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盛世双魂变》 第一章传奇序幕 云都,皇城 九五至尊的居所,金云大陆的中心 一直以来,在民间都盛传着一个传说:双魂交替,天下一清! 通俗来说,即是一个肉体中发生了一次灵魂的更换,类似于所谓的“夺舍”。但是在这片大陆,这个世界里,是没有这样的设定的。也是因此,这个从几百年前就开始流传下来的传说,却从未变成过现实。 此时,方元776年,在这片未知大陆的中心,帝宫之中,正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发生着异变。 曾经叱咤风云,一统南陆的明君昊文帝突发重病,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无数人都在关注着广文殿里的情况。 消息被有心人散播到了民间,导致不光是宫内,就连宫门外都聚集了无数想要知道后续发展的吃瓜群众。尚未入夜,宫里宫外却都是肉眼可见的一片昏暗,隐隐的仿佛透着死气,令人不安。 顾嫔带着亲近的宫女翠芝匆匆赶来,看着广文殿门口跪着的一地御医,就知道恐怕里面的情况不妙。随手扯起一个御医,顾嫔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养在宫里吃闲饭的吗?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被突然揪起的御医心里一惊,看着咄咄逼人的顾嫔一时间竟有些忘了答话,直到翠芝在旁边也说了一句:“娘娘在问你话,怎么还不回答?”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位娘娘。顾嫔是武将世家出身,一身彪悍之气,一直以来都是宫里宫外的知名人物。关于她被传的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几年前仅仅是个嫔的她竟将当时昊文帝的宠妃洛妃丢进宫里的古井,并把昊文帝赐给洛妃的四名侍卫高手打成重伤,对方四人共付出了两手两脚的惨痛代价,而且全是顾嫔亲自动的手。 此时面对着这位不让须眉的女阎王,饶是御医吓破了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回话到:“帝上尚且处于昏迷状态,面色发青,不似中毒,却始终没有意识,柳太医还在里面伺候着呢。”闻言,顾嫔无奈地松手放开了这名倒霉的御医,目光看向了殿内。 被松开的御医简直是捡回了一条命一般,若是此时顾嫔娘娘发起火来,恐怕他们这外面跪着的一地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刚被松开他就又迫不及待地趴回了地上,恨不得化成尘土,起码不会再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而刚发过脾气的顾嫔,此时正紧蹙着双眉死死盯着殿内。在那里面躺着那个男人,此刻毫无意识,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英俊面容此时早已摆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 她对这个男人没有爱,硬要说的话倒更像是兄弟两人在一起的相处模式。或许是性子使然,顾嫔对任何男人都提不起兴趣,在入宫之前更从没想过以后自己是否要嫁人的事。直到当初的顾家发生变故,面临满门抄斩的悲惨境遇,当时还是太子,又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昊文帝毫不犹豫地跑去父皇的寝宫求情,终于从顾家将当时年仅16岁,对自家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的顾梓霜带回了太子府。 那一晚,将军府火光冲天,血流成河,而顾大小姐则躺在太子的榻上沉沉睡去,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坐在对面桌前,本该在方才与她对饮并被灌倒的太子殿下却早已坐了起来,一双鹰目沉沉的盯着她,看不清其中是怜爱,还是惋惜… 直到第二天下午方才知晓一切并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的顾梓霜泪如雨下,却又无可奈何。相识十六年,太子也从未见过这个女人露出如此颓然的神情。终是不忍,太子开口问道:“要去看看吗?否则真的没有机会了。”一开始为了防止她暴走而亲手将她捆住,此时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必要,因为面前的姑娘只是一直在默默的流泪,却一言不发,似乎根本没有求情或反抗的打算。 “罢了,木已成舟,自作自受”。终是缓过劲儿来,顾梓霜哑着嗓子开口道。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太子开口,声音带着些许诧异。 “当然,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想不知道都难。” 但太子并不这么觉的。将军府的计划虽然谋划了整整八年,却从来没有被外人知道过。顾梓霜是顾家唯一的女儿,其他三个哥哥都有参与其中,唯独对这个小妹隐瞒了下来。许是不忍,又或者是因为她与当朝太子走的太近,怕被她泄露出去,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透露过一点消息给她,如此严防死守之下怎么可能是她随随便便就知道的,毕竟前一日去求情时大帝还亲口告诉太子顾小姐是唯一置身事外毫不知情的人,所以才答应他可以将顾梓霜带回太子府,不用被送上断头台。然而眼下,两人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就就此打住,整个房间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那个下午,还在云都逗留着的所有将军府有关人员,只要没有在前一天晚上被禁军杀死的就都被押解到了云都最宽的龙云大道上,刑台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开刀问斩。无数云都居民都前来凑个热闹,看着囚车里蓬头垢面,气息虚弱的卫庭大将军,回想不到一年前还骑着他的爱马带着战功风光回国的无限潇洒,大多数围观群众都觉得难以置信。曾经龙云帝国的守护者,与大帝情同手足的大将军顾严钊,竟早在八年前就开始谋划着暗杀太子,意图篡位的可怕计划。 然而正如顾梓霜所言,木已成舟,计划被内部人酒后外泄,从宫里制定计划到抓捕结束仅历时短短三天。得知消息后震怒的昊勤大帝,也就是昊文帝的父亲决定不给将军府任何反应的时间,迅速制定计划,亲自点选官兵,速战速决,让一切尘埃落定。至少在世人眼中,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没有人去纠结其中有无漏洞和不妥,大多数人都只在考虑一件事——大将军倒了,日后的龙云军将由谁来率领呢? 但这些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没有人会太过上心。称霸金云大陆近两百年的龙云帝国如今根本不惧外敌,即使国内发生这样的巨变,也没有哪个邻国有胆子前来挑衅,毕竟这一会儿能抢到手的好处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被对方要求十倍奉还。所以目前在云都的众多吃瓜群众更期待的是接下来的行刑时间。 整个斩首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一百九十三颗人头被砍下后迅速包好,由早在刑场边待命的轻骑呆着送往龙云全国各地,以儆效尤,留下的尸身则被统一收集,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真正的尸骨无存。 震撼的画面久久印在现场众人的心里,看着一个个男女老少的身首分离,他们的表情或惊愕,或痛苦,或平静,或狰狞……顾家的血淌满了半条龙云大道,暗红且腥臭,久久不能消散。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检查和搜捕,确定再也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漏网,这件龙云开国史上最大的谋逆事件才终于尘埃落定。然而就在此时,太子府传来消息:太子新纳入府一名美人,闭月羞花,还使得一手好枪法,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没人对皇家的桃色新闻有太大的兴趣,此事也就随风而过了。 当年尚且青涩懵懂的两个人就这样成了名义上的夫妻。新美人很少随太子一起露面,但据内部消息说,这二人在府中的时候就像是亲哥俩一般,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夫妻的样子。 后来直到昊文帝继位,从太子府就只带了这一个女人,封为嫔。有熟悉的人向新帝进言,若是大帝尚且不愿立后,便是给她封个贵妃也不过分,不会辱没了她。可昊文帝只是淡淡回应了四个字:她不喜欢。就这样堵住了一票八卦大臣们的嘴。 便是从太子府搬到了宫中,昊文帝对她也是百般纵容,就比如洛妃的事情,虽然洛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但顾嫔直接下了死手,对方五个人均身受重伤,甚至要不是过路的大总管见此情形赶紧去通知了大帝,并迅速带人过来救援,洛妃恐怕就要和这美丽的世界阴阳两隔了。 然而尽管如此,昊文帝竟丝毫没有怪罪顾嫔,反而对洛妃严词警告,并开始渐渐的冷落她,最终让洛妃成了一个路人,早已被宫中其他争奇斗艳的女人们忘记了。 回忆袭来,顾嫔不觉有些伤感。回了回神,目光略过那些看似关心,实则明里暗里较着劲的嫔妃们,顾嫔心情越发烦闷。