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妖怪的往事》 第1章小鬼捏馍 奶奶在河边放了一块青石板,作为洗衣台,这块石头经过长时间的水冲布磨,已经变得光滑如镜。 我曾听爷爷说,他以前去过一个村子,这个村子特别会养鱼,所有鱼塘里的鱼都特别肥壮,一个个懒洋洋的,胖的都游不动。 养鱼的秘诀其实很简单,只是有点恶心,就是给鱼喂屎,一般的厕所,都有粪缸存粪,但这个村子厕所都是直接建在池塘水面上的。拉屎撒尿直接排到鱼塘里,噗通噗通的,像下饺子一样,一边如厕还能一边观赏各种肥鱼抢食的场面。 粪便这种东西,放到田里能长庄稼,扔到水里能肥鱼虾,是好东西,用粪养鱼还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我也想把河沟里的鱼养肥,我盯着洗衣台很久了,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拉屎的好地方,终于忍不住蹲在上面,在水里拉了一条屎。 结果没能滚到水深处,搁浅在浅水区,粗粗长长的一大条,黄绿相间特别扎眼。我等了半天没看见有鱼来抢食,觉得有点无趣,就没去管它,跑去玩别的了。 第二天奶奶照例去河边漂洗衣物,不一会儿就炸毛了,大呼小叫地骂道:“哪个小炮铳的,在这地方拉屎,个要命的!” 我站在河岸边不敢吭声,我奶奶气的破口大骂,一转头看见了畏畏缩缩的我,立刻恶狠狠地指着我说:“肯定是你干的!除了你没有旁人,你这个万恶的表孙子!” 奶奶骂骂咧咧地蹲下去,伸手就往水里捞,徒手把那截屎捞出水面,吆喝了一声:“哎~嘿~”那截屎准确无误地被扔进了粪坑里,湿漉漉亮晶晶的。 我大惊失色:“奶,你的手还要做饭呢!” 我奶奶把手圈成爪状,凶狠地对我晃了晃说:“我就用这手做饭给你吃!我让你能!” 六年前,我还在淮南上学,爸爸打电话告诉我,奶奶得了食道癌。 到奶奶的住处时,突然发现奶奶的房子变得好小好矮,门头只到我眉毛那么高,我只有弯腰才能进去,进到屋里,奶奶正在跟邻居瘸子聊天。 瘸子看見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奶奶大声说:“你家孙子回来看你咯!” 奶奶眯着眼看我半天,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戴着老花镜给我缝衣服的神情。 “哎哟我的心哦,严冬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奶奶带着哭腔就开始抹眼泪。 瘸子笑说:“你老糊涂咯!你看清楚,这是你家大孙子,不是小孙子!” 我搬了板凳凑过去,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就不肯放开了,絮絮叨叨地对瘸子说了一大堆我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没说几句,果然又提到了水边拉屎事件。 治疗效果不错,奶奶恢复的很好,在老家陪了奶奶几天,不得不回学校了。临走时,我很想留点钱给奶奶,可是身上的钱只剩下路费,不得已只能作罢。 跟奶奶告别时,奶奶没说话,只翻箱倒柜找东西。我悄悄出了门往候车地点走去,走到候车的路口时,看见奶奶弯着腰跌跌撞撞地撵来了。 我说奶奶不用送了,你回去歇着吧。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二话不说地就要往我口袋里塞一卷钱。 我抵死不从,正僵持时,小姑也过来送我,我奶奶见状立马大声说:“你看你这孩子,你还在上学呢,我能要你钱吗?等你上班赚钱了再给我钱我一定要!” 小姑不明就里,也劝我:“快拿回去,你奶奶在老家我们伺候着,不缺钱花,你生活费自己留着吧!” 奶奶这个计谋把我架住了,我不能说破,这钱不得不收,不然老人家下不来台。 上车之后,我转头看着佝偻着站在原地的奶奶,感觉奶奶老的就像她身边那个弯腰的柳树,不自觉眼睛就模糊了。 一时间许多关于奶奶的回忆,都涌上心头。我想起小时候,每次过年,奶奶都会包很多包子。每次蒸的包子都能装满整个蛇皮口袋,这是很美好同时又很痛苦的回忆。 美好是因为新鲜的包子白嫩松软,是一年中难得的美味;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接下来的整个正月,几乎每天都要吃这些库存的包子,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厌烦。 有一年临近年关,奶奶照例开始忙活蒸包子,我被馋虫勾着,忍不住乘奶奶在厨房忙活的功夫,偷偷溜进堂屋,一勺一勺地偷吃拌好的豆沙馅儿。 正吃的津津有味时,突然听到奶奶在外面怒气冲冲地骂:“你就是一条狗,你这辈子都是一条狗!” 我大惊,慌忙咽下豆沙溜出堂屋,出去一看,三叔家的黑狗正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仰头看着奶奶。 狗子的面前放着一个形状怪异颜色暗灰的馒头,我松了口气,原来奶奶骂的是狗,我偷偷抹了一把嘴,站着看好戏。 我问大黑干啥坏事了,奶奶余怒未消地骂道:“给它包子它都不吃,活该当一辈子狗!” 我说就算它吃了包子,它这辈子也还是条狗啊。 奶奶说:“滚一边去。”说罢就用围裙擦了擦手,转身回厨房去了。 我好奇地上前查看那个奇形怪状的包子,大黑一点也没有护食的意思,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一眼馒头,这个包子确实不简单,连狗都被逼出了为难的表情。 包子还冒着气若游丝的缕缕热气,颜色整体偏灰色,有点像铅的颜色,不像别的包子那么圆润,像是被手指捏变形的一团面,表面疙疙瘩瘩,很是丑陋。 扭成螺旋的花褶子,夸张地凸了出来,像肯德基里卖的冰激凌顶端一样,这让包子看起来像一坨屎。 我伸手摸了摸,硬的像风干的馒头,我拿着这个包子去问奶奶,还没开口,奶奶就大怒,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扔了!狗都不吃,你还要捡起来吃!” 我说这包子看起来像一坨屎,我才不吃,我就想问这包子怎么这么奇怪,一锅包子一起蒸的,为什么就它没熟? 奶奶说:“谁跟你讲没熟的?这是被小鬼捏的!” 我大惊,问鬼怎么捏的。 奶奶说:“用手捏的。” 我又问鬼为什么要捏包子。 奶奶说:“因为小孩喜欢过年。” 我又问小孩喜欢过年跟鬼捏包子有什么关系。 奶奶说:“小孩都喜欢过年,因为小孩嘴馋,过年好吃的多,有的小孩子没长大,半路夭折了成了小鬼,所以一到逢年过节就喜欢出来凑热闹,想吃点好吃的,看到人在蒸馒头包子,就忍不住想拿一个吃。小鬼一摸,包子就变形了,就等于被小鬼吃了……你看,鬼吃过的狗都不吃,快扔了!” 我听了赶紧把包子扔出窗外,窗外的大黑灵巧地躲开了包子,皱着眉头转头看了看我。 我说有没有办法不让小鬼捏馒头? 奶奶:“干什么?大过年的,就是要饭的上门也得给点好吃好喝的,更何况这些没家没道的可怜小鬼头,吃了就吃了呗,又不多。” 可能那些小鬼头听到了奶奶充满同情和包容的言语,那一年被捏坏的包子出奇的多,几乎每出一笼包子,中间都会有一个被捏坏的。 我站在厨房里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身边有一群看不见的小孩,围着奶奶,喧嚷着、蹦蹦跳跳地伸出脏兮兮地小手,都在努力够笼屉里的包子。 一旦某个小鬼捏到了一个包子,其它的小鬼都垂头丧气地放弃,等到下一笼出锅,他们又蹦跳着抢着去捏馒头。 我站在厨房里越想越怕,听说鬼都怕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灶门里的火苗,火苗飘忽不定忽大忽小,把奶奶的影子照的晃来晃去,偶尔会出现重影,这时候,重影里面好像有一些不属于奶奶影子的东西。 我害怕在奶奶的影子里看到我想象的东西,于是赶紧溜之大吉。 离去的时候,我听到奶奶轻声说:“这些小鬼头还是挺守规矩的啊,每次只捏一个,如果都平安长大成人多好啊,都是好小伙子……” 后来我自己试着蒸包子,因为技术不行,居然真的出现了小时候见过的那种被捏过的包子,也许这纯属概率事件,但我更愿意相信奶奶说的,这样一来,不至于浪费粮食,也让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能够解解馋。 奶奶从中午一直忙活到天黑透,我从外面潇洒了一下午回来吃晚饭,看见那些被小鬼捏过的包子,都被单独捡了出来,堆成一小堆,说是明天拿去喂猪试试。 晚上爷爷在老友家喝酒,我和奶奶一起吃了新鲜的包子,天寒地冻,为了省电,早早就被奶奶轰进被窝。 住的房子简陋,红砖泥浆,四处透着寒风,在床上很难把被窝捂热,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听到了爷爷急匆匆的脚步声、进门之后粗重的喘气声。 奶奶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问了一句:“酒呢?”。 然后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咕咚咕咚喝酒的声音,爷爷长长地“啊~”了一声之后说:“回来的路上遇到鬼了。” 第2章抽烟囱的鬼(1) 我在被窝里,听到爷爷说回来路上遇到鬼了,突然就兴奋起来,立刻在被窝里调了一个头,以便更靠近爷爷奶奶的房间,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耐着性子听着奶奶倒水给爷爷洗脸,然后洗脸水被倒进洗脚盆,又听见爷爷哗啦呼啦的搓脚声。 “唉,好多年没见过这些东西了,大冬天的吓出一身汗,这回怕是要得病了。”爷爷泡着脚说。 奶奶:“你是不是看花眼了,你的老花镜得重新换了,上次给老羊剃头都剃出豁口来了。” 爷爷不满地说:“啧,我剃一辈子头,就出过这么一回失误,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要面子的啊!” 在爷爷奶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中,我总算知道了爷爷今晚遭遇了什么事情。 爷爷说,今晚从前庄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鲍四家,这个时候已经有八点多了,远远看见鲍四家的厨房灯火通明。 爷爷觉得奇怪,农村人家,男人白天下地干活,天擦黑就得回家吃饭,大部分人家,晚上七点多就上床睡觉或者看电视剧了,八九点还在做饭的,除非是夜里来亲戚了。 农村人不在农忙季节都是比较闲的,大多数人都很八卦,谁家来亲戚了都会赶集似得过去打个招呼照个面,爷爷也不例外,就走过去看看。 走近一点,就听见鲍四媳妇在厨房里气急败坏地摔摔掼掼、骂骂咧咧,说今天真是日了鬼了,这锅芋头稀饭真难煮,从太阳下山煮到现在,怎么煮都煮不开! 炉灶里柴火烧断的“噼啪”声清晰可闻,灶膛中的火光扑出门外,随着明暗变幻在黑暗的地面上一伸一缩。 爷爷觉得稀奇,凑过去想问问情况,一走过去就觉得一股凉气从领子里钻遍全身,捏着烟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注意到,手里的烟明明还有一大半,却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正奇怪呢,忽而听到好大一阵呼呼声,爷爷以为起风变天了,抬头看了看月亮,并没有乌云。 这时又一阵呼呼声传来,细听之下不像风声,倒像是巨大的动物喘气的声音,爷爷顺着声音望去,冷不丁看到鲍四家厨房的房顶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双手环抱着烟囱,正打着响鼻吸着炊烟。 烟囱口冒出浓厚的乳白色烟柱,随着黑影的一呼一吸,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黑影就像是在吸溜一根巨粗无比的面条。 爷爷悚然大悟,怪不得鲍四家的稀饭怎么都烧不开,这烟囱上有个专门吸炊烟的鬼,烧多少火也没有用! 爷爷全身僵硬,生怕黑影发现自己,只敢倒退着一定一顿地走,像是卡带的老式录影带中的人物。 强压着忍不住想气喘吁吁的胸膛,越退越远,最终走到了看不到黑影的地方,这时脑子里却突然想起鲍四媳妇经常骂她公公鲍老爹的那些话来。 鲍四媳妇最看不惯鲍老爹抽烟,经常因为家里的衣物被烧出烟洞而大发雷霆,他经常当着村里人的面就骂鲍老爹:天天抽这些没用的火星子,家里到处都被你烧的都是洞,这么喜欢抽火星子,你怎么不去抱着烟囱抽去! “是了,想必是这鲍老爹生前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了,所以死了没多久,就真的回来抽烟囱了。”爷爷如是想着。 鲍老爹也的确是个十足的老烟gui,没有烟抽的时候,经常在村里捡地上的烟头抽,烟头捡不到的,就从棉袄里掏出吸满了油垢的棉絮点着抽。 就连死前还不停地跟儿子念叨,一定记得烧点麦杆子过去给他当烟抽,不然就真的只能回来抽烟囱了。临死前都惦记着抽烟囱的事情,想来鲍老爹一直对这个儿媳妇耿耿于怀。 可是鲍老爹活着的时候,已经是人微言轻不受待见,死了之后更不会有人惦记,儿子鲍四肯定把烧麦杆子给他爹当烟抽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在那边没烟抽的鲍老爹,熬急了,真的就回来抽烟囱了。 听了爷爷说的话,奶奶劝慰道:“人活着,不就这么回事嘛,老了就不中用了,人年纪大了,除了给儿女添麻烦,还能干什么呢?不要说鲍老爹了,谁都一样,死后遗像天天挂在中堂,时间长了就和挂一幅画一样没区别,没有人会想你!你年轻那会,也没少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现在怎么遇到个鲍老爹就把你吓成这样,人老了就是半个gui,怕什么呢?” 爷爷解释说:“我不是被鲍老爹吓得,我是惊到了,我不怕gui,可我怕死啊!你不想想,光凭肉眼就能看到这些东西,就说明我的命也不长了哦!” 随后老两口各自发出一声长叹,再没人说话,只有墙角的蛐蛐磨翅膀发出的唧唧声,和偶尔吠成一片的狗叫,大概是又有人夜归了。 听了爷爷说的事情,我不由得裹了裹被子,觉得有点莫名的寒意,被窝始终没捂热。 直到爷爷奶奶的鼾声一粗一细、一唱一和地响起,我仍然被细丝般的恐惧缠住难以入眠,控制不住地想象着鬼抽烟囱的场景,恰巧这时屋顶的瓦片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我明知道是猫在房顶溜达,却硬是想象成吸饱了炊烟的鲍老爹。 我想象着吸饱了炊烟的鲍老爹,整个身体变得圆滚滚胖乎乎,像气球一样轻盈,心满意足地从他家的房顶跳到我家的房顶,然后又从我家的房顶跳到别人家的房顶,就这样在村子的房顶上一跳一跳地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未知世界。 爷爷说,能看到这些东西,就说明自己命也不长了。 很多老人能大致预测自己的死期,因为很多人在阳寿将尽的时候,魂魄和肉体之间的联系,就像滑丝的螺丝与螺母,经常松动,因此偶尔会处于离魂的状态。 就像有些小孩也能看见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样,小孩子是因为魂魄和肉身正在磨合阶段,相互结合得并不是很牢固,在这种状态下,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魂魄就能看到了。 老家的老人都相信这个说法,所以一旦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就断定自己的阳寿将尽了。爷爷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自从爷爷看见了鲍老爹之后,第二天就精神不振了。 第3章抽烟囱的鬼(2) 自从爷爷看见鲍老爹抽烟囱之后,第二天十分罕见地睡了一个懒觉,临近中午也没有起床的意思,奶奶做好了午饭喊他,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奶奶赌气地说:“你不起来吃,我们都不吃,都陪着你挨饿。” 爷爷这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坐到桌子前,刚拿起筷子,又放下了,奶奶说:“你又想干什么?” 爷爷说:“不行,我还是得去鲍四家说一下这个事情,鲍老爹那么憨厚的一个人,要不是因为烟瘾熬不住,绝对舍不得回来打扰儿孙的,我不能让他死后还不得安宁,他一辈子苦命,现在不该再受烟瘾煎熬。” “你总得吃过饭再去吧,现在人家也在吃饭,你这个点去人家也不自在,实在不行你端着碗去也行啊。”奶奶劝道。 “好好,知道了。”爷爷说着端着饭碗胡乱夹了点菜就出门了。 鲍四一家也正在吃饭,看到爷爷端着饭碗过来串门,老远就喊:“严师傅,来尝尝今天中午刚炒的梅干菜啊。” 鲍四的儿子萌萌机灵的很,早就把自己的板凳让给爷爷,自己站到一边扒着桌子吃。 爷爷摸了摸萌萌的脑袋以表感谢,吃了一口梅干菜,装作诧异地说:“哎?你家没来亲戚啊?我昨晚看到你家八九点还在烧饭,我以为来亲戚了,今天中午还想来蹭两口好吃的呢。” 爷爷一来就把话题往昨晚引,想着就算要说鲍老爹的事情,也不能直接说昨晚见到了抽烟囱的鲍老爹,知道鲍四媳妇嘴快藏不住话,所以才故意想引出话题来。 “家里没来人啊!昨晚烧饭烧到八九点,那是因为遇到怪事了,就一锅破芋头稀饭,我煮了两个小时都没煮熟,捞出来的芋头还是硬邦邦的,今天早上再烧,半个小时就熟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鲍四媳妇是个倒豆子的好竹筒。 “还有这种事?”爷爷装作诧异地问。 “千真万确,灶膛的火也奇怪的很,一点风也没有,可是所有火苗都一个劲的往烟道跑,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一样,真是见鬼了。”鲍四媳妇吃饭和说话一样凶,两样都不落下,导致中间喷了好几次饭菜,有好几团咀嚼好的饭菜掉落在桌子上,又被她捡起来塞回嘴里。 “灶膛的火苗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一样?难道是有什么东西把烟囱当烟抽吗?”爷爷漫不经心地说。 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现在是言者有心,听者想无意都难。 鲍四媳妇愣了几秒,脸色有些慌张,眼神带着恐惧,她应该是想起了,自己曾对公公说的话:天天抽这些没用的火星子,家里到处都被你烧的都是洞,这么喜欢抽火星子,你怎么不去抱着烟囱抽去! 鲍四看了媳妇一眼,神色也变得极不自然,正好此时,萌萌夹菜不注意掉了好大一块在桌子上,鲍四立刻借机发火训斥:“手上没长螺啊!你是吃菜还是种菜啊!” 爷爷觉得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马上打了圆场,安慰了一下委屈巴巴的萌萌,随后就端着碗回家了。 这一天,对于鲍四夫妇来说,过的有点煎熬,还没到傍晚,我就看到鲍四悄悄从草堆拽了一大把麦秆子,揣进随身的尿素编织袋里,然后朝着田地走去。 去世的人都埋在自家的耕地上,鲍四这是去给死去的鲍老爹补烧麦杆子去了,只不过这次尽孝,只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以后能远离自己,不要再回来。 鲍老爹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爷爷的心结还在,他总觉得自己阳寿将尽了,连续几天都在家里盘算着自己的身后事,可能因为心情的原因,这几天爷爷烟抽的也多了,晚上烟抽完了,就差我去买烟。 在农村生活过的朋友们,应该都还记得农村的夜晚有多么黑,没有月亮的夜晚,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打着一号电池的老式手电筒去小店买烟。 手电筒那点光也就巴掌大小,只能勉强看清路面。我一边走一边唱《太极宗师》的主题曲给自己壮胆,一边唱一边把手电筒的光柱当作光剑左右挥舞,假装自己是在斩杀黑暗中的妖魔鬼怪。 在光柱晃动的某个瞬间,突然照出一张清晰无比的脸来,我当时吓得脸都麻了,脑袋里 感觉有什么东西直冲天灵盖,头顶像是绑了个竹蜻蜓,脚也踩不实地面,整个人都发飘。缓了好一会儿,才哇哇大哭,都12岁了,不是真吓到了,哪能这么嚎啕大哭呢。 吓到我的那个人,是村里一个叫做建奎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后来他把我背回爷爷家,说了很多道歉的话,说不知道是小孩子,所以就没提前咳嗽一声提醒着。 