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寇迹》 引子 白云过隙,沧海桑田,饱受荆霜的中华苦难史,备受蹂躏的中原大地,亦有一段鲜为人知、轰轰烈烈抗战风云,泯灭在历史长河中。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1938年花园口炸堤阻日前后,豫东平原上一段小人物涅槃的传说。 民国21年,初秋,河南淮阳冯唐镇王尖村,农民王挑子像往常一样天不亮早起,随便在院里抹把脸,便抓起小平锨和罗兜(一种荆条编制的小筐),出了院门,熟练的把铁锨夹在右腋,左手挎着罗兜,抬眼瞅了瞅刚刚鱼肚的东方,扭头上了村后的官道 王挑子今年四十多了,家里夫妻二人加俩女儿一个小子,很寻常的五口之家,由于老实肯干又会编箩筐的手艺,总算没有没落了祖上攒下来的五亩薄田,前一年通过自己的勤劳,又买了头黑骡子,算是可以和村东头的大虎家搭伙干活了,大虎家养的有头牛,但是每年犁地秋耕时,(河南淮阳地区,一年两季,秋种冬小麦、棉花之类的可越冬农物,夏种花生、玉米、大豆、红薯一类的短季作物)也是太吃力,现在两家搭一起,虽说他家七亩比自己多二亩,但俩牲口套一起不怎么损力,所以王挑子很知足。 大女儿王秀兰,前两年嫁到往南二十里朱集镇上朱姓人家,二女儿王秀芝,也在春上嫁到了南边八里地的周庄村,就剩个独孤丁老三王坎,今年才12岁,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小坎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自己还大,要不是自己会点编篮子、箩筐的手艺补贴家用,家里粮食还真接济不上来。这眼瞅着到下把秋又该犁地了,家里攒的农肥不够,他这几天早起去官道拾粪,每天趁着早晨一个来回,多少能捡大半罗兜。 王挑子弓着身默默往前走,看到有夜里官道上赶牲口时拉的屎就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的用平锨铲起来,放到自己的罗兜里。今天还不错,这刚出村二里地,他都已经拾了十来泡合计半罗兜了。王挑子心里挺美,回家往粪堆上一倒,掺点沙土沤沤,就能肥一厘地了(一亩十分,一分十厘,约6.6平方)。突然,王挑子看见前面路边有一坨黑塌塌的东西,莫约是个人,这条路他走惯了的,闭着眼都能摸到家,这位置昨天还啥都没有呢,这会儿怎么会有个人躺这儿?王挑子挎着罗兜紧走几步,用平掀轻轻杵了杵,软耙耙的,弯腰仔细一瞅,吆!惊了一跳,还真是个人。 平复了一下心跳,王挑子伸手试了试那人鼻息,还有气儿,他又前后看看,官道上一个人影还没有,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一绺绺的都打结了,胡子拉碴,看不清面容,右手紧抓着一个破布包着的棍子,左手放在肚子上,人已经昏死过去,旁边放着一个破篮子,里面只有一个烂了边的碗和一个破布包。 “唉……”!王挑子轻叹一声,这明显是饿的了,如果没人搭理,肯定得死这,这年头,除了淮阳城有人管,算是有王法的地方,像他们这种离城几十公里的小乡村,基本就是无**状态,庄庄种的有大烟,村村有自组的防护队,三五个村就修的有大寨(现在豫东还有很多村庄的名字就叫徐寨、赵寨、李寨之类的)乡间土匪横行,强人无数,死个把人真的不稀罕。但王挑子是个农民,实诚了一辈子,平时就爱帮助人,更别说这乞丐明明还没断气儿,更不能扔在这路边弃之不管。 王挑子小心的把自己的平掀和罗兜放在路边小干沟里,轻轻扶坐起乞丐,蹲下身扶着乞丐趴到背上,这乞丐个头不低,倒不是很重,许是饿的浑身也没几两肉了,便背着乞丐快步往回走去。 001 坎子今天起的不早,作为家里的独子,他平时就调皮捣蛋,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天天呼啦啦一大群熊孩子跟着他,俨然就是王尖村的孩子王。昨天因为一个洗澡的水塘子,他跟隔壁村李猛子干了一架,别看坎子个头没猛子高,但胜在身体灵活,像条泥鳅似的,打两下就闪开,愣是揍的一味猛冲的李猛子哇哇大哭,最后不得已把两村共有水坑,让给王尖村的孩子们先洗。 凯子抹着眼,打着哈欠,穿上竟是补丁的衣服褂,踢啦着已露大拇哥的性感黑布鞋,眯瞪着双眼打开堂屋门,往厨房走去。 他家院子里,祖上撇下三间土墙草顶的正房,坎子住西间,他父母住东间,中间是豫东平原家家户户必备的堂屋。他父亲王挑子又自己捯饬出来两间茅草东屋,挨着正房这间做厨房,南头一间放了张床,方便家里平时来了亲戚客人住,平时还可以搁置农具杂物。院子西边用玉米秸搭了个牲口棚,他家最壮的大劳力--大黑骡,就拴在棚下的石槽后面。 还没走到厨房,坎子揉着眼睛就喊:“妈,妈!” “哎”用一块儿蓝棉布手巾包着头的王张氏,从厨房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坎子跟前,边给坎子系扣子边说:“12岁马上该找媳妇的人儿了,这穿上衣服还不知道扣扣子,赶紧洗个脸,妈给你煮的有个鸡蛋”。 “奥”坎子又揉了把眼,眯瞪着到压井口放着的瓦盆里摸拉几把脸,“耳朵后面洗洗”身后传来他妈王张氏的喊声:“都能揭下来一块了”。 “知道了,妈”坎子没好气的应到,本打算胡乱擦擦就吃饭的他,没办法又蹲下来洗了洗耳朵后面,边洗边问:“妈,俺大哩?”(河南淮阳一带喊爸爸都是喊大)。 “你大有事儿,请你二爷去了,你赶紧洗洗先吃饭”王张氏应道。 “奥”,坎子没放心上,大人的世界,还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操的心。 坎子把鸡蛋合着蒜汁,放在蒜臼里,又捏了一颗盐粒,先在案板上用刀排散,丢进蒜臼里,拿起蒜碓杵了杵,就着包心馒头(外面是小麦面擀的皮儿,里面是玉米面的瓤)大口吃完,喝了碗红薯干糊涂(比稀饭略稠的一种面糊糊),抹了把嘴就要出门。 “弄啥去?”王张氏在牲口棚的水缸里滔着麦秸问他。 “找顺小玩去呀,今天我们说好了要去南洼抓鷌嘎子”(喜鹊)坎子应道。 “不中,等你大回来,今儿说不定有啥事哩”王张氏说。 坎子有点急“啥事呀?我跟顺小都说好了” “等你大”。王张氏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带着嗔怒。 “吔唉……”王坎错开双腿原地蹦了两下,胳膊配合着前后扭了扭,一屁股蹲下泄了气儿,一连串撒泼动作行云流水。 王张氏看都没没看他一眼,继续低头给大黑骡淘草。牲口料喂之前,得在水缸里淘淘,去除上面的灰尘泥土,能预防牲口生病。淘干净摊入石槽,撒上麦麸糠皮的精料,有钱人家是把黄豆炒熟磨碎,像他们这种人家,黄豆都在磨坊磨成面,掺到玉米、小麦面里,当成主粮人吃了,那还有剩余喂牲口,只能剩点豆皮豆渣当精料,再撒把擀碎的盐粒,大黑骡嚼的也欢实, 这时“呼啦”一声,院子门开了,他爹王挑子,领着挎着药箱的白胡子二爷,急匆匆走进来,也是看都没看院子里蹲着撒泼的王坎,径直走进东屋的南间。 坎子看到村里的赤脚,二爷进了门,感觉到了异样,家里俩姐出门子(出嫁)以后,就爹、妈和他三人,这是谁在他家生病了? 他也顾不得再哼唧他娘,站起来跟着进了东屋,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坎子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虽然他自己身上也是补丁摞补丁,但不至于像那人一样一缕缕的,而且由于长期没洗,那人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儿,衣服也已经分不出颜色,奄奄一息的躺在哪里,二爷正在躬身检查那人的腿。 “大,这是谁呀?”坎子弱弱的问他爹 王挑子回身摸了摸他的头“搁庄西头救回来的,大也不知道是谁,但不能见死不救呀”说完王挑子又回身问二爷:“德行达,你看这人还有救吗?(达--淮阳一带对叔的称呼)” 二爷捋了一下胡子说:“这人是饿的很了,才昏死过去,你给盛碗糊涂,弄醒喂下去就没事了,只是他这腿上的伤……是硬伤,而且时间还不了,都已经化了脓,医起来有点费劲儿,就是好了,也可能得瘸着了” 王挑子忙不迭的说:“先救命,先救命,腿再说,咱救活了再问问他自己”,说着转身安排坎子:“去,赶紧盛碗糊涂去”。 “哎”坎子赶紧去外间厨房盛稀饭,又忙不迭的端过来,回身正好看见二爷的大拇指从那人的嘴唇上方挪开,二爷说道:“醒了”。 那人喉咙里“鸥”了一声,悠悠醒来,并没有完全睁眼,喉节上下蠕动,喉咙里又发出“咕咚”一声,也不知刚才二爷给他喂了啥,只看到那人嘴角还留有一滴水迹。“快!把糊涂递过来,挑子,你到前面把他扶起来”二爷说着,转身去接坎子双手捧着的瓦碗,王挑子赶忙转到床头,把那人轻轻扶坐起,二爷已端着碗扭过身来,用调羹在碗里挖了一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递到那人唇边,那人闻到粥香,迅速张开眼,伸口“呼噜”一声吃了个精光,然后挣扎着起身,双手一把抓过粥碗,三下五除二,“呼呼噜噜”扒了个精光,砸吧两下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碗边,满脸希嘘的望着他们三个。 “咳,咳,呃……你现在刚醒,还不能多吃,缓一缓再吃点稠哩”,二爷捋着胡子说道“只是……你这腿伤,可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呀”。 那人喉结又咕噜一下,答道:“谢谢几位救命大恩,我这腿伤不碍事的,几位的恩情,我好了一定会报答”。 “哎,要谢你就谢挑仔儿,是他把你背回来的,我们只是搭把手。嗯……你这腿伤……咋那么长时间不找大夫瞧瞧呀?这都化了脓了,弄不好……你这条腿可就废了”。 “啊”?那人大惊,急忙说道:“这么严重?不知老丈可有法子医治?大恩大德,定当厚报”。 王挑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二达,你看还能医不”? 二爷捋着几根稀啦啦的胡须,道:“医……倒是可医,得把周围的烂肉全部挖去,我这里没有麻药,可是疼的很呐,我怕你受不了,就……”。 那人一听还有医,大喜过望,伸手紧抓着二爷的手臂,急急道:“不怕,老丈,尽管动手,这点疼痛我还能忍得住,多谢您老了”。 二爷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说道:“那你躺好忍住,我先给你清清伤口”。说完转身去找他那随身带的小药箱,打开边扒拉边又对王挑子说:“安排您家里(老婆的意思)去弄点热水。”说完又对坎子道:“坎儿找根小棍或者手巾(毛巾的意思),另外把灯点着给我端过来”。 “哎!”王坎赶紧跑到厨房,在灶前柴堆里捡了根木棍,在身上胡乱擦了擦,递给二爷后又转身找洋火去点油灯(洋火--火柴。)。端过油灯放在二爷身边的床头上后,看到二爷把棍子递给那人,说道:“壮士,咬上,忍着点呀,有点疼”。那人说了句:“麻烦老爷子了”,就把棍子打横放在嘴上咬住。二爷转身拿出一把小刀,放在油灯上来回炙烤,莫约往复十来下,突低喝一声:“咬紧”!急转身对准伤口,“噗呲,吱……”一股青烟从刀下冒出,已是鲜血直流,那人“呜……”一声,额头上扬,下颚抬起,牙关紧咬,双手十指紧抓床帮,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显是痛苦至极。 “坎儿,别看了,叫您娘赶紧去弄点白棉布来”,王挑子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端着半盆热水转回来,赶紧安排站在一边发愣的王坎。 “哎,哎”!王坎答应两声,恢复了清明,扭头跑了出去。 002 王坎快步跑到院内,大口大口喘了几下,“哎吆!妈耶,太吓人了,真割”。 “咋地了?坎儿”他妈温柔的拂着他的后背。 “没……没事儿,妈,就是看见二爷用刀子割那人的腿,冒了很多血”,王坎气喘的回道。 “哦,那是你二爷给人家医腿呢,你要是害怕就别进去看了,血呲淋喇的”坎儿妈轻声给儿子说着。然后转身找了个瓦盆,又盛了盆热水,腋下夹着一把孝布进了东屋(豫东一带奔丧发的孝布,一般都是白棉布,不舍得扔,都拿回家)。 “呃……这样是不是显得我很稀鸡呀?”王坎心里有点俳腹,深喘了几口气,硬着头皮转身又进了东屋。(稀鸡--拉稀屎的鸡,说明胆小) 屋内一股刺鼻的血腥,夹杂着恶臭,混合着烧猪毛的味道扑面而来,王坎皱了皱眉,屏住呼吸定睛看。 二爷已经不动刀子了,那人腿下已是一片黑红,二爷又从“百宝箱里抓出一个小瓶,仰头深喝一口,“噗”的一声喷在那人伤口处,痛的那人又是一阵痉挛,牙齿咬得棍子咯咯作响。又从箱中找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点白色药面,就着纸包,轻轻撒在伤口上,转身从坎他娘手里接过孝布,挑出一块小点的,用剪刀修了修,叠成小块,捣入小瓶内蘸了蘸,掏出来又用两根光溜溜的小木棍夹着,轻轻甩了甩,慢慢敷在那人的伤口上,那人的眉头又动了几动。又挑出一根长条的白棉布,从一头慢慢的往下一层层缠紧,猛一看,那人就像打了个白绑腿。 二爷起身洗了洗手,道:“可以了,腐肉和脓血已经清理干净,后天我再来换换药,应该就没事了,壮士好毅力,竟没晕过去”。那人苍白的嘴唇咧了咧,似是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虚弱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二爷转身对王挑子夫妇说“你们注意他别再化了脓,这玩意儿是硬伤,得注意保养,一会儿让坎儿跟我去抓点药,喝上一剂,有个十几二十天就差不多了了”。说完,抓起木箱就起身往外走。 “德行达,你这诊费,,,,,,?”王挑子忙不迭的追到院子里,问道。 “挑儿啊,你是为了救人一命,您达我也是为了胜造七级浮屠呀,算了,也没用啥药,就那包药面子,还是去年朱集的陈三孬跟刘振屯的方二毛干仗,拉着我去给他的人瞧伤,我顺手带回来的,咱们庄户人家一辈子也基本用不着,放着也是放着,用了救人一命不是更好吗?可是……”说到这里,二爷顿住,欲言又止,拉着王挑往院子外面走了几步,又四下看了看,才轻声接着说:“他这是枪伤,而且还是对眼穿,还好只是打在腿肚上,没伤到骨头,只是拖的时间太久了,烂的厉害,一大块肉都不行了,这条腿好了估计也出不了大力,可能得瘸。” “枪伤?”王挑有点紧张了,“不会是流匪吧?” “我看不像,他身上穿的是军装,你给人捡回来,总不能再扔回去吧?依我看,咱给他已经看好,再养几天,他想走再说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哪是哪呀”二爷捋着胡须轻声说:“安排坎儿出去玩,也别乱叭叭,就说要饭的饿晕在你家门口了,过几天人家好了还走哩”说完这些,二爷挎着木箱往外走去,临出院门,还不忘高声嘱咐了一句:“叫坎儿去我那里拿包药,熬给他喝”。 “哎,哎,德行达,你慢点”王挑忙不迭的应着,想去送送。 “大,大,那人找他的棍子哩”,王坎边跑着追二爷边喊。 “哦,哦,”王挑子停着脚步,暗怀心思的进了东屋。 那人被二爷医了后,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迷糊了三天,中间喝了几次稀饭,都是王挑子一勺一勺喂的,第四天竟然可以下床活动了。让坎子不由得对二爷的二把刀医术敬佩了几分,也对那人的恢复能力暗服不已,只是那人枕下的破布包和那根用破布缠着的棍子,决计不让王坎碰的,甚至仔细看一眼都不行,这也更大的激起小王坎的好奇心。相处中问起那人的情况,得知那人姓刘,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喊他刘二,陕西商南县人(难怪听着口音也类似河南人),因逃难走到这里,饿晕在村北官道边上。王挑子也就“哦”了声,心中了然,不再追问他的底细。 转眼临近中秋,前两天大姐秀兰,二姐秀芝各自带着丈夫来走了趟亲戚,大姐结婚两年还未见身孕,她家婆婆难免有些许鸡毛蒜皮,楞眉横眼,到娘家见了亲妈难免有些期期艾艾。二姐秀芝刚结婚半年已有身孕两月,二姐夫周文会也是精明能干,白白净净,两夫妻恩爱异常。王挑子喝了两盅老酒当着俩女婿的面一拍桌子:“分家!您俩回去给您妈各自商量,分家,别再挤一起住了,屋檐门下的早晚肯定闹摩擦”。又回身对老伴王张氏说:“咱家还剩多少粮食?分成三份,让他俩回去时各带一份,这眼瞅着红薯就打下来了,咱留的够吃就行”。二姐夫周文会赶忙接话:“爹,我跟秀芝就不要了,俺家里还能行,就是分家也够吃,还是多分大姐点吧”。 王挑子略一思索道:“也中,文会跟秀芝家底丰厚一点,就别要了,俊梁跟秀兰过的差点,多分点,就这样定了,只要人饿不死,就有办法站住脚,小鸡带俩爪--生就能扒拉”。说完起身回到里屋,半响出来拿出八块袁大头,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秀兰五块,秀芝三块,接着道:“秀兰家挨着集上,看能不能找个小生意?您俩咋着也不能饿着呀,秀芝不需要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再不济就留着传家宝吧”。 王张氏默默的点点头,刘二直接抓起酒杯仰头干了,重重一顿:“王哥,豪气!”小坎子嘴里含着鸡腿:“唔,唔……大,中!”俩女婿也眼含热泪,端起就酒杯:“大,干了”。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民国21年的袁大头,那是普通老百姓一年也挣不到的大钱,一家人辛辛苦苦一年,不饿着,有少许余粮,已是幸福之家了,平原地区,除了地里,老百姓基本没啥收入。啥?养猪?人都没吃的拿啥养猪?糠麸都和面里蒸馒头吃了。骡马牛驴反而好养活一点,红薯秧、玉米、花生秧、麦秸杆,晒干用闸刀切碎,拌点麦麸糠皮就行,关键是地里干活一头牲口顶三个大劳力呀,走个亲戚赶个店,没牲口只能步行。鸡鸭鹅好养点,基本都是散养,自己去刨食,但也不能多养,多养还是一句话,没吃的! 003 中秋圆月夜,凉风习习,秋月无边。 王挑子早上赶了趟集,把自己编的荆条篮子背去十来个,现在是秋收时节,家家掰玉米,刨花生,割大豆,杀芝麻的忙活,红薯还得几天,那东西皮实,在地里多待几天没事,下了霜再拔出来,才是正好,也不耽误种上冬小麦。这时节正是荆条筐和篮子的销售旺季,谁家不得买一两个好下地干活盛东西呀。啥?编织袋?也个熊吧,那时候化肥、磷肥、甲胺磷是啥老百姓都不知道,哪来的编织袋? 王挑子回来时割了一斤老猪肉,用瓦罐打了两罐高粱酒(玻璃瓶装酒属于高档货,他们这种人家享受不起呀),去时安排自家老婆子王张氏,杀小鸡,烙油馍,好安安生生过个中秋节。 晚上一家三口外带刘二,四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方桌边,桌子上中间摆着炖小鸡,一盘炒猪肉,两盘小白菜,一碟花生,算是异常丰盛了。今天过节,王挑子高兴,安排坎子去喊二爷,也过来一起饮酒,谁知二爷家也是团圆之时,一大家子围坐着正在品饼赏月,只回了句他们那边儿女们说说话,他再过来坐坐。坎子一人悻悻回转,王挑子细心观察儿子,发现坎子有点黯然,特许他也能喝一杯高兴高兴,反正也没上学,想是喝点酒也并无大碍,小坎子“嗷”一声蹦的有三尺高,高兴之情不予言表。王挑子寻思:“这小子过完年就十三了,不能再胡天黑地的疯跑,寻摸着得让他学个手艺啥的,不管啥年月,饿不死手艺人不是吗?”。 四个人坐着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半罐酒已经下去了,王挑子叫媳妇把酒接着满上,坎子早一把抢过,在老妈王张氏的怒目注视下给老爹王挑子、刘二叔倒上,更不忘把自己面前的小碗也给倒满,然后放下酒罐子冲着王张氏“嘿嘿嘿”的笑。 刘二抿了一口酒,嘴里发出“哔”一声,说道:“王大哥,大嫂,二位的救命之恩,我这里就不言谢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报答完,养伤这个把月,嫂子天天吃的喝的端到床前,然后屎尿端走,兄弟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们一家真的是大好人,今天过节,借着大哥的这碗酒,兄弟就把自己的事儿给大哥、大嫂说说”。说到这又端起面前的酒碗,冲着王挑子举了举,“滋”又喝了一口。 听见他说这话,王家三口也放下筷子,搁下酒碗,目光集聚在刘二脸上。 放下酒碗,刘二看了一下坎子,说:“兄弟我是部队的人”,说完停住,看向王挑子。 王挑子端起碗,滋溜一口,擦擦嘴道:“大兄弟,我跟你嫂子早看出来了,没问你,是怕你有啥顾虑”。 “唉……!”刘二轻叹一声,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接着说:“29军大哥听说过吗?” “啥?29军?半年前在长城砍小日本的29军?”王挑子经常赶集上店,走村串乡,当然知道此等震惊中外的“长城抗战”的大事,此时睁大双眼望着刘二道:“那可都是帮铁骨铮铮的英雄啊!” “嘁!”刘二端起酒碗,“滋儿”又抿了一口:“我就是29军特务团三连一排的上士班长,当时我们打的那叫一个惨呐……全团打到最后也没几个能喘气儿的了,唉……!没有友军,没有支援,武器不如人家,光凭股子心气儿……大刀片子能砍死几个贼呀?唉……”说到这里,刘二眼中已有莹莹泪光,伸手又摸酒碗。但是端起来没喝,而是站起往院子里走了两步,高举过顶,大喝一声:“兄弟们,过节了”,然后“呼啦”一声倒了大半,仰头把剩下的干了,回身几步又坐回原位,沉默半响,悠悠接着道:“我在乱军之中被炮弹震晕了,醒来战争已经结束,战场一片寂静,四周全是尸体,我发现自己的右腿也中了枪,就找个杆枪拄着找部队,当时只知道往南,想着哪怕就是找不到部队,再不济也能回到陕西老家,谁知道一路风餐露宿,昼伏夜行的摸错了方向,走到河南这边来了。唉……!也该是缘分呐,碰到王大哥救了我,遇到你们这么好的一家人”说完拉出他那根几乎不离手的“棍子”,轻轻绕开上面的布条,剥去上面裹着的树皮,露出一根黑油油的枪管,道:“托不好带,我给拆扔了,有木头随手再剐一根就能用”,说完又起身想往东屋走。 小坎子已经看傻了眼,见他起身,以为要走,叫了声:“刘二叔”。刘二:“哦”了一声,又复身坐下道:“坎子,你去把我床头那个小布包拿来”。 王坎子“哦”的应了一声,起身“噔噔噔”的跑进东屋,一把抓起破布包,入手感觉还挺沉,约摸里面什么东西还叮当一声的相碰,也不管不顾,拿着到院中交给了刘二。 刘二接过,放在双膝上,轻轻解开,入目是几团破布衣裳,别无他物,刘二拿起一团布包,解开。“吸”王挑子抽了一口凉气,“枪,一把手枪”。 小坎子好奇的伸出手想摸摸,“啪”一声脆响,刘二打了他一下手背,道:“还不到你摸的年龄”,然后双手把枪递给王挑子,说道:“大哥,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这乱世当中,能自保已是不易,这把24响,就送给大哥防身护院吧”。 王挑子赶紧起身:“别别别,刘二兄弟,我们庄户人家,一辈子没见过枪,更别说摸了,就是给了我,我也不会用,你还是自己带着防身,说不定你养好伤回到队伍,带着它也能多杀几个倭人,为咱29军铮铮烈骨多出几口恶气”。 两人你推我让了半天,王挑子说啥也不敢收下那把手枪,看的一旁的王坎急了:“我要,给我吧?刘二叔”。 “恩?”二人停下动作,转头同时看向坐的笔直、满眼希盱的小坎子,又对望一眼,仰天大笑“哈哈哈……”。 “来,王大哥,兄弟敬你一碗”,刘二笑完,端起酒碗示敬王挑子。 “好!刘二兄弟,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放心,有我们吃的就饿不着你”。说完也端起酒碗。 “还有我,我,我长大了养活你们”,小坎子也端起酒碗站了起来。 “袄?哦哈哈哈……”王、刘二人又是一阵大笑“好,干!”三只酒碗重重的碰在一起,引起一阵酒液四溅。王、刘二人仰脖干了,小坎子也学他们大大的来了一口,“咳咳咳……”顿时被呛得满面通红,一阵猛咳。 “哈哈哈……”又是引来大人们一阵大笑。王张氏也腻爱看着孩子,一边抿嘴笑着,一边用手轻抚儿子后背:“你慢点喝,好像谁给你抢了似的”。 004 四人围坐月下,开怀畅饮,笑声不断,莫约一罐酒喝去大半,三人已是醉意满满,这时二爷推开院门进来了:“呵呵呵,今天挑子家热闹哇”。 “二达(二爷)来了”,四人赶忙起身,王张氏更是前走几步要搀扶二爷,“不用,不用,我这身子骨还没那么羸弱,你坐你的,不用管我,呵呵呵” “二达,您老坐吧,我已经吃饱了,他们喝酒我也只是看”,王张氏赶紧把座位让给老爷子,拿起自己的碗筷,又走进厨房重新拿了双新的给老爷子摆上。 坎子更是勤快的帮二爷斟满酒,“二爷,您喝酒”。 “好,好,呵呵呵,没想到还是挑子家的生活好呀,这又是酒又是肉的”二爷捋着白胡子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在家陪那几个货吃什么粗月饼了,呵呵呵”(那时候的月饼都是掺打碎的花生壳做的,吃着有点喇嗓子,真心穷呐,全是面吃不起,也卖不掉,贵呀)。 “二达笑话小侄了,我也就勉强能养活他们娘儿几个”,王挑子喏喏的回道。 “呜?我看不止”二爷捻着胡须道:“你看咱们庄上有几个如你家的?上个月还都是吃上顿没下顿呢,也就村里面守一家能给你比”。 “二达,看你说的,守一哥家百几十亩地哩,光长工都有四五个,咱小庄户人家,给他家比不了”王挑子赶紧接话道。 “呵呵呵”二爷摸着酒碗接着说:“驴屎蛋子--表面光,别看他家喝五幺六的,吃的不定胜你哩,呵呵呵……”。 刘二看到二爷摸酒碗,忙端碗起身道:“多谢老爷子救命之恩,在下借花献佛,敬老爷子一杯”,说罢双手持碗往前一躬,仰头喝了一大口。 “呵呵呵,壮士,不是我救了你,是挑儿,我只是顺带着搭把手而已”,二爷喝了一口道:“你坐,你坐,呃……!要谢你就谢人家王挑,呵呵呵……另外,我看你像是行伍之人呐,怎么……?” “二达”,王挑子话茬接过来,把刘二的经历给老爷子又说了一遍,老爷子也是肃然起敬,激动的连说碰到了传说中的大侠,英雄,站起来非给刘二喝了满满一碗。 “挑子呀”,二爷敬完英雄,感慨半天后说道:“坎儿,过完年13了吧?” “啊!是呀,这兔崽子现在就知道玩,一天天踢叉葫芦弄叉瓢,我这正寻思着给他找个地方让他学个手艺啥的,兵荒马乱的,不至于饿死呀”,王挑子回答道。 “呃……这……哦!我倒不是说这个,我是想给坎儿提个亲,北庄王拱楼村的李二蛋家,有个闺女,过完年十五了,我看小妮长的还行,不行给坎儿说说吧”,二爷捋着胡须施施然道。 王挑子赶忙接腔:“中啊,这小子就欠人管,我卖篮子一走大半天,他娘又宠他,这样下去非长废了不可。” “那中,我明儿个有空去问问,呵呵呵”,二爷依旧捻着胡须施施然。 可怜小坎子还在寻思自己还没咋喝怎么就有点晕乎了呢,这边他的终身大事已经基本给定了,反过来说,就是他知道明白,也是白瞎,那年月男、女孩根本不见面,都是双方家长互相看看,不缺胳膊不少腿基本就订了,哪有小孩子的发言权。 “嗯……”一直没开口的刘二,沉思半晌接茬道:“我看坎子骨骼清奇,平时走路有风,动作敏捷,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反正我这伤也得一段时间养,自家闲吃饭也是闲着,不如就教孩子学学武吧?这年头也正好天灾人祸不断,外面兵荒马乱,坎子学个一技之长也能防身。我正好也可以一边养伤一边打听部队下落,不至于天天在家白吃等信儿”。 “啊?”王挑子大吃一惊,这年月学艺那简直就是个奢求,前几年南边有个龙泉寺村,全村凑了半罗兜银元,才学了一套“八卦拳”,还是分开几个孩子学的,每人只教了一段。回去自己再慢慢整合在一起,就那已经牛气的方圆十来里的赖皮流氓不敢上村。但那可是整整半罗兜银元呀,没有二百也得有百八十,像王挑子他们这种家庭,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听听算了的事情,现在冷不丁听到刘二要教自己儿子学武防身,一时愣在当场。29军大刀队呀,那可是名震中外,夜袭杀的倭寇鬼哭狼嚎,人头滚滚的主,况且刘二能在乱军之中逃生,腿部中枪无医的情况下,从长城一路走到淮阳,可见本领非常人可比呀。 “坎子,快快跪下给你师傅磕头”,还是二爷年岁大,见识广,看到王挑子愣住,王小坎茫然不知所措,忙大喊一声! “奥”,坎子其实听到学武二字,已是欣喜若狂,小时候跟着大人听大鼓书,讲到三侠五义,狸猫展昭如何大战锦毛鼠白玉堂时,就热血沸腾,常常幻想自己会“旱地拔葱”,“燕子三抄水”如何如何,这时听到二爷叫跪下磕头,也就赶紧站到刘二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噗噗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仰脸望着刘二,喊了声:“师傅”! 刘二欣然站起,扶起小坎子,连说:“好,好,哈哈哈……” 王挑子见状,忙喊到:“孩他娘,赶紧把月饼拿过来”。 王张氏早已看到这边场景,也是喜极而泣,噙着泪花把月饼端上来,放到小桌中间。 未待众人说话,小坎子已是爬起来,先恭恭敬敬把刘二面前的酒碗双手端起,敬给刘二,又拿了两块月饼,一块递给二爷,说道:“二爷,吃月饼”。另一块递给刘二,说:“师傅,吃月饼”。看刘二接住,转身又拿一块,跑到母亲跟前:“妈,吃月饼”,王张氏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扑唰唰落下来,坎子回身喊了声:“大,你也吃月饼” “呃……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以至于二爷已是笑的咳嗽连连,眼泪憋的啪啪乱滴。 是夜,坎子睡的很是香甜,梦见自己会轻功了,腾挪在树梢屋顶之上,辗转在江河湖面之间,那叫一个飘逸灵动,那叫一个身轻如燕,就是憋的慌,到处找不到茅厕,还不容易找个僻静的水塘,正对着“发射”,突然“啪”一声响起,一个石块落入水中,溅了自己一身,一阵凉意袭来,坎子瞬间惊醒,伸手一模,哎吆!不好,尿床了! 005 第二天,小坎子尿床了这件事,无疑又成了王家小院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坎子自己也觉得够臊,喝完糊涂就想溜,被刘二一把抓住,板着脸说:“你小子,从今天开始就不能乱疯了,以前你爹、娘宠着你,基本不让你干啥活,出甚力,但是,现在有我了,我得管住你,农忙时,你一样得下地干活,闲时跟着我好好强身,明白吗?” 刘二虽在他家养伤了几近月余,但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又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战士,无形之中自带一股煞气,加之昨晚展示枪支军械,此时一板脸,威严之势顿显,王坎子虽平时顽劣调皮,对一帮同龄呼来喝去,此时面对刘二的气场,仍不免两股颤颤,站着不敢乱动,只是双目乱飘。 “站直了,立正,向前看!”刘二暴喝一声。震得小坎子两耳发馈,虽不懂“立正”是何意,但前面一句还是听的明明白白,立即菊花一紧,双腿绷直,双手下垂,站直了身体。 “双手紧贴大腿外侧,双脚并拢,目视前方,抬头,挺胸,收腹”,刘二接着喊道。又不知何时,手里提了根小棍,“啪”的一声清响,敲在小坎子的屁股蛋子上,道:“屁股收回去,胸膛挺出来,肚子收回去,站直,保持立正一小时。”,说完弯腰在坎子面前的地上插了根小棍,又在小棍影子旁边画了一道斜线,说道:“啥时候棍影与这条线重叠,啥时候可以休息,明白吗?” 坎子喏喏的回答道:“明白了,师傅。” “啪”又是一声清响,屁股蛋子上又是一阵火辣辣,“回答是”,传来刘二的厉喝。 “是,师傅”,坎子又嘟囔着回答了一句。 “啪”!屁股再次一阵火辣辣。“大声点” “是,师傅”,坎子大声喊出口,眼中隐隐已有泪花。 “啪!没有师傅。” “是”! “啪,没有眼泪” “是”! 堂屋收拾碗筷的王张氏不忍的想走出劝慰,被王挑子一把拉住,没有说话,只是朝院中努了努嘴,挥了挥手,示意老婆子赶紧收拾完,下地干活,眼不见心不烦。 秋收了,家家都在忙活,玉米,是主粮,提前打下来入仓才是根本。掰玉米,得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逐棵逐棵的掰下来,掰完再砍倒玉米秸,玉米秸青棵、晒干,只要闸碎,都是牲口的主粮,一点儿不能浪费。 两口子收拾停当,套上大黑骡,拉着满满一架子车荆条筐和篮子,带上喝的一瓦罐水,急急下地干活去了,院子里只留下一个羸弱的笔直身影和一个坐在东屋门前手里不停剐着一根木棒的跛腿汉子。 农忙时节,中午刘二做的饭,鸡蛋汤面,外加热好的馒头,还别说,别看刘二一副寡言憨直的糙汉子模样,但做出来的饭在坎子嘴里,感觉就是比自己亲妈王张氏做的好吃,呼噜了一大碗,又啃了一个热好的大馒头,随便用袖口抹了抹嘴,左手提着一个瓦罐,右手圈怀里端着一个高粱杆筐子,筐子里放着四个热好的馒头,一坨大蒜,上面盖了块白棉布,急急忙忙给老爸老妈送饭去了。 农村农忙,一般家庭主妇没时间做饭,一晌午就那么点时间,又没啥交通工具,只能靠步行,你折腾几个来回,啥活也干不成了。所以只有孩子或行动不便的老人做好饭,再想办法送到田间地头。原来他们家都是大姐二姐做,今年二姐也出嫁了,只能坎子来,本来王张氏还不放心,打算直接早上多做点,带过去中午两口子一凑合就行了,但是刘二说农忙正是出体力的时候,饭吃不好咋干活?自己的腿不便跟着下地,就承担起做午饭的工作,可是送饭的活计,就只能小坎子来了。坎子正好想出去溜溜,被师傅训了一晌午,屁股蛋上多了几条梗,正想出去“放放风”呢,所以一说往地里送饭,那简直趋之若骛呐,这来回加上父母吃饭时间,怎么着也得个把时辰吧,说不定还能逮串蚂蚱烤烤打牙祭呢,所以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往地里走。 刘二目送他走远,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他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了刘二的眼睛,强训了一上午军姿,本来就想让他放松一下,正好借着送饭,检验一下这小子,一是看看这孩子的时间观念怎样,二是看小坎子心里头对习武的热衷度,一举三得。 果然,一个时辰后,坎子提着空罐送饭回来了,嘴巴上还有一抹没擦净灰痕。刘二让他洗了把脸,休息了一小会,正式开始了下午的武术课。 “所谓拳,分拳眼,拳心,拳面和拳背”刘二一边说着一边做示范,并在坎子的手上一一指出来。“直拳,要拳眼向上,拳心向内,拳面向前,正前方直线出拳。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这拳心向前,指关节在最前面打出去,首先受伤的是你自己,看着一拳打出去前方四指曲成的是尖,但是你腕部关节闭合不对,全力打出去,打到人身上力会反弹,你自己就把自己给打崴着了,后面还如何继续战斗?要这样,拳心向内,拳面向前,用拳的平面去击打对方,这样你的腕部关节才能承受更大的力,是不是感觉自己的胳膊打出去手腕这里有点弯?但是你看拳背,它与胳膊是一条直线,拳心略微弯曲向内是正常的”。对于武道小白坎子,刘二只有从头开始,慢慢引导了。而且他的教学很有原则性,上午军姿站位,下午武术基础,每天只教一个口令和动作,重复练习。晚上则教习一些文化知识,当然他自己也只上过两年私塾,识字不多,不过好在聊胜于无,多少还是能教会坎子识几个字的。 “稍息,立正!向前看!” “啪!前踢,啥叫前踢知道不?前踢就是正前方用力踢出,着力点是脚掌前方,脚趾头后面这块,你脚趾头伸那么直干啥?脚趾头踢人你自己不崴着了?前踢时要尽量把脚趾头向上伸直,而不是向下勾起。来,接着另一只脚,前踢,啪!你这娃子练的是个甚球?踢!” 家家都在农忙收庄稼,王挑子家小院内不时响起一个略带“拐味”的训话,外加“小棍炒肉”的清脆声。 头两天还有小坎子三五个“狐朋狗友”趴在墙头上探头探脑的看,十天下来,院子里就只剩一老一少的身影,他们只有在中午送饭时才能再“啸聚”在一起逮鸡撵狗了。 006 “向左转,向后转,向右转,立正,向前看,稍息,立正,齐步走,立正,跑步走” “虚步,何为虚步?顾名思义,前腿虚,后腿实。双腿前后错开,身体下蹲,身体重心的三成在前腿,七成在后腿,前脚掌轻点地面,后脚踏实,双手自然格挡式,一前一后,也是前虚后实,上体站直,目视前方,就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你的防守或者攻击都是最便捷的转换,方便最迅猛的出击。其实虚步也是格斗起手势,习武之人对峙时常用的姿势之一。” “卧倒,目视前方,左臂内曲护着下颚,右臂紧贴大腿外侧,身体迅速下蹲前出,侧身趴在地面上,左腿弯曲贴紧地面,右腿自然伸直,脚尖内扣在地面上,保持这个姿势可以为下一个动作匍匐前进做准备,前肘用力回扒,左腿用力伸的同时左脚掌外侧蹬地面,右脚尖扣住地面也发力后蹬,三点用力,可以迅速的前进,这个方法练会练熟,比你原来鳖爬的那种动作快多了,而且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弹着面,不容易被流弹击伤。” “所有拳法要切记力由地生,拳由心发,出拳时脚扣大地,拧腰带肩,以肩送肘,以肘发拳,这样力量才能最大化,你仔细想想,哪怕你飞身一拳,是不是也得先蹬地起身?蹬出来的力够大,你的力量再经过腰、肩、肘、腕的层层叠加,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在拳头上,这里面任何一个点你没理解透,没掌握好,你的力量就会相应减少,最后打在人身上,也只是你胳膊的力量,你再想想,是单只胳膊力量大,还是身体整体力量大?更何况你发力之前脚蹬大地,大地会传导给你一股作用力,把这股作用力在全身力量叠加的同时也引导到拳头上,你就练成了所谓的拳。” “腿法,先练身体柔韧性,你现在马上十三,说晚不晚,说早也不算早,但是比起五六岁时开始练的,肯定要多吃苦,腿法不是光要的踢的高,踢的快,还要踢的有力,有句老话叫“好腿不过腰”,也就是踢的高于自己的腰部就不稳,对方轻轻一挑,自己就摔到了,但那是说的普通人,没有系统练过腿法的一般人。腿法的技击讲究扫如棍,踢如枪,蹬如杵,劈如刀,勾如镰,出如鞭。” “扫腿,低扫腿,中扫腰,高扫头或者脖子,要像棍子一样扫出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要想“唰”一下像棍子一样扫出去,前提跟出拳一样,以脚蹬地,以胯带腰,扭腰胯,以胯驱腿,以腿带踝,以踝使脚。” “前踢、后踢、回旋踢、凌空踢,要练到腿像标枪一样,要准,稳,狠,着力点集中在前脚掌。前后踢,一般由腰部发力,大腿带动小腿,小腿带动脚尖,这样踢出去力量最大化,一击必倒。回旋踢是另一回事,他是把全身的力量集于一点,又加上身体旋转的惯性踢出去的一脚,破坏力更大,当然难度也高,因为你自己在高速旋转时需要提前预判敌人的位置,当然也有弊端,因为身体基本属于凌空状态,变招能力差,对方如果提前预知你要出这招,在你旋转的同时,只需要前冲硬推就破解了你的回旋踢,而且由于力量没发出去,你可能自己就把自己弄伤了” 。 “前蹬,后蹬,侧蹬,也可以叫侧踹,要做到像石杵一样蹬出去,要快,准,狠,着力点在脚后跟,力量不经过脚掌的转化,可以更大程度的发挥出去。主要击打部位是敌人的小腹,肋骨,胸口,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有脖颈,不过胸口和脖颈要慎重,不是必杀之人不可乱用。切记!切记!” “劈腿,这个动作用的不多,一般普通人也用不到,是高起腿下落的一个动作,可以直劈,斜劈,变线劈等,也就是用脚底或脚后跟下砸的一个动作,练到像大刀一样砍下去的迅猛,主要击打部位是敌人的头部,颈部和胸口,由于高起腿后力量很难再加到腿上,所以这个动作很大程度是解围,吓阻对方,很难给予敌人一击必杀。” “勾腿,主要用于攻击下盘,或者凌空勾住敌人脖颈的动作,也是在你倒地时,绝地反击的一种技击动作,试想,你被敌人击倒后,敌人向你扑过来时,你迅速出腿勾住对方下盘使其摔到,你才有更多的时间起身再战。” “今天开始见习枪械,这把是中正步枪,也算是目前最好步枪之一,分管、膛、准星、托、撞针、扳机等(这里和谐的字体太多,不一一阐述了)枪械使用时要用托顶紧肩头,因为在击发时它有很大的后坐力,顶的不瓷实,会伤到自己。瞄准时三点成一线,也就是这个豁口,套住前面枪管头上的那个准星,再瞄准前面你要打的目标,这个看似简单,真正打好、打准不是一撅而就的事儿,得靠不懈的努力与练习,以后这杆长的你就天天拿着练,晚上瞄星星,但是不许拿到外面去,只能在院子里,更不能装子弹。另外,要切记,哪怕是空枪,枪口也不能对着人,明白吗?枪是用来打敌人的,枪口对着的,永远只能是敌人、财狼。” “所有腿法,出击时要做到像鞭子一样无行,快进快出,特别是踢击对方的侧部时,腿、腰、颈、头,这些也都是对方的防御重点,收腿慢,你的下盘支点就少,对方就抓住了你的破绽,迅速击溃你,就是普通人,一旦缠着了你(抓住或搂住),就给了另外的人攻击你的机会。” 秋去春来,花落花开,不知不觉中,时光如同漏斗里细沙般,在指间滑过。王尖村的这片“池塘”里,并没有因为王挑子救回一个乞丐,而起哪怕荡起一丁点儿涟漪,大家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一口吃食忙碌而充实着。而王挑子家的小院内,在刘二的谆谆教导下,王坎子孜孜不倦的学习着,他如同干涸许久的小河,碰到刘二这种浩瀚的大海,拼命吸取着新知识与新技能,在不断的交流中,外面世界的精彩,逐渐呈现在王坎哪不大的心胸间,就像雨后的春田,萌芽已“贼眉鼠眼”的探出了一丝绿意。他不知疲倦,从不言苦累,就像禾苗,在雨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又像海绵,在刘二这盆水里蓬勃壮大。 007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的最快,转瞬已是一年,一年内坎子长高了不少,跟他爹王挑子的个头已是差不多了,按王张氏的说法是“有五尺高”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一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坎子已经基本掌握了队伍规范,拳脚上的基本功也差不多都已掌握,剩下的就是不懈的反复练习,加强训练了。所谓功夫,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只有耐得住寂寞和枯燥,加以持之以恒的毅力,才能异于常人,很多平凡的叠加,才能成就出不平凡。 一年的时间内,王挑子更是逢集必去,卖掉自己编的荆条筐、荆条蓝用来养家的同时,不停的打听着有关29军的消息,刘二兄弟的伤已基本痊愈,右小腿除了一个骇人的疤外,伤口已全部愈合,虽说不能像原来那样蹦高跳远,但是正常走路已没有什么大碍。 一年时间小坎子的婚事已经定下,就是往北约十里地,王拱楼村李二蛋家,名叫凤儿的闺女,民国七年生人,属马,比坎子大两岁,丫头长得圆脸盘大眼睛双眼皮俩头发辫,很朴实的农村女孩,跟他们家一样,属于那种一眼就可以望到底儿的人儿。豫东平原有句俗语,“女大两,黄金涨”,大两岁知道疼自己男人。王挑子很满意,连王张氏都没商量一下,就托二爷送去四斤果子(淮阳一带一种油炸后拌糖的点心)外加六尺带小红花的蓝棉布,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双方约定坎子15,凤儿17,就给她俩把婚事办了。对李二蛋来说,家里早早少了一个吃饭的嘴,省得争口粮,也正好可以收点王挑子的彩礼,再说他也托人打听过,王挑子在王尖村,是算不上特别的富户,但还算过的去的人家,虽不是腰缠万贯的大财主,也是家里有房有地有牲口,另外还是会编条蓝、大连筐的手艺人,而且他就王坎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听说平时地边儿都没让踩过,将来这份家业,还不是都得自己闺女把持住?所以也很痛快答应了下来。 一年时间,朱集陈三孬的队伍又壮大了,自从去年火并了刘振屯方二毛后,淮阳以南现在就他的绺子人最多,百十人的队伍,二十几条枪,高头大马都有十来匹。陈三孬虽是土匪,但也有原则,朱集人他不祸害,朋友不祸害,亲戚不祸害,说白了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也叫“三不孬”。三孬是白天不祸害晚上祸害,邻里不祸害外乡祸害,穷人不祸害地主富户祸害,所以人送大号“陈三孬”。 像他这种绺子,淮阳地区行署也是头疼不已,剿,没他人多,警察枪械不行不说,关键也都不是剿匪打仗的料呀。朱集镇属于边缘镇,紧挨着水寨县(现在项城市),离淮阳城整整三十公里,陈三孬又不在本地作案,当地风评很好,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他都提前流窜到外地,行署借开封的兵剿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确实有点鞭长莫及。另外淮阳属于平原内陆地区,全境内无山有湖(淮阳城有护城湖,现在已开发成龙湖风景区),只有一条沙颖河穿境而过,几乎无险可凭,所以也没军队驻守,行署无兵可调,很是莫奈其何。不剿,他是真真切切的土匪,在外乡也确实做过几件大案,手上更是有几十条人命,行署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壮大下去,所以新来的行署专员朱清永一拍脑袋,决定收编陈三孬。 经过小半年的协商拉锯,在行署许诺给与20条新枪的承诺下,陈三孬终于答应编入淮阳治安大队,治安大队队长一职由朱清永兼任,陈三孬任队副,兼治安1中队中队长,2中队暂时空缺,不是招不到人,问题招了人干啥?最大的一股子土匪陈三孬已经摇身一变管治安了,再弄一个中队负责吃饭拿钱吗?一百多人吃喝拉撒外加军饷费,是一笔很大的钱哩,有发出去的心思,还不如想着怎么多往自己口袋里划拉划拉呢。淮阳治安1中队编制150人,辖三个小队,每队40人,中队内部人员由陈三孬自行调整,。这下陈三孬更牛X了,做起事情来更是肆无忌惮,他白天当治安中队长,晚上让手下脱了衣裳去劫大户,所不同的是原来抢来的都是他自己独得,现在是一小半进入了行署专员朱清永的口袋。 