活,倒也能让日常的生活轻松不少。对于飞霄的狗奴来说,唯一可能让他们烦恼的事,除了狗屎太多之外,大概也就是只有仿生狗的强势崛起了。 5.让人尴尬的比赛新金主 靠高新精密制造产业支撑的飞霄城,眼下是全球最大的仿生宠物研发和制造基地,每年约有38%的产量来自于飞霄城。辖下各县的开发区、工业园里,存活着不下十家的仿生狗生产企业。这些企业为本城的GDP贡献巨大,但它们的发展壮大,却也成了天然宠物狗主人的心病。 不知什么时候起,养狗圈里兴起了这样的流言——仿生狗会在二十年之内取代天然狗成为人类的新宠儿。对于那些和天然的狗已经建立起了良好关系的人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大家开始担心,没准哪一天,仿生狗就会把生物狗的生存空间给挤压没了。生物狗因此而绝种灭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承认,仿生狗越来越受到人的青睐是不争的事实。看看几家仿生狗公司这几年的业务蒸蒸日上,产品线不断扩充,财富滚滚而来,你就不难明白,好些狗主人内心潜藏的焦虑也不算无稽之谈。 直到今天,很多人依然信奉自然主义的信条,相信天然的,认为天生天养的东西总要比仿生的、合成的高贵一等。他们这么说的时候,从来都会忽视仿生狗浑身上下的优选品质特征,而仅仅只是以“它们不是自然生育的”为理由,拒绝承认仿生狗更强大的身体、更轻便的步伐,以及更智慧的性能。 人类在偏见这件事上,总会毫不犹豫地投奔进自己更熟悉的事物的怀抱。 媒体制作过一档随机采访的节目。在街头,许多人畅想未来的时候,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宠物被一堆冰冷的机械替代的命运。 狗主人对仿生狗怀有强烈的抵触情绪,时不时搞点抗议声明什么的。这成了飞霄城独有的风景线。 好巧不巧、无巧不成书的是,在最近的一次招标竞投中,今年,乃至今后十年的宠物狗大赛冠名权、协办权统统由本地的一家智能仿生狗公司——海岸线科技获得。 这就像是突然被点亮的炮仗,炸响了狗奴们心底一直遮遮掩掩的不安情绪。 假如说之前每一年的宠物狗比赛宣传造势主要靠犬类明星,那么今年则完完全全地因为这家海岸线科技,而成了街头巷尾经久不衰的头条八卦。 仿生狗的生产企业拿出了大批钱,要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冠名全国顶级的生物狗评选大奖赛,并且独家提供丰厚的奖金。据说,这家公司今年才刚刚当选了仿生宠物产业协会的常务理事。 谁也不曾料到,天然宠物捍卫者们以最狼狈不堪的样子,迎面撞上了弯道超车的仿生狗推进者们最沉重的一记铁拳——你们所有的企业都没有对方有钱,你们所有搞事情的人都没有对方懂得玩权势,你们这些垂暮的老朽最后还要靠敌人送来的糖衣炮弹来维护自己的体面。 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狗奴来说,这大概是不可接受的。但,对于绝大多数做着一夜暴富美梦的狗主人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份的尴尬似乎一点都没有打消海岸线公司赞助的热情。相反,他们开出了前所未有的总奖金数额,旨在吸引更多的人参赛。 全场总冠军的奖金是2500万,全场人气冠军的奖金是1800万,各个组别的冠军奖金是1200万,犬种冠军则是800万。其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不同奖项,奖金总额高达2.5亿。 有多少狗主人能不被这高额的奖金吸引呢?他们心里都明白,谁家的宠物狗要是得了奖,主人就能风光好一阵,靠着奖金过上几年优渥的生活。宠物狗明星本尊也会是全民关注的焦点,免费的狗粮不太容易吃得完,广告代言找上门来,经纪代理踏破门槛,粉丝围堵在家门口…… 好处多得不言而喻。全市的GDP还能因为这项比赛撬动一两个点,市长、县长、镇长与经贸工商协会的理事们都会颜面有光。 但又有多少宠物迷能接受仿生狗公司颁发的奖牌与奖金呢?这算不算一种羞辱呢? 6.令人瞩目的“奇葩”海岸线 要知道,海岸线可是击败了皇室猫粮、吉利宠物狗医院、舒飞尔鱼竿等一众知名品牌拿到的冠名权,又真金白银地拿出了巨额的赞助费,他们可不是在做慈善。 公司的老板名字叫庞月扬,是个长得圆头圆脑的精明商人。他的身上闪耀着智能机械制备行业从业者特有的光辉,那种谨小慎微与不可一世混杂在一起的奇异多变风格。 他在媒体上总是喜欢夸夸其谈。曾经不无夸张地说道,“我们海岸线承诺,要让更多的人感受宠物狗的魅力,它们是人类最好的伙伴,有了它们,我们才不再孤独!” 签约成功后不久的新闻发布会上,庞月扬面对着摄像机镜头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宣称将延续并拓展宠物狗比赛的品牌影响力。可是,没有人知道让他如此激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引人瞩目的眼球效应,还是成为竞争对手衣食父母的快感。 老于世故的媒体人纷纷猜测,这场赞助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商业动机。普通的爱狗人士则把一切定性为蓄谋已久的阴谋。总而言之,没有人相信,仿生狗公司的老板会爱天然的生物狗。所有的行为,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都是算计。 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抗议的信、批评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向了大奖赛的主委会。保护动物协会与家养天然宠物狗协会都站了出来,公开质疑海岸线公司操办这项赛事的资格。 甚至有激昂的宠物狗主人提出了要抵制比赛的想法。一些宠物狗比赛的明星参与其中,就连曾蝉联十届梗类组冠军的约克夏美美,也成为了公开的反对者。 “根据我们的调查,就在三个月前,仿生宠物行业内的七大企业联合发布了前景预测报告,乐观估计在十五年内将完成仿生宠物狗对天然宠物狗的替代,完全地垄断市场。这些公司彼此达成了联盟;而海岸线公司,就在这七大企业之列。”一位戴着老式框架眼镜的谢顶大胡子专家满脸严肃地说着,据说他是权威的宠物狗医生。 “组委会和海岸线科技必须解释,海岸线公司是否有资格赞助天然宠物狗选美比赛?它们凭什么击败这么多优质企业拿到独家赞助?这里面是否涉及不正当竞争?” 一位身上穿着“家养天然宠物狗保卫联盟”字样服装的中年男子来到联智商务中心门前抗议,对着摄像镜头情绪激动的样子,比之海岸线的老板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义愤填膺的民间高手黑掉了赛事组委会的官网,顺带也黑掉了海岸线的云端服务器。这起案子至今还没有破。据说,那个仍然没有被抓获的骇客甚至差点把海岸线公司的数据库给整个删除掉,后来他良心发现,看着海岸线公司只有可怜的几万条数据,没有下得去手。 “你们可怜的数据库是不是太小了点儿?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所以藏在隐秘的数据库里?誓将翻出你们这家黑心公司所有的潜藏秘密。狗奴青衣骇客S.K.@海岸线科技” 神秘的骇客公然地在社交网站向海岸线公司下了战书。围观的好事者多少对海岸线公司没什么同情心,使这条推文得到了800多万的点赞。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在骇客入侵后的第三天,迫不得已的海岸线公司就宣布,高薪聘请了一支据说来自迅霓的资深专家团队加固了自己的网站。 但警方和保险公司还是对这位神秘人的行踪一无所获。 闹剧看起来没完没了、越演越烈。即便是这样,比赛的报名组织工作还是不得不照常进行下去。 虽然不喜欢海岸线公司的大有人在,但想要抵挡高额奖金和风光比赛的诱惑却也是难的。于是,今年的网上报名数再一次创下了历史新高,很早就突破了六万。 眼看着报名截止日期的日益临近,不甘寂寞的主办方又扔下了两颗重磅**。其一是,宠物狗比赛的正式决选将在远离市中心的万世镇举办;其二是,所有报名的狗将在正式参赛前进行“资格预选”,专家现场坐镇,通过提取DNA等方式鉴定这狗是否为纯种犬,是否具有参赛资格,只有通过现场认证的狗,才算是报名成功,能够得到入场证。 全城养狗的人顿时再一次炸了锅。海岸线公司改变了太多的东西,难免让人觉得有点无所适从,疑心四起——他们会不会借机搞出更多的事情,让这项传统赛事办不下去呢? “看来今年的‘快乐飞霄’大奖赛没准会成为史上最刺激、最多争议的一届。”就连赛事组委会的新闻联络官,一个看起来帅气无比的小伙子,也禁不住在媒体面前苦着脸说道。 摄像机的镜头从这个小伙子的脸上移开,沉默地扫视了一圈联智商务中心三楼的这个商务大厅。眼下,它被临时当作了宠物狗大赛的现场报名确认处。各色专家和工作人员按照职能和组别,半弧形地坐成了一圈。狗主人们井然有序地拿着号牌牵着狗,站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等待着最后的身份认证。 现场确认是根据电脑排期,预约时间,再现场登记、领号、等待、叫号、排队,再依次进入最后的确认大厅的。因为每一轮都只安排四十个验证,所以这里的秩序非常良好。 但走出这个大厅,外面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7.联智商务中心内外的不同风景 联智商务中心是一栋透着沉闷古旧趣味的老式办公楼,地上四十层,地下四层车库。一至三楼属于公共区域,与四楼以上的办公区域截然分开。 大楼最初的业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进口处的大堂设计成了有三层挑高的敞亮区域,回字形,四周有宽大的楼梯环绕着上下,非常地大气而典雅。这样古典的设计眼下已经不太能看得到了。三楼原本是可以举办宴会或者大型活动的大厅,二楼则主要是咖啡馆、餐厅和休憩的雅座,一楼则主要是接待处与物业管理。 眼下,等候最后验证程序的人们正牵着自己的狗,等候在三楼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是楼梯,楼梯上也已经站满了人和狗,他们默契地站在楼梯的最里侧,空出一条道来供人上下。也许是等候的焦躁,也许是现场出现了太多的狗,楼梯上的人群有些混乱,狗吠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工作人员出现,维持下现场的秩序。看得出来,他们多是一些经过培训的专业人员,知道怎么跟狗打交道。 按照预先的安排,大型犬是不在这里验证身份的。它们会通过后备的货运电梯直接上楼,在另一侧的小房间里接受检验。所以在走廊上、楼梯上是见不到大型犬身影的。二楼的咖啡厅及雅座已经被工作人员和媒体占领。他们悠闲地喝着咖啡茶饮,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底楼大堂里的人群攒动。 可以说,整个一楼大厅的情况眼下有些混乱。随着报名截止日期的日益临近,喜欢赶最后一班车的人纷纷带着自己的狗前来,他们遇到了和自己一样拖拉而焦虑的人们。 还有狗。大大小小的狗。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么多狗齐聚办公楼的壮观场景,更何况那些狗的身后,还跟着形形**的主人。大狗、小狗热闹来去,好像那些突然涌进古老城堡的观光客一样,叽叽喳喳、喧嚣热切。它们中的大部分,去过公园,逛过马路,进过宠物医院,耍过游乐场,偶尔可能还跟着主人出入一些商场超市,拴狗绳一牵就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倒也是很威风的;但步入正经人类赚钱的办公楼里转悠,却是它们为数不多的狗生体验了。 想想吧,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人人循规蹈矩,操弄电子设备,执行各种流程;这种场合,一条狗能干什么呢?甚至,这么了无生趣、刻板无聊的场所,难道不是对狗狗温柔敦厚、活泼热情的极大不尊重吗? 除了工作犬的工作需求,假如你去问一条狗是否有意愿去写字楼里待上一阵子,假如它可以给你回应,那么答案大概十之八九是拒绝的吧? 尽管有很多的工作人员在引导人流、维持秩序,但还是让人觉得整个报名场所的环境忙乱至极。稍不留神,就会有一些突发的状况无端生出来,好像是定时的**,这里不炸也会炸了那里似的。 穿过嘈杂与烦忙的人流,就可以看到一楼的出口了。两道自动门一前一后地将噪音与浊气隔离在了建筑里面,外面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或者说,外面是一个与里面充斥着美梦与欢乐的乐园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在露天的烈日与风尘中,有一些人,用失望和怨气围起了一大片地方。在那里,他们试图通过抗议的方式,来让所有的公众认识到高科技资本家的用心险恶。 夏末的暑气尚未完全散尽,太阳炙烤大地,奥热的气流还是从地面上蒸腾而起。节气变换带来的海风偶尔吹过,会使路边的树木沙沙作响。 可就在这样的炎热下,像沙丁鱼般奋勇赶往写字楼里的上班族们仍然没有丝毫的懈怠。他们穿着整齐得体,拎着公文包进进出出,跟每一秒的时间做着最精确的赛跑,在人行道上留下步履匆匆的身影。 德旋门一带本来就是城里办公楼最集中的区域,周围街道上林立的都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相比较而言,40层高的联智商务楼夹在两栋七八十层楼的大厦中间,毫不起眼,外表看起来也老式陈旧的很。 但最近这些天,从这里进出的人流已经占领了整条人行道,几十个包装得花里胡哨的***器人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向过路的人出其不意地伸出自己的机械臂,乞求他们停下脚步,看看自己身上代言的各种广告及服务,或者接过他们手上的广告传单。 因为门口的这条路是通向地铁口的必经之地,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流。好多过路的上班族最近都纷纷选择从马路对面走,以避免遇上拥堵。 可是,对面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满的反对者把那里当作了自己的阵线。七八米宽的上街沿人行道上,竟然已经被敌视海岸线的反对者们站满了。如果有机会数一下这些抗议的人的数量的话,得到的数目一定不会低于一百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是一直反对仿生生物的所谓自然主义者,还有部分的环保主义者、和平主义者,以及关爱动物协会的人。起码,他们手上拿着的电子广告牌的诉求,无外乎这些。 他们不像机器人见人就拦,而是礼貌地与一般的上班族保持距离。直到有人停下脚步,好奇这些穿着朴素随意的人究竟在这里干什么的时候,这些淳朴简单的平凡人类才好像找到了知音一般一窝蜂拥上,把那可怜的上班族团团围住。 “海岸线,大骗子!” “还我宠物狗大赛!” “仿生狗滚出!海岸线滚出!” 诸如此类的喊叫声此起彼伏,难免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心头蒙上阴影。而假如不幸成为了他们的诉苦目标,那就很难脱身了。因为这些人大多有着良好的自然学识与温顺的性格,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主张告知聆听者。然后,等待着回馈。 是的。他们需要的是回馈,有质量的、有头脑的回馈。假如你听完他们絮絮叨叨的论述和主张后呆若木鸡,毫无表示,那么就很有可能会被视为脑子迟钝,被盘剥得人性丧失之类,然后受到这些仗义执言的正义使者更多投入的教育以及爱的沟通。 假如一个人不想耽误工作,不想影响一天的心情,不想被视为没脑子的木头人,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在听完他们的讲述后,用另一种不同的语言表述出与这些人相仿的观点。当然,这样的陈述也不能太慷慨激昂或者道理满满,那样就会被这些维护世界和平的人视为比自己更能干的高人,他们会虚心而谦卑地向你请教,并邀请你加入他们的团伙。 所以,其实对付这些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假装他们不存在,看不见、听不见他们的诉求。但这其实一点也不现实。因为还有无穷多的媒体,如雨后春笋般地从街道的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趁人不备地发出各种拷问心灵的提问。这些问题包罗万象,但依然万变不离其宗地与宠物狗大赛相关。总结来说,无非包括几个方面:养宠物吗?喜欢什么品种的?知道哪个明星宠物狗?对宠物狗大赛有什么希望?天然狗与仿生狗站哪边?如何看待海岸线的赞助?如何看待海岸线对比赛的参与及改变?如何看待那些提出抗议的人?…… 媒体的人对于联智商务楼内外的人群都有着同样浓厚的兴趣。而路过的不明真相上班族,就好像一个个活动的靶子,随时都会被飞来的各种流弹命中靶心。于是,上班族们只能愈发地假装什么都不存在似的经过这段路。或者,索性直接绕路走也是不错的。 “这个世界要是只有黑和白,倒也简单了。”庞月扬站在自己38楼办公室的落地大玻璃前,望着窗下渺小如蝼蚁的人群,悠悠地转过身,对着身边的退休警官安宗达意味深长地说道。 安宗达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也在俯视着马路对面的那些人。突然,他看到一道银白色的光一闪。 “庞老板,我看见了一个老朋友。”安宗达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下去一趟。” 8.报名现场的庞然大物 钱菀第一次注意到郑会的时候,她正站在联智大楼二楼咖啡厅外的平台上,从底楼汹涌的报名人流中搜寻着自己的目标;而郑会呢,一手搂着美艳动人的风韵少妇,一手紧紧拽着牵狗绳。 他侧着身子,眼神迷离地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女人,嘴里念叨着“老婆,老婆”,却全然不顾另一只手上牵着的波西米亚威乐柯犬正拼命想要往相反的方向走。皮质的颈圈紧紧地勒住了狗的脖颈,导致它呼吸不畅,哧噜哧噜地奋力挣扎着。 她的目光之所以会落到郑会身上,是因为从高处,一眼就能望见他们一家。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牵着的狗,都太扎眼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正旁若无人地站在距离入口处不到五米的地方,威乐柯犬健硕的身躯好像一堵敦实的墙,挡住了进出的必由之路,想让人不注意到都很难。 大狗似乎对门外的世界充满着好奇,它绷紧了身体,拼命想往外窜,但挣脱不了身上的绳索,所以只得回转身来对着主人哀鸣叫唤,眼神中流露着急切和焦躁。 但郑会的心思全然不在狗的身上,他的眼睛里只有他的老婆,而他的老婆呢,却自顾自地瞧着周围的一切。这让高处的钱菀觉得无比的有趣。 从他的穿着打扮上,郑会看起来是个紧跟潮流的体面的生意人。他身上穿着的是高档的西服,质地细腻,剪裁合适,衬着郑会的身材格外挺拔而矫健。事实上,郑会只有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但这件西服让他整个看起来高大了不少。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被郑会活灵活现地体现了出来。 西服的颜色是难得一见的藏红花色,风骚却又不失深沉,配上他头上戴着的草编爵士帽,成熟中带了几分潇洒。他的五官看起来并不好看,却有几分粗犷不羁的感觉。从他的脸上偶尔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凶悍,仿佛天生带着点狂野粗暴。但除了这些之外,他看起来就和任何出入高档艺术场馆,没事抽雪茄品红酒享受生活的文艺人别无二致。 再看看他身边的女人。跟郑会比起来,张薇的身材看起来更加娇小可人,衣着时髦、五官标致,头发是栗红色的,神色冷漠,嘴角却挂着一丝妩媚的浅笑。在这么乱哄哄的报名现场,美艳少妇看起来完全地置身事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钱菀心动了一下。自己要是个男人,或许也会被这个女子迷住吧。但张薇眼中流露出的寡淡、刻薄,很快制止了她的继续想入非非。谁愿意没事整天对着一张臭脸呢? 没错,这是一对关系奇怪的夫妻。双方明显地处在不对等的位置上。竭尽讨好的郑会再一次想要引起张薇的注意,禁不住叫唤道,“薇薇,薇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办好一切的!” 说完,他一把扯过威乐柯犬的狗绳,用力地拉了几把,“小祖宗,往哪边看呐?我们赶紧报完名,赶紧回家,成不?” 可是,他的小祖宗一点都没有想要配合他的意思,还是奋力地想要往门外去。壮硕的小身子发力地扭动,一时间竟要比人的力量大。 这条狗的品种是罕见的波西米亚威乐柯犬,毛色主体为银灰色,但在背部有暗褐色的斑纹,双耳直立,嘴角上扬,毛发浓密且刚硬,体态轻盈,体格巨大,四肢肌肉发达。粗粗一看,不懂行情的人会把它误以为是狼。 但这个品种确实有狼的血统,它们是高山雪狼与德国牧羊犬杂交的后代。而且这条看起来是不满两岁的年轻犬,活泼不安分,对世界充满了未知的好奇。 宠物狗市场上很少能见到这个品种的狗,似乎大家出于本能,都会对野性生猛、驯化未久的犬种敬而远之,更何况波西米亚威乐柯犬本身就种群数量稀少,大部分又被用来作为工作犬,能进入大众视野的少之又少。所以,即使有人想要养这种犬,也往往有价无市。 钱菀一眼就认出了这只狗的品种,估量着郑会应该在养狗这件事上前期投入了不少金钱和精力。但从此刻狗的焦躁与扯动上,她却读出了更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想到这里,钱菀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她很想看看这主人与狗拉扯的战争最后谁会获胜。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僵局。 “先生,”一个体格壮硕的保安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怨气,“您能不能牵好您的狗,去做该做的事儿?您的狗那么大,把道给挡着啦!” 怎么说呢,这条波西米亚威乐柯犬确实属于大型犬,而且要比一般的牧羊犬体格大上了一圈,加之肌肉发达,身强体壮,配上狼一般的锐利表情,的确会让一些人,或者体型较小的宠物狗在面对它的时候感到畏惧。 因此当这么一条大狗堵在进门不远处人们必经的通道上的时候,不难想象一些人裹足不前、进退不得又有些慌乱,堵着门口的样子。 郑会把视线从他身边的女人身上好不容易移走,却一点也没有重视这个保安的意思。他瞟了眼保安,又瞟了眼面前的人流,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家瑞利个头就这么大,我有什么办法?”说完,他还故意地耸了耸肩,吹了声口哨。 要说保安这行当,平日里干的都是五大三粗、威慑对方、一身皮显摆能耐的活,只负责听上级指示,不负责跟人交流。所以当郑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那个保安的脑子瞬间就不够用了。 “你没办法?别人家的狗怎么都很守规矩?就你这样还来参加比赛?” 几条被瑞利的架势吓得不轻的小型犬像是认同保安话似的,此起彼伏地鸣叫了起来,场面一时有点混乱。 保安的态度让钱菀觉得有些无礼了。郑会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他正想要发作,却被身边的女人拧了一把胳膊。 “老婆,我……”郑会疑惑地看着他的薇薇。 张薇抢先一步嚷嚷了起来,“哟,怎么?你们海岸线公司搞歧视?看不起我们家瑞利?”这番咄咄逼人的姿态旋即引发了关注。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张薇快速扫了眼安静的人群,冷哼一声道,“要不要让大家给评评理?你们举办宠物狗大赛,竟然搞歧视?我们家瑞利怎么了?不就是个头大了点,长得勇猛点么?” 那条大狗顺势低吼了两声,好像在认同主人的话。 保安大概是连续高强度工作有些疲累了,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惹麻烦了,还是用那粗鲁的嗓门不耐烦道,“我管你什么狗,赶紧把你家狗拖到边上去,别挡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郑会说,“就你这态度,小心投诉你。” 保安一听“投诉”,愣了会儿神,但还是不愿意服软。 “先生,我只是叫你把狗牵开,不要挡道,你别没事拿投诉威胁人。”他刻意摆出一副专业的姿态来,“你看看别人家的狗,哪个像你家这样的?路都没法走。” 张薇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你们海岸线公司搞什么现场认证,非要挤在这闹哄哄、空气不流通的地方,瑞利哪里会不听话地要往外面跑?!告诉你,它不习惯,所以不肯进来。” “就是。”郑会接过老婆的话道,“我们家瑞利可是有国际宠物协会身份认证铭牌的稀有品种,娇贵得很,平常在家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的,这里环境那么差……” 那个保安看起来就很年轻,没什么太多应对人的经验。只听见他嘟囔道,“嫌这儿环境不好,那就领回家呗……” 人群就是在这个时候吵闹、骚动起来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狗主人们对海岸线积压已久的不满瞬间爆发了出来。“什么态度?海岸线公司就是这么对待报名者的吗?”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质疑道。 “就是,搞什么现场身份验证,多此一举!”又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说道。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打扮时髦的吉娃娃。 “他们就是存心搞事情,不想让我们的狗好好参加比赛!”穿着件地中海衫的中年大叔用手指着那名保安骂道,“你们海岸线公司的眼里,大概就只有几个臭钱了。” 年轻的保安没有想过要引起公愤,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挑起事端的张薇,嘲弄地看着保安,冷笑不止;而郑会,一边点头附和着周围人的说法,一边蹲下了身子,死命地要把瑞利的身子给转过来。可他的狗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仍旧执着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有不少热心的狗主人试图上前帮忙,但瑞利还是固执地不肯合作,龇牙咧嘴地露出一副不听话的样子,低声咆哮了几下。 “哇,你家的狗好厉害!”一个想要帮忙的年轻人无奈地说道,郑会也只能回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嘿嘿,平时被宠坏了,宠坏了。” 钱菀穿过楼梯上的人流,快速走向那条威乐柯。憨头憨脑的瑞利还在那里顽固地扮演着自己的小傲娇角色的时候,冷不丁脑袋被人整个地一拧。那手的力量并不怎么大,却速度极快地把瑞利的头扭过来七十五度,眼前对准了一张涂满烟熏妆的惺忪睡眼的脸。 9.不动如如的波西米亚威乐柯 瑞利大概是想要龇牙咧嘴的,狗嘴努力地张了张,无奈对面的这人下手稳、准、狠,经验老道,紧紧抓住瑞利下巴的手,居然能腾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挠着它的毛,把瑞利抚摸得别提有多舒服了。它迅速地败下阵来,惬意地眯起了双眼。 “瑞利是吧,乖啦,乖啦。”钱菀轻轻地说道。 在场看热闹的人多是吃惊不小。 “姑娘,你真厉害!”搞不定瑞利的小伙子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他们大概在纳闷,瑞利这么又犟又凶的狗,到了钱菀手里,怎么就一下子被治服了呢? 钱菀蹲下身子,平视着瑞利的双眼,“门外面是不是有好玩的东西?” 瑞利汪汪地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 看着自己的狗变得温顺,郑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俯下了身子。“我说,小姐——” “不行!”钱菀摇晃了两下瑞利的脑袋,语音严肃地命令道,“乖乖跟着你的主人,听话地把名报了。别想着出去玩。” 瑞利瞪起了眼睛,和钱菀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无奈别过眼去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神中满是哀怨。 郑会试图想要从钱菀手里“救”下自己的狗,但却被钱菀隔开了身子。 钱菀继续盯着那狗头,提高嗓门道,“不要可怜兮兮求援。我跟你说的话,听见了没?”说完,她又使劲地摇了摇瑞利的下巴,“要有一条威乐柯犬的样子,知道吗?” 瑞利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钱菀放开了它的下巴,站起身来,用手往登记处的方向一指,“现在,跟着你的主人去办理登记。再不听话,小心我敲你的狗头。” 郑会吓得一哆嗦。这可是他在狗市上花了近百万买来的狗,平日里家里有阿姨专门伺候着,专业烹饪的狗粮滋润着,现在倒好,被个陌生女孩呼喝得像个傻子一样。 张薇推了郑会一把,“这小姑娘谁啊?你认识的?” 郑会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啊……” 他小心仔细地瞅着钱菀。这个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保养得不错,脸上的烟熏妆有点夸张,眉毛画得又黑又浓,眼角的眼影竟然是银白色质感的,闪闪发光。唇彩的颜色也是白里透着点灰,可面颊上的粉却又像是黑煤炭。妆容实在太浓,让人很难看清长相。 她身材娇小纤细,穿着半露肩的牛仔马甲,下身一条轻薄材质的紧身裤,看起来就像是个纸片人,又像是3D虚拟投影出来的假人。总的来说,就是不像现实里正正经经生活、工作、做事情的人。 倒是和万世镇上的小太妹有点像。郑会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匪夷所思。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们瑞利那么凶?”张薇一把拉过了瑞利身上的狗绳,冲着钱菀道。 “是啊,小姐,你是什么人?”旁边的保安插嘴道,“我看你天天在这儿出现。” 钱菀从背着的包里拿出张小卡片晃了晃,“我是宠物医院的医生。” “你应该……不是组委会的人吧?”保安打量着她的穿着打扮,“每天在这儿晃来晃去,干嘛呢?” 钱菀白了他一眼,冷道,“我是国际关爱动物协会派来的,考察你们的组织工作怎么样的。” 张薇竖起手指,对着钱菀晃了晃,“不管你是谁,不要吓坏我们家瑞利。”郑会附和着他老婆的话,不停地点着头。 “女士,我看你平时太宠你家狗了吧?”钱菀不屑道,“狗跟小孩一样,太宠了是会宠坏的。该做规矩的时候要做规矩。” “我们家的狗,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你来做规矩呢?”张薇微笑地说着,但笑容是那样渗人,看得人心慌。 钱菀不以为意地回应道,“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呗。反正这个品种的狗,也不是谁都能养的。” “什么意思?”张薇不依不饶了,“你这是在拐弯抹角骂我们无能喽?” “人家那是在帮你。”保安小伙轻声咕哝了一句。 张薇还想要发作,却被郑会拦下了。 “老婆,别理会他们。他们看我们家瑞利,只有羡慕、嫉妒的份,”郑会指了指钱菀,“别管这女的说啥了。我们赶紧去把事情办了吧。” 张薇点头表示同意。郑会扯着狗绳,想把瑞利拖起来。但瑞利又钉在那里,死活不肯动了。郑会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让这条狗移动半分。 “瑞利,起来,起来,我们走——” 张薇俯下身子,拍了拍瑞利的脑袋,“瑞利啊,乖啦,爹地妈咪带你去报名啦。” 瑞利冲着门口的方向吼了两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道玻璃门。任凭郑会夫妻两个又哄又骗,就是岿然不动。 钱菀在一边看着发笑,但还是竭力不流露出笑意。保安小伙子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赶紧把这狗给弄走了?别挡道!” 夫妻俩有些狼狈,恼怒地瞪了钱菀一眼,好像是钱菀让他们出丑似的。郑会恶狠狠地冲着保安道,“催什么催?再催,小心我要你们好看!”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巴掌甩到了瑞利的头上,同时,又伸脚猛踢狗的下腹,“你XX的还不快点给我走起来!真当自己大爷了?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一副气急败坏了的样子。这突然的变脸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钱菀皱起了眉头,不止是她,在场的许多人也都表现出了不满。 “这么狠?兄弟,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狗啊?”终于,人群中有人质疑道。 “就是!”有人跟着起哄,“这狗压根不听他的,该不会是偷来的狗吧?” 人们带着自己的狗,或抱或牵,从四周聚拢了来,团团地围住了郑会。钱菀识趣地悄悄向后让了一步,退了开去,把位置留给了凑热闹的人们。 郑会对着人群,恼怒地舞动着自己的拳头,“看什么热闹,小心我的拳头!” 年轻的保安丝毫不客气,“先生,你再这样,只有请你出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终于来了名工作人员。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戴着副眼镜,穿着件白色的西服,脖子上挂着工作证,急匆匆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沈总,这位先生不肯把他的狗牵走,还想要打人。”保安指了指郑会、张薇和瑞利,大声道。 郑会完全没有把这个瘦小的人放在眼里,而是用手指着保安的鼻子嚷道,“瞎说什么?谁不肯把狗牵走?你找打是不是?” 那位沈经理赶紧架住郑会的手臂,满脸陪笑,“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钱菀觉得这场面有点可笑。这位“沈总”,名字叫沈宣宇。是海岸线公司市场公关部的负责人。她知道专门应对媒体和市场的人,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圆滑;面对郑会的无礼,很聪明地以微笑来应对,但可能内心早已把对方骂成了狗。 郑会呢,也不是一般人。他的身材虽然和沈宣宇差不多高,但体格足足大了一圈,气势上完全压制住了对方。 “什么好好说?你们海岸线公司就会欺负人。”张薇先发制人,“好好的搞什么现场认证;我们带了狗来验证,却压根没人理我们,连个接待员都没有;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和狗。大厅里站了会儿,就说我们家狗挡道,还说我们管不好狗就不要来参加比赛?哼,也不知道哪招来的,素质那么差……” “你的狗确实挡道了啊!别人都没法走。”保安辩解道。 张薇鄙夷地看了眼保安,又抬眼打量着沈宣宇,“你什么人?干嘛的?” 沈宣宇露出职业的微笑,“我是海岸线公司的市场总监。” “这人是你的手下?”张薇指了指保安,“你们公司怎么用的都是这种人?我要投诉。” 沈宣宇还是在微笑,“我们公司第一次协办犬类比赛,经验不足,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希望多多包涵。” “这态度还差不多……” “那麻烦您们牵着狗,跟着我,我们坐电梯去三楼验证身份。”沈宣宇指了指里面坐电梯的地方,“大型犬都是直接坐电梯到三楼的。” 郑会扯了扯狗绳,瑞利仍然无动于衷。他挠了挠头,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们家的狗今天不知怎么了,一点都不听话,老是看着外面。一点都拉不动它。” 沈宣宇仍旧保持着职业的笑容,“可能它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吧。要不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看看有谁能搞得定它?” 