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吓我的,我一直在唱《太极宗师》主题曲,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是小孩子,而且他已经走的那么近了,还刻意收敛了脚步声,我明明知道,可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很困,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到家就想爬床睡觉。 爷爷看我的状态不太对劲,立刻打开手电筒,翻开我的眼皮看了一会,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建奎说:“你个大小伙子,怎么没轻没重的,小孩被你吓得头魂都飞了。” “怪不得我当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我的天灵盖!”我当时这么想着,再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住了,因为我已经彻底睡着了,等我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事后从奶奶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听说当天晚上,爷爷奶奶一夜没睡,还去喊来了三叔过来帮忙,奶奶在床前守着我,爷爷去准备置肇的东西,从灶膛掏出一堆草灰放在篮子里,弯着腰吭哧吭哧地把草灰从家门口一路铺到我被惊吓的地方,三叔则端着半碗盐水,用一只筷子边敲碗边喊我的名字。 第4章绝情老人(1) 怪不得我在所谓的“梦”里一直听到奇怪的敲击声,还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喊我的人,正找着呢,看到前面有个人,我追上去一看,是我同班同学继刚的爷爷,我问他:“刚才是不是你喊我呢?” 继刚他爷说:“我没喊你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呢?快回家去!黑灯瞎火的,小孩子晚上不要乱跑!” “回家?哎?我怎么迷路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啊!”我突然发现我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有点心慌意乱。 继刚他爷爷朝我身后指了一下,说:“就那,照那条路走不就是你家吗?咦,怪事,是不是我眼花了,你家那条路怎么会发光呢?你望望,那是不是在发光?”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有一条发光的路,那条路很不规整,歪歪扭扭的,发着火红的光。“还真有一条发光的路哎!”我忍不住惊呼道。 继刚他爷爷也啧啧称奇,想跟我一起去看看那光是怎么回事,可是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凭空消失。我吓得哇哇大叫,对着发光的路狂奔而去,跑着跑着,我就醒了,大汗淋漓。 醒来时,奶奶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一手托腮地趴着打盹,爷爷在隔壁的理发间和客人聊天,中间夹杂着理发剪清脆的咬合声。 奶奶看到我醒了,骂骂咧咧地说我就是个讨债gui,没有一天能让人省心的,一边骂一边系上围裙去厨房烧饭。 吃饭的时候,我把“梦”里所见告诉了爷爷奶奶,听到我“梦”里遇见了继刚的爷爷的经过,爷爷奶奶面面相觑,脸上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同情,老两口连声叹气。 我问爷爷奶奶为什么要叹气,爷爷说:“因为继刚的爷爷啊,可能活不长了。” 我问为什么他就活不长了,爷爷没有接我的话,奶奶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不该问的你就不要问。” 我突然想到爷爷那天晚上说的话,说是人一旦看见那些东西,就意味着自己命不久矣了,昨天晚上所谓梦中的经历,实际上就是我丢失的头魂的经历。 继刚的爷爷能看到作为头魂的我,也就说明继刚的爷爷也命不久矣了,而我也能看到继刚的爷爷,是因为他的魂魄和肉体结合得已经非常松散了,恰好在那个地方短时间内出现了离魂的状态,所以我也能看见他。 于是顺理成章地明白了,为什么继刚的爷爷又突然凭空消失了,因为他的魂魄完全回到肉身了,所以我就看不见他了,他也看不见我了。 怪不得爷爷奶奶对我的追问讳莫如深,因为他们不想把爷爷也命不久矣的这件事告诉我,但是他们不知道,我那天晚上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爷爷总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点让我有点不服气,我觉得爷爷就是杞人忧天,于是我就说:“你们那天晚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什么能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就是命不久矣了,那昨晚继刚他爷爷看到我了,可爷爷你昨晚看到我了吗?” 奶奶呼了我一巴掌,骂道:“就你耳朵尖,比驴耳朵都尖,什么都偷听!” 爷爷摇摇头说:“我当然没看见,继刚他爷爷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见那条发光的路的,昨晚他不是也只看到你一会儿吗,小孩子不懂就不要瞎掺和这些事情……你马上都上初中了,要相信科学。” 当天晚上,我趴在饭桌上写寒假作业,门突然被风吹开,我起身去关门,看见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有一个明亮的火星子在来回晃动,拉出明亮的线条轨迹,有时候火星子还会定住,猛然变亮然后再次暗淡下去。 那是有一个人边抽烟边朝着我家走来,他应该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还刻意干咳了两声,算是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乌漆嘛黑的突然出现会吓着人。 我被昨天晚上的经历搞得有点心虚,尽管他咳嗽提醒了,还是先关了门退到屋里,刚坐下就听到了敲门声。 “严师傅,开个门!”是继刚的爷爷。 继刚爷爷进门后显得有点慌张,招呼也不打,直接就问爷爷:“你家孙子昨晚是走了头魂了?”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爷爷担心继刚爷爷知道自己的情况后,变得和自己一样天天担惊受怕,失去生活的希望,所以想搪塞过去。 “你就别瞒着我了,早点知道,我也好安排身后事。”继刚爷爷恳切地说。 爷爷无奈,只好承认,继刚爷爷详细问了整个过程,还问到了发光的那条路是怎么回事,以前也见过别的小孩丢头魂,但是没见过这种法子。 爷爷说:“那条发光的路,就是灶膛里面的草灰铺成的路,草木被烈火焚烧,灰烬中吸收了火精,所以阳气特别充足,肉眼看不见,但是魂魄就能看到它发出的阳火。” 继刚的爷爷恍然,点头说:“这个方法好,我回去教给我儿子,万一以后我孙子也遇到这个情况了,这个方法更保险一点。” 农村的小孩头魂吓飞的情况很普遍,叫魂的方法各种各样,也并不是所有的方法都奏效了,有的孩子不幸丢了头魂,回去以后发了一场高烧,叫魂仪式没成功,后来就变得有点痴呆迟钝。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具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清楚。 有这样一个更有效的好办法,继刚他爷爷认真放在心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继刚的爷爷又和爷爷聊了一会,他已经没有那么慌张了,聊得都是家长里短了,末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儿子儿子不争气,孙子孙子又没成人,我这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真是放心不下啊。” 爷爷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我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继刚他爷爷的话让爷爷感同身受。 第5章绝情老人(2) 自从继刚他爷爷从爷爷这里回去后,整个人都变了,脾气变得暴躁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能闹的家里鸡飞狗跳。邻居过来劝,了解情况后都觉得这老爷子是故意找茬。 有一次闹的特别厉害,继刚爸受不了了,也发了脾气,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这下可不得了了,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说不受这个气了,也不在这个家住了,要回以前的老房子里住去。 说着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最后打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包裹,往肩头猛的一甩,气势汹汹的,惯性把他羸弱的身体晃了一个趔趄,老爷子稳了稳步子气冲冲地走了。 老房子是土墙茅草顶,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湿气极重,住个两三天还行,长住肯定不行的。 继刚爸爸以为老爷子就是吓唬人的,况且也正在气头上,现在追见面了还得吵,不如都冷静一下。 继刚爷爷走出家门几十步,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家,突然老泪纵横,他抹了一把眼泪,决绝地朝着破旧的老房子走去。 这事传到爷爷的耳朵里,爷爷立刻就跑去继刚家,对继刚爸爸说:“大侄啊,你爹怕是要走啊!” 继刚爸爸无奈地说:“他已经走了,跑到原来的老房子里住去了!” 爷爷说:“我说的不是那个走。” 继刚爸面色一慌,忙问爷爷什么意思。 爷爷语重心长地说:“你爹这是在绝情啊。” 继刚爸不明所以,又问爷爷:“什么是绝情?是要和我断绝关系的意思吗?” 爷爷反问道:“你爹最近总是在没事找事是吧?” 继刚爸直点头。 爷爷拍了拍继刚爸的肩膀说:“那就对了,你爹就是故意折腾你,让你们烦他讨厌他,等到你们烦的受不了了,耐心消磨光了,到时候,就算他突然死了,你们也不会太伤心,他再找理由出去自己住,更是为了不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再少一点难过,大侄啊,我话就说到这,可别让自己后悔啊。” 听了爷爷的话,继刚爸觉得难以置信,他不解地问爷爷:“好好的,绝情干什么?我爹身体硬朗的很呢,这不应该啊?” 爷爷走后,继刚爸嘴上说着不应该,但是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吃饭睡觉都不踏实,一静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老爷子甩包裹把自己甩了个趔趄的狼狈模样。两个小时的时间,让他度时如年。 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往老房子那赶去,老房子十分破旧 ,顶上的茅草早就成了烂泥状,土墙上坑坑洼洼,两片老木门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感觉一摸就要倒。 继刚爸站在门口喊了两声爹,又小心翼翼地敲门赔不是,房子里传来老爷子余怒未消的声音:“你给我滚!我不去你家,你也别来我家打扰我,我看见你这条白眼狼就心烦,有多远滚多远,赶快的!” 继刚爸在门外好说歹说,劝了好久,嘴皮子都磨起泡了,老爷子倔强的很,就是不松口,怎么劝都没用。 继刚爸无奈,只好先回去,回去的路上,也就放心了,爹还健在,骂人的声音洪亮着呢,中气十足,这哪是什么绝情啊!多来几天多哄哄就好了,老小孩嘛。 后来继刚爸几乎每天都来看望老爷子,后来还带着饭菜来,可老爷子态度依旧强硬,就是不肯开门,继刚爸心里犯了嘀咕,觉得老爷子这次脾气发的也太久了点,有点反常。 没办法,只好把带来的饭菜放厨房里,推开厨房门,一股浓烈的霉味直扑面门,这哪里像是有人用过的厨房?难道这段时间,老爷子根本就没开火做饭吗? 继刚爸百思不得其解,不做饭,老爷子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他上前摸了摸腐朽的锅盖,蹭了一手绿色霉菌,赶紧跑去敲门喊爹。 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半点回应,屋里突然静的如同坟墓,明明刚才还听到老爷子的叫骂声,怎么现在却好像这里几十年都没住过人一样? 第6章绝情老人(3) 一股不祥的预感让继刚爸心跳不已,他浑身颤抖着使劲推门,门腐朽不堪,碰瓷似得直接轰然倒地,一股更大的霉味从屋内冲出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心中震惊:这哪像是有人住过的地方? 继刚爸摸出打火机,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记忆中的老床靠近,屋内阴气极重,打火机几次无故熄灭,又被颤抖的手打着。 经历了好几次明灭后,继刚爸终于在微弱的火光下,看见了状如干尸的、死去很久的爹。 继刚爸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拔腿就跑,“刚才还在骂人呢,怎么一下就死了这么久了!” 继刚爷爷的绝情做到位了,他不想让儿子伤心,所以选择了让儿子害怕,儿子真的怕了,也的确没剩下多少伤心了。 谁也不知道继刚爷爷到底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也不知道一直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又是个什么存在。 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恐怖,很快就在全村乃至周边的几个村子传开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村里的小孩都不敢经过那座老房子,即使是大白天,也要绕着走,因为一看到那个房子,就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透着门缝往外看,让人毛骨悚然。 不只是小孩,很多大人走过那座老房子,鸡皮疙瘩也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村里人合计,找到继刚爸,商量着不如直接把老房子推倒,继刚爸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后来半个村子的劳动力都去了现场,并不是因为这老房子难拆,而是人多阳气重,大家才敢放手去干。 四面土墙被推倒后,分别发出沉闷的巨响,里面的东西就这样全被压在了破碎的墙壁下,不到半年时间,原本土墙的碎块就被雨水冲泡化成了泥土,第二年春天,就有人在这片泥土上种上了西红柿、辣椒和豆角。 我经过这个新兴的菜园时,想起老师说过的“沧海桑田”典故,看来桑海沧田并不是遥远的神话,在我们身边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继刚爷爷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了我爷爷的精神状态,因为继刚爷爷的预兆应验了,看到了头魂状态的我,后来没多久就去世了。 爷爷总觉得自己很快也会步了继刚爷爷的后尘,安排了各种后事,交代了很多事情,一月过去了,又一月,一直无病无灾风平浪静,搞得爷爷都失去耐心了。 后来他忍不住把这事和自己的老友们说了,他的老友之一瞎子阚乃武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就放心吧,我听的清清楚楚,你的命还长着呢。” 听了阚乃武的话,爷爷居然信服了,也就此放下心来,不再去想那些身后事。可我当时不太明白阚乃武的话。 很多武侠片里,都有某些厉害的瞎子高手,比如电影《黄河大侠》的主角,比如《射雕英雄传》中江南七怪之首柯镇恶,因为看不到,所以听觉特别灵敏,能听到别人的呼吸声,然后听声辩位,一招制敌,可是耳朵再怎么灵敏,怎么可能连人的寿命都能听出来呢? 我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忍不住去问了爷爷,爷爷正在给村里的老羊刮胡子,爷爷还没开口,老羊就忍不住抢着反过来问我:“你听过鬼故事吧?” “当然听过。”我说。 “那一定听过阴阳眼吧?”老羊又问。 “哦!阚乃武是阴阳耳啊!”我恍然大悟。 每次老羊一说话,爷爷就得停下手里的活计,因为一说话嘴巴一动,锋利的刮胡刀容易把下巴刮破,来回几次爷爷不耐烦了,对我挥了挥手说:“一边去,不要来操事!” 老羊居然还有脸附和爷爷,也对我说:“就是,一边玩去,不要耽误我刮胡子。”我本来又没问他,是他自己抢着回答的,这老羊真是个老顽童。 关于瞎子阚乃武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说吧,老羊已经出现了,就先来说说这个老羊的故事吧。 第7章披着羊皮的人(1) 老羊是村里放羊的老头,约莫六十来岁,为人十分恶趣味,经常会捉弄村里的小男娃。后来所有小孩一看到他就会大喊一声:“老羊来啦!”然后一哄而散。 每天傍晚,太阳落到桥边老槐树最低的树杈上时,老羊就赶着羊群回来了。 晚霞像从太阳上洒下的金粉,村庄的土地和田野上都变成了金色,路面是金色的,麦苗也是金色的,远处移动过来的羊群也是金色的,羊群后面扬起来的灰尘也是金色的。 我经常在这个时候守候在村口的小桥边,等着欣赏羊群浩浩荡荡涌过小桥上的场景,老羊跟在羊群后面,甩着一丈长的鞭子,举在头顶抡了一个大圈,突然向反方向抖了一下。 “啪”的一声巨响,像放了一个大炮仗,我看见跑在后面的一只小羊被吓得一抖,屁股一夹就挤下一颗屎粒子,而后像哭一样,咩咩叫着去找妈妈。 “好!再来一个!”我拍手大喊。 老羊坏笑着,手一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打了个响鞭,吓得我哇哇大叫,声音在空旷的村子里传出老远,引来几声狗叫。 老羊吹着口哨跟羊群过去了,我又盯着老羊的脖子看,他的脖子上有一块鸭掌大的毛皮,上面长着密集的黄色长毛,很像羊脖上的毛。 老羊本身姓王,叫王阳,但村里的人都叫他老羊,而不是老王。为此我曾好奇地去问爷爷为什么,爷爷正聚精会神地给客人刮胡子,老式刮胡刀在客人下巴上“噌噌”地响,爷爷头也没抬地说:“不知道!” 我又去问奶奶:“放羊的为什么叫老羊而不叫老王?” 奶奶在洗衣服,手里还攥着雕牌透明皂,她眯着左眼斜着左边的嘴角,把左耳向我靠近了些,皱着眉头问:“哪家的羊称王了?” 她听力不太好,经常把别人的话曲解得面目全非。 我靠近她的肩膀,捏着她的耳垂大声说:“放羊的为什么叫老羊而不叫老王?” 奶奶立刻抬起沾满肥皂泡的把我挡开,揉着耳朵骂道:“个小油炸的,我又不聋,讲话就不能小点声,老羊他本来就是一只羊,人家叫他老羊不是应该的嘛。” “我不信。”我又扒着奶奶的耳朵喊了一声。 大概是耳朵被震得发痒,奶奶咧着嘴笑了,用冰凉粗糙的手抹了我一脸泡沫,她说:“你不信,你不信你去看看他脖子上那朵毛,那就是羊毛。” 我又凑上去准备喊话,奶奶立刻从盆里用手舀了一把水往我身上泼,我怪叫着跑开,打算直接去问老羊,问他是不是真的从一只羊变过来的,顺便去近距离考察一下,他脖子上的那坨毛究竟是不是羊毛。 我一路小跑,去到水坝那儿去找老羊。自从91年的大水过后,水坝基本上就成了摆设,淮河的水线已经退到两百多米开外,留下的淤泥被人开垦为耕地,或是种上了白杨树。 水坝上覆盖了厚厚的泥土,原本的石头和水泥基本看不见了。坝上长满了青草,又没有庄稼,是放羊的好地方。 我沿着水坝一路找过去,看见老羊躺在一片枯草中,破旧的草帽盖在脸上,只露出一个沟壑纵横的下巴,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风变换着方向吹过来,把青草吹拂成一股一股的碧浪,他的羊分散在这片碧浪上,像是倒映在海面上的一朵朵云的倒影。 