治安大队本是负责稽私捕盗,禁毒维安,陈三孬倒是好,自己安排人收保护费,不给晚上脱了治安队那身皮就砸抢。又安排人到农村收大烟,自己在城里开烟馆,低价进,天价卖,只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陈三孬已俨然淮阳龙头,用他自己的话说“跺跺脚,淮阳城墙上面就得掉土垃,咳一声,龙湖里的水就得荡三荡”。 一年时间,刘二更沉默了,每次王挑子赶集回来,他都认真打听外面的情况,中、日长城大战以后又停火了,日倭开到了北平城外的卢沟桥一线,刘二不明白国民**怎么了,土匪都打进家里来了,而且还打死了我们那么多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家里上蹿下跳,不但上蹿下跳还动不动骂我们,打我们。刘二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但他知道一点,那就是兄弟们的仇眼下是没法报,他回不回部队目前都报不了,靠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杀不完日寇的,所以他只能等,等一个可以复仇的契机,等一个可以手刃仇人的机会。 看着院子里满头大汗,但倔强而执着的坎子,他又感到一丝慰藉,欣慰他遇到了挑子这么一家人,庆幸自己晕头昏脑的走到这种地方,这种看似平原确没有保甲制的村落,看似混乱却又很有规则的乡间。村长或族长只是每年税收的时节拿着铜锣喊一圈,毕竟有地的庄户也就那么几家,也只有那么几家缴税,剩下的都是租户或者长工,他们只负责交租给东家,至于东家怎么上缴,那不是他们该操的心,他们只负责把手里的那点儿地打理好就行。 008 坎子每天中午练习完军械操练,吃完午饭后有一个多时辰属于“放风”时间,也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坎子都会丢下饭碗跑出去找自己的“狗恋蛋”发小们欢闹一阵子,但最近他发现跟他一样的大的伙伴们出来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已经是穷苦人家重要的劳动力组成部分,全村三四十户人家,只有十来户是有地的,剩下的基本都是租户,每家租种着地主或富户们面积不等的田地,家里有牲口的只有五六家,其他庄户地里的活计全靠人力,劳动生产力比现在慢了十倍不止,老百姓基本天天都得下地干活,哪能个个跟他一样受到父母的溺爱。 豫东的农民们,每年也只有农历十月底,来年二月初,大雪完全覆盖着土地,土壤上层完全成了冻土层时,才能清闲下来,这时候的女人们要负责做做衣服,纳纳鞋底,纺纺棉花啥的,男人们则需要劈劈材火,修理农具,维护房屋,为家里慢慢长大的孩子赶制床铺等,劳动惯了农户们,是一刻也不舍得闲下来的,生活的磨难也不允许他们停下来休闲。 王守一家,是他们村唯一的地主,祖上在县城经商,家里有一百多亩地,骡马四五头,长工都有六七个,留了三四十亩自家种以外,剩下的都租给了本村的租户们。地主阶级并不像后世电影、电视里描述的那样冷血,相反他们为人处事很好,对人也很和善,对租户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蛮横,开玩笑,你天天都恨不得把长工租户们往死里压榨,人家怎么可能第二年还租种你的地?长工的契约也只是一年一签,东家对人家不好,人家第二年就另找主家了。所以逢年过节时,东家都会给租户长工们发放礼品或吃食,遇到确实揭不开锅的家庭,更是得伸出援手帮一把。世道那么乱,万一那天土匪流寇进了村,还得指望着乡里乡亲的帮衬呢,他们也明白,大家团结起来的力量才是强大的,所以村东头的磨坊,就是王守一出钱修建的,为了方便大家使用,磨坊里的油灯也是他安排长工按时添油点亮,那也是王尖村唯一夜里有长时间亮光的地方。 王守一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王清明今年十八,刚刚结婚,新娘子是刘振屯镇上做杂货生意的张姓人家闺女,张姓是独女,王清明结了婚后就住在娘家帮老丈人打理生意,基本很少回王尖村,害的王守一他爹王德成,整天絮叨说给人家养了个孙子,丢祖宗呐,成了倒插门了。二丫头王伏夏今年十六,出落的眉清目秀,落落大方,订了淮阳城做布匹生意的孙姓商人二儿子的亲,约定明年春上完婚,准女婿虽不是长子,但听说上过几年私塾,能识文断字。加上亲家做了一辈子布匹生意,家资颇丰,闺女嫁过去,不至于吃苦受罪,所以王守一也老怀甚慰。二儿子王清水,今年13,目前正在县小读书,由于路程有点远,每月只回来一次,王守一特意在县小附近租了间房子,安排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老佣工翔伯,常年在县城住着,负责二儿子清水的吃穿用度。俗话说“天下老,都向小”,王守一就盼望着二小子能好好上学,将来能出人头地,用他爹王德成的话说“十三岁已经是童生了,将来再不济也能考个秀才吧”。 坎子跟清水同龄,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非常要好。清水文弱,遇事怯懦,坎子顽劣,遇事要强,每次跟隔壁村孩子闹了矛盾,都是坎子负责武力征服,清水负责携衣殿后。以前他俩天天狗连蛋似的天天腻在一起,至从清水去淮阳城里上小学,坎子被刘二抓住强训后,他俩就只能一个月见一次了。 王坎子嘴里噙着清水从城里拿回来的块儿糖,斜靠在清水背上,眼睛漫不精心的斜望着天空中一只盘旋的鹰,含糊不清的问道:“清匪(水),你说城里到处跑的都是会放香屁,突突叫的铁斗拆(车)吗?”(摩托偏斗三轮车) 清水低头用一根小棍扒拉着一根小草,回答道:“铁斗车算啥?城里还有轿子车呢,四周都有门,下雨也淋不着呢。” 王坎:“日他娘,哪城里人炒菜都不用放油了,光汽车屁就够香的了。” 王清水:“呵呵呵,那不是啥香屁,那是汽油燃烧后,挥发出来的气体,有毒的,闻多了人还不得劲儿呢。” 王坎:“啥?有毒?我咋闻着那么香呢?上次城里税警来你家送文书,我还追着闻了半里地哩。” 清水说:城里好玩的还多着呢,晚上电灯泡一亮,能照咱们大场片那么大,雪亮雪亮的,像是白天一样。(大场片--收麦子大豆类农作物堆放的场地,农村一般都是集中堆放,方便晾晒和碾压脱粒) 坎子:乖乖唻!那不是没办法玩摸楼了?(豫东平原一种小孩子玩的游戏,指定某一棵树为楼,树的外围划有一个大圈,分两方,人少的一方负责护楼,不能离开圈内,人多的一方负责摸楼,可以随意进出圈子,但护楼的只要抓住摸楼的,摸楼的这个人就得下场,其他人继续想办法摸楼,直到一方摸到楼,或者另一方人被抓完,游戏结束。其实我现在挺佩服发明这个游戏的人,这尼玛不就是原始真人版的策略游戏吗?声东击西,草木皆兵,浑水摸鱼等36计基本能全用上。) 清水:摸屁楼,城里谁玩那个呀,他们都是玩杀羊羔(老鹰捉小鸡),丢手绢。 坎子:叨鸡不?(斗鸡) “不叨,裤腿扯烂了回家要挨揍的”。清水接着说:“坎子,你跟你大说说,不行你也去县小上学呗,咱俩还能一路”。 坎子:“去球吧,白说去城里了,我自己赶个集都不让,我还得天天练武哩”。说到练武,坎子爬了起来,说:“我打给你看看”,说完站定姿势,双手略一抱拳,起手虎虎生风的打了一套长拳。 “咋样?”坎子收定姿势问。 “不瓤,不瓤,中,中!你还别说,你就是个学武的料,这小架子一拉,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王清水也站起鼓掌道。 坎子嘚瑟道:“这算啥,我还会打枪呢,”说着用手比划着:“这么长的枪,我就这样,一瞄,哔咻。” 清水:“你家还有枪?” 坎子:“呃……嘿嘿嘿,假的,木头刮的” 清水:“嘁!我以为真可以打人的枪呢。” 坎子:“嘿嘿嘿,练习哪能用真枪?打着人了呢?”突然怪叫一声:“不好,我的时间到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又该挨揍了”。说完就急急忙忙往村里跑,边跑还边喊:“清水,晚上我再找你玩,你把块儿里糖多弄几块,真的很甜哩”。 王清水,目视着坎子跑远,长苏一口气,会心的一笑,漫步在田埂上,缓缓往村中那座青砖青瓦的独栋大院走去。 009 与好友匆匆分别后,坎子着急忙慌的跑回家中,今天要学习“刀术”,也难怪坎子心急,29军大刀队,那可是闻名中外,大名鼎鼎,真正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茶肆酒坊,大街小巷,真正的妇孺皆知。这种“神术”,师傅今天要传授给自己了,想想还真是小激动呐。 “师傅”,坎子搓着手,讪讪的走到坐在东屋门前的刘二面前。 刘二起身,左手挽着一把木刀,也不说话,缓缓行至院中站定,抬手挽了一个刀花,说道:“29军刀术,是由多位武林前辈联手所创,扼要的讲就是战场劈杀术。主要分劈、砍、撩、抽、格、挡、刺、剜、扫、拍这几个主要动作”,说着刘二右手执刀,在院中刷刷刷的演练了一遍,最后收刀时,一个弓步斜身格挡,旋即迅速旋身双手持刀,一道刀影从上而下斜劈出去,收刀立定。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 坎子看的目旷神怡,连连拍手道:好!师傅耍的好! 刘二接着说,这路刀法,不是以技击为目标,而是为杀人而创造,说白了就是一路,目的性很强的战场拼杀术,出手要心无旁骛,勇往直前,与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学会以后千万不要以此好勇斗狠,持强凌弱,相反而应匡扶正义,誓杀倭奴,万不能辱没了我们29军大刀队的名声。说着面对王坎,双手托刀,缓缓递出。 小坎子赶紧躬身上前,双手轻轻托住刘二递过来的木刀,双臂微微颤抖,像似那把木刀有千斤一般,大声应到:“是!师傅,弟子明白了,定不会辱没了这把刀!” “嗯,起来吧!”刘二缓声说道:“真正的大刀,刀长84分,刃长56分,宽五分,背厚半分半,环首硕大,护手宽厚,全重四斤二两。你现在还小,真正钢刀不一定耍的动,我给你削制了这把木刀代为练习,待日后艺成,让你爹再托人帮你打制吧。” “是!师傅”,坎子起身抚刀,一股敬畏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河里的冰结了又融,眼瞅着荷叶又要铺满河面。转瞬又是大半年,坎子已经可以熟练掌握枪械的基本拆卸和安装,拳腿的身法组合,刀法也已初步掌握,一路耍下来也能虎虎生风,已渐渐凸显出一股勇往直前的感觉来,但是刘二那种有敌无我的气势,可就不是一年半载所能学出来的了,没有三五载的勤加练习和打磨,是决计不能有那种震慑威压的。 这一日,王挑子赶集回来,放下没卖完的荆条蓝,匆匆拉着刘二进了堂屋。 二人坐定后,王挑子水都没喝一口,道:“刘二兄弟,29军打听到了。” 刘二虎躯一震,眼中精光一闪,注视着王挑子说:“大哥,问到了什么情况?” 王挑子说:“29军没有散,还在宋哲元军长的领导下,现驻防通州,不但没有散,还比原来更壮大了,宋军长上次长城抗战后,又收编了东北义勇军大部分,加之长城抗战的名声在外,很多有志青年也都争相加入,听说29军现在已经发展成十来万人的大部队了。” 刘二“嚯”的一声站起,道:“我得归队!”说吧转身欲走,突又想起什么,复又坐下,说:“大哥,你们……” 王挑子望着他的脸庞,说:“刘二兄弟,我知道早晚你都要走,特别是打听到你老部队的下落后,肯定更留不住你的,但是你这腿伤……。” “不碍事了。”刘二又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踢了踢右腿,说:“你看,踢腿都没事了”。 王挑子看着他,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碗,道:“那就好,那就好,但是你还得注意呀,不能出大力。” “没事儿!”,刘二大手一挥道:“我去收拾东西,马上……呃……明天就走,得赶紧回去报到”。说完转身往外就走。 “呃……”王挑子希翼的望着他的背影说:“不用那么急的,部队住在那里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喽”。 “呃……”,刘二行到门口,又转身道:“也是吆,怎么着我也得把坎子的学业完成了再说呀,对不起呀,王大哥,我这咋一听到队伍的消息,有点激动。” “呵呵……没事,没事”,王挑子讪讪笑着道:“我也是今天刚打听到消息,就赶紧回来给你说一声,也是知道你心急着呢。” 刘二道:“真心谢谢王大哥了,不但救了我,还管我吃,管我住,更不忘惦记着我的事情。” 王挑子忙站起说:“刘兄弟,快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客套的话说来就没意思了,你就把这当自己家,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年多也没把你当外人,坎子的学业还不得你操心呢吗” “哈哈哈!”刘二爽朗的大笑几声,道:“大哥,那我就不矫情了,扭扭捏捏的也忒没甚意思,你放心,我走之前,肯定得把坎子教导好喽。”说完复又坐下,打听起29军的其他情况,王挑子也是所知不详,知道的也就那么多,已经一股脑全告诉了他,刘二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去了院中。 当晚,王挑子特意安排王张氏多炒了两个菜,又专门沽了一壶酒,打算庆祝一下刘二找到队伍的事儿。 豫东农村人就这样,朴实无华,朋友高兴的事儿,也就是王挑子高兴的事儿,刘二兄弟在他家教导坎子近两年,眼瞅着小坎子现在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再没有了原来架鸡撵狗的劣习,心里那个高兴,天天合不拢嘴,就像吃了一坨蜜蜂屎,心里甜丝丝的。现在刘二打听到了老部队的消息,肯定留不长了,趁着眼下还没走,该怎么教就让他怎么教教吧,让坎子多学一分是一分,强留已是枉然。 刘二也觉察到了王挑子的心思,席间直说坎子不学好、学完,他是不会走的,不过他自己所会的,也基本都已教给坎子了,剩下日子里,就是帮坎子加强练习,多巩固基础,让坎子养成一个天天练习的好习惯。 坎子在他们聊天的句里话间,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席间频频用眼神看刘二师傅,不明白为啥师傅马上要走了。但长期的教习威慑压抑着他又不敢冒冒然去问,只能得频频举筷示意,举杯敬酒。 三人正在小酌谈笑间,“当当当,当当当……”村口打场面上的铜铃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那么的突兀。王挑子脸色一变,道:“不好,出事儿了”,说吧赶紧放下筷子,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喊:“坎子,跟你妈还有你师傅在家别乱跑,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院门,“咣当”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010 突兀的铃声,打断了王家小院温馨的一幕。王挑子急匆匆的赶去大场片,刘二和坎子也缓缓起身,刘二问到:“嫂子,这是发生了甚事?” 王张氏不时的抬头瞧一眼院门,说:“这是村长召集大家议事的铃声,铃声越短说明事情越急,上次商量城里收大烟的事儿,敲的是四声,这回是三声,不知道村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刘二默然,是的,他记得上次城里来人,说让大家各户种植大烟,城里高价回收,给的价钱挺高,比种麦子、玉米划算的多,很多家都种植了,刘二知道这是国家严令禁止的毒品,就给王挑子说不要种,这玩意儿害人害己,祸国殃民。王挑子听了他的话,就没种,但是村里别家种了的,一个夏天卖的钱,比他家两年的收入都多,王挑子经不住诱惑,今年他家也种了半亩。 他们三人默默等了半晌,不见王挑子回转,刘二就起身道:“嫂子,你在家看着吧,我跟坎子去看看。” 王张氏也是等的心焦,闻言说道:“那好,坎子路上扶着点你师傅。” 坎子应声道:“哎!” 于是刘二和坎子二人也拉开院门,向着大场片的方向而去。 大场片在王尖村正南方,紧挨着村子,是全村打粮晾晒,扬场议事的地方,有大概后世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收拾的平平坦坦,四周都垛有麦秸垛。场片北边有个一米高四周砖砌中间填土的平台,方便议事发言,主持议会,平时谁家请来评书戏班,也是在这上面表演。场片东、南皆是田地,此时已是仲夏,玉米刚刚长到一人高,远望去黑压压一片,风一吹发出沙啦啦的声响。场片西边是几排白毛杨树,树叶哗哗作响,树梢居高临下俯视着全场。 王尖村的场片设计的极为合理,东、南两方皆是平地原野,以便风吹进来,而且晾晒粮食,正好太阳直射。西边只所以选择种植几排不值钱的高大杨树,而不是选择种植农村最紧俏好用的桐树,主要还是需要树荫。晾晒粮食,打谷碾场,一般都是集中在夏季,一天好阳光主要集中在上午和中午,傍晚正是收粮堆垛的时间,杨树可以很好把树荫覆满整个大场片。(杨木易生虫,变形和开裂,不适合建房和做家具用,而桐木材质轻,质地硬,不易变形,简单处理后也不易生虫,所以桐树是豫东平原家家户户建房搭屋、打箱做柜的主要选材) 等二人走到大场片,看到这里已经聚集了五六十口王尖村的男男女女,场片四周挂着的几盏气死风灯已经点亮,照的大场片一片通明,几个半大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打闹,邻里们也都在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 二人看到站在前方右上角的王挑子,缓步走到跟前和他站在一起。王挑子看到他们二人也来了,正要问。正中土台上站起一人,高声道:“大家静静,大家静静,都白乱说话了,有啥私事儿回家再闲扯皮,这几个谁家的孩子?看好了,搁这哧楞噗蹬的,弄啥唻?弄坏场片上的东西都叫恁包,都看好了” 台下众人闻言都收声站定,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也赶紧拉着孩子护在腿间,众人齐齐望向台子上。 王德成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王德行,顿了顿手中的拐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台子中央,清咳了两下,扬声说道:“今天麻烦众乡亲来,是王尖村今儿个真的遭了难了。” 他话音刚落,台下议论顿起,众人纷纷又交头接耳“咋回事也?”“咱庄弄啥了?”“咋?土匪要来了吗?”。 “静一静,静一静!”台上王德成高声喊到。 台下议论声又停了下来,众人皆望向台子中央。 王德成看到台下静了下来,接着高声说:“今天本是小孙清水返村之日,一大早我就安排铁蛋,铜棒和重来三人套着骡车去城里接了,但是他们回转时,走到刘振屯泥河洼,被人给劫了,到晚上翔子(翔伯)一个人跑回来,说是他们几个被绑了肉票,对方索要200现大洋才能放人”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张信纸。 “嗡”,台下顿时炸了锅,有喊报官的,有说多去点人,跟他们拼了的,也有说筹钱赎的,反正众说纷纭,七嘴八舌,乱糟糟的。有三个妇女更是抢到土台前扒着台沿,嚎道“德成达(大爷),您可不能不管呀,铁蛋(铜棒、重来)可是为了接清水呀,有一个个子不高,但微胖的女人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我滴老天爷呀,呜……这可叫人……咋活耶,重来要是……回不来,我们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呀。” 挑子看到这情况,赶紧走过去劝慰道:“重来家的,你先别嚎着哩,村长叫咱们来,不就是想办法解决的吗。”然后转身又对众人说:“大家都先别吵吵,等德行达先把话说完。” 台下众人闻挑子所言,都慢慢打住了议论声,连重来媳妇也收住了继续抽噎,皆希翼的望着台子中央。 王德行见台下稍净,又接着说:“那是我孙子,我能不急吗?”说着眼中两行浊泪也是顺着脸颊滚落,缓了一缓,接着道:“我这喊大家来,就是为了商量一个对策,我们家虽是咱们村的大户,但200现大洋就是榨干买净,眼下也是拿不出来的,匪徒要求明天中午在泥河洼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否则就撕票,这么匆忙的时间,上哪能凑200现大洋呐?” 停顿了下,擦了擦泪迹,接着说道:“我刚才跟德行,德亮几个商量了一下,我们家能拿出150大洋,剩下各家看各家的情况,大家齐力凑凑,看能凑多少,我们得先把人赎回来。” 台下议论声更大了:“也是呀,得先把人救回来,走,回家拿钱去吧”,“我家没钱,有大烟中不中,我那还有一酒盅”,“对呀,我家也是没钱,只有大烟”。“哎!哎!挑哥,你问问德行达,大烟中不中?” 王挑子赶忙跑到台子上,与德行达,德成达和德亮伯商量了一阵,最后王挑子站到台中央高声说道:“乡亲们,咱村谁家有难,全村帮衬,这是咱祖上传下的规矩,到咱这辈儿咱不能败坏了,哪太对不起祖宗,死了也没脸进祖坟,更何况今儿虽是为了接清水,但被劫的都是咱村的人,大家更应该有钱出钱,没钱出烟,没烟出力,咱还得组织几个壮劳力明天好去交接哩。” “好!挑子哥说的对!”,“中!中!我就光棍一条,马勒戈壁哩,我明天就给他们破上了,明天我去”,“中!我也去,日他姐,破上了。”场中更是有几个青年把破马褂一扒,赤着并不健硕的膀子说。 011 场片上一阵嘈杂,众人你一句我一言的表达着自家的意愿。 坎子听到是王清水被绑了后,已是焦急万分的连连顿足,思绪万千,从小一起光腚长大,王清水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胆怯,文弱,手无缚鸡之力,连黄豆大点儿的苦都没吃过,更何况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绑了票?他双手互相击打着,原地来回转了几圈,突地转身满脸希翼的望着刘二,低声喊了一声:“师傅!”。 刘二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一比划,示意他稍安勿躁,伸手拉着他往场外走去。 王挑子看到了他们离开的身影,但是,作为村里经常走街串店“脸朝外”的头面人物,他在这种纷乱的情况下不能贸然离开,得留下继续商量解救事宜,并且还得安抚众乡亲。 离开人群稍远一点,刘二负手站定,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脸上,看不出悲喜,他望着远处玉米稍上刚刚升起哪明显缺一块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坎子,清水是你好朋友吧?” 坎子急急回答:“是的,师傅,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刘二语气没变,依旧缓缓道:“是不是想救他?” 坎子快语答道:“是呀,师傅,清水从小就怕人,这次还不得吓死呀。”说着右手又击打了一下左手 道:“咱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他呀,我这……” 刘二长吐一口气,抬手打断了他,道:“去把你爹叫来,我有事给他商量。” 坎子愣了一下,随及惊喜道:“师傅,你是要……?” 刘二不耐烦的说:“赶紧去叫你爹来。” 坎子忙不迭的应道:“哎,哎,好哩,师傅”,说吧转身飞快的喊王挑子去了。 王挑子让刘二参加了族中议事,因为挑子面儿广,说话有一定的分量,刘二又在王尖村住了也快有两年了,虽平时很少与村里人照面,但他传授坎子武艺一事大家还是知晓的,平时就对他尊敬有加,这时有个武师加入,众人也是很欣喜若常,连声道谢。 这年月,报官基本没啥用的,别看王守一家在王尖村这一带还算富农大户,名声响亮,但是跟城里的那些富豪强绅比,他就弱的不是一两点了,在警察局和治安队更是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能不能搬来兵都难说,治安中队长陈三孬本就是此道出身,更明白没有了贼还要兵干啥的道理,没钱肯定不会出兵,给的少了给你随便派俩人敷衍。另外,泥河洼前后五六里没有人烟,只有一望无际一人多高的野草和玉米地,钻进去十个八个人,那就跟撒把鱼苗在淮阳护城湖一样,上哪儿找去?看到官兵去,土匪往地里一钻,才是真正的“草海茫茫”了,万一对方看到官兵,一狠心撕了票,那才叫一个“人财两空”。 众人商量半夜,决定明天王守一,王挑子二人拿着一百五十大洋,外加两海碗大烟去赎人,德行达领着几个青壮劳力,套着驴车在后面接应,刘二负责暗中保护和协助。刘二在征得王挑子的同意后,决定让坎子跟着自己,顺便见识见识,他已暗下决心,该让坎子见见血了。 刘二跟挑子几个常在外面“跑”的场面人详细询问了泥河洼的地理情况,带着坎子匆匆回家去了。 王家众人又合计了一会儿,觉得也只有拿钱消灾这一条路,也就叹息一声,各自分头回家准备,留家人员负责收拢家人,安抚亲邻。村里面开始组织青壮劳力,分班值夜,以防这种时刻,再被别的强人惦记。 其他人如何准备,暂且不表,咱们只说刘二、坎子师徒二人回到家,应付了王张氏的询问后,刘二安排坎子就在东屋自己床上早早睡了,以备第二天好有精神应对,然后自己也一头扎进东屋,捯饬起明天所用的物品来。 莫约四更天,刘二叫醒坎子,二人穿戴整齐,用绑腿扎紧裤腿,布条系紧袖口,中正步枪已组装完整,刘二压上子弹递给坎子背好,掏出手枪,又检查了一遍弹药,反手别在身后,套了件大褂穿上,从枕下抽出两把短匕,递给坎子一把,坎子发现匕柄已被刘二连夜用布条缠好,接过随手别在右边腰间。刘二自己弯腰把另一把插入绑腿里,伸手又拿出一个油布小包,塞进怀中,摆头示意了一下坎子,二人轻轻打开院门,出了小院,反手又轻轻掩上,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出了村二人也不走官道,只挑羊肠小道走,实在没路就认准方向从一些低矮的庄稼地、野草丛中斜着直接穿过。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一轮残月斜挂西方,为大地照射着昏暗的月光。坎子背着长枪,深一脚浅一脚的紧跟着刘二,别看刘二右腿中过枪,赶起路来坎子却只能小跑跟上,行约三四里,已是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刘二看坎子行夜路有点吃力,便在一个河沟边稍作休息,掏出怀中的油布包打开,递给坎子一个馒头,又摸出一小块咸菜疙瘩,撕给坎子一条,二人就着随身携带的水囊,草草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以作补充修整。 吃完起身,重新辨明方向,又让坎子起身指明道路,确定好方位,二人接着往泥河洼赶去。 那时节的庄稼,分点播和撒播两种,点播就是用小铲铲出一个小坑,放进去种子,覆盖上土壤,一次一至两粒,这样种出来的庄稼均匀,排行规整,用种精准,但是费工费时,浪费人力,可是因为株距合理,每棵都有生长空间,相应产量也略高一点。撒播就是翻好的田地,种子直接撒在土壤里,然后用木耙拉一遍,覆盖着种子,这样的播种方式相对快捷,省时省力,缺点是种子播种没有点播均匀,行间距不规整,种子用的略多一些,亩产也略低于点播。所以豫东平原的庄稼,老百姓种的就有点随心所欲,你家点播,他家有可能撒播。遇到点播的地块,顺着行趟,行走的不费力,方向感也强,遇到撒播的地块,行走困难,不小心很容易绊倒。都是庄稼人出身,不忍心一路平推破坏庄稼,只能挑着空档走,特别是玉米地,左钻右突中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坎子发现,刘二师傅不时的抬头望天,总能以最直线前行,一人多高的玉米秸对他几乎没有影响,不禁在后面也是暗暗佩服。 二人闷头赶了莫约半个时辰,东方已微微泛蓝时,终于赶到了泥河洼,二人从玉米地里悄悄钻出时,一条不太宽的官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洼--豫东平原方圆几里没有村庄的地块,称为洼。泥河洼,就是靠近泥河村的一大片田野,方圆五六里没人,只有一望无际的野草和玉米庄稼地。这种地方也是土匪强盗经常出没的地方,一直到解放后7-80年代,这种路段还时有劫道、强奸的事情发生。) 012 所谓官道,其实也是土路,只是比村村相连的道路略宽些,赶集上店的人相对走的多一些而已,正因为走人过车多,道路反而不怎么平坦,中间有几道深深的车辙,道路两边有水沟,水沟内较低洼的地方还偶有积水。路边和水沟内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路旁几棵梧桐树,孤零零的杵在哪里,成为老鸹乌鸦的栖身之所,老远就能看见树顶的几个老鸹窝。 这时天光已经渐渐放亮,目视一两里已问题不大,刘二略微观察了一下地形,示意坎子伏在玉米地不要乱动,自己蹑手蹑脚的摸到一棵树旁,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只蹭蹭几下,已如一只狸猫般爬到树上,坎子也是经常爬树掏鸟的,但看刘二这速度,也是暗暗自愧不如。 刘二爬到尽量高处,凝神往四周打量,没办法,坎子不熟悉泥河洼的详细地形,王挑子虽是走惯路、赶惯集的人,但也只知道这条路的大概几个点,具体详情,肯定还得他自己观察。 刘二观察良久,“呲溜”一下滑下树,摸到坎子身边,轻声说:“往西南一里,有一片柳树,应是有个水塘,虽能藏人,但上无遮挡,他们应该不会藏在哪里。西北两里,有个土堆,似是你爹说的破窑厂,哪里有坑有洞,应该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咱们不能走大路过去,那边路口肯定有他们的暗哨,所以咱俩只能钻玉米地,你小心跟着我,别发出声响。” “嗯!”坎子重重点了一下头,身体已经开始紧张,双手紧抓住枪身。 “别紧张,放松。”刘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越紧张越容易犯错,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连续三次。” 坎子依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果然,心头的那种压抑感轻了好多,赶忙又连续照做了几次,然后欣喜的望向刘二。 “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好”说着又拍了拍坎子的肩头,躬身转体,说了句:“跟好我”,然后顺着玉米棵的间隙,往西北方向而去。 坎子抓紧步枪,也躬身紧紧跟着刘二。 二人速度不慢的行进了约七八百米,刘二停下,蹲身侧耳听了半天,又接着前进了几十米,刘二回头看了眼坎子,然后轻轻伏下身来,趴在原地等他。坎子也轻轻爬过去,伏在他的身边,目光不停的望着前方。刘二轻声道:“前面几十米就到了”。说罢用手指了指玉米叶,接着道:“剩下这点距离得爬过去”。玉米地就是这样,因为上部长满了叶子,人走在其间会沙沙作响,而下部只是秸秆,反而空间较大,慢慢爬行,基本不会发出声音。刘二说完,又朝坎子手中的枪努了努嘴。 坎子会意,轻轻打开保险,缓缓拉开枪栓,给子弹上了膛。这时坎子不由得又紧张起来,抓着枪身的双手微微颤抖。肩头又传来刘二那浑厚手掌的温度,宽厚的轻声在耳边响起:“别紧张,闭上眼,深呼吸。”,坎子照做,缓缓深深的吸气 调整半晌,看到刘二询问的目光后,坚定的点了一下头,刘二看他平复后,回应他,朝前方摆了一下头,二人慢慢的向前爬去。 “大哥,你说王尖庄的人会不会拿钱来赎人?”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宽厚的男子声音。 “我看八成会,你没看咱们抓住的还有一个学生吗?这年月能在城里上学的娃,家里一般都不会差到那里去。”另一个略细的声音应到。 宽厚声音接着道:“那咱不是要少了?奶奶的,才200块。” “豹哥,不少了,200大洋够咱们吃半个月了。”略细声音回应。 “不少了”这时另一个略低沉的声音响起:“咱们又没费什么劲儿,六个劫他们五个,没想到两头一堵,这帮怂货,直接就跪下了。” 略细声音赶紧接到:“那是,咱疤老大下马,一个顶俩,这几个熊货蛋子没当场尿了,就不错了。呵呵呵……但是,疤子哥,他们会不会报官呀?” 低沉声音回答道:“应该不会,这里全是玉米地,来官兵了咱也不怕,他还能搬来几千人把这方圆几里围了不成?咱往玉米地里一钻,他们上哪儿抓咱去呀?” 宽厚声音也接道:“就是,马勒戈壁哩,他们要是敢报官,可别怪豹爷我这把杀猪刀要开荤,给他娘的全宰了,夜里再去王尖村庄上抢他娘的一回。” 低沉声音道:“应该没事,麻杆不是在前面盯着的吗,有动静他会叫我们的,”说完半晌,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往玉米地而来。 二人赶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位。刘二的手枪也已经指向那个方向。脚步声踢踢塌塌,走到错对着二人十几米的地方停住,悉悉索索半天,一阵茶壶往地上倒水的声音传来。玉米棵太密,二人只知道那人大概方位,却瞧不见那人模样。那人尿完,又悉悉索索的系好裤子,踢踢塌塌的又走远,远处又有声音传来:“瘦猴这货咋还不回来?弄几个烧饼这费劲,我都快饿死了”。 坎子不由舒了一口气,握枪的手心已全是汗水。 刘二待脚步声走远,慢慢往前又爬了几步,发现这里真的是个废弃的砖窑厂,方圆两亩地大小,一条不大的小路,从玉米地里通向官道,中间一个圆锥形窑体,窑体用土堆而成,上面长满了荒草,窑堆四周皆是坑坑洼洼的土坑,许是就近取土烧制砖头所致,刚才说话的声音正是从窑洞里传来。 刘二低头暗想,对方刚才话语中已经透露出,他们一共六个人,一个去镇上买饭去了,另一个估计在前面路口,或者不定那棵树上猫着呢,可能也是他们的暗哨,窑洞里有三个,那么还有一个在哪里呢?想到这里,刘二趴着环目四顾,确定了几个方位,回身又慢慢爬到坎子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再前进五米,就趴着别乱动,他们六个人,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我得先把那个人找出来,你就瞄着窑洞口,注意观察,我去四周侦查一下环境。” 坎子点了一下头,松了松握枪的手,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刘二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别紧张,放松呼吸,就跟平时练枪一样,保持警惕,我去去就来。”说罢,扭头从玉米的缝隙间,猫着腰摸了出去。 坎子缓慢的往前挪了挪,直到自己能清楚的看见窑洞口,目测距离约有30多米,窑洞内点有蜡烛,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窑洞地面上来回晃动的人影。他原地趴好,把枪口慢慢的递出去,脑子里反复闪现着平时训练要领,平复了一下心情,调整好呼吸,慢慢瞄准了窑洞。 013 夏天的玉米地,虽是早晨,但也闷热异常,不一会儿,坎子已是浑身湿透,身上如同蚁爬,难受至极,汗水还不时的蒙蔽双眼,轻轻用手抹掉,不小心弄到眼睛里又蛰又辣,害的坎子不停的揉,开始还是小心翼翼,慢慢就不停的悉悉索索,身上也是左抓右挠。 突然,坎子感到身后似有响动,正要转身,后背一阵刺疼,一个尖锐的物体,已轻轻顶住了他的后背,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动,干啥的?把手里的家伙事儿,扔一边儿。” 坎子顿时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想起身扭头,背上又是一痛,显是已被利刃破了皮儿,于是不敢再乱动,木然的把手中长枪往左边一推,脸部贴着地面,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身后惊喜声音响起:“我日他姐哩,还有枪哩。”随机坎子感觉到后背一松,想是那人松开了紧抵着他后背的利刃,弯腰伸手要去抓他的长枪。他迅速往右边一滚,就要暴起反扑。在他滚动的过程中耳边就听到“呜……!”“噗呲”“噗通”“嗬……”一连串声响。待他打滚起身,才看清刘二正蹲在他身后一米位置,左手死命捂着另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嘴上,那人躺在地上,双手捂喉,喉部已被利刃切开,发出“嗬嗬”的声响,血泡随着声响,不时的从指缝中溢出。刘二也不废话,右手紧握短匕,噗嗤一声又狠狠刺入那人胸膛,左右搅动一下,猛地拔出,一股血箭,随着短刃拔出,直直溅到坎子脚前。那人本来还双腿乱蹬,双手紧捂喉咙,随着短匕的刺入拔出,眼睛猛地凸起,面部扭曲抽搐了几下,俩腿又蹬了两蹬,双手缓缓松开垂下,彻底失去了气息。 坎子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一时竟呆立当场,满脑子都是那人喉间喷溅的血液和不时泛出的血泡。 刘二弯腰抹了一把那人死瞪着的眼睛,把那人的长刀捡起,放在另一边,又拾起坎子刚才推开的长枪,递给杵在原地还在发呆的坎子,转身抓着那人的双臂,往玉米地深处拖了拖,回身来到坎子身边,拍拍坎子的肩膀,示意他蹲下,然后轻轻问道:“傻了?” 坎子脸色苍白,木然的点了点头,胸中突然泛起一阵反胃,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脑壳。这时刘二淡淡的说:“想清水死,你现在就吐,不想他死,就给我憋回去。” 坎子别过头,不看那死人的地方,强压着胸中的翻腾,一只手摸摸索索的伸向腰间。 刘二见状,伸手递过水囊,坎子也不说话,一把抢过,拔掉木塞,咕咕咚咚灌了几大口,喝完长出一口气儿,似要把胸中的憋屈全部吐出。 刘二见他略有恢复,收回水囊挂在腰间,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往正对着窑洞口的一边钻去。 坎子紧抓长枪,亦紧随其后。 二人在玉米地侧行了一二十米,往前又匍匐了几下,已看清窑洞口里的情况。只见一个络腮的赤膊大汉,右手手里提着一把砍刀,坐在窑洞口的几块土坯上,左手拿着一根草茎正在嘴里咀嚼着,右手还不时的挥刀在地上砍一两下。再往里面看不真切,但里面有微弱的烛光透出来,显是里面肯定有人。 刘二伏在地上,右手伸出二指,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壮汉,坎子这时已暂时摒弃了刚才的恶心难受,看到刘二的动作,他点了点头,探出枪口,悄悄瞄准了那名壮汉。 刘二拍了拍王坎的肩头,蹑手蹑脚往另一个侧面钻去。 坎子看到刘二在玉米地里几个闪身,竟无半点声响,再出现时,已是窑体的另一侧。只见他在乱草丛中,猫腰紧走几步,便蹭蹭蹭的上了窑顶,那土窑虽是土堆而成,但也是陡峭异常,与地面角度最少有60度,况且上面还长满荒草杂树,坎子自信自己也能上去,但决做不到刘二这种轻松自如,无声无息。 那刘二在窑顶,对坎子遥遥做了个手势,坎子也没看清是何动作,刘二便一低头,不见了踪影。 坎子不眨眼的盯住窑洞口,身体再是不敢乱动,枪口已是紧紧瞄准洞口那名壮汉。 等待是最煎熬的,闷热的坏境无疑又加重了这种心理氛围,坎子脖子里又蛰痒难耐起来,后背肯定已经湿透,刚才的伤口,被汗水打湿了,有点蛰疼,但他这次一动不动,眼睛不眨的盯紧前方,左手攥紧枪身,右手紧握枪柄,中指搭在扳机上,双手手心已满是汗水。 突然,一阵杂乱呼喊和打斗声从窑洞内传出,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窑口壮汉先是一愣,提刀霍的站起,就要往窑里去,坎子见状,也不犹豫,对准那瞄的已眼疼的目标,猛地扣下扳机。 “嘭!”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这个闷热而宁静的早晨,那名壮汉如同重击,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貌似栽倒的过程中,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满脸的不可置信。可能是头先着的地,一头栽倒,在地上竟没有挣扎一下,就没有了动静。 坎子迅速地拉栓退膛,推栓上弹,依旧保持瞄准动作,枪口对准窑口。并不是他有多老到熟练,而是平时训练时刘二让他练习这个动作最多,他只是机械似的惯性。枪声亦没有传出多远,别看听在坎子耳中如同惊雷,因玉米稠密,他又是趴着在底部放枪,所以更多的声音得以被玉米吸收,整个玉米地,像是无形中加了个庞大的消声罩,五十米外,听这声枪响,就如同放了个大屁一般。 渐渐窑洞内没了声响,也不见一个人出来,坎子缓缓起身,保持瞄准姿势,慢慢往洞口靠近,待走到洞口,见那络须壮汉倒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诧表情,胸口已炸开一个大洞,血水合着烂肉溅了一地,坎子喉间再也忍耐不住,弯腰“呕……!”一声吐了出来。 早间啃的馒头,就着馒头咀嚼的咸菜,刚才喝的清水,从喉间喷涌而出,坎子已顾不得警戒,右手拖着枪,左手扶着窑壁,哇哇大吐,吐了几口,刚想喘息一下,一眼瞥见自己吐出的东西,黑黑黄黄混在一起,又呕的一声,舌根前伸,脖子憋的通红,“呕,呕”了半天,也只吐出点清水和粘液。 014 坎子扶着窑壁,呕……呕……大吐,腹内翻江倒海,胸中万马奔腾,似要把苦胆汁也一并吐出。 刘二从窑洞内闪身出来,瞧见王坎子那副模样,咧嘴嘿嘿一笑。走过去踢了踢地上躺着的那具络腮胡尸体,拍了下坎子的肩头,说:“小子,可以呀,干掉了一个,第一次杀人吧?怎么样?爽吗?”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呕……呕……”声,刘二接着笑到:“嘿嘿!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吐了”,说着把水囊从腰间解下,伸手递给坎子,接着说:“你们村的那几个活计没事儿,你吐完了,进去把他们解开,我还得去解决另两个,你解开他们后,给他们吃点东西,在这里等我。”说完不待坎子回答,转身出了窑洞,大踏步往路口走去。 坎子靠着窑壁喘息半晌,自己也确实吐无可吐了,再呕也就只有一点点粘液和苦胆水。坎子甩了几下脑袋,定了定神,如同一条半死的公狗般,虚弱的拖着枪往窑洞里面走去。 窑洞不太深,走有五六米已到窑内,里面空间也不大,莫约有三十来平方,感觉略有点昏暗,中间直直往上十几米有个圆圆的烟囱口,烟囱口直径略有一米五左右,洞壁上虽燃有蜡烛,但更多的还是上面洞口照射进来的亮光。窑内地上横躺着两个人,一人旁边扔的还有条鸟铳,但他的双手紧捂着自己的脖子,人已死去,头部沁在一大片乌黑的血迹中,显是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刀切开了喉管而毙命。另一人略胖,敞开的上襟显是遮不住胸口几个骇人的致命伤口,这人许是死前略有挣扎,右手紧抓着一柄长刀,左手紧紧的捂在胸前,手指和左臂上满是血迹,但坎子在窑口明明没听见金铁相击的声音,说明这人也只是一击未中,被人瞬间反杀,而且还是被连刺数刀而亡。 坎子正在打量,一旁传来“呜……呜……”的声音,扭头细看,赫然发现清水、铁蛋、铜棒、重来他们四人皆是被双手缚在背后,双脚捆在一起,又背靠背捆成一个圆形,每个人嘴巴里都塞了一团破布,为防止他们用舌头顶落,又用细绳在他们脑后绕了几圈绑紧,四人的眼睛也皆都被一根黑布条蒙着。呜呜声正是他们听到有人进来后发出的,四人边呜呜还边往一起紧缩,显是不知道是坎子过来而害怕至极。 坎子赶忙把手中长枪靠在一旁窑壁上,快步走到跟前,几把扯掉他们嘴上的细绳,帮他们把嘴里破布掏出来,许是他们被塞的时间过长,竟还大张着嘴一时无法合拢。坎子不管他们嘴巴,又赶紧帮他们解开身上和缚着双手的绳索。 解开双手绳索后,他们许是嘴巴已经恢复,但双眼黑布尚未扯开,就纷纷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大爷,别杀我们,我们是好人呐。边哭喊还边双手不断的上下作揖打拱” 坎子差点乐出声来,这帮憨货,手解开了不赶紧扯开眼罩,只顾着求爷告奶的讨饶呢。 坎子边伸手帮清水去扯眼罩,边说:“别喊了,我是王坎儿,来救你们的。” “啥?王坎儿?坎子?王尖庄哩坎子?”众人闻言也边七手八脚扯掉眼罩,边发出一连串的惊问。 “嗯!是哩!”王坎重重的回答道,说着已帮清水扯落蒙眼的布条,返身去取自己的枪。 四人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看清果然是坎子来救他们,赶紧低头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惊喜的奔过来拥着坎子,动作的慢的更是紧紧扯着坎子衣服,皆乱糟糟的哭喊道:“我滴老天爷……呀,你……可……来了,我们……以为非死……这不可了。” 坎子本身刚刚就吐的翻江倒海,这会儿又被他们摇的七荤八素,而且鼻子里似乎还闻到一股屎尿的骚臭味儿,更是不耐其烦,皱眉大声喝道:“好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外面还有土匪,不要命了还搁这大喊大叫,哭爹喊娘哩。” 四人闻声,比洋车捏闸刹的还快,咯噔一下齐齐收声,四个人八只眼睛,都惊诧莫名的望着坎子。 坎子见他们情绪稍定,接着柔声说道:“好了,你们现在得救了,但还不是嚎的时候,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出去。那个谁赶紧把裤裆里的屎弄干净,带着半兜大粪走路壮还是咋滴?” “呃……!”四人皆是一愣,重来和铜棒更是老脸一红,扭头就要往洞里深处跑。