不知怎的,郑会和张薇齐刷刷地向钱菀看了过来。钱菀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看到郑会昂着头,硬气地说,“不。我们家的狗我们自己管,跟别人没关系!” “就是。瑞利只听我们的话,从来不理陌生人的。”张薇不由自主地翻了个大白眼给钱菀。钱菀心想,你们能自己搞定最好,一点都不想多管闲事。她又转身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墙边的角落里,眼睛直直地看着这对夫妻,等候着他们接下来的“演出”。 接下来的情景,照旧是重复着之前发生过的:人对着狗央求加恫吓,但大狗却无动于衷。看热闹的在那里七嘴八舌,但一点都不解决问题。那位沈经理呢,还是在笑,只是这笑容里面更多的是无奈。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正在用手指抹汗。 10.林子大了,什么狗都有 钱菀又有点想动“恻隐之心”,身子不自觉地移了几步,站到正对着大门的大厦物业柜台的旁边。有人递了杯醇香的红茶给她。钱菀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我在楼上找了你一圈。结果刚才看他们吵起来,才发现你在楼下。”杨柏仑指了指人堆,“出了什么事?” “主人指挥不动狗。”钱菀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温凉。杨柏仑应该找了她挺久。“那犬是波西米亚威乐柯,有狼的血统,勇猛无比。” 杨柏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狗比较厉害,所以不听话的意思吗?” “也不完全是,”钱菀小声解释道,“这种品种的狗,本来就不是玩赏犬而是工作犬。所以养的人要非常精通和专业才行,还得有耐心。” “噢,”杨柏仑摇头道,“看来养狗的门道还真多。幸亏我不养。” “所以啊,你们网站怎么会派你来写宠物大赛的专题?挺奇怪的。”钱菀笑道,“要是写出来的报道错误百出,可怎么办哦。” 杨柏仑耸了耸肩,看着钱菀,开玩笑似地说道,“可能我们老板可怜我,想给我一次机会讨好你、接近你,跟你多多接触。” “那我岂不是也要好好感谢你们老板?让我有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借着你的名义混到比赛现场来。” 他们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钱菀时不时地抬头关注着另一边的局面。沈宣宇指挥着那名保安,让他找工具赶狗。保安前脚刚刚离去,后面就来了一个人。男子拨开了人群走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他问沈宣宇。 “安顾问,这人的狗不肯动,堵在门口了。”沈宣宇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 “让我看看那狗。” 郑会挡在了他的面前,厉声道,“你谁啊?别碰我的狗。” “这是我们这次比赛的顾问安宗达先生,他是权威专家。”沈宣宇没好气地说道,“赶紧让开,让安顾问看看你的狗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你们海岸线的人,别碰我的瑞利。”郑会强调道,“谁知道是真专家还是假专家。” “如果你信不过海岸线,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狗走了。”安宗达冷冷的话语声里没有一丝的温度,“如果你还想参加比赛,就给我闭嘴,一边待着去。” 郑会还想说什么,安宗达却并不理他,在瑞利面前蹲下了身子,双眼直视着那对狗眼,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刚还焦躁不安的瑞利,露出了乖巧的神情。安宗达伸手凑到瑞利的鼻子底下,瑞利使劲闻了闻,保持警惕的双耳随即耷拉了下来,昂起头专注地盯着安宗达。 “这位安顾问有点本事。”杨柏仑夸道。 钱菀没有理会他在讲什么,全神贯注地盯着安宗达的举动。不知安宗达又对着瑞利发出了什么指令,左手举在狗头的上方,而瑞利竟然摇摆了两下尾巴,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极了温驯的孩子。 “好狗,好狗,Good Girl,”安宗达热情鼓励着瑞利,声音中透着威严,“我们现在一起站起来,去楼上报名好不好?让大家见识见识最优秀的牧羊犬,怎么样?” 这位安顾问确实很专业。看来,海岸线公司为了这次比赛,还是有所投入的。但钱菀还是本能地不喜欢这家公司,连带着审视安宗达的态度,都有些苛刻了。 “不管他有多专业,为海岸线这样的公司效劳,估计应该也是见钱眼开的人吧?”一边欣赏着安宗达训狗,钱菀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句话。 “你对海岸线的偏见很深啊。” 杨柏仑无奈一笑,转而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不是每一个养狗的都不喜欢仿生的宠物狗,所以都对海岸线公司有偏见呢?”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确实不喜欢他们公司老板的铜臭气。当然,本来我也不怎么喜欢快乐飞霄的宠物狗比赛,这你是知道的。”钱菀道,“这种比赛会让养狗变得很功利。”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比赛也改变了很多东西,不是么?”杨柏仑不饲养宠物,对狗也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特别情感;他也不是飞霄本地人,而是网站外派在这里的特别观察员。所以,他身上看不到这里常见的那种对仿生狗的敌视态度。相反,常驻这里的这些年,他反而深刻地见识了机械制造科技发展的威力,深信智能机器生物有一天会改变宇宙。但他也还是会被飞霄人与狗的感情所打动,当然,他对人狗情未了的绵延情愫的体认,就是来自于每一年的快乐飞霄比赛直播。 “它就好像城市的一张名片,把这座城市的魅力传递到全世界,”杨柏仑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它也影响了更多的人爱狗、养狗,加深了狗主人之间的交流,简直功德无量。” 钱菀不太乐意继续听杨柏仑的说教,就假装着看热闹,悄悄地往人堆里挤了过去。她在人群里看得不是很真切,能看到安宗达的手势起落,但具体是什么动作却不知道。才一会儿,就看到瑞利跟着这位顾问,吧嗒吧嗒地往后面的箱式电梯处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有本事,狗乖乖地听他指挥。” “是啊,比狗主人有本事。他们只会瞎叫唤。” 人群陆续散开。郑会过去拉妻子的手,却被她一把打掉,“你看看你,多没用!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笑话!” 张薇还是很看重脸面的。郑会不大一样,他比较理智,审时度势,就想快点把名报完。所以嘻嘻苦笑着哄老婆,“啊呀,谁敢看你的笑话?咱先别管那么多,先把名报上,回头再算账。那个老头子多管闲事,一会儿肯定要收拾他……” 张薇拧了他胳膊一把,“别在这里废话啦!还不赶紧看看他把瑞利带哪儿了。万一是个狗贩子,瑞利可值一百来万呐……” 保安小伙子悠悠地说道,“放心,安先生是我们的顾问,不会把你们的狗怎么样的。他们现在应该乘电梯上三楼了。” 郑会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保安,拉着他的妻子去坐电梯了。一场好戏暂时收场了。 杨柏仑走到了钱菀的身边。“波西米亚威乐柯犬……听起来很威猛的样子。但那条狗,我看着挺像狼狗的。”他虽然对狗所知不多,但还是愿意好好学点知识,尤其此时跟钱菀单独近距离接触,最好不要错过良机。 钱菀呢,知道杨柏仑在没话找话,所以也就乐得多讲点。她现在没热闹看,所以有耐性极了,走到一边,慢慢地解释给杨柏仑听。 “波西米亚威乐柯犬,确实是德国牧羊犬的近亲,你说的不算错。不过,它身上还混杂着北极雪狼、高加索苔原狼和俄罗斯灰狼的基因,富有攻击性,更凶猛,也更嗜血。它们是携带野狼基因最多的人工驯化犬种。二千年代才正式进入国际犬类的品种目录。” “我明白了。”杨柏仑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它们其实很难被驯养,是吧?” 钱菀点头道,“可以这样说。你用‘野性难驯’来理解也没什么错,毕竟当年培育这个犬种就是为了让它保有狼的攻击性和头脑……不过,说到底还是跟主人的素质相关吧。反正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了的狗。” “唔,你的意思是,普通人家就该养些听话的狗?”杨柏仑脸上露出捉弄的坏笑,“这样岂不是歧视?” 钱菀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呀。你知道这种狗多少钱一条吗?成年犬少说也值一二百万呢,普通人根本养不起。这还不算它吃的食物,打理、训练、看护的费用呢。” “这么说来,那对夫妻应该很有钱了。” “养这种狗干嘛呢,很难按照一般训狗的套路来训练它们。普通人家要是想养只护卫犬或者看门狗,养德国牧羊犬就完事了啊。不专业的主人,还要养又贵又难驾驭的小祖宗,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可它毛色是真漂亮。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很拉风啊。挺能理解它主人心态的……” “真不知道这些人养狗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出风头吗?”钱菀边说边摇起了头。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养狗的人多了,也什么事儿都会发生。”杨柏仑道,“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钱菀的脸色一冷,“你说的是没错。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人,就是,不喜欢。” “是。大小姐。”杨柏仑看着钱菀认真的样子,赶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太在意,“这世上还是有你这样真心爱狗的,有很多很多……” 才没多久,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安宗达与沈宣宇就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上急匆匆地快步走了下来。安宗达步伐矫健,步子迈得非常大,几步就到了自动门前。门一打开,他便走了出去。 身后的沈宣宇匆匆忙忙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安顾问,安顾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叫声留在了刚好闭合的大门后面。 沈宣宇来回踱了几步,又探头向着玻璃门外张望了几眼,视野里已经没有了安宗达的身影,只得转身往回走。 “沈总监。”杨柏仑趁机叫住了他。 11.被猛狗冲散的一场闲聊 沈宣宇的工作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对接媒体,杨柏仑是专门写专题报道的记者,所以两个人之间颇多交集,彼此打过好多回的交道了。甚至,在这次的宠物狗比赛之前,他们就已经彼此熟识了。熟识,但谈不上什么友谊。 “忙着呢?看你一直赶来赶去的。”杨柏仑悠悠地说道。 “是啊。忙得很啊,没办法。”沈宣宇故意垮着脸,表现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今年的报名太踊跃啦。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下可好,成了全国关注的焦点了。” 欢喜的神色还是难以抑制地从他的眉宇间闪过。 杨柏仑犀利地捕捉到了这一刻,却又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事先准备好的蛋白能量棒,递了过去,“给,补充点能量。这些天够你受的了。” 沈宣宇一点都不客气地哗啦啦撕开了包装纸,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他才发现钱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个紧张,吃得更快了,脸色迅速地红到了脖子根。但好歹是经常与公众打交道的人,不一会儿状态又很快恢复如常了。 “没吃饭,饿坏了。”他自顾自地解释着,同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使劲抹了几下嘴巴,镇定道,“让钱小姐看笑话了。” “我能看什么笑话。”钱菀全然不以为意道。她刚刚接了个即时语音讯息,心里正想着烦心的事,压根都没注意到沈宣宇在吃东西,直到他拿纸巾抹嘴的时候,她才算回过神来。 “沈总监醉心工作,尽心尽责,甚至错过了午饭。嗯,我要想办法在我的报道里面插一下这事。”杨柏仑故意拿手托着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来。 “别,别,别写我。”沈宣宇连连摆手,“只有宠物狗比赛和海岸线公司是有书写价值的。我没有,我就一普通员工,你不要捉弄我。” 从说话的状态和语音、语调中可以感觉出来,沈宣宇与杨柏仑应该早就认识,关系还不错,可以轻松说笑。 “我哪敢作弄你啊。我的那篇专访还得拜托你呢。”杨柏仑嘻嘻笑道,“无论如何,沈兄可得助我一臂之力啊。” 沈宣宇摇头道,“这事不好办。我们庞总目前不接受任何的采访。”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说私底下……”杨柏仑瞅了瞅钱菀,有所顾忌地把沈宣宇拉到了一边窃窃私语了起来。 钱菀当然知道他们在“谈工作”。她一点都不关心海岸线公司,其实也不怎么关心快乐飞霄犬类比赛。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经见识过美国西敏寺全犬种大赛这样的顶尖赛事了,而且保持着每年都自费去观赛的习惯。和西敏寺比赛比起来,快乐飞霄的水平业余了不少。 她来关心这次的比赛,并说服杨柏仑把自己带来现场近距离观摩的原因只有一个。而眼下,她正在为这背后的原因所烦恼。 “钱小姐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沈宣宇和杨柏仑谈完话,向着钱菀走来,脸上挂着斯文的微笑。 钱菀耸了耸肩,“谢谢关心。”她好像没什么可以多说的。 “唔,我早就说了嘛,我们比赛是要查验参赛狗狗的身份ID的,盗狗份子很难有机可乘,他们是不会来这里冒险的。钱小姐应该去找找其他方向。” 沈宣宇的神情看起来很真诚。他知道她在报名期间长期驻留这里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没有他的庇护,她早就被清理出大厅了。这当然不是因为对她个人的好感,更重要的原因是,沈宣宇相信她一定会无功而返。所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来不及了,她快要丢饭碗了。”杨柏仑从后面走了上来,插话道,“她为了这事连续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们院长快疯了。” “嗯,像钱小姐这么优秀的人才,她们老板怎么可能不要呢?”沈宣宇恭维道,旋即话锋一转,“我们宠物狗大赛规模庞大,人手紧缺,急需有经验的宠物医生。如果钱小姐……” “不了,不了,”钱菀笑道,“谢谢沈总监的好意。不过暂时我还没有跳槽的打算。” 沈宣宇不急不慢道,“嗯,了解。钱小姐可以考虑考虑。海岸线公司正打算设立专门的宠物狗生物研究部门,待遇不是问题。” 没料到沈宣宇是认真的,钱菀略有些尴尬。她求助似地望向杨柏仑。没想到,杨柏仑却也劝说她,“是啊,海岸线是高科技企业,应该不差钱。况且又大手笔赞助了快乐飞霄大奖赛,前景一片光明。你应该认真考虑下沈总监的建议。” 钱菀觉得自己没法跟他俩谈下去了。“你们俩这么一唱一和,好像商量好了的……”钱菀情不自禁道。幸好这个时候救兵出现了。 安宗达从外面回到了大厅内。在这喧闹的室内,他看起来像个意外闯入的游魂,格外地形单影只、格格不入。他的神情漠然,也好像游离在环境之外,完全漠不关心。 “安顾问。”沈宣宇急切地挥手致意,招呼安宗达往他们这里走。 安宗达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才踱步走了过来。“沈总监。”他客客气气地说道。 “您在忙啥呢?刚才看到您急急忙忙地走出去了。”沈宣宇的脸上写满了问号。他知道对方是公司花重金请来的专家,而且深得老板的器重,所以脸上写满了关心。 “我?”安宗达想了想,“啊,我就是出去透口气。里面憋坏了。” “是啊,这儿空气确实糟糕。不过也没办法,天气太热了,大家都喜欢挤在空调房间里,”沈宣宇回应道,“您刚才在外面,应该挺热的吧?” 安宗达不置可否,“街上那些抗议的人还挺敬业的。” “怎么说?” “这么热的天还每天都来。”安宗达朝门口努了努嘴,“太阳光虽然现在没那么厉害了,但毕竟温度摆在那里。” “是啊。大热天的,连狗狗都不安分呢。”沈宣宇附和道,“前面那条大狗不就是么?” 安宗达摇了摇头,“那条狗……可能跟主人的**关系更大吧。” “那是什么狗呀?有点像黑背,又有点像哈士奇,但个头挺大。”沈宣宇问道。他看起来和杨柏仑一样,也是个门外汉。 “不是狼狗,也不是一般的牧羊犬,是人工杂交孕育的波西米亚威乐柯。”安宗达说道。 “哦,比较罕见吧?” 安宗达想了想,嘴角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照理来说民间确实很少人养。不过,飞霄地区这狗也不是那么少见。” “咦?”钱菀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 “是吗?除了刚才那条,我怎么几乎没看见过……” 安宗达疑惑地看着她,问沈宣宇,“这位小姐是……?” “钱菀,钱小姐。”沈宣宇热情地介绍,“她是翩翩宠物医院的医生。” “我在医院里,在大街上,还有这几天在这里,都没怎么看见过这种类型的犬。一般很少有人养吧,毕竟不好养。” “民间确实不多见,”安宗达点头表示认同,旋即又摇头道,“但很奇怪,今天在这里,我竟然看到了不止一条。” “哦?” “刚刚对面的人群里就还有一条,我在楼上看见的。”安宗达看着大家疑惑的表情,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追下来在外面已经不见了。也可能看错了。哎,年纪大了。” “安顾问好像对这种狗很感兴趣啊?”沈宣宇讨好似地说道。 安宗达还没来得及回答,几声尖利的女人叫喊声从回形楼梯上传了下来,紧接着是低沉但却急冲冲的狗吠声,引发了如幻想曲般狂颠的狗叫声此起彼伏、花样百出,伴随着杂乱的吵闹声,让人警觉。 在吵闹中,分明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吼叫,“小心,让开!快跑开!” “出什么事了?”钱菀担忧的话语声还没落下,就看到安宗达已经一个箭步窜向了楼梯。沈宣宇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跑去。 “这人是干嘛的?反应那么快?”杨柏仑忍不住吐槽道。 钱菀想要跟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可她刚探身到楼梯口,就听到跑步的脚步声,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从楼梯上往下冲,而自己正站在楼梯的下方。钱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定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影朝自己扑来。 快到跟前时,她认出了那个黑影是瑞利,正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眼看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瑞利,别跑了,给我停下来。”有人在后面急切地叫喊着,钱菀听出了那声音是郑会。 出于本能,钱菀侧身一让,闪出了一道狭小的空间。就凭着这,刹那间瑞利从她的身边擦了过去,算是躲过一劫。但钱菀的第二反应非常迅速,她顺势就要去抓瑞利背上的拴狗绳,但瑞利的速度太快,冲劲太大,钱菀刚抓住狗绳一点点,就被惯性带着甩了出去,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瑞利随便挣扎了两下,就脱出了钱菀的控制,往门口奔去。感应门的感应系统不知为何,发生了暂时的失灵,瑞利的去路被厚实的玻璃门挡住,竟一时愣在了那里。 稍后几步,郑会与安宗达两人便也同时拍马赶到。但被拴狗绳拖拽着踉踉跄跄,寻找着脚下重心的钱菀成了他们的拦路虎,没有第一时间跟上瑞利的步伐。 “小祖宗,别跑了!”郑会蛮横地一把推开钱菀的身子,朝门口而去。钱菀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被一双有力的手一把托住。原来是紧跟着而来的安宗达。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安宗达脸色难看地一把拽住了郑会的衣袖,同时扬起了手上的拳头。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的狗马上就要跑啦!”郑会跺脚着急道。他想要挣脱安宗达,但没有成功。 安宗达怒道,“你自己的狗自己不好好养,让它不听话到处乱跑,还有脸叫唤?” 就在这个时候,自动玻璃门突然就开了。瑞利的身子一下子从门缝里蹿了出去。 “哎哟,我的狗,我的狗!”郑会一边着急地叫唤着,一边拼命地推搡着安宗达,“他妈的,老子的狗值一百多万,你知道么?” “那又怎样?”安宗达冷笑一声,“你这样的素质,根本不配做主人,不要也罢。” “我跟你说,”郑会气急败坏地拿手指着安宗达,“要是瑞利跑丢了,我要你好看。” “奉陪到底。”安宗达严肃道,“我倒要看看你本事。” “你赶紧给我松开手!”郑会隔着一个胳膊的距离,想要踹安宗达,但都被躲开了。 “你向这位小姐道个歉,我就松开。”安宗达往旁边一指。可哪里还有钱菀的身影? 12.瑞利,你究竟在门外看见了什么? 差点摔倒的钱菀,看着瑞利出了自动移门,也一起跟了出来。 很奇怪,这只大狗自由地来到了大街上,却并没有一下子撒开蹄子,去充分享受从主人那里“抢来”的自由,而是走到街沿边上,在烈日下站定,冲着马路对面的示威人群吠了几声,“呜,呜,呜——”。这叫声听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倒更像是在套近乎,或者撒欢。 钱菀默默地观察着瑞利的动作,默默地皱起了眉头。趁它不注意,钱菀走到瑞利的身边,悄悄地牵起了狗绳,拉扯了几下,“喂,你在叫什么呀?” 瑞利没有搭理钱菀,只是注视着马路对面。钱菀蹲下了身子,尽力让头部和瑞利的头部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她也跟着瑞利,望向马路对面。 对面只有闹哄哄的人群。看起来和报名大厅里的人没什么区别。有不少抗议的人们也牵着自己的狗,除了前排的那几只比较醒目,其他的都挤在人群中,身影若隐若现。但群狗的吠叫声却是此起彼伏,好像欢乐颂。 瑞利的叫喊似乎向对面的狗们释放了特异的信号,先前还无精打采、懒散疲乏的狗崽们不知为了哪般,全都精神振奋了起来,一个个的绷紧了身体,竖起尾巴,冲着瑞利汪汪汪地叫了起来。这个叫声,又与先前瑞利的叫声有几分相似,至少听起来是欢乐的,这与它们主人的焦躁、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对比。 莫非瑞利在召唤什么认识的小伙伴?钱菀觉得很有趣。 她来回扫视着马路对面狗的踪迹,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瑞利感兴趣的,应该不会是对面的人,而只是狗。但究竟会是什么狗呢?她眯起了眼睛,想要找到一丝线索。 突然,她的眼睛里恍惚看到了一个银灰色的光圈,在对面的人堆里涌现。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没错儿,虽然看得不真切,但应该也是一条波西米亚威乐柯犬! 你问钱菀凭什么那么肯定?她就是那么肯定,因为在辨识狗的相关事情上,她相信直觉。但真的是跟瑞利一样品种的狗吗?要知道,那团光影只是在人堆里模模糊糊地,并没有露出真容来。 钱菀好像看见了它的毛色,又好像看到了它的双眼和耳朵,但什么都不能确认,因为行车道上车水马龙,而对面的腿又实在太多,来来回回,再好的视力也有可能看走眼。 钱菀想起了安顾问刚刚的话。看来,他也看到了对面的那只狗?她刹那间竟然也和瑞利一样,被莫名的兴奋之情驱策着,也感觉到浑身血液沸腾,充满着莫名的冲劲。 难道她被这狗感染了吗?其实不是的。只是再见到一条波西米亚威乐柯的愿望,成为了她的动力,不停地让她的好奇心膨胀、膨胀、再膨胀。 瑞利又冲着对面叫了起来,它甚至往前迈了几步,想要走过去的样子。钱菀小心翼翼地牵住狗绳,随时准备着以防瑞利突然冲向马路对面。虽然是中午,但闹市区的车辆可一点都不少。 “瑞利,是不是看见了同伴,所以那么兴奋?”钱菀不自觉地问道。 瑞利发出了“呜呜”的叫声,似乎是在回答钱菀的问题,但又好像不是。钱菀听出了它声音里的不同,不由地又望向了马路对面。这一次,那团淡淡银灰色的光圈消失了。咦?钱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此刻正是下午一时,太阳旺盛的生命能量正源源不断地输送向地面。虽然有层叠的云阻挡着,但直射而下的紫外线还是带来了挥之不去的热能,加上汽车排放的能量,让地面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扭曲的光影中。钱菀站起身的一刹那,感到轻微的晕眩。但她还是努力地保持住镇定,用双眼用力地搜索着,但还是没有找到那团奇异的光影。 莫非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又想起了安顾问刚才的状态,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看来确实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让他们都恍神而产生了幻觉。钱菀这么想着,不由地一阵后怕。 一阵突如其来的暴躁吼声打乱了钱菀的沉思。 “喂,你牵着我的狗干嘛?你想干什么?”从大楼里冲出来的张薇从身后一把拽住钱菀,愤恨地骂骂咧咧道。 钱菀厌恶地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拿肩撞向张薇。张薇毫无防备,被撞得后退了两步。 “你敢撞我?” “撞你怎么了?”钱菀对张薇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又猛地伸手推了她两下。 张薇也毫不示弱,两个女人就此扭作一团。瑞利呆在她们旁边,低沉地吼叫着,好像是为了没有决出胜负的双方打气加油。马路对面的抗议者们也陆续停了下来,痴傻地看着她们,脸上写着大大的茫然。而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维持这一带秩序的人,则都面面相觑。 郑会、安宗达、沈宣宇和杨柏仑都先后从大楼里冲了出来。郑会看到自己心爱的薇薇处于下风,赶紧要上前帮忙;其余几位看这架势,也都一起迎了上去。 “你们别打了,赶紧住手!”沈宣宇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他分外注意公司的形象这种事。马路对面的“敌人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面的情况,唯恐宠物狗比赛不出乱子。 要是这两个女人打架的画面被有心人捅到社交媒体上,情况会有多糟糕,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算到他这个市场总监的头上,怪他办事不力。越想越心急的沈宣宇忍不住对旁边的杨柏仑嚷道,“赶紧帮忙把她们分开!再闹下去要出事!” 说完,他也不管自己身体瘦弱,竟然想要挤到她们中间。但刚挤进去,脸上就挨了郑会一肘子。这个男人显然是护妻心切,也顾不得形象了,就想架开其他人。几双手交叠在一起,互不相让。 关键时刻。安宗达一声猛喝,“统统给我住手!谁要是还不住手,我就报警了!” 乱作一团的几个人,被他这一声力吼给唤醒了。谁都不愿意招来警察惹麻烦,不是么? 等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瑞利又不失时机地吠了两声。 郑会丢尽了面子,于是拿脚踢了踢自己的狗,怒骂,“瞎叫什么?就知道叫!你个畜生,今天被你搞死了!” 其余诸人都皱起了眉头。 “你骂狗干什么?它是动物,什么都不懂;该给狗做规矩的人是你啊!”钱菀忍不住道。 “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啊!我说你到底想要干嘛?”郑会不耐烦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又把矛头对准了安宗达,若有所指地说,“一个个的就知道瞎管闲事,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张薇又重重地拧了他一把,显然是想让他注意说话的分寸。 “安顾问是我们海岸线聘请的安全顾问,他有权对引发危险的任何情况作出评估并采取措施。请问这位先生有什么不满意吗?”沈宣宇摆出一副官方权威的口吻说道。 “啊呀,我们又不知道!”张薇紧张地抓住了安宗达的衣袖,“安顾问别介意啊,大人不记小人过。” 安宗达还是冷峻得让人倍感压力。他拍了拍瑞利的脑袋,转身对郑会说道,“你们的狗,还是缺管束和**。不是我要打击你们,这狗的这种性子来参加比赛,场面一大,根本不好控制。” 说完,把拴狗绳往郑会手里一递,“还是先牵回家再说吧。” 张薇一听,转身就走。郑会有些尴尬,但也不好多说,只是狠狠地瞪了安宗达一眼,跟在老婆的后面走了。说来奇怪,这次瑞利格外听话,竟然不声不响地由着主人牵走了。 “安顾问果然专业,几句话就把这对烦人的夫妻给打发了。”沈宣宇恭维道,“姜还是老的辣。” 安宗达摇摇头,“可惜了那条狗,品相那么好。”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钱菀。 “钱小姐刚才有点奔放啊。”安宗达若有所指道。 钱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两人的作风,我受不了。几次三番,也就不客气了。” 安宗达微微一笑,“这个男的应该是混道上的。钱小姐凡事要当心点,不要随便去惹这种人。” “哦?安顾问怎么看出来的?”钱菀和杨柏仑都显得很好奇。 “安顾问以前是警察局警犬大队的队长,刚退休不久。我们庞总特聘的顾问。你们说呢?”沈宣宇不屑地看了眼杨柏仑,“你们以为我们海岸线花大钱办比赛是小孩过家家吗?当然得找专业人士坐镇啦。不然什么幺蛾子都会出现。” 安宗达还是面无表情,好像他们谈论的人并不是自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更正下。我不是刚退休不久,而是已经退休两年了。我离开警队时候也不是什么大队长,而是中队长,警犬中队,没有什么大队了。” 说完,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仿佛是自嘲。 钱菀心头一冷,她好像从这笑声中听见了风暴。 13.勇猛夫妻大闹海岸线科技公司 钱菀再一次来到联智商务中心,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照例这一次,陪同她前来的人还是杨柏仑。不过与上一次有所不同的是,这回他们不会在底层的大堂耽搁太久,而是将直接乘坐电梯上到36楼,那里是海岸线科技的主要商务办公地点。 从德旋门站地铁口出来,杨柏仑就在不停打着哈欠,走了没几步还拐进了路边的自助咖啡厅买了杯拿铁。 “我说,你还真是个多事的人。”杨柏仑努力瞪大自己的熊猫眼,看起来思路清晰的样子说道,“好不容易不当业余侦探查什么宠物狗走失了吧,又开始变成伸张正义、为狗请命的小女侠了。啧,我看你真的够忙的,比我这记者还忙。”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钱菀并不承认,“狗是在我们医院弄丢的,而且是我当班的时候,我当然要管啊;至于这次,根本没有伸张正义好吗?我只是觉得,大赛的组委会不给美秀比赛资格,是不公平的。” “说不过你。”杨柏仑摇头道,“但你找沈宣宇,自己去找便是了,为何非要拖上我?” “那人是你朋友。” “不,不,不,大小姐,”杨柏仑一本正经地道,“这种涉及到什么公平啦,标准啦之类的事情,最好不要扯什么私人关系,那样会破坏公正的,也会影响判断,不是么。你不要妄图利用我,去和姓沈的谈判。” “放心,这事情我自己会搞定。绝不影响你大记者的人际关系。”钱菀赌气地说道,“但你也不要帮着沈宣宇来影响我。” “本来就是嘛。你们院长不是刚刚和组委会谈妥了合作吗?你可以从合作者的角度去跟沈宣宇谈谈让美秀参加比赛的好处。他最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走进了商务楼底下的大堂。钱菀行走的速度像风一样。 “听说他们筛掉了好多狗,不止美秀一个。而且筛选的标准没人知道。这事已经闹大了,各大宠物狗的社区都在议论。大记者对这事不感兴趣?” “确实很值得深入挖掘,”杨柏仑点头,但又话锋一转,“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我不是生活类的博主,也不是写宠物专栏的作家。我只关心财经、科技类的新闻热点,这你是知道的。” 钱菀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她真的挺讨厌杨柏仑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的,但偏偏现在她又需要这位吊儿郎当的大作家来帮自己一把。为此还要陪着笑脸讨好他。怎么想怎么气人。钱菀越是生气,脚下的步子就越是快,已经完全地把杨柏仑弃之不顾了。 “啪——” 才刚刚拐个弯,钱菀就和什么人撞在一起了。她的肩膀撞得生疼,简直快脱臼了,却只听见对面的人说道,“怎么走路的?都不长眼睛的吗?” 话语声听起来有些耳熟。钱菀抬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是郑会。才一个星期没见,郑会的模样看起来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大不一样。但见这会儿的郑会,头发似鸡窝般杂乱地顶在头上,眼窝深陷,周围蒙着一圈黑眼圈,嘴唇干瘪,皮肤也没有了阳光般的水润和弹性,粗糙苍老了不少。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扎眼的西服,而是穿着一套运动衫裤,衣身特别肥大,乍一看和公园里那些晨练的退休老人没太大差别。 钱菀看着这颓丧样的郑会,一时竟有些发愣,怒气冲天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被她吃进了肚子里去。 “怎么又是你?”郑会也认出了她,吃惊道。今天的钱菀刻意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配西装裤,脚踩尖头皮鞋,身背真皮的女式公文包,与写字楼内进进出出的白领毫无二致,这大概是郑会第一时间没能认出钱菀的原因吧。 “我说今天怎么那么倒霉!真晦气!”郑会忍不住骂骂咧咧了起来。看他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刚刚才从楼上坐电梯下来的,而此刻差不多是上午九点十五分,各大公司循例都才开始上班,所以,这一大早的,他又是从哪里下来的呢? 钱菀注意到郑会脸上分明写着的“焦躁”二字,而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免泛起疑来。她感到意外,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郑会嘴里蹦出的话,刚刚被压下去的怒火又莫名地升腾了起来。 “也不知道谁倒霉。好端端地走路,偏偏让一个没教养的大嘴巴给撞了。”钱菀冷哼一声。 “你个臭丫头!”郑会的手指指着钱菀的脸,手指都快戳到她的鼻子上了。钱菀是那种闷声不吭、斯文腼腆的闺秀吗?当然不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着;只要郑会的手指头碰到她的皮肤,她就会毫不客气给这个男人迎头痛击。 