我凑过去喊了一声:“老羊”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没动,正当我准备掀开他的草帽时,老羊突然跃起大喊了一声“呔!”。 我被吓得一屁股跌倒,老羊发疯似得坐在那里狂笑。我气的捡了个石头块砸他,他慌忙用草帽护住脸,笑的直咳嗽,惹得附近几只小羊抬起头来转了转耳朵,然后匆匆走开。 等他拿下草帽的时候,我看见他满脸通红,老羊拍拍胸脯喘着粗气说道:“哎哟,下回不能这么笑了,太难受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奶奶说你以前是一只羊,我不信,我就来问你了。” “你奶奶说的不全对。”老羊说。 “那你是半人半羊?” “去!”老羊拿草帽扇了我一下。 “我奶奶说你脖子的那坨毛就是羊毛,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羊低头把脖子亮出来,说:“你来摸摸看。” 老羊的脖子很黑,还有很多刀刻般的皱纹纵横交错,上面覆盖一层黑色的膏状油汗,还粘着几片玉米粒大小的干草叶子。 脖子后面偏左侧,有一块鸭掌大小的毛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吸饱了油汗,所有毛的末梢,都滑腻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毛尖儿,好像铁臂阿童木翘起来的那朵尖毛。颜色是淡黄色的,确实很像老年山羊的毛。 正当我想拨开这朵毛,看看毛发底下的皮肤时,老羊却不耐烦地催促:“还没看好啊,我脖子都酸了。” 我只好停手,老羊像捋胡子一样,捋了一把那朵毛,龇着牙说:“怎样,是羊毛吧?” “那你是羊吗?”我问。 老羊说:“你等下!”。说完他拎起长鞭打了一个响鞭,又吆喝了几声,把几只走远的羊唤了回来,然后才安心地坐下来,跟我说了一个故事——关于他脖子上羊毛的故事。 老羊说,他脖子上的羊毛是从阎王爷那儿带来的。 投胎到这一世之前,老羊的前世名叫侯胜,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地痞无赖,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欺老霸少的事情每天都变着花样在做,恶名昭著。苍天有眼,这恶霸后来得了绝症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侯胜死的时候晕乎乎的,眼前一团黑,啥也看不见,感觉脖子很重,像挂上了什么东西。胳臂被两只大手抓着,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赶着路。 侯胜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好像被缝上了,怎么也睁不开。他张嘴喊叫,没人理他,回答他的,只有铁链哗啦啦的响声,还有偶尔的响鼻声,像是马在打响鼻,却没听到马蹄声。 路上的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多,他听见了很多人大喊大叫的声音,期间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心中顿悟,原来这是到了黄泉路,唉,我侯胜就这么死了。 第8章披着羊皮的人(2) 过了许久,漆黑的视线中升起四点幽绿色的光团,而后光团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变大,侯胜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才看清楚,这四点幽绿的光团,原来是四盏点着幽绿色鬼火的灯笼,灯笼上各有一字,从右往左,分别是“莫问前程”。 灯笼下是两扇黑色大门,一对巨大的银色鬼头镶在门缝两边,鬼头瞪着巨大的双眼,放着摄人心魄的血红光芒。 鬼头的口中,上下共四只獠牙相互交错,正好将门环卡在里面。两个门环都有人头那么大。门环的两边,还有一副对联: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他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牛吼般的训斥,吓得他差点栽倒,他想偷偷回头看下身后,牛吼声再度响起:“低头!不要到处看!” 他不敢放肆,乖乖低头往前走,地面一片漆黑,他踩在上面什么也感觉不到,也许脚下是万丈深渊也说不定。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人本来的魂魄是没有重量的,既不会飘到天上,也不会掉进地下,世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人清心寡欲,剪除七情六欲,潜心修道,没有任何欲望和执念,那么,他的魂魄承载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魂魄就会越来越轻,最后,飘到天上,就成了神仙。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七情六欲没有克制,为了情欲和欲望不惜为非作歹,耍奸作恶,执念重,欲望深,那么魂魄就越来越重。最后,不需要别人宣判,他的魂魄也会因为沉重自行堕入无边地狱,恶念不除就永世不得超生,不自救谁也救不了。 想到这里,侯胜冷汗直冒,他心里清楚自己在世的时候做了多少恶事。登时脚步发虚,双腿发抖,几乎走不动路,生怕掉进脚下的万丈深渊中,正当他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侯胜!抬起头来!” 他还沉浸在对脚下黑暗的恐惧中,不敢动。 “抬起头去!” 身后的牛吼震得他耳膜剧痛,赶紧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张威严的毛胡脸,那胡子茂密得像丛林,把鼻子下的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有点像马克思。 头上戴个不知道哪个朝代款式的高帽,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支朱砂笔,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这双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有慈母的目光,也有严父的怒视,还有鄙视、嘲弄、责怪、憎恨等一大堆的情绪,在眼神中来回变换。 这就是判官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他膝盖渐渐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侯胜!”判官又叫了一声。 “哎……”侯胜颤抖着答了一句。 “如果你记性够好,应该不会忘记上辈子做过的那些事儿吧?”判官问道。 侯胜赶紧磕头,不停地喊道:“大人饶命!” 判官没理他,这情况见得太多了,径自说道:“判入畜生道,赐羊皮一张。” 第9章披着羊皮的人(3) 旁边的小鬼转身向一座小山走去,等侯胜看清那座小山的时候,登时浑身发抖,那一堆全是皮啊,牛皮、马皮、猪皮、狗皮、蛇皮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皮中,时不时露出空洞的眼睛,太瘆人了。 只见那小鬼熟练地从一大堆的皮毛中拾起一张羊皮,两手把皮撑开看了一下,然后说道:“好皮,没坏,不会意外夭折。” 旁边又出来一个小鬼,捉过羊皮的另一边,将羊皮完整地展开之后,就往侯胜的身上裹去。侯胜早就吓得半死,只跪在原地瑟瑟发抖,任由那张羊皮慢慢裹在身上。 没曾想这羊皮滚烫,像烙铁一样,一碰到身上就死死黏住,且越裹越紧,像一条蟒蛇。 侯胜疼的大喊大叫,羊皮贴在身上,开始“滋滋”地冒烟,判官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翻书,突然抬头喊了一声:“快快停手,侯胜改判人道,给一世为人的改过机会!” 小鬼听命,立刻就停手了,不解地看着判官。判官说道:“侯胜死前救了一家六口,功可抵过,把羊皮剥了领他去投胎吧,带到投胎池去剥,下一位。” 小鬼把已经半人半羊的侯胜拉走,路上小鬼对侯胜说:“我说兄弟,这羊皮已经有一部分黏在你身上了,等会剥皮可不是闹着完的,真的跟剥皮一样疼,你确定要受这个罪吗?” 侯胜对这一瞬间的变故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问:“我不想受这个罪啊,那怎么办?” 小鬼说:“简单,这次你就将就着做一辈子羊嘛,反正羊的寿命也不长,是吧,你做一辈子羊,前面的罪过全部都赎了,你救人的事情就是大公德了,那么等做羊的一辈子结束后,你就投一个富贵人家,过好日子了,怎样?也省的我们哥俩费劲给你剥皮了。” 侯胜立刻摇头说:“披羊皮这么疼我都忍下来了,剥羊皮也就是一咬牙的事情,但是做羊得十几年,天天吃草,天天一身羊骚,妈的还得跟母羊搞对象,我不干那事,我要做人,我要好好做人。” 小鬼无奈地摇摇头,说:“那随便你了,别怪我们兄弟下手狠啊,疼你就大声叫。”说罢,两个小鬼就扯住羊皮的边角,开始奋力撕扯,把侯胜疼得是撕心裂肺,羊皮撕完了,侯胜躺在地上跟死了一样。 那一刻,侯胜在想:“我现在是鬼,如果我再死了,我会变成什么东西?”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鬼“咦”了一声,说道:“坏菜了,这羊皮少了一块,破了个洞啊!” 另一个小鬼跑到侯胜身边查看了一下,说:“脖子上留下了一块羊皮,应该不打紧。” 拿着羊皮的小鬼应和道:“嗯,不打紧,送他走吧。” 两个小鬼搭档着,拖着死狗一样的侯胜,走了一段路后停了下来。然后分别抓住侯胜的一手一脚,将他提了起来,像提着攻城槌一样前后晃动着,嘴里喊着:“一、二、三!” 喊到第三声的时候,两个小鬼同时脱手,侯胜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水是温热的,侯胜惊慌失措地在水里挣扎,意识渐渐模糊,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哎哟,羊水破了!” 第10章披着羊皮的人(4) “羊水?”侯胜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正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觉得头部发紧,被勒得好疼,而后有一只硬梆梆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更疼了,他想骂人,但是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来,因为嘴里全是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水找到了突破口,统统流了出去,侯胜终于张开嘴巴喊了出来,然而喊出口的却是婴儿的哭声。 “天老爷,我就这么转世了!”侯胜在心里震撼地喊出这么一句,便人事不知了。 “我就带着这块羊毛出生了!”老羊笑嘻嘻地摸着脖子上的那朵毛说道。 我听这个故事听的入迷了,坐着发了好久的呆,直到老羊把他的草帽扔到我脸上,我才回过神来。 当时我的年纪还小,加上他说的有板有眼,我基本上全信了。真的以为他的那朵毛是从阎罗殿带来的,从此我对老羊产生了敬意,能从阎罗殿走一遭,经历过这些牛哄哄的事情,本来就值得敬佩。 随着年纪增长,才渐渐发现老羊故事中的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按照他的说法,他记得刚出生的事情,还听到他娘喊的那声:“哎哟,羊水破了”。 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跟正常孩子一样长大,那他的地府经历是从哪儿来的?是后来意外记起来的吗?又是怎么记起来的呢? 我开始怀疑故事是假的,但是心里又期望是真的,所以我又想去问,又不忍心去问。纠结许久,到做梦都惦记的地步,想着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学习,才咬着牙决定去问问。 于是晚上吃过晚饭,我跑去老羊的家里去找老羊,不巧的是老羊不在家,一大早就去明光市里买种子去了,只有老羊的老伴在家。 老羊的老伴目不识丁,没有正式的大名,只有姓氏和乳名,后来嫁给老羊之后,连姓氏都渐渐忘记了,乳名又不是谁都可以叫的,所以大家都用老羊的姓氏称呼她。 辈分一样的,年纪比她大的就叫“老羊家的”;年纪比她小的,就叫她王嫂;低一辈分的就叫王婶,再低一辈分的,就叫王奶奶。 王奶奶和老羊是一对标准的姐弟恋,女方比男方大了整整十二岁。以前在电视剧上看过关于童养媳的电视剧,曾经我还以为王奶奶也是老羊的童养媳。 听闻老羊不在家,我有点失落,蔫蔫地打算回家,王奶奶看我有点蔫,忍不住问我:“你找老羊干嘛的?可有事?” 我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他问几个问题。” “没什么大事,那你怎么这么蔫吧?小孩子,还学大人藏心思呢,你看你脸上挂的都是事,有事情问也可以问我,老羊知道的事情,我肯定都知道,你问问看。”王奶奶说。 我想想也是,老羊对我可能有隐瞒,但是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肯定不会有隐瞒,于是我就把老羊给我说的故事,以及我对故事一些怀疑。 王奶奶听完之后就笑了,说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呢,你小孩子真是的,这算个事吗?管它到底是真还是假,让你饿着了还是让你渴着了?你看你蔫的那样。” “我就想知道是真还是假,老师跟我们说,要保持一颗好奇的心,以后才有大出息。”我把老师的话拿出来当挡箭牌。 王奶奶一听是老师这么说的,立刻“哦”了一声,说:“既然老师跟你说的,那就不怪你了。” 接下来王奶奶也跟我说了一个故事,结果出人意料,她的故事更是曲折离奇。 第11章老妻少夫 王奶奶说:“我也不知道他说的事情是真还是假,他这个人上辈子就不是个正经人,这一辈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跟他过了这么大半辈子,都还没搞清楚他的嘴里究竟哪句话真,哪句话是假。” 我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突然想起以前问老羊,为什么娶一个年纪大这么多的老婆。 老羊笑嘻嘻地叹了口气,假惺惺的说:“我也没有办法啊,当年我虽然年纪小,但人长的漂亮啊,在同龄人当中是数一数二漂亮。” 我嗤之以鼻,老羊却毫不在乎,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有一天我在鬼塘那儿放羊,夏天热,老天爷容易发脾气,一不注意就会阴着脸放几个旱天雷,一不留神就把我的一只小羊羔吓跑了。 我赶紧去追,越快越好,要不然放在原地的羊也不安全,该死的小羔羊却一头钻进玉米地里。 它个子小,到处钻,我弯着腰,脸上不知道被玉米叶子锯了多少次,痒痒的不行,也没有时间去挠,然后我就听到哎哟一声,小羊羔焦急地叫了一嗓子。 我走进一看,面前蹲着个大姐,怀里是我的小羊羔,大姐正在揉屁股,屁股很大,很翘,看起来也很软。 我心想这大姐是不是刚才撅着屁股准备在这玉米地里小便来着,正好被我的羊撞到屁股了。 正发呆呢,大姐仰头看了我一眼,说,哎哟,这哪家小鬼,长得这么漂亮!” 我当时一脸怀疑地看着老羊,老羊也懂了我的意思,就说:“看我干什么,我现在老了,肯定不好看,我敢讲,你到我这个年纪后,绝对不如我现在好看。” 老羊接着说:“我对大姐说,这羊是我的,把羊还给我吧,她没起来,我又扫了她屁股一眼,咽了口唾沫。 大姐看了我一会,问我是哪家的,住在哪里,看她掐着羊羔的姿势,如果不回答恐怕羊羔不会轻易要回来,我只能告诉她。 拿回羊羔后,赶紧跑回去数羊,发现丢了一只成年羊,我吓哭了,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摸着我肩膀说,要陪我回家给我说情,免得我挨打。” 老羊说到这里的时候就不说了,我问:“然后呢?” 老羊说:“什么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我说:“那个大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羊哈哈大笑,拿坚硬如铁的食指敲着我的脑门说:“你个呆逼,还能是谁?是我老婆呗!这婆娘到了我家之后就不肯走了,非要给我做媳妇,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小伙子,绝对不能被年轻姑娘抢走了。” 想到这事儿,我就故意把老羊说过的这些话告诉王奶奶,王奶奶听完虎着脸响亮地“呸”了一声,我看见一片薄雾状水汽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呈个喇叭形状。 王奶奶骂道:“这个臭不要脸的,到处丢脸,出去随便走两步鞋底都能粘到他的脸皮!” 我问王奶奶为什么会找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丈夫,王奶奶撇撇嘴,不屑地说:“我找他?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他哭着喊着来找我的!” 王奶奶说起自己的故事,于是时间就倒退回了几十年前。 第12章偷米的贼 王奶奶的乳名叫小欢,出嫁之前家里一共六口人,爹妈都在,奶奶卧病在床,还有两个弟弟。弟弟都还小,爹妈又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照料弟弟和奶奶的重任,就落在了年仅12岁的小欢身上。 当时社会很乱,大家过的都很不景气,幸好小欢的爹妈有手艺在身,靠着剃头掏耳朵的活计,不至于让一家老小挨饿受冻。 两口子为了多做些生意,就去集市上摆摊子,一张写着“剃头刮胡子”的布旗,一套“刮剃掏”的工具,一个脸盆,一个小马扎,一桶从街边商铺借来的水,就能开张了。 今天东村逢集就去东村,明天西庄逢集就去西庄,每年过了正月的时候,是夫妻两最忙的时候,有的集市连持续好几天,因此夫妻两经常回不了家。当地的习俗不允许正月剃头,有一个说法是正月剃头死舅舅。 其实这是谬传,清军入关之后,强迫所有汉人剃头,有“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高压政策,一些心怀前朝的人,就以“正月不剃头”来表达对前朝的思念,就是“思旧”,为了掩人耳目,最后以讹传讹,“思旧”成了“死舅”。 不管怎么说,托这个习俗的福,正月一过,到处都是顶着毛茸茸发型找剃头匠的人,这个时候生意最好。 爹妈忙着挣钱,几乎不沾家,家里的一切都要靠小欢来操持。爹妈有手艺,家里的余粮足够过日子。 但是没有手艺的人家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些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一旦收成不行,这一年半载就得忍饥挨饿,其中不乏饿到形销骨立的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时候是因为可怜而变得可恨,也有因为可恨而变得可怜的。饿极了的可怜人为了活下去,做起小偷小摸的勾当竟轻车熟路,业务娴熟。都知道小欢家当家的有本事能挣钱,也知道小欢家有很多余粮,于是就想尽办法去偷粮食。 往往是两三个人搭伙,其中一个哄骗并抱走小欢的弟弟,另一个假装无意间经过,故意咋咋呼呼地喊:“哎,小欢啊,你家弟弟少了一个啊,还不快去找找!” 小欢正蹲在一个倒扣的铁锅旁边,拿着铁铲子刮锅灰呢,脸上还蹭上了一团乌黑的锅灰。听到弟弟不见了,赶忙丢下铲子跑出去找。小欢一走远,刚才说话的人就悄悄溜进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袋子,稀里糊涂地装了半袋就跑。 等小欢找到弟弟的时候,看见弟弟正倚在一堆杂乱的稻草堆上哭呢。可怜的小人儿又不会讲话,知道遇了坏人,只能流着鼻涕哭的呜呜咽咽的,那一对脏兮兮的小手啊,还指啊指的,也说不清道不明,越哭越可怜,越哭越让人心碎。 小欢心疼的不行,张着胳臂把弟弟抱起来,眼泪汪汪地拿衣角给弟弟擦鼻涕。往弟弟的小脸蛋上亲一亲疼一疼,还哭,就再咯吱咯吱,还没到家,弟弟就笑的咯咯的了。