重来扭身扭的急,脚下一拌,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待他定睛一看,又“嗷”的一声怪叫,蹿的有三尺多高,把包括坎子在内的几人皆吓了一跳,原来这货看见地上死的那个略胖的土匪,此时正双目圆睁的“瞪”着他。 坎子也有点怕,心里也是毛毛的,但仍硬着头皮走上前,学着他师傅刘二,伸手摸拉了一下那具死尸的眼睛,帮那人闭上了愤恨的双眼。触手还有余温,排除那人胸前骇人的伤口和喷溅的血迹外,跟摸一个活人的脸一样,坎子心里抖了一下,感觉一股凉气儿从菊花顺着脊背骨直冲后脑勺,不禁哆嗦了一下,像是打了一个冷战,抖了一下后,他心里突然就豁然了,一丁点儿内疚和惧怕的心理也没有了,相反,他隐隐感觉到似乎还有一种快感,一种压抑良久后被释放的快感。这是土匪,杀人越货的流寇,他们不是正常人,你不杀死他,他就会杀死你,坎子如是安慰着自己。这些念头和感觉,都是刹那间从他的脑海中略过,坎子的心智随着自己拂落的右手也逐渐成熟,他已是一个合格的“老兵”,一个虽没经历过“枪林弹雨”,但已经历过生死的老兵,如果事情推倒重来,他已可从容应对今天早晨所发生的一切,起码绝不会再吐的昏天黑地。 坎子仰头看着重来,淡笑着说:“怎么?还要我帮你换裤子呀?” 重来赶忙爬起来,和铜棒俩人战战兢兢的走到一边去摸摸索索的脱裤子。清水和铁蛋在后面明显感觉到坎子变了,就在刚刚一瞬间,坎子身上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但他二人又说不出来是啥。 重来和铜棒二人脱下裤子后,眼睛四下乱瞅,想找个东西替换,但窑洞内确实也没有可替换的东西,那两具死尸的裤子他俩是决计不敢穿的。坎子也觉得让他俩光着腚回村不合适,几个人正挠头间,坎子突然想起,外面有当初窑厂制砖取土时,留下的较深的土坑内有水,但是他不确定师傅有没有把两外两个土匪已经干掉,于是坎子把洞口那具尸体也拖进洞内,又把他们几个领到洞口,叫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的依次蹲着,自己从外面爬到窑顶,支好枪,然后让重来和铜棒一个一个的光着腚去水坑内洗裤子。 015 坎子伏身在窑顶,这土窑高约十几米,一个大大的窑口,部分已经坍塌,从窑口上面往下看窑底,上小下大,上口莫约一米多不到两米,下底直径约有六七米,刚才刘二师傅在两个悍匪看守的情况下,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去,而且还迅速击杀二人的,坎子自愎自己目前是肯定做不到的。四周窑壁上还有当初不知做何用类似龛的小洞,清水四人刚才就是被捆在一个小洞旁边,这时坎子看着下面胡乱躺着的死尸,还有散落在地的几把武器,他仍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刚才还暴虐凶狠、活蹦乱跳的几人,转眼已变成冰凉的尸体。许是感觉刘二下手太狠,觉得自己在窑口的那一抢也应该打那人的大腿,而不是胸口。这几人怕不是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也是父亲、丈夫或儿子,他们原本也应该是普通的老百姓,不知什么原因迫使他们走上了这条路,这条杀人越货,绑架勒索的不归路,但坎子仍觉得他们罪不至死,起码在绑架清水、铜棒四人这件事上,他们不应该死,他们没有伤害清水他们,只是捆绑吓唬了他们而已,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钱而不是人命。 这一刻,坎子有点失落,也有点无助,更有点内疚,甚至是还有点负罪感,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只是感觉像是自己犯了错,犯了不可逆转和饶恕的罪恶,毕竟他手上确实染了血,沾染上了人命,而且还不是一条,虽说另几个不是他动的手,但是他毕竟参与了,而且自己还亲手杀了一个。 他又想到刚才在玉米地,那个人悄没声的出现在他的背后,并且轻易的就制住了自己,如果不是师傅,他今天很可能就回不去了,有可能跟清水他们一样成了“肉票”,亦可能自己当场就被那人给捅死了,毕竟自己是带着枪来的,想到这,坎子感到后背有点火辣辣的刺痛,他又流汗了,是的,哪怕坐在高高的窑顶,他身上还是冒汗了,汗水显然是寖湿了他后背的伤口。 脑子乱糟糟的,精神又恍惚起来,他毕竟才只有十四岁,哪怕他现在能提枪杀人,他也还只是十四岁。在农村十四岁按理说也不算小了,他们村有几个原来跟他们男孩子一起疯的女孩都已经嫁做人妇了,甚至有一个叫水芹的女孩好像上个月还有了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吗,他自己一年前不是也已经定了婚,他甚至都没见过那个要和他结婚生活一辈子的女孩。 失措间,他看到铜棒和重来捂着腚跑去洗裤子和屁股,也看到他们在水沟内匆匆洗完,随便拧了拧,又赶紧穿上,再狼狈的跑回去。 坎子从窑口往下喊:“清水,叫你们几个把那几把武器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走时带着。” “哦!”下面传来王清水的声音,一阵小声的嘀咕后。然后他就看到铁蛋、重来和铜棒三个货小心翼翼的进到窑底,去拾那鸟铳和长刀,猥琐的像是怕惊动了窑里的山神。 坎子不管他们,举目朝窑厂进来的道路看去,刘二师傅已经去了一会儿了,但是现在还看不到他的身影,坎子不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见识了刘二的身手后,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在这一带还真没有什么人能难得住师傅。 抬头看看东边缓缓升起的骄阳,算算也应该是守一伯和他爹该来的时间了,他们提前约好的,就是刘二带着他负责提前踩点,和保障清水他们四人的安全,而他爹和清水爹负责拿钱赎人,只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那么顺利,那么轻易的就找到绑匪的藏匿之处,而且还顺利的把人给救出来了,并且还顺手把绑匪给剿了个干干净净,是的,坎子认为是剿,毕竟他师傅是军人,而且还是大名鼎鼎29军的军人,军人杀土匪,不就是剿吗?也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稍稍宽慰。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路口还是没有动静,以至于清水在窑底都探出头问他现在要不要走,坎子瞪了他一眼,清水又喏喏的缩回去了,在看到坎子伸手摸拉那死人的眼睑的那一刻,清水心里就已经对坎子跪拜了,那是死人呐,他都敢去摸,而且还用手去摸拉脸,想到这清水就感到浑身一哆嗦,一个冷战从头打到脚,咦!太TM吓人了,他到现在都不敢去正眼看窑里躺着那三具尸体。 突然坎子在窑顶高声到:“他们来了!”然后就是一阵踩踏杂草的窸窣声。坎子从窑顶很快出溜下来,把枪挎在左肩,对着窑洞口他们几个说:“出来吧,咱们回家”。 四人这才敢走出窑口,凝目看到窑厂出去的路上,王守一已飞也似的奔来,身后亦跟着王挑子和刘二两人,两人边走还边交谈着什么。四人也急忙迎上去,王守一一把抓住清水上下打量半晌,又一把搂在怀里,爷儿俩痛哭流涕,另外的铁蛋、重来和铜棒三人也是泪流满面,围着王守一连声的叫着东家。 坎子这才愕然想起,原来铁蛋是清水家的长工,而重来和铜棒则是他家的佃户,难怪清水从城里回来,王守一会安排他们三个来接。 绕过抱在一起煽情的五人,坎子迎上后面的王挑子和刘二,“大!”坎子喊了声。 “嗯!”王挑子应了声,然后快速的问道:“你师傅刚才给我说你受伤了?” 坎子赶忙回答:“不碍事的,没事儿。” 王挑子这时已绕到他的背后,掀开坎子的上衣看了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去叫你二爷看看。” “哎!”坎子回应了他爹一声,然后又对刘二叫了声:“师傅!” 刘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嘴里应了声:“嗯!”,说道:“一会儿你陪着他们先回去,回去后先处理一下伤口,别感染了,我还得在这陪着你爹他们把这里弄弄,收拾收拾。” 坎子双脚啪的一并,身体挺直,回答道:“是!” 刘二又指了指坎子背上的枪,颔首示意了一下,坎子会意的点点头,从背上取下枪,检查了一下保险,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之前让他妈王张氏缝的长条形布袋,把枪套进去,又背在了身上,远看像是背了根棍子。 王挑子这时已走到王守一他们几人跟前,轻声说道:“守一哥,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赶紧带他们几个回家吧,看他们几个也该饿坏了,另外还里还需要善后很多事情。” 王守一闻言连忙抬起他那泪眼婆娑的脸,抬手擦了擦眼泪,赶紧招呼几人往窑厂外走,坎子看了一眼他爹和刘二,也大踏步跟上。 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大路,迎面碰上王德成带着王尖村一众来接应的骡车,相互唏嘘了一阵,把清水四人扶上车子,王守一招呼几个年轻的去窑厂内帮忙,德成爷招呼着车把式,把骡车掉了头,坎子则一屁股坐在车把式的右侧,护送着他们几人,往来时的路上行去。 016 回到村里,自然是一大群村里的三老四少围上来,嘘寒问暖,大家欣慰的同时也难免一阵唏嘘,接着就是莫名的愤怒,高声咒骂那该死的土匪,恨恨的埋怨这个社会的不平,更多的乡亲是在意自己以后的生活,担心自己会不会以后赶路也会被劫,更有疑虑者担心往后土匪会不会打上村来,那往后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坎子没理会众人,他在路上一直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大脑没精神,浑身无力,身上像是从水缸里捞出来似的,不停的出汗,他已经喝完了骡车上带去的所有四罐水,仍觉得口渴难耐。坎子向被众人拥着的清水打了个招呼,便迷迷糊糊的回了家,推开家门只对焦急等待母亲说了句“我回来了”,就把步枪往床头一靠,一头倒在了床上。王张氏以为他今日有事起的早,许是困的了,给他拉个张薄被搭在肚子上后,也忙自己该忙的去了。 坎子病了,持续发烧,时而梦呓,时而昏迷,二爷来看了两回后说他可能是受了惊吓,静养几日就没事了,然后就收拾好他的百宝箱,施施然的走了。坎子后背的伤并不碍事儿,只是破了点皮儿,涂点金创药也就没事了,但坎子仍是昏睡了两日,第三天早上才醒,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觉得特别饿,好想吃几个大馒头,睁开眼看见母亲王张氏正坐在床边打盹,显是一夜没睡,面容极是憔悴,坎子不忍心打扰母亲,就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本想轻轻的溜去厨房看看,不想还是惊醒了母亲,王张氏迷糊中看见坎子已是醒了,满是血丝的双眼立即充满神采,急急问道:“儿子,你醒了?饿不饿?赶紧还躺着。”说着就伸手想去扶王坎还躺下。 坎子感到满是愧疚,轻轻说:“妈,我好了,没事,不就睡了一觉吗?” “啥?只是睡一觉?”王张氏嗔怪他道:“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啊?那么久啊?”坎子不可思议的应道:“我只是感觉自己睡了一觉而已呀。呃……就是感觉特别的饿,妈,有吃的吗?。” 王张氏闻言,已是喜极而泣,儿子知道饿说明真的好了,忙边擦眼泪边回答:“有,有,妈给你盛去,你躺着别动,锅里还给你留着鸡汤呢。”说着便执意的扶着坎子让他又重新躺下,才急急转身开门去厨房帮儿子热饭。 坎子本已感觉身体无碍,想起身活动活动,但他不想辜负母亲的好意,于是就重新躺好,静待母亲给他热食。 喝了两碗鸡汤,啃了几块儿鸡肉,又吃了俩个馒头,坎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吃饭中间听母亲讲,鸡是王守一送来的,清水也来过五六趟了,他们一家子非要当面感谢坎子的救命之恩哩,另外,重来,铁蛋,铜棒也都来看过他,对他这个在窑洞里帮解绳子的救命恩人,显是也都关心的紧。 坎子撂下碗筷,边挠头边说:“妈,其实我也没出啥力,都是师傅救的 我只是跟着师傅而已。” 母亲王张氏说:“是啊,我也觉得你一个孩子能救啥命?但给他们几家人解释,膈不住人家不信呐,认准就是你帮他们解开的绳子,而且在窑上帮他们望风,保护他们的也是你。” “呃……!”坎子无奈的摇摇头,只能把这个本属于他师傅刘二的“黑锅”,他来背了。确实,当时刘二处理了窑洞里两人后,就赶忙去找另一个在路口望风的土匪去了,洞内几人的绳索和眼罩是他帮打开的,他们第一眼看到也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坎子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到院子里活动,躺了两天,身子骨确实有点酸痛。今天有点奇怪,从他醒来到现在莫约有大半个时辰了,没看到他爹王挑子和师傅刘二,坎子不解的问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母亲:“妈,俺大跟俺师傅哩?” “你大呀?他去赶集去了,家里大油不多了,你大去割点大油,另外编的有几个筐给卖喽。”王张氏边忙活边回答他:“你师傅,从那天回来后就又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弄啥去了。” 坎子闻言,惊诧的问道:“两天没回来?” 母亲说:“是啊,两天了”。说完又有点担心的问坎子:“应该不会出啥事儿吧”。 坎子边思索边轻轻摇摇头,说:“应该不会,我师傅很厉害的”。 母亲收拾完厨房,边擦手边走出来说:“没事儿就好,你也活动一下就还躺床上去吧,刚醒来别又给累着了,我下地去看看咱的棉花去,两天没去约摸着开的该有不少了”。 坎子赶忙应到:“哎!妈,你也别忙活那么紧,这两天你也没睡好,赶紧也躺下休息休息吧,我好了也管下地帮你”。 母亲又差点掉眼泪,抽了一下鼻子,随手提了个条蓝说:“妈没事,看见你好了,妈的精神也就足了,赶紧躺着去吧,我下地看看”。说完匆匆拉开院子木门,又反手关上,往棉花地里而去。 目视着母亲走远,坎子心里思绪万千,感到自己以前真的是不懂事,几乎没帮过家里干过什么活,净是调皮捣蛋了,麻烦倒是没少给家里惹,王尖村五六十户人家,他爹王挑子去过一半的人家认过错,想到这坎子就有愧意,对家人,他真的做的太少了。王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让父母省心,多多帮家里干活,不能再给家人增加麻烦和负担。 边在院子里按照平时的训练程序活动,边又想:师傅一走两天,肯定是当天有漏网之鱼逃走,师傅平时就说过,对敌要狠,斩草要除根,否则遗祸无穷。坎子不清楚是当天望风的土匪跑了,还是另一个一直没露面,去镇上采购吃食的土匪溜了,想到这他又升起满满的愧意,要不是当天自己先被人制住,刘二提前暴起,后面自己又一声枪响,刘二怕惊动道口望风之人,而匆忙赶去扫尾,事情也就没现在这么麻烦,不至于师傅追匪两天还不见回转,哎……!自己还是嫩呐,摸窑肯定是先打哨的,谁知道自己仅是抓了抓痒,就差点被对方的哨给反摸了,想到这,坎子便一拳重重的打在院子里吊着的沙袋上。 这时,院子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看见坎子后满是惊喜的脸,王清水来了。 017 清水推门进来,看到坎子苏醒,并已可在院中击打沙袋,遂喜出望外,快步走到坎子跟前,伸手推了了一下坎子的左肩,说到:“你个货蛋子,你可吓死我了,昏睡了两天,我都来好几次了。” 坎子也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说:“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头晕,睡个觉而已,看把你激动的。嘿嘿嘿,对了,你没事吧?身体……” 清水也笑着说:“我能有啥事儿,就是被你的胆大吓了一跳,学校老师教的真是没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一个月没见你,土匪你都敢杀了。” 坎子也是嘿嘿笑着说:“还不是被你逼的,当时就着急着怎么救你了,其他也没想那么多”。 清水又是一阵感激,接着说:“记得有一次你说你会打枪,我还不信,以为你又是在吹牛,但前天看你挎着长枪,我还真就服了你,还真是厉害呀,啥时候弄的?拿过来我看看。” 坎子忙着:“哦,那是我师傅的枪,我可以拿给你看,但是不能乱掰嗤,别走了火,伤了自己,另外也不能出去乱说,这玩意儿毕竟也是祸根。” 清水忙不迭的点头:“哎,哎,放心吧,我就看看,不乱动,也不会乱说的。” 于是坎子进屋拿枪,去掉套着的长条布袋,一把乌黑油亮的步枪就展现在清水的面前。 二人凑到一起边捯饬边侃天说地,不知不觉天已近午,清水看了看太阳,说:“坎子,我爹让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说要当面谢你,你看……” 坎子一边收起枪一边连忙拒绝道:“哎……!客气啥?咱俩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再说,我爹和师傅都还没回来,到晚上看看再说吧,要不?你今儿中午也别回去了,你爹送来的鸡子还没吃完,我热热咱俩凑合吃点得了。” 清水连连摇头:“不中,不中,我现在出门时间长了我爷不愿意,还给我办了休学,说过了这阵子平静了再去城里,我今天已经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再晚回去,他们又该急了”。刚说到这里,院子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重来探出脑袋叫:“清水,东家喊你回去吃饭哩”。说完看到坎子也站在院中,忙不迭的进来对着坎子鞠了一躬:“坎子,您醒了?谢谢你救了我们。” 坎子:“呃……这……重来哥,你客气个啥?”忙不迭的伸手作势欲扶。 清水这时应到:“好了,知道了”,转身又对坎子说:“你歇着去吧,晚上我再来叫你”。言罢转身带着重来出了院门,又不忘随手把院门带上,快步往自己家走去。 坎子目送他们走远,正要转身进院,远远看见父亲和母亲从另一条路上正结伴而回,母亲右臂挽着个荆条蓝,蓝里已塞满白花花的棉花,左手提了个用麻绳绑着的油布包。父亲左肩搭个裢褡,右手也提着个条蓝,条蓝内亦是塞满棉花。看到这,坎子赶忙快步迎上,叫了声:“大,妈,回来了。” 母亲王张氏只应了声:“哎!”。他爹王挑子则说:“起来了儿子?头还晕不?”看到坎子伸手来接自己手中的篮子,又说:“行了,你刚恢复,还是别拿了,要接接你妈哩那个,她拾了一上午,正腰疼哩。” 王张氏看了丈夫一眼,也拒绝了坎子的双手,说:“行了,都到家了,我没事儿,我赶紧洗洗手给你爷俩弄饭去。” 三人就这样说着话前后脚进了家门。 在院里王挑子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拉着儿子一阵详询细看咱们不提,当天吃完午饭,只到了下午半晌,刘二风卜尘尘的回来了。 刘二看到坎子已经苏醒并在院中活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说了句:“小子,不错!”。就赶忙到压井边上洗了把满是尘土的脸,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接过坎子递过来的一杯凉白开,仰脖一饮而尽。待到几人在堂屋坐定,刘二才缓缓说道:“没撵上,那俩人也是走惯江湖的,左隐右现的竟被他们跑了。” 王挑子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到:“那咋办?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刘二朗声一笑:“呵呵!那两人也是被吓破了胆,一时半会绝不敢再露头了,但是你也得安排家人和庄上的人家,叫大家以后外出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得防着有人报复,毕竟我们还弄死……”,说到这,看了眼坎子,看他并无反应,接着道:“毕竟死了几个人”。 王挑子也是连连点头,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晚上我去给德行、德成达说一声,叫大家以后都小心点。”说完起身,挎了个篮子,下地帮坎子娘拾棉花去了。 又休息了一会儿,刘二把坎子喊到院中,简单温习了一下以前的武术动作,练了一趟拳法和刀法,二人便坐在院里的槐树下休息。刘二问坎子:“怎么样?有啥感触?” 坎子身子一紧,就想起身立正,刘二含笑冲他压了压左手,示意他坐下说,坎子便又坐好说:“我不该在潜伏的时候发出动静和声响,忘了对方既然是土匪,肯定也会有一定反侦察意识,结果……结果……”。说到这,坎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刘二欣慰的看他一眼,说:“对的,特种狙杀伏击时,要一动不动,决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哪怕对方就要踩到你的头上了,只要不是真的踩上,就决计不能动,一动就会发出声响,就惊动了敌人,就可能打乱行动计划,乃至破坏掉整个战役,你自己的命不要紧,关键如果是在战场上,你会连累身后千千万万的兄弟袍泽”。说到这,刘二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伙人之所以胆子那么大,敢劫了人不走远,而在原地等候家属来赎,一是他们摸清了你们村没什么强人,他们不怕你们去解救,人质在他们手上,你们也投鼠忌器,不敢强攻硬来。二是估计到你们不敢报官,反过来说,就是报了官他们也不怕,那洼里方圆几里没有人烟,到处都是杂草和玉米地,他们随便一钻就很难找到,除非几千人团团围住,一寸一寸的查找,但那是不可能的。三就是他们里面也确有两三个强手,一个是撒出去表面上去买吃食,实则是在最外围打听动静,观察你们是否报官,是否请的动别的绺子过来说情。还一个是在窑厂路口埋伏的那个暗哨,那人能在第一时间听见枪声遁走,说明也是精灵至极之人,果断,坚决,有时候也能救命呐。第三个就是在土窑外围警戒的这个,他能在你轻微晃动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发现并制住你,说明也是一个警觉之人,之所以没第一时间杀死你,是因为他不确定你是什么人,不知道你是官军还是其他流寇,而且他看到你手里拿的步枪,第一时间不是通知其他人,而是自己去抢,说明他贪财寡断,这才是他的致命缺点”。 坎子点头应到:“弟子明白了”。 刘二接着说:“你能反思出自己妄动,说明你还不是笨人,另外还要加强观察揣摩,事出有异必有妖,我们没出玉米地时有人撒完尿后又踢嗒着走了,他故意发出声响,说明他已经怀疑玉米地里藏有东西,只是不确定是人还是其他。还有窑洞里我出去后,你应该第一时间去打扫战场,把凶器先集中到自己能看到的地方,而不应该冒冒然先去救人,万一隐藏的还有其他匪徒咋办?又万一地上的贼人没死透呢?” 坎子又开始冒汗了,他满头油光的望着刘二,刘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其实还不错了,第一次杀人,睡两天就没事了,说明你自身调整能力还是蛮强的,我第一次上战场,还不如你呢,我的屎尿可都是吓出来了,呵呵呵……”。 坎子听到这里,脑海里联想到重来、铁蛋二人当日的囧样,不禁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018 夏日天长,黑的也晚,师徒二人在院中边总结边练习,不知不觉太阳已缓缓西沉,就在二人结束练习,准备操弄晚饭时,清水带着重来又来了,来请他俩去吃饭,说是他爹王守一已经从地里直接请走了坎子父亲,这边他负责请坎子和刘二,二人见是确实推辞不掉,也只得随便洗了把脸,跟着清水他们去了王家大院。 清水家能称得上王尖村的财主,他家院子被称为王家大院,确实也不是自夸,青砖灰瓦的二进四合院,是王尖村唯一的砖瓦房体结构,跟周围的胚墙草盖一比,大有鹤立鸡群的味道,高约丈许的青砖院墙,朱红色的厚重硬木大门,无不彰显出主人的权势与威严,当然,这种权势和威严也是相对王尖村的村民而言,在见惯深宅大院,走遍江湖河海的刘二眼中,这就是一土鳖,连城中的富户都算不上。 二人被迎进院内,就看见大厅中坐着的几人皆已起身,王德成、王守一父子二人更是抢前一步,双双迎到院中,一边一个拉着刘二的手臂非要他上坐,刘二见厅中还有德行长辈在场,自不能坐上主位,于是和众人谦让一番,就勉强坐了个左首,王德成坐中间,王德行坐右首,他们三人算是分了主次,其他人看他们三人落了座,才按辈分及亲疏远近一一落座,坎子和清水年轻、辈分也是最小,自然坐了末尾,也就是桌子的最南端,面北坐南的位置。王守一看大家都认了座位,遂赶紧安排上菜端酒。坎子看除了自家来的三人和清水爷孙三人外,二爷王德行,石匠伯王大海,铁匠达王铁锤赫然也在座,显是三人皆是被邀来陪客的,也是平时在村里和王挑子关系比较要好的人家。 谢恩宴,顾名思义,当然是以谢恩为主,菜品自是丰盛异常,八凉八热四甜品,另外还有两个汤,显是王清水一家对此次宴请也是颇为用心,听说还专门跑到刘振屯集上清了酒肆的厨子过来操刀,所以味道也是颇为鲜美。坎子睡了两日,中午虽也吃了不少鸡汤面,但搁不住天长呀,跟师傅又练了一下午的功夫,加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化快,饿的早,平时饭里本就油水不多,见到如此丰盛的饕餮盛宴,早就腹内咕咕乱叫,嘴角口水直流了,见菜品上来,大人们还在你推我让的端杯敬酒,寒暄客套,他也就不客气的提筷开动,反正席中也就自己,和在自己旁边坐着的清水俩人辈分最小,别人敬酒也敬不到自己头上,待到席中众人刚刚酒过三巡时,他已经是端着酒杯打着饱嗝一边剔牙去了。王清水却比他文静的多,父辈们不端杯他就绝不碰盏,大人们不提筷他就绝不摸箸,真真一个彬彬有礼的谦谦书生。坎子对他这种“假正经”嗤之以鼻,装啥呀?端庄谦顺有肉香吗?正襟端坐给发钱吗?见到好吃的还客气啥呀?先怼饱再说,你说我没礼貌我又不打算到你家做上门女婿,你说我不文明我又不打算跟你睡一张床。你不动筷说明你家生活好,油水足,但是俺家不行呐,吃个鸡蛋都算改善生活了,所以,嘿嘿……,不好意思,猪肘子我先啃喽。 席间几乎无人关注小坎子,毕竟他和众人同根同族,年龄又未及弱冠,不在一干人等的注视范围之内,众人皆怀着敬畏的心情看向刘二师傅,是的,敬畏!那天虽没有亲眼见到刘二动手,但事后几人掩埋尸体时,还是看到了现场的血腥,每个都是一击致命,没有任何反复的余地,四条人命呐,他愣是眼都不眨给一击必杀了,出手之准,下手之狠,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然,他们不知道刘二可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走出来的,特种作战讲究的也就是一击毙命,战场谁还给你讲究剑来枪往一招一式吗,一击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更何况他还是特战团上士班长。席间王德成借着酒意想问刘二的出身,被刘二含糊应对了,王德行和王挑子虽略知一二,但也深知不便挑破,对视一眼后,便举杯致谢饮酒,浅饮一口后,又举筷示意众人吃菜,算帮刘二掩过去了问答。其他几人见刘二似有不便,连忙转移话题,请教起日后如何应对的事情上来。 坎子不管大人们的推让礼遇,自己先三下五除二的吃了个贼饱,摸着溜圆的肚皮感觉还枯坐于此也是无聊,慢慢站起身来,和他爹王挑子及师傅刘二两人飞快的交流了一下眼神,自己便打算悄悄退席回家,清水看他站起往外走,忙也站起跟着他走了出去。来到院中坎子看到王家大院已是灯笼满挂,照的院子里一片通明,又瞧见清水跟着自己出了厅堂,就对清水说:“你家真有钱呐,这一次得点几根蜡烛”? 清水在他身后忙接到:“平时也不全点的,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全亮,今天不是为了宴请你们吗,就都点了,为了营造点气氛”。 坎子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人家是为了欢迎自己,他讪讪的笑着说:“清水,你真的不需要对我那么客气的,我啥样人你还不清楚吗?再说,如果我被坏人抓了,你还不一样也会救我”? 清水望着他的眼睛说:“坎子,有时候想跟做确实有差距的,而且差距还可能很大,如果是你被抓,我肯定非常想去救你,但我的能力可能真的做不到”。 坎子没有沮丧,而是推了一下清水,笑着说:“知道了,你小子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救我?有心就行,从小到大,那次不是我救你”。 清水也笑着道:“你呀你,前年不是我跑回来叫人,前朱庄的那群崽子非把你打成猪头不成。” 坎子呵呵的笑:“那还不是我挡住他们,你才能跑回来的”。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看下次人家再一群人揍你,谁还帮你喊人”。 二人说笑着出了清水家的王家大院,外面月光洒满大地,一阵凉风袭来,让人颇为惬意,坎子让清水留步,无需再送自己,村里路都是熟的,闭着眼都能摸到家,更何况自己是胡吃海塞的饱了,但他可是清楚的看到清水压根没怎么动筷的,那货说不定现在还饿着呢,想到这坎子就有点洋洋得意起来,看来清水的“假正经”,还是不如自己这真性情呀! 俩人在大门口谦让一会儿,便拱手作别,坎子悠悠然的往自己家的“狗窝”而回,是的,见识了清水家的气派后,他认为自己家真的只是个“狗窝”,是个他认为温馨美满、趋之若鹜的“狗窝”。 019 农村的日子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人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食,他们习惯了劳作,除草,打叉,收割,晾晒,储存,施肥,耕地,播种。一年两季的豫东平原,农人们更是一刻也不得清闲,日子过的充实而富有节奏。这时节地里的粮食产量并不高,冬小麦每亩约产两石,也就相当于后世200斤的样子,平民还需每亩上交70斤优粮给县上,算作田税,佃户需约每亩120斤的交给东家租子,剩下的才是自己一家的嚼食。秋季还有人税,按人头收,十二岁以下免税,每口五十文,半块大洋,也叫五毛税。佃户需交七十文,也就是七毛钱,也叫七孙钱,意思就是累的像取经的孙猴一样,整天求爷爷告奶奶才能交上来的钱。农人基本没啥收入,只能靠卖掉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豆、芝麻、花生等算是经济作物的物品来抵税,玉米、红薯产量高,但价贱,又是一家子的重要食物来源,不到万不得已,是断不能卖的。当然这都是平年的税收标准,遇上灾年,官府和东家也都会以情酌减,基本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人非往死路上逼,农耕文明发展了已有五千年,小孩子都懂的“官逼民反、水能载舟”的寓言故事,读过四书五经,满腹墨水的官老爷会不懂?当然,也确有强拉民女,逼良为娼的事情发生,但那都是恶霸豪强、奸商劣绅所为,也都是没有家族文化底蕴的暴发户所干,穷人一旦一夜暴富,因为没有文化蕴育的影响,短时间内就有可能成为伤心病狂的坏人,也最有可能为了钱而不择手段。但这种不良现象也是官府明面上的打击对象,至于怎么打击,呵呵!大家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社会发展到现代文明,通讯进入到了秒时代,各地黑恶保护伞还层出不穷呢,勿论那时候的社会背景了。 自从陈三孬在城里开始高价收购大烟,淮阳地区的农人们这两年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经济收入明显的高了一大截。大烟--也就是罂粟,果实上泌出的浆水就是鸦片,亩产约1-2斤,量很少,但价高呀,二斤就可以卖几十块大洋。头天晚上天黑前在罂粟的果实表皮划开一个口子,口子不能过深,深了伤到内瓤出浆少,还毁了一棵罂粟,第二天天不亮用竹片轻轻刮下来的白浆,就是鸦片,这东西精贵,阳光直射后浆就干了,不好刮,硬刮会伤到***,所以只能早晨五点-七点露水未干时收集,刮下来揩到胸前吊着的小瓶内,收集完回到家再集中到一个大点的容器中,端到村口的收集点按量卖钱。所以那时候淮阳南部方圆百里的地方,几乎家家种有大烟,每年到六、七月份的上午八、九点,几乎村村都有收烟的柜点儿,钱币的叮当之声不绝入耳,实为内陆平原上的一大奇景,也不能不说是社会发展的一种逆流。广大劳苦大众,眼界看不到那么远,不懂厉害关系,只要挣钱多,有嚼食,让种啥种啥,当中也不乏确有刘二、清水这种深知其害的明理之士劝解,但面对几百口人干瘪的肚皮和口袋,他们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 罂粟也是一种药剂,可以镇痛止疼,农村很多妇女月事时腹痛体寒,吸食一两口,便能大大缓解症状,所以很多老一辈的农村老太太,都有抽烟的习惯,就是因为那时候的鸦片泛滥所致。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坎子家忍不住也种了半亩,为此刘二还给王挑子红过两次脸,但是耐不住眼看着别人家的日子一天天红火呀,王挑子实在憋不住,就偷偷种了点,天天两口子天不亮就去地里收集,早早的拿去卖掉,生怕刘二眼见了窝心,刘二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坚决反对带进家里来,更不能吸食,两人在沉默的对持中算是打成了一致,所以他家每天也能有一两块儿大洋进账。罂粟的采集周期毕竟很短,每个粟果就只能划七八回,半个月后壳体发硬成熟,就已经采集不了,所以两口子可谓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坎子看在眼里,几次欲偷偷起床相帮,都被刘二堵在院中咬牙很训,所以也只能不了了之。拔掉罂粟,罂粟秧和粟壳也有人专门来收,说是能提炼药品啥的,老百姓也不管不顾,只要给钱,价格合适就行。空着的田里还能补种点萝卜、白菜之类的应时蔬菜,所以王挑子更是趋之若鹜,沾沾自喜,所谓“累并快乐着”,应该正是他当时的真实心理写照。 中间大姐、二姐也都来走过亲戚,闲谈中说起大烟,众人才发现,原来她们村也都有种植,看来这玩意儿的种植面积已真是不小。在官府暗允和利益的驱使下,种植面积的扩张速度竟如此恐怖。 大姐秀兰已诞下一女,取名朱灵,今年刚刚一岁,总算缓和了点婆婆的黑脸冷面。一家人在朱集镇上开了个杂货铺,经营一些日常用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刚开门没本钱,还是王挑子和二闺女凑的,现在生意还算正常,日子逐渐红火。 二姐秀芝前年生下一子,取名周连,今年两岁,她们家底本就不差,姐夫文会虽看上去文静,却也是个能人,组织的有十几人的“红车队”,专门往来南阳一带兑换大米,当然,私下里也会带点盐巴往返。(红车--淮阳一带对独轮车的称呼,一般都是漆成红色,十几二十人一帮,前后车插有小旗,往返与各地县市运输物品的车队),因为走惯了江桥河路,也算见多识广,日子过的自也不差。每每提起这些,王挑子总感觉欣慰异常,孩子们过的比人强,当老的面儿上也有光呐。 时光飞逝,王尖村的这个秋冬过的很丰实,鸦片确实有害,但也给百姓们带来了短暂的富足,家家都有了余钱,肉香已接长不短的能在村里闻到,青壮们还能时不时凑一起沽壶老酒,当然,吞云吐雾的也多了,一些人背后插的都有根烟枪了,刘二看着这一切,心里的那点火热也渐渐冰凉。 年关,家家贴门神,粘对联,喜气洋洋,大人小孩也都添上了新衣服、新鞋子,户户沽酒买肉,杀鸡宰鹅,因为有了余钱,这个年注定要比往年热闹了。 020 小孩子最欢喜的就是过年了,新衣服,新鞋子,平时基本吃不到的白面馒头,偶尔的一两颗糖,清脆炸雷似的炮仗,年夜饭桌子上的那盘大肥肉,这些都是平时睡梦里的东西,当然最最期盼的,莫不过压岁钱了,虽说很大程度只是在装满花里胡哨零碎东西的口袋里捂一捂热度,但听到母亲那句几乎万年不变的“妈先给你放着”,还是一种大大的满足,似乎只有这一刻,才能体现出自己对这个家庭的贡献,才能彰显出自己的价值。 坎子过完年就十五了,从过了十二岁那年他就不再有压岁钱了,但今年不知为什么,除夕守夜时父母每人给了他一块大洋,连师傅也不知从哪儿抠出来一枚二十蚊的大钱儿塞进他的口袋里,坎子很诧异,不清楚这个年关怎么了,平时他可是连一个子儿也碰不到的,钱这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遥远了,哪怕是去西村的杂货铺买盐,都是拿着鸡蛋换的,所以现在淮阳一带还有俗话:鸡蛋换盐--两不找钱的说法。更诧异的还在后面,去二爷家拜年,二爷给了他一块,去清水家给王德成拜年直接给了五块,坎子感到不可思议,德成爷那可是出了名的“铁毛公鸡”,平时简直是一毛不拔的主,可今年偏偏在他的压岁钱上大出血了,怎么?为了感谢他救了清水吗?坎子很莫名,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大的一笔巨款,整整八块半钱,还都是铛铛响的袁大头。坎子也很奇怪,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在掐了一下自己后,他才确信这不是在梦里,直到初一早上全村大拜年时碰到清水。 清水听他讲完嘿嘿笑着问他:“你过完年多大了”? 坎子挠挠耳朵说:“十五呀,你不也一样吗。” 清水嬉笑着着说:“可我没未婚妻呀”。 “呃……对耶,好像今年我要娶老婆”。坎子挠头说到。 清水呵呵笑了一阵,说:“所以哩,这些钱你要留着交给你老婆,免得耳朵掂的像兔子” 坎子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打清水:“你个兔崽子,你敢笑话我”。 清水却早已跑开,边躲还边喊:“哈哈,坎子马上有奶吃喽!” 坎子刹时脸红的像是庙里的关公,不,应该是蒸笼里的螃蟹一般,张牙舞爪的扑向清水。 清水哈哈笑着跑远:“坎子要咬人喽,吃不到奶急喽。” “你给我站住”!坎子显是气的跳脚,急急的想去抓住清水。 二人打闹着渐行渐远,慢慢融汇进喧闹的乡村深处。一处土墙的拐角处,缓缓转出刘二的身影,他把左手提着的一个包袱块儿甩上肩头,望了眼坎子远去的身影,长出一口气,伸手压了压头上的狗屁帽子,赫然转身,大踏步走进年初一早上的茫茫雪原中。 刘二走了,走之前没给任何人说,只留下了一封信,信是写给坎子的,坎子虽没上过学,但近三年时间还是跟着刘二学认了不少字,信自然是能识得的。信中说他回部队了,感谢两年多王家人的照顾,他非常感激,步枪就留给坎子了,但告诫他不能外露,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嘱咐坎子不要放下练功,要持之以恒,勤加练习,日后定有大用云云,最后写到,如遇解不开的**烦,可到29军找他,他的全名叫刘秉中。 拿着信纸,坎子哭了,两年半形影不离的感情寄托突然就空了,心里难免会有很大的失落感,他早就把刘二当成了一种依赖,一种坚不可摧的依靠,只有刘二站在身后他才敢大踏步的前行,泪水已流的满脸都是,他站着没动,任凭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早上拜年回来就没看见师傅,当时以为刘二不定在哪喝酒呢,大过年的又不需要练功,也就没在意,直到刚才他帮刘二整理床铺时才发现这封信,一天都过去了,以师傅的脚程,恐怕已经是在几十里开外了,原本他就知道早晚师傅都要离开,所以他拼命的学习,以自己的努力争取多挽留师傅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来了,还来的那么快,而且以这种形式出现,自己结婚的喜酒师傅都不愿意喝就走了,坎子并不笨,他知道师傅也是很在乎他的,也怕待的时间长了就真的不舍得离开了,所以他选择了在大年初一离开,刚好饮了除夕夜的团圆酒,受了坎子的拜年头,他心愿已了,义无反顾的走了。 刘二走后半个月的日子里坎子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他甚至都没去外婆家拜年,害的老太太攥着一枚二十蚊的大钱儿不住的念叨他这个唯一的外甥,王挑子索性把老太太接到了自己家,反正刘二走了,东屋那张床正好让老太太住,老太太听到坎子的一句“姥姥过年好”就已经心满意足,看着坎子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就很欣慰,枯瘪的双手会时不时的给坎子递上毛巾,听到坎子的“谢谢姥姥”就会很满足的转身又去帮坎子倒水,直到认为再不需要自己忙活时,才会坐下来静静的边纳鞋底边看着坎子练功。 清水知道后,也来劝过几次坎子,但看到坎子只是拼命的闷头练功,他也只能默默的叹气摇头,注目观看半晌后,默默的离开,他也很忙,有很多功课要学,出事前他已经上了县中学,这半年因为怕再出事儿一直休学在家,再不努力把功课补上,过完年回到学校,指不定会被拉多远呢。 王张氏也很担心,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她忧心忡忡,但王挑子好像更了解儿子,他相信时间会冲谈一切,只有经历了,才能真正长大,所以他倒是该干啥干啥,好像根本不把刘二走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一般。 过完年的豫东平原上,田地里的活计并不多,土地刚刚开冻,走进田地里一步就是一脚泥,冬小麦这时节还不需要打理,农人们还都很清闲,由于这两年种植大烟,家家有了点余钱,于是除了吞云吐雾的抽烟外,闲汉们又多出了另一种“娱乐”方式--赌博,推牌九,掷色子等这种原来可闻而不可及的“游戏”,不知不觉中,已在王尖村里慢慢弥漫开来。 王挑子却一点也闲不下来,前年定下的亲事,今年该办了,于是他请着二爷三天两头往北庄跑,选日子,看时辰,算人数,订酒席,请庖厨,花轿唢呐麻秸火,鞭炮礼蓝拿嫁妆,样样都得他操心,事事都得他想到。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当爹的不费神谁费神? 经过二爷在王尖村和北庄的来回穿梭,又请了西庄孙半仙来神掐推算,双方定下了日子,农历二月初九,是为黄道吉日,适合结婚嫁娶。 021 以坎子现在的年纪,对结婚还有点懵懂,更多的是充满新奇,只知道结了婚后他就是大人了,家里又多了一口人,记得他随同母亲参加亲戚朋友的婚礼,随了礼就可以坐下来吃酒席,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就入洞房,但进了洞房后干什么他就不清楚了,他给同村比他大一点的叔哥们也压过床,但只感觉新娘子穿着红衣服挺好看,洞房的被褥挺新鲜暖和,自己玩闹一天又被别人哄骗着饮了几杯酒,便早早的滚进床里睡着了,一对新人做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知子莫若母,母亲王张氏似乎更了解他,早早的给王守一家的嫂子说了声,让喊回了清水在刘振屯娘家帮忙的大哥王清明,两家人自从坎子救回清水后,关系已经处的很近,平时有事没事总在一起聚聚,唠唠嗑聊聊家常啥的,王守一还三五不时的拉着王挑子喝顿闲酒。坎子要结婚,王守一更是忙前忙后的帮忙打理,他已操办过王清明的婚事,对很多操办细节轻车就熟,倒也是帮了王挑子的大忙,看到妻子叫回了大儿子,心中已是了然,还特意嘱咐要好好给小坎子讲讲,上好这人生中的第一堂课。 王清明也很认可坎子,小时候虽比坎子大几岁,但终归也算发小,彼此并不生疏,那时候自己更多的是看不起,觉得两家的地位不能同日而语,坎子最多就是个捣蛋鬼,带着清水没少学坏,偷瓜摸枣,架鸡撵狗,但每次犯了错,他都能帮助清水脱身,让他也对坎子颇有好感,开始也仅仅在于好感而已,不会太在意坎子这个人,自从王坎和刘二救回自己弟弟一票人后,王清明看坎子的目光,从不在意转变为崇拜,在土匪手里救人?光想想都让自己头皮发麻,坎子不但救了,听说还把土匪杀了不少,乖乖唻!杀人呐,这小子才十四五岁就敢杀人 每次想到这王清明都会感到不寒而栗,自己别说杀人了,光看见,估计都得吓尿。 王清明收到坎子娘的嘱托后,表现的也很干脆,以进城帮坎子买衣服为由,叫重来套上马车把他带进了淮阳城。淮阳城坎子来过,小时候二月庙会进城烧香,祭拜人祖爷大殿,只记得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人祖墓前燃起的香火有好大一堆,隔着一丈远都把人炙烤的难受,自己只能在一堆屁股中间挤来挤去,还要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不能放松,以防不慎挤散,听说每年都有挤丢孩子的。 庙会前面是女娲娘娘庙,庙的东北角有个石孔,说是子孙窟,传说没子女、不生育的妇女们在孔内扣上几把,一路不能回头,不能说话,直接回家,就能怀上孩子,所以石孔也被人扣的黑光油亮。娘娘庙后面就是人祖墓,也叫伏羲墓,像是一座土山般屹立了几千年,据说淮阳城不管如何下雨发水、龙湖泛滥,水重来没淹过人祖坟。 人祖墓前种植有几棵苍柏,靠南一棵在一人高的位置长的有颗耳朵状的树瘤,传说这是人祖爷的耳朵,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过不去的事儿,趴在树瘤耳朵眼的位置,悄声告诉人祖爷,人祖爷就能听到,然后帮你解困,所以很多人排队要给人祖爷说说悄悄话,树瘤的四周也被摸的黑光铮亮,用古玩行话说,就是包了厚厚的一层浆。 庙会东边还有一座岳王祠,祠前并排跪着四尊铁人,三男一女,女铁像的前胸和臀部被人摸的溜光发亮,所有人走在跟前都是噼啪一顿乱扇,说是打哪里自己身上哪里以后就不痛了,所以那几尊铁人像的腰部,和腿部最是闪亮。