但或许是顾忌周围的人流,郑会暴跳如雷的同时却也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头。他的手不再指向钱菀,而是在空中有力地比划了两下,“妈的,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的,我肯定打死你。” “怎么回事?”杨柏仑快步走了过来。郑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匆忙地走了。看来他真的有什么急事。 “怎么又遇上那人了?”看着郑会离去的背影,杨柏仑不可思议道,“也太巧了吧?他不会也去了海岸线讨说法吧?”说完,他嘻嘻一笑,觉得自己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但钱菀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可能他们家的狗也被剥夺了比赛资格吧,我猜。”钱菀恶作剧道,“教养太差,素质不合格,所以被淘汰了。” “犬类比赛还有素质这个比赛项目?”杨柏仑斜睨了她一眼。 “我就说说而已。不过,说不定他们家的狗真的没拿到参赛证。” 电梯把他们送到了36楼。刚一走出电梯,钱菀就被眼前亮白色的玻璃装饰墙给震住了。看着这主体为白色的简洁装修风格,谁都能一眼辨认出这是个高科技范儿的公司。除了白色和黑色,一眼望去,海岸线的办公室就再也没有第三种色彩了。 装饰墙上满满一墙都是巴掌大小的图像,错落参差地排列着,密密麻麻地好像博物馆或者纪念馆的背景墙。这些照片上出现的统统都和人工智能有关,不是杰出人物,就是优秀成果。有些图像上的主人翁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比如20世纪的深蓝和21世纪早期的阿尔法狗,Spot Mini,绝代天骄等,但其他的很多却只能让钱菀这样的非专业人士望而却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海岸线公司,所以有些新鲜劲,在那图片墙前逗留了许久,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图像。她当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起码,照片里这些千奇百怪模样的科技成就刷新了她,一位高科技盲的认知高度。 一旁陪同的杨柏仑则多少有些无聊。他抬腕看了看表, “已经9点25分了。他们快上班了。沈宣宇应该已经来了吧?” 说完,他自顾自地往前台的方向走去。长长的半人高的柜台后面,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正微笑着恭候在那里。杨柏仑正想要上前打招呼,却听到角落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咳咳”的咳嗽声。他好奇地转过身去,看到张薇正姿势优雅地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唔。”杨柏仑想起了刚才楼下见到的郑会。看起来他们夫妻俩又一次地夫唱妇随了。 钱菀走过来的时候,杨柏仑对着她努了努嘴。她与张薇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似乎都在揣测着对方的来意。很快,钱菀就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了前台。 “您好。我们是来见沈宣宇沈总监的。”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彬彬有礼地问道。 “哦,是的。我姓钱,沈总监约我……”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喂,我说你们公司怎么回事啊?我在这儿已经等了四十多分钟了!”张薇腾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噼噼啪啪地走到柜台前,把手提包往柜台上一搁,目光凌厉地扫向钱菀和杨柏仑,“我可是先来的,一早就来了。” 杨柏仑连忙道,“您先来,那您先请,您先请。” 钱菀倒是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向了柜台,示意张薇优先。 “哼。”张薇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海岸线公司太差劲了。我和我老公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到的这儿,你们竟然让我们吃闭门羹。” 前台小姐微笑道,“女士,我们公司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哦。” 张薇朝她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你们的企业网站上也不写上班时间,害得我们白白等了那么长时间。你知道吗,我一会儿十点多还有要紧的事呢!” “哦……”前台小姐有些为难的样子,“抱歉。我刚刚已经帮您去问过了,沈总监上午有好几个会,所以恐怕……”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见你们老板。”张薇的语气有些蛮横,“不把事情解决了,我还就不走了。” 刚才还满面笑容的前台小姐的脸色冷了下来,她甚至都没有回应张薇的话,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向公司里面走。 14.狗血统的纯正,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听起来令人不适的“呜呜”声,居然是海岸线前台机器人的内置报警系统开启的一个环节。 杨柏仑有些乐在其中地评价道,“我觉得这是他们这台机器人的整个设计中最美妙的一环,科技终究屈从于人性。人一冲动,机器毫无办法,完全不能面对这非理性、毫无逻辑,纯粹冲动的突然举动。哈哈哈,计算不过来了。” 钱菀白了他一眼,悄悄反击道,“那也只能说明海岸线的这台机器人不行,不能说所有的机器人都不行。我们医院的那台机器人,可是内置了专门应对流氓无赖的行为准则的。” “这我知道,人工智能的上限超乎想象,海岸线这台只能算低端产品,”杨柏仑嘻嘻一笑,“但我还是觉得很有趣。找点乐子。” 他们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前台那里了。张薇“打”了机器人先生,引来了海岸线公司的工作人员和大厦的保安。郑会又恰好回来,一番混乱而吵闹的局面后,钱菀和杨柏仑被工作人员带到了里面的市场部;而那对夫妻,则被保安带走了。 海岸线的内部办公格局和一般的高科技公司并无二致,但却因为装饰了炫白色的墙面而显得格外明亮又高冷,就连室内的温度也感觉降了几分,格外清凉。地上铺的是铁黑色的大理石地砖,与墙面互为反差,黑白分明。 与这种冷感基调的装修风格相一致,办公区域内竟然一眼望去看不见丁点的人影,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每个人都躲在自己办公区的小方格内,办公桌前的挡板恰到好处地阻挡了视线的穿越,每个人都静静地自己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 钱菀打了个寒战。她感觉自己跳入了冰窟窿里,浑身都因为冷气而僵硬了起来。呼吸也好像被冻住了似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啊呀呀,小杨兄弟,”伴随着一声夸张的叫唤,沈宣宇精明的国字脸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给了杨柏仑一个结实的拥抱。“最近真的是为了比赛,忙得团团转。你看,差点忘了和钱小姐的约会。” 沈宣宇不怀好意地朝钱菀一笑,故作轻松道,“钱小姐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贵人了。” “嗯?什么意思?” “咦?你不知道?”沈宣宇笑道,“翩翩宠物医院刚刚和海岸线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以后你们医院就是我们比赛的特别医疗顾问。” “我知道啊。可你刚刚说什么……贵人?” 钱菀仍然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们庞老板最爱惜人才,像沈小姐这样年轻有为的兽医,他肯定是求之不得。现在你们医院和我们合作了。所以嘛,你就是我们的贵宾,是我们必须优先礼戴的贵人啊。所以你看,你一说今天有事要过来,我特意匀出了时间……” 听着沈宣宇的复杂解释,钱菀不置可否。倒是杨柏仑开口说话了,“哎,有沈总监的这句话,我看今天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哦?”沈宣宇眉毛一挑,“到底什么事情?” “她想跟你讨论下比赛狗的参赛资格问题。”杨柏仑直接道,“一条叫美秀的劳臣犬……” “那条拿过国际环太平洋大奖赛组别冠军的明星狗?”沈宣宇眉头皱了起来,“它的血统好像受到了质疑。” “他们说它的基因里有明确的比熊DNA。”钱菀道,“但它父母上溯三代都是欧洲宠物狗协会认证的劳臣犬。它自己也是被认证的。” 沈宣宇耸了耸肩,“钱小姐,您知道,我们这次比赛严格执行基因检测血统的规矩,所有的狗都必须通过基因检测来验明身份。这样也是为了更加科学严谨。” “所谓血统的纯正,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不能出现任何偏差吗?”钱菀有些咄咄逼人,“这些犬种都有几百年的繁育史,这个过程中基因变异的可能性,你们有考虑过吗?” “我不是专家。”沈宣宇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但是,既然比赛制定了规则,我们就要按照规则来。你知道,我们公司一直都是科技企业,重视科学的论证和结论。这也是我们花大价钱赞助比赛的初衷,不是为了单纯的选美,而是为科学事业服务的,必须严谨。” “你们的做法根本是吹毛求疵!”钱菀摇头道,“犬类本身就是通过优良基因选育而不断进化的物种。自然选择难免会有返祖的现象,或者一些基因通过隐性遗传保留下来了,科学不会否定这些!” “虽然我不是专家,但我非常能理解钱小姐的意思;也希望钱小姐能明白敝公司的价值观,和比赛规则制定的良苦用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沈宣宇严肃的口气听起来真像是那种秉公无私的执法者一样。 杨柏仑试图打圆场。他又开始没话找话。 “老沈啊,你们公司还真是奇葩。找个机器人在门口拦着人算怎么回事?咱们可是事先有约的,还这样。” “啊,对不起,我道歉。”沈宣宇低声道,“上午和老板,还有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一起开会。忘了有约了。疏忽了,疏忽了。” 杨柏仑扭身看了钱菀一眼,又跟沈宣宇嘀咕了起来。钱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在交涉什么,表情严肃。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像是议定了事情,朝着她走来。 “钱小姐,您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您反映的情况我也没有办法给出答复,但我可以向上面汇报。也许过两天就能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不要。”钱菀微微一笑,“我知道沈总很忙,而且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所以最好还是让我能够跟你们公司具体负责的专业人士谈一谈。” 沈宣宇皱眉道,“现在比赛这块的评审和裁判工作主要是由安顾问在负责。就是上次你们见过的。但是——” 沈宣宇欲言又止。他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压低声音道,“安顾问为人比较正直,做事情一板一眼,很死脑筋。他是不会同意法外开恩这种事情的。” “我也不同意法外开恩。”钱菀道,“因为这规矩本身就有问题。” “可规矩是我们老板拍板决定的啊。”沈宣宇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然而谁也不清楚他是真为难还是假为难,“庞董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的总体方针还是对的。不能因为这个别的明星狗而否定了整体规则不是?” “你说得可真够冠冕堂皇的。但错了就是错了。”钱菀有些不满地道,“我跟你这儿解释不清楚。我要见你们老板,或者懂宠物狗的专家也行。” 杨柏仑凑了过来。“钱菀,沈总监他没有权利去给美秀参赛权,也不可能改变他老板定下的规矩。别这么——” “不!”沈宣宇摆了摆手,制止了杨柏仑。他说道,“钱小姐提出的说法是对的,我不是专家,我对犬类一窍不通。我们老板也不是专家,他也可能完全地做错了。他需要听到一些不一样的意见。” “唔?”沈宣宇暧昧的态度让钱菀迷惑,“你的意思是?” “庞董并不知道这些评审中的问题,也不清楚它们对公司品牌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如果有一个专业人士能够从切实市场反馈的角度来告诉他这些问题,那么就有可能促使他做出一个更好的决定。起码,”沈宣宇顿了顿道,“不会错过商业价值一等一的那些选项。我说的是那些明星狗。” 钱菀皱眉道,“我可不懂什么商业价值。我只是觉得你们的评判标准太武断,看似科学其实很离谱……” 沈宣宇故作轻松道,“没关系。您的宠物狗专业意见就足够了。至于商业市场那块,可以由我来做补充说明。” “老沈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杨柏仑的揭穿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尴尬。他沉着道,“我只是做好一名市场人士应该做的本职工作而已。高层需要一些真实的市场的声音。” “所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你们老板了?”钱菀问道。 “可以,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沈宣宇耸了耸肩,“我还没想好。也许马上,也许还要等几天。” “什么?可是比赛还有几天就要开赛了呀。”钱菀焦急道。她开始怀疑沈宣宇是不是在故意地捉弄自己。 沈宣宇笃定地看着钱菀,好像一切早已尽在掌握。“别急,别急。毕竟还有几天时间不是么?如果你可以成功说服庞董,帮美秀获得比赛资格,晚一点有什么关系?现在重要的是帮美秀这样有市场的明星狗拿到比赛的资格。” “可是……”钱菀觉得他说的和自己想要的不是一回事。但除了这个圆滑的市场总监,又有谁真的能帮到自己呢?直接找海岸线的老板庞月扬吗?且不说能不能顺利找到这个人,得到和他谈话的机会;就算和他谈了又能怎样呢?不是美秀这样的明星狗能不能参加比赛的问题,而是要让这位老板知道,他认定的血统纯正筛选机制本身就是错的! 有谁能帮自己一把呢?一起去推翻庞月扬的想法?钱菀努力地想着,任凭自己的思绪飞散。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想清楚了,认命似地拼命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那……我还是想尽早见到庞董事长……沈总监帮帮忙……” 不知是不是因为底气不足,钱菀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温柔可人的小绵羊,一点点锐气都没有了。连杨柏仑这样的狐朋狗友,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钱菀。 沈宣宇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只要钱小姐相信我,我就一定可以帮您达成心愿。不过嘛,这事急不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我说老沈啊,那你到底是有主意了还是没有啊?”杨柏仑插嘴道。 “本人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沈宣宇自信满满道,“你是了解我的。” “打什么仗?”一个雄浑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插了进来。钱菀分明看见沈宣宇的神色一变。她转身一看,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件宽松的的休闲套装,戴着副茶色的圆框眼镜,眼神精明,正站在离他们六七米远的地方。 15.女兽医以理服人 钱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一时想不起来。 “庞董事长。”沈宣宇微笑着迎了过去。庞月扬的长相,让钱菀想起了暗黑森林里那些狡黠盘曲的蛇,看起来僵死不动,但却时刻等待着机会,伺机而动。这不,庞月扬迈开步子,笔直地向他们走来,这股突然启动、迅猛唐突的冲劲,不就跟蛇闻到猎物的香味时的反应如出一辙吗? 在庞月扬的身边,另外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位穿着漂亮套装的中年女子,气质出众,但又有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冷漠。从着装和气场上看,似乎是公司的高管。 庞月扬径直朝着钱菀和杨柏仑走了过来,沈宣宇紧张地跟在身后,轻声解释着什么。庞月扬边走边听着,还微微地点着头,圆圆的脑门上闪烁着隐约的光亮,莫名地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位女高管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钱菀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这个人走过来了之后,他们会说些什么。把自己的意见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吗? “你是翩翩宠物医院的兽医?”庞月扬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直直射向钱菀。 “嗯,算是吧。”钱菀思索了片刻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庞月扬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你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钱小姐其实是一名犬类动物的专家。”沈宣宇凑上前解围道,“我记得听她说过,好像是专门研究什么……” “我的专业研究方向是犬类行为与心理分析;但也确实有兽医的执业资格。”钱菀道,“目前也确实在翩翩宠物医院工作。” 庞月扬又看了钱菀几眼,讥讽道,“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可能中看不中用?兽医就是兽医嘛,其他什么专业不专业的,都没什么用。研究了半天,也不就只是照看动物而已?” 沈宣宇有点尴尬,轻轻地干咳了两声。但庞月扬不以为意,继续道,“要我说,以后什么动物医学啦,畜牧学啦,生物学啦,统统都该取消。只要保留基因学研究就够了。” “庞老板看来是支持唯基因论的?”杨柏仑小心地问道。 “你又是谁?” 杨柏仑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是专栏作家,请庞先生多多关照。” 庞月扬飞速扫了一眼名片,“噢,你就是一直想采访我的那个什么记者?” “是的。久仰庞先生大名。”杨柏仑讨好地恭维了一句。 “我不随便接受采访。”庞月扬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确实认为基因研究能解决生命科学的一切问题。” 庞月扬的无礼傲慢让人不适,但不知道为何,钱菀却从这肆无忌惮的狂傲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就冲着这直来直往的性格,值得冒险一搏。她思忖着如何开口合适。 “所以这就是此次‘快乐飞霄’比赛一定要参赛狗基因纯正的原因了?”杨柏仑趁机追问道。 庞月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品种决定了狗的功能和价值;而基因的纯正则保证了品种的特征明显,而且能稳定遗传。既然纯正的基因能确保稳定的品种繁殖,能产生最小风险的收益,又何乐而不为呢?” 杨柏仑摇头道,“但是人们组织宠物狗比赛,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个体,而不是稳定的品种。血统纯正、家世良好并不能保证个体的天赋或能力。事实上,许多国际上能得奖的明星狗,都是几代优秀的品种狗不断杂交选育,取长补短后稳定地培养出来的后代。它们大多都是混血狗。” “我不知道你这些是听谁说的,”庞月扬的眼睛犀利地扫过钱菀,“我只知道从科学的常识出发,只有先代基因的纯正与优秀,才能保证后代子孙的遗传特征明显。你们千万不要忘记,狗是被人类的祖先驯化了来为人服务的动物,所以它们没有自由意志。它们的繁衍生殖,必须符合人类的需求。而人类的需求就是,他们喜欢并且只喜欢品种狗。杂交的狗再优秀,也还是跌身价,不值钱。我想钱小姐是宠物狗行业专业人士,应该对此非常清楚吧?” 钱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品种确实很重要,但……但是……” 庞月扬打断了钱菀,继续道,“你看那什么威斯敏斯特的比赛,哪个组别的冠军不是最能体现本犬种性征的纯正品种狗?只有先击败自己种群或品种的对手,拿到各个组别的冠军,才能进一步前进,有机会去冲击总冠军。不是吗?” “可……可太过纯正的基因,对繁衍后代并没有任何的好处!相反,还可能带来种群的提早灭亡!”钱菀的嗓门渐渐地大了起来,“过度追求基因纯正,只会固步自封、画地为牢,限制品种的发展。到品种濒临灭亡的时候,就什么价值也不剩了。” 钱菀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想说的话统统都说了出来,全然不管庞月扬脸上神色的变化。她已经豁出去了,反正自己本来就属于多管闲事,尽了力就好。说完这一切,她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浑身轻松了不少。 但沈宣宇的表情却很僵硬。他大概没有想到过钱菀会这么冲动吧。 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就连原本办公区域里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了。钱菀甚至都能听见庞月扬的呼吸声了。他正在粗重地喘着气,眉头紧锁,双眼像死鱼一样紧紧地盯着钱菀。 “真是精彩!说得很有道理。”有人为她鼓掌叫好。钱菀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跟在庞月扬身后的高管。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钱菀,“小姑娘,你可真有胆子,真能说。吓了我一跳!” 钱菀的脸色一红,心虚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目光低垂,躲闪着那位女士笑中带着审视的目光。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副总裁,吴子嫣女士。”沈宣宇把两位女性彼此介绍了下,“这位是钱菀小姐,翩翩宠物医院的医生。” “哦。”吴子嫣友好地伸出手来,“我和你们向泽成院长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嗯。”钱菀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钱小姐应该是个专家?生物学的专家?”吴子嫣带着好奇询问道。 “怎么可能……专家都是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钱菀的回应不冷不热,让人看不出情绪。“我才毕业了没多久,还是个新人。而且我对基因什么的只懂点皮毛。不过,就我知道的皮毛来说,再优良的基因也往往和其他方面的坏基因相伴相生,不可分割。所以,一味追求血统的纯正性,结果可能是适得其反。” “哦。”吴子嫣鼓励地看着钱菀,“钱小姐的说法应该是科学论证过的吧?” “是的。有人做过实验。血统纯正的狗交配繁衍出的后代,某些优势的特征得到了强化和凸显;但同时,坏基因也在等比例地上升。最后,因为基因太纯粹,而没法适应复杂的世界,就只能逐渐灭亡了。”钱菀认真地解释着,并斩钉截铁地说道,“想要狗更好地为人类提供帮助,重要的是通过相处来摸清每一条狗的脾性,塑造它们的性格。个性永远比基因更重要,作用也更强大。” “女士,你这观点有点落伍了。”庞月扬挥了挥手道,“这都是基因科学建立之前的陈词滥调了。” 钱菀还没来得及回应,吴子嫣皎然一笑,“哎呦,庞董,话也不能这么说啦。您看您哥,跟您一个父母,身上基因高度相似,你们是一种人吗?” 庞月扬脸上的笑容僵硬。 “我哥?那是个疯子;不,傻子。”他摇着头,不情愿地辩解道,“情况不一样,人又不是动物。人类的基因要更复杂,而且人有自我意识。” “狗也有自我意识啊。它们也有自己的个性,喜怒哀乐,喜欢的食物和生活状态。又不是没生命的机器……”钱菀笑了笑道,“庞董事长看来是一点都不了解动物。” 庞月扬脸色难看,眼看海岸线的老板马上就要发作,杨柏仑立即插话道,“庞董事长是把握全局的一个老板,何必知道这些?我们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要讨论科学……” “是啊,”吴子嫣友善地点头道,“这次海岸线做了很多新的尝试,肯定引来很多争议。我们也未必就是对的,但一切都是为了支持人类社会,支持科研;同时也是为了实现公司利益的最大化……” 钱菀认同吴子嫣的话,“犬类基因技术这些年的发展速度赶得上火箭蹿天,确实应该重视基因对狗狗的影响。但是,唯基因论,会引发很多的问题。狗狗的能力不是完全由基因决定的。” “钱小姐说得很对,在宠物狗的专业知识上,我们需要更多的专业人士提供宝贵建议,越多越好。有利于我们做出最佳的研判和决策。”吴子嫣挂着优雅的笑容,“只要是好的建议,我们庞董一定会听取。” “好啦,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唯基因论,但肯定需要验证狗的血统,证明自身。”庞月扬不耐烦道,“参赛资格这种事情,你们可以去找安宗达讨论。他是评审小组的负责人。” 16.道行深厚的首席顾问安宗达 “庞董,”沈宣宇压低声音道,“您知道,安顾问是一个非常固执而认真的人,我怕……” “是啊,安顾问不太好说话呢。”吴子嫣笑道,“他可是思路不会拐弯的人。钱小姐要是去和他说,怕是会话不投机半句多,收不了场呢。” 庞月扬摆了摆手,“我相信老安的判断力。他说啥就是啥。” “可安顾问不懂市场、不懂商业啊。”沈宣宇仍然在嘀咕,“就怕争议太多,对公司有负面影响。” “沈总监不用担心这事情。我可以居中来协调。”吴子嫣自告奋勇。 庞月扬看了她一眼,点头默许了。 “你们跟我来。我们一起去找安顾问谈谈。”吴子嫣示意钱菀与杨柏仑跟着她一起去见安宗达。他们一前一后地在办公区的走廊上穿梭。 要说这办公区是真的大,前后几进,一眼望去,起码有三千平米。每个人都被那隔断挡住了,四墙通体的炫白衬得空间更加地空旷。 “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钱菀走在杨柏仑的身前,突然扭身说道。 “什么啊。”杨柏仑困惑地抬眼看着钱菀。 “他们内部竟然没有形成过共识!”钱菀轻轻地吼了一声,“那个老板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要赶时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柏仑无所谓地说,“老板是生意人,无利不起早。他投了那么多钱,当然肯定首先要赚回来。所以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现在基因改造是生物学最尖端的技术,他想以此为卖点也很正常。” “可他根本就不懂。”钱菀摇头道,“压根就不该让一个智能机器狗的生产商来赞助生物狗的比赛!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吴子嫣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微笑地对着他们。 “钱小姐,你知道我们老板为什么要赞助宠物狗的比赛吗?” 钱菀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她等待面前的这位内部人士来告诉她答案。吴子嫣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写着,她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海岸线的主业一直是智能宠物,我们是这个行业国内排名前五的大公司。”吴子嫣说道,“庞董事长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两点原因。第一,他希望自己的智能狗产品能更加精准地模拟生物狗,达到惟妙惟肖的程度,所以需要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实不相瞒,这是我们赞助比赛的初衷。第二,基因改造工程是生物学大势所趋,也是我们智能狗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知己知彼才能稳操胜券。” “唔。看来海岸线是野心勃勃呀。”杨柏仑感慨道。 吴子嫣自信满满道,“我们公司对未来有着非常宏伟的发展规划。所以,庞董事长绝不是什么都不懂地瞎赞助,也不是为了博人眼球。” “啊,哈哈。看来是我们理解错了。”杨柏仑递了个眼色给钱菀,笑嘻嘻地赔礼道,“主要是我们对你们公司还有老板的了解不够,太想当然了。” “是……是啊。”钱菀机灵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懂,迫切需要您的指点,还希望您能帮我们一起说服安顾问。” 吴子嫣听了这话很是满意,矜持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而为的。” 他们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间被隔断的小套间外。站在门口粗粗一看,那一百多平米的房间内码放着十几张办公桌,却只有四个人在办公。安宗达就在最里面的办公桌上。剩下的三个人坐在靠门口的地方,全都是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吴子嫣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全都抬起了头。三个年轻人的脸上写着几分诧异。 “吴总裁。”有人轻轻地叫唤了一声,“您有什么事吗?” “安顾问!”吴子嫣扬起身子,朝最里面的安宗达夸张地挥了挥手,“您出来一下。” 安宗达站起身子,走了出来。钱菀当着吴子嫣的面,说明了情况。没有料到的是,这位退休警官并没有像其他高层形容得那样难以亲近,相反,跟他的交流格外通畅。钱菀甚至觉得,他应该是海岸线公司内部唯一懂狗的人。 “这个鉴定狗血统的标准不是我制定的,我也没有想到公司会以基因测试的方式来确认血统,更加没有想到这个标准这么严苛。”安宗达说,“我们必须解决这个事情。” “安顾问,我想提醒您,庞董事长刚刚说了,可以不唯基因论,但还是得确保参赛狗的血统纯正。”吴子嫣说道。 “我觉得,已经被权威专业的机构认证过了身份的狗狗,理应直接获得参赛资格,不需要再通过基因检测。”钱菀提议道。 安宗达沉吟了半晌,“这个办法可行。” “但……以前的那种认证多是人工操作,并不可靠。”吴子嫣说,“那样会不会太儿戏?可千万不要影响公司的品牌形象呀。” 吴子嫣的提醒,使得大家再度陷入沉默中。良久,安宗达才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究竟怎么办。” “可还有五天时间就……”钱菀的焦虑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啊,临时决定什么的,怕是不太好吧?”吴子嫣说得小心翼翼。 安宗达懊恼地锤了下墙,算是间接地表达着不满。他的脸涨得通红,粗声粗气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就这两天。” 吴子嫣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被意外打断了。最早在前台出现的那位小姐,如一阵旋风般小跑了过来。她急急地对安宗达说道,“安顾问,请您快点去前台一趟。” “前台怎么了?” 那位前台小姐说,“外面有人在闹事,讨要宠物狗比赛的参赛证。沈总监让您去一下。” 钱菀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看起来沈宣宇对那对夫妻没什么办法,才想要搬出安宗达这个救兵的吧。 “应该是那条波西米亚威乐柯犬的主人。”钱菀说道。 没想到前台小姐却拼命地摇了摇头,“不,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十几个人。” “什么?”钱菀和杨柏仑都感到吃惊,“怎么会……” “哦。”安宗达皱起了眉头,“我去看看。” “我也跟你们一起。”吴子嫣不由分说地对安宗达做了一个“请你先走”的手势。 他们几个走回到了前台的时候,钱菀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小跳。五六十平米大小的区域里,竟然挤着近二十个人,硬生生地把挺宽敞的空间挤得逼仄非常。 沈宣宇带着智能前台机器先生站在了前台的服务台前;四位壮硕的保安,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西裤制服,挡在了沈宣宇和智能机器人的身前,形成包围圈。而在他们的对面,有十几个男男女女,为首的几名壮年汉子正在叽叽喳喳地叫嚷着什么。吵闹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安宗达站到了沈宣宇的身侧,他的声音极富穿透力。适才还在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小伙子瞪大着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位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 “来闹事的。”沈宣宇小声地说道。他的额头沁出了大颗的汗珠,神色紧张万分。“他们吵吵比赛资格认证有猫腻……” “哦?”安宗达剑眉一挑,冷言道,“他们养狗了?” 这一声问话明显地带着刺,几个小伙子一听,瞬间不乐意了起来。领头的是一位留着马尾辫的男子,他盯着安宗达看了好一会儿。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参赛资格说撤销就撤销,说不对就不对?让你们的负责人出来,说说清楚,给大家一个交待。”马尾辫说道。 “哦。你是参加比赛的?”安宗达眼神凌厉地看了眼,继续道,“你的狗什么组别的?” “斗牛犬!法斗!”马尾辫恶声恶气道,“我们家小崽子已经连续四年参加比赛了,还获得过本犬种小组第五呢。今年突然就没了参赛资格,算怎么回事?” 安宗达神情平静,“因为出台了新的认证办法,要求基因纯正。” “这算哪门子理由?”马尾辫不依不饶道,“凭什么以前行,到你们来搞比赛了就不行了?” “就是。你们这些主业搞机械的,根本什么都不懂,居然装模作样搞起宠物狗比赛来,真是不要脸。”旁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连声附和,吴子嫣的脸色有些难看。 安宗达倒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他伸手指了指面前这一圈人,“怎么?你们全都养狗?” “不可以吗?”马尾辫突然瞪大了眯缝着的眼睛,气势汹汹地说道,“我们都是合法合规、领了狗证、有国际宠物狗俱乐部认证证书的。” 