刚到家就发现米缸的盖子歪了,掀开一看,米面上有几个巨大且杂乱的坑,还有手指粗的几道浅沟,米被人偷了不少。 小欢的娘告诉小欢,取完米后,要用手把米面摊平,如果有人偷,一下能看出来,也好防着点,现在这个方法管用了。 然而小欢终究还是个孩子,根本防不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大人,那些大人后来都不露面了,直接抱走小欢弟弟,等小欢发现弟弟不见了的时候,她心疼弟弟,没有心思锁门,就飞奔出去找,最后偷米的人自然是又得逞了。 怎么办呢?把弟弟放在奶奶屋里?可是弟弟不愿意呆在屋里,每次放进去,两个小家伙都会摇摇晃晃地挣扎,一边跌跤一边往外挪,跌疼了哭了,小欢还得去哄。指望奶奶带?奶奶卧床不起很长时间了,哪还能带孩子。 小小年纪的小欢头一次尝到了发愁的滋味。 第13章光头恶棍 小欢对付不了这些起了坏心眼的大人,只能盼着爹妈赶紧回来,要不然弟弟每天都被人抱走,让她天天担惊受怕。她怕村里游荡的野狗伤着弟弟,也怕路过的陌生人抱走弟弟一去不回。 奶奶就躺在屋里骂:“到底是个女娃子没有用,你就不能把弟弟锁在我屋子里面嘛?关在屋里也总比丢了、伤了要强吧!” 小欢知道这是个办法,可她不忍心,弟弟爱哭,关在屋里哭的鬼哭狼嚎,她听着心里难受。她就想了个办法,在两个弟弟身上分别挂了一个铃铛,在干活的时候,时刻听着留神着,每隔一会就喊一声“小金小银”。 小绵羊是防不住狼的,小欢防不住那些大人。 傍晚的时候,小欢去解了个手,回来两个弟弟就都没了。她到处去找,之前寻到弟弟的地方找了个便,都没有发现踪影。小欢着急地在村里大喊,一边喊一边哭,到处去问人,结果一无所获。 小欢哭的头晕目眩,坐在路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小金小银。哭了好一会儿,小欢突然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弟弟都丢了,在这哭有什么用呢!” 刚起身,就听到隐约的铃铛声,小欢一阵欣喜,忍不住大喊:“小金小银!” “哇”的一声,一阵哭声就传了过来,引得另一阵哭声也附和起来。哭声尽是委屈,但小欢此刻的心中是喜悦的,因为她听出是小金小银的哭声。 她往哭声奔去,远远看到三个人在小路上走着,哭声正是从那三个人身边传过来的。小欢嘴里喊着弟弟的乳名,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迎到二十步远的时候,小欢猛地地刹住了脚步,一脸惊恐。 太阳彻底下去了,月亮还没升起来,夜色黑的不辨男女,远处看,是三个大人的身影没错,近了一看却不是这么回事。 走在最前面的人,头顶反射着一点稀疏的星光,应该是个光头。光头很瘦,瘦的像麻杆,胳肢窝下面一左一右地夹着两个孩子,走路姿势看起来颇有些吃力。 小欢看不清光头的长相,但却肯定光头是个人。但光头后面跟着的两个黑黢黢的、像影子一样的身影,那绝对不是人,而是站着走路的两个怪物。 其中一个黑影头很长,而且长得四四方方的,像马脸一样;另一个黑影很粗壮,身后背了一把双股铁叉,铁叉的两个尖子从头顶的两边冒出来,像两只锋利的犄角。 让小欢细思极恐的是,这两个身影块头很大,但路上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身影到底是什么呢?恶鬼妖怪? 小欢的腿开始筛糠,恨不得立刻转头拔腿就跑,可两个弟弟的哭声像两根无形的绳,将她牢牢绑在原地,却又无所作为。 眼看着三个身影越来越近,小欢脑子是一团乱麻,完全是六神无主的状态。这时,一阵清凉的晚风从小欢的背后吹来,带着一阵独特的气味飘向对面的三个身影。 最前面的光头抽抽了鼻子,摇了摇头,后面的两个黑影则反应比较强烈,一下子后退了好几米远。风还在吹,那两个身影好似被风吹走一般,越退越远,慢慢隐在漆黑的夜色中,好似钻进淤泥的泥鳅一样不见踪影。 第14章以德报怨 小欢也闻到这股奇特的味道了,与此同时,她还感觉下半身热乎乎的,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裆湿了,原来这股突如其来的尿臊味是自己的。她瞬间羞红了脸,脖子滚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光头走到近处,责怪道:“你哪家的小娃娃?怎么跑到路中间撒尿?你家大人只管生你不管教你的吗?” 小欢又羞又怕,低着头不做声。 那个光头见她不说话,又说道:“这两个倒霉孩子是谁家的?你认识不?认识的话去喊他家大人过来领,带着钱过来,不然的话我就把孩子扔去喂狼了!” 小欢立刻抬头喊道:“这是我弟弟,不许拿去喂狼!” 光头明显吃了一惊,诧异道:“哎哟,小丫头,你可以啊,我还以为是个小男娃子站在路中间撒尿的呢,原来你是个小女娃子,挺会玩的嘛!” 小欢感觉被羞辱了,心想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吓到了,情不自禁的,况且,况且就算真的是我……尿了,你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这个人说话真是真是太讨厌了,讨厌讨厌讨厌! “把我弟弟还给我!就是你天天来偷我家米的,你不把我弟弟还给我,我就告诉别人你干的坏事!”小欢强硬起来,伸着手就要去接弟弟。 光头往后一让,站定说道:“咦?今个真是撞见茬饽饽了,俗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你这个小丫头片这么不长眼,你说我要不要打你呢?” 小金和小银恰到好处地再次哭了起来,光头嫌烦,对小欢说道:“快点,回去拿钱来,既然是你弟弟,你就拿钱来赎,不然的话,我还是把他们丢去喂狼!” “你敢!”小欢声音异常高昂地喊了一声,像老鹰的长嘶,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光头突然抬起一只脚,小欢以为他要踢人,吓得直往后退,却没想到光头却“轰隆”一声仰躺在地,扑起一阵浓雾似得灰尘,浓烈的灰尘把张着嘴巴大哭的小金小银呛得咳个不停。 小欢赶紧上去抢弟弟,抱住一个,想抱第二个,却抱不动。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哪能抱动两个肉疙瘩弟弟呢。 小欢手忙脚乱地折腾,中间还把弟弟碰倒了几次,也没有办法同时抱着两个弟弟离开,一急之下,一脚踩到了光头,差点绊倒。她吓了一跳,这才猛然发现,光头倒下之后,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直躺在原地。 “不会是摔死了吧?”小欢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探鼻息,奈何天太黑,很难找到鼻子,她就在光头的脸上摸来摸去,两根手指不注意分别插进了光头的两个鼻孔。 只听到光头弱弱地“哎哟”一声,又没有了声音,小欢赶紧拉着两个弟弟要走,走两步,定住了,回头看看,一咬牙继续走,又走了十来步,小欢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去请大人帮忙去了。 等光头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小欢的小床上躺着了。 第15章倔强光头 光头在小欢的床上醒来时,左右没看到人,床前隔着一片帘子,也看不见屋里的情况。 只觉得两个脚脖子特别酸疼,费劲地勾着头看一眼,才发现自己双脚悬空,硬梆梆的木质床沿正好抵在脚踝上,怪不得酸疼,原来是床太小了。 光头虚弱得不想动弹,又口渴难耐,听见隔壁隐隐传来“咕吱、咕吱”的搓衣声,料想是有人在洗衣服,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卯足劲喊道:“人呢!” 洗衣服的声音停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前的帘子被掀开了,小欢露出脑袋,警觉地看着光头,问:“你叫人干什么?” 光头渴的难受,不耐烦地嚷嚷道:“给我弄杯水来!快渴死我了!” 他的态度十分恶劣,小欢十分不爽,但也忍着没发作,鼓着嘴扭头去了,导致倒水的动静很大。 一不会儿,一只端着水碗的小手顶开帘子,伸到了光头的面前。光头想抬手去接,但身上实在是抽不出来气力了,勉强抬起胳膊,却发现没有余力捧住碗,只能无奈地放弃。气愤地喊道:“不喝了,拿走!” 说罢扭过头去对着墙壁,模样很傲娇。小欢气的一缩手,嘟囔道:“不喝拉倒!” 小欢刚走两步又悄悄回来了,光头以为他走了,转过头来却正好对上亮晶晶的一双眼睛,于是他又不耐烦地嚷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说了我不喝!” 小欢分明看见他在舔嘴唇,于是狡黠地说:“你是端不动水碗吧?”。 光头不做声,又把脸对着墙壁。 小欢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要不,我喂你?” 光头还是不做声,光秃秃的后脑勺对着小欢,像一颗沉默的卤鸡蛋。小欢鼓着嘴跑去继续洗衣服。 光头听着洗衣服的叮咚水声,听着哗啦哗啦漂洗衣服的声音,听着哗啦的倒水声,忍不住了,不由得怒吼:“别他妈洗了!拿来给我喝!” 小欢咚咚咚地跑进来,说道:“啥?你说你要喝?” “不要!”光头死不认账。 如是僵持了许久,直到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朦胧中梦到一股潺潺的山泉,他飞扑过去大口牛饮,不小心呛着了,喷着水咳着醒过来,看见小欢满脸挂着水珠,呆坐在身边。 光头瞪着眼睛看看窗外,一脸懵逼地问道:“咋的?你家房子漏雨?” 话刚说完,光头就看见小欢手里还捧着个空碗,一下明白过来了,小欢脸上的水珠是自己刚才咳嗽喷上去的,立刻闭嘴不语,干咳了一声之后,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几个呼吸的功夫,鼾声如雷。 这个死光头居然无耻地装睡,小欢气的想把碗扣在他的光头上,当她看见光头的大红脸时,气就全消了,还差点笑出声来。因为光头的红脸延伸到了脑袋上,看起来更像一颗刚煮熟的卤鸡蛋。 这两三天里,光头的情况时好时坏,咳嗽起来捶胸顿足,气都喘不上来,喷的到处都是血沫子,床单上和帘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像隐去了枝干的樱花。好的时候,甚至还能去棒小欢打打水,干点小体力活。 小欢有点莫名其妙,这光头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先前的蛮横都去哪儿了? 小欢在灶上忙活的时候,光头就去灶门去帮忙烧火,光头不会把握火候,需要文火的时候添多了草;需要大火的时候灶膛里却只剩下点火星子,气的小欢不时地撵他出去,他也不答腔,继续添草,几次教训,火候居然也把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小欢就问了:“你咋就不走呢?你都能动能走了,干嘛还要赖在我家呢?” 光头的脸上映着明亮的火光,淡淡地说道:“我在这帮你看着弟弟,要不然又会丢了。” “你不把我弟弟抱去喂狼就不错了!还指望你看着呢!前几天我弟弟难道不是你抱走的吗?天天抱走我弟弟,偷我家米,现在还赖着不走。”小欢想起之前的事情,又开始气愤了。 光头摇头道:“之前不是我抱走的,是黄鼠狼抱走的。” 小欢不信,说光头就会骗小孩子。 光头看了小欢一眼,说:“我问你,你说你弟弟不见的时候有人来给你报信,报信的人你认识吗?” 小欢嘴硬道:“他能叫出来我的名字,肯定认识我,一定是村里的人,只不过我急着找弟弟,没来及看清是谁。” 光头摊了摊手说:“你看,你都不知道是谁报的信,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这年头不光是人不好过,畜生也不好过,为了过日子出来偷米作怪,也再正常不过。在我的村子里发生过更离奇的事情,跟那些事情比起来,你这都不算事。到你家只是偷米,在我们那边,黄鼠狼还抢亲呢!” 第16章黄仙抢亲 小欢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催促光头继续说,光头就说了关于黄鼠狼抢亲的故事。 在光头的村子里,有一朵娇艳欲滴的村花,叫茹茹,茹茹长得非常漂亮,拿她跟花比都是委屈了她。 村里的好小伙子一个赛着一个地献殷勤,茹茹却一个也看不上。因为太挑剔,姑娘到了21岁,还没嫁出去。当时21岁可就算是大龄女了,家里人着了急。 再漂亮的女人,年纪大了都不值钱,父母频繁地安排相亲,可茹茹都不满意,母亲拍着桌子问茹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难不成要去女儿国当皇帝不成! 茹茹指了指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说她喜欢的就是这门神,我只嫁给跟这个门神一样的男人。他母亲抬头一看,茹茹指着的门神是唐朝大将秦叔宝,好嘛,原来女儿是看上了这等人中龙凤啊。 父母气急,骂茹茹无理取闹,也不管茹茹反对,直接给茹茹做了主。找了婆家,几乎是押着把女儿嫁出去。茹茹要嫁过去的那家,在山的另一边,为了少绕几十里的路,就从山路走。山上空气潮湿,到半山腰的地方居然起雾了,迎亲的队伍走的慢腾腾的,生怕跌倒滚下山去。 走了一会看见前面的雾中站着一个人,正好挡在路中央,迎亲队伍避让别人是不吉利的,因此迎亲的队伍立刻吹响了唢呐,告诉对方这里有迎亲的,让方便让个路。 但对方纹丝不动,仍旧在那站着,不懂规矩。新郎家那边的人生气了,气冲冲地前去理论,却抖抖索索地退回来了。 新郎急躁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回来的人说遇到鬼了,新郎骂了一声就自己冲上去,凑近了看清楚了之后,也哆嗦着回去了。 新郎看见这个挡路的人全身穿着甲胄,威武不凡。面白须稀,丹凤眼,双手锏,活脱脱的门神秦叔宝在世啊!走过无数遍的山道上突然冒出一个门神来,难道前方是山神府邸的门户不成? 迎亲的队伍乱哄哄的,大家都在发挥想象力并制造谣言,反正没人敢往前走了,大家建议先回头,大不了从山下多绕几十里路得了,不用趟这趟浑水。新郎却执意不肯,这太不吉利了,娶亲不但要让路,还要绕路,这算他妈的怎么回事!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起先一言不发、纹丝不动的门神突然动了,迈着八字方步往迎亲队伍径直走去。迎亲的队伍吓得一哄而散,新郎叫也叫不住,最后也屁滚尿流地跟着人群跑了,全然忘了轿子里的新娘。 门神拿锏挑开轿帘,不容分说地把新娘拉出来,转身就跑。新娘大脑一片空白,随着门神跑,越跑雾气越深,水汽越浓,新娘的头发和眉毛湿漉漉的,不停地滴着水。 身上的衣服也湿了,越来越冷,新娘望着门神的侧脸,一时间目眩神迷,最中意的男人,真的下凡来接她了,不由得欢喜到痴了。 新娘满含爱意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门神的脸颊,却碰掉了门神的一块脸皮,而门神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她惊讶地低头一看,手里的一块脸皮好像是一块被水浸湿的纸片! 新娘惊叫一声,立刻甩开了门神的手,门神停下来,慢腾腾地回头看着新娘,把新娘吓晕了,后来新娘被人救起,她说那个门神转过来的时候,五官都融化了,好像被水浸湿的一副肖像画一样。 眉毛成了一团毛虫样的墨迹,眼睛成了不规则的两团黑色,鼻子和嘴巴也扭曲得不成样子,实在恐怖。但是真正让新娘晕过去的,是从纸脸上伸出来的那截长着胡子的嘴巴,她看的清楚,那是黄鼠狼的嘴巴。 姑娘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的门神画像上,中间的人形被挖去了,这才明白过来,那个黄鼠狼是把门神的画像抠下来然后贴在身上,然后装神弄鬼地去抢亲的。山里的水汽很浓,贴在身上的画湿透了,墨迹也泡开了,最后才成为了那副可怕的模样。 这只黄鼠狼应该是无意间听到姑娘说喜欢秦叔宝的话,动了色心,才想起干了这么一件缺德事的。 第17章牛哥马弟 光头说完这个故事,小欢脸色有点发白,偷眼瞄了一下自家门上的门神画像,却赶紧把目光移开,怕门神也转着眼珠子看自己。 光头说:“你看,连新娘都抢,还有黄鼠狼不能干的事吗?我说黄鼠狼偷米你还不信,你算运气好,黄鼠狼把你弟弟偷走没吃掉,只想着偷你家的米。” 小欢还是将信将疑,光头无奈地说:“三只黄鼠狼,两个守着你弟弟,另一个背着包袱跑过去汇合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不知道怎么的,它们看到我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包袱都不要了,撒腿就跑,我过去看了一下,包袱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大米,你的两个弟弟正坐在旁边哭……” “所以你就把我两个弟弟抱起来,然后准备拿来换钱的?”小欢忍不住打断光头的话问道。 光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是的,我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如果不是突然倒下晕了过去,你是不是真的会把我弟弟扔去喂狼?”小欢追问。 光头盯着灶膛发呆,手却不停地往灶膛里填柴。 灶膛里的柴火烧的噼啪作响,从烟囱灌进来的风把火苗吹的呼呼叫,火苗疯狂地舔着黢黑的锅底,锅里的米粥正小声地翻腾着,冒出的气泡发出密集的破裂声,响起一连串的“咕嘟咕嘟……”声。 火势太猛,一波白色泡沫从锅里漫了出来,把锅盖顶的一冒一冒的,泡沫和水汽在灶台上流的到处都是。 “呀!你怎么又把火烧的这么大!还添柴火!快停下!”小欢惊叫。 光头赶紧操起烧火棍在灶膛里扑腾,几下就把熊熊的火势扑灭,只留下一点点小火苗。 小欢喋喋不休地开始叨唠,手忙脚乱地擦着灶台上扑出来的米粥。这一横生的枝节,让她忘了刚才问的问题。 光头暗暗松了口气,但是还不放心,怕她等会想起来再问,就先发制人,找了比较难堪的问题问道:“我说,那天晚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在路中间撒尿呢?” 小欢的脸熟透了,像即将从枝头跃下的苹果。为了把这个尴尬的话题转移开,她也找了个问题回敬光头:“那天晚上你身后跟着两个怪物,难道你都没发现吗?” 光头一怔,疑惑地问:“怪物?难道那三只黄鼠狼一直在身后跟着我吗?还是你看花眼了?” 小欢的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不是黄鼠狼,当时你的身后真的跟着两个怪影,当时我听到弟弟哭声的时候,就跑过去迎,一开始以为是三个人,走近了些才发现你后面的两个东西不是人,而是怪物,我当时吓坏了,才站在原地没敢靠近。” 光头想了一会,就信了,顺势推理出,小欢并不是在路中间撒尿,而是被吓得尿了裤子,要不然没道理不去迎自己的弟弟。 小欢看光头没说话,就接着说:“那两个怪物,一个长着长方脸,一个背着双股铁叉,生的膀大腰圆,特别雄壮。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跑了,那么大块头,跑起来却像风一样轻,一会就不见了。” 光头说:“肯定跑了,被你的童子尿熏跑了,尿臊味正好顺着风吹过来,我都受不了,别说两个阴官了。” 小欢见他又提到了尿,赶紧避重就轻地问:“什么是阴官?” 光头说:“牛头马面呗,那个四方脸肯定就是马面,只有马脸才会那么长那么方,至于你说的那个背着双股铁叉的东西,肯定就是牛头,你以为你看到的是冒出来的叉尖,但其实是一对牛角,怪不得那三只黄鼠狼看见我吓成那样,原来是看见了我身后的阴官。” 小欢惊呆了,回想一下当时看到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小欢又想起光头咳嗽喷出的血沫子,是不是因为光头快要死了,才被阴官一路跟着的?小欢有些担心地看了光头一眼。 光头读懂了她的眼神,说道:“没错,谁都能看出来我是个病入膏肓的人,说起来也是报应吧!只是没想到,阎罗殿那边挺看得起我,居然派了牛头马面这二位来拿我的魂,一般人一个小鬼就把魂领走了。” “那你怎么不去看郎中?”小欢天真地问。 光头苦笑道:“我从镇上看病回来,路过这里才遇到你弟弟和你的,那是我最后一次看病了,反正没救了,也免得再去招惹别人说风凉话。” 小欢问是什么风凉话,光头说无非就是报应什么的一类话,反正要死了,落个耳根子清静,死的也快活点。 光头一脸淡然地谈起生死,让小小年纪的小欢涌起莫名的难过,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过。 