坎子也扇过几下,但除了震得手疼外,别无他恙,只能揉着手暗怪自己是不是劲儿使大了,但却明明没有别人扇的响。 大殿后方有几排石碑,很多人拿着制钱儿,在上面啪啪乱粘,据说不用唾液胶水,如能干着摁上,一年就有好运,坎子也摁过,摁的拇指疼,也没见粘上过哪怕一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人祖墓西边有一棵苍柏,在一丈多高的位置分成了两杈,奇就奇两杈中间竟又长出来一棵檀树,都说檀树根系较弱,平时在地里平挪都不一定挪的活,偏偏就在这棵柏树的树杈里长出来碗口粗细的一棵檀树,也是成了淮阳城一奇景,据此还有句谚语流传:“两柏抱一檀,淮阳的粮食吃不完”的说法。 出了人祖爷大殿东门,往东一条街,热闹非凡,有杂耍戏法,江湖卖艺,小吃零食,针织女红,生活用品等,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坎子最怀念的地方,也就是那条小街。 王清明却不带他去往人祖庙,而是直奔了城东的画卦台,画卦台据说是伏羲氏观龟背创八卦的所在,院内斜斜长出一棵几吊弯的柏树,柏树许是年头不少了,树干光光,到顶才有几抹绿意,据说这棵柏树也是沾染了人祖爷的五行气息,长出了八卦的韵意,你站在不同的位置观看,它倾斜的位置和角度就不一样。 到了画卦台附近,王清明让重来停住马车,并安排他原地等候,自己带着王坎直往热闹的大街而去,王坎不明就里,赶忙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二人拐了个弯儿,又走不远,来到一个二层小楼前,王清明停住脚步,门前双侧挂着红灯笼,小楼上书“春香苑”三个大字,门口一位外披翻毛大氅,内着旗袍,浓妆艳抹,右手还甩着个手绢的姑娘,扭着屁股花枝招展的赶忙快步迎上:“吆!二位爷来了?快里面请”,说着就一把搀着前头的王清明往里走,王清明回头灿笑着望了眼身后的坎子,潇洒的摆了一下头:“走,喝酒去”,就任那那女子搀着进去了。 坎子摸了下鼻子,暗想这女的还真抗冻,那么冷的天儿,穿这么少站大街上。坎子虽不知这到底是何处,但隐约间也猜出这是什么所在,也不反对,毕竟人生早晚也要长的见识,就跟着进了春香苑的小楼,只见里面已有几桌客人,每张桌子都是男女混坐,并有女子频频举杯与男士同饮,看的坎子也是一奇,这在农村是绝不可能的,农村的酒席饭局,女人是不可以同男人坐一起喝酒吃饭的,不管来的是什么尊贵的女客,都只能在厨房单独拉一桌吃饭,而男人则在堂屋就坐用餐。坎子看着还挺新奇,觉得城里这样吃饭也不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也挺有情调的。正观察间,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扭着屁股迎上前来:“吆!两位小哥,来了呀?可有中意的”? 王清明清咳一声:“呃……那个啥,给我俩弄间上房,来壶酒,四个小菜,两荤两素呀,再叫俩好点的姑娘”。说着轻轻推开了一直搀扶着自己的哪位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子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轻推了一下王清明的手臂,扭着丰臀又回门口迎客去了。 “哎!好哩,”中年女人应到,随后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旁边一个肩头搭着白毛巾,头戴瓜皮小帽的活计赶忙替代她的位置,拉着长音儿高声喊到:“楼上丙字号房,客官两位,一壶好酒,四个小菜,清纯可人的姑娘两位……”,边喊还边躬身招呼着,并提前噔噔噔的上楼而去。清明也不客气,跟着伙计也快步上了楼,到了楼梯口,还不忘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正埋头上楼的坎子。 022 二人随着瓜皮小帽的小二上了二楼,往里拐第三个房间,门口挂着个小木牌,木牌上赫然写着一个“丙”字,穿过长廊,路过别的房间时,隐约似有别样的声音传来,王清明好像没听见似的,昂首阔步的走了过去,中途似乎还想伸头透过窗户往里看看,坎子却感觉到脸上热热的,虽不太了解,但这种旖旎的声音,他还是能猜出一二的,忙侧着脸逃也是的快步走过。 进到房间,一股暖意迎面扑来,此时还是正月,外面天气还很冷,他和清明皆穿着羊皮袄,带着狗皮帽,此时一进房间,顿觉暖烘烘的,想是屋内燃有暖炉。屋内正对着门口的是张圆桌,圆桌四周放着四五个凳子,小二正要往桌子上的茶壶里倒水,王清明摸出一个大钱往桌子上一扔,说:“别忙活了,赶紧叫人过来,上菜,上酒”。说完脱去羊皮袄,随手往凳子上一扔。 那小二急忙放下水壶,一把抓起大钱,忙不迭的说道:“好哩,大爷,您稍等,稍等”。言吧转身出了房间,随手还帮带上了房门。 清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自顾自的饮着,道:“坎子,你也坐,把袄脱了吧,这屋里暖和,来这地方你就别客气,大大方方的”。 “嗯”,坎子应了声,脱去外袄,转身挂在身后的衣架上,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打量起房间的陈设来。正对房间的墙上,是一扇木棱花格的窗户,上面糊了一层粉红的窗纸,此时窗口紧闭,但屋内光线却不怎么暗,反而给人一种温馨舒畅的感觉。屋内圆桌右手往里,是一道红色珠帘,此时珠帘下垂,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是一张床,床上铺着红底粉花的被褥。环目四顾,四周角落里放着高高低低几个木架,木架上皆放着一盆坎子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再就是自己刚才挂衣服的衣架了。抛开隐隐约约传来的淫声秽语不谈,此处确也是一;个饮酒谈心的好地方,暖和,舒适。 坎子正打量房间,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二左臂从手尖到肩头,像是玩杂技似的摆着两荤两素四碟小菜,右手还提了一个酒壶,进门喊了声:“大爷,酒菜来了”,说着快步走到圆桌跟前,右手放下酒壶的同时,左臂轻轻一抖,四个小蝶竟呼啦啦在桌面上摆的整整齐齐,碟内菜肴竟也分毫未洒出来,单这一手绝活,已看的坎子目瞪口呆,怕没有三五年的苦练,也不会有这样的功底,师傅果然没有说错,市井多高人呐。小二已高声介绍:“油炸花生米,金钱肚丝儿……” 王清明却不屑一顾,抓着酒壶又自顾倒了一杯,打断他到:“行了,别嚎了,美人儿呢?赶紧给爷喊去”。 那小二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哎!哎,大爷,马上,马上”,说完放下东西,急忙转身出去。 王清明也不理他,看到坎子还站着,又招呼道:“坎子,来,赶紧坐,咱先慢慢喝着”。 王坎上前两步,正要坐在王清明的对面,门口又是一阵响动,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袅袅进来两位浓妆艳抹的美女,前头一位莫约20岁上下,身材略高,长发及腰,只在中间简单束了个花绳结,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嘴唇略薄,右嘴角有颗痣,脸上扑了粉,看不出本色,只觉得白里透红,挺好看的,只是脖子里看上去有点小麦色。身着浅红白花的高叉旗袍,走起路来如风摆垂柳,一步三摇。后一位身高略矮,也是长发,梳了个马尾,圆圆的脸蛋,眼睛也是大大圆圆,嘴唇略厚,身着大红黄花的高叉旗袍,因为略胖,身材也比第一个资本雄厚些。走起路来倒是没前面哪位那么夸张,只是微微低头亦步亦趋。二人缓缓走到圆桌跟前站定,先福了一福,齐齐叫了声:“大爷”。 王清明眼睛不眨的盯着二女,“咳,嗯,坐吧”。二女闻言脸上顿是一喜,急急上前,一个抓壶倒酒,一个布筷分碟的忙活起来。 坎子这时本已坐下,二女进来后他又不免紧张起来,脸上开始有点发烫,身上也感觉有点发热,他扭了扭身体,轻轻松开了个扣子。 这时又听那清瘦女子说到:“两位少爷是听曲儿还是……?” 王清明干笑两声:“呵呵,我们喝酒,开荤,咳咳,那个,,,谁,你们叫啥名?都多大了?” 清瘦女子:“我叫风仙,今年19,他们都叫我小仙儿”,说完又指着圆脸女子说:“她叫小梅,今年18。” 清明听完又看了眼手脚无处的坎子,一副糗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菜鸟,更不会懂,他俩不各自挑选好要伺候对象,二女就没法落座的规矩。于是就抬手一指清瘦那个:“仙儿,你坐我这边,小梅,你坐我老弟那边,先把酒倒上,咱们边喝边聊”。 二女闻言,这才各自落座,给身前酒杯皆都斟满,然后双手各端一杯,右手的酒杯递给身边人,左手端起示意,清明和坎子也都各自接过,四人轻轻一碰,皆满饮了一杯,随后二女放下酒杯,又连忙为清明二人布菜。坎子第一次经历,已是浑身不自在,连连摇手推迟,执意自己夹菜,不要小梅伺候,这时二女哪能还看不出坎子乃是一个风月嫩芽、情场雏鸟。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是明了,坎子二人此行的目的。小梅更是眼睛一亮,喜上眉梢,越加频频的为坎子倒酒举杯了。 王清明不管坎子,自顾与小凤仙儿调情对饮,一双禄山之爪,更是上下其手,半天功夫已熟悉了小凤仙身上的名山大川。 转眼大半个时辰,四个人喝了三壶,已经醉意微醺,王清明脸色通红,舌根僵硬,双手紧抓着小凤仙儿不放。那小凤仙也已脸色绯红,鼻息咻咻,见王清明确已饮醉,便费力的搀扶起王清明,开门往另一个房间蹒跚而去。 小梅和坎子也喝的差不多了,坎子喝的更多,几乎每次都是酒到杯干,好在他的酒量略大,不至于当场醉倒,但也是醉眼朦胧,眼神发直。小舞这时也是醉意熏熏,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抚坎子的肩膀,整个人似要腻到坎子身上。 见清明二人相搀着出去,小梅起身插上房门,慢慢转过身驱,一双媚眼里似要喷出火来,轻咬着嘴唇吃吃笑着,扭动腰肢坐轻轻回到坎子身边,薄如蝉翼的真丝旗袍缓缓露出香肩玉臂,坎子已看的目瞪口呆,口干舌燥,虎躯一震,起身相迎。真正是春光无限好,不负少年郎。 只不多时,一声低哼,陪伴着一声通畅的嘤咛,紧跟着,床铺开始不堪重负的响动,原始的交响乐在“丙”字号房悄然奏响。 023 播种耕田这种事儿本不需要人教,只需要在玩笑中点播几下,是雄性都能领会,但王清明自认自己一家人欠下坎子的莫大人情,所以便自作主张带着坎子到城里“潇洒走一回”,可是买欢场就是销金窟,二人帅不过三秒,只半天功夫,出来时王清明身上已是少了二十块大洋,那可是二十块袁大头呐,想想都让坎子肉疼,自己可是全部身家才八块多点,以至于结账时光剩哆嗦着在自己身上乱摸了,愣是掏不出钱来。 王清明领着坎子,“飘飘然”出了春香苑,外面还有点寒意,二人套上羊皮袄,带好狗皮帽,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王清明望着在身后缩头缩脑的坎子道:“坎子,走,帮你买衣服去吧”? 坎子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激情澎湃,思绪还在刚刚的温柔缠绵中,鼻尖莫约还残留着小梅那丰膩的一抹体香,嘿嘿!女人,原来还可以这样,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傻笑,耳中听得清明叫他,鼻子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王清明看他傻乎乎的猪哥样,回身站定,郑重的望着坎子的眼眸,说:“坎子,虽说那女子是你第一个女人,但你切记,这里本就是烟花之地,万不可用情呀,这种女人,别看刚才对你百依百顺,叫怎样怎样,那是因为钱的缘故,没有大洋,她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的,你可得注意呀!” “啊?呃……”坎子糙脸一红,喏喏说道:“哪能呢,清明哥,我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也明白那是什么地方,我……我会注意的”。 清明舒了一口气:“你记住就好,千万别我带你开了荤,回头你一发不可收拾了,那我可就是咱王尖村万劫不复的罪人了”,说着重重的拍了几下坎子的肩头。 “唔”,坎子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小袄,双手拢在一起,双臂抬起用衣袖又擦了擦鼻子,用棉袄蹭了蹭后背,喏喏应了一声。 两人找了家成衣铺,卖了坎子结婚用的红色长袍马褂,王清明又帮自己媳妇选了两件亵衣短裤,毕竟自己虽说是为了引导坎子,但也确实是做了对不起媳妇的事儿,多少也觉得有点有愧于心。付账时二人又你夺我让了半天,最后还是由坎子结了钱,总计四块大洋,外加五十蚊制钱一枚。毕竟刚才在春香苑是清明付的钱,坎子给他他又不要,说是要让坎子一辈子记住他,成人这堂课是他王清明给上的,坎子也只能退而求次,帮清明买点东西,以了心中歉意。 出了成衣铺,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西斜,二人便打算不做停留,直接回村。两人商议已定,王清明在前头昂首阔步,坎子提着购置的物品亦步亦趋,二人一前一后往重来看护马车方向走去。 突然,一个清瘦汉子从旁边斜刺里冲过来,撞了清明一下,王清明一愣,眉头微皱就要大声呵斥,那人连忙躬身打揖,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转身就要离开,后面的坎子上前一把抓住那人右手,不待那人反应,用力往上一拧,那人“哎吆”一声,身子往下一坠,显是胳膊被坎子抓的有点生疼,竟半点也反抗不得的蹲了下去。王清明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被抓着的手里,赫然捏着一个绿布钱袋。王清明又是一愣,双手在自己身上快速的上下一划拉,急急上前一把抢过,说道:“这是我哩钱袋”。那小偷也不说话,只是翻了眼抓他的坎子,眼中满是愤恨之色。王清明正要发作,这时旁边走出来几条大汉,嘴里嚷嚷着:“吆!抓住小偷了,来来来交给我等吧,把他扭送至治警察局,让警察好好治治他”,语气中哪有半点想帮的意思,反而有一种不可违逆霸道。 这时街上众人以为有热闹可瞧,皆都驻足观看,并渐渐围拢,慢慢形成以清明、坎子和小偷三人为中心的圈子。 王清明一愣神后,环顾一下四周,抬手示意坎子放了那人,嘴里说道:“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丢,不用麻烦几位大哥了”,说着还抬手朝那壮汉作躬,口中连道:“谢谢!谢谢!……” 坎子看到清明示意,轻轻松开那人手臂,那人得释,扭动了几下被抓痛的手臂,在地上轻啐一口,嘟囔了一句:“晦气”!又抬眼恶狠狠的看了坎子一眼,竟也不说话,扭身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清明则赶紧上前一把拉着坎子,挤开人群,快步往马车走去,嘴里不停说道:“快走,再不走,走不掉了”。坎子不明就里,也没多问,只跟着王清明快步赶上。 二人急急忙忙赶到马车处,招呼坐在马车上正在打盹的重来赶紧启程,一分不再耽搁,王清明也不说话,跳上马车,安排坎子也快点上来,三人慌慌张张的一路往城南而去。 路上坎子问其原因,王清明看马车走的不算慢,前后也并无人员跟随,才说出原来那是一伙城里有名的地痞,专干偷包调货、敲诈勒索的营生,今天他俩如果再与那小偷纠缠半刻,二人便也甭想走的脱了,那帮人仗着人多势众,看不见叫偷,看见了就该明抢了,实在不行,他们也会往地上一躺讹你,说你蓄意伤害,打伤了他们的人。弄到治安队他们也不怕,经常混这一带的,个个他们脸熟,指不定反过来还栽赃说你拿了他们东西,到时二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坎子听完也是暗惊一身冷汗,没想到抓个小偷还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猫腻,今天要不是清明带着自己,说不定真惹出什么事来。 二人各怀心思,坐着马车快速出了城,这时日头西坠,路上行人已渐渐稀少,王清明回头看看,见并无人影跟随,长吁一口气,一颗悬着心总算放了下来,往南走约四五里,有个左转的弯道,弯道两侧则是两片荒芜的树林,树林连绵五六里,断断续续,里面杂草丛生,虫鼠乱窜,穿过树林往南再走二十多里就可到刘振屯。 马车缓行,二人靠在车帮上,随着车辆的晃动左右摇摆,微微闭目养神。突然,坎子的双眸猛地睁开,轻推了一下清明,又伸手扯了扯前面赶车的重来,说:“清明哥,前面有麻烦”,王清明一诈:“咋了”?坎子没有接他话茬,转头又对重来说:“一会儿,重来哥驾好马车,只管护着马和清明哥就行,见有机会,不用管我,只管赶车走,我自会赶上你们”。 “怎么了”?王清明和重来急急问道。 坎子目光直视前方,定定说道:“你说的麻烦,来了”。 024 清明二人听到坎子说麻烦来了,皆大惊失色,王清明抓着车帮,坐直了身体,问道:“在……哪呢”?坎子朝一侧的树林努了努嘴:“喏”。王重来更是牙齿打颤道:“少……爷,怎……么办……呀”?王清明也是一脸苦色:“能咋办?看着办吧,唉……!”说完还重重一叹。 王坎倒是不怕,但心里也不免紧张,师傅刘二不在,这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对敌。说一个人对敌,是因为他看到清明二人一听说有人截他们的道,已是吓得面如土灰,心中便对他们二人放弃了能帮手的希望。他轻声安排清明二人道:“清明哥,伏低身子,用车帮尽量挡着头和身体,重来一会儿看我手势,我叫你走,立马往前冲”。重来颤颤的应到:“哎……!我……听坎子少爷的”,清明更是闻言侧身蜷缩在车帮一侧,双手还不忘紧紧扣着车帮板的竖枨。 坎子看他躺好,轻轻从车厢内抽出一根短棍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轻重倒是合适,拿着也颇为顺手。这条棍子并不是王坎带来的武器,而是重来带着给牲口拌料用的。赶远路,人要吃饭,牲口也得喂食,一般马车上都带着一个用荆条编制的料槽,料槽内外用棉布蒙着,里面还要多衬几层,刷上厚厚的桐油,中途方便给牲口喂食喝水,喂食时得用一根棍子在料槽里把干草与随身带的精料拌匀,以便牲口能更好的进食,更快的补充体能,平时用惯的拌料棍子,不舍得拉下,基本都随车带着,坎子抽出的正是这根拌料棍,淮阳一带,叫这棍子也叫--拌草棍) 由于坎子的提前预警,车子速度慢了下来,缓缓转过弯,就看见不远处的路中间,放着几根树枝,随意的挡在中间。重来谨慎的慢慢站定车子,脸色蜡白的问坎子:“坎子少爷,咋办”? 坎子看着路边的树林,冲着他往下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回头看到清明已在车厢内伏好,便也不说话,直接跳下马车,提着半截短棍,往树杈位置走去。 这时看到马车停住,从左手边树林里站起五个人来,为首正是哪位刚才在城里主动站出来,要把小偷扭送至治安队“治罪”的壮汉,那个精瘦的小偷赫然也在五人之列,几人皆手持木棒,不停的或挥动,或拍打着左手,一脸蔑笑的望着他们三人,精瘦汉子更是高声喊了一句:“小子,歇歇再走吧”,“呵呵呵……嘿嘿嘿……”引来其他四人一阵轻蔑的笑声。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路边尚有十几米,五人站起后便轻笑着向马车慢慢围拢过来,这时王坎已快步走到路中间放着的树枝旁,抬脚”嘭嘭”几下,踢开几根树枝,弄出一个可容马车通过的宽缝,回身冲重来用力一挥手,低吼一声:“快”! 重来瞧见几个人从树林里站起,并渐渐围拢过来,心中已是惊骇莫名,正要去拉清明起身,瞥见坎子业已踢开树枝,空间已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又见坎子挥手让他赶快前行,随用力一挥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臀上,高喝一声:“驾”!那马儿受疼,“咴咴儿”一声嘶鸣,扬起四蹄便蹿了出去。 那伙人看见坎子大呲呲走到他们摆放的路障旁,并三两脚踢开树枝,不由皆是一愣,倒是那精瘦小偷反应较快,大喊一声:“老大,他们要跑”。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领头壮汉也赶忙一挥手:“上,围起来”,几人赶紧蹦跳着往路上蹿,看架势是想要拦下马车,留下三人。精瘦汉子发现最早,也启动最快,紧跑几步,已堪堪逼近拉车的大黑马 这时坎子已回身至马车侧前方,看到精瘦汉子已接近马首,伸手正要抓缰绳,坎子随着身体回冲的速度,右手突地前递,手中短棍似离弦之箭般探出,“嘭”一声脆响,直直点中精瘦汉子左侧面颊,那汉子“哎呀”一声惨叫,便“噗通”一声捂脸倒地,口中惨叫不止,鲜血从指缝中汩汩直冒。 清瘦汉子倒地的同时,黑马受到坎子挥舞棍子的影响,似是受到了惊吓,“咴咴儿”又一声嘶鸣,往旁边挣了一挣,弄的马车差点侧翻,王清明也差点被掀出车厢,一时惊呼连连,坎子又低喝一声:“重来哥,驾好马”,只见王重来也是一阵手忙脚乱,紧紧拽住缰绳不放。说话间,马车已前冲出几米,另一匪徒也堪堪用手抓住一侧的车帮,他一边高声呼喊着:“停下,给我站住”,一边就要用力去拽,这时坎子也到了他的前方一侧,手中短棍只就势一个横扫,“噗嗤”一声,正中那人脖颈,只见那人吭都没吭一声,只两眼一翻,便”噗通”一声倒地,身体的惯性,使他在地上还打了几个滚,便了无声息,如果不是刚才坎子吓着了黑马,黑马侧行了几步,这货怕不得当场碾压在车轮之下。 那领头壮汉眼见只一个照面,自己便瞬间折损两员大将,已是气的目呲尽裂,口中“哇呀呀”的怪叫,挥舞着手中木棒,急急奔向坎子。这时坎子左手搭着车帮,只轻轻一跃,已是上了马车,旋即面朝后坐下,为防自己被颠出车厢,并用左手紧抓住车帮,右手握着短棍,双目炯炯的望着剩余三人。 那壮汉看坎子又已上了马车,急忙喊道:“快,截住他们”。这时又一汉子已跑近马车,一手抓住车帮,一手举着手中木棒狠狠砸向坎子,坎子右手木棍轻轻一挑,拨开那人的狠命一击,旋即手中木棍就势下敲,“邦”的一声脆响,正中那人抓着车帮的手指,那人“嗷”一声狼嚎,棍子一扔,呲牙咧嘴的躬下身子,捂着左手在路边跳”袋鼠舞”去了。剩下两人本身起步较晚,此时离马车尚有几米距离,看到己方又折一人,除领头壮汉“哇哇”大叫着急急追赶,另一人已心生惧意,前驱的脚步不由一慢,生怕自己追上去布了前三位的后尘。奈何领头壮汉,虽膀大腰圆,但奔跑速度确实不快,堪堪追上时,挥舞着木棍下砸,也只是砸在马车后面的地上,壮汉又受惯性前推,几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待壮汉稳住身形,此时马车已过了路中树枝拦截的地方,速度也渐渐提了上来,二者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大截,壮汉气不愤,甩手把棍子掷向马车上的坎子,被坎子一棍子扫落道旁。壮汉眼看着马车随着“嘚嘚嘚,嘚嘚嘚”的马蹄节奏越跑越远,随破口大骂:“小崽子,日后万不要落到大爷手里,定要你告爷求死,妈了个破壁的”。 坎子这时经过刚才的激烈打斗,已是热血沸腾,豪气上涌,笑着扬声回到:“哈哈哈……憋孙,小爷今日放过你们两坨臭屎,先走了,改日有空,再让你们喝爷的洗脚水,哈哈哈……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喽!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随着马车荡起的烟尘,慢慢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025 玲儿叮当,马蹄“嘚嘚”,一辆豫东平原常见的农用平板二轮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在淮阳至刘振屯的平坦官道上,黑马不时“噗噜噜”打出一个喷鼻,喷出两团白雾,车辕随着马匹运动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车上坐着的正是半个时辰前脱困的坎子三人。重来和坎子一左一右坐在车辕处,重来坐在左边,正手摇长鞭,眉飞色舞的“回味”着刚才坎子的“英姿”,坎子坐在右边,一脸轻松的靠着身后的车帮,惬意的听着他“神侃”。清明坐在车厢里,也是满脸轻松,时不时询问刚才坎子的对敌场景,因他按照坎子嘱咐,打斗时一直低身伏在车内,没看清外面的“精彩”,此时听重开口沫四溅的讲诉,也是胸潮澎湃,热血沸腾,暗愎自己刚才真不该老老实实趴着不动,应该主动坐起来就好了,哪怕在车上用棍子乱挥,想是那几个地痞也近不了马车的,到时回到王尖村,也算是自己一个可以吹嘘的资本。不过反过来想想这也不错,地痞被坎子一人打退,三人有惊无险,天黑赶到刘振屯已是问题不大,到了刘振屯离家还有七八里,那可是走熟的道,闭着眼都能摸回去,算是可以平安到家了。 “坎少爷,你当时下车我看你拿着“拌草棍”,还以为你是要先和他们对打,没想到你直接去挪树枝,看他们冲着马车围过来,车上只剩我跟清明少爷,可把我吓的不清”,重来惊魂未定的问王坎。 坎子轻吐一口气,道:“他们五个一起围过来,我怕不好招呼,叫你驾车先走,为了是吸引他们注意,他们肯定是想先制住马车,才能逼我们就范,而且跑动中也能让他们逐个拉开距离,这样每次只对付一个,就容易多了”。 “唔……原来是这样”,重来恍然大悟道。 “哪……你让我在车厢内伏低身子,是何缘故”?王清明在后面不解的问道。 坎子轻笑一声:“呵!我是怕他们有枪”。 “啊?枪?”重来和清明二人顿时惊呼出声。 “是啊,叫你伏低,是为了保护好头胸要害,遇到弓弩飞镖啥的,车厢板也可以帮你阻挡一二”,坎子轻松的回答道:“现在想想,当时我也是想多了,对方只是一群地痞流氓,哪来的枪只箭弩呀,他们堵我们,也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就是有枪弹弓弩,也不会带着用在我们这种苦哈哈身上,呵呵呵……”!说完一阵自嘲般的轻笑。 清明、重来已是惊出一身冷汗,脊梁骨一阵发凉,乖乖唻!枪?箭?弩?当时只想着脱身快跑,这些压根没想到,对方如果真带着家伙给自己来那么一下子,咦诶!皆激灵灵一个冷战,赶紧上下摸摸,看看有受伤的地方没有。 “呵呵呵……”坎子看他二人模样,呵呵直笑,道:“放心吧,对方没带,人家压根没把我们放在心上,只把咱们当成一般的庄户小民了,想着一吓唬,咱们就得乖乖就范,跪地求饶哩,你们没看,那伙人连把刀和绳子都没带,想是只打算打咱们一顿,把咱们带的钱财掳去完事儿”。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你还瞅瞅他们怀里带没带绳子了”?王清明心有余悸的问到。 “因为树枝下面盖着的没有绊马索呀,呵呵呵……”坎子依然笑着答道。 “呃……,也是呀”,二人皆搔首说到,那整齐的动作,倒像是小时做猜石头剪刀布猜拳游戏时的起手势,看的坎子又是噗嗤一乐,心中也是暗愎刚才真是侥幸,如果对方真在树枝下拉有绊马索,一番打斗自是不可避免,可万一伤了清明家的大黑马,怕不得王德成那“铁毛鸡”要心疼个半死了,问题是自己三人回去路程还有很远,让他们三人拉着马走……呃……那不得折腾到半夜去。坎子这货也是心大,这时想的竟还是全身而退,财帛不少,压根没想到三人中万一伤了一人咋办。 三人说说笑笑,天擦黑时,已赶到刘振屯集上,这时虽然早就收市,但路边还是有常驻的摊点,停住马车,坎子下来在街边买了几张烧饼,切了几坨羊肺,又给父母带了几张烧饼,用油纸包住,还顺手帮在家里住着的姥姥买了一串酥油麻花。然后三人又上了马车,不再停留,直直往王尖村赶去。车上三人用烧饼裹了羊肺,一边吃,一边侃,时不时还哈哈哈的一阵大笑,引来路人一顿侧目。天色正好看不见人脸时,马车也进了村子,坎子邀二人去自己家中坐坐,清明连连推说天太晚,人又累,想早早回家休息,重来也说牲口也该上槽了,再不上槽该踢套了,于是坎子也不强求,三人在村口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坎子进到家中,见父母和姥姥三人,皆坐在油灯下焦急的等着自己,连忙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给父母和姥姥带的东西也赶紧双手奉上,王张氏看到儿子这么懂事儿,心中也是甚慰,也赶紧放下手中针线,起身去厨房盛饭。坎子看到家人为了等自己晚饭都没吃,心中又是一暖,又看到桌子上哪清淡寒酸的一碟咸菜,暗悔自己没给家人带回点儿肉食,自己和清明一次“洒脱”,浪掉七八块大洋,割肉都够家人吃半个多月了,想想又是一阵肉疼。 坎子只说自己在路上已吃了烧饼,并不太饿,只陪着家人喝了碗糊涂,又浅浅讲了些城里的见闻,当然隐去了他和清明“逛窑子”和路上遇袭两事,听得母亲和姥姥亮眸闪烁,津津有味,王挑子只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儿子侃侃而谈,眼中也满是欣慰,儿子长大了,马上一结婚,就是大人了。 二月二,龙抬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田野里已冒出万紫千红的野花,淮阳城一年一度的祭祖庙会也隆重的拉开序幕。农村家家户户早起在院内用草灰画上大大小小的圆圈,圈内用瓦片盖着一把五谷,寓意今年五谷丰登,粮食打的满满的,灶上又煎上烙饼,寓意一年吃用不愁,好日子即将来到,都家家户户吃烙饼了,能不是好日子吗。其实这习俗还是有很大的科学道理的,农历二月,天气已经逐渐回暖,远去的鸟儿开始回归,蚁虫蛇蝎也从冬眠中慢慢苏醒,院内撒草灰,可以灭虫杀蚁,隔绝鼠蛇,古时没有杀虫剂,但智慧确是绝顶,圈内五谷可以让飞回的鸟儿自由啄食,盖着的瓦片正好可以阻挡体型较小,啄不动覆盖物的麻雀,可谓一举多得。 坎子的婚事渐渐逼近了,他西屋的木板床已换成新做两头带靠的硬木大床,房间上头还用高粱秸吊了顶,床上四角也挂起了一个红红的的轻纱蚊帐,床前放了一张崭新的三斗书桌,西屋和堂屋之间更是用木板做了个隔断,把他的婚房已俨然布置完整,只差新娘子来入洞房了。 王挑子更忙了,请亲戚,邀朋友,添置家具,罗列菜单,怕自己一个人想不周祥,特意嘱咐坎子请了二爷王德行和大伯王守一前来共议,三个人天天凑一起商量完善。坎子相对清闲些,除了早起练练基本功、打打沙袋,剩下的基本就是跑跑腿,买买零碎东西,晚上还不耽误他趴地里瞄半天星星。 坎子勇退地痞的英勇事迹,也随着重来那棉裤腰一样的破嘴,在不大的王尖村传扬开来。 “吆!你倒是没见,坎子一个旱地拔葱,飞起一脚踢中那人蛋蛋,那人嗷唠一声,捂着裆就蹲下了,另一边一个地痞挥着亮闪闪的大刀对着坎子就砍”,说到这里重来还停顿一下,咽了口吐沫。引得四周一阵倒吸凉气,又急急问他后面怎么样了,重来又接着说:”只见坎子回身一个'燕子招水',就这样,啪,打掉那人手中长刀”。他说着还做了一个动作。旁边一人立声接到:“不对吧?燕子三招水不是轻功吗?前几天听后张庄的张瞎子讲大鼓书还说呢”。重来立即争辩道:“你懂个屁,那是燕子三抄水,坎子用的是燕子单招水,能一样吗”?那人“切”了一声,但并没走开,而还是站在人群中眼巴巴的望着重来。重来看他再不反驳,接着又道:“啪!就这样啪一声打掉长刀,抬手……”。那人又接到:“不是说刀吗?怎么又变长刀了”?重来老脸一红,正要争辩,旁边已有几人指着那人道:“石磙,您麻哩,你再叽哇就别听了,赶紧滚”。那叫石磙的汉子缩了缩脖子,便不再接茬,还是没走,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重来。旁边几人着急的怂憨重来:“讲,赶紧讲,别理他个龟孙”。重来又咽口吐沫,张口正要接着熊喷,远处一个尖尖的女声传来:“重来!还不下地干活”!众人闻声皆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矮粗短胖的妇女,正双手叉腰,仰脸往这边打量,众人皆哈哈大笑,一哄而散,重来更是夹着锄头,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026 二月初九,喜日子到了,王挑子夫妇几乎一夜未睡,远路的亲戚头天晚上就来了,当天晚上就在院里开了席,结婚生子,本就是大喜事儿,谁不愿沾沾喜气儿,王尖村男女老少,七大姑八大姨,坐了满满当当一十五桌。王挑子提前请了邻村郭瘸子掌勺,郭瘸子又带了两个徒弟帮闲,三个人连切带配,煎炒烹炸,二十多样菜,十几桌饭,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也算是方圆几里,有名气的庖厨。全村看得上眼的大方桌,还算扎实能坐的椅子条凳,都抬坎子家来了,那时节还没有桌椅租赁,谁家有事儿,基本都是全村的家伙事儿全上,碗筷调羹倒是有租赁,一般都是随同庖厨一起。用完象征性的拿点钱财能补上破损就行,因为干这个的基本都是许了愿,要惠及乡里,与人为善的人家。一时间院子里箸盏相交,热闹非凡,晚上这顿饭菜式略少,主要是吃饱就行,也不上酒,但也是六凉六热四汤盆,白面馒头随便吃,在那时已是极好的宴席了,清汤寡水吃惯了的农人们,个个敞开肚皮,吃了个溜圆。 吃完晚饭王挑子在东屋,堂屋,西屋各铺了三个大地铺,供远路的亲戚们歇息睡觉,在村里另有亲戚的,也都各自投亲靠友,凑合一晚,明天就是正事儿,参加完婚礼,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住在家里通铺的亲戚们,都是在村里没有可投靠之处的,很多都是一年难见一次面,住在一起更是张长李短的聊个没完,王挑子夫妻二人,忙完了迎来送去,回身又与住在家里的亲戚们亲热客套,一番忙活,待到宾客们陆陆续续进入梦乡,已是过了半夜子时,两夫妻这才合衣凑合着眯了一会儿。 坎子倒是清闲的多,作为新郎官的他,除了和清水、顺子几个小时的伙伴取笑打闹了一阵,并没有他要做的事儿,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坎子怕步枪放在明眼处招惹是非,提前用布包好,放在了新扎好的顶棚上面。因为他的屋子也住满了来贺的亲戚宾客,所以他吃完饭就早早的跟着清水跑了,去清水哪里挤一晚,王清水本已去了城里上学,但二人是关系最好的伙伴,才特意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二人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愣是囔囔唧唧聊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嘣,嘣,嘣”三声枪响,一时间村里的家犬乱吠,沉寂的村庄渐渐苏醒,睡梦中的人们也都张开了惺忪的双眼。三眼铳响,起床束装,这是通知左右邻居、帮厨忙下的本村人员,赶紧起床集结,花轿唢呐已经到了,众乡邻吃完早饭就要出发接亲。 坎子和清水也揉着惺忪的双眼,打着哈欠起床,二人随便在脸盆里摸拉了几把脸,顶着晨起的第一抹鱼肚白,迷迷瞪瞪的往家里走去。 院子里已开始热闹起来,三个临时支起的灶台,膛内火苗疯狂的舔着锅底,锅内已热浪翻滚,院内肉香四溢。唢呐在“滴,滴”试了两下音儿后,开始“滴滴啦啦”的奏响,这也叫“喊人乐”,用唢呐高亢嘹亮的笛音,唤醒每一个还在沉睡的人。王守一站在院内开始分派任务,领到任务的乡邻们,进进出出的开始忙碌,没领到任务的就围站在唢呐桌前,欣赏这豫东平原最美丽的乐声。 莫约卯时,饭菜做好,众人入座,开饭前王守一拿着一张纸单,又把每个人需要负责的事项,大声一一念了一遍,众人皆齐声应诺,诸事安排完毕,大手一挥:“开饭”!早有提前安排好负责端盘抹桌的年青小伙,至院中搭建的临时后厨内鱼贯而出,每人手托一个方形托盘,托盘上放着或三个、或四个统一菜式的盘子,一一摆放在院内众人面前的桌子上。待桌子上放了四个不同菜式的碟子后,王守一又站起高声喊到:“开饭吧”,刹时盘箸交响,碟碗相交,众亲邻开始埋头吃饭,一碟碟、一碗碗的菜肴,也陆陆续续端送到桌子上来。 饭毕,众乡亲各司其职,各按提前安排的事项,陆续出发。王守一领着礼筐驴车先走,礼筐内放有二十封糕点果子,一条红纸包着的鲤鱼,两只红绳拴着大红公鸡,一套猪身上的心肝连肺,一块七八斤重的肥猪肉,最上面是一封大红喜帖,贴内装有男方的婚书媒证。一刻钟后,拿嫁妆的提着系上红绳的扁担,也随后出发,这波人相对较多,莫约有二三十个,全是村里的壮劳力,因为嫁妆只能靠肩挑背扛 才能拿回。再一刻钟后,鞭炮”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三眼铳又是“嘣,嘣,嘣”三声,呐笙齐鸣,花轿启动,也上路出发。路上遇到桥梁路口,村庄农舍,三眼铳先“嘣,嘣,嘣”三声脆响,前面开道,王挑子不经常走动的远房大哥王剩,赶紧上前遇人发糖散烟,躬身打点,后面再呐笙齐鸣,花轿上下颤动,一行人吹吹打打,穿街过巷。出了村又赶紧收声住颤,移步换肩,加快速度,往新娘子所在村庄而去。 淮阳一带的风俗,结婚新郎官不去迎亲,由媒人和自家近亲叔伯,领着花轿前往。花轿内也不是空空如也,而是要坐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称压轿,小男孩到女方讨了礼金再下来,随着拿嫁妆的人员一起返回。 王坎自得清闲,在新房换了大红长衫,新衲的白底黑帮棉布鞋,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坎子新衣新裤一换,也是精神抖擞,虽没有清水的白净俊秀,斯文儒雅,但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隅中时分,拿嫁妆的乡邻陆续回来,抬回来的衣柜,大箱,条机,木盆架,这些都是王挑子出钱打好,提前送到女方家充门面的,只有后面肩挑手拿的几双被子,和两把大红椅子,几个方木凳子,才是女方家陪送的嫁妆,缝被子用的面子里子,也都是王挑子托人送去的布匹。 这边刚刚把家具被褥在新房内摆好码齐,村北“嘣,嘣,嘣”三声炮响,接亲队伍回来了,小孩子呼啦啦一大群嬉笑着去迎。家里留守人员赶紧摆好天地桌,桌上正中放着一口斗,斗内装满五谷杂粮,寓意五谷丰登。斗口蒙有一张红纸,正中插上一杆秤,寓意夫妻二人好比秤杆秤砣,不能分离,平平稳稳过日子。也有人说是秤星为天,秤砣为地,合称天地,拜天地也是这么来的,反正具体王挑子也不太懂,只知道是好的就行。斗前放有一个木升,升内插有一把香。斗是圆的为天,升是方的为地,寓意天圆地方,也是代表天地皆在于此。斗旁还放有一面铜镜,镜旁点有一盏香油灯。天地桌前又铺了一面凉席,一会儿两位新人就在席上完成拜天地仪式。 说话间,唢呐声由远而近,“嘣,嘣,嘣”又是三声轰鸣,花轿已到院门前。 027 花轿缓缓在院门前落地,唢呐收声,众乡邻顿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站在后面的更是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好像不看一眼自己就吃了亏、丢了钱。这时院门里一片吵杂声响起:“大家让让,小心看着,别烧着喽,麻秸火来了”,院门位置的人群更是人头攒动,大家纷纷挤向外侧,算是堪堪让出一条道来,从院内鱼贯而出四个十来岁的少年,前面两个各拿一捆杯口粗细的麻秸,麻秸捆业已点燃,冒着青烟,蹿着火苗。后一位用棍子挑着一个烧红了的犁头,呲呲作响,再一位端了个碗,碗内盛满陈醋,时不时追上挑犁头的那个,“嗤喇”一声在犁头上淋点醋,顿时一股白烟升腾,酸味儿十足,众人皆哈哈笑着,纷纷避让。四个小男孩围着花轿,飞快的转了三圈,围观众人纷纷避让,待到麻秸火也快要熄了,手里端的醋也倒完了,犁头也不在发红,便原路又一路返回了院内。这叫“打麻秸火” ,寓意花轿穿村过野,路过坟地鱼塘,难免沾染邪气,用麻秸点火烧烧,犁头烧红镇镇,老醋熏熏,以驱邪镇祟。很多人不理解鱼塘怎么跟坟地能画等号,皆是因为中原地区的坑塘水池,每个都有人命伤在其中,或投水自尽,或游泳溺水,就是社会发展到现在,每年还有学生青年溺水的新闻诸见报端呢。 这时院内又出来几个十一二岁的丫头,皆是手拿棉花团,棉花团上已满满蘸了胭脂,走到花轿前,伸手掀开了红色轿帘,众人这才看到轿内端坐着的新娘子,只见新娘子围坐在一条大红被褥里,紧低螓首,似有哽咽,双肩不时颤动,头上盖有大红盖头,众人也看不到新娘面容,只看她身穿大红嫁衣,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里还紧抓一个红手绢,脚穿一双红布鞋,鞋面上还各绣有一朵小黄花。有挤得近的亲邻,眼尖手快,一把扯走了新娘子手中的红手绢,便哈哈笑着,心满意足的收入怀中,像是捡了个大元宝。几个小丫头探出身子,伸手往新娘子脸上涂胭脂,由于隔着轿杆,还有盖头遮面,新娘子又躲躲闪闪,几人也不管涂到哪里,只管嘻嘻哈哈一阵乱抹,抹完又嘻嘻哈哈的回去了。这叫“涂红”,也叫“补粉”,原意是给新娘子补补妆,因豫东平原有“哭嫁”的习俗,意思是新娘子要离开生她养她的那个家,到另一个家重新生活,以后就不能想回就回,想来就来了,心中有对二老的不忍,对这个家庭的不弃,所以要哭着上轿,而且哭的越痛越好。哭了一路,难免画好的妆花了不好看,到了夫家下轿前得先补补妆,添添粉儿,免得拜完天地掀盖头时,“吓”着了新郎官。但是后面演变成了趣味恶搞,补妆的小丫头拿着棉团乱涂,往往都是弄新娘子一个大花脸,更难看了。 这时又从院内走出四位青年妇人来到花轿前,后面管事司仪高喊一声:“新人落轿,鸣炮奏乐”,顿时鞭炮齐响,呐笙齐鸣,四位年青妇人,一人上前掀开轿帘,轻轻搭在轿顶上,两人探身轻轻搀出新娘,待新娘款款落轿后,后一人抱起大红被褥。打帘抱被的二人,弄完这些,就抱着被子进了院子,搀扶着新娘子的二人,则扶着新娘子,缓缓迈过地上铺着的一块盖着红布的石头,才盈盈进了院门。这叫“搀亲”,也叫“迈坎儿”,就是搀扶新娘下轿,迈过这个石头坎儿,就算是一家人了。王坎这名字,就是他爹王挑子参加完别人的婚礼,到家正好妻子生产而取下的。这搀亲抱被的四人得找与新郎平辈,儿女双全的嫂子才行。 缓至凉席旁站定,一位大嫂便冲着堂屋高声喊到:“王坎,王坎,出来拜堂喽”,得连喊三次,新郎才能出来。这叫“唤亲”,也叫“喊亲”,意思就是以后夫妻二人生活,男主女辅,不能乱了纲常,就是拜天地也不能让新郎等新娘,得是新娘等新郎。有兄弟的家庭 一般会先喊弟弟的名字,待弟弟真的出来后,搀亲的嫂子会说:“喊错了,你出来干啥?叫谁谁谁来”。然后宾客亲邻会哈哈一阵哄堂大笑,以调节气氛,也叫“闹拜”。 坎子在堂屋早就等着呢,听见外面说花轿到了时,他心里就激动起来,真个是猫抓似的,忐忑不安,表面上还得一本正经,有板有眼,那叫一个“难受”,真正坐卧不安,毕竟是人生第一次,不激动忐忑那才叫怪了呢。这时听见外面嫂子喊了三声自己的名字,忙正正衣襟,扶了扶借的王清明结婚时带的礼帽,深呼吸了几口气,右手轻提前襟,“人模狗样”的迈步走了出来。刚出堂屋门口,“嚯”,四下一望,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从堂屋到院门口,水泄不通,三老四少,亲戚邻居,乡里乡亲,几乎全在了,这时目光刷刷刷的全集中在他身上,他只看到一个全身大红的俏丽身影,在两位嫂子的搀扶下,盈盈的站在天地桌前等着自己。坎子的小脸“腾”一下就红到脖梗,心里立即像是”一万头驴子”跑过,刚才深呼吸带来的那点镇定,早就不知所踪了,他一缩脖子,就想缩回屋去,早有刚才送被褥的两位嫂子,一左一右拉着了他的手臂,左边一位还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白慌,我们叫你咋弄你咋弄”。坎子这时脑子已是一片浆糊,只感觉旁边低声嘱咐他的应该是清明嫂子。他迷迷糊糊,懵懵懂懂,机械随着二人来到了天地桌前,中途好像还有嫂子弟弟的同族,噼里啪啦的在后面扇自己的脑袋,待走到桌前,帽子已是七歪八斜。这叫“闹亲”,只能在拜天地时候打几下,但也只能是嫂子或者弟弟一辈的动动手,玩笑似的轻轻拍打几下。 一旁司仪看二位新人已在席前站定,高声喊到:佳日良辰,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现场嘈乱声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场中央的二位新人身上。司仪顿了顿:“一拜天地”! 坎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腿弯被什么东西一杵,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后面一阵哄笑,他不知道这是后面哪位发小,又踹了他一脚,但谁让今天自己结婚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才应该是“痛并快乐着”的正解吧,他也不回头看,就势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爬了起来,好像看到身旁的红影,也盈盈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司仪声音又响起。这次坎子有所准备,暗暗运劲在两个腿弯,果然,“嘭”的一声,又有人踢了过来,但这次如遇石铁,那人“哎吆”一声,显是自己扭了脚趾,听声音应是顺子那货,后面又是一阵哄笑。坎子也不理他们,撤了力道,屈膝对着端坐在天地桌两侧,眼泪啪啪滚落的母亲王张氏,眼圈湿润的父亲王挑子,重重拜了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旁边的红色人儿,也缓缓躬下了身子福了一福。 司仪又喊:“夫妻对拜”!二人早被拉起搀着两两对立,闻言两人面对面缓缓对鞠一躬,刚刚弯下腰,坎子屁股就被人轻轻一堆,绕是坎子赶紧运劲止步,还是“咚”的一声,二人脑袋轻轻碰在了一起,四周又是一阵大笑,坎子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抬手挠了挠头顶,起身后望,四周皆是笑脸,笑声更浓,“百花争妍”中,似是清水的笑脸最是“猥琐”。 “挽入洞房……”,有嫂子赶紧递过来一段中间挽成花型的红绸,两位新人一人接过一头,王守一站在高处,大把大把的喜糖、花生、铜板往人群洒落,四下众人纷纷低头去拣,趁着纷乱,二人扯着红绸,一前一后缓缓步入洞房。 028 进入洞房,新娘子并不是马上就坐在床边,而是先坐在新房门后,门后放有一张大红椅子,刚才天地桌子上摆放的斗、升,此时放在椅子下面,新娘子坐到椅子上后,再有搀亲的嫂子上前先拿掉盖头,帮新娘子擦脸梳头,擦脸时还要高声喊唱:“左脸洗光,家里不慌,右脸洗白,家里来财……”。梳头也是边梳边唱:“一木梳,一呱哒,生个小孩带丫丫,一木梳,一篦子,生个小孩带系子……”。梳洗完毕,再把盖头重新盖上,搀到床沿坐下,等待新郎来揭盖头。 王坎子把新娘送入洞房后,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不是怕,而是心里太TM紧张了,洞房里现在人多的很,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新娘子的模样,趁着洗脸梳头时正好可以瞅瞅,一睹真容,至于新郎王坎,这会儿倒是没人在意了。 坎子走到院里,宴席已经准备开始,拜天地的桌子已经撤掉,就餐用的桌椅板凳已经摆放就位,碗筷正在摆放。豫东平原办婚宴,不是晚上办,而是在中午,一般都不会超过午时,可能也是为了让亲戚们吃完,方便早早赶路回家,毕竟世道不太平,交通又不方便,很多亲戚都是走路来的。王守一看到坎子从洞房出来,正站在院中不知所措,走过来安排道:“一会儿你得找个托盘,要挨桌敬酒,叫你清明哥陪着你,我和你大跟着”。王坎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哎!守一伯,我现在就找个托盘去”。 婚宴异常丰盛,八凉八热,整鸡整鱼,四个甜品两个汤,每桌连菜带汤合计24种,正好暗合一年24节气,菜品比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多了整整一成。凉菜端上后,坎子就开始挨桌敬酒,也叫敬喜酒,途中难免碰到难缠的,拉着非要主家碰一个,这时王守一、王挑子,王清明就开始轮番上阵,王坎虽只负责端托盘倒酒,但也难免被人灌了几杯,一圈下来,也是脸颊微红,双腿发飘。王守一、王挑子、王清明三人更是被各自熟识的亲戚朋友,拉着一块儿坐下,开始猜拳行令。一场酒席,直吃到日头西斜,太阳落山,众人才酒足饭饱,席间离的远的亲戚已陆陆续续离席返回,剩下赖着非要喝爽的,都是本村邻居,直喝的歪歪斜斜,你扶我搀,才意犹未尽的离席回家,王挑子半下午就已经趴下,早早爬床上“打呼噜”去了,王坎送完最后一位客人,也是累的够呛,看着满园狼藉,也没精神收拾,关键是新娘子还傻坐在洞房呢。 坎子满身酒气的进到洞房,反手轻轻关上房门,就看到一个红红的人儿端坐在床边,可能是听到他进来,紧张的双手紧紧的攥住衣角,指节由于太过用力,微微泛白,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坎子缓步走到跟前,从床前桌上的托盘里,拿起一根秤杆。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有种抓阄打开小纸团的感觉,颤抖着用秤杆轻轻挑落那红色人儿的盖头。 盖头滑落,一张挂满泪珠的俏脸出现在坎子的面前,坎子赶紧放下秤杆,轻声问道:“怎么哭了?咋了”?问着的同时,心头还闪现一个念头“难道她不愿意嫁给我?而是被逼的”?正在揣测间,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回到:“人家憋的慌”。坎子:“呃……”。 是啊,新娘子从中午进了这个门,就没动过,一直坐到现在,整整一下午愣没挪地方,人有三急,不吃不喝也得排呀,不憋的慌才怪了呢。 “呃……来,我带你去”。坎子怔了一下后,连忙说到,说完转身急急找了盏灯,在桌子上就着灯火点着,然后右手端着灯,左手捂着火苗,领着新娘开门出去,往茅房而去。到了茅房,坎子不便进去,把油灯递给新娘,自己笼着双手在外面等候。新娘子端着油灯进去半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接着一阵水流声音传来,听的外面的坎子已是心猿意马,不能自抑。 领着她上了趟茅房,擦去泪痕,回来后新娘子整个人明显轻松多了。坎子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自己的这位老婆,只见她长发盘了一个发髻,左右各插一根钗子,细细的眉毛,圆圆的眼睛,鼻头微翘,樱桃小嘴,嘴唇略厚,脸蛋肉嘟嘟的,脸型有点圆,这时被坎子一看,脸蛋通红,像蒙了块红布。坎子轻声问道:“你叫凤儿是吧”?她轻轻点了点头,鼻腔轻轻“嗯”了一声,头垂了下去。坎子又问:“饿吗”?又是轻轻点点头,凤儿“嗯”了一声,头垂的更低了。开玩笑,一天没吃东西了,问饿不饿那不是废话吗。 屋内桌子上准备好的有四个菜,一盆汤,两双筷子,两只酒杯,一壶酒,旁边放着两把椅子。坎子拿起酒壶,满满斟了两杯,正要叫她过来就坐,这时凤儿已盈盈站起,走到桌前,轻轻端起那两个已斟满酒的酒杯,款款递给坎子一个,二人手臂相挽,喝了个交杯酒。坎子倒是一饮而尽,凤儿却是捂着胸脯连连咳嗽,坎子赶忙上前,轻抚凤儿的后背,嘴里说道:“慢点喝,那么急干啥”?触手却温顺弹滑,一股女人特有的体香,泌人心脾,坎子心跳开始加快,脸色通红,身体有了反应,他结结巴巴说道:“你……坐下,吃……点东西……吧”。凤儿也看出他的反应,脸色更红,头垂的更低,轻轻“嗯”了一声,坐下说道:“你……也吃点吧”。“哦”,坎子懵懂的应了声,二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凤儿是真的饿了,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竟吃了一个白面馒头,又夹了几口菜,汤也喝了几口,陪着坎子又饮了一杯酒,看坎子不在动筷,起身又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剩余的饭菜也没舍得倒,合到一个盆里放好,并把刚才自己的盖头拿回来,轻轻盖上。转身又要出去,坎子忙问:“你做什么去”?凤儿低声回答道:“打水,洗脚”。被坎子一把拉住,说:“你今天刚进门,水井在哪里你都不知道,打什么水呀?明天熟悉了再弄不迟,今天……今天……就早些……歇了吧”。凤儿闻言,脸儿通红,低垂螓首,双手摆弄着衣角,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坎子见她羞涩模样,更是心痒难耐,拉着小凤,缓缓走到床前,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凤儿赶忙“呼”一下吹灭了桌上的灯。二人在黑暗中悉悉索索脱了衣服,等凤儿钻进被窝,坎子早已猴急似的脱光,在被窝里等的心焦了,这时见她上了床,一把搂进怀里,真是温玉满怀。昏暗的婚房中,一声低沉的鼻音响起,一声惨呼的嘤咛发出,一位女孩,向女人发生了蜕变。 029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夜颠鸳倒凤咱且不表,只说新婚第二日,由村里长辈带着坎子、小凤小两口到墓地祭了祖,拜了庙,算是正式入了王家门。第三日回门,王坎套上大黑骡,驾好骡车,坐上小凤,带上几样礼品,小两口欢欢喜喜的走娘家。老丈人李二虎看到女婿虽还青涩,但已是壮小伙,长的还算仪表堂堂,言谈举止也算得体,自是高兴异常,特意吩咐凤她娘,杀了家里那只养了三年的下蛋鸡,小两口给他带去的自有两坛酒,拍开一坛,爷儿俩坐着饮了几杯。小舅子李小猫年纪还小,今年才十岁,看到姐夫带来那么多好吃的,也是欢喜的不行,前后黏着王坎子问窑厂杀土匪的事儿,王坎不好逆了他的心思,便简单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开枪一段,都把功劳归到师傅刘二身上,就那听的小舅子两眼放光,嚷嚷着非要跟着他找刘二学武,将来长大了要除暴安良,当个锦毛鼠白玉堂一样的大侠,弄的王坎子也是苦笑不得。当小猫得知刘二已经走了,不禁又有点气馁,小脸耷拉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一会儿又看到母亲炖了鸡子,便又放了坎子,只顾嚷嚷着要吃肉。炖好他先来一碗,两个腮帮子都塞的鼓鼓的,恨不得连骨头都嚼吃了。 老丈人李二虎随口问了问会不会招人报复?官府会不会追查?坎子只说事情已经被师傅刘二处理好了,应该不会有啥后遗症,师傅已经走了,就是官府查问,也找不到这人了,再说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死的又是几个流寇,想是官府也赖得追查。 翁婿二人边喝边聊,一坛见底,李二虎已是大醉,坎子也有了七八分酒意,小舅子李小猫早就跑的没影了,也不知去哪里找小伙伴炫耀自己姐夫的“光荣事迹”去了。坎子扶着老丈人睡到床上,起身环顾四周,发现岳父家也真是够穷的,两间草房子,院子东边搭了草棚,算是厨房,屋里除了两张床,一张刚才他们吃饭用的小方桌,几个小凳子,还有俩断了腿的,就剩墙角支着的一个破箱子,其他除了几个盆盆罐罐,基本没啥值钱的物件,刚才扶老丈人上床,还看到床上的被褥也是补丁摞补丁,也不知小凤没嫁之前家里咋住了。看到这,坎子把小凤叫到一边,轻声吩咐,让她把袁大头给母亲五块,小凤一听要给娘家五块现大洋,泪珠刹时滚落,她就怕坎子会看不起她娘家人,以后俩人生活在一起,难免也会看轻了自己,这时听见夫君要把仅有的八块大洋留下五块,怎能叫她不惊喜。 坎子看她落泪,以为她是心疼钱,便又轻声安慰说:“咱们还年轻,挣钱的机会多着呢,咱留三块就行了,反正咱也不分家,咱爹那还有哩,你就白心疼这几块钱了”。 李小凤更是慰藉,重重点头,赶紧擦了泪珠,从怀中摸出一个手绢,打开手绢数出五块钱,转身送给草棚里收拾碗筷的母亲去了。 坎子不去听母女俩相互谦让的高声低语,转身套好大黑骡,收拾好骡车,便招呼小凤,天不早了,两人还有七八里路。小凤正对着母亲抹眼泪,听见他呼唤,便匆匆拜别了母亲,被坎子扶着在骡车上坐好,拜别了母亲,坎子前头牵着黑骡走,后面小凤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出了王拱楼村。 路上小凤看着前面驾车的背影,虽不算伟岸,但倍感温暖,庆幸自己所嫁非人,五块现大洋,说给就给了,那可是五块袁大头呀,自己以前见都没见过的“巨款”,昨夜丈夫交给她八块半让她保存时,她就惊的半天合不拢嘴,没嫁前就听说夫家条件好,薄有资产,没想到丈夫手里就有八块多钱,现在小丈夫眼都不眨的给了娘家五块,叫她怎能不欣慰,又怎能不温暖,想到这她心里就暖洋洋的,像是五月的太阳在心里开了花,又像是昨天早上婆婆给她端的红糖水,甜丝丝的,会心的笑容悄悄挂在了嘴角,顶着坎子背影的双眸也越来越水灵。 二人回到村里,看到还有一个货郎正在村里沿街叫卖。那货郎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瘦,颌下略微几根短须,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偏襟小袄,下身大裆棉裤,一双黑棉布鞋,右手提了个拨浪鼓,左手扶着肩上的担子,边走边摇拨浪鼓。坎子叫停了货郎,二人下车看了看,见担子两头净是些针头线脑,镊子顶针,簪子头绳橡皮筋之类的,坎子问小凤需要不 小凤摇摇头,说到家问了妈再说,坎子随手挑了一绿一红两根头绳,在小凤头上比了比,问价格倒也不贵,一个大钱,坎子摸出一个制钱付了账,把头绳递给小凤,起身瞅了眼快要落山的太阳,说了句:“时间不早了,老哥你还不赶快收拾收拾回家呀”?那货郎也连声回答:“就是要回哩,这不路过咱村,就进来再转转,能买一分是一分哩”。 坎子“哦”了一声,便又扶着小凤上了车,他也不在坐上了,在前头牵着黑骡回了家。 到家卸了牲口,牵到槽上拌了料,母亲与小凤已把饭菜做好,端到堂屋一家子围坐着吃饭。坎子简单地讲了一下北庄王拱楼的情况,王挑子端着碗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往后能照顾的就多照顾照顾,能帮就多帮帮”。听的小凤又是心头一热,一低头差点又掉出眼泪来。 吃完饭坎子在院里简单活动了几下,小凤已把热水倒好,坎子烫了烫脚,便早早上床休息,新婚燕尔,两人不免又是一番亲热。 半夜时分,村里的家犬“汪汪”吠个不停,西边牲口棚里黑骡“噗噜噜”打了个响鼻,似乎前蹄还“嘭嘭嘭”的直刨地,坎子醒了,他睁开双眼,一骨碌爬起来,麻利的披上外衣。一连串的动作也弄醒了小凤,小凤刚要张嘴问他怎么了,只见坎子一根手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下,小凤瞬间也是睡意全无,一双大眼里充满惊异,坎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安心躺好,他自己下床轻轻穿上鞋,趴到窗户上往外看去。 二月十一的月光此时已经西斜,月色很朦胧,坎子仔细观察,大吃一惊,只见几个晃动的身影已进了院子,院门已经大开,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的往堂屋摸来。 030 坎子定睛往院子里看去,只见几个黑影已进了自家院子,院门已经被打开,其中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已快摸到堂屋门前,顿时大吃一惊,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第一反应是叫醒老爹,刚转身走了两步,他又站住了,脑海里突然想起,师傅曾经说过,遇事要先冷静,越不冷静越容易出错。他深吸长呼了几口气,心中慢慢平复下来,脑子也逐渐清醒。重新趴回窗口,看着外面院子里的几个身影,坎子心中暗暗思索:这是家里来了强人了,看情形不像是小偷,小偷不应该有那么多人,而且黑骡就拴在西边牲口棚里,几个黑影只是看了看,就往堂屋这边摸,显然这是奔着屋里人来的。突然,脑海中两个字出来,土匪,他们这是冲着杀人劫财来的,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求财的话自家没清水家有钱呀,想到这里,他又暗呸了几下,土匪去清水家也不好呀,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咒他家。但自己刚刚结婚,好日子还没过两天,这难道是土匪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不管了,师傅常说:别人不让自己活,自己就要别人死,强盗都进了家门了,是男人就要反抗。想到这里,他转身就想去顶棚上取枪,转念一想又怕吓着凤儿和父母,枪声如果在寂静的屋里突兀的响起,无疑就是一声惊雷,深更半夜,绝对能把没准备的人给吓个半死。 正反复思量间,那人已摸到堂屋门前,伸手推了推,堂屋门是从里面上了栓的,当然推不开,那人只是试了试力道,便从身上抽出一柄薄刃单刀,轻轻插进门缝,上下一划,“哚”一声清响,已准确探知门栓的位置。坎子看到这里,也赶紧从屋内西间窗口,轻步走到堂屋门后,见那人用刀刃扣着门栓,在门外左右晃动刀柄,刀刃扣着的门栓便一点点向一旁移动,虽然每次只能移动一点点,但打开门已是迟早的事。 坎子看那人做这些动作熟练无比,想是做惯了溜门撬锁一类勾当的,而这时他如果再去顶棚取枪,时间已是来不及。坎子暗悔错过了良机,顿时有点急了,左右寻摸着想找个趁手的家伙,无意中摸到门后的一杆标枪。这是结婚前王挑子去铁匠王铁锤家收拾农具时,剩下一点废铁,闲来无事就让铁匠锻造了一个标枪头,回到家装在一根荆条杆子上,当时觉得也没什么用,就随手竖在了堂屋门后面,这时刚好被坎子一把抓到手里。荆条细的时候,破成两瓣,可以编筐编蓝,长粗变大后,就是白蜡杆,质地坚硬,韧性极好,不容易折断开裂,是农家做活,铁锨木叉撅头把子的极好材料。 坎子抓着标枪,心中安稳了不少,胆气更壮了几分,他先是“咳”的清吭一声,意思是屋里人醒了,你们要是偷东西的话,已经不成了,赶紧走吧。 听到动静,外面的刀刃迅速抽了回去,但人并没有走,而是交谈起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老大,人醒了,咋弄?”。另一个陌生有点沙哑的声音说:“咋弄?硬弄,咱们带着枪呢,怕啥?门赶紧给弄开”。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好哩,我赶紧弄”,说完刀刃又插了进来。 坎子听到对方有枪,更是后悔自己没取枪下来。这时王挑子夫妇也醒了,躺在床上高声问道:“谁?谁呀”?外面沙哑声也大声接道:“谁?爷!今天来给你们算算账,泥河洼窑场的几位兄弟叫我来收账哩”。坎子也大声提醒:“大,土匪,你让我妈藏好”,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啊”的一声惊叫,显是母亲王张氏已是被土匪俩字吓着了。坎子更是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听到对方有枪,他这时已是提着标枪冲出去了。 坎子喊完,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换到门的另一侧,扭头冲西间又喊了一句:“凤儿,躺好,蒙着头,别吭声”,喊完又迅速换了一个位置,移动的过程中脑海中一个人影一闪,这熟悉的声音不就是今天下午那个杂货郎吗,尼玛,感情今儿下午他们在踩点,难怪那么晚了还在卖东西。 门外那人见屋内的人都已经醒了,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唰”一下从门缝里抽出薄刃,抬腿对着堂屋门就是一脚,只听“咣当”一声,两扇木门带着劲风往两边开去。本来那人费劲拨弄了半天,门栓已被拨的就剩一点,怎可能还经得住这么大力的一踹。那人似乎也没想到门这么不经踹,门开的一瞬间也是明显一愣。说时迟,那时快,坎子从门后一侧闪身出来,双手一拧手中标枪,对准门洞中央那还在发愣的身影,奋力一刺,只听“噗”的一声,标枪竟进去二尺有余,已是透背而出,那人只是极短暂的一怔,显是没想到门后有人,还能那么快的袭击他,而且屋内光线很暗,他也没看清闪出来一个人。旋即“啊……!”一声惨叫,声音如同鬼嚎,难听至极,右手潜意识的挥着单刀,对着坎子一劈而下,奈何身体被刺穿,已是力不从心,速度明显慢了不少。坎子见他扬手,知道他是要砍自己,双肩用力,往前一挑一撤,“噗呲”“噗通”两声传来,那人竟被挑摔至院中,标枪也被坎子从腹中抽走,那人躺在地上惨嚎连连。坎子眼睛余光一扫,已是发现另外几人也是一怔,旋即快速的往堂屋门而来,坎子双手一边抓住一扇门板,往中间用力一合,“咣当”一声,堂屋门竟又被他重新关上,并伸手又插上了门栓。刚刚闪身往旁边一躲,“啪”门外一声枪响,“嘭”门上出现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洞,子弹几乎是贴着坎子的耳朵过去的。 坎子并不觉得害怕,更多的是兴奋,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是用步枪,离的有二三十米远,自己只是一扣扳机,只看到那人胸前血花一绽,如遭重击般一头栽倒在地,并没有挣扎惨嚎。这次可是用手拿着一枪刺出,手上明显感觉到枪头刺穿人体的阻力,耳中几乎能听到枪头刺穿皮肉的撕裂声和刺过骨头摩擦声,并且那人的惨呼现在还如鬼叫般在院内响起,虽然一声弱过一声,眼见活不成了,这些可都是真真切切的在眼前发生。 东屋传来王挑子的厉喝:“怎么了?坎儿,咋了”? 王坎赶忙应到:“大,白说话,赶紧躺好”。 话音未落 “呯,呯”,门外又是两声枪响,这次不是打向堂屋门,而是打向东间的大床,显是王挑子的喊话声,出卖了他的位置,坎子 连忙就地一滚,滚到东间格栅门位置,着急的轻声问道:“大,没事吧”? “没事。”王挑子显然也是知道不能在高声呼喊,低低的回答道:“没打到,打圈床席上了 ,你哩?” 坎子忙道:“我没事,挑了一个,你跟我妈别乱动,对方有枪,千万藏好喽”。说完不再废话,回身又一个翻滚回到堂屋,这次他的脚碰到了刚才放地上的标枪,发出“咣当”一声轻响。 “呯”,外面又开了一枪,而且位置很低,子弹透过门板,打在了吃饭用的小桌上,发出“咔嚓”一声,想是一条桌子腿被打断了。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别躲了,赶紧出来,爷给你们个痛快的,否则,爷们进了屋,大小不留,男的头砍了,女的先J后杀”。 坎子不敢再乱动,怕不小心再发出声响,引来外面的黑枪,趁着外面惨叫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他轻手轻脚的摸进西屋,先看了看床上,只见凤儿深深的蜷缩在被窝里,捂的紧紧的,隔着厚厚的被子,也能看出她在不住的发抖。坎子心头一痛,眼眶有点湿润,嘴里小声喊着“凤儿,是我,你别吭呀”,然后轻轻拉开了小凤紧拽的被子,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朦胧月光,他看到凤儿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全身不住的在发抖,看他就在跟前,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紧扣的十指,抓的坎子有点生疼。坎子抚了下她额头的秀发,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有我,你钻被子里别乱动,也不要乱发出声响”。小凤满眼已是泪水,轻轻的点点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坎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开自己,让她平躺,放松身体,又帮她掖好被角。他自己转身搬了把椅子,也轻轻爬上床,把椅子放到床上,又轻轻爬到椅子上站好,抬手轻轻托开头顶的高粱杆吊顶,缓缓抽出一个长条布袋来。 031 坎子轻轻取出长条布袋,蹑手蹑脚下了床,又把椅子搬下来放好,轻轻解开布袋,一把蜕掉,一股熟悉的冰凉,泌澈心扉,他熟悉的拉开枪栓,看了看枪膛,又轻轻推上,右手中指,已缓缓推开了保险。坎子又轻身抚了抚床上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小凤,安慰她不要害怕,便转身又来到窗前。长枪在手,坎子胆气不由一壮,豪气上升,管你土匪流寇,来一个小爷我杀一个,来俩我杀一双,眼中冷光一闪,他轻轻伏在的窗下。 外面放了几枪后,已有两人上前拖走了仍在捂腹惨嚎的同伴,另有二人,一人端枪瞄着屋内,一人已走到门前,大力踹门。“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远处狗吠不断,已有几家灯火亮起,显是邻居已被惊醒,正要起床查看。 坎子也不吭声,从窗内缓缓伸出枪口,瞄准了后面端枪的那人,那人犹不自知,端着枪还在胡乱的指着堂屋门,因为上一个同伴,就是伤在这堂屋门口,叫他不得不小心提防。坎子准星慢慢套着那人胸口,食指猛地一扣,“嘭”,一团火光在窗口绽放,那人如遭重击,胸口血花四溅,“啊”的一声惨叫,重重仰面摔倒在地,双腿只是蹬了两蹬,便没了气息。 门口正在踹门那人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身后同伴枪支走火,一愣神后,才看清形式,“嗷”一声鬼嚎,扔下手中的大刀片子,双手捂着头就往院门跑。这时坎子已退壳上弹,那人堪堪跑到院门口,坎子又一扣扳机,“嘭”又一团火光闪现,跑动的黑影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栽倒在院门外,但并没有击中要害,那人口中已在大喊:“大哥,不好,点子扎手,对方有枪”。 想是外面还有匪徒,拖伤者的也没走远,这时一阵吵杂:“啊?有枪?狗子呢?” “狗子已经……挂了,啊……大哥快走”。 “我次奥,我去点了他们的房子,烧死他们” “快走吧,大哥,村里人也都快起来了,再不走我们都走不掉了”。 “……” 坎子这时已收枪开门,端着枪,瞄准姿势,往院门口快步走来。 院外匪众,听见堂屋门响,也是赶紧架起受伤的那个土匪,快步往村外飞奔。 坎子追到院外,只看到三个黑影,架着一个伤者,正快步遁走,端枪对准后面一个手拿长形武器的,浅意思觉得那人提的是枪,也不管是真是假,一扣扳机,“呯”,清脆的枪声在夜里传出好远,只见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往前“噗通”一声,面朝下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又往前挪了两步,再一次扑倒在地,没了生息。 这时坎子已是杀红了眼,不管不顾,退壳上弹,端枪只管直追,追上就是抬手一枪。前面也是狼突豺跳,在伤者也被坎子又击中一下后,也弃之不管了,自己逃命要紧,竟无一人回身阻挡一二,也不会分散跑开,只管跟着前面一人,亡命奔逃,只片刻功夫,就还剩最后一人。那人又紧跑几步,见已逃生无望,也很光棍,竟止步站住,返身定定的看着端枪追近的坎子,坎子可不管他光棍还是英雄,见他站住,立即一扣扳机,“咔嚓”,枪没响,反而一声机械卡壳的声音传来,坎子赶忙拉动枪栓,又扣一下,“咔嚓”枪还是没响。 “我次奥,没子弹了”坎子暗愎。 这时两人相隔二十步左右,前面那人本已闭目等死,此时看到坎子端着枪迟迟未开枪,还在低头捣鼓枪支,他也发现了异样,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咧嘴一声狞笑,“嘿嘿”,接着怒吼一声,手提钢刀,便扑了过来。 坎子顿时有点慌乱,看着对方扑来,一时有点手忙脚乱,连忙闪身躲过那人兜头一刀。对方一刀不中,刀锋一转,横着切了过来,坎子慌乱中双手持枪,往前一档,“嘡啷”,一声金铁相交的声音传来,刀枪相击处,一时火花四溅。坎子手臂一震的同时,心疼的嘴角一抽,尼玛,这可是师傅留下的枪,平时磕一下都要擦拭半天,这一刀要是给砍坏了,上哪找人赔去呀。同时也感到双臂一麻,这匪徒力道很大,刀势凶猛,应也是个练家子。那人两击不中,身形前冲,抽刀前刺,坎子用枪管一挑,侧身闪过。两人错身刹那,那人又刀势一转,一道匹练,直奔坎子后脑,坎子往前抢步的同时,低头闪过,两人擦身而过,瞬间已交手三合,不过始终都是那人在攻,坎子在被动挨打,两人对调了站位,又恢复了对峙。这时村里已是人声鼎沸,灯笼火把已渐渐汇集,似夏日萤火,正往坎子家流去。看到这里,坎子胆气更胜,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已是恢复了冷静。那人也听到了村里的动静,便也不在纠缠,举刀又冲坎子劈去,坎子侧身一闪,手中枪身一转,右手持枪,步枪当成了长剑使,枪口朝外,往前狠命一杵,“嘣”一声清响,正中那人面部。那人也没想到坎子能这样使枪,刚要抽刀再砍,正被一枪口戳中面门,“哎呀”一声,已是血流满面,忙胡乱挥出一刀,逼退坎子,扭头落荒而逃,出了村,一头蹿进田里,也不管是庄稼枯草,呼啦啦直冲而去,只几个闪烁,已是不见了踪影。坎子追到田地旁,也没有贸然趟入,枪里没有子弹,就是追上,恐怕自己一人也不一定能奈何了他,只能在田外顿足叹息:“唉……!妈的,跑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患”。 这时村里已嘈乱起来,村头大场片的铃声也“铛,铛,铛”的急促响起,一时间鸡飞狗跳,大人喊,小孩哭,热闹非凡。坎子提着步枪悻悻回转,走到那手提“长棍子”,被自己从背后一枪击倒的匪徒尸体旁,踢了踢那人倒地时扔到一边的武器,果然是只枪,捡起一看,发现这支枪和自己手里的略有不同,枪身似乎稍长一些,没时间细看,便不管不顾,抓着退开膛一看,里面还压着一发子弹,退出子弹,坎子俯身在那人身上摸索半天,又找出三颗,只是这四颗子弹跟自己的略有不同,自己用的子弹是尖头,这种子弹是圆头,粗细倒是差不多,来不及细想,一把揣进怀里,待有空了再仔细研究。王挑子这时也手持铁叉追出门外,刚从堂屋出来时,他也被门口的一片血迹,和院中倒着的尸体吓了一跳,但心念儿子,也就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的追出来了,这时见到儿子完好无损,心头大定,还是大步走过来,对着儿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口中骂到:“你个兔崽子,把人赶跑了不就行了,追出来干啥?伤着了咋办”? 坎子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苦瓜的说:“大,没事儿”。 王挑子抬手又是一巴掌,道:“没事,没事,有事了叫我跟你妈还有凤儿咋活?赶紧滚回去看看凤儿去”。 坎子这才想起小凤还在床上被窝里瑟瑟发抖呢,赶紧背起自己的那杆枪,又抓着另一杆,往家中快步走去。这时远处已有火把过来,人声鼎沸,应是本村青壮邻人,正在往他家奔来。 走到院中,堂屋的油灯已经点亮,借着微弱的灯光,捡起第一个被自己用枪打死的那个匪徒的步枪,发现跟前一只差不多,也跟自己的不太一样,就没细看,只胡乱摸了摸尸体身上,也找到三颗子弹,便一并揣进怀里,枪也收了过来。这下加上自己本来的,合计共有三把枪了,想想也是不错。一起背到堂屋,缴获的枪放到桌子上,自己的那把正打算还放到屋里的顶棚上面,只听见东间他妈叫他:“坎儿,是坎吗?” 坎子忙应到:“哎,妈,是我”。 然后坎子就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起床穿衣声。坎子忙说道:“妈,你先别起来,没事,我收拾,叫你,你在起来。” “哎”,屋内应了一声,但悉悉索索的声音没停。坎子急忙拿着自己的那杆枪,进到他和凤儿西间房内,看到小凤已经从被子里露出了一个脑袋,眼睛中尚有疑骇的望着她。坎子冲她呲牙一笑,把椅子重新搬到床上,踩着椅子又把枪放到顶棚上。扭身下了床,搬下椅子,俯身轻抚着小凤的脸庞,小凤一把紧抓住他的手,攥的紧紧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没了。坎子温声到:“没事儿,土匪已经打跑了,我收拾收拾就回来”。 小凤闻言,长舒一口气,道:“刚才在屋内,是你在放枪吗?那么响”。 坎子点点头:“打死了几个,一个跑了,没追上”。 小凤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吃吃的说道:“打……死了……几个,打死……人了?” 坎子正要接着安慰她。外面一声凄厉的叫声:“啊……杀人了!”,随后“噗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前面那声腔都直了的呼声,听的二人一阵的毛骨悚然。坎子连忙放开小凤,转身往外跑去,他怎能听不出,那是母亲王张氏,被惊吓过度的呼声。 032 坎子匆匆跑到门外,看到王挑子同很多同村的邻人也都涌进院来 只见母亲王张氏已昏倒在堂屋门口,坎子急忙上前抱扶起母亲的上身,连声呼喊:“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醒醒”。这时王挑子也已赶到跟前,蹲在一侧,俯身查看,半晌对坎子说:“你妈被吓着了,赶紧抱到床上去,地上太凉”。坎子闻言,奋力抱起母亲,走向里间。轻轻把母亲放在床上,又盖上被子,见母亲依然是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双手搓了又搓,心中焦急万分。这时王挑子也进来了,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又俯身仔细看了看,说:“吓着了,让她歇歇吧”。扭头看到儿媳妇小凤也已起床来到了这屋,又接着说:“凤儿先不要出去,先在这里看着你妈,我跟坎子去外面收拾收拾”。小凤闻言,弱弱应到:“哎”。 王挑子转身出了里间,来到院内,坎子也跟着走了出来。此时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同村的叔伯兄弟来的有十几口,听声音后面还在陆陆续续、大呼小叫的过来,个个手持钢叉铁锨,义愤填膺,进到院子后,看到土匪尸体,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然后两股颤颤,喏喏不敢乱语。随后又三两个凑到一起,议论纷纷起来: “这……这是打死了几个呀”? “打死土匪了”。 “哎,你没看到吧?外面还死了几个呢”。 “这回是不是跟土匪彻底结了仇了?这一下弄死几个,不得了呀”。 “也个熊吧,你懂啥?土匪土匪,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就是,土匪都杀上门了,叫我说斩草就得除根,有一个杀一个。 “你去球吧,就你那小鸡子样的,看见土匪你都先尿了,你能杀谁”? “我……擦,我……” “……” “……” 更有几个热心的,快步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有没有伤着自己”? “看看伤哪儿没有”? “啥情况?自己没事吧”? 坎子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中一阵感激莫名,多么朴实的乡亲,虽不是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但也是闻警第一时间跑来。当时正值半夜,农历二月中旬的天还很冷,邻居们能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点亮灯火,已是莫大的帮助,不要小看这点烛光,它就像黑夜里的明灯,能给人莫大的动力和希望。坎子心胸澎湃,人生第一次感到什么叫乡邻,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亲情。村里第一次出事儿,王守一召集全村,愣是一分钱没凑出,全村七拼八凑的,只是弄了两碗大烟。那时候坎子觉得村里人冷漠,人情味儿太淡,救人命的大事儿,竟然也不愿意出钱。直到此时,乡亲们大呼小叫的来帮,才让他倍感亲切,一股暖流,从心底瞬间流遍全身。 王守一也来了,等他到坎子家时,院子里已经点了好几盏灯笼,照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大伙正在打扫院子,土匪尸身已被抬了出去,堂屋门口的血迹已垫上了新土,大家伙都正站在院子里,商量善后的事情。他快步走到王挑子跟前,问道:“挑子兄弟,人有没有事儿,啥情况”? 王挑子感激的回答:“守一哥,你怎么也起来了?人没事儿,不知道土匪咋摸来了,没弄开门,打死了几个,剩一个跑了”。 “人没事儿就好,啥?打死几……个?”王守一本要安慰王挑子,但听见说打死了土匪,还是几个,也是惊掉了下巴。乖乖唻!又打死土匪了,还是几个,你以为土匪是小鸡呀,想打死就打死了? “嗯,打死了几个”,王挑子慎重的说:“坎子用枪打死的,应该有四五个,守一哥,你是族长,你看咱是报官还是咋弄”? “哦……嗯?你说啥?都是小坎打死的?他一个人”?王守一闻言,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在得到王挑子肯定的答复后,他看坎子的眼神明显变了,好家伙,十五六岁个人,弄死五个土匪,那可是五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呀,如果不是就发生在刚才,而且就在自己眼前,这谁TM信呐,杀五只鸡都得扑腾半天呢。 王尖村一夜无眠,大伙把土匪尸体连夜拉到大场片,又挨家挨户仔细查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藏匿的流寇,才算长舒一口气。东方堪堪泛白,王守一就带着王挑子,驾着马车进了城,开玩笑,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必须得报官府。 天一亮,王尖村打死五名土匪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十里八乡,一时间,看热闹的摩肩接踵,扶老携幼,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王尖村大场片上,淮阳城庙会也不过如此。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土匪也是人呐,一个鼻子俩眼的”。 “次奥,土匪不是人是啥?头上长角的妖怪吗”? “不是说土匪杀人不眨眼,茹毛饮血吗?我看怎么也是普通人呐”。 “你也个熊吧,还茹毛饮血哩,你知道那四个字咋写不”? “我……,不会写我也知道土匪是喝人血、吃人肉哩”。 “我咋听说这几个土匪全是一个人打死的” “嗯,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叫王坎的,刚结婚才三四天,会武,一蹿管上树梢子”。 “我滴乖乖,那不是会飞了蒙?树梢子那么高都能蹿上去”。 “你别听他瞎白活,王坎有枪,厉害的很,俩手一抬,啪啪啪,一枪一个,别说这几个了,淮阳城陈三孬来了都不一定好使”。 “嘘……,白乱说,淮阳城来人了,小心抓起来你”。 “切……!我又没干啥,抓我干啥,倒是那个叫王坎的,这一下打死那么多人,不知道……”? “打死土匪,能有啥事?再多打死几个才好呢,马勒戈壁哩”。 人头攒动 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王尖村这下真的出了名,而王尖村的王坎,则成为了英雄,一个夜杀五贼,一枪毙敌的大侠,众口相传下,更是成为了一个折枝为剑,飞叶伤人的豪杰,也变成了一个传奇。 常言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旦出了名,不该有的事儿,也变成了全是事儿。这不,淮阳城听了王守一的汇报后,派了几个警察来查看现场了,单独问了王坎事情的前因后果,认真的做了记录,又分别询问了王挑子,小凤,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当夜起得早、来的快的乡邻,都做了笔录,摁了手印儿,搞的大家伙儿都一惊一乍的,以为打土匪还打错了呢,后面听王守一说人家只是做个记录,好回去汇报情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领头的警察莫约三十四五岁,姓张,一张刀砍斧削的脸,棱角分明,一双眸子也分外明亮,仿佛一眼能看穿人的心底。他前后在王挑子家小院里进出几次,反复查看,更是蹲在堂屋门口不停的思索。他真的不相信坎子杀死开门的土匪后,抢枪再杀四人,门口确实有血迹,两支“汉阳造”也确实击发过,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还遗漏了什么,具体是什么他又摸不着。但终归是好事儿,打死土匪了,替民除了害,官府要大大的褒奖,好好的宣扬。事情已经明摆着了,六名匪徒,夜袭王家小院,本想撬门劫财,不想反被击杀大半,几近全灭,只余一个匪首受伤而逃。奇就奇在这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干的,他哪来的胆气?又哪来的武力?他想不透,也不想去深想,深邃双眼盯着王坎道:“王少侠,跟我走一趟吧?到城里好好再说说吧”?口吻中满是商量。 033 听到张警长要带坎子去城里,一家人顿时慌了,小凤更是眼睛里已有泪花,王挑子上前一把抓住张警长的手臂:“土匪来我家劫财杀人,我们只是奋起反抗,何罪之有呀?为什么还要带走我儿”? 张姓警官呵呵笑着,轻轻拂掉王挑子抓着自己的手,说道:“呵呵呵,你们放心,并不是要治这个小少侠的罪,而是上头有规定,乱世需用重典,杀死打家劫舍、拦路劫道的土匪流寇者,皆有重赏。我带王少侠去城里,是要褒奖他,让他领奖去哩”。 王挑子扭头看了看王守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松开了手,但继续央求道:“我们也是为了自保,要啥奖励呀,张警官,你给上头说说,俺们不要奖励了,也不去城里,中不中”? 张姓警长接着呵呵笑道:“哎!那可不行,奖励一定要给的,王少侠一人杀了五名土匪,说不定行署专员还要亲自接见呢,得去,得去,一定得去。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王小英雄能原须原影的回来,说不定还是行署派专车送回来呢,呵呵呵呵”。 坎子看确实得去城里,也上前安慰王挑子,道:“大,我没事,你放心,你在家得看好我妈,我妈到现在还没醒转,我有点担心……” 小凤也紧走两步,抓住了坎子的衣袖,一张大眼,紧紧的盯住坎子的脸庞。 王挑子黯然的一低头,说:“你妈受了惊吓,你二爷说得慢慢静养,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好就能好哩”。说到这里,又抬头看着儿子,接着道:“你就放心去城里吧,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坎子深情的看了看身旁的小凤,轻轻拍了拍她紧抓自己的手背,说:“在家照顾好咱大咱妈,我没事的,去去就回”。 这时一个警察跑过来报告,尸体已装车完毕,可以走了。王坎这才作别了恋恋不舍的小凤,跟着张警官出了村。村外大场片上,警察们已经把尸体,全部装上临时征召的王守一家的马车上,盖了一块白布单子,用绳子绑紧,还是重来驾车。王坎看到一脸苦瓜像的重来,心里多少有点安定,好歹有个熟识的人一起,心底舒适了很多。一行人出了村,上了官道,重来赶的马车走在前面,后面又坐上两个警察,张警官和另外三个警察陪着坎子坐另一辆他们来时的马车,一前一后往淮阳城而去。 路上张警官有一句没一句的给坎子聊着天,竟是问些“他给谁学的打枪,又跟谁学的武艺,师傅叫啥,哪里人氏,平时都给谁接触”等等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坎子都一一做了回答,说师傅是前几年他爹救的一个乞丐,只知道姓刘,叫刘二,陕西人,腿上受了伤,救活在他家养了近三年伤,中间没事时,就教了自己武艺,打枪也是他教的,用木头做的一杆木枪,自己跟着学了两年半,怎么操作早就熟烂于心,昨天夜里,冷不防捅死踢门的土匪后,抢过来就打了,当时也不知道这玩意儿一响就能打死人,只知道只管打,直到没有子弹。追到村外,和另一个贼首撕打了半天,用枪管还捅伤了那人,那人就跑了,然后村里人也都起来了,呼喊着又是找又是追的弄了一夜,后面的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了。 张姓警长默默的听他讲诉,不时的凝眉思索,就不解之处询问一二,在得到坎子的一一答复后,也是频频点头。二人一路叙话,一个问一个答,一个多时辰的光景,马车已进了淮阳城,淮阳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正是一年一度二月二到三月三的人祖祭典期间,人群擦肩接踵,熙熙攘攘,但是看到几个“黑皮”押着的马车,还是早早避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这群“瘟神”盯上喽。这已是坎子一个月之内第二次进城,第一次是跟着王清明购物那个啥,这次是被警察“押着”,是的,坎子认为是押着,别看几个警官表面笑容满面,但心底里的冷漠和鄙视,他还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的,这年头能在城里混个警察干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初见杀死那么多土匪,还有点惊诧,仔细想想也就不以为然,这年头死人多了,那天淮阳城不得拉出去十个八个,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一夜杀死几个溜墙撬院的土匪,叫他们脚趾头都不信,指不定村里怎么商量,让他一个孩子出来顶锅的呢。反正这些不关他们的事儿,现场察看完毕,匪尸也已装车带回,形式已经走了,哥几个大中午赶回城里,不耽误找个馆子喝几杯暖暖身子,下午不定找那个姘头,还能厮混一下呢。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进了城南关,拐进南关警察大院,自有人领着重来去往停尸房,哪里还有法医(也叫仵作)等着察验,安排重来卸了尸身,在院里等待,张警长便带着坎子,进了警察局坐南朝北的二层小楼。 二人一前一后,上楼左拐,直走到尽头,在一间深褐色的门前停住,张警长整了整衣帽,低头又看了看鞋裤,见无不妥之处,便抬手敲了敲门,口中喊到:“报告”! 约有半晌,门内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进来”。 张警官轻轻打开门,伸手对着坎子一个请的手势。坎子见状,连忙心怀忐忑的从张警长身边走了进去。之见屋内甚是宽敞,门口左侧一排沙发,中间一个茶几,上面一套茶具,此时茶杯聚在一起,显是并没有使用,正对着门口七八步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子上堆着几本书,两部电话,一个茶杯,一个敞开着的笔记本,旁边还搁着一个警帽,显是刚才书桌后的人正在记着什么,听到他们的敲门声,才停笔端坐让他们进来的。书桌前面放了一把空着的椅子,书桌后端坐着一个圆脸胖子,四十岁上下,身穿黑色警服,带着金丝眼镜,中分的头发梳的油光铮亮,眼睛片后面的一双不大的小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坎子二人。 张警长在身后轻轻关了门,快步迈过坎子,在桌子前“叭”一个立正,“唰”一个敬礼,说到:“属下冯唐乡王尖村打死土匪一案,勘察完毕,特来回复”。 