安宗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我一直以为有养狗需求的都是些生活安定、需要陪伴、喜欢安稳生活的普通人,却没有想到帮派人士也好这一口。” “什……什么,你说……说谁是帮派人士?”马尾辫的嘴角抽搐了下,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 “难道我看错了?”安宗达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用手指一一划过那几位带头的年轻人,意义不言自明。几个人的气焰瞬间降到了最低。 17.众目睽睽下的哭泣 刚才有些被吓住的沈宣宇,听了这话又恢复到了神龙活现的状态,得意道,“我们安顾问以前是警队的大队长,你们这些人什么胚子,是不是来捣乱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告诉你们,不要没事找事——” 安宗达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似乎完全不想提起自己过去的身份。沈宣宇觉察到了什么,住口不语了。 就当这群壮年汉子面面相觑,场面尴尬的时刻,一个女性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帮会人士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他们不能养狗了?” 伴随着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张薇一手挽着她老公,从后面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每当郑会出现在张薇身边的时候,这个粗悍的男人身上总会沾染上点少有的温柔,但却显得十分怪异而违和。至少这一次,当他跟着张薇从一堆壮年汉子身边走过的时候,这种违和感就越发地明显了。 从气质上讲,郑会明显和他们是一路人,这点毋庸置疑。钱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看到郑会的时候,总有一股莫名的厌恶感;直到他和这些帮派份子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感受才变得确切——没错,他就是他们一伙的,甚至是他们的头头。 但就算是这样,郑会也想在张薇的身边竭力隐藏住不自觉流露出的粗野江湖气,而故作斯文得体的样子。看着他竭力从冷峻的脸上挤出一丝亲切微笑的样子,钱菀就不自觉地想起了藏起自己大尾巴的野狼。 “怎么,你们发参赛证还要看狗主人的身份地位?”张薇故意用夸张的语调说话,好让人听出自己的理直气壮。 “安顾问不是那个意思。”沈宣宇赶忙摆了摆手,想要息事宁人。 安宗达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只是好奇,这里的帮派人士都养狗吗?大家一起兴师问罪?有点太巧了吧?” “一点都不巧,安顾问。还真的差不多都养了狗。”郑会冷笑道,“就算自己没养,也有亲戚、朋友养了的。今天大家就是想要个说法、公道。” 张薇天生长相里带着几分娇纵,尤其有郑会在身边的时候,更是想要凸显自己的这种天资。她不禁再一次提起了“身份”的问题。 “难道养狗还要讲身份地位吗?帮会人士怎么了?现在大家伙在这里,就都是要讨说法的狗主人,而不是什么做生意的、工人、农民,或者帮会人士。你们别想这么轻易地打发我们走。”张薇越说越起劲,“今天没个说法,我还就不走了。” 她格外用力地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就是!就是!”附和认同的声音此起彼伏。适才并不主动的其他几位狗主人都纷纷围了上来,站到了张薇的身后。他们有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是 钱菀看见吴子嫣狠狠地皱了皱眉的样子。像她那样VP级别的高管,平日里大多打交道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名流显贵,怎么都很难与黑社会、社团、帮派这样的字眼产生什么交集。她的拒斥与不满都写在了脸上。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还是很有风度地站了出来。 “这位女士,您先别激动。我们安顾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确认下情况。”吴子嫣的好心解释并不能让事端平息下去,张薇冷笑着哼了几声。那几个汉子则毫不客气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她,没有丝毫友善的意思。 “我们和安顾问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报名的时候,他就说了,养狗也要看有没有资格,咱们不配当狗主人。呵呵,现在好了,又说什么帮会份子不能养狗?我倒是纳闷了,你们到底是宠物狗比赛呢,还是狗主人身份比赛?”张薇伸出纤细的手来,往前台的桌面上一搁,不耐烦地敲击了起来。 吴子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阴沉地看了安顾问一眼,却转向沈宣宇问道,“沈总监,怎么回事?报名现场的主要负责人不是你吗?” “那个……” “你知道的了,安顾问性子直,过去长期从事专业工作,不怎么会与公众打交道。所以才把报名场地的维护工作交给你。你怎么能让客户和安顾问起了矛盾?”吴子嫣的语气严肃。 “这事跟沈总监没有关系。”安宗达说,“他们养了一条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巨型猛犬。所以我认为他们不适合养那条狗,也不适合当那条狗的主人。” “听听,你们听听这语气——”张薇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情绪格外地高涨。 “这位女士,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吗?”安宗达的声音很大,“如果这狗脱离你们的管束,跑出去伤了人,得承担怎样的后果你们有想过吗?” 张薇的脸色一变,语调变得不自然起来,“什……什么呀,你别乱说话。我们家瑞利很乖的,从来不会惹事,更不要说咬人了。” “它是驯化史不足五十年的大型猛犬你知道么?它身上有野狼的DNA你不知道么?”安宗达驳斥道,“你们有什么能耐,敢担保它乖乖听话,言听计从?”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严厉而吓到了张薇,她“哇”地一声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起来。郑会一看情形不对,赶忙安慰了起来。 “我……我就是喜欢养大狗,有安全感……”张薇啜泣着,“谁……受那么大委屈……怎……怎么就错了……?” “老婆别哭,别哭。”郑会一边心急地安慰着自己的老婆,一边恶狠狠地瞪了安宗达一眼。眼神中带着热腾腾的杀气。 安宗达不为所动,继续道,“所以,你们的波西米亚犬为什么不能参加比赛?原因只有一个。攻击性太强,没有教养好,容易引发混乱。” 可能是长期在警队服务了三十多年的关系,安宗达总改不了强硬的语气。这点难免会让人受不了。就比如现在,不仅张薇的哭泣声更加震天响了,就连吴子嫣这样的旁观者也禁不住诧异道,“安顾问,这样说不合适吧?” “你姓安的敢说我们家瑞利没有教养?”郑会脸都气得发青了,“你这是打狗给主人看吗?” 沈宣宇赶忙解围道,“安顾问说的是没有教养好,就是没有**成型,不是没有教养,不是的。你们家瑞利毕竟年岁还很小,还没好好训练过嘛,是不是?” 郑会烦躁地挥了挥手,毫不客气地说道,“别扯东扯西的。刚才说什么基因,这会儿又说什么**,规矩都你们说了算,改来改去,没个标准。你们到底啥意思?拿我们这些养狗的逗着玩呢?” “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马尾辫冷不丁地伸手推了沈宣宇一把,“是不是拿我们这些养狗的在玩?” “不,不,不,大家误会了,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沈宣宇忙着解释道,“我们的本意是要维护宠物狗市场的健康,我……我们和你们是一体的,互利互惠,互利互惠……” “信你有鬼。你们这些骗子!” “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假装办比赛,就是想趁机捣乱!” “冠军肯定一早内定了。都是猫腻。” …… 18.凡事都要有个说法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积累起的不满急切地需要一个排泄口。说到底,普通的宠物狗爱好者终究是对海岸线公司缺乏信任。这种时候,往往就该轮到沈宣宇这样的人物出马了。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沈宣宇挥舞着双手道,“我们设定的基因检查程序,是国内外所有犬类比赛中都没有用过的,是最精确的,它带来了一些问题,大家接受它可能还需要一个过程……” “我们对于你们的审核表示质疑,绝不接受!”张薇断断续续地停止了哭泣,“你们大公司可不能这么欺负人。” 郑会认同地应和道,“没错。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我们就把事情闹大。” 安宗达不甘示弱地往前跨了一步,杵到了郑会夫妻的面前,“打算怎么闹大?说来听听;本人奉陪到底。” 一时这局面竟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始终不曾说话的吴子嫣,在这紧要关头缓缓地开口了,“我们海岸线公司,第一次承办这么高知名度的民间活动,没什么经验,还望大家包涵;况且这次比赛的起点很高,难免有些地方考虑得不周全。我们正在全力地修正,请大家相信我们。” 吴子嫣的客套话听起来非常地官方,但总算是把吵吵嚷嚷的人群给镇住了。沈宣宇不失时机地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这位是我们公司的高级副总裁,吴子嫣女士。” 吴子嫣含笑点头示意,“参赛资格认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我们已经知道,正在着手解决。我们的庞董事长已经亲口向这位钱小姐承诺,会重新考虑参赛条件、降低门槛,给符合条件的落选狗重新补发参赛证。”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钱菀。 “钱小姐是业内人士,大家可以问问她具体情况。”沈宣宇插嘴道。 于是,一圈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钱菀。这让她感到窘迫。 “那个……我……”钱菀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得不求救似地瞥向安宗达。 安顾问的眉头紧锁,似乎还沉浸在吴子嫣刚刚的话语中细细品味。但他还是接收到了钱菀投来的求助信号。像是在解答其他人的困惑,又像是在反驳吴子嫣的话,安宗达直直地说道,“钱小姐反映的情况,跟你们的不是一回事,哪能扯到一起说。” “这话什么意思?”郑会咄咄逼人道,“难道这位小姐有什么特殊优待?” “不是我,不是我,”钱菀摆手道,“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参赛者。” “到底怎么回事儿?”马尾辫叫嚷道。 安宗达平静地说道,“钱小姐反映的情况,是有一些品种狗,在基因测试上出现了细微的偏差,不能做到百分百纯正,但从体貌特征和行为方式上来看,又毫无瑕疵。而你们的参赛资格问题,恐怕没那么复杂。” 他说完刻意停顿了半晌,与郑会及张薇对视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起码你们家瑞利的问题不是这个。不是基因纯不纯粹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危害公众的问题。” 这番话点燃了郑会内心的怒火。本来嘛,张薇在边上哭哭啼啼,已经足够让他心烦意乱的了;周围又都是人,有熟人也有陌生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和恼怒。现在好了,被当众树成了反面典型,气真的不打一处来。 “该死的!”郑会咒骂道,“颠来倒去,不就还是想说我们没教养,我们自不量力吗?” 安宗达摇了摇头,“我没这么说。只是品种的问题。以快乐飞霄比赛的规模和场地条件,波西米亚威乐柯这个品种的狗暂时不适合来参加比赛。而且,除了你们家的狗,都没有第二条这个品种的狗来比赛。怎么比?” 沈宣宇也生怕被舆论抓住什么把柄,急忙表态道,“我代表公司澄清下,所有的资格认证只针对狗本身,不会涉及到狗主人。” “哼。根本不算理由。我们家的狗去年还参加了幼犬组的展示哩。”不服气的表情写在郑会夫妻俩的脸上,“我们一定找媒体投诉你们,曝光你们的恶行。” 张薇精明地又想到了打感情牌。“我们全家一直都很支持‘快乐飞霄’的比赛的。我爸妈以前养的猎犬还参加过好几届比赛呢。过去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啊,现在倒好。我们家瑞利不就是个头大了点嘛,但绝对是个纯种好狗……” 吴子嫣再度试图打圆场,“安顾问,您看他们也是挺诚心参加比赛的。不能另外想想法子,给个参赛权吗?可以让它和其他狗区隔开来,或者弄个围栏?” “这么做没意义。”安宗达并不打算妥协,“首先,它是新近驯化繁育的犬种,历史不足五十年,性情并不稳定,现场需要专门人员看顾,消耗资源;其二,它一直都是军用或者警用的专门作业犬,民间几乎没有繁育,我都不知道他们这条狗哪里搞来的;第三,压根没有第二条同品种的狗报名参加比赛,不具备比赛或者展示的作用。所以——” 安宗达两手一摊,一本正经道,“宠物狗比赛是民间比赛,但还是有很多因素需要考量,包括成本;组织工作得很专业。不可能因为个别人的意愿去做不必要的投入。” “哼。反正我看你们就是歧视!”郑会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着要投诉。吴子嫣与沈宣宇的脸色也不好看,可能是由于担心引起负面新闻。 安宗达倒是坦然自若,他被其他的狗主人围着。人们争先恐后地询问自家的狗为什么不能参加比赛,即便它们过去参加过比赛,或者有这个证那个证,或者看起来基因毫无问题。安宗达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抱怨,听完后言简意赅地说出几个字,一两句话,作为对问题的回应。 他不会说得太多,口气也并不亲善,但可能是因为气场威严,说话斩钉截铁、没有犹豫,所以不管他说什么,最终总能让听者的状态从焦虑愤怒转变成无奈平静。 至少在旁观者钱菀的眼里,那些质疑者与安宗达交流后,便不再是兴师问罪、气冲冲的样貌了,一个个都在那里默默地点着头。她听见他要求那些投诉者发邮件到组委会办公室,三天之内会根据不同情况给出解决的方案。 “你的事看起来能解决了?”杨柏仑也和她一样,注视着安宗达的一举一动,“你说,他以前当警察的,怎么就卷进海岸线的这趟浑水里了呢?” “海岸线?他应该只负责‘快乐飞霄’的比赛吧?” 杨柏仑耸了耸肩,低声道,“按现在这情况,那么多人质疑资格评审,接下去事情会怎么发展说不好啊。没准还会有什么意外情况,所以你最好赶紧……” 钱菀也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再留在这儿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悄悄地绕到了人群的另一边,从郑会和张薇的身边挤了过去,站到了安宗达的侧后方。 “那个,安顾问,我有事要先走了。”钱菀打招呼道,“我说的那件事情——” 安宗达对着她点头,“劳臣犬美秀是吧?我一会儿看看资料。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就能给它补发参赛证。” “那个……”钱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状况让她改变了主意,“嗯,没什么了。谢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应该的。”安宗达亲切地冲她说道。 “等会儿!”原本待在角落里的张薇突然又挑起了事,“她不是不参加比赛吗?” 钱菀反感地看了她一眼,“那不是我的狗。”稍过了一会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钱菀又大声地说道,“那可是已经拿到过环太平洋犬赛组别前三的明星狗,教养好又有风度,不能参加比赛是主办方的损失,不是狗主人的损失。” 这番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的效果截然不同。沈宣宇一边点头一边“那是,那是”地说着;张薇则冷哼了一声。 “再大牌的明星狗,不也一样没有参赛证?还不承认里面有猫腻?”郑会嘟囔道。不知这话是为了说给自己听,还是为了说给其他人听。 安宗达则仍旧是一张扑克脸,但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钱菀了却了今天的目的,放下心中的大石,神情轻松了不少。她拉了一把杨柏仑,“事情搞定了,咱们走吧?” 杨柏仑“嗯嗯”了两声,有点意犹未尽,“没其他事了吗?我们这就走?” “不行!”张薇固执地拉住了钱菀,“你们一直眉来眼去的,我不相信你们。” “女士,想闹事?”钱菀的脾气上来了,语调也上扬了八度。 “凭什么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还要在这里交涉?”张薇哼哼地冷笑了两声,“摆明了熟人好说话,都是关系。” “对。”郑会想起了什么,“上次报名的时候你们几个就串通一气,明显早就认识了。用私人交情来解决报名的事情,恐怕不公平吧?” “首先,这不是我的事,再次跟你们强调。美秀参不参加比赛,我都没有半点好处。其次,我之前压根不认识安顾问,跟他也没有什么私交,你们想多了。第三,美秀连续三年入围组别前三名,劳臣犬的身份不容置疑。最后——”钱菀猛地挣脱了张薇的手,“你们的事情自己去跟海岸线解决,别找我的麻烦。我现在有事情,必须要走,谁拦着我我跟谁不客气!” 说完,她拉着杨柏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郑会和张薇,带着忿忿不平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海岸线公司的人解决问题。可一转身,安宗达接了通老板打来的电话,竟也跟着吴子嫣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19.市场总监的妥协 现在,海岸线的前台又只剩下了看起来有点滑头的沈宣宇一个人。 他们几个人的抽身离去,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好。在这天上午的空气里,飘过的是焦躁、喧闹、失望与愤恨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至少对郑会和张薇两夫妻来说是这样的。 他们是万世镇上的人,和生长在飞霄城区里的那些被称为“飞霄人”的人并不太一样。城里的飞霄人自然有着城里的那股子气息,精干、敏捷、知书达礼、见识广博,而万世镇上的人,有的只是一股子蛮横生发的江湖气息。 “惹不起的万世人”——这是其他地方人对万世镇居民的印象,混杂着害怕与戏谑,恰如其分地说出了这个地方的彪悍民风。但万世人自己是不会感觉到这种彪悍的。 “什么?惹不起?怎么会呢?我们很文明的好吗?请不要乱说话。”张薇的食指点着沈宣宇的脸,语气毫不友善。郑会凝视着妻子伸出的纤细手指,内心充满着宠溺。不管怎样,这辈子能娶这么一个性子爽直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做老婆,他的人生也算值了。 凑上脸去套近乎的沈宣宇没有博得任何的好感,反而有些自讨没趣。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再这么耗下去显然不是个事儿。但眼前的这对夫妻,不太好对付。 “郑太太,您看,这事吧,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难题。”沈宣宇说道,“这狗的基因没问题,品种也属于稀有的珍奇品种,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狗。可现在的问题是啊,它太罕见了,我们的专家对它缺乏了解,也说不清这品种优劣的具体标准是啥。” “那是你们的问题。”郑会不依不饶,一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是,是,是,我们毕竟不是什么威斯敏斯特级别的,经验有限嘛。”沈宣宇继续道,“刚刚安宗达顾问也说了,等过个两三年,评委们多点接触这个品种的狗,有更多的直接评判经验和一手材料作为依据,也好给你们瑞利一个名分不是?也不急在这么一时不是?” “什么不急?”郑会突然情绪有些失控,猛地伸手拍了下前台的桌子,“我跟人约了打赌的!赌金早就交出去了,你们现在跟我说瑞利不能参加比赛?开什么玩笑!” 张薇伸手捅了捅丈夫的腰,眼神责备,“你怎么张口就来呀?谁会管你有没有跟人打赌?”她狠狠地白了郑会一眼,转瞬又换了张笑脸给沈宣宇,“你们‘快乐今宵’的裁判没什么见识,这个我能理解。可瑞利去年参加过你们幼犬的比赛,还拿过工作犬组明日之星的奖呢,怎么今年就突然不行了呢?整个赛场上就它一条波西米亚犬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沈宣宇紧张地搓着手,却不知怎么开口。这对夫妻没完没了地吵闹,翻来覆去的主题只有一个——我们家的狗那么特别,基因那么纯正且优秀,为什么不能参加比赛? 去问那位退休警犬大队队长啊!沈宣宇内心强烈地呐喊着。那个人为什么把这对难缠的夫妻扔给我,自己却跟着庞董事长开会去了?老板那么器重他,可为什么麻烦的烫手山芋要甩给我来接呢?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但脸上却只能挂着职业的笑。 “这个事情啊,你们跟我说没用,决定权根本不在我手上。”沈宣宇说道,“能定夺这事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安宗达安顾问,一个是美国人道尔女士,她是比赛的裁判长。还有一位,那就是我们庞老板。” “那我要见你们董事长。”张薇毫不犹豫道,“现在,立刻,马上。他给我个说法。” “这事……也不是非要急在今天解决嘛。”沈宣宇露出无奈的笑容,劝解着,“你看,参赛资格的事情,争议很多,许多人都想要说法。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报名规则可能出了问题,对不对?那是不是需要给我们一些时间,重新思考这规则是不是合理?” 张薇边听边点头,心情一点点平复。她挺喜欢这位市场总监说话的方式,由衷地觉得有些道理。而郑会呢,只要张薇心情好,他的脾气也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气氛缓和了下来。 “我看,你们今天先回去。这事我来帮你们去跟庞董说。”沈宣宇下定了决心,温存地示好道,“我们庞董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非常关注基因改良。你们狗的品种一定会引起他的兴趣。所以,就算安顾问有顾虑,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郑会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从昨天深夜到今天上午,因为瑞利不能参加比赛张薇不开心而绷紧了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 他愉悦地挥了挥手,“你们的那个安顾问啊,太自以为是、小题大做。就算全场只有我们一只波西米亚犬又怎么样?它就没有比赛的权利了?太稀罕又不是我们的错。你知不知道,这狗可花了我上百万——” “是啊,正是稀有品种才更有展示的价值嘛。不过安顾问应该不是顾虑它的品种,而是考虑到了安全因素。毕竟那么大规模的比赛,那么多人和狗齐聚一堂,肯定会场面非常难控制。安顾问不能不考虑安全啊。” “我们家狗其实不危险,接触多了就知道了……”张薇不情愿地解释道,“上次报名的时候纯粹是因为空气不流通,天气太热,瑞利受不了了才……” “能理解,能理解。但可能真的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兼顾稀有品种的展示价值和比赛的安全。”沈宣宇总结道,“所以你们不要心急。哪怕不和其他狗一起比赛,我们也是会找到机会让瑞利露脸的。” “真的吗?”张薇开心得笑了起来,“瑞利真的可以有曝光机会吗?” “是啊,是啊。”沈宣宇夸张地点头道,“我看它的面相很好,明星脸。包装包装,找点记者报道下,说不定就真的成明星了。” 郑会一听这话,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那得值多少啊?应该很值钱吧?身价估计得有——翻几番了吧?老婆啊,说不定我们就要发财了。” 张薇咯咯地笑了起来,“发什么财呀?别做梦了。肯定不可能拿到冠军的。能把那五十万的赌金赢回来就行了。” 郑会认同地点着头。他跟镇上的几个朋友打赌,瑞利一定是最优秀的波西米亚犬。对这点他很笃定。因为根据他的估算,来参加比赛的波西米亚犬不会超过三条。所以,瑞利只要参加比赛就有很大概率获得品种的冠军。这是他早就打好的小算盘,甚至下了重注。可这一切差点就要被那位安顾问给毁了。幸好现在事情又有了转机。自己再努力努力,盯牢这位沈总监,就不会功亏一篑了。 他一边美美地想着,一边更紧地牵住了自己太太的手。有钱就能去欧洲过圣诞节了。嗯,今天就先这样吧。老婆大人有些辛苦呀。等马上料理完手上的几件事,明后天再过来人盯人,不拿到参赛证决不罢休。 郑会怜惜地看了眼张薇,“薇薇,你下午不是还约了做负离子SPA吗?沈总监这里还有一堆人等着呢。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的事情,还是托付给沈总监好了。我相信他。” 沈宣宇感激地朝郑会点了点头。他继续好言好语地劝了他们一会儿,一点点把他们引向了电梯。张薇虽然内心有些不情愿,但折腾了一上午耗费了太多精力,她现在只想找张舒服的床,好好躺会儿。 郑会却不像他太太那样好心情,手头上那些需要解决的棘手事件挤压了他的心境,让他感到烦闷。眼看夏天就要过去,他的头脑却一点都清凉不起来,浑浑噩噩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老了,不行了,就要被时代所淘汰了;但后来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在一个老龄社会里,离“老”好像还有点距离呐。 可能就是事情都凑到了一起,有点太凑巧罢了。但情况慢慢在理顺,局面一点点好转了。就连瑞利不能参加比赛,也许损失几十万元的烦心事,也一下子看到了解决的希望。没准好运气跟着倒霉事又转回来了,自己又能摆平所有的麻烦了。 “叮咚——”郑会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电梯却已经来了。 “你们走好。我就不送了。问题一定有办法解决,放心。”沈宣宇再一次做出了保证。 郑会拖着张薇的手进了电梯。一进去,他就搂住了她的肩膀,满怀深情地看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张薇问道。 郑会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瑞利一定可以赶上末班车的,它一定可以参加比赛。” 张薇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说不定还是没戏。” 郑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刚刚那位沈总监给了我启发,我有把握一定可以拿到参赛证。” 20.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哦?”张薇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什么启发?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媒体。舆论。”郑会颇为自信道,“只要想办法把事情闹大,海岸线承受不住压力,就会妥协了。” “没那么好搞吧,他们毕竟是大公司。”张薇摇头道,“况且沈总监已经答应帮我们想办法了。” “就怕他们老板不愿意啊。”郑会摇头道,“我们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做最坏打算,准备好杀手锏。” 张薇叹了口气道,“就怕没那么容易。” “包在我身上。”郑会轻松道,“那个……之前不是一直在做线人吗,认识几个人。” 张薇轻轻地笑了起来,“呀。看来劝你多做好事还是有用的。这么快就有回报了?” 郑会得意万分,“那可不。记者最喜欢曝光黑幕了。” “那你呀,就好好想想,这事怎么搞。”张薇使劲掐了把他的胳膊,“尽量不要得罪海岸线的人,不要把自己暴露出去。毕竟我们以后还要养狗参加比赛的呢。” “嗯嗯,知道了。”郑会盘算着这事究竟有几成把握。他曾经跟记者做过一些交易,透露了地下知识产权交易市场的内幕消息给对方,领着他们弄到了不少第一手资料。现在应该轮到这些人回馈自己了。他开始变得喜滋滋了起来。 “老公啊,你说,刚刚那个女的,那什么兽医,是不是很讨厌?”张薇冷不丁又想起了钱菀,“上次就是她嘲笑我们管不好瑞利,今天你没来的时候,她又说了这话。” “那女的?哼,目中无人。确实很讨厌。”郑会道,“我也不喜欢她那副嚣张样儿。” “她和那个姓安的,肯定串通好的。最毒女人心,你找记者曝光的时候,别忘了她。” 郑会点了点头,“得想办法给她点教训。可以问问奇胜他们,有谁知道点情况的。” 张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今天这法子好。让奇胜组织了几个狗主人一起来闹事。亏你想得出来。” “那小子机灵着呢。”郑会也变得乐呵呵了起来,“不过也不能怪我们。谁让海岸线的审查那么离谱?听说好多人都要找他们评理呢。” “是啊,谁想得到这基因检测那么严格?哎,老公啊,我们以后要是真的想搞育种的生意,可得在基因上好好把关了。” “放心。我以后都是欧洲最好的狗场选种,父母都做DNA测试,错不了。”郑会道,“不过,海岸线胡搞,到处引人反感,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张薇认同道,“是呀,再这么下去,‘快乐飞霄’的牌子砸了,我们可就没法搞育种啦。到时候你就没法金盆洗手了。” 夫妻俩一路说着话,一路坐着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两人很快分道扬镳。 张薇坐着他们自家的银色大奔走了;郑会则慢吞吞地挪向车库另一侧停着的黑色大悍马。他在车头前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五六个人从电梯间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位,正是前面见过的那位马尾辫。 郑会冲着他们几个点了点头。马尾辫快步小跑了过来。“郑哥。”他毕恭毕敬道,“久等了。” “嗯。”郑会微微点了点头,“还得谢谢你招呼了那么多人一块儿过来。事情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套说辞嘛,过两天给说法。”陈奇胜遥控点开了悍马的车门开关,为郑会打开了车门,“比赛搞得那么麻烦,我们家小崽子怕是没机会了。” 郑会钻进了车里。“早就跟你说了,养条血统纯正点的好赚钱。” “哎,那畜生可机灵着呢。”陈奇胜边说边搓着手,“高智商没跑,模样又俊俏。本来想着能搏个优胜奖,弄点奖金花花。这下好了,基因一验,都不能算纯种狗了,就是个串儿。” “早就说了嘛。比赛奖金那么高,哪那么容易……”郑会道,“这养狗,眼下算是个热门产业,可哪那么容易?利润空间越是大,壁垒就越是高,工作也越危险。咱们捞偏门的,应该是深有体会的了。” 陈奇胜启动了车子的引擎,却不开动,而是点了电子烟抽了起来。 “还是郑哥钻研得多啊。”陈奇胜恭维道,“我们这些小混混,也就像赌个马那样,随便赚点零花钱而已,没太当回事。” “不过眼下不能不当回事了。”郑会幽幽地说道,“既然已经跟他们闹了,就得一闹到底,要个说话了。” “明白。我明白。”陈奇胜匆匆地抽完了烟,关上了车窗。“咱们接着去哪儿?” 午后的阳光让人感到昏昏欲睡。一辆如象牙般反射出光泽的黑色大悍马车,好像迷路的蜗牛一般,在飞霄城最热闹的黄金地段胡乱地兜着圈,车速极其缓慢,都快要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可以时速达到250公里的无人驾驶车了。 郑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怔怔地望着车前玻璃外的世界,不发一言。他的神情疲惫,眼角耷拉,衣衫敞开着大口子,失魂落魄。很难让人把这个恹恹的人形和之前生龙活虎的那个生猛万世人联系在一起。 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已经从天堂跌落了地狱吗?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郑哥,那个……”开车的人扎着一头粗疏的马尾辫,四肢的肌肉结实,一看就是靠身体吃饭的人。1500马力的大悍马在他的手中稳如磐石。 陈奇胜虽然专心驾着车,但会时不时地转过脸来偷偷瞄一眼旁边的郑会。此刻那人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心。 “我……我们……要不我先送你回万世镇吧?”他鼓足勇气道,“嫂子在家里等你呢吧?” 郑会魔怔着不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把车窗打开,我抽支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里面躺着三支细长的卷烟。这不是一般人日常抽的烟,而是改良过的雪茄烟。不用剪烟头的那种。他把头凑到车窗边,点燃了雪茄烟,猛抽了几口。过了片刻,似乎缓过了神来,便毫不留情地把烟头给掐灭了。 “本来是孝敬赵叔和潘叔的。”郑会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我自己可舍不得抽这个。” 陈奇胜知趣地点了点头,恭维道,“郑哥不是那种乱花钱买享受的人。” “有什么用?”郑会自嘲地笑了起来,“不会赚钱,不会花言巧语,不懂做人。一个做什么事都比不上人家的废物。” “别这么说。您郑哥对兄弟们好,大家都看着呢。不管是在飞霄城里的时候,还是去了豪森以后,您都是大家的带头大哥。谁敢不服?” “呵。我这点能耐,大佬们看不上。”郑会苦笑着,“现在这世道,上头都喜欢懂科技、懂管理、有头脑的年轻人出来挑大梁。我们这些不上不下占着位子的,让人家难受。” 陈奇胜依然悠悠地开着车。他一点都没有分心,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郑会聊着天。 “郑哥,你想多了。”陈奇胜乐呵呵的,“您这样经验丰富,沉稳有阅历的老狐狸,办事利索、不计较得失、嘴巴牢靠,上哪找去?赵老大他们就算开了全会社的弟兄,也不会不要您。少了您,办事不利索。他们全都知道的。” “不,不,不。你小子不懂。”郑会摇头道,“赵叔让我给潘学锐斟茶道歉。” “啥?这怎么可能!”陈奇胜惊讶地叫了起来,“赵叔老糊涂了吧?” “所以啊,要么我道歉,要么我让出自己的地盘。” “操。”陈奇胜忍不住骂了一声,“潘学锐那家伙就不是个东西。” “你别冲动,别冲动。”郑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开车。” 他俩就着眼下的形势聊了好一会儿。此刻,他们的世界,已经跟狗毫无关系了。 郑会拿自己过来人的经验劝说着陈奇胜。说着说着,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他决定暂时先抛开眼前的一切,好好休息一下。 “这烟味儿又冲又臭,真不知道那些长老为什么会喜欢这,”郑会低声咒骂了两句,“要是让你嫂子闻到这股子臭味儿,我今晚就没的安生了。” 他使劲地嗅闻着自己衣服上的味道。 “不行,我得找个地方去去味。”郑会想了想道,“你开我去心清水疗馆吧,在太平门那里。我去做个SPA。” “好……但……”陈奇胜想起了点什么,“郑哥你刚才酒喝得挺多的吧?直接去做SPA怕是对心脏不好吧?” 郑会的脸颊上都是红潮,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没事儿,那里的老板娘是薇薇的小姐妹。不会出岔子。