当郎中诊断光头的病无药可救之后,想到要死,别的不怕,只怕死后那彻骨的孤独。别人死了,还会有亲戚朋友念着,每年的清明还会有人烧纸探望,在那边也总有点慰藉。 而自己死了,知道的人都只会拍手叫好吧?死后一定无人埋葬,尸骨只能在野外腐烂变质,被野狗野猫分食之后,破碎的肉身再被蛇虫蚂蚁食尽最后一丝骨血。 死后也是个孤魂野鬼啊,连个落脚的坟墓都没有,陪伴自己的只有暗夜冷雨、风霜逡巡。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不寒而栗,所以起先不论郎中怎样说他无药可救,他都不愿意放弃,拿着刀子逼迫郎中给他开药,只为了活下去。 直到遇到小欢,这几天的平静生活的洗礼,让他突然悟透生死之事。 一个人说死就死了吗?是的,今天谈笑风生或面红耳赤,明天就闭口不语一言不发;今天你侬我侬或新仇旧恨,明天就撒手人寰一了百了。 化为一抔黄土之后,风一吹就散了,雨一淋就化了。待到那时谁还对你爱慕,谁还为你思念,谁还对你憎恨,谁还为你咬牙切齿。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喊小欢,光头立刻站了起来,心道那波黄鼠狼又来作怪了! 第18章生人进屋 光头紧张地站起来,以为那三只黄鼠狼又来使调虎离山的伎俩了,小欢却一蹦老高,应了一声就欢快地冲了出去。 光头跟出去的时候,才知是小欢的爹妈回家了,小欢爹妈和出门来的光头对视一眼,双方都愣住了。小欢的爹放下挑子,迅速抽出挑挑子的扁担一脸紧张地指着光头,小欢的妈则将小欢拉到身后。 小欢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爹妈和光头第一次见面就剑拔弩张。 “侯胜,你在我家里干什么!”小欢爹紧张地喝问。 原来这个光头叫做侯胜,小欢还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侯胜尴尬地拱拱手,说道:“莫紧张,我没恶意,我这就走!” 说罢真的转身就走,走的这么突然,反而让小欢爹妈不知所措了,愣愣地僵在原地。 侯胜走了十几步,停住转过身说:“二位,以前的事很抱歉,但我还是有句话要说,你家闺女年纪小,一个人守在家里,很危险,以后尽量早出晚归罢,别一出门就好几天了。” 不等小欢的爹妈回答,侯胜已经扭头离去,形销骨立的身形像是在微风中摇摆的芦苇,在斑驳的树荫下渐行渐远,小欢咬着嘴唇看着侯胜的背影,想喊一声他的名字,却张不开嘴。 “真是恶有恶报,到这个地步真是活该!闺女,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小欢妈说完担忧地打量着小欢,小欢摇了摇头。 小欢爹收起了扁担,叹了口气说道:“唉,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早就跟你说了八号不能回家,要不是你哭哭啼啼说想孩子,非要八号回来,怎么会连续遭遇两件晦气事!” 小欢妈不服气道:“不回来就没事吗?你也看到了,侯胜都跑到我们家里来了,如果不是今天回来,谁知道他会对我们家孩子做什么!” 小欢爹不耐烦地撂下一句:“横竖都是你有理!”便往屋里去,小金小银从屋里跑出来,一人抱着一条腿亲热撒娇喊爹,小欢爹把小金小银抱起,转身问小欢:“侯胜怎么到我们家来了?有没有欺负过你?” 小欢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爹妈跟侯胜之间有什么恩怨,所以她不敢说侯胜是自己救回来的。 小欢妈在一旁念叨:“没事就好,幸亏他现在快死了,作不得恶了,小欢你不知道啊,这个浑人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身强力壮,到处惹是生非,把人打残过,还调戏过几个闺女,我和你爹有一次在集市上摆摊,他看我们生意好,就过来要收什么地头费,要的钱不多也就罢了,破财消灾嘛,可是他厉害,开口要一半,那哪能让啊,你爹就跟他干起来了,该死的侯胜下手毒,把你爹打的好半天爬不起来……” “你少念叨两句!”小欢爹咆哮着打断小欢妈的念叨,身为一个父亲,谁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失了面子。 小欢妈又小声地嘟囔一句,才悻悻住嘴。侯胜已经走了,小欢爹妈也没有继续追问,小欢忙前忙后地打热水给爹妈洗脸,一边忙活一边察言观色,觉得爹妈心里还装着事情。 以往爹妈一回到家,就抱起两个弟弟逗个不停。今天进屋之后就无精打采的,任凭小金小银在旁边蹭来蹭去也懒得搭理。 小欢想起爹爹进门前抱怨的那句,说是一连碰见了两件晦气事,那么除了侯胜,另外一件晦气事是什么呢?小欢想问,但看爸妈的脸色,又不敢,只好心事重重地去忙活别的事情。 一天过的很沉闷,小欢的爹妈到了下午再也支撑不住了,几天的劳累加上凌晨的早起赶路,哈气连天的,早早进屋补觉去了。小欢洗洗刷刷忙活了许久,又带着两个弟弟玩耍了一阵,等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小欢觉得有点倦了,就把两个弟弟搂在怀里,靠着门框迷糊了一会,半睡半醒之间,眼睛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朦胧中看见一个裹着头巾的大娘鬼鬼祟祟地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还拖着半截扫帚。 只见她轻手轻脚地走近,站在那儿看了小欢一会儿,往小欢迈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就换了方向,往小欢家的堂屋走去。 小欢此时正云里雾里的迷糊着,分不清是梦是真,看着那个大娘轻轻地打开了门,闪进屋里。那扇门轻声细语地哼唧了一阵,慢慢合上,晃晃悠悠地磕在门框上,发出“哆!”的一声响。 第19章黄仙盗子 门磕在门框的声音让小欢惊醒,才发现刚才的梦境真切得吓人,低头看了看弟弟,小银把头伸在一边,对着门槛上进进出出的蚂蚁吐口水,一团一团的口水,困住了零星的几只蚂蚁,正在口水中奋力挣扎。 小金则手指着堂屋门口,嘴里“唔唔唔”地想说什么,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小欢起身去堂屋里查看了下,爸妈还在西头卧房里打鼾,奶奶在东头卧房里小声发出带着叹息的梦呓。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人进来肯定藏不住,小欢这样想着,也就放心了,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 小欢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尖嘴猴腮的人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弟弟,手伸的的老长老长,这两个人瘦的有点不像话,肩膀窄的快和脖子一样宽了,绝对不是村里的人。小欢惊恐地大叫:“爹妈快起来啊!有贼!” 说罢捡了块石头砸过去,那两个人慌了,却没有立刻逃跑,而是迅速抱起小金小银,才飞奔而去。小欢急的直跺脚,看到爹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说了一句“往那跑了”,话还在,人已经追着跑远了。 小欢爹妈紧跟而去,一边跑一边在村里大喊,不时有人跟上来问情况,但是谁有功夫解释呢,只能指着方向大喊有人偷孩子。追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还把狗带出来了,狗冲在最前面,追的最带劲。 那两个偷孩子的贼跑路的方式很奇特,一般人是伸着脑袋身体前倾着跑,而他们是弯腰撅腚地跑,好像连手都用上了,居然也能跑得飞快。长衫的下摆还在身后飘着,像一条尾巴。 村里的人一开始都喊着“抓偷孩子的!”,后来加入的人不明就里,一看他们追着的好像是两只硕大的黄鼠狼,就喊道:“抓黄皮子啊!” 有几只鸡被飞奔的贼吓得飞到树上,等到一大群人冲过来时,上树的鸡居然炸毛了,神气活现地从树上蹦下来,一鸡当先地追贼去了,看来不只是狗仗人势,鸡也仗人势。 一直追到村边的小树林边,那两个贼才放下小金小银,一闪身进了树林。孩子追到了,大家就都停下来,只有几只狗继续追了去。 在场的很多人盯着跑远的贼发呆,有人疑惑地问:“我是不是眼花了,不是说两个偷孩子的贼吗?可刚才跑进树林的两个怎么像两个黄皮子?” 另一个人回答说:“什么玩意?是偷孩子的贼?我以为你们是一起出来追黄皮子的,怎么又变成偷孩子的贼了?” 不管怎样,小金小银失而复得,小欢的爹妈不住地感谢帮忙追赶的村民,说要免费给大家剃头,谢谢大伙帮忙了,村民都很高兴,寒暄了两句就散去了。 小欢爹妈分别抱着小金小银,紧紧箍在怀里怕又丢了,快走到家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人从他们家里出来朝着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小欢爹妈一阵紧张,不会有人要把床上躺着的老太太给偷走吧!一家几口赶紧迎了上去,碰头之后,小欢爹从地上找了块石头要上前拼命,被小欢妈拦住。 背出来的人的确是小欢的奶奶,令人惊讶的是,背着老太太的人,居然是侯胜。而侯胜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长的奇形怪状,和先前偷小金小银的两个人非常相像,怪不得小欢爹要上前拼命。 小欢爹对侯胜破口大骂,侯胜却虚弱地答不上话来,费劲地把小欢奶奶放下来之后,就弓着腰跪在路边咳嗽不止,血液和泥土在地上混成一片血珠。 小欢爹赶忙把老太太抢回去,旁边站着的人对小欢一家拱了拱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小欢,和……爹妈,还有……奶奶,不要……生气,我学会说话不长,不要……急,这么做是为了……帮……救你们,狼……狼大娘进了你们的巢……不,屋子。” 听到“狼大娘”三个字,小欢的爹脸色刷白,小欢妈瘫倒在地,浑身发抖,他们明白为什么侯胜会这么做了,小欢的爹喃喃地说:“我以为逃过了,没想到居然追到我们家来了……唉!” 第20章狼大娘(1) 小欢的爹妈是怎么得罪这个狼大娘的呢?事情要从他们凌晨赶路回家的经历说起。 从紫阳镇赶路回家,中间有很多偏僻小路,之前听说有人在路上遇到过打劫的,小欢爹妈在镇上忙活的这几天,身上攒了不少钱,对于打劫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两口子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走夜路比较安全。 于是在凌晨大约三四点的时候,披星戴月地挑着胆子往家里赶去。说起来这段路还是蛮长的,如果是白天走,当然不会迷路,但是晚上可就不一定了。白天看哪儿哪儿眼熟,晚上看哪儿哪儿都一样,岔路一多,小路一绕,方向感说没就没了。 两口子觉得路不对劲,也不敢继续走了,坐下来商量该怎么办。 小欢妈说:“要不等等吧,等到天亮一点再走。” 小欢爹就说:“你大概想死吧,这什么天气,农历二月份,在晚上这么冷,走路倒是没什么,越走越热,你蹲这儿半个时辰就能要你的命你信不?非要起这么早,我刚开始做梦你就把我掐醒了,急吼吼的要走,这回好了把?” 小欢妈委屈地争辩道:“我这还不是担心钱吗?谁知道走过这么多次的路到了晚上就不认识了呢?” 小欢爹无奈地说:“你真是常有理,这天夜长,我们就是五点钟走都不迟,我就不信五点钟就有打劫的,如果真有,那我把钱双手奉上,能起早贪黑地打劫,也不容易,我倒是愿意帮衬他。” 两口子一边拌嘴一边东张西望,小欢爹眼神好,看见远处有一点灯火,赶忙指给小欢妈看,小欢妈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见那点灯火有点飘忽,不无担忧地说:“不会是鬼火吧?” 小欢爹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了:“你嘴里的好话都拌饭吃掉了么!” 两个人朝着那点灯火赶去,指望能问问路,或者歇歇脚,等到天亮一些再继续赶路。本来以为很远,没料到走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能看清楚灯火所在的地方了。 灯火来自一座小茅草屋,茅草屋的门开着,屋里竖起一根竹竿,顶上挂着一盏烧煤油带玻璃罩的马灯。等下坐着一个人,扎着头巾,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大娘。 小欢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还好不是鬼火。”说罢就脚下生风,迅速超过了之前走在前面的小欢爹。 与小欢妈相反,小欢爹却是越靠近,心里越不踏实,觉得这个茅草屋和里面的大娘有点不对劲。按道理说,这么冷的天,又是在这荒郊野外,哪能开着门呢? 再者,住在野外的茅草屋,要么就是为了看守比较值钱的农作物,要么就是给亲人守墓,可眼下农历二月份,没什么作物需要看守,附近也没有看到类似坟墓的小土包,着实奇怪。 小欢妈却不管这些,居然直接扯嗓子喊了一声:“婶子哎!能问个路吗?” 小欢爹紧张地一哆嗦,上前一把拉住了小欢妈,小欢妈一头雾水地说:“你拉我干什么啊?” 小欢爹把手指头竖在嘴唇上,示意她闭嘴,然后指了指屋里的老大娘,压低声音说道:“这不对劲,这么冷的天,她还开着门,她也不是守墓的,也不是看守庄稼的,而且……你看,刚才你喊了一声,她一动都没动,都没应一声。” 小欢妈鸡皮疙瘩冒出来了,嗔怪道:“你别吓唬我啊,你看灯点的亮堂堂的,鬼可是怕火的,里面坐着的不可能是鬼吧?” 小欢爹说:“是鬼倒不怕了,咱们掉头就走也没事,就怕它不是人又不是鬼,而是别的东西。” 小欢妈往后退了两步,躲到小欢爹身后,喘着粗气问:“那能是什么东西啊?” 小欢爹盯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不放,从头看到尾,但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头上的头巾,那盏灯的确亮堂堂的,把头巾上的线头都照的分明,却怎么也照不清她的身体。 小欢妈已经开始哆嗦了,小声地说:“孩子他爹,管它是什么,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被你说的我心里毛毛的,莫不是碰上了传言中的狼大娘了吧?” 小欢爹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的是狼大娘,我们这样跑是跑不掉的,你看它在那里一动不动装聋作哑,其实对我们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等着人过去拍它肩膀,然后转头一口咬断喉咙就吃,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得下狠手才能走掉,你把我的刮胡刀拿来,要两把。” 小欢妈立刻抓住小欢爹的手,慌张地说:“干嘛呀,你难道要拿刮胡刀上去跟它拼命吧?别啊,太危险了!” 小欢爹不耐烦地说道:“让你拿你就拿,我只是试探试探,看看它是不是真的狼大娘,人的耳朵长在两边,狼的耳朵是长在头顶的,狼对铁器的声音很敏感,我用两把刮胡刀一敲,它的耳朵肯定要动,如果它头顶的头巾鼓起来,那就肯定是狼大娘,那我就得下狠手了,如果没有鼓起来,那我们就悄悄地走,应该没事。” 小欢妈“哦”了一声,赶紧摸索了两把剃头刀出来,小欢爹各持一把刮胡刀,两手有点发抖,心里怕的要命,怕敲响了之后,头巾的顶部真的鼓起来,如果真的是狼大娘,就必须上前去拼命了。 小欢爹颤抖的双手没控制住力道,“叮”的一声响,清脆悦耳,声音很大,头巾的顶部果然立刻鼓起来,像是男人兴奋时顶起的小帐篷。 “真的是狼大娘!” 第21章狼大娘(2) 小欢妈吓得紧紧抓住小欢爹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在地,小欢爹却是浑身僵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绷着全身的肌肉。 小欢妈迈着瘫软的腿,颤颤巍巍地想跑,走两步却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跪在地上慢慢挪。 小欢爹定了定神,使劲呼吸了几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手边,刮胡刀虽然锋利,但是想给狼大娘造成严重伤害很难,划开皮肤倒是容易,遇到骨头肯定就卷刃了。剩下能用的,只有挑挑子用的扁担了。 小欢爹把扁担抽了出来,这是跟圆木棍,很重,由于长期的使用,使得表面异常光滑,好似文玩包浆一样,光可鉴人。 这一棒子下去,威力的确不同凡响,狼这个东西,是铜头铁爪豆腐腰,打头是白搭,打爪子对它不影响,只有打腰才能有效果,运气好的话,这一棒子把它的腰打断,应该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小欢爹心跳的太厉害了,把肋骨撞得生疼,为了万无一失,他还要稳住心神演一场戏,以稳住狼大娘。 他抚了抚胸口,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喊道:“哎,大娘啊,俺们走这儿迷路了,您能给俺指个路吗?” 果不其然,狼大娘一动不动在那装B,小欢爹紧张的不行,继续说话稳住狼大娘,却因为紧张犯了个大错误,他说:“大娘,我家就住在桥头村,您知道去那儿的路吗?” 狼大娘耳朵又是一动,记下了住址,但是仍然没有其他动作。这时,小欢爹已经走得很近了,用扁担也可以达到狼大娘的身上了,但是仍然看不清狼大娘的身形。 他觉得不能再等了,按照人的比例,猜测了狼腰的大概位置,突然大喊了一声,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扁担打了过去,竟然在空气中打出来只有武林高手才能打出的响棍! 狼大娘一惊,突然跳起来,此时的身形已经完全暴露了,果然是一条硕大的大尾巴狼,足有一人高,浑身的黄毛,在灯光下泛着金光啊。 那条尾巴,犹如扫马路的大扫帚一般巨大而蓬松。小欢爹带着风雷之势的这一棍,结结实实地只打在了这条大尾巴上,只听“啪”的一声,尾巴应声断成两截。 狼大娘“嗷呜”一声惨嚎,再一次跳起,顶破了屋顶的茅草,在夜色中仓惶逃去,眨眼不见踪迹。 小欢爹长舒一口气,取下了狼大娘留下的马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有了马灯,路也找着了,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小跑着赶路,走到天蒙蒙亮,赶紧扔掉了马灯,继续往家赶。 由于之前不小心透露了自己所在的村子,小欢爹一直忧心忡忡,所以到家之后一直情绪不佳,没曾想到记仇的狼大娘这么快就追来了,实在始料未及。 小欢这才想起,当时半睡半醒之间,看见狼大娘的时候,它的身后拖着半截扫帚,原来那是被爹爹打断的狼尾巴。 小欢也描述了自己的所见,说当时迷迷糊糊看见狼大娘的时候,狼大娘还犹豫着向自己垮了一步,后来又退回去进屋子了。 小欢爹妈听完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认为,当时狼大娘之所以向小欢迈了一步,是因为看到了小孩,忍不住想先吃,狼最喜欢吃小孩了,小孩骨头脆,可以连肉带骨一起嚼。幸好狼大娘忍住了,小欢爹在擦汗,小欢妈则不住地感谢神。 小欢还是有点不理解,说既然狼大娘进了屋子,为什么我跟着去看,却没有看到呢? 候胜正好缓过劲来了,他喘着粗气答道:“你当然看不到,因为狼大娘进屋之后就直接跳到你家的房梁上躲着了,等你们全家晚上关上门,关灯睡觉,它才下来,等你们都睡着了,再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个一个吃掉,你们家就谁也别想跑掉了!” 小欢的脸色瞬间刷白!站在原地不住地颤抖,小欢妈赶紧上前搂住小欢,责怪候胜说话不留地,把孩子吓坏了。 候胜不住地道歉,他确实没想到会吓到小欢,看到小欢在她妈怀里哭,心里很过意不去。 第22章黄仙兄弟 小欢爹对候胜仍然有戒心,不太友好地问候胜:“你不是走了吗?怎么知道狼大娘到我们家来的?” 候胜指了指身边站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人,说道:“是它们三个发现的,它们还不够聪明,不知道该怎么救人,于是我就出了这么个主意把你们家几口全部引出来。” 那个奇形怪状的人连忙点头说:“对、对、对!” 那天候胜从小欢家出来,一路走走歇歇,越走心里越荒凉,自己的那个家,冷冷清清,除了自己,就是房子,孤家寡人一个,到哪儿不是一样呢?