那胖子并未回礼,而是轻轻颔首,道:“辛苦了,坐吧,说说事情什么情况”? 张姓警官放下手臂,并未就坐,依旧站着立正说:“郑局长,事情已经查明,匪徒六人,夜袭王尖村,被王尖村村民王坎发现,击杀五人,余一名匪首负伤在逃”。 “奥欧”,胖子站了起来,缓缓的说:“这个王坎是何许人也?那么英勇,一人杀五名匪徒,竟还击伤匪首,也是一条好汉呐,不想我淮阳治下,竟还有如此英雄人物”。 张姓警官闻言,侧身让出身后站着的坎子,道:“正是这位王坎小英雄,是他最早发现匪徒进村,并已翻墙进了他家院子,他……”随后张警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一向胖子郑局长细说了一遍,听的郑局长也是暗暗咋舌,一双小眼在坎子身上不住的打转,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竟连续击杀那么多土匪,情况如果属实,此子心智之坚,胆量之大,思想之成熟,可见一斑,将来定不是一般的人物。想到这里,胖子局长从书桌后站起,缓步踱到坎子身前,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伸手示意坎子和张警长沙发落座。 坎子自从进了屋,就喏喏的站在哪里,一言不发,除了进屋时简单打量了一下,后面就老神在在,垂目凝神,反正自己杀的是土匪,想是也不至于犯了王法,也就不甚害怕,再说来都来了,害怕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吧。这时看到胖子示意自己坐下,便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成想,臀下一空,身体一个趔趄,急忙稳住身形,悠着劲儿缓缓坐实,才发现原来是沙发太TM软了。暗愎:“这什么椅子,这么软乎,吓得自己以为坐空了呢”。 胖子郑局长,看他糗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踱了过来,坐在坎子左侧独立的沙发上,张姓警长赶紧过来,摆好桌上的茶杯,一一倒上茶水,自己也坐在了坎子的右侧。 胖子局长缓缓道:“我看小英雄不大,不知年纪几何呀”? 王坎愣了一下,张姓警长赶忙说道:“局长问你多大了”。 王坎这才回答道:“十五了,虚岁十六”。 胖子局长虽然刚才听了属下汇报,这会儿得到坎子自己证实,还是有点吃惊,道:“奥,十五周岁,连杀五名匪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呐,家中情况如何?村里可有人伤着”? 坎子答:“村里没人受伤,等人都起来时,已经打完了,土匪头也跑的没影了”。 胖子兴趣更大,接着问道:“奥?你可曾受伤呀”? 坎子正要回答,门口“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声清脆的报告声传来:“报告”。 034 外面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报告”!郑局长胖胖的脸上,立即抽搐了一下,顿了顿,道:“进来”!房门打开,想是来人看到屋内还有别人,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皮鞋踩踏地板的“咔哒”声,很有节奏感的走了进来。坎子坐的位置是背对着门口,并没有看到是什么人,只闻到鼻尖似有一股幽香飘进来,很好闻,他更新奇的是这皮鞋走路的声音,还能踩的哪么响,比自己家的黑骡子,带着脚掌走在城里的青石板路面上时听着都顺耳。“咔哒,咔哒”,那人在他侧后方停住,双脚一并,“咔”,“唰”,后一声显是敬了个礼。坎子看到郑局长的脸部肌肉又抽搐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头,似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 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报告郑局长,我都来快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没有给我安排具体的岗位”? 胖子局长抚了抚额头,无奈的说道:“艳玲呀,你就别难为叔叔了好不?我不是给你安排到档案室了吗”? 那清脆的声音马上接着说:“郑局长,我在警校学的是刑侦维稳,不是档案归类,专业不对口,我做不来,您还是给我调到刑侦或者治安吧”。 郑局长脸皮又是一阵抽搐,哭笑不得的说:“贤侄女,你就别难为郑叔叔我了,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办公室坐坐就行了,你跑什么刑侦、治安的干啥?不适合你,你呀,就听叔叔一句劝,坐办公室挺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很适合你,啊?听话,听话,赶紧回去吧,叔叔这里还有事儿”。 清脆的声音坚定的响起:“郑叔叔,你要真不给我调,我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给你说”。说完,“咔哒,咔哒”的声音又响起,这次是往办公桌的方向而去。 胖胖的郑局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噔噔几步奔向办公桌,坎子看着他那么胖的身体,能这么灵活的弹起,也是暗暗咋舌,这货屁股上装弹簧了吗?只见郑局长已经赶在一个身穿黑色警服的长发女子前面,坎子看那女警的后背,长发披肩,丰臀细腰,一双大长腿,身高跟自己差不多,五尺左右。这时郑局长已一把捂着了电话,满脸堆笑的对那女警说:“贤侄女,好商量,好商量,电话就别打了,啊?” 那女警清脆的说:“好,郑叔叔,你今天有客人,我也不难为你,但是明天你就得给我安排好,不然我就打电话给我爸”。 郑局长满脸堆笑着道:“好,好,贤侄女,明天我给你调,一定给你调,呵呵,你看中不中”? 那女警琼鼻一翘,“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走,女警转身,坎子才看清她的面容,只见这女的约有十八九岁,细眉凤目,琼鼻微挺,一张吹弹可破的鸭蛋脸,小嘴微红,看都不看沙发上坐着的张警长和坎子二人,径直“咔哒,咔哒”的走了出去,路过二人身后时,又是一阵香风飘过。 那胖胖的郑局长,目送女警离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绢,擦了擦额头的细密汗珠,才长吁一口气,看了看沙发坐着的坎子二人,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们继续,我们继续”。 张警长临危正坐,好像压根没看见似的,端起茶杯浅浅喝水。坎子勉强挤出点笑容,道:“呃……没事,没事”,说着也伸手去摸茶杯。来时一路上被张警官问个不停,他早就渴了,刚才不好意思端杯,这会儿接着尴尬的气氛,赶紧弄两杯水解解渴吧。 郑局长回身在沙发上又缓缓坐下,道:“呃王少侠可在哪里高就呀”? 坎子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身子,道:“哦……没高就,没高就,在家务农,俺是种地哩”。 郑局长手抚身前的茶杯,笑眯眯的说道:“难得,难得呀,年纪轻轻就习得一身好武艺,不容易呀,不知少侠可有意留在城里呀?我们警察局现在很缺人才呀”。 坎子一愣,嗯?啥意思? 一旁的张警长看他愣住,忙提醒他道:“王少侠,局长问你想不想当警察”? 坎子手中的茶杯哗啦一下,差点掉地上,连忙说道:“啊?嗯?当……警察”? 张警长又说:“嗯,跟我一样,当警察,维护治安”。 坎子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忙不迭站起身,对着胖胖的郑局长躬身道:“我……呃……小子不敢,谢过局长大人的抬爱,这事儿我得回去给我大说,我自己做不了主,还请局长大人理解”。 那郑局长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道:“呵呵呵,好说,好说,征得家人同意是必须的”。说到这,转头对着张警长道:“张警官,你去安排一下,把王……王坎是吧?把王坎的奖金带着他去领一下,另外局里派辆车,送王坎回村,再顺便把宣传科孙得栋喊过来,这个事迹要做个重点,着重宣传一下,震慑一些宵小,你明天把王坎的个人资料整出来,放到我办公室”。 张警长闻言,赶紧起立立正,答道:“是”! 郑局长抬了一下手,道:“带着他,去吧”。 张警长连忙侧身,伸出一只手,对着还杵在原地发愣的坎子道:“少侠,请”。 二人出了局长室,张警长带着坎子下了一楼,先去宣传科通知了孙得栋科长,说局长有请,又去了财务室奖惩处。坎子这时才知道,淮阳行署早有行文,为了加大对土匪流寇的打击力度,最大程度的维护治安,行署规定:凡当场击杀正在作案行凶的匪徒者,匪众每个奖励大洋五块,匪首奖励大洋二十块,活捉奖励加倍,并颁发荣誉证书,全行署张榜通告。算算王坎,光奖金就有大洋25块,弄的坎子一愣一愣的,迷迷糊糊接过一个有烫金字的大红本本,25块现大洋,双手捧着站在聚光灯下“咔嚓”一声轻响,一道刺眼亮光闪起时,他才意识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张警长安排了警察局的车,要送坎子回村,坎子说啥不愿意,开玩笑,坐着警察局的车回村,还嫌自己名气不够大吗,重来还驾着马车等着自己呢,再说现在他手里有了钱,还想给家里人捎点东西呢,总不能跑一趟城里,空着手回去呀。 张警长看坎子确实不愿意坐,也就没再勉强,这时节开着汽车到农村,也确实太扎眼了,全局就一辆小轿车,说不定局长一忙要急用呢,耽误了他的正事儿,到时候他可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安排的,指不定给你穿什么小鞋呢。 坎子把张警长偷偷拉到一边,从奖金里拿出五块钱,偷偷塞进张警长的口袋,连说让他费心了,为了王尖村的事儿,辛苦了一上午,这几块钱拿去打壶酒,暖暖身子。张警长故作推辞了几下,便乐呵呵的笑纳了,连说坎子懂事儿,有前途,让他赶紧回去给他爹商量,三天后给他回信儿,局长已经发了话,警察局里的位置,虚位以待。 坎子连忙点头答应,诸事完毕,拜别了张警长,拿着大红本,揣着20块儿袁大头,叫上重来,二人赶着马车,出了警察局大门。 035 坎子带着重来,出了淮阳南关的警察局大院,顺着东西向的龙湖大道,往东而行,这一片是警察局,税务局,法院,淮阳南监,几个“吃人”衙门比较集中的路段,所以路上行人像是生怕沾染上了晦气似的,大都匆匆而过,不做丝毫停留。往西是伏羲大道,是通往北关人祖墓的路,也是淮阳城的主道,这时节烧香逛庙会的人太多,擦肩接踵,熙熙攘攘,俩个人赶着马车,不一定好过。坎子决定还是去东关画卦台,那边人相对少一点,两个人还可以边走边看看风景。另一个原因,是坎子想去看看春香苑里那个叫小梅的女人,虽说哪里本就是迎来送去的地方,那个小梅也是个张迎李奉的风尘女子,但毕竟是坎子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她让坎子知道了女人的妙处,坎子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也不是留恋,只是想去看看,去瞅一眼,哪怕在附近转转也行。抬头看看太阳,差不多也是中午了,两人腹内已空,也感觉到饿了,想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坎子边走心中边暗愎:自己在城里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清水倒是在这县里中学念书,但是坎子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学校这种地方,在坎子的心目中,不亚于村里祖坟那么神圣,自己手上粘过血,更不能去亵渎。清水二姐伏夏倒也嫁到城里了,但坎子与她不熟,只是从小认识,同村而已,可能重来跟她还会更熟识一点,但她也是刚嫁过来半年,自己和重来作为“娘家人”,这个时候踩着饭点去蹭饭,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得到热情款待。反正自己兜里有钱,俩人随便找个地方吃点饭,比麻烦别人还是要强的多些。思绪已定,坎子催促重来加快脚步,二人先到东关再说。 到了画卦台,重来停稳马车,栓到湖边的栏杆上,卸下料槽,先给大红马拌上料,喂上。二人这才走到路对面,一个不大小的馆子里坐了下来。本来重来说买几个烧饼吃就行了,他觉得上次坎子弄的,烧饼卷羊肺吃着就挺解馋,还能看着牲口和马车,又不耽误买东西走路。但坎子说这边能坐着吃,为啥非要站着呢,而且就在对面,在饭馆里一抬眼,也能看见大红马和马车。于是就听了坎子的,进去要了一碟卤肉,一个青菜,两碗肉丝面,坎子又打了二两老酒,重来本说不要,就他俩,随便吃点就行了,喝什么酒呀,坎子又说他拉了一路死人,吓得不轻,喝点酒压压惊,再用酒气冲冲身上的晦气,重来一听也怪在理儿,就不再推辞,施施然坐下来跟坎子边喝边聊边吃。 两个人饭吃的很快,也就两刻钟光景,二人已是酒足饭饱,摸摸鼓起来的肚皮,摸拉两把嘴,二人起身一算账,共计一块五,心疼的重来又是一阵直咧嘴,一块五搁家里买玉米,能吃半个月了,坎子这货还是年纪小,忒败坏,一顿饭就给整没了。他送这一趟死人,警察局给了他两块,本想花五毛请坎子打打牙祭,这一看账单,吓的本已插进怀里的手,应是在怀里胡拉半天,掏不出来了。坎子也不跟他计较,大大方方的掏出两块钱,找了零,让重来先看着马匹车辆,自己往春香苑走去。 前行七八十米,左转又走了几十米,来到了王清明第一次带着他来的“春香苑”门口,还是那个二层小楼,门口还是站着一个妖娆的女人,看见街上有注目或停步的单身男,便主动的甩着手绢打招呼:“吆,大爷,来坐坐呀。客官,您来了,块里面请”。 坎子走到跟前,被那女人一把把手臂拉进怀里,胸前的饱满拼命的挤着坎子的胳膊,嗲声嗲气的说道:“小爷,您来了,快里面请”。 进了门,还是那个老鸨,批满**的脸上堆满笑容:“吆!小爷来了?今儿一个人吗?跟哪位姑娘熟识呀?我给你安排”。 坎子挣脱搂紧的手臂,轻轻拂落那迎客女的“魔爪”,也不管她娇嗔的扭身而去,对着老鸨腼腆的说道:“呃……那个……老板娘,我找小梅”。 老鸨的脸色微微一僵,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满面笑容,道:“小梅呀,小梅回家了,没在这里,要不?您看看,可还有别的相识的姑娘?实在不行,我给你再介绍个好的”? 坎子一愣,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尴尬的道:“哦……小梅不在呀,呃……不”。他正要说不需要了,打算扭身出去,但转念一想,又顿住了,接着道:“不然……那个……小凤仙呢”? 老鸨笑着道:“风仙儿在,呃……您看您是楼上……?还是楼下……?”说着手臂往楼上抬了抬,又往楼下散座指了指。 坎子会意,说:“楼上,丙字号房”。 老鸨笑的更开心了,忙道:“哎,好哩,楼上丙字号,您请”。说着一躬身,错开正面,一个请的手势。 自有眼尖的瓜皮小二,颠儿颠儿跑过来,头前带路,嘴里喊着“大爷楼上请”,噔噔噔的上了二楼。 坎子紧随其后,也快步上了楼,进到丙字号房,要了俩小菜,一壶酒,便坐下来静等小凤仙。边等坎子边打量了一遍房间,发现跟上次略有不同,面前的桌子换了,比上次那张略新,几个圆凳也换成了新的。在往里,厅与床分割的那道珠帘也换了,记得原来是粉色的,现在换成了大红色,其他倒是没什么改变。正思索间,身后门扉一响,一阵香风飘来,坎子扭头一看,小凤仙来了。 小凤仙还是原来那身打扮,看着清清爽爽,只是眼睛略有点眼袋,好像是没睡好。进门压根没看清点她的人是谁,已是满面春风的说道:“吆,小爷,您来了”?坎子赶忙起身,微微躬身道:“风仙姐”。 小凤仙明显一怔,不明白这位小客人玩的是那套,来逛青楼还带这么客气的吗?脸上一僵,注目仔细打量起坎子来。 这时小二也从她身后进来了,端着的小菜美酒在桌子上放好,看两人都站着,赶忙招呼坎子落座:“小爷,您坐,您坐”。许是小二的声音惊醒了思索中的小凤仙,她赶紧上前支走小二,帮坎子满满倒上酒,款款坐在了坎子身边。一股香气扑鼻,俩人挨的挺近,坎子脸皮一紧,忙挪开了些,看小凤仙还在盯着自己思索,忙提醒道:“凤仙姐,你忘了?十天前,在这屋,我跟清明哥,你跟小梅,嗯”?说到这,他自己脸皮一红。 小凤仙这时才恍然大悟,道:“奥……想起来了,你是哪个叫坎……坎少爷的,你看我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记性不好了,我罚酒,我罚酒”。说着就端起酒杯要饮,坎子急忙拦住,道:“风仙姐,不急,我不是来……那个……啥……喝花酒的”。小凤仙又怔住了,在她的记忆里,男人都是这样,今天你来,明天他往,兄弟睡了哥哥睡,都一个德行,她还以为坎子是看清明跟自己睡过,他也来尝尝自己呢。 “那你是……”小凤仙不解的问到。 坎子连忙坐正,说:“我是来看小梅的,但是在楼下老鸨说小梅回去了,不在这里,不知……”。 说到这里,他看到小凤仙脸色慢慢变了,脸上笑容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和满脸悲哀。 036 小凤仙脸色微变,眼神中已是一片悲哀,缓缓伸出纤细的右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地端起,猛地一仰脖,满饮了一杯,像是要把满腹的哀愁合着酒水,一块儿吞咽下去。眼帘缓缓抬起,注视着坎子的双眼,轻轻说道:“小梅……也是个苦命的人呀,她是……走了,而且走的还很远,永远也……回不来了,没想到你还念着她,唉……”。一口气叹完,又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再一干而尽。连续两杯烈酒下肚,小凤仙已是双颊微红,气息不稳,坎子看着这一切,心想必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拦她,而是把筷子递给小凤仙,让她吃两口菜缓缓。 小凤仙夹了几口菜,才缓缓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给坎子听,原来,自从坎子和清明走后,小梅也陆陆续续接了几位客人,日子本就不咸不淡、按部就班的过着。小梅家里父亲早几年闹匪死了,母亲重病,急需用钱续命,还有一个弟弟少不更事,才十来岁,全家人的生存全靠小梅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用瘦弱的肩头,硬是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个家。直到一周前,治安队“三驴子”来喝花酒,一伙人闹嚷嚷的折腾半夜,小梅坐了三驴子的台,也陪了他半夜,直到三驴子说不走了,要宿在小梅房间,才发现那天小梅来了天葵,身子不方便,三驴子勃然大怒,说是小梅带给了他晦气,难怪那几天他老是赌博输钱,随即翻了脸,掀了桌子,抬手就打小梅,小梅那小身板怎可能禁得起三驴子的重手,没几下硬是把小梅给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小凤仙又端起酒杯,却没有饮,而是双眼直直的盯着杯中的酒液,叹了口气:“唉……,女人呐,乱世如狗,命苦的又岂止她一个,这楼里哪位姑娘身后没有一段血泪史,小梅呀,只是命更苦而已”。说完,仰脖把杯中的酒饮尽。 坎子感到愤怒又无助,同时更多的却是无奈,他和小梅虽有合体之实,但这种风月场合谁又能当真,小梅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抹彩虹,过去了,也就没有了,抓都抓不着,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没办法能抓着。无助的是他没办法改变这种情况,哪怕他威震淮阳城,又或者富甲豫东,也改变不了这种事情发生,是啊,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谁没有自己的苦楚呢?这楼里强颜欢笑的姑娘们,又有谁没有自己的难处呢?但凡有些许其他的办法,谁又会来这种地方卖笑售春呢?他愤怒,愤怒的是那个叫“三驴子”的怎么那么跋扈,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能下那么重的手,以至于把人都打死了。他声音沉重的问道:“那个叫三驴子的是什么人”? 小凤仙又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王坎,反问道:“三驴子你都不知道?你不是淮阳城里的人吧”? 坎子有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点头说:“嗯,我是乡下的,不清楚城里的事儿”。 小凤仙轻轻“哦”了声,并没有鄙视的意思,而是抓起酒壶,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接着说道:“三驴子本名姓吕,在城里治安队任小队长,听说是太康人,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人送绰号三驴子”。 坎子忙又问道:“那官府不管吗”? 小凤仙抓着酒杯“哧”的一声苦笑,悠悠的说道:“管?怎么管?人家只说酒后失手,不小心打死的,然后赔几个钱儿,完事儿,谁还敢找治安队的麻烦?我们这种破地方,老鸨还得仰仗治安队鼻息呢,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剩下小梅那一病一幼的两个家人,能去哪找人管?说不定那天他们自己也消失了,怎么消失的都没人知道。根本没人操这份闲心,这都十来天了,也就你还来问问小梅的下落,其他哪有人提起她呀,唉……”。说完又要仰首喝了杯中的酒,却被坎子拦着了,坎子道:“风仙姐,别喝了,你都喝了四杯了”。 小凤仙轻轻放下酒杯,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唉……,只有醉了才不去想以后的事儿呀,清醒着,反而更痛苦,说不定那天,我也就悄没声的消失了,趁着还在,喝一口少一口吧”。说完,又举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坎子也很无奈,他目前也帮不了小凤仙,只能这样无奈的看着她,他自己也想喝一杯,喝一杯来压压心中的苦味儿。坎子抓住了酒杯,端到嘴边又放下了,他心里沉甸甸的,小梅的事情让他感到很压抑,压抑的胸口闷闷的,总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 小凤仙却没管他,看他端起又放下,也没起身劝酒,自顾给自己满上,然后再悠悠的端起喝掉。 两人都不在说话,只静静的坐着,一个不停的自斟自饮,一个直直的盯着桌子上的酒杯,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直到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小凤仙把酒壶重重顿在桌子上时,“咚”的一声轻响,坎子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小凤仙已经醉了,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枕着脸,就那样趴在桌子上,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坎子缓缓站起,从身上摸出三块钱,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房间门口。这里已没有他的念想,没有了他记挂的人,他还有自己的家庭,家里的母亲他出来时还在昏迷中,而且他是跟警察一块儿出来的,这都快一天了,家里人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呢,他得赶紧回家去。 坎子出了春香苑,在街上匆匆买了点东西,就急急往重来等他的地方赶去。拐弯路口的一个角落里,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再三确认了他的面容后,那人一转身消失在身后的小巷里。如果坎子看见他的话,肯定会认出那是上次偷清明的钱不成,截他们的道又被揍的那个瘦小的小偷。 坎子匆匆找到重来,重来正卷缩在车厢里呼呼大睡,坎子把他叫醒,重来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东西买好了”?坎子点头应道:“嗯,买好了,咱们回吧”。二人把料槽放上马车,把马套好,马车收拾停当,便不在停留,直接往南关而去,打算就此出城回家。 此时已是过了午,大概申时时分,路上赶庙会的已是不多,况且这边是东关,去北关人祖庙的路并不怎么顺畅,所以路上行人更少些,稀稀拉拉的几个,也基本都是出城的。 坎子坐在马车上也不说话,只顾想着事情,重来看他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以为他买东西被人骗了呢,安慰他道:“坎子,咋不高兴了?是不是买东西给多钱了?城里人就这样,看我们乡下的,竟是糊弄咱们,以后可得多长个心眼儿”。 坎子“嗯嗯”了两声,算是回应了他,谁知重来话匣子一打开 就有点收不住的感觉,接着说道:“上回在城里,我明明只要了三毛钱的布,那店家非得说是给我撕了五毛钱的,你说气人不气人?最后把布拉开重新一量,嘿!还真是撕了五毛钱的,我非不要,让他撕下来,那卖布的又不愿意,说我要的就是五毛钱的,两毛钱的撕下来卖给谁,呵呵,他大爷哩,我都想笑了,你卖给谁管我球事儿,爱卖给谁卖给谁,反正我是不要,最后吵了半晌午,他四毛钱卖给我了,嘿嘿嘿,其实我在他撕布时,说要的就是五毛钱的,撕好后再故意说要三毛钱哩,嘿嘿嘿,坎子,你重来哥我聪明吧”?重来说着,扭头去看坎子。坎子本就没听他说的什么,这时听见他叫自己,忙应到:“哦,哦……是类”。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辆洋车(自行车),突然撞向马车,坎子见状忙叫重来注意,赶紧騋着马缰绳。马车刚刚停住,“哗啦”一声,洋车已撞上马车左侧轱辘的位置,那冲过来的骑车人,连人带车,呼啦一声躺倒在地,那人也不看车子,更不瞧自己有伤没,一把抓着车轱辘,高声叫喊起来:“撞人了,来人呐,马车撞人了”。 坎子和重来的双眼瞬间睁大,相互对望了一眼,“我次奥,还能这样操作的”? 037 那人倒在地上,紧紧抱住马车轱辘,大声叫喊:“撞人啦,马车撞人了,快来人呐……”。 旁边早有一群闲汉,呼啦一声,把马车围了个结结实实,坎子、重来二人,到这时那还不清楚,这是被人故意碰瓷了。先不说两人边聊边走,马车走的本就不快,而且如果那人从前面过来,马匹也会自动躲让,牲口还怕人撞着它呢,再说这路上也没几个行人,这么宽的马路,怎么可能会单单撞上骑车人?除了故意找茬,别的还真解释不通。 此时本就不多的行人,看到流氓碰瓷找茬,更是加快脚步,远远躲避观望,只片刻光景,路上前后50米范围内,竟没了一丝人烟。 坎子二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先去俯身察看那人伤着没有,车子有没有摔坏,并伸手去扶,那人却不领情,只是紧抓着马车不放,说是撞坏了他的洋车,得赔钱与他。这时围着马车旁观的人群里,一名壮汉越众而出,瓮声瓮气的说道:“城里肆意纵马伤人,赔钱是小事儿,得弄到警察局,先赔后罚,我看没有五六十块大洋,你们今日是走不脱了”。 旁边众人,更是随声附和,连说:“就是,就是”,一个鼻头红红,左脸颊有个疤痕的汉子更是说:“这洋车贵重,光修车估计就得50块,人也得摔的不轻,看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的静养起不来,我看没有百十块,可能不中”。旁边又是一阵附和。 重来一听要赔百十块大洋,把他和坎子卖了也不值那么多,并且还要吃官司,吓的已是体如筛糠,脸色苍白,连声对坎子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坎子早认出这壮汉,就是那日在半道上截他们的领头人,而那骑车摔倒的,也就是那日那个自己抓着的瘦弱偷儿,如果没猜错,这帮人应就是王清明说的城里的无赖,这回果如清明所讲,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他们了。那日劫道,他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自己击伤三个,想是今日看到他们又进城,便想着法儿要讹上他们。想想也是,今日二人赶的还是王守一家的马车,除了王清明不在,人还是他和重来,的确也是好认。想到这里,坎子轻轻拍了拍重来的手臂,示意他先站到一边,扭头对那壮汉一抱拳,道:“这位大哥,咱们青山不改,又见面了”。 重来一怔,以为坎子和那人认识,连忙也想上前打个招呼,但又看坎子脸色不像,又喏喏站在马车一旁。也不怪重来没认出这群人,那日慌乱之中,他只顾驾车奔逃,哪敢细看是什么人截他们的道,所以也就没认出还是这帮泼皮。 那壮汉脸皮一紧,见已识破,也就不再做作,并不抱拳回礼,而是两手往胸前一叉,说道:“小子,今天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看你还怎么跑”? 坎子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大哥,那日我也是情非得已,今日我看大家伙也忙活半天”,说着又看了眼摔倒的偷儿,接着说:“这位兄弟也摔了一跤,确实不容易,我拿两块钱,大家伙吃碗肉丝面,喝点小酒,暖暖身子行了,可好”? 那壮汉牛眼一瞪,说到:“你说什么?两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呢?没有五十不中,今儿你走不了”。 坎子又拉了拉那倒地之人,见他还是不起,也就不再管他,闻言对着壮汉,两手一摊,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俩别说五十,五块都没有,把我俩卖了不值那么多钱”。 那壮汉上前一步,双手下垂,大声说:“那就拉你们到警察局”。 坎子接道:“到警察局我们也是没钱”。 那壮汉闻言伸手抓向王坎,口中说道:“小子,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呐”。 坎子拧身撤步,从那人身边躲过,口中说道:“怎么?这是要抢吗”? 那壮汉一抓不中,在手下面前已是失了面子,心中更是恼火,翁声道:“抢你又如何,老子还打你哩”,言吧扭身又向坎子扑来。 坎子又闪身躲过,口中扬声又说道:“你们要再用强的,可别怪我要还手了”。 那壮汉两抓不中,顿感颜面尽失,已是哇哇大叫:“兄弟们,这小子泥鳅似的,给我抓住他”。 旁边一个离的近的汉子,伸手就要去抱坎子的腰,被坎子左手一把擒住手臂,往旁边一带,左脚一绊,“噗通”一声,一个狗吃屎,扑倒在那紧抓车轱辘的骑车汉子身上,砸得那瘦弱偷儿,“哎吆”一声惨叫。 这边重来一看双方一言不合,依然动了手,连忙扭身在马车上抓出拌草棍,就要加入战团。 那边众人一看有人亮了家伙,而且自己一方已经有人倒地,也都从背后抽出短刀木棍,凶狠很的围过来,看样子一场火并已在所难免。 重来看自己只是拎出根拌草棍,竟引起那么大的反应,一时也是傻在当场。这时坎子又躲过壮汉和另一个汉子的扑抓,堪堪来到重来面前,一把抢过重来手中的拌草棍,低声喝道:“到车上去,看着马车”。 扭头往里磕飞一个已然横扫过来的短棍,回手棍子扫向着那人面颊,“嘣”的一声脆响,正中那人右面颊,那人哎吆一声,扔了手中棍子,双手捂面,扭头蹲到一边吸凉气去了。 那壮汉三番五次抓不住坎子,顿感这小子太过滑溜,自己一身力气竟无处施展,这时见坎子手拿短棍,只一个照面,自己手下已折损一人,更是暴跳如雷,厉声喊到:“兄弟们,一起上,给我往死里打,打死勿论”。 坎子顺倒一人,拿棍子又敲跑一个,顿时豪气也涌了上来,在春香苑的那种压抑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得以逐渐释放,这时又听到壮汉的呼喊,更是手下再不留情,抓紧拌草棍,冲入人群,左点右扫,上砸下敲,只三五个呼吸,那群人已是惨叫连连,捂脑袋搂腿,滚地葫芦似的,倒了一地。 那壮汉被人群阻挡,几次都不得近前,这时见只半分光景,自己带的人已是滚倒大半,顿时哇哇大叫:“都闪开,我来会会他”。 还剩其它三五个站着的汉子,眼见自己几人,几无坎子的一合之将,之一个照面,不是捂头就是抱腿的倒地惨嚎,早就心生惧意,这时一听老大发话,刹时呼啦一声,散开个干干净净,倒是比围上来时,整齐快速了几分。 壮汉手提一根木棒,比其他人的明显粗一圈,大踏步走向坎子,到了跟前,也不废话,劈头就是一棒,那棒子被他挥的,带着呼啸之声,一股劲风向坎子脑袋袭来。 坎子单臂挥棍去架 本想架着后反手挑开,再顺势前点那壮汉胸口,谁想两棍相交,“邦”的一声,震得他右臂发麻,后面的连贯动作,竟一时再也发挥不出来,手中白蜡杆的拌草棍,也发出开裂之声,顿时大吃一惊,暗愎这人力气竟如此之大。 那壮汉见一击无果,也是暗惊,平时自己这一棍子下去,往往都是棍飞人倒,这次看坎子动作,应只是手臂一麻,并无大碍,心中不免也是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暗愎:“这少年看上去年龄不大,自己连续栽在他手里,今日乱战之中,又能连挫几人,果非易于之辈”。 壮汉正要提气再击,远处一阵尖锐的哨声传来,他迅速扫视了一眼,见手下伤着的几个皆是轻伤,都能动弹,忙挥手喊到:“兄弟们,扶起洋车,撤”!抬头又狠狠的盯了坎子一眼,似要把他的样子印入脑海,扭头也不说话,大踏步往路边巷子里钻去。 坎子看他带着一帮爪牙,推着洋车,一群人捂头楼腚,进了巷子消失不见,才暗松一口气儿,自己和那壮汉,如真交起手来,以目前自己的力气,应还不是他的对手,自己刚才只是沾了身体灵活的光,不跟他单独照面,所以那壮汉一时还奈何他不得,如真两个人面对面单挑,还真不好说,打野架不同于打土匪,力气又不能使全,要害部位还得避开,万一下手重了,真把人打伤打残,那才叫摊上事儿呢。 正在思索间,尖锐哨声由远而近,之见两个黑衣黑帽,外扎武装带,手提黑白相间警棍的警察,已小跑着往这边而来。 038 两名一高一矮,打着白绑腿,提着黑白相间花警棍的警察,一路吹着尖锐的哨声,跑的帽子歪歪斜斜,气喘吁吁的来到跟前。矮个警官弯腰喘气,抬头扬声喝问:“咋回……事儿?弄……啥哩?打架斗殴,聚众闹事,我一个个哩……都抓起来您。”高个警察也跑到跟前,一边弯腰双手扶着膝盖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道:“你们……这些货,反天……了蒙?大天白哩,聚众……斗殴”。 坎子看二人跑近,早已把拌草棍塞到马车上,这时听二人询问,忙上前解释:“二位官爷,我们只是进城公干,路过这里,与人发生些许争执,并没有斗殴,眼下事情解决,正要赶路回转”。 矮个警察喘了几口气,直起身子,胸脯挺了挺,松了松领口的纽扣,小眼一翻,说道:“当我们瞎子吗?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呃……你进城公干?什么公干”? 他本想说一群人围在一起,怎么可能是“小小争执”,而且远远看去,还有人倒地不起,你们难道是在提着裤腿斗鸡吗?然后猛然想起坎子说他们是进城公干,那既然是公干,肯定就是“系统”内的人,既然是系统内的人,那肯定多少有点千丝万缕。想到这里,不由语气放缓,接着道:“呃……既然是公干,可有公文”? 坎子哪有公文,不要说公文,连重来和他二人的身份证明都没有,听到对方说要看文书,顿时有点着急,抓耳挠腮的浑身上下乱摸。矮个警察何等精明,冷眼看他俩打扮就不像什么场面人,见惯了鸡鸣狗盗,偷奸耍滑,冷眼看他俩一副慌乱模样,顿时脸色一沉,正要厉声呵斥,只见坎子从怀中已拿出一张厚厚的纸来。 原来坎子听到要文书,浑身一摸,无意中碰到怀里上午在警察局颁发的“奖状”,心想既然是文书,应该就是纸状的,自己这张奖状,不知道算不算文书,也就赶忙拿了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那矮个警官慢条斯理的伸手接过,双手展开,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奖状”,下面几排小字,“淮阳行署除匪英雄王坎,夜遇土匪袭村,一人勇杀五匪,伤匪首,值此非常时期,当予以重奖,特许荣获“豫东勇士”称号,以扬民国法制,以抑匪患盗抢。特颁发此状,民国25年,春,二月十一日,郑振国”。 看到后面,那矮个警察已是渐渐收起了脸上的轻蔑,不由双腿并拢,站直了身子。开玩笑,郑振国,郑局长,那可是局里的老一,在警察局说一不二,抬抬眼自己的饭碗都可能没了,他亲笔签名的东西,哪能是自己这一双脏手可以亵渎的。而且眼前这位,夜杀五匪,尼玛,五个土匪呀,杀人不眨眼的流寇,他一个人弄死五个,豫东勇士,这尼玛自己不是找残吗,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己脖后梗一凉,一个冷战从菊花直冲后脑。郑重其事的双手把奖状递过去,忙不迭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王英雄,在下不知道您的身份,冒犯,冒犯了”,边说边还点头哈腰。 坎子看他举动,自己倒有点拘束了,也连忙双手接过奖状,道:“没事,没事,您这不是例行检查吗,应该的,应该的”。 那矮个警察忙接口道:“是的,是的,例行,例行,”说着又问道:“王英雄刚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远远望见一堆人围着你们……”。 重来这时作势想要上前插话,被坎子一个眼神止住,说道:“哦,没事,只是一点小摩擦,并不碍事,已经解决了,烦劳二位长官了,有劳,有劳”。说着双手打躬施礼。 矮个警察见他不想说破,也懒得追问,连忙也躬身回礼,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英雄在城里遇到麻烦,到警察局说一声,我叫赵二,定倾力相助”。开玩笑,他怎能看不清刚才那是一帮城里的地痞流氓,围着王坎二人定是想敲诈勒索、碰瓷讹钱,但是自己远远望见地上还躺着几人,想是没赚到什么便宜,尼玛,人家夜里一个人都可以弄死五个心狠手辣的土匪,你们这群货不是自找残废吗。想是那群憨货听见哨声,看见他二人前来,怕面子上过不去,肯定也觉得此事不好收场,这才匆匆离去。 坎子忙说道:“谢谢赵二哥,兄弟定牢牢记住,日后免不得麻烦二哥”。 随后赵二又介绍高个警察,高个姓曾,叫曾大,二人搭档,负责这一带的维护治安,日常巡逻。 三人又客套一番,称兄道弟,把手言欢,亲热的像是一家人,看的一旁的重来都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三人哼哼哈哈,寒酸完毕,约定日后如有遇见,定要到酒肆里举杯三盏。二人又看看四周确实无事,这才作揖分别。一高一矮两位警官,歪带着帽子,提拉着花花的警棍,一晃三摇的往来路而去。 坎子目送他们走远,返身看重来也已收拾停当,二人也不再耽搁,一左一右坐上马车,扬鞭出城。 这次倒是平安,路过小树林时,重来紧抓马鞭,不停的催促大红马加快速度,双眼不时的扫视两边,精神紧张至极,生怕再蹿出个强盗路霸,拦路抢劫的。坎子倒是老神在在,双手放在脑后,背靠着车帮,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自然起伏,脑子里思索着今天在警察局二楼,那胖子郑局长办公室的话语。 邀请自己当警察?自己要当警察了?马上可以住进城里,那警服穿在自己身上定也是威武不凡,不知道小凤看到自己穿警服会不会把嘴巴乐歪,想到这里,他不禁嘴角含笑,惬意的换了个姿势。父亲定也是高兴的,儿子出息了,他也会乐见其成,当了警察多威武呀,警服一穿,村里人看见自己都得挥手致敬,清水他爹看到自己都得点头哈腰哩,好歹自己马上就能吃“公粮”了,算是官府的人,也让爸妈和小凤到城里享享清福,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上露出笑容,在马车上站起身来,也不管马车的颠簸摇晃,双臂一展,长啸一声,啸声悠长延绵,在原野里远远传开,惹得大红马也是“咴咴儿”一声长嘶,更加卖力的扬蹄奋进。重来也是精神一震,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摇着马鞭,口中呼喝一声:“驾”!惬意的驾着马车扬声高唱:“正月里,那个正月正……我与小妹把亲定,小妹羞得那个红彤彤耶……,我滴那个暖灯灯……二月里,那个龙抬头……,我把小妹娶进门,抱着那个小妹亲个嘴耶,小妹把脸藏我胸……,三月里,那个三月三,我与小妹把亲还,我牵马来妹儿坐鞍耶……,夫唱妇随多美满……,哎……多美满耶……多美满……,四月十八天转暖,小妹儿与我把娃诞,生个小娃白又胖,一称就有八斤半,八斤半呐白又胖,白又胖的八斤半……”。 坎子不禁呵呵笑道:“你娃是人家的吧?结婚俩月都八斤半了。哈哈哈……” 重来也笑着嗔道:“你管哩,歌里就是八斤半”。 坎子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八斤半好呀八斤半,回头我也要生个八斤半,哈哈哈……” 空旷的原野上,夕阳已逐渐西下,不时飘来二人爽朗的笑声和重来那悠扬顿挫的歌声。 “五月端午捏粽粽,我给小妹儿把枣盛,捏个小鸡能下蛋哪……,捏个小狗能护院,哎哎吆唻,能护院。六月正是三伏天,我给小妹儿把扇扇,看着小妹红彤彤的脸耶,忍不住我就想舔一舔,舔一舔耶舔一舔…… “我次奥,你是属狗的吗?还舔一舔,你恶心不?” “你才是属狗的哩,那歌里说的就是舔一舔,老辈儿就这样唱的,难道要改成啃一啃才好听吗”? “……” 二人的笑骂声,合着马儿脖里的铃铛“叮铃”声,马蹄踏地的“塔塔”声,在暄红的夕阳下,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 039 二人赶回村里,天已黄昏,由于上午城里来了警察,把土匪尸身已经带走,十里八乡看热闹的乡民见已无热闹可看,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回去了,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二人在村口分别,重来赶着马车,赶紧给王守一家送去,他是他家的佃户,倒也是轻车熟路,马上得给红马下套喂食,太晚了牲口会不安分。坎子拿着一个纸包,心念自己母亲的病情,也快步往自己家中走去。 进了小院,看见堂屋亮着灯,坐着满满一屋子人,除了他爹,好像还有二爷王德行,清水爹王守一,大姐夫朱俊梁,二姐夫周文会,铁匠王铁锤,另有几个本村的叔伯大爷,正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想是自己被带走一天,家里边也是焦急万分,想到这,坎子便是心头一热,感到甚是慰藉。 听见院门响动,屋内众人皆抬眼望去,见是坎子回来了,也都长舒一口气,皆都起身站起,殷切的望着他。二姐夫周文会已是快步迎了出来,接过他提的纸包,关切的问道:“坎兄弟,没事吧?警察没有难为你吧”? 两个姐夫,王坎与二姐夫关系最好,平时走动也多,二姐夫带领红车队,往返与豫东豫南之间,贩运货物,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虽没什么文化,但也是见多识广,遇事颇有见地。想是自己随警察进了城后,他听说这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才托人捎信儿给大姐,又一起赶来看望。自己一直没回来,他们许是不放心,也就一直没走,在等着自己,想到这里,坎子又是眼眶一热,竟是有点湿润,沙哑着说到:“我没事,没事,你们咋来了?二姐和周连呢”? 厨房里小凤正在做饭,听见院里响动,也急忙拿着锅铲,伸头来看,见是坎子回转,长舒一口气,又急急回身做饭去了,但步盈已是轻快了许多。 周文会提着坎子的小纸包,二人并肩进屋,边走边说到:“你二姐跟凤儿在厨房弄饭,我们和大姐她们是挨晌午来的,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肯定得来看看呀”。二人说着已走进堂屋。 坎子与屋内众人一一见礼叙话,一番客套,见二姐夫把纸包已放在桌子上,他便转头进了东间,想先看看母亲怎么样了。进了东间门口,一股中药味儿扑鼻而来,屋内点着油灯,大姐正坐在床边照顾母亲,而母亲王张氏依旧双目禁闭,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还似有汗渍未干,一缕灰白的头发贴在鬓角。大姐王秀兰,见是自家兄弟回来了,心中也是一喜,忙站起身给坎子打招呼,坎子点头示意,急急俯身看了看母亲的病情,轻声问到:“大姐,咱妈一直这样吗”? 大姐在身后也是轻声回答:“中间醒过几回,不是两眼直直的望着上面,就是浑身发抖,大喊大叫,二爷也看过几次,说是受了惊吓,只能静养,慢慢调理,别无他法……”。说着已是垂下螓首,滢滢欲泪。 坎子也是长叹一声,看着床里靠墙圈床席上的两个小洞,悠悠的说到:“朝圈床席上打的这两枪,估计都已经吓着母亲了,咱妈本就胆小,家里杀鸡都是父亲和我下手,她看都不敢看,平时下地干活,碰见个癞蛤蟆都绕着走,半夜里又见到院子里那么多血,而且还有土匪当场死在院里,几样叠加,唉……以咱妈的胆量……”。坎子说着,也是泪珠打转,说到后面,已是沙哑得说不下去了,姐弟俩相对垂泪。 半晌,扭头揩掉眼泪,安慰了一会儿大姐,又看了看母亲还是没啥反应,坎子起身走向外屋。 屋外众人已是商量完毕,本村的叔伯大爷看坎子已是回转,想是城里事情已了,他们一家人还要叙话,便正要起身告辞。