我需要放松放松。” “哦,好好。我这就开过去。”陈奇胜设好了导航,开足马力,车子像坦克般轰地跑了出去。大悍马在路上七拐八拐,又沿着巨擘大道直直地开了几分钟。路上特别顺畅,才十分钟,就已经到了心清水疗吧的楼下。 21.翩翩宠物医院的不速之客 太平门是飞霄城里最热闹的娱乐区,巨擘大道两翼东西的街坊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店家,提供各色最潮最有趣的第三产业服务。心清水疗馆就坐落在主街后面的一条小马路上,它栖身于一栋八层的综合商业设施里。 郑会从车里踱了出来,特意抬腕看了看表。“已经两点了。走,我们赶紧做完SPA,早点回万世镇。我晚点还得遛狗呢。” 郑会说得一本正经,边说还边抬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突然,商业楼对面的一栋五层小楼外墙覆盖的一块硕大的虚拟屏幕吸引住了他的注意。虚拟屏幕上正在播着一则宠物喂养的广告。 陈奇胜也抬头看着这广告。“翩翩宠物医院?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那娘们的医院!”郑会恶狠狠地说道,“上午在海岸线遇到的那个。” “谁?”陈奇胜有点茫然。他应该是第一次见钱菀,也基本没什么接触,所以毫无印象。 “那个很凶悍很嘚瑟的女人。”郑会边说边比划着。陈奇胜却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喏,就是后来提前走的,走之前还怼了你大嫂的那位,穿着职业装……” “哦,哦,哦。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陈奇胜恍然大悟,“她在这里工作?” “应该就是这里了。”不知为何,郑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大声骂道,“你大嫂和我,吃了这娘们好几次暗亏了!居然敢说我们没教养!你说说,说我也就算了,敢说你大嫂?!” 郑会想起了种种,心情突然阴郁了下来。他突然间有了一个冲动。 “走,先不做SPA。我们去那里看看。”郑会伸手指了指翩翩的店招,冷笑道,“见识一下全飞霄地区最好的宠物医院是啥样。” 陈奇胜吃不准他的郑哥在演哪出,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对面那栋洋房。 要说翩翩宠物医院是飞霄城最大、最好、设施最齐全、医术最高明的宠物医院,倒也一点都不假。别的不说,光是医院的环境,就有几分夺人眼球。一般的宠物医院,也就在商场或者办公楼里租个单元或楼层,看财力或者实力决定规模大小。 能够拥有自己的房产的,都是一些背靠大财团、大庄园、大型科研实验室、宠物组织记过或者繁育企业,财务状况良好的专业高规格医院。而能够像翩翩宠物医院这样,在黄金地段单独占据一栋五层楼小洋房的,极为罕见。 不仅如此。翩翩宠物医院的科室专业之全也令人叹为观止。仅一楼大厅问询指示牌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的科室名和医生姓名,就已经让郑会感到头皮发麻了。他压根就没想过这家宠物医院有这么大的规模,也根本不知道钱菀是哪个科室的医生。 但他知道她姓钱。他向护士大致描述了钱菀的长相,很快就得知她在三楼的“宠物心理评估及行为矫治科”。郑会二话没说,噌噌噌地就直接走楼梯上了楼。 这个时间段是宠物医院里业务最清闲、氛围最安静的时刻。但钱菀的诊室门口却等候着七八个人和他们的宠物。因为上午请了假,所以她现在不得不应付更多的病患。 不知道是酒劲没有过,还是因为爬楼梯累的,郑会的脸比先前更红润了。他气喘吁吁地望着钱菀诊室门口的铭牌,心里直纳闷,这家医院竟然还有这样的科室,是要给猫啊狗啊的做心理咨询吗?居然有那么多人来看这个科,这些动物是遭受了怎样的心理创伤? 看着那些正襟危坐的主人,和呆呆趴着的猫猫狗狗,郑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诊室的门就已经被身后的陈奇胜给一把推开了。 “姓钱的!你个婆娘!”陈奇胜粗鲁的话语猛地冲口而出。连郑会也当场愣在了原地。 钱菀正穿着工作服,坐在舒适的沙发里,正对着大门。面前斜躺着一条花色斑纹的惠比特犬,侧面的沙发上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像是惠比特犬的主人。 整个房间的装修非常地典雅,地板和办公家具都是木质的,色调沉稳,沙发宽大而舒适,布面是天鹅绒的。背景中,正播放着曲调舒缓的轻音乐,音响的环绕杜比效果极佳,让人甫一听就身心放松了下来。眼前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城里大大小小的心理诊所。 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让惠比特犬从地上腾地就仰起了半个身子。 “你们干什么?”钱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两位不速之客。那位老太太倒是镇定自若,只是淡淡地扫了门口两人一眼,转身对那条狗说道,“乐天,趴下。对,趴好,对,乖。” 惠比特犬很听话,扭头看了眼陌生人,呜咽了两声,旋即又乖乖地趴下。 “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闯进来?”钱菀厉声道,“这里是宠物医院!” “你……”陈奇胜回头望了眼自己的老大,却看他没有一点反应,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你……你凭什么瞧不起人?” 钱菀感到好笑,“我瞧不起谁了?” “你……你骂瑞利没有教养。身为宠物医生,竟然骂一条狗!”陈奇胜的语气很不友善。地上的乐天又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 钱菀并不想搭理陈奇胜。她转向郑会,冷然道,“你们是来故意找茬的吗?我要叫保安了。” 郑会的脸色更红了,但他觉得既然来了,就不应该放过机会,好好跟这位兽医说道说道。于是,他扯着嗓门道,“小姐,是你一直在找我们家瑞利的茬。要不是你无辜作梗,它怎么会没有拿到参赛资格?” 钱菀觉得啼笑皆非,“先生,我不是狗赛的工作人员,也不是海岸线的员工。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你们家的狗没有拿到参赛证,甚至我都根本不认识你。这事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怎么跟你没关系?”郑会突然暴怒了起来,“要不是你到处瞎说它没有教养,它怎么会拿不到参赛资格?它DNA测试下来是纯种的,怎么会拿不到参赛资格?” 钱菀耸了耸肩,“这事你要去问组委会的人,而不是我。” “就是你和姓安的串通一气。”郑会恨恨地道,“说瑞利没教养啦,会伤人啦……结果,它就被排除在比赛之外了。” 钱菀说,“组委会是因为它太大太猛,控制不住,害怕发生意外,而且没有其他竞争对手,所以不让它比的吧?” “口口声声组委会、组委会,还敢说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陈奇胜帮腔道。 “认识海岸线的高层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郑会冷哼一声道,“也不看看万世镇地头是谁的。瑞利要是拿不到参赛证,到比赛那一天,有你们好看的!” 一直沉默的老太太突然插话道,“万世镇?我们家就在镇上。您们是哪位?”可能是因为口齿不清,古怪的语调让人听了想笑。 “老奶奶,没您什么事!”陈奇胜威猛地大喝一声道,“跟你没关系。别打岔。” 没想到老太太并不是一颗软柿子,她不紧不慢道,“我的狗正在让钱医生看病,你们就这样闯进来了。怎么跟我没关系呢?” “奇胜,不要吓到老太太。”郑会瞪了他一眼,转身笑嘻嘻对老太太道,“老人家,我跟您说,这位钱医生是个骗子,专门欺负老实人的。谁要是得罪了她,谁的狗就要遭殃了。所以您啊,还是快点走吧,换个好点的医生。” 老太太端坐在沙发上,瞧都不瞧郑会一眼。“钱医生是个好医生,你们不要瞎说,不然就告你们。” 钱菀径直走到郑会面前,推搡了他一把,愤怒道,“现在是门诊时间,不要影响别人!你们给我出去,马上出去!不然我就叫保安了。” 说完,钱菀绕开郑会,以最快的速度刷了门边的呼叫装置。“三楼真是呼叫保安,情况紧急!呼叫保安!” “你这个女人,搬救兵了?”郑会冷笑一声,气血涌上了脑门,“我们今天还就要让你们医院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你害了我们家的狗,你要付出代价!” 说话间,郑会突然一把抓住了钱菀的双臂,恶狠狠地抓着,充血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 钱菀也不甘示弱,“你要干什么?想撒野吗?” “郑哥,别冲动!”陈奇胜叫道,“给她点教训就是了。别惹麻烦。我们后天还要——” 此时此刻,陈奇胜的脑子是清醒的,他的叫声提醒了郑会。没错,没必要在飞霄城里惹事。解解气就没事了。“管好你的嘴,少多管闲事!” 郑会两手一松,用力地推开了钱菀。他脸上的红光消退了一大半,酒也醒了不少。 门口出现了不少人。吵闹声把这个楼面的好多医生、护士,还有宠物主人都吸引过来了。 “出了什么事?”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钱医生,你没事吧?”看着凶神恶煞的郑会和陈奇胜,有人担心地问道。 说来也巧,那天那个时候,宠物医院的院长向泽成正好在巡楼,听见了吵闹声,也跟着声音来到了钱菀的办公室门口,恰巧目睹了郑会猛推了钱菀的动作。 “钱医生,怎么了?”向泽成走进了房间里。他语调严肃地说道,“出了什么事?这两个是什么人?” “喂,你什么人?”陈奇胜拦住了向泽成的去路。 “我是这家宠物医院的院长!”向泽成不满地回应道,“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22.宠物医院的院长会搏击 “院长?”郑会笑了笑道,“正好正好,来得正好。”他比划着手势,招呼向泽成往前来,但向泽成只是看着他发笑,脚下并没有挪动半步。郑会有些发憷,只好说,“你知道你的员工多有能耐吗?” 向泽成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文绉绉地说道,“愿闻其详。” “我养了条波西米亚牧羊犬,纯种的,你们晓得吗?原本打算参加‘快乐今宵’宠物狗大奖赛的。”郑会话才说了一半,却感到有些口渴,自顾自地拿起了饮料推车上的一罐瓶装矿泉水,打开瓶盖喝了两口,“渴死我了,等会儿”。 等他喝完了,才又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接着继续说道,“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的好事全让你们这位钱医生给搅黄了。报名的时候遇见她,她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当着所有报名的人的面,评价我的狗‘没有家教’。你们听听这鬼话!她这哪里是在说狗,分明就是指桑骂槐,骂我和我老婆呢!” 郑会恶狠狠地瞪了钱菀一眼,眼神里全都是愤怒。向泽成微微地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好像找到了知音,郑会继续控诉道,“这还不算完。她仗着自己认识海岸线公司里面的人的关系,竟然私底下告我们瑞利的黑状!我的那条狗没有拿到参赛证,这全都怪她!” “不好意思,我打断下,”向泽成礼貌地微笑着,“我没听明白,瑞利是谁?” “我们家的狗!”郑会不耐烦地说道,“这个女人一直在编派我们的不是,把瑞利描述成穷凶极恶的坏蛋。你们想想看她有多坏!她做这一切,到底想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方面诋毁我们家的狗,另一方面却在给一条杂种串串开后门,你这是在搞事情。鬼知道你拿了多少钱办事情。你和海岸线的高层串通一气,我要投诉你们,揭露你们!” 郑会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感到无比欢畅。好像把肚子里的酒气全都给倾泻了出来,身轻体畅,别提多自在了。 “不是他刚刚说的那样,我压根和海岸线的高层没什么关系。”钱菀着急地向自己的老板看去。她想要解释什么,但没想到的是向泽成率先开口了。 向泽成说,“我们医院是比赛的官方合作伙伴和指定医疗服务机构。我不清楚钱医生是不是说了你们家的狗没有教养,但我相信她的话具有权威性。” 向泽成似乎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比起他们和钱菀的纠葛来,他一直更在乎的是医院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形象。 “向院长,不是的——”钱菀迟疑着小声说道,“这个人在胡说八道。组委会没有发给他参赛的资格证,是因为他们家的狗危险系数很高,恐怕会在会场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跟他们家狗有没有教养没有任何关系。” 说实话,钱菀和这位院长的关系其实一直并不算太融洽。她不怎么喜欢院长的这副怡然自得、自以为是、不容冒犯的神气劲儿,向院长也不喜欢她平日里着装随便、嘻嘻哈哈、事不关己的潇洒劲儿。这两人的日常每每上演的可是针尖对麦芒、烈火对狂风的激烈交涉。 但毕竟一个是院长一个只是普通医生。在关键的时候,钱菀也会需要向院长站在自己这边。可他毕竟是个院长,一个天天宣称“客户至上”的服务者。 终于,向泽成缓缓地开口说话了。他温文尔雅地露出笑容来,对着钱菀说道, “钱医生,不要谦虚,刚刚海岸线的吴副总裁跟我联系过了,夸你非常专业,尽职尽责,给出的意见也非常让人信服。他们之后应该会联系你,邀请你担任本次比赛的特邀嘉宾,专门分析和评估参赛狗的行为及心里状况。所以,我说了,不管你说了什么,都具有权威性。” “什么?”钱菀吃惊地望着院长,全然不知他和那位吴姓副总裁究竟什么时候达成了协议,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平日里一直对自己的职业态度不满意的院长大人,突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赞起自己的专业素质来,这多少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我一会儿再跟你说这事。”向泽成朝钱菀递了个眼神,转身面向郑会,“你们要是对参赛资格有疑问,就去找组委会。不要来我们这里闹事!” 他的嗓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与之前的笑嘻嘻判若两人,仿佛一头狮子在嘶吼。 郑会被他吼得一愣,却也不甘示弱,马上道,“……你个院长还想包庇?真的是……” “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啰里啰嗦。”向泽成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保安马上就来了,你们最好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找人抬你们出去。” “呵,呵呵,我郑会长那么大,还第一次被一个兽医给指挥了。”刹那间,郑会身上帮派份子的那种痞气被激发了出来,变成了嚣张不讲理的一张嘴,“我今天就不走,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还要把这事情搅得天翻地覆、没完没了,不要以为是个女的我就留情!” 他的嘴像个老太婆一样唠唠叨叨,又像个刚出道的小无赖一样摆出我谁都不怕的姿势,肆意逞着嘴皮子上的工夫。 想来也是,一家非常在乎名气和形象的宠物医院,怎么会跟他这种无赖在那里掰扯不清呢?最后无非说几句好话打发走了人而已。到时候倒是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开一下比赛的后门,让自己的狗早点拿到参赛证。 可是偏偏,向泽成不是那些对暴力束手无策的斯文体面人,而是一个不择不扣的笑面虎。他一方面装作不在意地说道,“还是那句话,有事情去跟组委会闹,不要来找我们,我们也就只是个协办单位,没这个能力……” 另一方面,趁着郑会不注意,已经悄悄地移动到了屋子的另一侧。“但是,如果谁要是敢在我的医院里,欺负我的医生,我一定要她得不偿失。” 与此同时,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往郑会和陈奇胜站的地方冲了过去。 向泽成身材高大,体型与陈奇胜接近,但更加灵活、敏捷。所以他侧身一步,抢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一肘子顶在了陈奇胜的胸前,把他隔开;旋即又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了郑会的手臂,将他往地上一拽。郑会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院长真厉害!”老太太拍手赞道。门口围观的人里也陆续有人鼓起了掌,吹起了口哨。 向泽成整理了一家自己的白大褂,神态自若,“翩翩宠物医院是我的地盘,谁都不许随便撒野。” “向院长好棒!”一位护士模样的姑娘在门口兴奋地叫了起来,笑面如花。 郑会这下子算是彻底酒醒了,坐在地上一时没有爬起来。陈奇胜胸口吃了一肘子,有点发蒙。向泽成倒是很有风度,把手掌递给了郑会。 “小时候练过自由搏击,下手有些重,不好意思了。” 郑会推开了他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正巧这个时候,保安也赶到了。“这两个人在这里骚扰钱医生,把他们给我轰出去。”郑会毫不留情地嘱咐道,“还有,以后楼里多派点人手巡逻,不要再让莫名其妙的人随便闯进来。马上就要举行宠物狗比赛了,我们医院可是要为比赛提供医疗服务的。” 郑会和陈奇胜被几个保安架着,直接送出了大门口。保安们一点也不客气,一路都是拖拽推搡,生生把郑会那件好看的运动上衣扯得变了形。 “您二位先生听好了,以后再敢来我们翩翩找麻烦,一定要你们好看。”领头的保卫不客气地说道。末了,他又想起了什么,“向院长后台很硬,你们这些小混混压根得罪不起。快点走吧。要多远滚多远。” 郑会和陈奇胜被赶出宠物医院,在太阳底下站着。人行道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堂堂混江湖的,却被一家宠物医院的人给收拾了,让他们自觉有些狼狈。 “郑哥,怎……怎么办?”陈奇胜呆呆地问道,“那……那个……SPA还……” “S什么S,你让我去薇薇闺蜜面前丢人吗?!”郑会不耐烦地吼道。 陈奇胜被这吼声吓得半晌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道,“郑哥别急。等手头的事过去,我带几个兄弟……” 郑会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有些恨铁不成钢。“没听见那人说什么吗?他们老板有背景,现在又抱上了庞月扬这棵大树,你还想过来闹事?” “不……不是……”陈奇胜辩解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家医院的人太横了。那女的,和那个院长,怎么都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吧?!” 郑会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因为拉扯留下的痕迹,默默地盘算着该怎么办。 “先不动他们。”他觉得在飞霄城里,还是要谨慎些,“了解下他们的背景再说。还有海岸线的。” 23.跑步者的神秘通话 滴滴——,滴滴——,滴滴—— 有节奏的声响在耳边响起。旋即,伴随着电机启动的声响,巨大的幕布窗帘缓缓开启,阳光照射进来。彻夜的黑暗已然过去,房间整个都沉浸在了阳光中。光子带着温暖的气息穿过窗玻璃射入,附带着微尘的颗粒悬浮在半空中,悠闲地跳着舞蹈。 早上八点的闹钟准时叫醒了睡梦中的郑会。身边的妻子张薇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不愿醒来。他没有吵醒她,悄悄地起身穿衣,穿戴好跑步的设备,独自走出了家门。 如红轮般的太阳当空照着,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这让跑步中的郑会格外精神振奋。他特意没有按照日常的线路跑,而是绕了一个更大的圈,跑进了元化湖滨公园里。 他绕着公园跑了一圈,大汗淋漓,于是就换了个节奏与步频,慢跑了起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随手看了眼迷你设备上的日期与时间。 今天是9月10日,星期五。上班族周末前的最后工作日。 此刻是上午9:08分。郑会打开了电子设备的通信功能,拨通了电话。明天将是特别的日子,所有的麻烦都会一并解决,也许会冒险,也许会全身而退。而现在,他需要一些额外的特别帮助。想起两天前在飞霄城的饭局上,被数位老大一顿数落的狼狈场景, 电话那头嘟嘟想了两声,很快便接通了。 “喂——”郑会压低了声音,“你有空吗?我要见你,有事情……对,很急。今天下午怎么样?……当然大事啦!春松社四大长老今天晚上来万世镇开宴席。对,对,我昨晚刚刚收到的消息……什么?这……嗯,好,也只能这样了。那就明晚吧,明晚老地方见。” 简短的交谈结束了。郑会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生命里的一切。从十五岁因为打架被学校警告、留校观察;十七岁跟三个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加入本地的社团仙浪;十八岁开始在更阑街一带的地下产权交易市场里当杂工,帮着一些商铺店家做苦力;二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进监狱,最好的朋友伤重不治;二十七岁从监狱出来,开始在飞霄城里混日子,帮着社团看场子,一路摸爬滚打;三十五岁第二次因为伤人吃官司,进去了三年;出来后,被赵叔委派到了万世镇,管理镇上的所有业务,也不晓得算不算荣归故里。 四十二岁的时候,把比自己小了整整十二岁的张薇娶进了门,生活变得日益滋润安适了起来,也就厌倦了昔日整天灯红酒绿、日夜颠倒的生活。可就算如此,手底下也还有四五十个兄弟跟着一起吃饭,上面也还有七位爷叔需要孝敬,终究不能脱离那拿命豪赌、提心吊胆的危险。他为此颓废丧气了好一段日子。 张薇倒是对他的事看得很开。毕竟家里做灰色买卖的,从小就接触三教九流各种人物,看多了更阑街上的打打杀杀,懂得“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简单道理。她从没有逼他金盆洗手,也没有整日哭哭啼啼地担惊受怕过。 倒是郑会垂头丧气、心灰意懒的时候,总会被太太不动声色地敲打一番。张薇的想法很简单,要么在社团里再进一步,谋求龙头老大的地位;要么就趁早盘算自己的营生,为早日脱离社团做准备。 “你现在退是肯定退不下来的。他们还要你看家呢。”张薇给他分析道,“但你不能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啊,是不是?看你每天忙东忙西的,钱出出进进,名下的财产却没多少。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这么下去,老了可是要老娘陪着你喝西北风?!” 郑会当然舍不得老婆跟着自己受苦;再加上年龄一天天地往上走,对于刀尖上跳舞的日子也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就越发地重视培养接班人,同时更加积极地寻找自己的生意门路。他出本钱给张薇开了一家女士形象设计沙龙,生意倒还不错。 后来,拜访妻子中学时的一位朋友的时候,一下子让郑会看到了发财的门路。那个人出身普通,家里养了五条狗,每年参加宠物狗的比赛,其中两条连续获得过几次犬种的名次,成了炙手可热的狗明星。狗主人沾了狗明星的光,也跟着生活得风生水起了起来。光一条狗配种的钱,就抵得上三五个写字楼职员的年收入。 快乐飞霄比赛场外的狗崽交易市场,年复一年地欣欣向荣,各个品种最优良的犬只被高价从海外的种场带回,然后在这片土地上交配、繁衍,再被挑剔的顾客挑走,经过精心而漫长的训练,最后被送到宠物狗大奖赛的评判席位上,争夺价值不菲的名次与奖金。 “为什么不可以试着育种,或者培养可以参加比赛的明星狗呢?那样靠着比赛的奖金就能让生活衣食无忧了。” 郑会不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虽然飞霄城里有太多的人和他一样,怀揣着养狗致富的梦想,但他算得上是想到就要做,身体力行的实践者。况且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阵狗场,有养狗的经验。 妻子张薇一如既往地表示对丈夫的支持。“没错儿,我们可以先养几条狗当宠物,积累点经验。然后再慢慢地拓展。反正你也不可能三五年就退休。” “那就这么办。”夫妻俩喜滋滋、乐呵呵地憧憬了一个依靠养狗致富的光明未来。在这股冲动的激情趋势下,他们花费了十天时间,直奔斯洛伐克,考察那里大大小小的狗场。根据一些朋友的推介,那里有着全欧洲最物美价廉、性价比高的纯种狗,甚至有一些稀有的新品种。 抱着“物以稀为贵”的心态,他们选中了外型俊威的波西米亚威乐柯犬,最终花了八十多万买下了出生没多久的瑞利,并花了十万块钱把它运回国。 因为是刚刚基因稳定的新兴犬种,国内养的人太少,以至于第一年带它参加幼犬组展览的时候,这条狗竟然获得了不小的关注,收获了名次和奖金。这一次意料之外的成功让夫妻俩信心倍增。 可好事多磨。眼下瑞利还没有获得参赛证,但狗展再过五天就要揭幕了。为了能获得参赛资格,张薇这几天晚上都无法好好入睡,总是翻来覆去筹划着怎么办。实在身体扛不住了,才在吃了助眠的褪黑素后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下午。醒来后打个电话给沈宣宇,询问情况。 最近两天,张薇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状态,参赛证搅动着她的神经。毕竟这件事上不仅寄托了希望,还有家里全部的五十万存款。他们把全部的家当押在了一场赌局上,仅仅只是因为郑会的笃定。 “我们要争取拿下波西米亚威乐柯犬的全国独家狗场的建设和经营权,三年之内。”郑会野心勃勃地表态,“等狗场建起来,我就可以慢慢地从社团里退出来了。” 尽快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狗场。这也是郑会愿意豪赌一把的原因。他看中了清甘町的一块土地,打算买下来作为将来狗场的基地。 可眼下,没有参赛证,一切都是空谈。想到这里,郑会突然焦躁莫名。 “妈的,明天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就去堵他们老板。”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进了他的迷你移动设备。是张薇打来的。 “喂,老婆,你醒啦?” “你在哪儿?”电话里张薇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严肃,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你等会儿——”张薇急急地说道,“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郑会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匆匆地往回跑。才跑出公园大门,张薇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 “老婆,到底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张薇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你快点回来。警察来我们家里了。” “什……什么?”郑会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紧张道,“哪里的警察?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有。他们不肯说。以前没见过,都是生面孔。”张薇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外面惹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郑会狐疑着,“最近社团里没什么事啊,我想想……” “别想了。要是没惹什么事,你赶快回来。好像你不回来他们不走的样子呢。” 挂了电话,郑会的神经蓦地紧绷了起来,手心开始冒汗。他这辈子和警察打过太多的交道,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事的话,他们是不会上门的。上门,就一定是来了解情况的。可究竟是什么呢? 郑会的眉头紧锁。他想到了今天下午的约会。但这事,好像还没有到要惊动警方的地步吧?至于其他的方面,最近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连他自己都感觉到生活平淡得让人昏沉,无聊至极。 但警察从来不会盯没有缝的蛋,不是么? 24.麻烦上门了 郑会一路想着各种严峻的可能性,全然不顾自己的呼吸急促、跑步节奏紊乱。虽然心里忐忑,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回奔跑着,甚至在抄近路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了地上。不能让薇薇一个人在家里陪着警察,他心里想着。 回家的这程,郑会只跑了半个多小时。他跑到家门口的时候,照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离十点还差了十分钟。不知道薇薇有没有去花店买花? 郑会很快踏进家门,妻子迎了上来。她哪里都没去。甚至连脸上的妆都没有来得及画,整个看起来异常的苍白。郑会怜惜地抱了下她。 “老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张薇退开了他的拥抱,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快点进去。随后他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端坐的一男一女。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以郑会多年跟他们打交道的老辣眼光来看,他们显然应该才开始穿便装办案没多久,经验不会很丰富,以他们正儿八经端坐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 看着他们,郑会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他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郑会打着哈哈道。 两位年轻人站了起来。男的个子高挑,身材纤细,皮肤白净,看起来有点文弱。女的个子不高,但显得很精明,眼神中带着一股拧巴劲;显然她是两个人里的主导者。 年轻女子把工作证举到郑会的眼前晃了晃,“我们是万世镇警所的。想要向您了解点情况。” 男性警员递上了两张名片。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警衔和联络方式,女的姓徐,男的姓丁,都是中级警员。郑会没有仔细看就收了起来,随手招呼他们坐下。 他自己不急不慢地点了支雪茄,吞了几口烟雾,让自己的精神振奋了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两年很少有警察主动来找我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丁警员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开口道,“是这样。今天凌晨六点,镇上有一户居民报警,他们家的狗昨天夜里走失了。” 郑会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条狗是一条比赛级别的惠比特犬。”徐警员公事公办地问道,“郑先生可有什么印象?” “完全没有!”郑会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我连什么是惠比特犬都不知道。” “但据狗主人关叶芸女士的描述,你和她昨天傍晚在千丈宠物公园里起了冲突,两个人争吵过?” “啊!你这么一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了。”郑会晃动着手指,似笑非笑道,“原来那种样子的狗叫惠比特犬。它好像有个名字……叫……乐天?” 女警员点点头,继续质问道,“所以,你想起来了?你们之间发生过争吵?好像还动了手?” “哎哎哎,警官,你可别乱说啊。”郑会突然认真了起来,“我们之间确实有争执,但我绝对没有对老太太动手。欺负老人家这罪名我可背不起。” 徐警员从兜里掏出了笔记本,翻查起了记录,“可是,据关叶芸女士说,你用非常难听的话骂了她,并且粗暴地推搡了她几下……” “没有的事。那个老太婆在胡说!”郑会生气道,“这完全是诬告。” 徐警员微微皱了皱眉。丁警员补充道,“你好像还故意扯住狗绳,勒住乐天的脖子,让它双脚离地?” “没,我没那么干过。”郑会否认道,“我只是告诉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要小心身体,不要因为遛狗而发生什么闪失。老太太可能真的年纪大了,我吼得大声了点,她就跟你们告我状,太让人心寒了。” “但……好像公园的监控拍下了当时的情形……”徐警官正色道,“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郑先生当时确实做出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举动。” “好吧,好吧,好吧。我可能确实对她有点不太客气,也可能我真的推搡了她,扯了扯狗脖子上的绳索,可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吧?”郑会夸张地抱怨道,“你们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要找我的麻烦吧?拜托,警官,我很忙的。” 丁警员的脸上拂过厌恶的神色。他不满地说道,“昨天深夜,惠比特犬在自己家里被人带走。而您,郑先生,曾经在和关女士争吵的时候,警告她看好自己的狗?小心被弄死?” “是又怎样?嘴上说说的事情。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那么干了吧?太搞笑了。我都不认识那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那什么惠比特?我压根看不上。你们知道我养的狗多少钱一条吗?”郑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得意。 “乐天是一条曾经获得过快乐飞霄狩猎犬组的冠军,全场亚军的明星狗,还曾经在环太平洋狗赛、亚太狗展上拿过奖。”徐警员说道,“根据昨晚的监控显示,在夜里十点半的时候,有人拽着乐天走出了徐女士家的居住小区。” 郑会不解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昨天晚上陪我太太在家里打麻将。她的两个好姐妹也在场,你们可以去调查。” 两位年轻的警员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稍后,徐警员说道,“好的。我们会调查的。但我们还想让郑先生帮我们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 丁警员掏出随身的PAD,找出了一张照片,展示给郑会看。郑会接过PAD。照片上,是一枚纹身的图样。 “郑先生看一下这枚纹身图样?”徐警员客气地说道。 看起来这照片应该是从什么视频或者图片上截取下来的,经过放大和高亮处理,但囿于拍摄的条件,仍显得不够清晰。不过,郑会还是一眼辨认出了这图样。这是仙浪社团的徽章标记。 郑会坐直了身子,直视着徐警员的眼睛。“这是本地仙浪的社团徽章。但它是怎么变成别人的纹身的,我就不知道了。纹这种纹身的人一大把,你们不会是想问我这是谁身上的纹身吧?” “你要是能提供线索是最好不过了。”两位警员一点也不客气。 