眼看着要死的人了,死在家里还臭街坊邻居呢,还回去干吗? 候胜满心孤寂,坐在路边,长吁短叹,不打算继续走了,就坐在路上回味自己那不算长却恶贯满盈的人生,边想边笑,笑自己这辈子活的太糟践了,为什么身为一个人,却非要去做些猪狗不如的事情呢? 如果这辈子生来就是畜生,猪马牛羊也好,猫狗鸡鸭也罢,就算坏也没多大危害,偏偏这辈子做了个人,祸害了多少好人啊…… 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天下没人能容他,他以为自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尽管他是病入膏肓之躯,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一个坏人,用凶恶来伪装只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报复。在这个时候变软弱了,不知道多少人会来复仇。 所以他初遇见小欢并发生口角的时候,的确是要踢小欢一脚的,却因为体力透支,晕倒在地。然而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就到了小欢的小床上了,原先以为天下无容身之地,却没曾想到在最后关头,被一个小丫头给收留了,候胜那那副铁石心肠开始生锈了。 起先面对小欢,还能强撑着横眉竖眼地耍横,欺负小欢,到后来被小欢喂水,却把水咳了小欢一脸,候胜不止脸红了,连头都红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再起来的时候,候胜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突然觉得之前都白活了。回想起在十里八乡横行霸道的时候,人见人怕,现如今,所有的不可一世,居然敌不过区区的一碗水,想来是多么的令人不可思议啊。 他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走,在小欢面前,他还能做一个真正的人,而在别人面前,他就是魔鬼,他不想离开这里,就算是死,也要死得离小欢近一点,这是他临死前最后的一点精神寄托了。 候胜坐在路边胡思乱想,耳旁刮来了一阵风,风中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他立刻爬了起来,往声源处寻了过去,只因为他在风中听到了“小欢”二字。 顺着风向,往一处稻草堆寻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等到完全能听清楚的时候,他屏息凝神地跪趴在地上,凝神静听。 “你没看错吧?真的狼大娘?” “是” “狼大娘怎么会跑这儿来了?它不是只在田野谋害人的吗?怎么跑村子里来了……你别只摇头啊!你不是已经学会说话了吗?” “不、知” “这回小欢家有麻烦了,如果真的是狼大娘,它去小欢家绝对不安好心啊,进去以后潜伏着,恐怕是要吃她全家!” 候胜忍不了了,“蹭”地从地上跃起,冲到稻草堆的对面去,看见三个“人”已经撅好了屁股准备逃跑,其中一个“人”长衫的下摆已经化为一条粗壮的黄鼠狼尾巴。 候胜赶紧举手跪地喊道:“三位请留步!” 三只黄鼠狼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动,在等着候胜的下一步行动。 候胜生怕他们三个会一不留神跑掉,就争分夺秒地说道:“我只想知道小欢的情况,她是不是很危险,请三位务必告诉我!” 一听到“小欢”两个字,三只黄鼠狼终于放松了警惕,纷纷直起身子,其中个子最高的说道:“我见过你,上次你的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阴官,可把我们吓坏了。” 候胜没心思扯闲话,直奔主题地说道:“三位,我只想知道狼大娘是不是真的进了小欢的屋子!” 个子最高的黄鼠狼指着个子最小的黄鼠狼说:“老三,你说,你刚学会说话,要多练习练习!”听口气和身形,这位应该是老大。 老三的立刻说:“是!”说的斩钉截铁,无比顺畅。 候胜听完立刻起身,找了一下方向,就要往小欢家去,最高的黄鼠狼拉住候胜的衣角说道:“你干什么去?” “去救小欢!”候胜着急地说道。 高个子黄鼠狼说道:“你怎么救?直接告诉他们,屋子里进了狼大娘了吗?” 候胜一愣,问道:“不这么救,还能怎样?” 高个子黄鼠狼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你对狼大娘太不了解了,你这样去不是救他们,而是害了他们,你不知道,狼大娘一般不进人家的屋子,一旦进去,就必定是为了复仇,它进门之后就跳上房梁,藏在上面直到屋子里的人熄灯睡觉,这时候门窗都关好了,屋里也是漆黑一片,黑暗中只有狼能看的清楚一切,狼大娘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个一个全部吃掉。” 候胜着急地问:“为什么不能去救?” 高个子黄鼠狼摇摇头说道:“唉,你是不知道,你去他家报信,狼大娘在房梁上都听的一清二楚,消息一泄露,狼大娘必定会立刻跳下来开始吃人,你觉得能逃掉几个人?” 候胜听完愣了一会,然后颓丧地瘫坐在地上。 老大对体型中等的那只黄鼠狼说道:“老二,你那有吃的吗?拿点吃的东西给这位光头先生压压惊。” 老二张口骂道:“吃个屁,就因为有这个光头在,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去小欢家偷……借米了,现在哪来的吃的?” 老大拍了拍脑袋懊恼地说道:“也是也是,唉,说起来也啃了好几天的树根了,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光头先生,你从小欢家出来,身上没带点吃的吗?”刚说完,它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一串响。 听到偷米二字,候胜灵机一动,拍着大腿叫道:“有了!” 老二立刻变成一只真正的黄鼠狼,双眼放光地张着长嘴说道:“有吃的了?” 老大鄙视地看着老二说道:“你看你那点出息!都特么馋的变回原形了!”说罢转头对着候胜傻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傻笑的脸所表达的意思,简直出神入化,跟人几乎没有区别,看来这黄鼠狼道行不浅,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没米下锅的境地。 候胜摆了摆手说道:“不是有吃的了,我是说有主意救小欢家了!” 第23章有家难回 老二立刻变回了人形,一脸失望地倒在稻草堆上,老三也在一边偷偷擦着嘴角,想必刚才流了口水,只有老大表现的还算得体,仅仅愣了一下,就附和道:“那敢情好,你去救,救了之后,我们就能继续借米吃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候胜摇了摇头,用手指指了一圈最后落到自己胸口,说:“不是我去救,是我们去救。” “啥?”老二从一堆稻草中跳了起来,倒是没变成黄鼠狼的样子,但是头上却冒出了一对黄鼠狼耳朵。 老大打圆场道:“别见怪,老二就是这样,情绪一激动就会变得奇形怪状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候胜渐渐了解了这三只黄鼠狼的脾性,就使诈说道:“当然是我们一起去救,救了以后,对小欢一家是救命之恩,你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去她家偷米……哦不,借米了,他们一定会每天把米送给你们,说不定偶尔还会弄两只鸡给你们尝尝……” 三只黄鼠狼齐声打断了候胜的话,铿锵有力地齐声说道:“行!你快说怎么救吧!” 候胜没想到他们这么激动,一时愣住了,老大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说道:“光头先生不要误会,我们不是为了米和鸡,我们是因为之前借了小欢家太多的米,又还不上,不能欠着这个情不还,这次是个还债的机会……当然了,如果他们非要表示感谢的话,我们也不好推辞,不是有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嘛。” 老二和老三在一旁拼命点头,候胜见三只黄鼠狼跃跃欲试,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还是跟偷米一样的伎俩,先偷小欢弟弟,但是这次要故意当着小欢的面偷,让她去喊他爸妈,然后他们一家五口的命就保下来了。 老大插了一句:“他家的老太太怎么办?” 候胜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亲自进去把老太太背出来,我是陌生人,进去狼大娘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应该不会觉得是走漏了风声,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也只损失了我这条命和老太太一条命,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 老大也沉默了一会,盯着候胜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候胜问:“看我干吗?” 老大说:“这个我真不明白,为了救人愿意把自己的命搭上,这是为什么呢?” 候胜苦笑着说:“我是因为快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不过这世上的确有为了救人甘愿献出自己生命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很多人都学不会,别说你了,走,救人去吧,老三,你跟着我,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报信,让他们不要回这个家。” 于是候胜伙同三只黄鼠狼用这个方法真的把一家六口全部救出来了,小欢听的眼眶发潮,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忍不住盯着候胜看了几眼,候胜却一直在躲避她的目光,要么低头,要么就总往别处看。 小欢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候胜拱了拱手:“候胜,你的大恩我记下了,别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你,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我们家欠你六条命的人情!” 侯胜摆了摆手说道:“我一个快要死的人了,没指望施恩图报,所以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以前我欺凌过你们,这次就当是我对你们的补偿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对付狼大娘,既然她会报复,又狡猾的很,这次不斩草除根,肯定后患无穷。” 小欢爹点了点头说:“是的,只怪我当时太紧张,口没遮拦,说出了我们家的住址,要不然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侯胜不同意他的观点,说:“你用扁担打断了它的尾巴,扁担上的血迹还在,就算你没说住址,狼大娘也会找到你家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小欢妈叹了口气地说:“反正这家是不能回了,都知道要斩草除根,可是就咱们几个人怎么除根?它要是真的想跑,咱们也没有办法拦住,你们是不知道,我跟小欢爹亲眼看见那狼大娘的骨架,那爪子跟人手臂一般粗,站起来一人高,跳起来能直接冲破茅草屋顶,就凭我们几个怎么拦得住?” 小欢妈说的有道理,那座房子本来也是个老房子,想把狼大娘困在里面是不可能的,屋顶的茅草都腐烂发黑了,落在地上就像一团烂泥,狼大娘要是想从屋顶出去,也就是一伸脖子的事情。 如果去借猎枪来打,可狼大娘藏在房梁上呢,屋里又黑,就是再老练的猎人也不能保证一枪毙命,它还是有机会跑掉。又不能跟它正面硬抗,真的硬碰硬,人也可能会有死伤。 想了多少个办法,都行不通,大家顿时一筹莫展,一直站在旁边听人说话的黄鼠狼老三也愁的一跺脚,说道:“唉,要是我们的……师傅,师傅在就好了!” “师傅?你们还有师傅?”侯胜惊奇地看着黄鼠狼老三。 黄鼠狼老三连连点头说:“有的,就是师傅,不让我们干坏事,立了规矩。” 小欢爹恍然道:“我说呢,这世上居然还有愿意救人做好事的黄鼠狼,原来是有高人管束,那你们的师傅在哪里?能不能请来帮个忙?” 黄鼠狼老三摇了摇头,说道:“不见了好多年,在哪里,不知道,跟他一样。”说着指了指侯胜。 小欢一家三口惊奇地看向侯胜,侯胜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黄鼠狼老三,赶紧说道:“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黄鼠狼老三挠了挠头,然后拍了拍头说道:“这里,头顶,没毛。”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鼠狼老三的意思是,他们的师傅跟侯胜一样是个光头,想来应该是个和尚,大家都很失望,有和尚的地方,最近也在女山湖那边,只有女山湖的招信寺有一批和尚,远水解不了近火。 一群人聚在一起唉声叹气的时候,靠在树干上的小欢奶奶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看来人老了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起码知道的事情比你们多一些。” 小欢爹听出来老娘的意思了,赶紧凑上去问道:“娘啊,你有办法对付狼大娘?” 老太太喃喃说道:“好在现在是冬天,天冷,别的时候这个方法可用不了。” 第24章鱼钩钓狼 一看有戏,几个人都好奇围了上去,老太太眼珠子看了一圈,嘟囔道:“有点用处就都围上来了,没用处都拿我当死人,就你这个娃子还把我当条性命。”边说边用下巴指了指侯胜,算是对侯胜救命之恩的感谢。 小欢爹听着老娘的絮叨,脸上发烫,只好哄道:“娘啊,您怎么这么说话呢,不是我平时不陪您说话,实在是太忙了,在家日短,离家时长,我也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啊。我也想好好在家陪您说说话唠唠嗑,可您和三个孩子总得吃饭不是?”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闹起了脾气,小欢爹求助地看了看侯胜,侯胜只好开口劝道:“大娘,您就出个主意吧,眼看天都要黑了,不能再等了,万一晚上狼大娘偷偷跑了,怕是以后会回来吃你孙子孙女哦。” 侯胜的话很管用,老太太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看孙子孙女,这才张口说道:“狼大娘它再精明,再能忍,它也是狼,本性是改不掉的,见了小孩能忍住先不吃,但是见了血,它一定忍不了,你去杀猪匠家里要点猪血,猪血里面兑上水,再去别人家借几十个鱼钩,把鱼钩洒在猪血里面,然后到河面上打个洞,把猪血连盆坐在洞口上,一会猪血就结冰了,找个借口把这猪血鱼钩冻成的冰块放进屋里去就行了。” 老太太说完轻轻地打了个喷嚏,闭上眼睛又开始打盹了,这过程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个方法着实歹毒啊! 首先,猪血冻成了冰,狼大娘舔上几口,舌头就冻得失去知觉。猪血的表面被舔化了,里面的鱼钩渐渐显露,狼大娘的舌头会被密密麻麻的鱼钩划得鲜血淋漓,它也感觉不到疼,舌头上流的血又被自己舔了进去,越舔越嗜血越疯狂。 等到冰化成大小不一的碎块时,狼大娘就会一口一口将包裹着鱼钩的小块猪血冰吞下去,锋利的鱼钩再顺着它的喉咙一路刮去,喉管、食道、乃至肠胃全部被刮得出血,形成可怕的内出血。 等到一盆猪血吃干净,狼大娘已经失血过半,等冰凉的感觉消退之后,将会痛不欲生,嘴里、喉咙、食道、肠胃,全部都是鱼钩,这样一来,根本就不需要人动手,就算不管它,它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招虽然狠毒,但的确是最为有效方式,小欢爹再不迟疑,立刻跑去操办一切,不一会儿,东西就置办齐全了。 那盆混着鱼钩的猪血往冰窟窿中一坐,起先表面还微微晃动,而后就静止不动,再过一会,表面渐渐隆起横七竖八的线条,表面已经结成了冰棱,小欢奶奶说的对,幸亏是冬天,要不然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小欢爹敲了敲喷里的猪血,已经硬邦邦的了,赶紧端起盆来,一使劲便响起一阵裂帛的声音,盆底黏上一圈毛针状的冰渣,这天气果然厉害。 猪血已经准备好了,可接下来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这盆猪血冰直接扔屋里去等着狼大娘上钩吧?这样做狼大娘肯定会怀疑的,候胜说,恐怕咱们还得继续演戏,这个险必须得冒。 老太太和小金小银留下来,小欢和爹妈三人带着那盆猪血一起回家了,回到家后,小欢把那盆猪血先放在外面,小欢妈说道:“唉,这年头真是够呛,偷孩子都能明目张胆的偷了,幸亏咱们村里人热心,才把孩子追回来,要不然咱两个儿子都没有了。” 小欢爹说道:“我看咱们以后每天都得回家了,这样下去实在是太不放心了,今晚给我温点酒吧,你也来一点,喝完好好睡上一觉。” 小欢妈应声道:“好勒,弄点下酒菜吧,小欢啊,去杀猪刘家弄点猪血过来,晚上弄给你爸做下酒菜吃。” 小欢应声出去躲了一会,然后端着猪血进了堂屋,一迈进屋子,她的双手就抑制不住地颤抖,双腿打颤,她拼命地勾着下巴,怕自己忍不住看房梁。 本来的计划是,让她把猪血放在桌子上,然后装作突然发现奶奶不见了,然后一家人再一起出去找,这个计划就成功了,因为之前狼大娘的确看见一个光头把老太太给偷出去了,所以不会因此起疑心。 然而小欢的定力并没有大人那么强,那一盆猪血到底是起了效果,小欢只听得房梁上“铬吒”一声轻响,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 大叫一声把手里的盆往天上一扔,发疯似得跑了出来。 一看小欢跑了,小欢的爹妈以为事情穿帮了,也绷不住了,跟着女儿撒丫子跑了。 候胜在远处看见了小欢和小欢的爹妈在拼命地跑,他指着他们的身后大声喊道:“狼大娘!” 一回头,果不其然,一条巨狼正叼着那块圆形的猪血冰块,飞快地从小欢家里跑了出去。 几天后,有人在村子附近发现了一条身形巨大的裹着头巾的狼,狼尸附近,血迹凌乱不堪,到处都有挣扎的痕迹,口鼻处凝结着黑色的血块,快把鼻孔堵上了。 更离奇的是,狼的肛门处还挂着一截狼粪,狼粪中嵌着两个鱼钩正好勾住肛门,让这坨狼屎没有在它有生之年拉出来。 狼大娘就这么死了,亲眼看过狼大娘的尸体过后,候胜和小欢一家才彻底放松下来。 第25章少女情怀 狼大娘死后,小欢一家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三只黄鼠狼很开心,因为小欢爹特地设宴招待了他们。小欢爹要跟他们喝酒,他们不敢接酒杯,说师傅告诫过,未成正果之前,绝对不能沾酒,酒醉就容易现形,更耽误修行。 小欢爹不好勉强,转而找侯胜喝酒,侯胜倒是不推辞,可是刚喝了不到三杯酒,就一头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不是喝醉了,而是蹲在桌底声嘶力竭地咳嗽。吓得小欢爹再也不敢劝酒,只好闷闷地一个人自斟自饮。 三兄弟中老大和老二居然也能熟练地用筷子,但老三就不行了,握着筷子在一桌子菜上戳来戳去,把能串起来的菜用筷子戳成一串,然后再用牙齿捋着吃。 这样吃太慢了,喜欢吃的菜都被老大老二吃了个七零八落,他就急了,扔下筷子想上手抓菜,老大和老二的筷子同时抽了过去,老大义正言辞地说:“老三,你现在也是人模人样的了,怎么能再上手抓菜!” 老三抓耳挠腮,小欢看老三急的可怜,夹了满满一碗的菜,又拿了一把勺子一起递给老三,老三这才心满意足地狼吞虎咽。 看这三兄弟吃叮当作响,看来的确是受了苦,小欢爹心下恻隐,放下酒杯对说道:“听侯胜说你们三兄弟的日子过的很不光景,这回你们帮了大忙,这顿饭远不够报答恩情,但是你们的身份特殊,不能天天到我们家来吃饭,不如这样,我们每天会预留一部分饭菜装在小盆里,到晚上放在屋顶上,吃完后放回原地就行,三位觉得怎么样?” 三个家伙腮帮子鼓鼓的全是饭菜,一听到小欢爹的话个个喜形于色不住地点头,老三更是忍不住咧嘴傻笑,一笑嘴巴就张开了,嘴里的饭菜哗哗的往下掉,老三慌忙伸手去接,接到也舍不得扔,又全部塞了回去。 