这时外面天色已渐渐暗了,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候,王挑子和王坎父子二人忙极力挽留,让大家吃了饭再走,但大家伙怎好意思留下吃饭,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还有一个卧倒在床,看着都堵的慌,也就都一一告辞而去。 家里几人送到院外,目视众人走远,这才回到屋内,屋内桌子已端好了饭菜,坎子也饿了,看到饭肚子里就不争气的咕咕叫,忙招呼大姐夫、二姐夫就坐用餐。他爹王挑子,看两个女婿都在,走进里屋,拿出一坛酒来。两位姑爷连忙推让,说心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情饮酒,王挑子眼睛一瞪,道:“日子难道不过了?还得继续活着,都坐下,边喝边说”。看父亲如此,三兄弟也就不再坚持,纷纷落坐。 坎子这时拿过自己带回来的纸包,放在腿上打开,拿出一卷蓝布,递给王挑子,说:“大,这是给你和我妈买的,七尺细布,本想让我妈给你俩各做一件褂子……这……”,说着已是慢慢语塞。 王挑子伸手接过,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买这干啥?乱花钱,那等你妈好了再做吧”,边说边把手中的蓝布放到一边。 俩女婿连忙接腔:“是哩,好了再做,好了再做”。 坎子又从纸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说道:“回来时捎了个烧鸡,让家里尝尝鲜,这会儿正好下酒”。说完起身拿着东西,转身就往厨房走。到了东屋厨房,看到小凤正陪着大姐二姐坐着喝糊涂,三人面前有一碟咸菜,筐子里几个馒头疙瘩。小凤看到坎子来到厨房,赶忙站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坎子把手中烧鸡递给二姐,说:“二姐,你把这烧鸡撕撕,留一半你们三人尝尝,另一半我端堂屋里给咱大他们也尝尝”。 “哎”!二姐闻言,赶忙接过坎子递过来的烧鸡,起身放到案板上,又洗了洗手,在身上擦了擦水渍,伸手打开油纸包,用手抓着鸡子撕开,再撕成小块。 小凤正要去帮忙,见坎子又递给自己一个小纸包,并说道:“这里有块花布,回头你给自己做件衣裳”。小凤闻言接过,脸颊已是微红,眼中又似有了滢光。自己夫婿知道疼自己,结婚才几天,就知道进城不忘给自己捎东西,那个女人不高兴?又有那个女人不欣慰? 坎子又道:“不知道大姐二姐也回来了,没给你们买礼物,有点怪哪个哩,这还有几个桔子,回头给小灵和小连吃”。说着把手中的纸包,递给了大姐。 大姐忙也伸手接过,嘴里说到:“哪能人人都买,咱这都加上有十几口子,都买得多少呀?” 二姐已经把鸡子撕好,用盘子盛了一大半,递给坎子,也说到:“就是哩,我们也都不缺,坎弟有这份心,我们已经很感动了。小灵,小连玩了一天,累了,在西间你和小凤的床上睡着了”。 坎子接过盘子,看着二姐把另外一小半撕好的烧鸡,放在她们三人吃饭的小方桌上,便“哦”了一声,端着盘子,回堂屋去了。 到堂屋把手里的烧鸡放在桌子上,坎子让他爹先尝尝,王挑子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连说“好吃,好吃”,爷儿四个随后团团坐了,倒上酒,先滋溜一口,然后边吃边聊。 坎子吐掉嘴里的鸡爪子骨头,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到:“大,给你说个事儿”。 王挑子边动筷子边问:“说啥?咋了吗”? 坎子从怀中徐徐掏出奖状,递给他爹,又从怀里摸出十几块大洋,放到桌子上,说道:“淮阳城发了奖状,还给了奖金,我花了一点,剩下这十来块儿,都在这儿了”。 王挑子夹了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道:“这淮阳城还发钱哩?不孬呀”。说着他又端起酒杯,仰脖满满喝了一口。 坎子接着说:“不光发了奖,给了钱,那郑局长还让我到城里当警察哩,我这不赶紧回来给你商量商量”。 王挑子刚倒嘴里一口酒,闻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直喷的坎子满头满脸,双眼瞪的老大,惊诧的高声问道:“啥?还让你去城里当警察哩”? 040 王坎被老爹喷了一头一脸的酒水,头发上甚至还有一小块没完全嚼碎的鸡肉,他用手摸拉了一下,笑着说到:“大,你这给我洗脸也提前说一声呀,给点准备行不”? 王挑子赶紧抹了一把嘴巴,紧紧盯着坎子问道:“你刚才说啥?谁……那个啥要去当警察”? 坎子又轻轻扒拉两下头发,甩了甩手上的酒渍,说到:“嗯,淮阳城警察局,好像是姓郑,叫郑局长,挺肥的,他说的,让我给你商量商量中不中,三天给信儿”。 王挑子一拍桌子,说:“中,那咋不中,太中了,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人老几辈连这方圆百十里都没出去过,到你这可以进城公干了,还能吃公粮,咋能不中”。 大姐夫,二姐夫也连连点头说中,说坎子出息了,以后进城就有了个靠头,太中了。这时厨房里三姐妹听到动静也都进到堂屋,进来正好听到坎子讲要去当警察的事儿,也都高兴的不得了,连连说中,特别是小凤,高兴之余,又有点失落,坎子进城了,自己咋办?想着听人讲的那城里花花绿绿的世界,自己丈夫去的时间长了,会不会变心,会不会不要自己了。但是自己男人有出息了,不正是自己该盼着的吗?难道要天天把男人搂在怀里?栓在裤腰带上?李凤儿眉头紧缩,心里悲喜交加,脸上也是喜忧参半。 王挑子坐在最里面,面部朝外,小凤的神情他看的清清楚楚,作为一个过来人,怎能不明白小凤的顾虑,欣喜之余,也渐渐冷静下来,夹了口菜,端起酒杯又滋溜一口,说到:“去城里可以,但是得带上凤儿,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家里”。 坎子忙说到:“那家里咋办?谁伺候你呀?还有我妈还病着哩”。 王挑子说:“我好胳膊好腿的,需要谁伺候?你妈我能伺候,不就熬个药,煎个水哩吗?想当年你们都小哩时候,你爷你奶还不是我伺候了”。 坎子还要坚持,王挑子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道:“就这样定了,要去你俩一块儿去,要不去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二姐夫这时也插话道:“嗯,小凤一起去,我看中,坎子这才十五,没个人照应不行,再说这刚结婚没几天,就把新娘子扔家里也不合适。这两天收拾收拾,我给您俩一块去,一是到城里烧烧香,二也可以送送您俩,顺便还能帮您俩找找住的地方,怎么也得租个房子呀。家里坎儿就不用操心了,我跟你二姐也没啥事,现在地里也没啥活,这刚过完年红车队也不出门,这段时间我们就先住王尖村,负责照顾咱大咱妈”。 王挑子说:“嗯……中!就这么定了,俊梁跟秀兰家里还有生意要打理,明儿就回吧,坐摊儿的生意,不能老关着门,这边你们也看见了,没啥事儿,人都待在这儿也是无用,文会明天回趟周庄,家里收拾收拾,跟秀芝就先住这儿也中”。 小凤听到这里,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脸上也开始神采焕发,一双眉毛已弯的像两只月牙。 坎子见大局已定,也就没在坚持,进城这件事,算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坎子和二姐夫周文会外加小外甥周连住西间新房,王挑子跟大女婿住东屋原来刘二的那张床,剩下三姐妹住东间,方便照顾老妈王张氏。床上睡不下,又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小孩子图新鲜,外甥周连在地铺上又是滚又是跳的拉不起来,最后没办法,也挤在了东间地铺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大姐夫和大姐,带着外甥女朱灵,一家三口就回了朱集,她们家的杂货铺确实离不开人。二姐夫周文会也赶着马车带着周连回了周庄,收拾收拾家里,跟左右邻居打好招呼,锁好门,打算再回来常住。坎子则去了一趟清水家,想看看他回来没,好问问城里的详细情况,自己虽说这一个月去了两趟,但都是匆匆而过,根本不了解在城里到底该如何生活。谁知到他家一问,清水在城里还没回来,自从上次出事半道被劫,家里给改成三个月回来一次了。王守一倒是拉着坎子问了半天,坎子都一一做了回答,但王守一好像一直还有什么活,张口了几次都没说出来,最后说晚上去他家,见了他爹再当面说。 一天中王张氏醒来几回,不是怔怔的不说话,就是哭一阵,笑一阵,但比起昨天来,情况已大有改观,看样子病情在好转,就是吃东西不行,吃不了几口就吐,吐完就不想再吃了。 二姐秀芝和小凤轮流看护,没事时两姐妹还能坐一起唠唠家常,纳纳鞋底,倒也是不怎么无聊。 王挑子一大早赶了趟集,把最后几个编好的箩筐、篮子卖掉,顺便再割点猪肉,买点菜,切块儿猪油,女婿女儿得一段时间住哩,家里不能顿顿没油星呐,关键是大外甥还在哩。 坎子回来后,把枪从顶棚上取下来,好好擦拭了一翻,上了点猪油,又找出当晚缴获的七八颗子弹。师傅留下的子弹已经打完了,坎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再去弄那样的尖头弹,这圆头的不知道能不能用,正好取出来看看。熟练的压进去,枪栓一推,进去了,看样子能使,他把枪又包好,打算去村外的池塘里去试试。其实,坎子不知道,他手里的中正式和土匪留下的汉阳造,都是原产自德国,而且还是一家公司研制的,两种枪械均采用7.92毫米的子弹,所不同的一种是尖头,一种是圆头,而且都可以一次压进5发子弹。 来到村外,找了个野塘,瞅瞅四下无人,坎子扣动了扳机,“呯”,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惊飞了池塘深处游动的两只野鸭。果然能打响,坎子激动莫名,眼瞅着这枪就要变成烧火棍,没想到土匪身上的子弹也能用,这下这把枪又有用武之地了。 坎子回到家时,王守一已经来了他们家,正在堂屋里跟王挑子叙话,见到坎子回来,连忙打招呼,坎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把手中的家伙事放进里屋,出来洗了洗手,也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原来王守一看到村里的治安越来越差,做为村里的大户,更是一村之长,一族之首,他想把大家伙组织起来,从村里抽出来十几个年青小伙子,成立个巡防队,专司村里的夜间巡逻,巡防队的费用他来出一半,另一半大家伙凑。人员已经基本物色的差不多了,还差武器没配上,找王铁锤也打了几件家伙,基本以红缨枪为主,其他的也没人会使呀。今天来找王挑子,一是想要坎子加入巡防队,壮大巡防队的声势,二就是听说坎子打死土匪时,弄的有两杆枪,想一并也争取到巡防队里用。 王挑子也是明事理的人,枪械那玩意儿搁家里那就是个祸害,净是让人惦记,没一点好处,早就想弃之而后快了,一听村里征用,还能顶上份子钱,一拍大胯就同意了,这好事儿上哪找去呀。但是让坎子去巡防队这事儿恐怕不行,坎子马上要进城,要去当警察了,那还有时间去当巡防队员呀? 王守一一听王坎要去城里当警察,还是警察局局长亲自邀请的,也是高兴的不行,连说这一辈注定要出人才,坎子才十五六就马上要去吃公粮了,将来必定有一番做为,好事儿,好事呀, 王挑子也连说清水也不差,也是才十五六岁的人,都已经是秀才了,将来也必定是王尖村的希望,肯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捧得王守一笑声连连,脸上像是盛开了一朵大菊花。 041 当天晚上,王守一就屁颠屁颠的把两杆老套筒抗回了家,没子弹?自己是村长,在镇上、城里多少有点关系,可以托人想法弄来个十几二十发的,能唬住一般的流寇就行,真要是成绺子的匪帮,别说他们这种连个护村沟都没有小村子了,就是东边五里地,有寨墙的李寨都不一定能抗的住。自家又不是特别富的大户,在这一带名气并不怎么显,想是大点匪帮也不会费那么大劲儿来抢。 王守一又把坎子请到家里,让清明喊上重来、铁蛋、铜棒、妮娃、泥蛋几人,连夜在他家让坎子教大家熟悉枪支。 坎子也不熟悉汉阳造,只看上去跟自己那把差不多,就枪管看上去比自己的那杆粗些,好像是两层管,拿在手里略重些,有点陈旧,枪把和扳机的位置摸的亮光光的,枪管里的膛线也快磨平了,其他跟自己的还真没什么两样,拉栓,上膛可挺顺溜。于是,坎子就在灯笼的昏暗灯光下,给大家简单讲解了一下,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枪械构造,只着重说了说怎么瞄准,怎么顶实托肩,怎么上膛、退弹和开关保险,最后郑重其事的说:“不管任何时候,枪口都不能对着自己人,枪口对着的,一定是敌人和野兽”。 几个壮小伙都听的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看样子立马就想拿着放两枪,再得知暂时只有一颗坎子带去的用来教学练习的子弹时,也只能悻悻作罢 几个人边学边比划,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基本动作和射击要领,当然离熟悉还早着呢,只能算是基本认识了枪支,懂得了如何压子弹、扣扳机,从明天开始,就得让王清明带着大家天天练习,逐渐掌握。几人都没摸过枪,个个兴奋的不行不行的,缠着坎子不停的问这问那,坎子对这群白货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一一解答,遇到他自己也不懂的,就让他们自己捯饬去,反正只要别把枪拆了就行。一来二去,就折腾到大半夜,直到夜已沉静,几个人还不舍得放坎子离开,坎子昨天与二姐夫聊了半夜,这会儿已是困的已是两眼发涩,哈欠连连,回答问题也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王清明看在眼里,忙对几个两眼还放着绿光的憨蛋说:今天天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到大场片再慢慢练习研究,再教大家详细的射击要领,以后大家进了巡防队,摸枪的机会多着呢。众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老套筒,放开熬的迷迷糊糊的坎子,但依旧“精神饱满”的各回各家,各吃各妈去了。(吃妈--豫东一带说小孩子吃奶的场景)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二姐夫就套着马车来到了王尖村,周庄村的家里已经收拾停当,这一趟来最少也得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所以把大人小孩换洗的衣服,以及平时盖的被褥,都一股脑带过来了。今天他要带着坎子和小凤进城,去警察局报到,也要帮坎子在城里租个房子安个家,估摸着一天时间还有点打饥荒,所以天不亮就起来了。到王尖村,坎子才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洗脸,一看姐夫来那么早,也赶紧帮忙卸下拉来的东西,又装上小凤昨天收拾半夜的几个包袱蛋子,三个人早饭都没吃,二姐起床给煮了几个鸡蛋,坎子也不舍得拿完,给周连留了俩,三人就匆匆上路了。 一路急赶,到城里刚刚日上三竿,三人先去了城南警察局,到门口马车不让进,只能让小凤留下看着马车,二姐夫陪坎子进去。在门口又给站岗的解释半天,门口站着的警察听坎子说日后大家可能是同事了,才准许二人进入,并嘱咐不要乱跑,进去直接去二楼找局长,别万一冲撞了谁,他也跟着倒霉。坎子连声答应,并连连道谢,这才领着二姐夫进了警察局。 坎子领着二姐夫往二层小楼走,刚上楼梯正好碰见张警长,张警长拿着一摞文件正要下楼,迎面碰上坎子领着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忙抬手招呼:“王坎,王勇士”。 王坎也连忙双手打躬道:“张警长,您早呀,这是要去哪公干”? 张警长笑着说道:“没啥公干,一点小事儿,你今天是来报到来了?你身后这位是……”? 坎子忙道:“嗯,来报到,这是我姐夫,陪我一起来的”。 二姐夫也连忙作揖,道:“长官好”! 张警长抬了抬手,算是回了礼,又说道:“报到你去二楼干啥去?人事科在楼后面,你的事儿局长已经交代了”。说到这看坎子一脸茫然,连忙又说到:“人事科你不知道吧?走走走,我带你去”。说着就带着坎子下楼,二姐夫也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上。中间有路过的警察给张警长打招呼,他也都抬抬手示意,看起来张警长的人缘还挺不错。 三人边走张警长边说:“你的手续局长昨天就交代了,你今天要是不来,估计我又得跑一趟,看样子郑局对你很重视哩,好好珍惜呀,老弟,你的前程无限呐”。 坎子连忙说道:“哪里哪里,还得承蒙张警长关照哩,以后多多帮帮我呀”。 张警长脸色一板,说到:“以后别张警长张警长的喊了,听着别扭,以后就是一个锅里耍勺子,都是一家人了,喊张哥,听着顺耳”。 坎子连忙又道:“那不行,那不行,您比我大的多,我以后喊张叔,喊张叔不会乱了辈分”。 张警长看王坎那么懂事儿,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脸上笑吟吟的道:“呵呵!我确实比你大的多,喊声叔也不为过,中,那以后见了就喊叔。” 坎子忙应到:“哎!张叔”。 引来张警长一阵爽朗的笑声:“呵呵呵,好,你这个大侄子我认了,走,叔带你报道去”。 跟在二人身后的二姐夫,看坎子这么熟识的应对,只片刻功夫已于一个警长认了亲戚,心中不免对坎子那与年龄不对称的干练所折服,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人吗?怎么感觉像是三十几岁的老江湖。他不知道,坎子与刘二的几年相处间,不但学会了刘二上士班长的沉稳干练,也学会了刘二老兵痞的圆滑狡诈。在刘二教坎子射击武艺的同时,不知不觉也把自己的江湖阅历与社会经验也“传染”给了坎子,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道理就在这其中。 三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穿过小楼,来到楼后面的一排平房前,张警长领着二人径直走到左首最头上,一个房间门口赫然挂着个小木牌,木牌上工工整整三个字,“人事科”。 张警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口中喊到:“老串皮,快出来接客,来新人了”。 042 三人还没进屋,屋内一个中性的男子声音传来:“花爪子,你个赖熊叫唤啥哩,洋火烧着腚了?谁来了”? 张警长这时已带着坎子二人推门进来,屋内两边分别放着四张桌子,前面两张上面只放了点文件,桌后空着没人,后面右首坐着一个年青人,看他们进来,只是抬头瞧了一眼,便又低头写着什么。左首一个五十来岁,带着眼睛的清瘦男子,这时已经站起,正望着他们三人,想来张警长口中的“老串皮”,应就是此人。 三人进了屋,张警长指着清瘦男子给坎子介绍道:“这位是人事科孙德川孙科长,你报到的事儿就归他管”。然后又指着坎子道:“这个就是咱淮阳城大名鼎鼎的除匪勇士,冯唐镇王尖村的王坎,今日按局长规定日期,来咱局报到来了,你把手续给办一下吧”。说完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放,二郎腿翘起,不再理会二人,而是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杯。 王坎闻言,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孙科长,您好”。 孙德川闻言,赫然一惊,这两天风头正盛的除匪勇士,那可是大名鼎鼎,现在整个淮阳城都在讲,说除匪英雄,夜杀五匪,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杀人如探囊取物。昨天局长还把自己叫到办公室专门交代,说人才不可遇,这种好汉充实进警察队伍,有助于警民关系和日后开展工作,下手晚了,治安队那边肯定也会有所动作,所以特别关照,人来了先办入职手续,档案资料日后再递送。淮阳是行署,比县级大一级,有权利自己聘解正式工作人员,又是局长亲自交代,老孙头那敢懈怠,一大早上到局里,就买个平底锅没腿--砖(专)等着哩。这时看王坎作揖打躬,忙从桌后几步抢出,一把扶着,连声说道:“王勇士,不敢当,不敢当呀”。说着上下一打量坎子,接着道:“哎呀呀,人传王勇士身高六尺,虎背熊腰,长的如铁塔一般,能手遏奔马,力降耕牛,呵呵……不实,不实呀。我看勇士虽英武不凡,但观面相年纪轻轻,应该也就18、9岁年纪吧”? 王坎又躬身打揖答道:“长官缪赞了,晚辈今年才十五,虚岁十六”。 孙德川更是吃惊,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坎子身上扫视,口中连连赞到:“哦奥,果然是不凡呐,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竟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来,厉害,厉害呀,不想我小小淮阳也能出如此英杰”。 一旁的张警长不耐烦的说到:“老串皮,你有完没完,赶紧办手续,墨迹啥哩?本警长还忙着有事哩”。 孙德川翻了他一眼,道:“你个憋孙有事儿忙你的去呗,在我这耽搁啥”? 张警长也不恼,而是笑呵呵的道:“这回你说对了,还真是个“憋孙”,还是个“老憋孙”哩,哈哈哈……”,他说时故意把憋孙二字语气加重,显是暗指孙德川。 孙德川一时口误,被他抓住话柄,顿时语塞,便不再理他,而是返身坐到桌子后面,接过坎子递过来的一张证明,证明是昨天王挑子找王守一开的,上面写的是王坎的身份证明。孙德川看了看,说:“我这边先给你办入职,按见习警官标准走,见习时长为六个月,待遇同等于正式警官,每月五块钱,另外服装腰带,鞋帽器械由警局统一配发,只是你这身份证明得重开,不能写十五岁,得往前挪一年,开成十六岁,不然入不了档案”。 坎子忙躬身应到:“好,好,一切听从孙长官”。 孙德川呵呵笑道:“不是听我的,是听规定的。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客气,今天就算你入职,一会儿办完手续,放你一天假,你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咱局里是有宿舍,但那是四个人一个的房间,你要是住我就给你安排,你要是不住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呵呵呵……”。 坎子忙道:“小辈省得,不劳孙长官费心了,我已有家室,得住在外面”。 孙德川听到他已结婚,并不感到惊讶,这年头还有十二三岁就结婚的呢,坎子十五结婚,也算正常,随笑道:“奥?有了家室住宿舍肯定就不方便了,正好给你的有一天假,你可以自行安排,呵呵呵……” 说着取出档案盒,拿出材料纸,开始为王坎办理入职手续,并安排一旁坐着另一个年青警察,起身给坎子照像。 半个时辰后,王坎一身警服的出现在小凤面前时,小凤半天没合拢嘴,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还是被坎子英姿飒爽的气势给惊着了,黑色的制服,紧扎的腰带,崭新的皮鞋,看的小凤眼中满是小星星,拉着坎子前后左右不停的瞧,那叫一个稀罕。弄的坎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潜意识的想抬手挠挠头,却发现自己带着大盖帽,便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小凤,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姐夫还在呢,咱们还得赶紧找住的地方去呢”。 小凤“呀”的一声,羞红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跑到马车上去了。 二姐夫呵呵笑着,牵过马车,坎子也赶紧坐到上面,三人往城里行去。 淮阳城分东关、西关、南关、北关、城里五个区域,也就是四个城门,一个城中心。城四周皆有城墙,墙高三丈,宽一丈,上面可以跑马过车。城墙外东、南、西三面是水,南面水面略窄,约有三十米宽,城东、西两面皆是大湖,水面有一两里那么宽,为了方便进出城池,东西两面在水中都堆有三丈宽的路面,方便行人出入。北面挖了一条护城河,河面宽有四丈,城门口有吊桥。这样淮阳城等于四面环水,所以也叫水城。坎子他们是从南边来,警察局也在南关,办完事儿往北走,才是进城里。看看日头已接近中午,三人出来的早,这时不免也有点饿了,于是边走边找合适的地方,打算先吃完饭再作打算。 走走停停,莫约出警局一里半地,路边一家不大的面馆,二姐夫停住马车,招呼坎子二人下来,给马松了套,栓到路边的树上,拉出料槽拌上料,料理好马匹,三人进面馆要了三碗肉丝面,二毛钱一碗,倒是不便宜,坎子又让店家切了两毛钱的羊肝,三个人围坐着一个小方桌上,边喝水边等面条。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头顶着蓝白相间的棉布头巾,上身穿深蓝色的棉布大褂,下身穿黑色大裆棉裤,一双深色棉布鞋,左手挎着一个小竹篮,右手提了条半斤来重鱼。进来也不客气,走到小桌前,放下手里的鱼,篮子往桌子上一放,先倒了一碗凉白开,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儿喝完,抹了一下嘴,对店老板说:“他三叔呀,你帮忙给我写个招租的告示呗,我哪有两间房子没人住了,这不,昨天打扫打扫给腾出来了,搁那也是闲着,写个告示看看能租出去不能”。 那店主正在忙活,闻言应了一声:“中,嫂子,我忙完,一会儿给你写,你先坐那歇歇吧”。 那老太太说:“中,我在你这歇会儿,这到城里一来回,还真有点累了呢,里头还是人多,烧香的乌泱乌泱的”。 那店主回道:“那可不,一年不就这个月热闹吗”。 三人正百无聊赖的等面条,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不由眼睛一亮,嘿!正瞌睡就来了个枕头。 043 听到那妇人说自家有空闲的房屋待租,三人皆是一喜,二姐夫周文会与坎子对视一眼后,站起身来,走到那妇人跟前,先是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婶子,请了”。 那妇人先是一怔,忙也起身,浅浅一福道:“这位小官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文会答道:“方才听婶子讲自家有房要出租?我这妻弟正好想在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不知婶子可否借到这边说话,咱们坐下来详谈一二”? 那妇人闻言也是喜笑颜开,笑着说到:“这有何不可”,边说边往周文会手指的这边走来,刚走两步,看到有个警察打扮的坐在那里,脚下立时有点迟疑,她刚才进门只顾着跟店主说话,只看到有三人在一旁坐着喝水,似在等饭,并没注意是什么人,现在定睛一看,原来有个警官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便逐渐消散,脚下更是迟疑着不想往前挪动。周文会看在眼中,已明白那妇人有点害怕坎子,忙上前给妇人解释到:“婶子放心,我这妻弟今日刚入的警,手续上午才办完,一天班还没上过呢,因为在城里还没落脚之处,这不就带着弟媳上街转转,看能否找到合适的地方居住,可真是巧了,正好赶上您刚才说自家腾出来的有房屋,就想顺便看看,你看……”。 那妇人有心不想沾惹这“黑皮”之人,但自己刚才进店时说话的声音太大,想再收回已是很难,这时听到身旁这青年人讲,那警官才刚刚进城,第一天入职,而且观其面相像是年龄不大,也不像那凶狠之人,自己今日如果结个善缘,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用。想到这里,她脸上重又浮出笑容,高声说道:“吆,那感情好,我那两间房坐北朝阳,原本是我家老丫头住的,这不正月里嫁出去了,房子也就空了下来,前儿一个,才叫人收拾收拾,可利亮了”。说着,已走到三人坐着的小方桌前。坎子和小凤赶忙起身让她就坐,小凤又给她倒了杯水,四人皆落了座,边喝水边聊。 几人在店内扯了会儿闲片儿,得知妇人夫家姓孔,叫孔十三,她本家姓韩,大家都喊她韩氏,夫妻俩一个54,一个53,本有一子一女,但前几年儿子孔声出远门后就一直没回来,听说是去了陕北赶羊,一走四五年一直渺无音讯,大家都说外头兵荒马乱,可能早已埋尸荒野了,为了这,孔十三一病不起,没两年也撒手人寰,撇下四间正房和韩氏母女俩相依为命。韩氏倒也是个要强的女人,母女俩靠着缝补浆洗过活,日子虽艰苦,但也还算凑合,一来二去,却是耽误了女儿的婚事,直到今年才嫁了北关一户马姓人家,女儿走了,韩氏一个人孤单,就寻思着把四间房从中间隔开,租出去一半,一是可以有点收入,补贴家用,二是家里有点人气儿,不会太孤单。几人聊着的过程中,面条和羊肺也陆续端了上来,周文会让韩氏一起吃,韩氏婉拒,说自己早上吃的晚,现在还不饿,等他们吃完,看了房,她再自己捣鼓点吃的。 三人吃完饭,结了账,跟着韩氏顺着面馆旁边的胡同往里走,进去左手第三家,韩氏站着说“到了”,随掏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三人进去。 一进院门,感觉院子不大,中间新拉了一道墙,墙上还留有一道小门,通往旁边的院子,正对着院门两间正房,右边一间偏房,院子里收拾的倒是挺干净,院子前边有一口井,井沿放着几个大木盆,难怪韩氏说她平时与人浆洗衣物,原来是自家院子里有现成的“资源”。那年头水井可是个“大物件”,不是谁家想有就有的,有的一个村也就一两口井,供全村人的吃水用度。像坎子家的压水井倒是好打些,只需要在地上往下凿个十来米深的洞,顺进去一根铁管,上面装上铸铁的压水井架就行了,但那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先不说井架是铸铁的要花钱买,顺下去的那根十来米的铁吸管就得跑进城里才能买到。而且打井在那时还是个技术活,不会打弄出来的井是没有水的,还劳民伤财,一眼能出水压水井没五块大洋是打不来的。村里有现成的水井,只是人受点累,提一两桶就行,洗衣服都是到坑沿河边,或者直接端到水井边洗,花那冤枉钱打压水井?也就王挑子,心疼自己媳妇和孩子挑水累,在自家院子里打了眼压水井。 那韩氏看他们三人都望向院里的水井,忙说到:“我男人在的时候是打井人,专门给人家打井的,院里这眼井是他二十年前打的”。 三人这才恍然,感叹这真是会啥家里不缺啥,会打井的直接在自家院子里挖眼井,供自家专用,不能不服呀。 正在感慨时,韩氏已打开了那墙上的小门,说道:“三位进来看看吧,这就是要租出去的院子”。说完闪身进了那道门。 三人跟着韩氏鱼贯而入,抬头一看,这边院子也是两间正房,一间偏房,跟那边基本差不多,只是偏房在左边,院子里没井。韩氏又打开正房的门,一房一厅,左边是房,右边是厅,厅里只有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两条小板凳,整个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东西。房里靠里边放着一张床,也是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偏房是厨房,里面只有一个空着的炉子,炉子旁边靠窗的位置,用砖头支了案板。三个房间卫生打扫的倒是挺干净,没有什么杂物,院子里也没有家禽,因为是院中院,挺清静,基本听不到外面街上嘈杂的声音。坎子很满意,这里离警局一里多地,自己走几步就可以上班,挺方便,看了眼小凤,发现小凤也很喜欢,就冲二姐夫点了点头,周文会看到坎子中点头,便对他使了个眼神,扭身对韩氏说:“婶子呀,你这地方还行,就是屋里太简单了些,基本没啥家具可用呀”。 那韩氏连忙解释到:“我们这种人家,自己用的都还不够,那还有多余的钱财来置办闲置的家具呀,能用的东西,我都搬到外面院子屋里了,您看看如果合适,房租咱们好商量,家私摆设啥的只能自己再去置办些了,不过您放心,您的东西永远是您的,不住时您可以都带走,我一件不留”。 周文会沉吟了一下,说道:“那……您这租金咋说呀”? 韩氏说:“不贵,一个月一块大洋,一年十二块,您看咋样”? 周文会笑着道:“婶子好计数呀,一年十二个月,一分没少,呵呵呵……,这样吧,大家都不容易,就按一个月一块大洋,一次交给你一年的,给你十一块,你看可好呀”? 那韩氏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应到:“嗯,就按你说的,一年一次交十一块”。 周文会道:“那好,咱们立个字据吧”。 韩氏道:“哎,立字据,得立字据,这样,咱们还回到胡同口面馆里立,让面馆老板帮我看看,我不识字”。 周文会哈哈一笑,说道:“好,就去面馆立”。说罢扭头对坎子说:“你陪小凤在这看吧,我陪着韩家婶子去立字据”。 坎子轻点了一下头,目送二姐夫与那韩氏连出两道院门,一前一后往来路而去。转身看到小凤已跑进正房里,迫不及待的去构思将来怎么布置房间去了。 044 双方按约定签了租房协议,坎子拿出十一块钱,付了一年的房租,住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下一步就是到城里再购置些生活用品,简单家私了。 韩氏收到房租,也是喜不自禁,够自己小半年开销了,怎能不高兴,便也大方一回,带着小凤,到右边院子里,搬些自己平时用不着桌椅条凳过来,以填充一下左边院子里空落落的房间。 坎子付了房费,手抓着钱袋,暗愎:钱不顶用呐,一转眼十几块没了,但是这尼玛上午的饭钱也太贵了吧,一个月房租才一块钱,三个人吃几碗面条一盘羊肺就用了八毛?什么情况?那店家莫非黑了自己?想到这,他不解的问二姐夫:“姐夫,上午咱们吃的面条怎么那么贵”? 周文会呵呵一笑,道:“哦,这个不是贵,是我们来的时间不对,这淮阳城这个月里,饭食最贵的,约莫是平时的两三倍高。因为周围各县的人们,都跑到淮阳城烧香祭祖逛庙会,淮阳城里人满为患,吃饭就餐的人相对也多了几倍,但还是普通穷苦人家多,很多都自己带着干粮来,能下馆子吃饭的,差不多都是富户,也不在乎这顿饭钱,那些开饭馆酒肆的那个不是人精,现在不涨几时涨?所以这个月饭价贵也属于正常。呵呵呵……不奇怪的”。 王坎这才释然,这淮阳城一年一度的祭祖庙会,真是没少给当地居民带来福利,每天几万人进城,吃喝拉撒用度还真是不菲,光卖大碗茶,就得十万多碗。其实王坎不知道,后世的长假期间,各地的旅游点,价格比这个还要离谱的多,有的地方,住一宿都得成千上万。淮阳城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新世纪,2015年的淮阳庙会,一度日接待游客突破40万人,每年的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一个月零一天的时间里,淮阳城总接待人数突破一千万人,实为中原第一大庙会,盛况空前,比北京市的天坛庙会还要热闹几分,确实为当地商业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日已过午,几人忙碌中不觉时间飞逝,转眼已是申时,三人看看日头,赶紧收拾停当,又套上马车,忙着去城里采购些生活用品,日常消耗。 出了胡同口,往北走没多远,左拐一条马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群摩肩擦踵,熙熙攘攘。这里人多,马车已是过不去,二姐夫只得牵着马车,在街口找个空地停住。王坎和小凤下了车,二人和二姐夫简单交流几句,安排姐夫原地等候,便走进街内,边走边看,边看边买。 人流中,一双眸子,已经盯上了坎子,一个瘦弱的身影,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如果坎子回头瞧见他,定能认出他就是那个曾被自己揍过两次的偷儿。 坎子和小凤顺着大街往前,不时的在街边店内选购些日常用品,并吩咐店内小二送到街口的马车上,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身影。坎子此时还是一身警服,不知是他自己的“英气逼人”,还是这身装扮的威力更大,街上的行人看到他来,好像他是麻风病人一般,纷纷避让,唯恐避之不及。哪怕在店里买东西时,他也比别人买的便宜,根本不需要讲价,店家都会笑脸相迎,以比别人少一半的价钱成交。坎子和小凤不明所以,还以为城里卖东西就这样呢,标价高,实价低,标价看上去高的吓人,实际购买时只觉得也没花几个钱,东西已经基本置办完毕。二人挺高兴,感觉城里也并没有传说那么厉害,生活并不是太离谱,不至于怎么艰难,以目前物价,工资养活自己和小凤两人,基本有余。 身后那身影,尾随了一段,确认就是坎子后,便转身跑进一个巷子,转了几个弯,一头钻进一家赌坊里。坊里烟雾缭绕,人头攒动,嘈杂声不断:“开了,开了,买定离手”,“大,大,大”,“小,小,小”“豹子,豹子,通吃”,“哈哈哈,我赢了,来来来,给爷把筹码推过来”。 瘦弱身影进来刹那,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迟疑,直接快步进到里面,一挑后面的一道布帘,进了最靠里的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个彪形大汉,身穿敞怀大衫,剃了个光头,正端坐着喝茶。那瘦弱男子进来喊了声:“老大”。 光头大汉放下茶杯,抬眼问道:“咋了?这么匆忙,出啥事了”? 瘦弱男子伸手抓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老大,有点状况,你记不记得前两天我们在南关劫那小子”? 光头一愣,啐了一口,道:“一群人没打赢人家一个,怎能不记得,你说那干啥”? 瘦弱男子放下茶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那小子又来城里了”。 光头壮汉“哗啦”一声站起,道:“咋?来砸我们窑来了”? 瘦弱男子道:“砸窑不至于,但我刚刚看他穿着一身新警服,新帽新鞋 身上的褶都没散,应该是刚刚穿上没多久,我又前后观察了半天,确认是真“黑皮”的装束,推断他应是刚来城里,观他选购的尽是些生活用品,日常家私,猜测他很可能是刚刚入职,正在选购家庭用品”。 光头壮汉闻言,急忙上前一步,急急问道:“你确定”? 那瘦弱男子并没有回答,而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光头壮汉在得到肯定答复后,面色一沉,双眉紧皱,来回踱步,声音低沉着道:“那就坏了,我们得罪了他两次,虽说都是我们吃了亏,但毕竟是我们找茬在先,不知道……,他会不会分到我们这一带,如果……唉……这可如何是好”? 瘦弱男子也是无言,二人在屋内一个来回踱步,一个端坐沉默无语,气氛顿时显得很是压抑,壮汉更是唉声叹气,懊悔连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半响,瘦弱男子低声说道:“既然得罪了他,我们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去找他”。 光头壮汉身形一顿,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一字一顿说:“你是想斩草除根”? 瘦弱男子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大哥,我们劫人家两次了,一群人弄不过人家一个,怎么斩草除根?呵呵!我们主动讨好他才是真的”。 光头壮汉忙问:“如何讨好”? 瘦弱男子走到门帘前,挑开往外瞅了瞅,确定留心这边的无人后,回身附到壮汉耳边,轻轻私语了一阵,只见那光头壮汉听得眉头逐渐散开,目光更是逐渐明亮,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呀,这主意不错”! 045 王坎陪着小凤,往返马车停靠处两趟,把所需物品买了个七七八八,看看天色,想着姐夫还得赶回王尖村,自己反正以后就住在城里,缺什么物件到时再采买不迟,也就不再闲逛,回到马车处,跟姐夫说了说,三个人便赶着马车,把买回的东西拉到租住的小院里,一一卸下,王坎又把给家里人买的点吃食装上马车,安排姐夫带好,想想家里还有二老、二姐和小连子,便催促二姐夫早点回转,毕竟还有几十里路要赶,路上马车不停歇,差不多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到家,这会儿开始走,估摸着也得天黑才能到王尖村。二姐夫看两人已安定下来,坎子的工作接洽的也挺顺利,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院子里左右看看确实没什么事,就不再停留,嘱咐了王坎几句后,便赶着马车往回赶去。 坎子和小凤二人目视二姐夫走远,轻吁一口气,以后的生活只能靠她们二人共同努力了。转身回到院中,准备接着收拾,毕竟是新租的院落,床铺要打扫铺好,地面得清洁打扫,炉火也要点起,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刀俎案板,都得一一清洁刷洗,正忙碌间,外面的院门轻轻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住着一个王警官吗”? 韩氏正在院内洗衣,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棉衣棉裤,干干净净,模样二十来岁的清瘦男子,推开院门进来,忙也起身问到:“您是……”? 那人满脸笑容,对着韩氏深鞠一躬,说到:“我们是送家具的,有人定了一套桌椅,安排要送到这里的王警官家里,不知……”。 韩氏稍微怔了怔,立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答道:“是的,是的,就是这里”。 那人闻言,回身说了句“都抬进来吧,就是这里”。 身后呼呼啦啦,七八个青衣汉子,搬着抬着一件件实木家具,吭吭哧哧就往里搬。韩氏见状,忙指着一边的小门,道:“这边,这边”。 那些汉子也不搭话,只按着她指的地方,抬着东西,推门进来,搬到堂屋,放下扭头就走。 王坎和小凤正在收拾东西,突然进来的一票人,把他俩搞的也莫名其妙,这些人也不说话,摆好手里的东西扭头就走,只片刻功夫,西院小厅里,已是摆的满满当当,一张实木方桌,四把实木椅子,还有一张配了办公椅的书桌,甚至实木方桌上还放了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盒茶叶,一个铜质水壶。坎子看的一愣一愣的,待这些人放下东西,陆续走完,才去询问韩氏:“韩家婶子,你弄这么多的家具干啥”? 韩氏一愣,忙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他们进来说找你”。 王坎一怔,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尼玛什么情况?正要扭身去问问小凤,院门又呼啦一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坎子定睛一看,不由目光一缩,眉头微皱。 进来的二人,看到王坎正站在院内,忙满脸堆笑,上前深鞠一躬,说道:“王警官,恭贺乔迁之喜,祝贺,祝贺”。 韩氏一看双方认识,应还很熟识,也就回去接着洗衣去了。 坎子眉头拧的更紧,双手虚托,示意对方免礼,但并没有还礼,只淡淡的说道:“二位,山水有相逢,这玩的是哪一出呀?恕王某愚笨,猜不透个中含义呀”。 那高个壮汉,正是前两次劫道碰瓷领头之人,此时满脸谄笑,身体前躬,连声道:“王警官误会了,我们只是来贺喜的,知道王警官刚刚乔迁,家里定有需用之物,这才弄些不值钱的家私,前来充数,如有王警官不满意的地方,还望海涵,海涵呐”。 另一个矮些的人,也正是那个偷儿,此时躬的更低,听高个说完,也连忙说到:“是的,是的,王警官,我们只是来道贺,道贺,还望海涵,海涵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连呼带喊的搬来那么多东西,王坎这时倒也不好意思在冷脸黑面,便伸手请二人进到小院,说到:“二位消息到是好灵通,王某刚刚租下这小院,尚未正式入住,二位能准确找到,并送来那么多东西,可见在这淮阳城,二位想也不是泛泛之辈呀”。 高个壮汉和瘦弱男子飞快互视一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呀,我们本就是城里中人,也是偶尔得知王警官今日乔迁,没准备什么好东西,王警官勿怪,勿怪呀”。 王坎看了他俩一眼,抬手示意他俩坐下,并让小凤烧水沏茶,说:“二位有什么事,请尽管挑明吧” 。 那壮汉看了眼身边的瘦弱偷儿,起身冲着坎子抱拳说道:“王警官,兄弟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兄弟我在这里向王警官赔礼了”,说完一躬到底。 那瘦弱偷儿,也跟着站起,口中连说“请长官原谅,谅解”,也深深礼了下去。 坎子连忙上前,双手扶起二人,哈哈一笑,道:“二位兄台,以前的事儿我压根没放心上,早就一笔带过了,实不需如此多礼的,请起,请起,不敢当,不敢当呀”。 这时小凤也已烧好开水,给每人到了一碗开水,并没有碰桌上送来的茶壶茶叶,她似乎已明白什么,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望着二人满是戒备。 二人听坎子说原来的事儿已一笔带过,不由长出一口气儿,各自暗抹了一把额头,望着坎子的眼神,更是热切了。 