郑会猛地把PAD往茶几上一扔,怒气冲冲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这么个纹身的图样,纹过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我怎么会知道是谁纹的?你们为什么不去问纹身店老板?我又不是纹身师!你们再这样乱来,小心我投诉你们。” 丁警员冷哼了一声道,“我们会去纹身店调查的。只是想要先确认下这个究竟是不是仙浪的社团标记。”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你们警方还不知道仙浪的徽章长什么样吗?” “嗯。我们知道,仙浪虽然是本地社团,但基本听从于春松社。而春松在万世镇的负责人是郑先生你,”徐警员继续道,“而你昨天又确实和关女士发生过冲突,还威胁了她和她的狗……” “你们到底什么事情!”郑会生气地嚷了起来,“我被你们扯东扯西,绕得云里雾里的。实在搞不明白,你们究竟想了解什么事情。” 两名警员再次对视了一眼。丁警员从PAD上又翻出了另一张照片。图像上是一个黑影在一个大门口拽着一条狗。黑影显然是个人,但因为背光而笼罩在了黑暗中。不仅如此,这个人刻意穿了身宽松的猩红色短袖连帽运动长衫,帽子遮住了整个脑袋,让人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在这个人的臂膀上,有一团团的印记,应该是纹身。 “你再看一下这张照片。” 郑会猜测,那两位警员给他看的纹身图样应该来自于这名神秘的红衣男子,也猜出了他们盯着他追问的原因。 “这个人你认识吗?”徐警员问道。 郑会摇了摇头,“不认识。”过了片刻,他又道,“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人,从图片上来看,应该是把那条惠比特犬带走的人?” 两位警员不置可否。郑会继续道,“这个人我不认识,也没什么印象。拍得完全看不清,没法辨认。至于纹身,会纹这个图样的人很多,不一定都是仙浪社团里的人,有些人说不定觉得好玩、好看就纹了。纹身不能说明什么。最后,我昨天也就是在公园里吓唬吓唬老太太,事后就完全忘了,回来陪老婆打麻将了。” “据关女士说,你们昨天的吵架,不是你们第一次吵架?”丁警员提醒道,“她说你曾经带人大闹宠物医院,和她也有过一点冲突?” “天杀的老太婆,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一起?”郑会忍不住咒骂。 “所以,事情是真的?”徐警员抓住机会追问道,“你们之前就有过节?” “警官,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和这位老太太没有任何恩怨,至少我这边没有,”郑会哭丧着脸解释道,“宠物医院那次,冲突的对象也不是她。我这个人吧,虽然嘴巴臭,但从不欺负老弱病残。所以,绝不会动老人家狗的。你们肯定搞错对象了。” 两位警员又再一次彼此对视。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在告知郑会有配合调查的义务了之后离开了。 郑会随后瘫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了?”张薇担心着坐到了郑会的怀里。 郑会的表情木木的,疲惫得不想说话。于是,张薇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个姓关的也真是。我昨晚还劝你别理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倒好,恶人先告状。”张薇冷哼了一声,“莫名其妙。她的狗丢了,关我们什么事?要我说啊,肯定是狗贩子偷的。她的狗不是明星狗么?人家说不定就想偷了那狗敲诈他们……不过也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比赛不是还有几天就开始了吗……” 张薇继续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想象。“快乐今宵奖金这么高,眼红的人不少。之前宠物俱乐部的论坛上就有人分析过,每年比赛前夕都会出各种状况。邪门。今年倒好,一换赞助商,乱七八糟的事更多了……” 听着张薇说了很久,玻璃橱柜里的老式挂钟敲响了11点的钟声。郑会总算开口了。 “老婆,我有种预感。这次咱可能真的惹麻烦了。那宠物狗比赛,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没准儿接下去的事,比社团里的还麻烦呢。” 张薇在郑会的怀里徒然地挣扎了好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感到难以置信。她捶着他的胸膛,娇嗔道,“耍我呢?养条狗比社团的事还麻烦?怎么可能?” 25.暗昧与昏沉 黑夜的暗昧,笼罩了一切,犹如一块厚重的幕帘,遮蔽了一切的光亮,也罩住了郑会的心,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最糟心的一天。别提有多糟糕了。 相形之下,前几天在海岸线公司碰的一鼻子灰,昨天被警方找上门的事情,突然都变得不那么是个事儿了。那些,都只是工作以外的烦心事。 今天呢,今天,他郑会好像看到了出道以来的职业生涯的天花板。欣喜万分地去了庆瑞酒楼,美滋滋地盘算着辛苦耕耘了几年终于获得了承认后要给老婆大人卖点什么作为礼物;结果却被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窝了一肚子的尴尬与别扭,只好不停地灌酒,堆着满面的笑容伺候着所有的人,好不容易等来宴席结束,狼狈地回了家。 现在,他怔怔地站在床边,脑袋像炸裂般疼痛,无法分辨眼前究竟是在何方。但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可人儿,他还是强迫自己要清醒。 没错。他的太太薇薇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安全感,不是么?郑会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嘴角浮现出宠溺的笑容。他轻手轻脚地脱掉了外套,爬上床,静悄悄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着安稳的湖心靠拢。 她出其不意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好像在往后退,嘴里咕哝了一句,“老公——” “嗯,怎么了?”郑会嘴唇动了动。他不想吵醒她。 “电话,找你的。晚上,好几个,姓刘……”张薇的口齿变得清晰了起来,郑会一时无法分辨她是醒了还是怎样,沉默着在她身边躺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头痛,他似乎听见了手机振动的声音,嘟——嘟——嘟—— 要接吗?他自己问自己,脑仁隐隐作痛。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振动的铃声?为什么没有人去接电话?为什么要装没听见? 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人,清瘦的面孔,戴着墨镜,穿着笔挺的西服套装。那人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没错,震动声就是从他的手机上传出来的。但他还是没有接听。他把手机又放进了衣兜里,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混蛋!“刘柯林,你个混蛋!”郑会忍不住骂出了声,但很快被自己的咳嗽给呛住了。他不想吵醒张薇,拼命地捂住了嘴。 这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他拼命封住自己的嘴巴,青筋都爆了起来,脸已经涨成了猪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但头却“嗡”地一下,彻底炸了开来。疼痛好像波浪席卷,一浪接着一浪涌来,痛得他只想快点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恍惚间,面前杵了个人。 “谁?”郑会猛地一惊,心扑扑地直跳。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发出了古怪的冷笑声。郑会认出了这个声音,他的心沉到了湖底。 “李……李哥?”他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那人仍旧以冷笑来回应他。错不了,就是那个人。那个魔鬼一样的李和均。 “你……你到底想怎样?”郑会察觉到自己语调的怪异,不安更盛了。那个人止住了笑声,朝着他逼近了几步,黑暗的身影显得越发庞大,危险的气息迅速笼罩住了他。郑会感到一丝寒意,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可没想到的是,他后退几分,那人就逼近几多。直到他的身体抵住了墙,再无退路。 “李和均,我不怕你。”郑会沉声道。他的眼前浮光掠过,今晚宴席的片断一一从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他看到了笑容满面的赵叔,始终在开着各种玩笑的潘叔,交头接耳讲着悄悄话的孙叔与郭叔……还有,桌子对面,冷眼注视着他的李和均。 李和均的目光寒冷但却专注而坚定,整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从郑会的身上挪开过。这是一双如鹰一般狠辣无情的眼睛,蒙着死神般的腐蚀浊气,一旦被它们盯上就会必死无疑。 郑会当然是知道的。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所以,尽管头痛始终不曾消停,还是要发动反击。 想到这荒唐而受气的夜晚,他立马摆出格斗的姿态,冲着那黑影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左右出击。黑影被他逼退了几步。他没有趁胜追击。 烦躁不安的感觉又再一次占据了上风。他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却想着,刘柯林为什么没有接电话?是不方便吗? “只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你马上就可以退休了。”刘柯林还是老样子,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让人很难拒绝。 “刘Sir,我怕我不行……”郑会还在犹豫着什么。 刘柯林的态度出奇地镇定,“甭跟我耍心眼。有什么不行的?想想你的下半辈子,想想你的未来。那块地还想不想要了?狗场还想不想盖了?你全都自己想好了。时间不等人,机会也不等人。你要是怕了,就退出。我立马找别的关系。” “不不不,”郑会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哪里……哪里敢跟你们拗断,不是自寻死路么。李和均不会放过我的。他这次回来摆明了是要报仇,你们一定要帮我度过难关。” 郑会突然一阵心酸,没来由地哭了起来。“刘Sir……千万……千万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我……我就要被他们给逼死了。李……李和均有仇必要的。您们一定要帮我啊,刘Sir。” 可是,电话振动的声响始终未曾停止。刘柯林还是没有接求救的电话,他们都只在乎完成任务,拿到奖章;除此之外,在他们眼里,混社团的应该都只是不入流的垃圾货色吧? 此刻,郑会的感受就只有天崩地裂。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直面李和均,直面所有的一切,生或者死的威胁,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能够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再大的危险,都没有头痛来得要人命。 在与头痛搏斗挣扎的瞬间,他还是看见了一束幽暗的光影。那是隐约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恰到好处地投射在了熟睡的张薇身上,衬着她那婀娜的睡姿格外妩媚。 只这一刹那,郑会就像触电一般,被一股暖流击中,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脸凑了过去,张薇醒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对望着。郑会心里有千言万语,但却都无从说出口。 张薇伸出手来,勾住了郑会的脖子。她吻了他。伴随着袭来的是她身上的香气,郑会缴械投降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浸到甜蜜的河里,全然忘了所有的烦恼。让一切都见鬼去吧,他需要的是冲破拘束的勇猛,还有丁点左右逢源的智慧。 郑会的心中生出一头狂莽的野兽,带着前所未有的莫名喜悦,不管不顾地奔跑着、突进着、冲刺着。他要彻彻底底的快乐和遗忘。而这,只有爱的人才能给他,别的都是浮云。 然而,人类最大的玄学命题大概是,愉悦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欣喜之后,绵长的头痛又再度隐隐地袭来。这一次,郑会觉得自己真的要垮了。 “你今天……有点……太反常了……”张薇的呢喃在他的耳边,像只温顺的小猫咪。她伸手拂过他的脸颊。 他吻住了她的手指,强颜欢笑,“怎么?不喜欢?” “没……就是你的眼神……不对劲。”张薇叹了口气,“出什么事了?”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果然还是张薇。但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更不想在这个头痛欲裂的时候去揭开记忆的封条。于是,他干笑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 “薇薇,你说我们的狗场叫啥名?” “什么狗场?八字都没一撇,连建狗场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张薇充满哀怨地说道。 “上次在清甘看中的那片土地,不是挺好的?要不就把那里买下来?” “说得轻巧。”张薇白了他一眼,“钱哪儿来?七七八八加起来,第一年投入就起码两千万。这不是小数目。没个七八年,压根存不下这笔钱来。那还得是你在春松发展得好。我娘家再支援点。” “哎。”郑会沮丧着,“不知道还要你跟着我吃多少苦头,我们才能苦尽甘来。” 张薇安慰他,“别胡思乱想啦。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不是还制定了很大很大的计划,你都忘了?” “我只是怕这个过程太漫长、太艰难了。”郑会的喉头涌起了苦涩,“每一步往前都好难。好辛苦。”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不辛苦的事,不是吗?”张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间那么消极?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郑会斩钉截铁地回道,“我只是想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么个好太太,我都不知道在哪里过着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呢。” “都什么话呀……”困神缠上了张薇,让她不愿再讨论下去,“你呀,不要钻到牛角尖里去了。我明天再跟你说……现在,让我睡——觉——” 26.梦醒以后,新的憧憬 张薇就这样,说着说着便沉沉地睡去了。郑会呢,想睡又睡不着,在暗夜中翻来覆去。他几乎彻夜都在梦与现实中来回穿梭。在昏沉的梦里,他不断地听见狗的吠叫声,每每想要挣扎起来看个究竟,就会看到李和均的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我这是醒着吗?郑会扪心自问。他又想着,还是睡吧,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紧接着是下坠、下坠、下坠,不断地下坠着,却没有尽头。断断续续、如癫如狂的幻境冲击着他的睡梦,反复再三,持续整晚。 等到闹钟再度响起的时候,郑会觉得自己是从地狱的边上刚刚走回来。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屋里的色调有些清冷。睡在枕边的人早已醒来,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一对迷人的眼睛闪射出撩人的辉光。 “你醒了?”郑会木然地问道。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头已经不疼了,却还是无比地昏胀。他觉得敲打下没准能让自己清醒。 “问你啊。呼噜打得那么大声,我想不醒都难。”张薇半坐着倚靠在床头,面前架着一台笔记本。郑会偷瞄了眼屏幕,上面打开的是一个EXCEL文件。张薇正在制作图表,专心致志。他有些奇怪,因为自己的太太从来没有把业务带到床上来的习惯。 “你在忙什么?”他决定没话找话。 张薇从屏幕边转过头来,瞪着他,“算钱啊。” “算钱?” “对啊,算一下我们还缺多少钱可以买下清甘的那片地。” “哦,这事。”郑会不以为然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敲定的。何必那么急?” “我急?”张薇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还不是你在那里急?说什么快点把地拿下,我在社团里要混不下去了。” “啊?!”郑会吓了一跳,从床上猛地蹦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张薇白了他一眼,生气道,“还能什么时候?半夜的时候!一刻不停地说梦话。翻来覆去那几句,还说得很大声。我差点以为是你喝醉了呢。后来闻了闻,一点酒气都没有啊。”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郑会半信半疑,“不会是你自己在做梦吧?” “我做什么梦呀,被你吵得根本没办法睡,只好摸着你的脸安慰你。” 郑会的疑问更多了,“你摸我的脸?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废话,你被我一摸就打鼾了。睡得可香呢。”张薇嗔怪道,“要不是你开口闭口对不起我,说跟着我吃苦,说得我都感动了;我肯定一巴掌拍醒你。” “啊?我说过什么了?”郑会糊涂了。昨晚的头疼历历在目,他好像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最后怎么睡去的,好像记得但细想下却是一片模糊。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竭尽全力想要回忆起只言片语,但能想到的却只有睡前的丁点碎片。甚至就连说过梦话这件事,他都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更何况还是梦里道歉? “我好像睡前喝了点酒,”他自顾自地解释道,“大概后来酒劲上来了。真的不记得有说过什么……” 突然间,他想到了昨天晚上在庆瑞酒楼发生了什么。他去得稍稍晚了些,大家伙都已经提前到了。从飞霄城里下来的四大长老坐在主桌上,他笑眯眯地端了酒瓶走过去赔罪,还没走到赵叔面前,一双有力的手就擒住了自己的胳膊,再顺势一扭,疼得他大叫一声,酒瓶摔到地上,碎成一堆玻璃渣,红殷殷的酒水泼洒开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开来。这可是上好的波尔多酒庄的葡萄酒啊。 郑会这会儿都能感受得到那个时候的肉疼,真切无比的心头肉在痛的感觉。满腔的愤懑可想而知。他还没有来得及破口大骂,就看到了一张干瘪仓瘦的脸,脸上坑洼不平,好像一个个不知深浅的陷阱。多么熟悉的面容啊!郑会心头一惊。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注意到这脸上的一双炯炯冷傲的锐眼,正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怎么?不认识过去的兄弟了?”李和均冷哼了一声。他那粗哑的嗓音一点都没变。 “李……李哥。”郑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喂,那家伙不是无期吗?”李和均眼神异样,语气冷酷,“你大概心里这么想呢吧?胆小鬼?” “我……我不是……”郑会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咽下了肚去。他分明读到了李和均眼睛里的愤恨与幽怨,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歹毒阴冷,让他不寒而栗。 “呀,你们兄弟总算又见面了啊?”赵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路上我还和你们潘叔打赌呢,和均见到郑会,是两眼泪汪汪呢,还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哈哈哈。” 赵叔的笑声听起来分外刺耳。郑会死死地盯着李和均,不敢扭头去和赵叔说话,生怕他会做出突然的举动来。没想到,李和均却说变脸就变脸,一下子笑颜逐开,装作豪爽地应和道,“是啊,我也想知道郑大兄弟看到我是什么反应。没想到这个家伙好像被我吓到了。呵呵。没想到,十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秒变怂包了。” 郑会也假装一点都不介意似地努力笑了笑,“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再看见李哥。” “雷霆城的监牢哪里困得住我们的铁胆飞寇呢?”赵叔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早就说了嘛,仙浪的未来,还是在胆最肥、心最野的人身上。” 昨天晚上的宴席上,郑会不知道给自己灌了多少酒。他想要喝醉,一醉方休,但他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李和均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他的面孔,亲切地叫唤道,“郑兄弟,我的好兄弟。” 郑会知道自己一点都没醉,虽然他想要装醉。“我决定啦,听赵叔的话,既往不咎,跟兄弟和好。”李和均突如其来的表态,好像一阵彻骨的冷寒,让郑会打了个寒颤。他瞥见了李和均笑容底下杀意浓烈的眼神,已经知道,他的表态只是缓兵之计,只是假情假意。 但赵叔和潘叔却丝毫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他们已经接受了李和均的说法,接受了他的宽容大度,并许下**的承诺——为了感激李和均过去为春松社做出的杰出贡献,决定委派他来万世镇,全权督管本地范围内的所有往来业务,摸清社团目前的各项业务。 “那个人……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个人,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郑会试图解释给张薇听昨晚发生了什么,“刚刚被保释出狱,不得离开豪森郡。” “所以他这是来抢你的饭碗吗?”张薇一语点中要害。 郑会摇头,“也不能算吧。赵叔他们打算让他现在这里过渡下,将来还是要回飞霄城重用的……” “喔,所以不仅是现在抢你的饭碗,将来还要阻挡你升迁的道路,是这样吗?” “老婆,你能不能不要讲得那么不留情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郑会万分沮丧。 “难怪你们几个长老迟迟不肯提名你当第五大长老,”张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一直留着这一手。想想看,许叔都死了好几年了,他们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们说得好听,说什么要等时机成熟,还劝我有点耐心。”郑会愤愤然,“原来就是个饼,让我安心给他们守着这儿的地版市场的说辞。昨天晚上,简直就是鸿门宴!” 他原本以为几个大佬莅临万世镇是为了正式宣布自己入选长老,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但他其实乐观过头了,忘了这几个全都是最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只是个赚钱机器而已。在万世镇混得再风生水起,大佬们也只当他是个好用的马仔,能够不断压榨出果实而已。 “那你想怎样?反出门去?那位刘Sir会同意?”张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现在在贼船上,不是想下就能下的。下船了一点都不安全,更何况还没有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郑会颓然地说道。他被无力感裹挟着。 “你呀,平时就不肯好好看书、学习、懂点兵法。为人处世的道理很简单的。”她看着郑会一头雾水,心里觉得挺逗,就故意顿了下才说道,“找个同盟。” “唔?” “在四大长老里面,找到最不喜欢姓李的,和那个人结成同盟。” “那如果他们都支持呢?” “就找支持程度最低的那个,和他达成同盟。” “然后呢?” “然后?”张薇轻轻一笑,“伺机而动,绝地反击。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郑会一直都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他相信她老婆的所有意见都是无比正确的妙计良方。所以十点的时候,他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飞霄城里的陌上春风楼。 郑会要赌运气。春松社的社员大多都知道,资历最老的长老潘叔,每个周六的时候,他都会去茶楼吃早茶。 现在,潘叔就是郑会最大的救命稻草。 27.恼人的伤狗案 距离今年的“快乐飞霄”全犬种狗赛正式开幕只剩下了三天。城里的爱狗氛围似乎又更进了一步。铺天盖地的资讯和广告挤满了城市的每一处缝隙,就连一些公共机构、**部门以及公益组织的内部,都适时地渗透进了宠物狗大赛的大小道消息,一时难辨真假。当然,这其实并不重要。 对于本地区的人来说,重要的是比赛前后形成的那种氛围,温馨、和睦、友好。大部分人都把关注的重心转到了宠物狗身上,平时泛泛之交的普通人之间有了难得的共同语言,冷漠孤寂的心总算能相互靠近了。 可对于那些压根不养宠物、不关心狗仔、不看比赛、习惯日子稀松平常的人来说,这样的全民狂欢氛围又不吝是一种烦恼——他们既要与热切投入的人群保持适当的距离,又要做得不露声色,不被别人当作异类。 倘若这个不热衷狗赛的人碰巧又在一些公立机构、**组织或者别的什么需要花费纳税人钱的部门工作,那么他就更得好好小心看顾自己的言行了。千万不要在不熟悉、不相干的人面前露出马脚,那样他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收到投诉或者批评,来自某些热心关切人性、爱心以及动物保护问题的市民。 这些投诉可大可小,可以默默无闻,也可以惊为天人;最终能产生怎样的效力,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这事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以及,坐在决策桌前受理投诉的是什么样的人了。 比如此刻,在市警局的罪案调查中心,端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审阅着投诉报告的是一位办事认真细致的初级警司。他的头发有些花白,正眯缝着眼睛,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份报告书。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时钟都已经走过了11点,林昌泽才总算放下了手里的报告书,隔着办公桌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抿紧了嘴唇。 他们看起来明显要年龄小很多。其中更年轻的那位身材健硕,神情冷漠,穿着打扮有点耍酷的感觉;年岁稍长的,则明显成熟许多,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看起来要内敛不少。他们就这么干坐着,不发一言,直到林昌泽抬起头来了之后。 “林长官。”两个人里更稳重老练的中级警督王敏艺率先开口了,“您看这事……” “有人投诉你们在宠物医院办案的时候,没有爱心, 冲着工作人员大喊大叫?” 王敏艺扭头看了眼高级警员安再恒,他正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头摆弄着自己衣服的袖子。“这事情,我和小安可以解释的。” “怎么解释?解释你们没有跟工作人员起冲突?还是解释你们没有伸脚踹狗?”林昌泽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人家附带了视频录像作为证据,要不要我放出来给你们看看?” 王敏艺愣了下,显然有些吃瘪。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您是知道的,很多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王敏艺说,“当时场面混乱,当事人情绪焦躁不安。我和小安也是没办法,必须得控制住局面啊。这些养狗的,一个个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一想起上周五的画面,他就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头。 “行了,行了,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林昌泽截住了他的话头道,“你们俩是调查刑事案件的探员,去那里是去调查取证的,不是去吵架的,更不是去跟狗主人发生不愉快的!” 林昌泽说得正兴起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安再恒,突然口齿不清地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王敏艺丢了个眼色给他,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些小动作都让老干探瞧了个正着,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安再恒,你在嘀咕什么?能大声讲出来吗?”林昌泽的眼神威严地扫过那个不安分的年轻人的脸。 “我说,您说得没错,我们是负责刑事案件的!”安再恒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懂为什么要派我们去调查一条狗受伤?” “我问你,虐待动物是不是刑事罪?”林昌泽说道,“这条狗伤成这副样子,遭遇一定非常凄惨。我们要调查清楚,它是不是被人虐待过。有没有人那么下作地在狗身上发泄不满,到底是谁,究竟为什么。” 安再恒耸了耸肩道,“这种事情让下面的警署或者警厅调查不就完了吗?就算是虐待动物这种事,也不至于让凶案侦缉组来调查吧?又不是杀人了……” “那个……小安啊,”王敏艺插嘴道,“快乐飞霄狗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却接二连三出现明星狗失踪、被虐和致死的案件,摆明了就是挑衅我们。这个时候不靠我们的侦查推理技术,怎么行?再说了,受伤的是一条明星狗,价值上百万呢……” 安再恒不屑地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林昌泽目光一沉,正色道,“我知道你们有抱怨、心怀不满——为了一两条狗立案、兴师动众,连刑警都用上了,至于吗?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宠物狗是飞霄城的金字招牌,在这里虐狗,而且虐一条大家都认识的明星狗,就是跟全体市民过不去。抓不住这个家伙,就是我们的失职!” 看着部门老大认真的样子,王敏艺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捣蒜,“林长官放心,我们保证查个水落石出,让市民安心。” “但万一不是人为的,而是被其他动物弄伤的,我们又怎么抓人?”安再恒不以为然,“鉴证那边一直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也得知道是什么动物危险系数那么高!”林昌泽忍不住锤起了桌子,“必须要知道它是不是会威胁市民的安全,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 王敏艺心下有些忐忑,他深知老上级的脾性,那是一个说一不二、做事顶真的汉子,可不会允许别人随意挑战自己的权威;更何况这位老派正直的人还统领了整个刑侦部门,每天要应对各种大小的压力。 尤其每个周一的上午,所有的烦心事都会精准汇流过来,此起彼伏,随时预备爆发。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间点惹动他的怒火,以免引火烧身。 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王敏艺说道,“请林Sir放心,我和小安会把这个伤狗案件查得明明白白、水落石出,给公众一个交代的。” “何止交代。死亡阴影笼罩着宠物狗比赛,大家人心惶惶。不光是普通人,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盯着这桩伤狗案,他们可是能够影响到经费预算的。你懂我的意思?” 王敏艺自然是知道老上级在说的是什么,连忙表态道,“我们会缜密侦查,把事情解决得漂漂亮亮,让上面的那些人无话可说。” 林昌泽脸色和缓地点头表示了满意,但似乎还不够。“狗的案子很重要,但搞好公共关系同样重要。注意影响。”说完他看了眼安再恒,继续说道,“不要觉得破案抓坏人就行了。你们啊,还是太年轻。要学的事情多了去了。” 说完,他大手一挥,示意两个手下赶紧离开他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年轻的安再恒依旧阴沉地板着脸,一屁股坐进了办公椅,在那里不停地转着圈,发出噼啪的声响。他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王敏艺不动声色地拿了一摞的资料夹往他的桌子上一放。 “这是什么?”安再恒停止了转圈,随口问道。 “过去几年本市发生的虐待动物案、犬类被杀、走失案件的卷宗。你下午整理下,给我份报告。” 安再恒脸色难看地皱起了眉,“这是文书工作?” “对,没错。请你好好整理下。”王敏艺加重语气道,“你也看到了,总得有人干这个事,不是吗?但我下午得收拾你的烂摊子。” “我的烂摊子?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安再恒恼怒道。 王敏艺对这个警衔比自己低了两级的小伙子毫不客气,“要不是因为你在宠物医院里冲着家属和工作人员吼叫,我们会被投诉?会被训话?” “我也不想这样。但他们一个个地哭哭啼啼,激动得要死,你让我怎么办?”安再恒的脸上清晰地写着“厌恶”两个字。看来这个小子仍然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当时就警告你了,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心理评估的。”王敏艺摇头说道。 “又不是我想要来凶案组的。” “是啊,是啊,你想去特别行动队。但人家不要你,所以现在只能在凶案组待着。”王敏艺觉得有点可笑,这可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啊。 “只要你在这里一天,就就得好好办案,必须要按照组里的规矩来。” 安再恒腾地就从椅子里跃了起来,狠狠地瞪着王敏艺。但王敏艺却避开了他的挑衅,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返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才刚刚坐定,就听见了安再恒猛摔资料夹的声音,呯——呯——呯——。 