饭桌上哄笑成一团,可怜侯胜刚缓过来没多一会,正抚着胸口顺气呢,这回又笑的钻到桌地下拼命咳嗽去了,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太太也拍着巴掌笑的呵呵的。 一顿饭消除了在场所有人的嫌隙,黄鼠狼偷过小金小银,也偷过米,也算是欺负过小欢。侯胜殴打过小欢爹,曾经结下了仇怨,老太太怪儿子不关心自己,也是满腹抱怨。今天这一顿饭,不但填饱了大家的肚子,也填平了各自的裂痕,再没有了仇恨和埋怨,虽然是暂时的,但正因为短暂,才显得弥足珍贵。 酒足饭饱之后,黄鼠狼三兄弟告辞离去,老大还说:“师傅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们,不要去伤害人,也不要太热心去帮助人,起先我不明白,现在有点明白了,师傅是怕我们遇到居心叵测的人受利用,好在我们第一次帮人,帮的是好人。 以后我们基本上不会再现身,毕竟我们还是异类,跟你们接触的多了,怕对你们也不是好事,但我们以后就等于是邻居了,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出现的,咱们这就先告辞了。” 老大深深作了一揖转身离去,老二拱了拱手也跟着出去了,老三犹豫了一下,也拱了拱手说道:“谢谢你们以后每天给的饭!” 门外传来老大的训斥:“老三!你怎么一点不通人事,这种事情怎么特意再去提醒!多不好意思啊!快给我滚出来!” 老三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侯胜小欢一家送到门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风很大,吹来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光,外面黑的让人头晕。 漆黑的夜色中有六只绿色的眸子正在回望,小欢爹有点伤感,忍不住挥了挥手,那六只眼眸随机晃动了一下,转眼隐在浓浓的夜色中,夜风呜呜作响,墨色的夜好似翻滚的墨汁。 侯胜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夜色,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小欢家亮着灯的这间小屋,像是一条飘在墨海上的航船,船上亮着灯,无边又厚重的夜色是墨海,而那呼啸的夜风则是海上的巨浪声。 想象着外面海风呼啸,波涛汹涌,这座摇摇欲坠的小船虽然破旧,却是天地间唯一的容身之所,让他不禁感到些许心安。但随即想到,他仅仅是个船客,并不能一直呆在这条小船上,过了今晚,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思绪万千的侯胜对着夜色发呆的时候,小欢偷偷的用眼角瞄着侯胜,也在满怀心思地发呆。 越来越多的风在村里呼啸,小村越来越拥挤,狂躁的风开始膨胀着到处乱钻,一阵强风卷着灰尘像一条灰龙一般冲进门来,扑在侯胜和小欢一家的身上,小欢和爹妈不由自主地眯着眼睛闭紧了嘴巴后退,而侯胜却在一个趔趄之后,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侯胜发起了高烧,皮肤被烧的通红,他的脑袋看起来又像一颗煮熟的卤蛋,可小欢对着这个脑袋再也笑不出来,小欢不住地用毛巾蘸冷水去敷侯胜的额头。 毛巾放在侯胜的额头上,很快就开始冒热气,小欢不知疲倦地更换凉毛巾,一双小手冰的又红又肿,冻得越来越麻木,到最后甚至麻木得拧不动毛巾。 小欢妈心疼女儿,一次又一次想去帮忙,可小欢一声不吭,只是自顾自地忙活,乘着毛巾刚敷上去的空荡,迅速地搓搓双手,凑到嘴边呵呵热气,等看到侯胜的脑门上开始冒热气的时候,哪怕是那么一丝丝的热气,小欢都会立刻取下毛巾,不知疲倦地继续蘸凉水。 小欢爹心疼女儿,见女儿这么倔强不肯要帮忙,忍不住发火了,对小欢训斥了一通,小欢却一言不发。 小欢爹抬起手来要打,却被小欢妈拽住了,小欢爹一脸惊讶地看着小欢妈,不明白小欢妈为什么一脸是泪。 小欢妈泪水涟涟地说:“闺女心里苦啊,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打她呢,你还不明白吗?” 小欢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小欢的心思,不禁长叹一声,迅速转身离去,刚转过身去,两行热泪已经坠到胸襟。 第26章前世今生 夜深人静,小欢的爹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小欢守在侯胜的身边,床头亮着豆粒大小的一点灯光,昏黄。 侯胜的烧已经没那么厉害了,但是人还没有清醒,隔三差五地冒出一句胡话来,每次冒出胡话来,小欢都会像小鹿一样竖起耳朵,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侯胜说的胡话乱七八糟,大部分都听不真切,有的根本就不是话语,就是不知所云的梦呓。小欢开始瞌睡,但是她强撑着让自己坐直,嘴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 在她摇摇摆摆,困的不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侯胜清晰地说了一句:“小欢。” 侯胜的语调中包含着难以形容的温柔,这一声呼喊,让小欢激动的浑身颤抖,憋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想去握住侯胜的手,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手早就握在了一起。 她转头看侯胜,发现侯胜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夜风凝固了,灯光也凝固了,侯胜和小欢也凝固了,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小欢终于开口说:“你好些了么?” 侯胜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小欢说:“那就好。” 侯胜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一定是好事,我这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呢?” 小欢的手在侯胜的手心里颤抖了一下,随即眼泪就掉下来了。 侯胜慌了,他想坐起来给小欢擦眼泪,头一勾,一下就起来了,差点撞到小欢的脸,侯胜把自己吓了一跳,自从得病以后从来没有这么利索过。 离得近了,侯胜却不敢擦小欢的眼泪了,觉得不应该,小欢还是个孩子。 但小欢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她看着侯胜,突然认真的说:“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么?” 侯胜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欢又说道:“所以你不能死。” 侯胜觉得有必要冲淡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我不能给你保证,我或许马上就死了,要非要嫁给我也行,等我死后再次投胎,如果还能遇上,你想嫁给我我也不拦着你。” 小欢立刻答道:“好!就这么定了。” 侯胜又呆住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调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就算遇到了,你也比我的来世大上很多岁了,能行吗?” “能!”小欢脱口而出。 侯胜张口结舌,他对小欢的感情是一种精神寄托,没想到小欢对自己却是如此笃定,实在是始料未及,或许是一个孩子的无心之言? 侯胜想确认,就试探着说道:“小孩子说话,哪能当真?” 小欢说道:“你总会知道的。” 侯胜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望着小欢,说不出话来,小欢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突然,表情呆滞的侯胜咧嘴笑了一笑,仿佛冰雪彻底消融之前冰面上最后一朵冰花,笑容还未褪去,侯胜便缓缓地躺了回去,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欢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侯胜身上离开了,她听到隐隐的锁链声,忙不迭往门口看去,正好看见一个黑影从门缝闪了出去。 她想立刻追去,却舍不得放开侯胜渐渐僵硬的手,她怕侯胜保持握姿的手空荡着孤单。 但是她坐在这里却又焦躁不安,她明知道门外有很重要的东西越走越远,挣扎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外面下雪了,世界黑白相溶,洁白的雪花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仿佛挂起了柳絮串成的无数帘子,在这密集而又冰冷的帘子中,远处,她曾经见过的那三个身影正渐行渐远。 侯胜在这愈发安静的天地间走的飘飘忽忽,跌跌撞撞,身后的牛头马面还是跟最初见到时一样,而侯胜此去,犹如沙海石砾,茫茫人海,此去经年,还能再度相逢吗? 远处,雄壮的阴官伸手推了侯胜一把,侯胜接连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小欢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心疼得热泪长流,眼泪模糊了双眼。 快要看不到侯胜了,小欢踩着柔软滑腻的积雪追了过去,却很快跌倒在地,纵身扑进冰冷的雪水里。 等再抬头的时候,侯胜已经彻底消失了,小欢卧在雪地里纵声大哭,哭声却被柔弱的落雪抚平,淹没在白茫茫的一片静谧声中…… 半年后的一天,小欢去柳巷赶集。经过水坝旁边的鬼塘时,内急,她转头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厕所,却看见一处挺拔翠绿的玉米地,她就挎着篮子钻了进去,找了一处宽敞的地方,用脚蹚平了这一片杂草,免得蹲下的时候,被草尖儿挠的屁股痒痒。 小欢急不可耐地迅速脱掉了裤子,蹲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方便完毕,她颠了颠屁股,正准备起身,突然一阵响雷在头顶的云里炸开,把她吓得一哆嗦。 在她仰头望天的时候,身后草丛里“簌簌”作响,她以为有人来了,想赶紧提上裤子,却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小欢惊慌地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只小羔羊,羔羊显得很慌张,有可能是被刚才的响雷惊着了。 小欢一手抱着羔羊,赶紧起身提上裤子,可是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呢,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系腰带肯定来不及了,被看见了多尴尬,于是她赶紧又蹲下,用脚拨了一点杂草遮住刚才方便的痕迹,然后蹲在地上抚摸羔羊。 一个小孩拿着鞭子探头探脑地找过来了,看到羔羊,就说:“大姐,这是我们家的羊,能还给我吗?” 小孩一双大眼睛贼溜溜地左看右看,目光好几次从小欢的屁股上划过,胆子还就挺大。 小欢巴不得他快点走,免得一直蹲在这里尴尬,就把羔羊递给小孩,小孩临走时又贼溜溜地往小欢的身上看了几眼,看的小欢脸上火辣辣的。 小欢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扭头离去,小欢惊讶地发现这孩子脖子上长了一坨密集的毛发,看起来有点像羊毛。 小孩的身影两下隐没在玉米地里,小欢赶集起身,将裤腰带系好,本来想转身继续上路的,却鬼使神差地,跟着那小孩刚才跑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穿过玉米地,面前是这附近有名的“鬼塘”,鬼塘的旁边水草长得十分茂盛,岸边的野草也是鲜嫩肥美,一群大大小小的山羊点缀在这块碧绿的青草地毯上,慢悠悠地啃着青草,不时传来扯断青草的“卟卟”声。 小孩明显看到了小欢,偷偷地看了她身上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坐在哪里甩鞭子玩,小欢也不知道再跟他说什么好,站了一会,挎着篮子离开了。 走到大路上,小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自己这是怎么了,尽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罢转身走了。 第27章再续前缘 又过了几年的时间,小欢的年纪愈来愈大,小欢爹妈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托媒婆给小欢找婆家,可是小欢死活不从,骂也骂过,吵也吵过,可小欢就是不愿意结婚。 小欢妈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含糊不轻地骂道:“侯胜啊,你这人活着的时候做了一辈子恶人,死了以后还继续干着坏事,你走的倒是轻巧,却弄得我家闺女要做一个老姑娘了!” 小欢听的心烦,就暂时逃出家门,沿着当年冻过一盆鱼钩猪血的小河边散步,往事渐渐稀薄,很多事情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也几乎完全忘了侯胜的长相,唯独雪地送行的场景,始终记忆犹新。 小欢心事重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她转头一看,这个瘦长的人正对着她笑,他说:“小欢,你再等等,很快他就来找你了!” 小欢几乎跳了起来,指着这个瘦长的人惊呼道:“你是老三吗?” 老三微笑着点了点头,小欢很激动,自那晚一别之后,黄鼠狼三兄弟在十几年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每天放在屋顶的饭菜,只在前几年的时间里吃的干净,但后来的饭菜就原封不动了。 小欢一家一度认为黄鼠狼三兄弟早就搬走了,或许是因为有什么急事,没能来得及打个招呼,小欢家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本以为再也见不了面了,黄鼠狼老三却突然出现在面前,小欢又激动又开心,等到稍稍平静下来,才想起刚才老三说的那句话:“再等等,很快他就来找你了!” 小欢问老三说的是谁,老三笑呵呵的,自从见了小欢他就一直在笑,他说:“他就是你在等的人啊,候胜啊,我们一直都是知道你心思的,这些年我们兄弟一直在找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老三说完还是淡淡地笑着,小欢却被震惊得久久不语,都以为黄鼠狼三兄弟不辞而别了,谁能想到他们是去寻找候胜了,而且一找就是十几年的时间! 小欢默默抓住老三的手臂,泪眼涌动,老三抽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小欢的肩膀,柔声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这样子我大哥二哥看见心里会难受的。” 小欢闻言就往老三的身后看去,想找老大和老二,却只看见树后有一条黄鼠狼尾巴一闪而过。 小欢奇怪地问老三:“老大老二为什么躲在树后面不来见我?” 老三的笑容停滞了一下,说道:“他们现在说不了话,没办法跟你交流,所以他们只想远远地看你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说不了话了?”小欢不解地问。 老三叹了口气,终于收了笑脸说:“其实我们几年前就找到候胜了,但他对前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我们兄弟就在想,除非让他记起从前的事情,否则你们年纪相差这么大,恐怕你们也很难在一起,于是,大哥和二哥就想尽了办法,求了好多人帮忙,最后找到了师傅帮忙,才让候胜找回了前世的记忆,这种事属于泄露天机的,所以我大哥二哥因此遭到了天谴,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又变回了黄鼠狼的身形,当然不能和你说话了。” 老三的话刚说完,小欢就朝着老大他们藏身的树跑了过去,树后面空无一物,细软的沙地上只留下了一堆杂乱的黄鼠狼爪印。 老三跟过来说道:“他们现在是不会见你的,如果以后他们有机会再成人形,或许还能见面。” 小欢的眼泪滴在了爪印上,颤声道:“欠你们的,我几辈子也还不清啊……” 老三安慰着说道:“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们兄弟三个,吃了你们家的饭菜几年,等于受了几年的供奉,我们也觉得这份恩情太重,偿还不起,后来看出你对候胜的情谊,我们才找到了报答的方法,虽然大哥二哥因为报恩现在变成这样,但是他们不后悔,师傅也是赞成我们这样做的。 师傅说,人生在世,割舍不下的无非就是人情,凡是给人恩惠或者爱意,对方都会予以回应,否则就内心不安,受了恩惠要报答,被父母爱了,就要孝敬父母,受了伤害就要报复,人总是这样来来往往,最终导致一生都纠缠不清。 大哥二哥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修行,如果一直欠着恩情不还,心里就总有一个打不开的结,有这个结在,就很成正果,这次还了你们的恩情,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从头开始,对于大哥二哥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老三的话并没有减轻小欢的愧疚感,小欢抽泣着问:“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们吗?” 老三没有直接回答,背着双手走到树荫的外面,抬头看天,小欢也随着他抬头看天。 一大块圆抹抹的白云正把太阳背在背上,白云的周边发着亮光,好像镶了金边一样,一道粗壮明亮的光线从云缝中穿了出来,照向不知名的远处。 白云好像成了一个盲眼的白发老人,这条照下来的光线就是盲眼老人伸出的一根盲杖,敲敲打打地在这个世上摸索着。 老三说:“我也不知道,其实今天来不止是要告诉你关于他的消息,也是来跟你道别的,我们之间不再互欠人情,或许还可以见面,如果你依旧耿耿于怀,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就这样吧,我也得走了,祝你们此生幸福……” 幸福的“福”字像回音一样在小欢的耳边回响,四下一看,再也看不到老三的踪迹了,小欢徒劳地跑到大路上,又跑到小坡上,甚至下到了水塘边,终于还是没能找到任何黄鼠狼的痕迹。 小欢坐到一个锯断的树桩上,看着拄着“盲杖”的白云,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上午,小欢正在河边捶衣服,突然一块石头砸中了她面前的水,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 有几滴水溅到眼里了,她懊恼地抬手去擦,心想不知道是哪家顽皮的小鬼扔石头捉弄她。 擦好眼睛后,扭头一瞪,看见一个少年笑嘻嘻地蹲在两块青砖上朝着她笑。 小欢觉得这个人好生眼熟,那少年侧过头去,指了指脖子,小欢看见脖子上长着一块密集的毛发,看起来很像羊毛。 她突然记起几年前在鬼塘附近遇到的一个小男孩,此时黄鼠狼老三的话在她耳边不住的回响,她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胸腔被撞得生疼。 第28章香妃和尚 这就是老羊和王奶奶前世今生的爱情纠葛。 王奶奶这个故事说的很长,说完之后,隔壁的电视机里正播放83版射雕英雄传的片尾曲。第二集刚放完,大概九点半了,我在王奶奶这儿,坐了快三个小时。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同时又觉得很漫长。觉得快,可能是听故事入了迷,觉得漫长,大概是一个故事分别包含了两个人的一生两世,太过沉重。 