三人重新落座,坎子望着他们二人,说到:“二位,我们并没有仇怨,虽说中间有点摩擦,但……”他本想说自己有没吃亏,又怕对方脸皮挂不住,所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不需要挂怀的”。 那二人对视一眼,瘦弱男子接口到:“我们真不知道王警官就是“豫东勇士”,不然借我们一筐胆,也不敢找您的麻烦,所幸王警官并无损失,才不至真的酿成大错,但也感到深深对不住,今天看到王警官在街上采买日常用品,便私下打听了一下,才得知王勇士刚刚在城里入住,料想日常需用必有所短,这才冒冒然前来拜访,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以充客厅之实,望笑纳,笑纳”。 坎子听他说完,已猜测警局内必有他们的耳目,自己当警察才不过半天,正式班都还没上过呢,知道的并没有几个,他们能那么快打听出自己的情况,可见关系网也不是一般。坎子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到:“这些桌椅花多少钱?我会一一还给你们,只是今日我身上的钱财不多,只能日后慢慢还清。” 清瘦男子本欲站起解释,却被高个壮汉一把摁住,只听呀他瓮声瓮气的说道:“既然王警官这样说,那我们也不矫情,这些家私用品算我们借给王警官的,日后不用,还给我们便是,大家也不用钱来钱去的,显得忒是俗气,王警官你看可好”? 王坎又是一怔,暗愎:“东西应该退不回去了,这两人如此讨好去自己,定是怕自己日后给他们穿小鞋,找他们麻烦,看来也只能算租用他们的了”。想到这里,他便说道:“租用是可以的,但是我们出租金,全套家私,我们每月拿出一块钱,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那壮汉一愣,看向瘦弱男子,那瘦弱男子连忙说道:“好,成交,就按一块钱,一年一块钱。” 046 三人又客套了一会,坎子看一高一矮二人起身,以为他们似要告辞,连忙伸手拦着,说:“进门是客,我王坎初来乍到,在淮阳城内也没有什么朋友,二位既进了家门,自没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另外,我们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呢”。 那高个壮汉此时已经站起,闻言高声道:“小姓肖,单名一个山字,因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大家都喊我肖大山”,说完指着身旁的瘦弱男子道:“他姓李,叫李本浩,因身材瘦小,身手也较灵活,所以大家都喊他李耗子,我们二人久在城里厮混,自有一帮兄弟追随,倒是熟络的紧,王警官如不嫌弃,以后单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行,我兄弟虽不是什么豪强大户,但是些许日常小事儿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王坎连忙抱拳道:“肖大哥说笑了,我与挫荆今日刚刚进城,以后肯定不少麻烦二位大哥,今日更不能走了,我让贱内收拾收拾,今天家里还没有生火,自是做不得饭的,咱们到外面街上,寻个酒肆,我要好好谢谢二位大哥”。 那肖大山哈哈一笑,说道:“王警官客气了,我们本就在龙湖饭庄定了位的,正打算给您说说,为王警官你接风洗尘哩。” 王坎脸色一正,不悦的说道:“二位大哥不要再警官警官的叫,听起来让人生分,我本就比二位哥哥年幼些,二位大哥如不嫌弃,喊我弟弟就行,实在不行,那就直接喊我名称,我叫王坎。这次要请也是我请两位大哥,哪能还要两位破费的道理”。 肖山与李本浩二人,闻言大喜,相视一眼,肖山满面笑容的说:“王警……王兄弟如此说,咱们也就不矫情了,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哈哈……这次吃饭,我们既然已经定好,就不用王兄弟费心了,兄弟如若要请,那就下回吧,啊?哈哈哈……”,说完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三人相视,皆是哈哈一笑,坎子扭头喊小凤不要再收拾了,只把床铺弄好,晚上回来能休息就行,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先去龙湖饭庄。小凤本不想去,她还不习惯同生人一桌进餐,特别是与陌生的男子同桌,虽有坎子在侧,心里还是会感到特别别扭,但拗不过坎子,最后没办法,便怯生生跟在了他们三人身后。坎子可不想让小凤一人在家,家里连炉火都还没升起,小凤在城里还不如自己,更是一个人不认识,以她那种倔强而羸弱的性格,今晚怕不是要饿着肚子睡觉。今日刚刚进城,坎子又不想她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所以才坚持要带着她一同前往。 三人在前面说说笑笑,小凤在后面默默跟随,不一会儿,便来到淮阳城最豪华的饭庄,只见一个两丈高的门楼,四个漆金大字:龙湖饭庄,写的是苍劲有力,门楼两边还分挂两幅同样漆金的木质长联,上联写:笑迎****客,下联写:喜纳四面八方财。门楼后面是一栋三层楼房建筑,装饰得富丽堂皇,饭庄东边,就紧挨着东龙湖,这时湖面上微波荡漾,凉风阵阵,不时还有一两条鱼儿在水中跃起,哗啦一声,又钻入水中不见,荡起涟漪,一圈圈散开,夕阳照在湖面,反射出麟麟金光。 几人来到门楼处,早有青衣小帽的店小二,上前躬身相迎,问清已定的房间后,在前面引导着众人带路。四人跟随小二进了饭庄,直驱早已定好的二楼房间,房间内已有两位汉子相侯,这时见他们进来,忙起身相迎。四人进了房间,肖山指着一位面容冷峻,30岁左右的汉子说:“这位叫王大锤,是我们一帮兄弟之一,也是个磊落的汉子”。说完又指着一个二十来岁,但身高体壮,面容较黑的汉子说:“这个是刘小刀,也是我们帮中兄弟,使得一手好刀法,所以也叫刘一刀”。 王坎双手打躬,一一见礼,肖山又给二人介绍了王坎,当说到这就是最近大家口口相传的“豫东勇士”时,二人眼中明显一亮,看向坎子的目光更是敬重了几分。江湖最重侠士,一人独挑六匪,杀五逃一,这种战绩怎不让人敬佩,而且观王坎面相,年纪轻轻,今年才一十五岁,若到成年,成就必是不凡,此时结识,结下善缘,定是以后可以依仗的资本。想到这里,二人眼中更是热切,脸上笑容也愈加灿烂。 几人推让一番,最后王坎与肖山并排坐在了里面,小凤挨着王坎,其余人依次就坐,只是与小凤挨着的座位空了下来,以避男女之嫌。早有眼尖的小二,把菜品陆续端上,只片刻光景,四凉四热八个菜品已是摆在众人面前。 肖山见菜已上好,便端起已斟满的酒杯,缓缓起身,冲身边的王坎抬了一下手中杯,说到:“今日承蒙王小兄弟不弃,屈尊与我等一聚,又不计前嫌,原谅我等几番无事生非的找茬挑衅,为兄心中有愧,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当以此水酒为敬,希望王小兄弟,能原谅我等一二,真心感谢”。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王坎也连忙起身,手端酒杯道:“肖大哥再这样说已是没了意思,咱们不打不相识,有了前两次的接触,才能更深的相互认识,再说几位原也没有真正冒犯过我,何来谅解一说,今日幸得肖大哥相邀,能与几位淮阳城里的好汉相识,已是一大幸事,过往的事情已经揭过,咱们从今天开始算是朋友、兄弟,谁再提以前的事情,那就等于不认我这个兄弟了,呵呵……”说完也是一饮而尽。 其他人见王坎如此朗利,只一杯酒,已把往事随风而散,不觉也是豪气上涌,皆端起酒杯,连连说好,纷纷起身,都一饮而尽。 众人重新落座,气氛已是融洽几分,刚才的一丝拘谨,已是荡然无存,大家开始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谈论中,坎子已渐渐了解几人所做营生,这几人以肖山为主,自成一个小帮派,成员约有二十几人,都是伙伴发小,平时就在南关一带盘亘,收收保护费,偷摸些钱财,打架斗殴,聚众赌博,偶尔看见不平事,也会出手相帮。城里他们偶尔也去,但不属于他们的地盘,过去也只是小偷小摸,并不敢明目张胆。像他们现在吃饭的东关,则属于另一伙人的地盘,他们过来吃饭找乐可以,真要找事打架,并不赚什么便宜。 原来这淮阳城不大,却以区域划分,也分别有五伙流氓把持,北关是马氏兄弟,他们是回民,只在有事时出头主持,平时并没有帮派组员,是最“安分”的一伙,也是最穷的一个区域,街上基本没几个商铺,所以其他几伙也懒得前往。西关是“镇霸天”郑二毛,听说是警察局郑局长的远房侄子,聚拢有二三十人,盘踞在西关车站一带,专干远途运输,货运周转的营生,猛一听似乎他们最正规,其实他们实则是一伙流寇巨盗,运输途中踩点探情,打听消息,一旦确认目标,晚上则明火执仗的上门打家劫舍,遇到爱财反抗的,更是举刀杀人,有时候甚至连货主都不放过,一旦被他们探明底细,非得榨干挤净。因为明面上是做运输营生,所以人人有马,可谓来去如风,一夜可驱二百里外,外地官府,几次中途劫杀,均被他们逃脱,也算是最狠的一帮。他们吃饭的东关,则是由谭氏三兄弟把持,聚拢有八九个人,他们本就是渔民,靠龙湖为生,居住地谭庄也是一个湖中村,四面邻水,只有东关大道与之相连,他们也只在东关鱼市盘亘,并不去其他区域活动,一旦有事,马上缩进谭庄村,只需两人,手拿鱼叉,便能死死封住村口,治安税警也不得入,所以其他人也奈何他们不得。平时虽不持强凌弱,但也欺行霸市,替官收税,强买强卖。南关就是肖山一伙,二十来人,他们也都是乡邻发小,从小玩大,在街上也不敢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只干些偷鸡摸狗,小偷小摸,碰瓷讹钱的勾当,这也是为啥前几天在南关街上能碰瓷坎子的原因。城里因为最为繁华,所以也最是复杂,鱼龙混杂,大大小小有四五伙地痞,多则六七人,少则三四个,并没有统一的帮门,平时各行其是,互不干扰,遇事则串通一气,一致对外。四城四伙人没事也去凑凑热闹,摸摸荷包,但并不与他们发生摩擦,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一场宴席,吃了个把时辰,王坎大概了解淮阳城的地方势力范围,心中已是逐渐了然,他看着微醺的几人,举杯说到:“兄弟们,今天差不多了,我与挫荆还得回去收拾房屋,咱们今日到此为止,谢谢几位大哥盛情,小弟日后定不敢忘,我饮了此杯,一是感谢肖大哥盛情,谢谢几位哥哥相陪,二是我与挫荆今日刚刚进城,收拾家务,有些劳累,想早点回去歇息,咱们日后再聚”。说完一口喝完,带着小凤就要起身。 047 二月十五,祭祖庙会正如火如荼,又逢初一、十五农村两大烧香拜神的节点之一,淮阳城更是人满为患,摩肩擦踵,熙熙攘攘,为防城内交通拥堵,行署规定,马车驴套一律不得进城,全部在四面城门外,自找空地停下,所有人步行进城。就那通往城里人祖墓前的四条大道上,也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王坎一早就到了警局,按程序签了到,本该立即去政训处,接受入警培训,但面对淮阳城目前的治安维持压力,警局百十名警员已全体上阵,那还有多余的警员和时间进行培训,所以一报到就被派往西城门负责维持秩序,坎子第一天入警,很多业务压根不懂,到了西城门也是两眼一抹黑,负责带队的马警长一看,得,你也别杵这儿了,去城外负责维持马匹车辆的秩序吧,就这样,坎子第一天的工作,就成了淮阳西城门外的“停车场管理员”,专门负责马车驴套的顺序停靠,以及赶车牵驴之辈的稳定治安。 坎子穿着警服,戴着警帽,脖子里挂着个铜哨,左臂戴着红袖标,上写“治安”两个字,右手提溜根红白相间的花棍棍。那些赶车牵驴的御夫走卒,看见他无不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叫怎么停怎么停,让怎么站怎么站,愣是不敢乱发一言。王坎挺有成就感,这么多人都得听自己的,好像连骡马在他跟前都不敢大声打个喷鼻儿,心中很是洋洋自得,八字步一迈,双手往后一背,鼻孔望天,嘴里哼起了小曲儿:“正月里……那个正月正,我与小妹儿把亲定……”。他这边正爽着呢,突然前面一阵嘈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来的晚还死命往这里挤什么”?“哎吆!我的脚,马车……压着脚了”,“我擦,这马车怎么跑这么快……”,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不管不顾,从人群中大刺刺的向着西城门疾驰而来。 坎子曲儿也顾不得哼了,连忙伸手上前阻拦,他虎目一瞪,大声冲那车夫喊道:“哎!哎!咋回事儿?停住,赶紧停下”! 不曾想,那车夫只是撇他一眼,嘴角似乎不屑的撇了一下,竟驾着马车直愣愣冲他驶来。坎子吓了一跳,这尼玛疯了吗?路上这么多人他都敢撞,急忙跳到路旁避开,那马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车轮轧起的尘土,荡了他一头一脸,坎子顿时气急,火冒三丈,我擦,反天了吗?在城门口,连警察你都敢撞,他一边吐着嘴里的泥土,一边扬手欲喊:“你……我……呸,呸,我擦……呸……”,突然想起脖子里的铜哨,一把抓着塞进嘴里,边追边吹,“哔,哔,哔”尖锐的哨音在西城门外响起,路上人群皆是一惊,纷纷注目向哨声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辆二轮带棚的马车在前疾驰,一个肩歪帽斜,满身尘土的小警察在后紧紧跟随,边追边鼓着腮帮子猛吹口中的铜哨。众人见状,纷纷向道旁避让,本就拥挤的西门口,一时间鸡飞狗跳,狼奔豕突,还算有序的西城门,顿时乱作一团,大人喊小孩叫,一片鬼哭狼嚎。城门口负责维护次序四个警员,听到哨声,看到人群突乱,顿时警觉,匆忙搬来一排拒马,堵在了门口中间,两个身背长枪的,已是把枪抓在手中。 马警长正坐在城门口一侧的押司房中饮茶小憩,突闻外面杂乱,连忙放下手握着的紫砂茶壶,起身出来察看。只见一辆马车,已被拦在城门之外,四个警员,正要上前喝问,后面王坎跑的肩歪帽斜,呼呲带喘,堪堪追到跟前,弯腰双手扶着膝盖,边喘气边问道:“你跑什么……呀?今……日十五,烧香人……多,马车不准……进城,你赶的那么……快,万一撞到人咋办?啊”? 那四名负责维持门口的警员,这时也围拢过来,一个高个警察更是对着马夫高声喝道:“下来,赶紧下来,接受盘查”。 不想那马夫只翻了翻眼,淡淡说到:“这是郑府的车驾,奉我家大哥之命,去城外接三嫂子回府的”。 这时马警长已经走出押司房,正要举步过来,一听是郑府的车驾,脖子一缩,又回房里去了。那四名警员听见“郑府”二字,也是立时蔫了半截,顿时有点踌躇不前起来。但坎子不知道郑府是什么意思呀,这时喘息已定,看那驾车人急闯城门,冲撞了路人不说,被拦下还敢那么倨傲,便上前一把抓着马夫袖子,低喝一声:“你给我下来吧”,说着单手用力一扯。那马夫不想王坎上前拉他,一时没有防备,顿时坐立不稳,噗通一声,被扯了个狗吃屎。下面路面虽是土路,但扛不住日久天长的过人多呀,早被踩的结结实实,堪比水泥瓷片了,那人下巴着地,噗哧一下,已是被磕的鲜血淋漓,摔的七荤八素,眼睛里满是星星了。 那人在地上吭哧半天,方才回过神来,爬起来一摸拉脸,满手鲜血,顿时双目赤红,哎呀一声怪叫,挥拳朝坎子打来。 坎子也没想到对方那么不经拉,自己没用多少劲儿,竟把对方磕的如此之狠,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立时上前制他,这时见对方站起,二话不说,便挥拳打来,顿时又有些气恼,尼玛,还敢袭警?只见他斜插一步,左手擒住对方手腕,右手在对方脑后往回一搬,脚下一绊,那人姿势基本不变,仍是下巴先着地,噗通一声,又趴在了地上。 那人在地上挣扎半天,愣是没爬起来,坎子上前抓着那人衣领,把他拉起,正要问话,不想那人刚刚站稳,对着坎子又挥手打来,坎子抓衣领的手一松,往前一推,左脚一勾,噗呲,姿势不变,位置不变,仍是下巴骨先着地,但人已不再挣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四名警员中的两位,赶紧上前,一人拉着坎子,一人上前察看那名马夫。拦着坎子的那位把坎子拦到一边,轻声说:“别打了,这是镇霸天的车子,人打坏了咱们还得出钱赔哩”。 坎子一怔,感觉这镇霸天三个字好像在那里听说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说到:“镇霸天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人闹市纵马,遇阻不停,反而拘捕袭警”。 那警员尴尬一笑,正要开口劝慰王坎,这时马车上布帘一挑,露出一张明眉皓齿的俏脸来,只见这女子盘了一个妇人髻,发间斜插一朵浅黄花,莫约十八九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身墨绿色碎花缎面小袄裤,竟是个绝色美人。那女人伸头看见马夫被人放倒,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口中“呀”了一声,慌忙跳下车来,俯身前去察看。 这时一个警员似是认识这名女子,赶紧上前搭话,把那女子让到一旁,低声慢慢解释。坎子与另三名警员,上前抬起那马夫,放到马车上,驱散围观的人群,搬开城门口的拒马,让人们继续通行。坎子和另一名警员,则押着马车,拉着那名马夫,往警局而去。 048 回到警局,自有值班人员接手,该就医就医,该扣车扣车,该羁押羁押。王坎写了份材料,往侦讯室一交,便又回了西门值守,至于那人是放是留,既然已经带到警局,就已经不归他管了。 上午进城人多,只卡住马车不让进就行,下午人们基本都是出城,马车就自然放开可以进城了,坎子其实压根不用拦,后面驾车的一看城门外停的车子一大片,自然明白这是临时的“交通管制”,驾车人全都自找空地停车等候,很少有愣头青还往里面冲的,坎子悠然自得,乐得逍遥。中午一过,便放开管制,挥手让马车进城,但此时很多外来的马车,进城已经没有意义,进去烧香的人们已逐渐回转,他们万一离开原地,反而不利于乘车人寻找,所以,虽是放开了管制,也只有寥寥几辆回城的车子进去,其他车辆不是原地等候,就是人员已经坐满,掉头回去了。不觉中,一天已经过去。那时节上班,没有所谓的点,太阳即将落山,也就是下班时间,也不需要回警局,看太阳方位下班就行。 夕阳西下,满眼一片霞光,坎子第一天工作结束,他悠然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天中除了一个自称“镇霸天”家人的冲关外,还真没有其他赶车人敢尥蹶子,坎子很爽,管了一天人畜,中午虽只在路边啃了俩烧饼,但除了自己说的算,其他人一律靠边站,这种感觉不是一般的爽。他哼着从重来那里学来的《正月正》,信步走在龙湖大道上“正月里,那个正月正......我与小妹儿把亲定……八斤半呀……那个八斤半……”。 到家小凤已是做好了晚饭,两个小碟放在桌子中间,许是怕菜凉了,上面各倒扣着一个空盘,见他回来,赶紧上前帮他拂去身上的尘土,问道:“相公,累吗”? 坎子呵呵一笑,道:“累啥?又不干啥活,就看着马车人畜,站久了还能坐会儿,不累,不累”。 小凤扶坎子坐下,飞快的帮王坎摆上餐具,掀去空盘,一碟炒青菜,一碟炒肉片,看的坎子直吞口水,起身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净水珠,重新坐下,拿起一个小凤刚刚端过来的白面馒头,吭哧就是一大口,夹了片肉,放入口中,合着馒头慢慢咀嚼,“嗯……真香啊”! 小凤陪他坐下,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像只喜鹊般嘴巴不停,讲她这一天的经历,“韩婶家的水井不错,打水非常方便,洗衣服也方便,韩婶子人也不错,还帮我打水哩,衣服也帮我揉,嗯,就是这城里的菜可不便宜,那青菜咱在家都是喂猪,城里却卖几分钱一斤,猪肉也不便宜,我印象中,咱爹赶集买的,好像是一毛多一点,这里要一毛五哩,还有……”。坎子看她也不吃饭,只顾盯着自己不停的说个没完,便佯怒道:“先吃饭,吃完饭再慢慢说”。小凤这才打住,拿起一个馒头,轻轻揪下一点,放入口中,看到王坎示意她吃菜,便又夹起一根青菜,张嘴轻轻咬下一截,剩下大半根放到自己面前的碗中,坎子莞尔一笑,夹起一片肉,放到小凤面前的碗中,说到:“光吃青菜可不中,得多吃点肉,不然咋给我生八斤半”?小凤抬头望向他,霍的明白过来,顿时一张小脸羞红,嘴里轻“呸”一声,心里已是蜜罐一般。 第二天王坎一到警局,屁股底下的凳子面还没暖热,张警长就过来找他,把他拉到室外,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问他:“你昨天是不是把郑二毛的人打了”? 坎子说:“昨天上午有个马车闯卡,在城门口被拦下后,我无意中拉倒了车夫,没想到那人起身要打我,我就顺势摔了他两跤,后面人车我都给扣到了警局,咋了?张叔”。 张警长面色沉重,低声道:“那郑二毛昨天下午就把人弄走了,看那气势,不会终了,临走时还扬言要收拾你,这几天你可得注意点,那货可不是什么善茬”。 坎子呵呵一笑,道:“谢谢张叔提醒,我会注意的”。 张警长“嗯”了一声,拍了拍坎子的肩头,道:“正好我手里人手不足,这几天就把你调到我这边,跟着我去城里巡街”。 坎子连忙应道:“中,一切听张叔的”。 两人正说话间,已有几人慢慢往这边集中,坎子环首瞧瞧,这五人倒是都眼熟,正是上次去王尖村办案的那几人,大家倒是熟络,一一打了招呼,并做了介绍,原来这五人正是张警长一组的探员,分别叫张义,李顺,赵虎,王树生,李大毛。张警长安排李顺去人事科说一声,吩咐众人带齐警械器具,便带着坎子几人往城里而去。 今天二月十六,虽不是烧香的正日子,但是城里人还是不少,沿街叫卖的小贩,拉着人力车的走卒,进城逛庙会的百姓,牵马骡的,抬轿子的,形形**,高矮胖瘦,摩肩擦踵,熙熙攘攘。路人见一帮警察过来,纷纷让路避行,那在大姑娘小媳妇身侧东挤西蹭的混混儿们,更是惟恐避之不及,远远躲开。 几人到了太昊陵午门前广场上,张警长便把警员分成三组,张义、李顺一组往东,赵虎、王树生一组往西,他自己则带着坎子和李大毛直接进午门,并交代要严厉打击小偷碰瓷、打架斗殴、行凶伤人、强买强卖的违法行为,维护百姓正常生活秩序,如遇反抗先吹哨示警,个别顽固的暴徒,可就地击伤,其他警员,听到哨声,要第一时间赶去增援,不得拖延。众人齐声应诺,各自领了任务,便分头巡视去了。 坎子暗暗心想,看张警长布置的情况,肖大山一伙,正是他们的打击对象呐,不知道那几个货今天来城里没有,要是遇到,定要提醒他们早日收手,万一被自己逮到就尴尬了。其实他不知道,城中地头蛇们,多多少少与警员都有联系,他们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很多时候就是一家人,富有丰富反侦察经验的他们,根本不与警员们在巡街过程中相遇,人群中几十米外就已早早避开。 坎子还在低头沉思,突闻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只见张警长已经进了午门,李大毛站在十几米外,正在向他招手。 049 这一章主要介绍一下淮阳太昊陵的建筑格局,为淮阳古城的旅游宣传事业,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故事情节,并没有进展,不喜的读者,请自行忽略。 太昊陵,全称淮阳太昊伏羲陵,又名伏羲陵,俗称人祖坟,它的布局和命名均依帝王规制和太昊伏羲氏先天八卦哲理。在750米长的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为渡善桥、午朝门、玉带桥、道仪门、先天门、太极门、统天殿、显仁殿、太始门、八卦坛、太昊伏羲陵、蓍草园等。整个建筑群,由外城、内城、紫禁城三道皇城护卫。 如果把南北大门层层打开,可从南面第一道门望到紫禁城中太昊伏羲氏的巨大陵墓,号称‘十门相照’ 实际上,太昊陵还有庞大的附属建筑。据道光六年《淮宁县志》记载:其时“东有岳忠武祠、老君堂、元都观、火星台、更衣亭,西有女娲观、玉皇观、三清观、天仙观等”。但由于年久失修,这些建筑大多已不复存在,现仅存岳忠武祠。 因为太昊伏羲氏位居“三皇之首”,是中华“人文始祖”,从这个层面上,太昊陵被称为“天下第一陵”,并被列为中国十八大名陵之首。 太昊陵的建筑模式凸显了建筑者的匠心,也说明了建筑者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对太昊伏羲文化的精到把握。太昊伏羲氏“一画开天”,太昊伏羲陵古建筑群及其陵与蓍草园的命名无不与先天八卦有关。整个建筑群以‘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的统天殿为中心,其他建筑均以八卦含义命名。陵,上圆下方,取天圆地方,天地合体之义。陵前有台,名先天八卦台。” 太昊伏羲陵整个建筑形式与北京故宫差不多,但太昊陵的统天殿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统天,除了伏羲,谁敢‘统天’?没有! 进太昊陵,首先要过渡善桥,也称蔡河桥。它是太昊陵最南的建筑,飞架于古老的蔡河之上,俗称“面桥”,是明万历四年创建的。渡善桥,仅看字面你就会知道,桥是让善良的人走的。无论怎样的人,只要从此桥走过,一看到人祖陵庙,就会弃恶扬善、心地善良起来。 蔡河其实就是龟河,古蔡字即龟的意思。《陈州府志》记载,上古伏羲氏得白龟于蔡水,作为他创画八卦的证据之一。除面对午朝门的一座主桥外,其东西两侧原各有石桥一座,分别与东天门、西天门对应。古代皇帝或钦差大臣前来朝拜时,皇帝或钦差(手捧圣旨)走中间进午朝门,文东武西,各有规制。至于平民百姓,则由自己做主,统统打破尊贵卑贱界限,一般都从中间走,有的一步一叩首,从午朝门一直叩到陵前。 渡善桥北数十米,便是午朝门,又称棂星门,面阔三间,进深近五米,通高十米多,单檐歇山顶,也是明万历四年创建。午朝门是太昊陵中轴线上的第一道门,完全是帝王规制,红门金钉,中间为九排九路,两侧为七排九路。午朝门前有台,台上悬有三连体五级垂带式踏跺,门上方有“太昊陵”、“午朝门”、“开天立极”匾额。午朝门两侧有硬山式“八”字墙,东二十多米处有东天门,为馒头式卷棚顶,通高五米多,上悬楷书“东天门”木匾。午朝门西二十多米处为“西天门”,样式体量与东天门相同。整体建筑为明代宫廷式建筑风格,并带有中原地方特色。 午朝门两侧的东天门与西天门前,各有石牌坊一座,东曰“开物成务”,西曰“继天立极”。所谓“开物成务”是说开通物志,成就事物。开物,是指一画开天,由混沌分出阴阳,由蒙昧物我不分的状态走向揭示事物内在的通理;成务,是判定事体、是非、阴阳、曲直等。这是对太昊伏羲氏功绩的概括。“继天立极”,继指承受、继承、延续;天与极指至高无上。这里指太昊伏羲氏继承天的事业,创立无与伦比的业绩。牌坊下各立一石,铭文告诫行人:骑马者下马,乘轿者下轿,以示对伏羲的崇敬。 午朝门一般为帝王皇宫专有。午朝门的午,是地支的第七位,从方位上讲,指正南与子(正北)相对,并以此为依据确定中轴线。由于太昊伏羲为三皇之首,百王之先,所以按帝王规制建立陵庙。在750米长的中轴线上,以此为端,十门相照,九进院落,凸显一种**、肃穆、玄秘而幽深的气象。 进午朝门北行约三十米,有一条小河叫玉带河,河上有三座敞肩式石拱桥,分别与午朝门、东天门、西天门对应。玉带河穿过东西两侧陵墙,通往蔡河,在陵墙外侧河岸,各有一口井,俗称“玉带扣”。 过玉带桥,沿御道前行,便是道仪门。顾名思义,道仪门是讲“道”的。《易·系辞上》说:成性存存,通仪之门。所以,道仪门又叫通德门,也即通神明之德。“一阴一阳之谓道”,它是超越了物象的宇宙最高法则。“形而上者谓之道”,是指宇宙万物的本源、本体,标志着太昊伏羲氏先天八卦总纲领中的最高原则。 道仪门往北,中轴线上依次是先天门、太极门。先天门、太极门之间,两侧分别是三才门、五行门。 易学八卦分先天与后天,“先天”指伏羲所创八卦。“三才”指的是八纯卦中的初爻、中爻、上爻,分别象征地、人、天。三才又叫三材,三才门处于中轴线东侧,西侧与三才门对应的叫五行门,五行又叫五材,即世界五种物质的基本属性金、木、水、火、土。 太极也就是《易·系辞上》里所说的“太极”。“《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是对太昊伏羲氏始创八卦过程亦即宇宙生成论的描述。 在太极门两侧,东曰仰观门,西曰俯察门,《易·系辞上》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两仪门、四象门在东西廊房北端,统天殿左右,东曰“两仪”,西曰“四象”。 太始门在显仁殿后,上为寝殿,供伏羲。因明正德八年御碑一通立在里面,故又称御碑亭。太始门后、伏羲陵前还有八卦坛,坛依先天八卦之卦序排列,中心圆形,圆心有碑座洞,有龙马负图像。 统天殿看上去宏伟壮观,大气磅礴,彰显着帝王之尊、人祖龙根地的威仪。龙凤大脊正中矗立着书有“太昊伏羲殿”的三节楼,装饰华贵而繁复。殿里奉有太昊伏羲氏圣像,金光闪闪,看上去头生双角,身披树叶,腰缠兽皮,跣足袒腹,手托先天八卦太极图,慈眉善目。 敢于“统天”,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儿的,他是人们心目中的天,是人们对伏羲的最高敬奉。 统天殿内墙壁上,嵌有高1.2米、长36米的青石浮雕《伏羲圣迹图》,标记了伏羲的丰功伟绩,分别为履巨人迹、伏羲出世、都于宛丘、结网罟、养牺牲、兴庖厨、定姓氏、制嫁娶、画八卦、刻书契、作甲历、兴礼乐、造干戈、诸夷归服、崩葬于陈等。 殿前有月台,面积三百多平方米。这里就是历代举行祭祖大典的中心场所,无论王侯将相、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均望之匍匐,顶礼膜拜。 台前铺青砖,周有压条石,可容千人同时跪拜。东、西、南均有七级垂带式踏跺。它与东西廊房、钟鼓楼、太极门形成古老的四合院。 统天殿殿顶大脊饰有二十八宿,代表天。二十八宿是古人用作观测日月五星运行坐标的二十八组星座,由于它们环列在日月五星的四方,很像日月五星的栖宿场所,因此称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分为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每宫想象为一种动物形象,以为是“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又称为四象。这就是《尚书》中所说的“四方皆有七宿,可成一形,东方成龙形,西方成虎形,皆南首北尾;南方成鸟形,北方成龟形,皆西首而东尾”。 古人还认为,二十八宿有主吉,有主凶,还认为天上星宿与地下人事相对应,上有多少星,下有多少人,大人物是大星宿,小人物是小星宿,并选择东汉初年刘秀手下的二十八员名将与二十八宿相配合,拟出二十八幅《吉凶星像图》。 统天殿后的显仁殿、太昊陵乃至蓍草园,也都分别代表着伏羲文化的不同内涵。 050 坎子紧随李大毛,进了午门,里面很是宽广,反而不觉得拥挤,御道上人不太多,三三两两,皆是三步一跪,两步一拜,虔诚至极,两边匝道是返程的路线,这时是上午辰时,回来的百姓还不多,显得更是空旷,两侧松柏郁郁葱葱,在农历二月的季节里,算是难得的绿意。 三人逢殿必进,遇屋必瞧。查看火情,虽不是他们的主职,这里另有人员管理,但也在他们的协助职责范围之内,香炉内的香火有没有溢出来,消防木桶内的水是否注满,一旁的覆盖桶内是否装满细沙,破壁斧是不是还在墙上挂着等等,这里房屋全是砖木结构,又香火缭绕,日夜不息,四周更是布幔满垂,天天几十万人进进出出,防火工作,是重中之重,不能不小心提防。待他们查看一圈,一个多时辰已经过去,张警长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差不多了,快中午了,咱们找地方歇歇”。坎子二人连声说好,三人虽是慢慢踱步,但十多个大殿,百几十个房间看下来,也确实有点累。 跟着人流,绕到人祖坟后面,东侧有门,曰东华门,往东便是出了人祖坟范围。往南一拐可直通城里最繁华所在,大十字街,哪里有戏院影楼,饭店茶庄,珠宝玉器,成衣布匹等高价值物品,也是淮阳城的中心所在。几人从东门出来,眼前猛地一片吵杂,这里很是热闹,喧闹声震耳欲聋,日常百货,杂耍小吃,衣袜鞋帽,茶肆饭铺样样俱全,人也相对多些,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烧香上供的人们,不急于回转的,需用百货的,都到这条街上转转,或是吃饭喝茶,或是购买日用。这里还有一种特色小玩意儿,更是必买之物—泥泥狗,用胶泥(类同黄土高原的粘土)捏制而成,全身染黑色作底,然后用大红、黄、白、绿、桃红五色点画出由圆弧曲线、直线和点组成的各种图案,线条,稚拙而生动。色彩绚丽,造型古朴浑厚,形状奇特怪异,似拙实巧,墨底彩绘,艳而不俗。其题材包罗鸟、兽、鱼、虫与人物,可谓无奇不有。泥泥狗都是有孔可吹,声音悠远明亮,是每年附近镇县的小孩子手中最响亮的哨子,也是百姓们是否去过人祖坟烧香的意义象征,更是小孩子在同伴中炫耀的资本。 张警长带着二人,从街头巡到街尾,但见人们熙熙攘攘,或高声议价,或低声在袖口里捏数,并未见强买强卖、碰瓷讹钱的现象发生,倒也是一片祥和。三人从街尾折返,寻到一家茶肆,便进去休息打尖,那店主与张警长他们很是熟络,高声打着招呼,行云流水般的抹净凳子桌面,请三人坐了,又飞快的提来一壶热茶,摆上三只瓷杯,两碟点心。 三人刚刚坐定,坎子提壶给三只瓷杯满上茶水,张警长正对着门口位置坐着,他端起瓷杯,正要浅尝一口,眼角猛地一跳,眼神一缩,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这时一个男子雄厚的声音响起:“吆!这不是张警长吗?好巧呀”。 张警长并没有接腔,而是缓缓站起,坎子背对着门口,听见动静,也扭身观看,只见茶肆门口已进来三个壮汉,前面一个摸约30岁上下,身高六尺,虎背熊腰,真如铁塔一般,后面跟着的两个也是不弱,身高均在五尺半上下,年纪也都差不多,皆肩膀宽宽,胸膛鼓鼓。三人这时一并进入茶肆,犹如三座肉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坎子也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怎能不明白这是杀气,但凡手上沾染了人命的,都有一股无形杀气,杀人越多,杀气越重,从眼神就能分辨出来,那种锐利,能直刺人的心田。杀过人的人,平时隐藏的再好,只要他眼神集中,双目聚集,这股杀气就会迸发出来。 张警长这时已是不咸不淡的开口:“郑二毛,你怎么到城里来了?这里好像不是你的地盘呐”? 那郑二毛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张警长,我是合法民众,我到城里烧香呀,这不转累了,正好也想喝杯茶”。说着已经走进桌前,接着道:“张警长这是巡街累了?巡街这种事儿让他们干就行了,您老还劳那神干啥”?说着眼神飘向李大毛和坎子,看向坎子时,眼神一顿,道:“这位兄弟眼生的紧,莫非是位新加入的警官”? 坎子这时已经起身,个头明显比郑二毛挨了一截,但张警长没说话,他自然也没有发言,只是紧紧看着郑二毛。张警长这时对着郑二毛说道:“这位叫王坎,以后跟我,是我们这一组的新成员,也是我们的新兄弟”。转头又对坎子道:“他是郑二毛,也叫镇霸天,是咱们郑局的侄子,在西关车站做运输生意。” 那郑二毛已是满脸堆笑的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口中连说“吆!豫东勇士,幸会,幸会”。坎子这时正要抱拳,见对方伸出一只右手,不禁一怔,他是从农村出来的,见礼不是作揖打拱,就是双手抱拳,还不明白对方伸出右手是何意,这时李大毛在一旁提醒到:“对方是要和你握手,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见面礼仪”。坎子一愣,忙也伸出右手,和对方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但又明显感觉到不对,对方的手掌越来越紧,已是捏的自己手掌生疼,还没有松开的意思,便以为这握手礼仪就得使劲呢,忙也运劲反握,于是二人都暗暗使劲,两人手掌关节皆捏的啪啪作响。张警长见状,忙也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搭在两只紧握的手掌上,道:“见了面就是认识了,那么亲热客气干啥?都坐下来喝杯茶吧”。二人闻言,这才撤了手劲儿,坎子更是转身坐下,暗愎这城里的见面礼仪太麻烦,尼玛,这手都快捏紫了。 那郑二毛已将手掌缩入袖中,偷偷舒展了几下,暗暗吃惊,这王坎看上去个头不高,年纪轻轻,果然是名不虚传,豫东勇士不算白叫,单轮手劲之大,已不在自己之下。这时见张警长招呼自己,便呵呵笑道:“张警长在此,我们就不打扰您的雅兴,碍了您的眼了,你们接着坐,我们换一个地方”。说着冲三人一报拳,接着道:“张警长,改日兄弟请您饮酒,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回身与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又匆匆出了茶肆,扬长而去。 那张警长长舒一口气,往地上轻呸了一口,回身又坐了下来。李大毛始终坐着没动,这时见张警长坐下,便捏着手中的瓷杯,翻眼看着张警长,笑着说道:“老大,那郑二毛想爬辈儿呀,咱跟他叔是上下级不假,但也是同事关系呀,这货竟然称咱们为兄弟,嘿嘿嘿…”。张警长瞪了他一眼,道:“喝你的茶吧”。李大毛“嘿嘿嘿”的傻笑着,却也不在言语。坎子看他二人,对那郑二毛似也反感,也就没有说话,只坐下默默喝茶。 张警长喝了口茶水,缓缓放下瓷杯,冲着坎子说道“王坎呀,今日我带着你算带对了,那郑二毛还真是来寻你晦气,不过现在没事了,以后你就踏踏实实跟着我,想那郑二毛知道你在我这组,也不敢再轻易招惹你的”。 王坎虽年龄才十五,确不是傻子,怎能不明白刚才的情形,那郑二毛带着人定是找自己不痛快的,今日若不是跟在张警长身边,肯定要费一番功夫,麻烦倒是不怕,大不了自己哪里来哪里去,还回王尖村,但自己与郑二毛的关系肯定会进一步恶化,听肖大山讲,那郑二毛可是夜里做马匪的,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一旦他动了淮阳城的治安势力范围,算是与淮阳警局和治安队作对,但不得不防呐,古语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己终日防贼肯定不是办法。想到这里,他起身站起,冲着张警长深深躬了一礼,道:“谢谢张叔关照,小侄定不敢忘”。 那张警长呵呵一笑,骂道:“你个兔崽子,那么客气干什么?本就是我的队员,我不关照谁关照?赶紧坐下喝茶,吃点点心,咱们歇歇脚,还得接着巡街哩。” 051 三人在茶肆又要了三份面食,点了两个小菜,因张警长在座,酒倒是没敢要,就着小菜,三人吃了面食,盘桓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茶足饭饱,坎子起身会了账,三人出了茶肆,接着今天下半场的巡街。 整个下午倒是无事,三个人摇晃到夕阳西下,王坎要请二人饮酒,却被张警长拒绝,说过几日不迟,他今日还得回警局,郑局长说有事找他。王坎和李大毛二人也不便细问,便各自分别。 小凤早就在家做好了饭菜,看到坎子回来,依然围着坎子说这讲那,仿佛要把一天的见闻,悉数说给坎子知晓。恐扫了她的兴致,王坎一边颔首应对,一边净手洗面。小凤除了自己,在城里几乎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自己一走一天,她一个人在家也等于憋了一天,本就是苦了她,现在见到自己回转,不叽叽喳喳反而是怪事了,如果自己再嫌她烦,肯定会让她感到憋屈,那如何还会让她幸福。 王坎洗了洗手,又擦了把脸,与小凤刚要坐下用餐,小院门扉清扣,一个清脆的男声在院外响起:“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王坎一怔,随即面露喜色,急忙站起,快步朝门口奔去。小凤也是一愣,不知是谁来了,能让坎子如此兴奋,忙也跟着出去察看。 王坎快步跑到院门前,呼啦一声拉开院门,只见门口一前一后站着两人,前面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头戴带檐中山帽,长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是王清水又是何人。后面站的,不用看,定是翔伯。清水与坎子二人皆是大喜过望,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臂,王清水欣喜的说到:“呵呵呵……你果然也进了城”。 坎子嘿嘿一笑,应到:“你都在城里几年了,我这不是一直眼馋你,才追来了”。 王清水抬手给了坎子一拳,说到:“你小子,一来就做了警官,还嫌不知足”。说到这里,看到王坎身后的小凤,忙推开王坎,深施一礼:“嫂子好”! 小凤脸上微红,忙也福了一福,道:“清水弟弟来了”?又对坎子说到:“相公快请他们进来吧,别一直站在门口叙话了”。 王坎一拍脑门,说到:“你看,看见清水来,光顾着高兴了,净忘了这茬,快请!快请”!说着侧身让二人进来,又看到清水身后的翔伯,提了一大兜物品,忙上前接着,道:“你们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干啥?快赶紧进屋”。 王清水前面走着,闻言故作伤感道:“不行呐,你都当上警官了,不拿着礼品来,怕你不让进门,不管饭呐” 王坎快步赶上清水,一脚踢在清水屁股上,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次不拿的比这次多些,门都不让你进”。 清水“哎吆”一声,捂着臀部,夸张的往前一蹿,叫到:“人家伸手不打送礼人,你这专咬送礼的腚呀”? 翔伯在后面看二人打闹,呵呵笑着,也迈步进了院门,反手又轻轻掩上院门。 小凤早已进到堂屋,摆上两个瓷杯,倒上了热水。清水看到桌上的饭菜,忙道:“嫂嫂不用忙着倒水,我带来的有菜食和酒,你去厨房帮我们切切,装好盘就行”。 王坎把布兜交给小凤,小凤接过,快步往厨房去了。坎子请翔伯和清水坐了,三人自是客套一番,互叙一下冷暖。只片刻功夫,小凤已是端着几个碟子回转,原来王清水自知坎子不知道自己突然来访,家中必未备有酒食,自己来时,便在路边卤肉馆买了几样下酒菜,并还特意安排翔伯带了一坛老酒。 三人重新落座,清水让小凤也坐,小凤自是不肯,只随便拨了点菜,自端着去了厨房,坎子也没有勉强,毕竟女子确实不便陪客,虽说王清水不是外人,但她若在座,二人必喝不尽兴,有些话,也不方便出口。 倒上酒,翔伯不肯饮,说年岁大了,只吃点东西,看着他们喝就行,坎子谦让半天,翔伯坚持不喝,说再让的话,他就饭也不吃了,直接去院外等候,坎子无法,也只得作罢,只于清水倒上,二人举杯一碰,第一杯算是都喝了个满的。 二人边喝边吃,边吃边聊,说到儿时趣事,不禁哈哈大笑,连连举杯,开怀畅饮。聊到时下治安,又是连连摇头,叹息不止。河南地处中原,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民初又遇白郎之祸,更是乱上加乱,淮阳地处河南、安徽、山东、江苏四省接壤之地,简直就是饿殍遍野,百里无烟,这几年刚刚恢复一点,也是流寇横行,土匪乱串,如今村村自保,寨寨自安。城中虽有治安队和警察局,但也是只能维持方圆数里范围,远点的村镇,每有盗匪滋扰乡里,也是鞭长莫及,加上人手有限,车辆马匹不足,每每官军赶到,寇匪已远遁十数里之外,确是莫之奈何。 王清水毕竟就读于县中,知道的更多些,聊到国内形式,更是摇头叹息,国军只顾一味剿共,却敞开东北大门让日寇直驱,直打到北平城外,真是伤失国土,丧权辱国,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却不知“兄弟阋墙,外御其辱”的道理,家里都被外族打进来了,这边还在一家人窝里斗。且中原一片靡废,流寇似蚁,土匪如蝗,而当地官绅,却只知收刮民财,吸髓民膏,唉……!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呐……! 王坎第一次听说,国内还有一支专与国府作对的“**”,他们打土豪、分田地,人人平等,从西南江西直直打到四川、贵州、云南,国军屡次重兵围剿,却被屡屡击破。坎子不明白的是,现在到处都搞自治,都搞山头,为啥国军就死追着“**”不放?大家都团结一起去打小日本难道不香吗?为啥非要自己打来打去呢?他记得师傅说过,日寇才是我们的死敌,他们是来亡我们国,灭我们种的,但凡是个热血男儿,都应该站起来抗击日寇,而不应该自己人杀来杀去。 二人自幼就是发小,此时又借酒为媒,自然是聊起来没完,不知不觉中,一坛酒已然大半,王清水已经坐立不稳,面红耳赤,舌大嘴瓢,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坎子也是两眼微眯,脑袋发沉,伏在桌子上只顾嘿嘿傻笑。翔伯见二人均是醉了,时辰也已接近亥时,忙喊过小凤,让她照顾王坎,自己便扶起清水要回转。小凤挽留了一下,翔伯执意要带清水走,便也没有勉强,一是她与坎子也是刚刚移居城里,家里还没有置办多余的床榻铺盖,确实没地方让清水休息。二是坎子也喝多了,自己还得照应坎子,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照顾清水,于是也只能嘱咐翔伯注意安全,天黑路远,切要小心走路。送二人至胡同口,便急急回来,掩上院门,回屋照顾王坎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王坎起晚了,只感觉头痛欲裂,他硬是咬牙起床,喝了点水,简单洗漱,也没有吃早饭,就急急往警局赶去,自己这才上班第三天,迟到旷工肯定不行。 刚到警局,还没到自己的座位,就听到张警长在找自己,忙收拾一下装束仪容,快步走进警长办公室。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