28.接二连三的案子 王敏艺觉得脑袋胀鼓鼓的,头有点疼。跟安再恒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起搭档,大约是他当警察以来最离谱的错误。王敏艺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办公室里的环境惹人厌烦。于是,他还是起身离开了。 他决定先去吃一顿可口的午餐,再独自去翩翩宠物医院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被分配来调查这种案件,别说安再恒这样的新人不乐意,他自己也并不怎么愿意。但谁让最近的飞霄城过于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呢?除了围绕狗赛的各种新闻,再无其他。 可才在警局边上的石头牛扒西餐馆点完餐,手机便有了新的来电。王敏艺不假思索地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自己的直属上司,科长陶传杰。 “科长。有事?” “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马上。” “出什么事了吗?”王敏艺被科长声音里的紧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道。 “先过来再说。” 要说从西餐馆拐几个弯,再坐个几层楼的电梯回办公室,也就几分钟的事。不过,王敏艺心里却盘算着那客来不及送上来的牛扒。他不情愿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喝完最后一滴饮料,等候着侍应生把他的牛扒打包。 等到了组长办公室,才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了。分别是案件调查中心主任林昌泽、罪案侦缉科科长陶传杰,以及有组织犯罪侦办组组长刘柯林。看见两位上司,王敏艺并没有很意外;但看见隔壁组的刘柯林也在,倒是有点小意外。 “我以为又是伤犬案的事呢。看来不是啊?”王敏艺故作轻松地往那一坐,双手抱胸,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 “再等会儿。小安怎么还没有来?”陶传杰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年轻人,哎。” 让安再恒一起参与进来的谈话,看来多少还是会和案情有关,但又为什么会有刘柯林呢?王敏艺困惑地看着刘柯林。 “他到底在干什么?”林昌泽有些不耐烦了。 “他……他应该在健身房运动吧。”王敏艺知道他拍档的日常习惯,每天进健身房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那小子就是一根筋的奇葩。”林昌泽边说边摇头,“虽然是朋友的儿子,但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满脑子想的东西奇奇怪怪,什么除暴安良、正义英雄……”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想法这么不切实际的。”陶传杰轻轻叹了口气。 正说话间,门外的安再恒就已经在敲门了。陶传杰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小伙子也就不客气地往那写字台边上一靠,半倚半坐。 “我们开始说正题吧。今天上午,万世镇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郑会,社团成员。刘Sir认识。”陶传杰说话间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了王敏艺和安再恒。 王敏艺匆匆浏览了几页,边看边问道,“死亡原因是什么?死亡时间呢?” “目前法医正在解剖。初步判断死因是被利器刺穿了脖子,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周六的深夜到周日的白天。因为据死者的老婆回忆,死者周六晚上没有回家。大概在十点半了以后打他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直到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尸体。” “他的妻子有报案?周日的凌晨?”安再恒指着一张出自应急中心的记录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周末的晚上,一个负责看场子的社团成员,深夜未归,他老婆居然立即就报警了?”安再恒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这个人你认识?”王敏艺问道。他从安再恒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异样。 安再恒没有接口,冷冷地把目光投向了刘柯林。刘柯林好像早有预料,直接说话了。 “小安过去在我们组的时候,应该接触过这个人吧?我记得好像还跟踪过他一段日子。”刘柯林友好地对安再恒笑了笑,但安再恒却丝毫不领情。他的脸色依旧像霜冻的茄子般冷硬得可怕。但他并不否认刘柯林的说法。 “是跟踪过他十来天,为了调查社团收保护费的事情。刘Sir看来记性不错。” 刘柯林装作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一般,继续说道,“我跟郑会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了。小安当时收到报案,春松社的人因为收不到钱,把星昂科技城的租户给打成了重伤。那个案子后来被我拦下来了。” “刘Sir说了,打人只是小案子,我们没必要花精力去捉鸡毛蒜皮的小事,要留着郑会,让他继续在那里收保护费,将来可以钓大鱼。”安再恒的语气越发地生硬,但又充满着露骨的嘲讽,“我是没什么能耐,看不出有比打人致残更严重的有组织犯罪事件了。” “你不知道,郑会是我的秘密线人。”刘柯林皱起了眉头,“我要靠他来获取一些重要的讯息,当然不能让你随便把人给抓走了。如果能协助我抓住地下版权交易市场最大的鱼,他就能获得司法豁免权。这个是我们早就协商好的。” “所以喽,为了自己的案子,故意放过一个罪恶累累的凶徒。”安再恒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敏艺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上级的领导能说些什么。他朝陶传杰拼命地挤了挤眼,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陶传杰却沉默着。倒是级别更高的林昌泽,突然就开口了。 “他们之间的这个协议,我是知道的。”林昌泽斟酌着措辞,“刘Sir在案子上,有他自己的考虑。反黑不可能老是盯着一些小鱼小虾,必须得抓住龙头,你明白么?但这些大佬都是鬼精鬼精的,想要扳倒他们,就得牺牲一些利益,甚至是原则。” “我得谢谢刘Sir,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没有杀人放火,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靠山。”安再恒继续着他的冷嘲热讽。 王敏艺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他指着文件档案说,“这种凶杀的案子第一时间不是应该由当地的警署或者警厅来处理吗?为什么转到了我们这边?而且速度那么快?” “是我提出的建议。”刘柯林的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不安,“郑会出事前,最后见到的人,应该是我。” “什么?他最后见的人是你?那——”安再恒的语调颇为震惊,他不停地摇着头,大概实在是想不通堂堂的警督,怎么就随随便便地跟一个社团的头目私下见面,把自己卷入了一宗刑事案件里面? 王敏艺倒是没那么大惊小怪,“就算是警察,也随时可能涉及一些案件,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尤其是刘Sir侦办的这种类型的案子。”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语气从容淡定,让人感到大局在握的样子。“只要刘Sir有时间证人,就可以洗脱嫌疑了。但我看眼下这情况,估计应该是没有吧?” 刘柯林点头道,“是的,应该迟早会查到我身上来,所以我今天上午一接到他遇害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跟陶Sir交待了当时的情况。” “你们那天见面,是为了什么?他的遇害,是不是跟你们见面有关?” 刘柯林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他才回应道,“郑会的死对头从监狱里出来了,所以他来找的我。这个事情我可以跟你们详细说说,但眼下的情况是,我不认为他的死对头会对他下毒手。那个人刚刚才被从牢里放了出来,没有必要引火烧身。” “所以你的意思是跟那个人没有关系……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他死亡的方式。” “说来听听。” “目前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初步检测说是被尖锐的利器在脖子上戳了好几个洞,直接戳穿了颈椎。这种伤人的方式,有点奇怪。” 陶传杰补充道,“凶器也是个迷,目前不好判断。” “确实有些奇怪。可能要等具体的尸检报告出来才能判定是怎么死的。”王敏艺做了个简单的分析,“我想问的是,除了这个所谓的仇家,他还受到过什么威胁吗?” “你知道,帮派人士,仇家很多,一般都会事先有风声。”刘柯林解释道,“据我所知,他是突然莫名其妙失了踪,随后就出了事。完全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他老婆都没有想到。他们原本打算昨天一起来城里参加听证的,他们家的狗申请参赛资格的复议了。他很重视这件事,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帮他们家的狗拿参赛证。之前出了点小问题,他们家那条什么稀有品种的狗没有获得参赛证……” “狗?是要参加快乐飞霄的比赛吗?”王敏艺问道。 “是的。这也是陶Sir急急地把你们叫来的原因。听说你们最近在办的案子也跟参加快乐飞霄比赛的狗有关?” “嗯。”王敏艺沉思道,“可我们目前涉及的都只是伤狗的案子,没有出现伤人的情况。所以,还不好说……” “他们家的狗据说是全城独一无二的品种。我听他老婆说,之前他们为了那条狗参加比赛什么的,跟组委会什么的起过点冲突。而且他没有回来的那天晚上,狗焦躁不安,狂吠了一夜。” 安再恒听了有些不屑,“被害人又不是在家里遇害的。跟狗叫不叫没有关系。都是心理作用。” 王敏艺也接话道,“我们目前在办的案子也遇到了一些问题。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说跟快乐飞霄的比赛有关。所以不好说啊。” “可如果我要是告诉你们,被害者生前曾经和翩翩宠物医院发生过冲突,和前几天被发现死亡的那条乐天的主人也发生过冲突呢?”陶科长突然插话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王敏艺的眼睛发亮了,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些模糊的念头,让他有些兴奋。说不定案件的突破口就在这里。 可安再恒呢,却仍旧是冷漠疏离的样子。他对这个死掉的人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比起那毫不关心的宠物狗比赛,他更没兴趣去探究一个混江湖的道上的人是怎么死的。在他看来,这件事听起来很玄乎,只是听起来罢了。江湖上的事,最后无非是恩怨情仇罢了。 29.突如其来的大雨 安再恒全力挥动着拳头,拳套以高频的节奏击打在面前的透明电子感应墙上,从墙上凹凸有致地浮现出一名拳手的3D模拟身影。他是安再恒精心挑选的虚拟对手。拳手介绍的页面上说这个虚拟的家人具有世界级高手的水准,习惯动作模拟的是知名老拳王拉尔森与德尔加。但安再恒的拳头只是用力地击打在了虚拟墙上,发出“嘭嘭嘭”的清脆声响罢了。 这是警局健身房里最没有想象力的健身设备了,沉浸的效果也不怎么好,起码比其他房间的虚拟设备落后了一二十年。但安再恒就是喜欢这个老古董,因为它是健身房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拳打脚踢的设备,而且对面被击打的虚拟对手也会模拟出各种血肉横飞的Cult场景,充满着鲜血淋漓的低级趣味。 而安再恒一向认为,打拳就是要打出血与伤痕来,才能算是真的在打拳。不然,都只是些花拳绣腿。而作为除暴安良的好警察,不能不会打拳。 好些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安再恒就是一位相信铁拳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铮铮硬汉。虽然从业五年来,他所学到的全部,都跟从前的信念背道而驰,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把自己的肉拳摧残到鼓起了血胞,方才放下。 他为什么那么狠?仅仅只是因为和刘柯林的矛盾吗?好像是这样,但又好像不是。这个年轻人有他自己的苦闷和烦恼,混杂着种种的情绪,五味杂陈。 活在理想幻觉中的年轻人,本来已经虚心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在高级凶案调查组里奉命查办宠物狗离奇受伤案件的事实,部门领导却突然向他提出了新的要求,要他去查那个害他调岗的黑帮分子死亡真相,还他一个公道。还能有什么真相呢?一个奸猾的坏蛋。 他委实觉得自己在干的工作毫无价值,所以从陶科长的办公室里一出来,就立马又走进了健身房里的拳击训练室,直到精疲力竭、拳头红肿。但身体里的憋屈,总算被挥洒而空了。 然而,坐进了汽车里,他又开始后悔了。王敏艺让他等候在停车场里,他本人却姗姗来迟,直到过了一点才出现,还带着点儿酒气。 “刚刚和刘Sir在外面一起吃的午饭,顺带了解下被害人的情况。”王敏艺解释道,“一会儿你来开车。吃牛扒的时候喝了两杯红酒。” 安再恒有些生气,他越来越觉得工作是在浪费生命。但王敏艺毕竟是自己的拍档,还是自己的上级,他没有办法拒绝,虽然他自己并不太喜欢开车。 车子开了不到十分钟,王敏艺就惬意地在椅子上睡着了。安再恒看着他如此轻易地被瞌睡虫轻松击倒,不满的情绪愈发地浓烈起来。于是,他把车速飙到最高,在控制面板上设定好行驶路线,调到自动驾驶模式,不管三七二一地,也在驾驶位上眯起了眼睛。 所以,从市区云英城开到万世镇,这一路两个搭档各自眯眼而寐,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 开了约摸四十分钟,当车子进入豪森郡了以后,从天而落的雨花砸在车身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才算把他们两个给弄醒了。率先醒来的是安再恒,他直愣愣地看着车窗玻璃上挂落的雨滴。 它们从空中掉落的时候悄无声息,保持着圆润饱满的姿态,穿越了层层空气的阻碍,最后却在高速行走的车身上砸成了一滩水渍,还没有来得及漫延扩散开,就被无情的雨刷重新甩回到大气中,粉身碎骨而不见了。 这大概就像生命的无常一样吧。安再恒心里默默地想着。万世镇、春松社,以及郑会,这些他曾经远离的事物又要再一次与自己照面了。他试图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于是点开了车窗开关,留出一条缝隙,任凭沉闷的热风夹杂着雨水向自己袭来。 不知道是风还是雨的声响惊醒了另一侧的王敏艺。他缓缓醒来,目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迟缓地说道,“哦,下雨了。”他打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开得很大;又打开了智能音响,蓝调风的音乐配合着此刻的天气,真是再好没有了。 “快到万世镇了吧?” “嗯。不堵车的话,十来分钟吧。”安再恒打开了电子仪表盘,查看了实时路况,“好像镇上有点堵。不过我们可以挂警灯,启动悬浮模式。” “再看看吧。” 车子从环城高架的道口驶出。雨势似乎加大了,不管不顾地朝着他们的SUV砸来。两人纷纷关上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 “这雨真大。”王敏艺皱眉道,“豪森的天气真是多变呀。” 安再恒倒是见怪不怪,他转便装后没多久,就调到了万世镇,整整呆了一年半;后来在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时候,也回来过很多次。要说对这座著名的黑夜魅城有什么印象,或许就像这恼人的雨丝,几多烦愁几多愤懑,却还是会沉溺于它的暗昧中无法自拔。 “万世这边还算好,去到清甘的山区里,那才叫气候多变。”安再恒回应道。 “是啊,你应该对这挺熟悉。”王敏艺看着安再恒,揶揄道,“都说万世镇的犯罪分子是这世上最狡猾的,你这样的愣头青在此地,怕是涨了不少经验值吧?也许吃了一堑所以长智慧了?” 安再恒脸色铁青地在那里沉默。 王敏艺见状,只好转移话题道,“说说万世镇的情况。你在这里当过差。” “冒险家的乐园,老实人的炼狱。”安再恒的情绪再度陷入了低潮,他的声音闷闷地,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普通人,没什么本事的平头百姓,在这里只能被命运生吞活剥,渣都不会剩下来。” “听起来有点吓人。可我认识的好多人,主要是科技宅,都把这里视为胜地,人世间最美好的地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都说了是科技宅了,这些人可是自认为可以掌握世界真理的人。”安再恒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一个个自大得很。他们是普通人?你要这么说,他们会觉得你在侮辱他们的智商。”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他们。”王敏艺的表情很是好奇,“这些人跟你之间,没什么正面冲突吧?” “他们的很多事情都是灰色地带,跟我确实没什么交集;假如不是自作聪明,挑衅警方的话。”安再恒的话语冷硬,闪过一丝残酷冷血,“但偏偏就是有人会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就只能用他们最不喜欢的方式来招待他们了。” 王敏艺皱了皱眉。“说实话,打击有组织犯罪的一些手段,确实挺狠的。但科技宅和有组织犯罪还是不一样的吧?” “我听说王Sir以前在高科技犯罪调查组工作,是不是跟他们走得近了,所以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再恒带着不容置辩的语气反驳道,“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因为戴着眼镜斯文的样子就觉得可以原谅。他们和那些社团成员在我这里,没什么区别。所有的犯罪分子都应该抓起来严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敏艺讪讪地笑了两声。看来这个话题是没法继续了。窗外的天色变得昏暗起来,从西面不知何时又飘来了一块硕大的密雨云团,天地昏暗无边,大雨瓢泼如注。 “老天爷可一点都不消停。”王敏艺幽幽地看着窗外的雨水,“但愿他们已经完成了取证的工作。”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天边闪过一道光亮,把半边的天空炸得耀眼。伴随着闪电而来的,是隆隆的巨响,格楞楞地在他们的车顶盘亘,突然间炸裂了开来。雨水来势涛涛,把天地间连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汪洋。车里两个人的视线已经完全受阻,什么都看不清。 “这雨势……要是没有无人驾驶功能,怕是连车都开不了,真够呛。”安再恒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闷,“真是见鬼。看来老天爷也不帮姓郑的。” “你觉得他是活该?” “没有什么活该不活该的。他被人杀了,我们需要去查明真相,不是吗?”安再恒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再烦扰自己。但偏偏王敏艺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之前办案子的时候跟他有冲突?” “谈不上。”安再恒语气里透着厌恶,“一个警察一个贼,肯定对立的关系。这点我们彼此都清楚。摩擦肯定免不了,但一切行为都在警队守则的许可范围内,没有任何的不当。” “嗯,那就好。”王敏艺说,“我想了解下这个人。你应该对他很了解把?” “你刚才和刘Sir一起吃饭,他没告诉你吗?”安再恒语气嘲弄地说着。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才是那个要和我一起查案的人。” 安再恒冷哼了一声,粗声道,“暴躁、浮夸、粗俗、自以为是、老油条、作奸犯科,这就是我对他的看法。” “很好。起码你说了点这个人的性格。这些讯息和刘Sir提供的信息高度吻合。说明他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人。”王敏艺点头道,“依照你的看法,他的性格,容易得罪人吗?会有很多仇家吗?” “这个我可说不好。他确实不是个好人,也容易得罪人;但为人豪爽,对手下的人比较讲义气,为人做事也比较干脆,所以人缘还不错。” “嗯。目前看来,他的死亡,好像还是跟他的身份关系大些。”王敏艺谨慎地说道,“但也不能轻易排除跟狗有关系。” “不,不,不,”安再恒摇头道,“要我说,他的死跟之前的伤狗案没什么关系。之前伤狗案里涉及的都是狗,而且都是要参加宠物狗大赛的明星狗。可没有哪个案子伤了人。太牵强了。” 王敏艺不置可否,“我记得这次的比赛是在万世镇举办?”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他养的可不是什么明星狗,而且压根就没有拿到参赛资格。跟之前的案子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再说了,之前的案子我们都还没有排除是动物互相伤害呢。反正按照我的直觉来说,郑会的死,更多是社团的恩怨吧。” “刚刘Sir倒是告诉了我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就是,呀,小心——” 突然不知有什么东西从辅道横向蹿了出来。汽车紧急自动刹车。虽然汽车的智能判断系统反应简直无懈可击,但湿滑的路面还是影响了制动的效果,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头猛地一偏,躲过了可能的撞击,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惊险啊!这车竟然没有停下来。”安再恒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再也不敢有所懈怠。可是,窗外看出去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咦?”王敏艺惊讶地盯着智能控制面板,上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智能面板怎么失灵了?” “是不是刚才那个刹车?”安再恒瞥了眼,“过会儿就会好吧?” 正说话间,车里响起了“叮叮”的警报声,车子慢了下来,停在了原地。 “糟糕。系统出故障了。”王敏艺摆弄着开关,“你重新点火试试。” 安再恒顺利发动了汽车,控制面板却还是一团漆黑。 “真邪门。”王敏艺有些哭笑不得,“那么大的雨,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停在路上吧。只能换手动驾驶了。”安再恒眉头紧锁。 “那……你来开?认识路吗?”没有了智能装置,王敏艺眼前一团漆黑,“这儿离豪森警察厅不远了吧?” “没事。我来吧。”安再恒说道,“万世镇我还是挺熟的。” 30.如谜一样的凶器,一无所获的现场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夕阳穿透云层,照射在地面上,蒸腾的水汽漂浮到了半空中,扭曲了光线,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像是裹在泡沫珠里,如露亦如电。 一辆SUV匆匆忙忙地在豪森警察厅的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的两个年轻人都绷着脸,表情严肃;他们步履匆忙地走进了大门。 你没有看错,这两个人就是安再恒与王敏艺。他们比预定的时间足足晚到了两个小时。要问为什么?说来可能不信。SUV的智能面板失灵,直接导致了系统整体瘫痪,连导航路径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启动悬浮功能了。 而自认为对豪森郡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安再恒,也意外地在连绵雨水中迷失了方向。因为肉眼无法看清路牌和各种标识,安再恒接连错失了几个转向的路口,好不容易转了向,又走到了岔路上去,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路。等他们低速前行,兜兜转转地开进了城区,早已过了约定的会面时间。 “真是抱歉,我们在路上迷路了。雨太大了。”王敏艺向等候的警员连连致歉。 当地的警长秦轶从业三十余年,对于这一切早已看淡。他摆了摆手道,“大家都是老相识,不要说客套话了。切入正题吧。” 王敏艺看着警长严肃而凝重的脸色,生出了不祥之感。“事情是不是有些麻烦?” 警长点头道,“刚刚尸检完毕,详细报告大概明天可以出。愁人啊。” “大概是怎么个情况?能说说吗?” 秦轶招呼着一名女警,“徐淑婷,你来说说。” “死者郑会,年龄四十五岁,男性;今天早上七点半尸体在牛归街后巷被上班的工人发现。死者脖颈处刺伤痕迹明显,手臂处有刮擦的伤痕,衣服被撕烂,身体其他部位无明显伤痕。经验尸发现,颈部伤痕复杂,有四处比较明显的利器戳刺痕迹,导致颈动脉刺穿及颈椎折断;颈部还有肌肉撕扯后留下的伤痕,怀疑被害人在挣扎过程中曾与对方有过激烈搏斗。除此之外,手臂的刮擦伤痕及四肢的大量瘀伤佐证了这一点。现场及尸检都没有提取到犯罪人的毛发或者衣物纤维……” “唔?没有提取到任何的可疑物质吗?”王敏艺疑惑道,“不可思议。” “是的。这个案子确实有点奇怪……”秦轶认同了这点,又补充道,“作案手法让我们感到困惑。” “这话怎么讲?” “验尸官认为,造成这尸体伤口的凶器比较特殊。不是平时常见的。” “原来是这样。”王敏艺与安再恒对视了一眼,又提问道,“死者是社团人士,那这个凶器会不会跟他的身份有什么关联呢?” 秦警长摇头道,“据我说知,应该没有。” “那个……”年轻的女警员徐淑婷想到了什么,插嘴道,“我补充一下。按照验尸官的说法,这件凶器应该是非常精细制作的金属器物,非常锐利而又坚韧,材料应该不是普通的金属材料,而是高分子合金。” “这说明了什么呢?”安再恒自言自语道,“难道凶手为了杀人,故意制造了特殊的凶器?高分子材料,看来非常地专业啊。” “但是,他的杀人手法却并不专业。”徐淑婷翻起了自己的随身设备,上面记录着她的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堆。“凶手完全可以一击致命,却为何在被害人颈部留下了那么多凌乱不明的伤痕?说明他并不是专业的杀人犯罪者。” 王敏艺对这位年轻女探员的一丝不苟和缜密细心大加赞赏,“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考虑这一切。凶手身上表现出矛盾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可以推进案情的地方。” 安再恒却并不表示认同,“矛盾并不能说明什么吧?凶手也许情绪失控,也许跟被害人仇怨比较深,也许为了制造假象……但不管怎样,照我看来,这事儿肯定和帮派的恩恩怨怨有关。” “我们还是按照程序来吧。先去走访死者家属和朋友,看看有哪些疑点。”王敏艺提议道,“等正式的尸检报告和鉴证报告出来,再一起汇总信息。” 秦轶点头称是。他还借了两名年轻警员给王敏艺,专办郑会的案子。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位徐淑婷警员提出了异议,“可我和陈易诚手头还有那个虐狗案。” “那个有线索了吗?”秦轶问。 “还在排查可疑人员。暂时没什么线索。” 秦轶提了个听起来两全其美的建议,“你们在郑会的案子里主要是做协助的工作。我想让你们跟着专家学点经验。至于虐狗案么,本来也不算个大案子,要是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可以暂时放一放。” 两个年轻人也没有什么机会对这双重的工作安排表示疑问,就坐上了王敏艺的车。他们要一起去郑会家探访死者的遗孀。 “那个,虐狗的案子,你们也别太担心了。”王敏艺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和我们目前在查的另一起虐狗重伤案并案。听说海岸线公司和快乐飞霄比赛组委会给市长会议及警监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这个案子应该会启动更全面、专业的调查。” 名叫陈易诚的年轻小伙流露出了一丝兴奋,“王Sir,那个案子也是你负责吗?” “之前是由我和小安在跟进。但眼下一切都是未知数。”王敏艺谨慎地说道,“正好路上,你们可以把查到的线索和我们交流下。大家看看有什么新的思路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 “我听说,你们查这个虐狗案查到了郑会身上?能和我们说一说情况吗?”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SUV的智能面板仍旧是一团漆黑。为了防止更多的意外,王敏艺一路小心地驾驶着汽车,依靠着两位本地警员的人工导航。 万世镇的黄昏比起摩登的飞霄城来说,要显得宁静昏昧很多。雨早已停歇,地上除了一些小小的水塘,看不见任何暴雨肆虐过的痕迹。所有的景观都染上了让人惆怅的缃色,在这白天行将结束的时刻,越发地阴郁。 在去往郑会家的路上,他们顺道兜去了案发现场。 他们沿着幽浦河前行,因为要在大量的住宅及仓房间行进,所以SUV设定了悬浮模式。它像一艘幽灵船一般,在半空中浮行;同时,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特意关闭了车灯。SUV穿过了沿河的大片住宅区,深入厂房、仓库及装货场林立的工业园区,七拐八拐地在一条宽阔的六车道路边停了下来。 郑会的尸体是在路边的一条小巷道里发现的。当时他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仓库后面杂乱的废弃零件堆边上,周身的衣物潮湿,看起来像是周末雨水留下的结果。据说他死了以后双眼圆睁,死相难看。 在等候警方调查的过程中,很多过路的上班族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拍照留念,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但是,王敏艺和安再恒看到的现场,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红色的隔离带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外围站着两个执行维护任务的机器人警察。敏锐的红外感光设备及连通警局的智能警戒系统,确保了现场不被陌生人进入或者破坏。 来回穿梭巡检的机器人警察仔细查验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证件,方才允许他们进入现场。然而,经过鉴证和法医的取证,以及下午暴雨的洗礼,此刻的现场干净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几乎没有留给两位远道而来的探员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安再恒有些失望,“我看什么线索也不会有了。”他闷闷地说道,“天气糟糕,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留下来了。” 但王敏艺却一如既往地认真。他转了个圈,仔细查看了周围的环境,还建议大家等天色晚一点再来勘察一次现场。 “凶案很有可能是发生在夜间的,我们需要沉浸体验当时的氛围。”王敏艺比划着说道,“这样才能更好地捉摸凶手的处境,他选择作案的客观条件及主观心理活动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况?” “王Sir有什么高见?”安再恒揶揄地问道,“什么证据或线索都没有,我完全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况。” “这个地段太偏僻了,郑会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呢?”徐淑婷自顾自地嘟囔道。 安再恒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确实是个好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我大概可以解答?他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在桂井公园里秘密地见了一个人,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而桂井公园离这里不远。” “他见的人是谁?” “本局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组长,刘柯林。”安再恒边说边来回踱着脚步,“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呢?凶手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是一直跟着他来的,还是在这里偶尔遇见的?” 安再恒的疑惑,也同时困住了在场的其他人。负责整个案件的王敏艺眉头紧锁了起来。 “小安分析的都很有道理。我们首先需要确定的是,这里究竟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王敏艺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了。 31.死者遗孀的回忆 SUV在发现尸体的现场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天色变晚,四个探员才又坐上了车,掉了个头,直奔郑会家的方向。 郑会家在镇西北的别墅区月河公馆。 假如对万世镇的地理位置有所了解,就会知道,人工开凿的幽浦河自东向西横贯镇中心,河的北岸是商贸、工业、娱乐和住宅集中的地方。镇中心的黄金地段在相如街附近,它们和幽浦河之间夹杂着大量的仓库区和住宅区。相如街再向北,则由全镇最大的公园——桂井公园。桂井公园周边环境优雅,建起了成片的中高档住宅。而郑会家所在的月河别墅区,则在更北的城镇边缘。那里一带因为交通方便,成为很多实业家、企业高管的居住首选。 “鉴证那边确认了,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徐淑婷报告了技术部门的最新调查结果,“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找到相关线索。死者生前肯定经过了激烈搏斗,但身上及衣物组织里没有提取到嫌疑人的DNA基因……可能是下雨,证据被破坏。” “你们说,郑会在刘Sir之后,会不会还安排了其他约会?”安再恒提出了新的可能性。 王敏艺摇头,沉吟道,“根据外围的资料,这个人是个妻管严?一个受到妻子约束的人,恐怕不会安排那么晚的约会吧?而且,他妻子当晚三点多就报警了,丈夫没有回家,怀疑是出了意外……” 安再恒想到了什么,转身问坐在后排的徐淑婷道,“淑婷,法医那边有没有确切的死亡时间?” “嗯。根据尸体的僵硬、肿胀程度,伤口创面以及搏斗时的身体伤痕,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死亡的时候,天气是好的。”