长大后,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十分羡慕老羊和老羊的前世候胜,今生和来世的女人,都是同一个,而且她还一直在等,这莫大的福分,谁不羡慕呢? 那天晚上王奶奶兴致很高,老人家嘛,能有个人老老实实坐着听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是很过瘾的一件事情,以至于她都舍不得半路起身去喝口水。故事讲完之后,她就坐在那里不住地舔嘴唇。 我还有点意犹未尽,就问王奶奶:“那后来黄鼠狼老三来找过你吗?老大和老二有没有再次变成人形?” 没等王奶奶回答,我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从远处传来,清晰而高昂。那个时候的村庄,通信基本靠吼,这是真的。 谁家的孩子在外面玩野了,忘了吃晚饭,家里的大人就会站在自己家门口,站个桩,然后挺胸收腹,气沉丹田,仰起脖子大喊孩子的小名,声音很清晰,拖的很长。 村子又小又安静,这一嗓子基本上能覆盖全村。往往喊上几声,玩野的孩子就会以同样清晰高昂的喊声回应家长,不多时就一身泥泞地回家吃饭,回来免不了要被家长怜爱地数落一番,给洗手洗脸然后准备吃饭。 喊我的人就是我奶奶,我奶跟别人不一样,喊完我的乳名,还喜欢加上一句骂人的话,她一般会这么喊:“松松哎~~个小炮铳的哎~~~” 我等着王奶奶的回话,我奶却一声紧着一声的喊,我只好跑到门外大声地回一句:“来了来了!” 听到我的回答,我奶的语气变了,凶巴巴地喊道:“小炮铳的!赶紧给我死回来!” 王奶奶也不提黄鼠狼兄弟的事情了,对我挥手催促道:“回去吧回去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只好一路小跑着回家,那个时候爸妈带着弟弟去张八岭那儿打工挣钱去了,我一直跟着我奶奶混的,奶奶的手很粗糙有力,每次扇我脑袋都能把我打的晕头转向,我怕挨揍,所以不敢不听话。 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喝起了酒,看到我回来,笑眯眯地呲了一口,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奶见了我就开始絮絮叨叨:“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上次算术才考了四十多分,也不知道好好在家学习,天天疯!” 我龇牙咧嘴地笑,讨好奶奶。 奶奶翻了个白眼说:“一讲你就笑,也不要个熊脸!” 奶奶一边说一边帮我摆好筷子,玉米糊糊也准备好了,桌上的小盆里,还放着黄亮的锅贴,我匆忙洗了手坐下就开吃。 奶奶问我去哪儿了,我说去王奶奶家听老羊的故事了。想到故事中出现的一系列事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狼大娘和那黄鼠狼三兄弟。 我就问爷爷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过狼大娘和黄鼠狼三兄弟这样的妖怪。 爷爷正伸着筷子要夹碟子里的炒鸡蛋,听了我的话筷子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嘀咕着:“黄鼠狼三兄弟?我好像听香和尚提起过……” 我惊喜得直点头,连忙问道:“爷爷你也知道它们?那你见过他们吗?” 爷爷摇了摇头,筷子终于落下,夹住了一块裹着葱花的炒鸡蛋,反手就往嘴里塞。爷爷的牙齿早就没了,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上门牙。 随着牙龈严重萎缩,这颗孤独的门牙愈发显长,感觉有一般人门牙的两倍长。因此爷爷吃东西很费劲,就连吃这个炒鸡蛋都要在嘴里咀嚼老半天。 我等着爷爷的下文,瞪着眼睛看着爷爷的腮帮子不住地蠕动、蠕动、蠕动,好不容易等他咽下去了,我心想这回该说了吧,没想到爷爷又伸筷子去夹鸡蛋。我连忙催促道:“爷爷你还没告诉我黄鼠狼的事情呢!” 爷爷“哦”了一声,说:“忘了,我没见过黄鼠狼三兄弟,但是我见过他们的师父,就住在女山湖招信寺那儿,人家都叫他香和尚,他还救过我一命呢!” 我一下子来劲了,放下筷子,把板凳往爷爷身边挪了挪,准备听个快活,奶奶不开心了,骂道:“就不能好好吃饭,你看你瘦的个猴样!” 爷爷挥手说道:“听你奶奶的,坐回去好好吃饭,边吃边说。” 我问爷爷:“这和尚为什么叫做香和尚,是不是就像水浒传里面的花和尚一样,也是个不守戒律的不正经和尚?这种和尚是怎么救了你一命的?” 爷爷严肃地说:“不要乱说话,香和尚可是得道高僧,怎么能跟那些假和尚相提并论,他的法号是真唔,之所以有香和尚这么一个雅号,因为他有一手绝活。 他曾经捉了几只蝴蝶在掌心里,摊开手掌任凭蝴蝶飞舞,那几只蝴蝶在他的手掌上一尺见方的空间内不停的盘旋飞舞,就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看起来就像是蝴蝶舍不得走一样,有点像你天天看的电视剧《还珠格格》里面的那个香妃,因此得了香和尚这么一个雅号。”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很言情的场景,一个笑容可掬面目英俊的和尚,站在春光明媚的花丛里,懒懒地抬起一只手,几只蝴蝶在他的手上翩翩飞舞,这么风雅的和尚,莫非是仓央嘉措转世? 爷爷看了我一眼,以为我在思考为什么蝴蝶在他手上飞不走,就自顾自地解释说:“香和尚是有神通的人,蝴蝶在他手里飞不走,是因为无法借势。 香和尚本身的‘气势’可以收放自如,在手里形成一个“气笼”,因此可以困住蝴蝶,有的武林高手也能做到,但是不能将气势外放到体外一尺远,香和尚还说过,他曾经见过一个更厉害的道人,甚至可以把麻雀困在掌心里,那道人的修为才是深不可测。” 我对这个香和尚起了浓厚的兴趣,希望爷爷给我好好说说香和尚的故事,爷爷却给我使了个眼色说道:“以后再跟你说,先吃饭,马上你奶奶就要呼你了!” 我转头一看,奶奶正气呼呼地瞪着我,碗里的玉米面糊糊已经变成果冻一样了。我赶忙埋头大口吸着稀饭,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以缓解尴尬,喝的声音像刮大风。 爷爷看着我狼吞虎咽,突然叹了口气,揉了揉干瘪的脸颊,有些伤感地说道:“人老了,连吃个饭都是受罪,一顿饭吃的,脸累的酸疼,还没吃几口。” 奶奶看了爷爷一眼,劝慰道:“你年轻的时候酸甜苦辣什么没尝够,老来没病没灾才是福气,吃饭慢点又怕什么。” 奶奶耳聋是个老大难问题,时好时坏,每当这种时候,奶奶的听力就好像突然恢复了。也许是因为一辈子的默契,爷爷任何一个表情或者一个眼神,她不用听不用问都能立刻知道爷爷想要表达的意思吧。 看见爷爷舒心地笑了笑,奶奶又对我说:“你别看你爷现在就剩下一颗老牙了,他这一辈子啊,比城里的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你天天要听故事,还跑去听老羊家的故事,你不如听听你爷的故事。” 奶奶说完,双手拄着膝盖“嘿哟”一声站起来,捶着腰到厨房烧开水去了。 我一脸期待地看着爷爷,爷爷看了我一眼说:“也罢,我就一并从头讲了吧,刚才你也问了关于狼大娘的事情,狼大娘我没见过,也没听过,但是你太爷爷却见过类似的狼精,这个狼精比这个狼大娘要厉害多了。” 第29章夜遇狼精 爷爷说太爷爷见过的狼精比王奶奶说的狼大娘还厉害,我就问爷爷这个狼精厉害在哪里。 爷爷说:“那个狼大娘,虽然厉害,但是还怕棒子打,它的尾巴都能被人打断,而且你不是说了么,它死在鱼钩上的,几十个鱼钩就要了它的小命,所以跟你太爷爷遇到的狼精根本没法相比。” 我不服气地问:“不都是狼精吗?狼大娘尾巴能被打断,难道太爷爷遇到的狼精刀枪不入金刚不坏吗?” 爷爷突然脸色一变,嘴角抽搐了几下。 我有点懵逼,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这个表情。 随后就看见爷爷弯腰吐出一口红色的唾沫,叫苦不迭地喊道:“小浪他妈~炒鸡蛋里面好大一块鸡蛋壳子,戳在牙花子上我还以为我又长牙了!” “你讲什么?”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有点不耐烦。 爷爷吸了一口气想提高声量重复一遍,但随即叹了一口气就放弃了,说道:“耳朵塞驴毛了!” “你讲哪个耳朵塞驴毛的?”奶奶突然手持烧火棍站在门口,烧火棍尖上通红发亮,还不停地闪着明亮的火星子,想必是刚才没听清,跑过来听个明白的。 爷爷有点尴尬,低头挠挠长了一层白茬的光头皮,瓮声瓮气地说道:“没讲你!” “人家讲话都跟打雷一样,就你讲话慢声细语的,跟大闺女一样,哪个能听到?就是我长驴耳朵,听你讲话也费劲,做饭做的好好的,非要喊我……”奶奶不满地絮叨着,返身回厨房去了。 爷爷撇嘴摇头,压低声音说:“间歇性耳聋,讲她坏话的时候,一个逗号都能听清楚!” 随后他又喝了一口酒,在嘴里来回漱了几趟,我以为他是在给牙床消毒,马上就会吐出来,可是他却一仰脖子咽了下去,咂咂嘴说:“歃血为盟的血酒就是这个滋味啊~” “爷爷,那狼精……”我忍不住提醒他,怕再不提醒他就要忘干净了。 爷爷“哦”了一声,说道:“又忘了,说到你太爷爷遇到的这个狼精,可厉害着呢,比你说的那个狼大娘还厉害……” “爷,亲爷,这个刚才说过了,你说几十个鱼钩就要了狼大娘的小命,跟太爷爷遇到的狼精根本没法相比。”我忍不住打断爷爷的赘述。 爷爷说道:“对,的确没有办法跟你太爷爷遇到的狼精相比,别说是鱼钩了,就是枪子打在它身上都没有用!” 爷爷说那个时候,太爷还在山东境内,有一次进山迷了路,直到明月高悬也没有找到路。山上有夜行的野兽,走夜路很危险,但偏偏前后都不着村寨,太爷只好顺着能看得见的山路蜿蜒。 太爷爷的想法是,有山路的地方,顺着走,或许就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找对路就能直接下山了。 但是太爷的运气不是很好,那山路起起伏伏,忽上忽下,有时候感觉在爬山,有的时候感觉在下坡,走了许久也没个头,他也不敢随便改道或者回头,心烦意乱的时候,点了一袋烟,蹲在路边啪嗒啪嗒地抽。 山风迎面吹,吐出来的烟雾,被风吹到身后的一片丛林里。一袋烟抽完,太爷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下身不动,上身端着胳膊肘握着两个拳头扭腰来回转动,转了几下后,猛然发现身后的林子里亮着一对绿眸子。 太爷吓得浑身一哆嗦,心想这莫不是遇到狼了吧?随即提醒自己,如果真的是狼,不能撒腿跑,人跑不过狼的,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赶路,慢慢走,这样狼也不会立刻攻击,总之不能继续停留,万一不止一只狼就要被包围了。 太爷心跳的跟打鼓一样,脚步有点发虚,琢磨着这回可倒了血霉,要是没迷路,慢慢走,还有个去处能躲过这一劫,现在自己还迷着路,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万一走到死路,可就得跟这野兽结结实实干一仗了,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境况了! 太爷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眼睛偷偷往身后瞄一眼,那对眸子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跟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太爷快,它也快,太爷慢,它也慢。 太爷搞不清楚身后这东西玩的是哪一出,本来想慢慢走跟后面的东西对峙的,现在却乱了分寸,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从快步走到小步跑,最后成了撒丫子狂奔,草鞋都差点跑掉了。 他忍不住又往回看了一眼,这附近没有树林,月光下,这回看清楚了,后面跟着的是个站着跑路的狼啊!是个狼就够倒霉了,居然还是个狼精!太爷大叫一声:“我的亲妈!”跑的脚下生风,带起的灰尘像是腾云驾雾。 当然,太爷肯定是福大命大,毕竟身上有历史挂,要不然也就不会有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了。 他一阵慌不择路地狂奔,居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类似灯火的亮光,再走近些,果然是个小草棚。 太爷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整个人就撞上了小草棚的门,一下没撞开,小草棚子都震了一下,太爷被弹得后退了两步,又冲上去把门捶得山响,一边捶一边喊救命。 草棚里的人也被吓了一跳,大声呵斥:“你是什么人?不要乱来,我手里有枪!” 太爷爷一边捶门,一边看着跟来的狼精,那狼精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过来,只是静静地看着。 太爷爷害怕的要命,央求道:“兄弟,我半夜上山迷路了,路上又遇到了个精怪,就在外面站着呢!你不开门,等会我死了,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快放我进去,我们两个人总能多一点胜算!” 里面的人听了犹豫一会,终于打开了门。开门的人手里握着一杆长长的猎枪,一身猎人打扮,警惕地看了太爷一眼,又往外面望了一眼,看到远处站着的狼精身影,一把将太爷拽进屋里,迅速关了门。 进屋之后的太爷瘫坐在地上,大声地喘气,猎人靠着门,紧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太爷爷。太爷知道猎人还不放心自己,赶紧解释说:“哥,我真的是迷路了,外面的东西你也看到了,怎么也不会是个人吧?” 第30章老狼借烟 猎人还在犹豫,怕自己开门看的时候,太爷从后面打闷棍,突然敲门声又响起来,猎人迅速转身用脚抵住门,枪管子对准了轻轻颤动的门。 外面只有敲门声,没人说话。 “谁?”猎人大声喊道。 “我来借烟的,里面的兄弟,刚才你的烟不错,我跟来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跟你借口烟抽!”外面的声音答道。 太爷和猎人面面相觑,猎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太爷腰间的烟杆上,太爷掏出烟杆,把烟杆上挂着的装烟丝的布袋翻了过来,抖抖,空空如也,只好对猎人苦笑了一下。 猎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对外面说道:“这位老兄的烟已经抽完了,我这里有更猛的烟,你敢不敢抽?”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外面的声音欣喜道。 猎人又说:“那,你看,咱们互不相识,世道也不太平,我也不好放你进来请你抽烟,不如我把烟从门缝塞出去,你叼着烟嘴就行了,我在里面给你点火,你隔着门这样抽,你看怎么样?” “有劳,有劳了!”外面的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 猎人给太爷使了个眼色,太爷心领神会,起身用肩膀挨着门抵住,以防止外面的东西硬闯进来,而猎人小心翼翼地开了一道门缝,把手里的枪管递了出去,说道:“烟来了,您叼好咯!” 咔嚓一声,枪管被咬住了,猎人想动动枪杆子,试试外面东西的劲道,枪却纹丝不动,猎人接着说:“我要点火了,你得用嘴吸,要不然烟丝不好点着!” 门外传来夸张的吮吸声,像舔冰棒的声音。猎人觉得差不多了,当机立断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嘭”的一声枪响。震得太爷肩膀发麻,一股浓烈的**味在小屋内弥漫,呛人口鼻。 猎人和太爷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猎人准备收枪,枪管往回抽的时候,却发现枪管还是纹丝不动!猎人呆住了。 “嗯!这烟果然够猛,有劲,比刚才那位老兄的烟过瘾,就是量少了点,你还有吗?有的话再给我来一口?”外面的声音满足地说道。 “还没死!外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太爷倒吸一口冷气。 猎人强作镇定道:“好食不过量,美人用多了伤身,我这烟虽好啊,但是不能多抽,抽多了跟喝酒一样会醉的,想要啊,下次再来,我也没有多少存货了。” “说的是,这个烟虽然过瘾,但抽过之后有点头晕,我这嘴也是**的,怕是有点醉了,多谢老兄的烟了,有机会再来讨烟抽,这烟杆……”外面的声音好似舍不得放开枪管子,有点想讨要的意思。 猎人赶忙说:“烟杆子可就这一个,我没有别的了,你拿走了之后我怎么办呢?” 外面的声音说道:“是我唐突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就告辞了,烟杆请收好,下次再来讨用!” 话音刚落,猎人觉得手里的猎枪松了,顺手一抽,猎枪回到了猎人的手里。太爷赶忙将门抵上,结结实实地栓好了门,而猎人却一脸震惊地看着被叼过的那截枪管。 太爷好奇地凑过去,见留在门内的一段枪管乌黑光滑,伸出去的那截则毛毛糙糙,坑坑洼洼,像雨打的沙滩。 “这是怎么回事?”太爷骇然地问猎人。 猎人指着那截粗糙的枪管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被它舔的,天爷!这是什么舌头!舔枪管子就跟舔冰棒一样,怨不得我这一枪对着嘴里打也没打死它!” “在嗓子眼里开了一枪也没有事,你太爷遇到的这个狼精是不是比那个什么狼大娘厉害?”爷爷说完这个狼精之后一脸得意地问我。 我疯狂点头,烧完开水回来的奶奶,看我疯狂点头的样子,忍不住说:“鸡骨头猴肉,得瑟起来没够!” 爷爷还觉得不过瘾,又追问:“你服不服?” “我服我服,可故事还没讲完呢,太爷遇到这个狼精之后就没下文了?” “有!你听我慢慢给你说来……” 爷爷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块炒鸡蛋,喝尽了最后一点酒,摆好了说故事的架势,于是我们的思绪又回到了太爷遭遇狼精借烟的奇遇之夜里。 这一夜惊魂甫定,太爷跟猎人都没敢睡踏实,两人强打着精神坐在屋里聊天。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麻绳绷成的小床,一方窄小的三腿破桌子,缺失的桌腿被一摞砖瓦顶住,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桌上摆着个粗瓷大碗,盛着半碗浑浊的灯油,里面泡着头绳粗细的棉线灯芯。烧焦的黑色灯芯沿着碗沿垂下来有半寸长,不时“噼啪”一声,因此灯火时常闪烁跳跃,好像被一股细微的阴风吹拂着。 侥幸逃过一劫,太爷仍觉得双腿发虚,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得。他坐在铺满稻草的小床上,心还在撞着胸膛,喘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太爷很想仰面躺在床上好好定定神,但猎人也坐在床上,不好这么干,只好双手撑在床沿上,支撑着自己。 猎人正拿着一块满是油污的布,心疼地擦拭着那截粗糙不堪的枪管,边擦边说:“赶明抽个空,我一定得去玉皇庙报个信,这个狼妖子不好对付,得让三了和尚留点神注意点!” 太爷惊讶道:“真的是个狼妖啊!听你的口气,你跟这个狼妖打过交道?” 猎人奇怪地看了太爷一眼,问道:“你不是本地人?” 太爷点头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我的行李寄放在附近一个老乡的家里,老乡的亲戚家出了点事情,让我来山上帮忙找点东西。” “哦?他家有人撞魔了?”猎人这么问,是因为本地有个习俗,山里人走夜路,有时候会碰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当时如果受到了惊吓,事后就一定要请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怀揣着写上生辰八字的一张纸,纸包裹着丢魂的人剪下的一缕头发。 顺着撞魔的路线再走一遍,路上不时地吆喝两声“找到你了!”、“回家去哦”,按照路线大致走一遭然后再回到家里,丢了的“东西”便算是找回来了。 各地的习俗各有不同,但也大体相似,太爷这深更半夜的在山上出现,又说是帮忙找点东西的,猎人理所当然地猜测太爷的这位老乡家里,应该是有人撞魔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