徐淑婷又匆忙地掏出了自己的笔记,“上周六全天天气是好的,但周日凌晨开始下雨,具体时间是从凌晨三点三十七分开始的,差不多就是他太太报警前后。” 王敏艺吃惊地往身后看了眼,“时间那么精确?你调查过了?” “我问过本地气象站了。”徐淑婷轻轻地回应道。 “那么郑会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晚上的十点半以后到凌晨三点半之间。”安再恒皱起了眉头,“这点时间足够从飞霄城到万世镇好几个来回了。” “验尸官说,因为尸体在雨水中浸泡过,证据破坏严重,所以精准到一两个小时的死亡时间很难做到。”徐淑婷继续翻查着笔记,“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了24小时。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死于周日清晨5点至7点的时间段。” “死于早晨的可能性不大吧?”安再恒摇头道,“白天杀人要比晚上难多了。” “是的。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以后,死者的太太就联系不上他了。他应该在那之后就遭遇了不测吧?” “有没有追查通讯信号?”王敏艺问道。 “查了。死者最后的信号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出现在了幽浦河南岸。不过具体情况,同事还在跟进中。” “嗯。不过这个没有用。凶手完全可能拿走了他的通讯设备。”安再恒不置可否道。 十多分钟后,SUV进入了月河公馆区,在郑会家对面的岔路上泊了下来。晚上七点多的月河公馆进入了一天之中最温馨的时刻。外出办公的人们纷纷归家,居家准备晚饭的则拿出了丰盛的食物,摆满整张餐桌。因为烹煮美食散发出的香气在街坊间四溢。 一整天忙着查案的安再恒突然感到一阵饥饿。中午的时候,因为忙着健身,他几乎没有吃饭。近前的人家传来了笑声。他被这声音吸引,瞥见了路边一户人家围坐在窗前的餐桌上,正在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热气腾腾的烤鸭,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王敏艺经过他的身边,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查完案子,你一定要带我去本地最正宗的馆子。” 为了避免尴尬,安再恒只好转过头去,尽量不再看人家窗户里发生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眼看见了郑会家门口成排的白色花圈,挤满了整片草坪。 “真是夸张。”安再恒忍不住道,“不就死了个帮派份子吗?搞得像死了个社会杰出人士一样。” 作为一个曾经的反有组织犯罪的探员,安再恒当然知道社团是非常讲究排场和规矩的,尤其是那些历史悠久的老社团,更是会把这些仪式性的环节视作本门最重要的制度或者精神。可这并不能阻止他内心本能的厌恶。作为一个黑白界限分明的人,是无法容忍这夸张仪式里的表演性成分的。 “我们三天前刚刚来过这里。谁能想到今天再来就已经是这副局面了呢。”陈淑婷无奈地吐了吐舌头道。 “我看春松社这几天应该会比较热闹。”王敏艺说道,“可能会出动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守丧,装点门面。毕竟也是社团里的精英。刘Sir他们组这些天应该会比较忙了。” 安再恒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目送着它滚进了路边的草坪里。“不知道要浪费多少警力在这上面。”他恨恨地说道。 “呀,我忽然想起,再有两天,万世镇就要举行宠物狗比赛了。”陈易诚摇头道,“警力不够,可能又要加班了。” “唔,宠物狗比赛,我都忘了它要在万世镇举办……很热闹,就是有点太热闹了。”王敏艺说道,“事情都挤到了一起。这里怕是不会太平了。等着吧,你们都等着吧。” “等着什么?”大家都疑惑不解。 王敏艺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家等着,一定会有更多的意外情况出现。相信我的直觉。” 因为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关系,徐淑婷在前面领路。她按响了门铃。 前来应门的,是个长得壮实魁梧的大汉,一身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徐淑婷知道他不是钟点工,似乎也不像是郑会家的亲戚。 “你们找谁?”汉子粗鲁地问道。 四个人依次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原来是警察啊。怎么不早来?”男子一点也不客气,说话像开机关枪似地猛烈,“人都死了那么久,你们才来。我们张大姐白白等了好几个小时。” 几个人跟着他进了客厅,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先坐吧。张姐在楼上呢,我去叫她。太悲伤了。”男子说完就走开了。 他们照例在上次与郑会谈话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张薇很快就出现了,脸上挂着悲伤的泪水。她的身边陪着两个人,都是女性,年纪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女主人的亲朋好友。 “张女士。我们是来……”王敏艺才开口,张薇的眼圈就红了。但她却还是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话。 “我知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王敏艺赞许地点了点头,“嗯,那就好。我们对令夫婿的去世表示遗憾……” 张薇轻轻冷笑道,“何必这么假惺惺。我丈夫什么人,你们知我知。现在他死了,怕是警方得拍手称快,感谢老天爷让社会少了一大毒瘤吧?”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有些尴尬。只有安再恒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直直地注视着张薇的眼睛,微微一笑,“夫人,我想您搞错了。我们一点也没法感到快乐,因为法律赋予我们的职责是捉拿凶手,而不管里面的是非恩怨。对我们来说,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调查这件事,可能还得加班加点。你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高兴呢?” 谁也没有料到安再恒的回应如此迅捷而滴水不漏,张薇听完也只能表情冷峻地轻哼两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悲伤,还是因为无话可说。 老成的王敏艺接过话茬,继续道,“郑太太,我们想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能详细给我们说说吗?” 张薇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眼眶不自觉有些红了。“周六的上午九点多。他说要去飞霄市区请潘叔喝早茶。我要去美容院做美容,他就开车送了我一程。到了美容院,我们就……就分开了。后来……后来,那天晚上他本来应该回来遛狗的,但临时有事,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去遛的瑞利……再后来,他就……就一直没有回家……” 伴随着回忆的过程,张薇终于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徐淑婷想要安慰她,就给她递了张纸巾。张薇哭了几声,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那就是从美容院分手后就再也没见过,是吧?”王敏艺小心翼翼地求证着,“那你们俩夫妻一直保持通讯吗?从周六中午到他失踪之前,你们之间的电话、消息多不多?” “我和我先生感情很好。我们当然时时刻刻联系的啦。那个晚上我还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呢,一直……一直到十一点。对,差不多这个时候。我问他谈完事情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他没回我。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张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32.怀疑的对象 “嗯,好。具体通讯内容我们会调阅相关记录的。”王敏艺对张薇点头道,“不过,我们还是需要你回忆一下,案发当天,在你和你先生的联络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张薇异常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所有的行程、时间表,还有办的事情,都和平时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哦?这么肯定?”安再恒眼神锐利地扫过张薇哭花了的面孔。 “是的。因为我先生已经失踪超过了一天。我在这一天时间里联系过所有可能的人,还仔细回忆了全部的事儿,所以我能这么肯定。”张薇说。 “那——周六之前呢?最近这一段时间,有什么特别,或者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最近……”张薇陷入了回忆中。她想了很久,好像是在过滤自己与郑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期间还抽抽搭搭地呜咽了几下。良久之后,她才做出了回应。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要说里面有什么事情会导致我丈夫死亡,那就只有两件事。啊,不,等一下,可能是三件事。但有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几名探员都起了兴致。“你能说说具体是什么事吗?”王敏艺问道。 “我能先抽根烟吗?电子烟?” “可以。”王敏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点起电子烟。 张薇拼命地抽吸了几口,每抽一口都把烟云卷成圆圈状才吐出来。反复玩了几次后,她才又开口了。 “他们社团里最近回来了一个人,我想你们警方是知道的?”她看着安再恒说道。莫非她知道安再恒以前在有组织犯罪调查组干过? “我们不知道。”安再恒回应道,“我们的工作是调查谋杀案,不负责监管社团或帮会。” 张薇继续往下说,“那个人名字叫李和均。你们如果不了解,可以去调查下。他曾经因为重罪被关了十几年,最近刚刚假释出狱。他一直觉得自己蹲牢是被我丈夫害的,一直扬言要报复。” “哦,私人恩怨。”安再恒拿出电子设备记录了起来。 “不止是这样。这个人现在回来了,他还跟我丈夫之间,他们之间是竞争的对手。” “竞争?竞争什么?”安再恒的剑眉一挑,好奇道。 “社团未来的领导位置。春松社的第五大长老。” “怎么?李和均和郑会都有兴趣?其他几位长老有人选了吗?” 张薇咬了咬牙,有些忿然,“我丈夫本来志在必得。他为了这个位置五年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牺牲付出。可结果呢?本来长老们已经答应了他,只要时机成熟就……谁想到李和均一放出来,他们的说法就不一样了。” “我记得这个第五长老的位子空着好些年了,要有想法早就有了,不可能临时决定吧?” 张薇冷哼了一声,“你问我我去问谁?总之,我老公和李和均之间……” “所以你认为他被杀是因为和这个人的矛盾?” “你要问我,老郑死了,谁的嫌疑最大,我一定说是李和均!”张薇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她身边的两个小姐妹赶忙安抚她了起来。 再次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张薇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激动。周五晚上,老郑回来了就情绪不对。他觉得李和均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找机会弄死他的。” “郑会亲口跟你说的?”王敏艺问。 “他大半夜做噩梦,一直说胡话……一直……一直在求李和均放过他……” 安再恒与王敏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下眼神,好像心里有了底。王敏艺仍旧不动声色,“那……除了这个人之外,他在社团里跟别的人没什么利益冲突了吧?” 王敏艺的提问看起来很随意,但真正意图却隐藏得很深。张薇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老公很讲江湖义气,对下面的弟兄都很照顾,人缘一直都很好。” “郑太太,我说的是……”王敏艺试图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来。 但张薇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我不是社团的人,我不管社团的事。有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这应该是你们警方去调查清楚的。而不是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们会去了解的。”王敏艺盯着张薇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又说道,“不知道郑太太知不知道你先生跟我们警方的关系呢?他有没有透露过点什么给你?” 张薇谨慎地看着几位警官,却并没有说什么。从她的神情,不难看出她似乎知道点什么。而且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可是,郑会的突然死亡似乎让她平添了一些顾虑。 “太太,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请您快点说吧。”安再恒有点儿不耐烦。 张薇有点凄凉地笑了笑,“我们家老郑是你们警方的线人。但现在,他却死了。” “有谁知道这事情呢?”王敏艺问道,“我指的是你们交际圈里的人。” “没有。”张薇吐了个烟圈道,“要知道,这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他是会没命的。所以我们不可能去跟别人说。”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知道了郑会的身份,所以?”安再恒问道。 “所以什么?杀人灭口吗?”张薇苦涩地笑着,“很难说。李和均一直觉得当年是我丈夫出卖了他,扬言要教训他。如果事情败露了,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果败露了,那责任肯定在你们身上。一定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 安再恒皱了皱眉,“才刚刚开始调查,所有都只是猜测,没有必要这么斩钉截铁吧?” 王敏艺用眼神制止了安再恒继续往下说,他安抚张薇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不是么?刘Sir那个人我知道,他一定会对线人认真负责的。所以,可能致死的原因我们还要仔细调查才能下结论。”话锋一转,他又说道,“所以刚才你说有三个怀疑的对象,现在说了李和均,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潘永程,潘叔;他似乎知道了不少老郑的事情。老郑失踪的那天中午,就是陪他去吃早茶的。但吃完了早茶以后,老郑好像有点心烦意乱。” “这个我们会查的。” “还有一个,我怀疑这事跟海岸线公司有关。它们不让我们家瑞利参加比赛,老郑找他们理论过几次。还差点动手了。” “唔?为了宠物狗大赛杀人?而且是主办单位派人杀掉没有参赛证的?不太可能吧?”安再恒完全不相信。 张薇愤愤道,“他们跟老郑动手了。那个退休警察还扬言要教训我们家老郑。周六发生的事。老郑好像得罪了他们什么人,就被那个退休警官给揍了。” “退休警官?”王敏艺好奇道。 “在快乐飞霄比赛组委会的那个人。好像以前是什么警犬队的。” 安再恒皱眉道,“怎么又无故怪到我们警队头上了?你确定那人跟你老公动手了?” “他们一直有过节。我也是听陈奇胜说的。周六下午,老郑为了宠物狗的事,去了翩翩宠物医院,见了那个姓钱的女医生,结果,那女的叫来了人,他们对老郑动粗了。” “那郑会受伤了没?” “视频里看着还好。但谁知道呢?老郑知道了他们的猫腻,他们老羞成怒了吧?” 安再恒道,“猫腻?什么猫腻?能说清楚点吗?” “你不知道吧?翩翩宠物医院有个女医生,姓钱,长得挺骚气的;和他们组委会的人关系很好,她认识的狗都开后门拿到了参赛证。但是啊,诡异的是,这些狗好像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弄死了……我们老郑就说了,说不定她得罪了什么人。结果倒好,现在出事的是我们老郑……” “郑太太,那个案子,我们有参与调查,之前还见过面,你记得吗?”徐淑婷忍不住插嘴道,“你说的那个宠物医院,是比赛组委会的指定医院。那个女医生,凭私人关系拿到参赛证?有证据吗?” “要什么证据呀。你去查查那两条狗的狗主人跟她是什么关系,她跟海岸线内部的人又是什么关系。反正呀,如果那两条狗没受伤,说不定能内定成总冠军呢。要我说,你们……” “但这跟郑会的死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郑会弄得那些狗受伤的?”安再恒不满道,“不然什么仇怨,要杀死他呢?郑太太,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张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假装镇定道,“我……我也就是打个比方。我们家老郑可不会虐狗。他最爱瑞利了,舍不得虐待小动物的。” “可是根据我们的纪录,郑会以前有过残害小动物的纪录?十五年前,他把隔壁邻居家的一条狗打成残废。而且他还于上周在公园里对惠比特明星犬乐天施暴;”徐淑婷反驳道,“我们当时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情况,才来这里向他调查取证的。” “但最后你们不是说是什么连环虐狗吗?我可跟你们说,老郑有不在场证明。他每天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公司的场子里。有很多人可以当时间证人的。” 王敏艺忍不住干咳了几声,阻止了一场无聊的争辩。他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我们还是先回到郑会的案子上来吧。郑太太说的这些线索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会去调查您说的这些。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千万不要伤心过度。” 张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们老郑死得太冤了,你们一定要帮我早点抓到凶手。” “我们会的。这是我们的职责。”王敏艺礼貌地告辞道,并绅士分度地握了握钱菀的手。其他人也陆续告辞。突然,安再恒又想起了什么,“郑太太,冒昧地问一声,你先生什么时候出殡?我看到门外好多花圈,阵势好大。” “三天后。也就是周四。那些花圈都是社团的人送的。社里的赵叔说了,‘人死了’,也要有个体面的收场。” “哦,原来是这样。”安再恒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赵叔这话真有意思。” 33.阿SIR刘柯林的棘手难题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整整十页的尸检报告从市局的打印机中缓缓吐出。这份报告书同时还发送给了豪森警厅。另外,豪森警厅也把犯罪现场的影像以及3D模型还原的虚拟犯罪现场的文件传输了过来。 整个下午,安再恒与王敏艺的时间就都泡在了这些报告和文件里。 “这份死亡报告书里有些内容很有意思。”王敏艺看完后,对着安再恒说道。 “我也看出了一些东西。”安再恒回应道,“可以讨论下。” 王敏艺嘻嘻一笑,有些玩笑地说道,“那你先来吧。你先说一说你的看法。” “死亡方式。” “唔?没了?”王敏艺佯装吃惊道,“你看了半天就这四个字?” “听我说完。”安再恒说,“我之前在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时候,接触过一些犯罪组织成员寻仇或者内部解决问题的案件。见过凶案现场的照片和报告。对比这起案件的来说,我第一反应是,郑会死得太平淡无奇了。” 王敏艺似笑非笑,“平淡无奇?这词可不能随便用在凶杀案上啊。” “我知道。”安再恒指着文件,瞪圆眼睛道,“但他的死法,真的不太像帮派的方式,他们解决某个人的方式不是这个样子的。” “具体说说。” “帮派份子要解决一个人,通常会选择多人联合作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且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会行事张扬。但这起案件报告的结论,凶手基本可以肯定是单独作案。凶手不想让人察觉这事情。” “你说得是有一定道理。但都不能成立。”王敏艺摇头道,“帮派份子虽然联合动手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不排除单独作案的可能性,甚至可以是职业杀手。至于杀一儆百,郑会人缘还算不错,主谋害怕被报复,所以选择秘密执行,也是有可能的。” “嗯。”安再恒思考着,头垂得低低的,似乎有些沮丧,但仍然想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我还是直觉,他的死,可能不是因为帮派争斗或内讧。” “直觉……”王敏艺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再恒道,“直觉是个很玄乎的东西,但有时可能还挺准的。可是,我们破案,需要的是证据和缜密的逻辑。” “我知道,我知道。”安再恒不耐烦道,“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而已,仅供参考。” 王敏艺微微一笑,“也不尽然。我觉得你的直觉没什么大问题,但缺少逻辑和证据的支持。如果你能找到支持……” “那你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王敏艺摇头道,“不不不,那个待会儿再说,我们可以先捋顺你的想法。” “怎么说?”安再恒不解地看着他。 “有一件事请你开始就说对了。杀死郑会的凶手,选择了僻静的夜晚,僻静的地点下手,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或者知道。所以,我认同你的说法,这是个有计划、有目的的谋杀,凶手完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认同我说的有道理了?” “我只是根据证据来推断,”王敏艺继续道,“如果是帮派内部执行家法,或者帮派之间的仇杀,他们的行为通常会更狂暴激烈,宣示主观意图的目的也更强烈,也就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现场证据。但是,现场的一切,都太干净了。凶手什么都没有暴露,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所以我们意见一致的?” 王敏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凶手杀人的目的性很明确,但究竟为什么要杀他?仇恨?现场证据以及尸检报告里,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在我看来只有一条。” “是什么?” “凶器。”安再恒斩钉截铁道,“如果我们知道他是被什么凶器弄死的,可能案子就破了一大半了。” “可这些证据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线索……”安再恒嘟囔道,“高分子合金材质,太宽泛了,等于什么都没说。”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线索已经有了很多,我们需要开始梳理了。”王敏艺转而问道,“你告诉我,豪森的支柱产业是什么?” 安再恒想了想道,“高精设备,仪器制造,机器人产业。差不多这些吧。” “高分子合金材质的器具,从材料上看,不管它是什么,一定不是普通的厂家能生产的。” “确实是这样。”安再恒表示认同。 “好。但同时,这个凶器的构造比较怪异,不是普通器具,也是可以确认的了——主要根据尸体上的伤痕来看。” “没错。” “也就是说,用高分子合金材质打造了一把特殊而稀有的凶器,是不是可以这么来理解?”王敏艺没等接茬,继续道,“这绝对不是简单能办到的事。它太特殊了,材料特殊、工艺更特殊,没准独一无二。我们完全可以顺着这个往下查。” 安再恒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显示出他对王敏艺这些看法的认同。 “豪森的精工制作水准,是出了名的。我们只要能找到生产者,就很容易破案了。” 安再恒表示认同地点头道,“我先去查一查生产厂家的信息,看看有什么线索。” “你先摸个底。等鉴证那边验出合金的成分,就能有的放矢了。” “好的。”安再恒深呼吸了一口气。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信心。 可就在王敏艺打电话,想要把情况通报给豪森当地警厅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个人。 “刘Sir?”安再恒抬眼一看,匆匆忙忙进来的人是刘柯林,他感到很意外。 刘柯林扫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王敏艺,转身对安再恒急急地说道,“郑会的案子,有线索了吗?”他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地唐突而无礼。 安再恒不满地看着他,“说话能客气点吗?!这里不是你的组,你没权力大呼小叫!” 刘柯林有点不耐烦,“别拿个鸡毛当令箭。赶紧告诉我,你们到底有线索了没?” “据我所知,我们的汇报对象应该是科长和主任。刘Sir的要求好像超出了我们的工作范围?”安再恒冷冷地回道。 “你小子……”刘柯林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看着安再恒淡定的样子,知道没什么交流的空间,于是转身走到了王敏艺的办公桌前,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王敏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匆匆地放下了电话。 “老王,你们查郑会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了?”他的声音里能让人听见焦虑。 “昨天才刚刚拿到尸检报告和现场的资料,暂时没什么线索。”王敏艺公事公办地说道,“你不用那么着急,我们如果第一时间查到了什么,会汇报给科长知道的。” 刘柯林脸上堆积着焦虑的愁云,王敏艺的这几句话非但不驱散他的焦虑,反而让他更加地暴躁不安。“你们这些查凶案的,不要整天在办公室里傻坐着,美其名曰思考。”刘柯林说道,“你们得动起来,时间不等人。如果不能最快时间抓到凶手,我怕春松社的人会闹事。” “老刘,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不要给我们压力嘛。”王敏艺有些讨好地说道,“社团那边,还得刘哥出面镇住。有你在,肯定出不了事。” 这一通变相的夸奖好像一剂浓甜的蜂浆,灌得刘柯林瞬间安宁了不少。他的脸上终于绽放了难得的笑容,嘴角的皮肤上下扯动了几回,但很快又恢复成了一张酷脸。他在凶案组的办公室里来回地走了几步,欲言又止地看着王敏艺。 “怎么了,刘兄?”王敏艺问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刘柯林连连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事有些棘手。” “怎么了?”王敏艺关切地问道,“跟郑会的案子有关系?” “事情很麻烦。郑会周四出殡。” “是的。昨天他太太告诉我们了。怎么了?” “春松社、仙浪社已经发下了长老号令,要风光体面地给郑会办丧事,全员出动参加告别仪式。结束后,还得机车开道,灵车从万世镇出发,把遗体运到清甘山里的墓地去安葬。” “听起来排场很大。”安再恒冷笑道,“黑帮办丧事,结果累死累活保护他们的却是警察。咄咄怪事。” 刘柯林苦笑了一下,“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 “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王敏艺打圆场道,“谁都知道,这差事不好做。但能够天下太平无事就好。辛苦归辛苦,挺过去了也就好了。” 刘柯林连连摇头道,“你们知不知道,周四白天,万世镇有‘万狗齐上街’的全民巡游活动?” 王敏艺拍了拍脑袋道,“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宠物狗大赛还有开幕热身活动。真够呛。” “你们知道我的麻烦了吧?送葬队伍排场那么大,很有可能跟巡游队伍发生冲突。到时候海岸线把状告到了市长会议上去,咱组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这两家是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段?那可就有点麻烦了。”王敏艺沉吟道。 “科长和上面的高层要我这边想办法阻止这事发生,说什么市长联席会议施加的压力,绝不允许任何事情破坏快乐飞霄的狂欢氛围。所以啊,我问你们有查到点什么东西,好让我去跟春松社的大佬以及郑会老婆谈判的时候,能有点底气?”刘柯林近乎央求地说道。 看着刘柯林着急上火的样子,安再恒多少有些感到高兴。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帮派和社团,更不喜欢向他们这些人卑躬屈膝,只是为了息事宁人。至于宠物狗比赛受到冲击,他更加不在乎了。因为他自己不养狗,也对宠物并不感冒。 他的拍档王敏艺则明显要沉稳得多。他不露声色地继续强调着侦办案件的流程与工作进度方面的事宜,告诫刘柯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对刘Sir的处境感同身受,晓得他的苦楚,发表了一通洋洋洒洒的口头檄文;但更强调自己当下的处境也很难办。 “更何况,我们俩的侦破工作才刚刚展开,压根什么都没有开始呢。” 王敏艺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确实无可奉告,并安慰刘柯林了一番,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加快节奏,加班加点,尽快找到凶手。“一定会想办法挖点料,让你好有个交待。” 刘柯林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情绪好转。他的神情似乎变得更抓狂了。“老王,你别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想一想吧,这事要是真的闹僵了,你再想要去社团查线索就难了。到头来还不是要影响到你的破案率?” “我知道这事确实棘手,但我也没有办法啊。”王敏艺颇为为难地摇着头,“警局有自己的纪律和法则,你是知道的。况且我们也不可能有法子阻止人家入土为安。不是么?” “况且刘Sir不会那么自信地认为,我们警方给出点料,就能让整个春松社从上到下听我们指挥吧?据我所知,这四大长老都不是省油的灯;郑会老婆也不是。”安再恒火上浇油地说道,“没准这日子是什么良辰吉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得到的消息,这日子是他们四大长老敲定的。太TM棘手了。”刘柯林恼怒地在那里来回打着转,一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急样子。 “要我说,”安再恒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市长的什么助理啦、顾问啦、咨询班子啦,那么关心这宠物狗的比赛,他们自己出面去摆平春松社呗。好歹一市之长,春松社再横也得罪不起吧?” 刘柯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再恒。 “你小子说什么呢?那些有头有脸、有身份地位的人,谁肯去跟春松社这样的江湖帮派牵扯到一起呢?哪天要是哪个媒体没事给你曝点光、爆点料、弄点丑闻,还不得搅得鸡犬不宁,一个个全都从位子上下来?市里马上要换届了,谁会冒这种风险?” “我看这倒也未必。”王敏艺朝刘柯林做了一个息怒的手势,“那些人只是表面上不愿意承认罢了。但真的要说关系,盘根错节的,能够影响春松社长老的肯定有;而且还不止一个。” “你什么意思?”刘柯林质问道,“你让我去跟上面说,因为死了个小混混所以要惊动市里的头面人物,让他们去跟春松社的大佬卖人情?就因为咱警队的人办事不力,查个死因都毫无线索或者头绪?” “刘Sir,你这是准备甩锅?”安再恒腾地就从位子里站了起来,“咱要不一起找林Sir或者陶Sir问一问,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跟凶案组有什么关系?” 刘柯林急躁而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别故意找茬!咱一个局里的同事,这事搞不定谁也没好果子吃。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用我说,你们都明白。” “大刘,不要急嘛。大家一条船上的兄弟,我们不也是在帮你想办法,实话实说吗?”王敏艺始终保持着沉着,冷静地劝道,“这事真闹起来就是个大事。我们谁也控制不住。说到底我们的职权就这点。所以我的建议是,尽快跟林Sir以及局长汇报,让他们出面,越快处理越好。” “所以你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帮不上忙?”刘柯林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王敏艺与安再恒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我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去见林Sir,从我们破案的角度来说,现在最好不要给凶手什么特殊的刺激。这么大阵仗的出殡,怕是会惹什么事端。” “那好吧。”刘柯林咬了咬牙,点头道,“你陪我一起去见林Sir?” 王敏艺点头站了起来。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而对安再恒道,“你再仔细看看材料,梳理下我们有什么可以展开工作的地方。” 安再恒独自一人面对着厚厚一沓的文件。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突然,尸检报告上的一行字跃入了他的眼帘,“……被害人双臂及大腿外侧有淤血伤痕,死前24小时内曾与人有过打斗、摩擦或肢体接触,几处伤痕的大小及受伤程度不一致,且有伤痕重叠迹象,疑似不同时间段发生……上臂、肩部正面有软组织挫伤及轻微淤血……受伤时间应在死前二至八个小时。” “有意思。身上的伤不是同一个时间的伤。这家伙看来死前打了不止一场架啊。”安再恒从案卷中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夕阳,禁不住地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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