若是帝上就这么驾鹤西去了,对她们这些后宫女子而言才是苦难的开始,如今这一大群莺莺燕燕的本就帮不上忙,还有心思在这里争奇斗艳,实在惹人嫌恶。顾嫔头疼地摇了摇头,目光一转,瞧见了殿前侍长严宽。这也是个老人了,从太子时期就跟着大帝,一身本领,忠心耿耿。 第二章明主之殇 “老严,你实话告诉我,帝君这病真的是突发的?之前就没什么征兆?”开口直奔主题,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这三个人日常的相处模式,甚至私下还有人说这三个人还在太子府时就拜了把子结为兄弟,太子老大,顾小姐老二,严宽老三。只是严宽一直都不服这个排名,可惜在其他二人的打压下只能忍气吞声的当他的万年老三 回头看了看熟悉的女人,岁月终究没有对她仁慈,眼角的细纹也在默默地向世人诉说着这个女人逝去的年华。不光是她,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真的,我确定,我天天在这伺候着,帝君要是真的有什么异常,我自信不可能看不出来。”严宽答道,同时微微蹙了蹙眉。其实他也抱着一样的疑惑,只是正如他所说,连他都从未发现任何异常,怎么就好端端的突然倒下了呢? 大殿外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唯一还有胆子说话的两个人也陷入了沉思,气氛很是压抑。一个晚上过去了,太医柳洲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帝国的法制程度很高,宫内宫外均是等级森严,比如擅医司,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太医院,虽然这个部门不算行政单位,但其内部依旧等级森严,分为徒医,成医,御医和太医四个级别。其中太医等级最高,人数也最少,历届只有一个,除非原来的太医亡故或者请辞,否则绝不更改,虽身在宫内,但是就连大帝都无权干涉其内部的权利交接。好在这么长时间一直相安无事,也就没有人提过更改这一制度。 身为太医,不光要能得到上一任太医和身边同僚们的认可,自身的水平也必须是出类拔萃,一等一的优秀人才。 因此说句托大的话,在这宫里就没有他柳洲木治不了的病。但同时,若是他也束手无策,那在这宫里便基本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医治了。 然而似乎是老天在和这名伟大的医者开玩笑,曾经立志绝不会放弃病人的柳太医,这宫中乃至这个国家最高明的医疗工作者,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失去了他紧紧护着的尊严和骄傲,轰然跪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举动着实将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大家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的将老先生小心扶起。然而人群后的一男一女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柳太医自先帝时就坐上了太医的位置,平疫病克凶毒,为皇家,更为这个国家的生命鞠躬尽瘁,受万人敬仰。先帝感念其功德,特许他能不召面圣,免去一切叩拜之礼。如今这样的表现,足以让了解他的人感到不安。 深深吸了几口气,老人家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旁边面如土色的两人身上,缓缓开口道:“帝君诏二位进去。” 众人不自觉的看向两人,而两人早已闪身进殿。看着紫金龙榻上躺着的男人,顾梓霜不再是那个盛气凌人,泼妇一样的顾嫔,严宽也不再是那个不苟言笑,刻板严谨的侍长,他们只是他的兄弟,他的至交,他的亲人。 “文瀚”? 顾梓霜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叫了一声。听到熟悉的声音,榻上的帝君缓缓睁开眼,费力的抬起右手摸索着。 严宽见状,赶紧上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老二,老三” 听到帝君的声音,顾梓霜也赶忙来到塌前来不及抹去的眼泪滴落在纹锦蚕丝被上,迅速被吸收,消失不见。 “我自知时日无多,必须抓紧了,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 东阳文瀚此时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二人的温度。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叙旧感怀,而是迅速开始安排后事,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未来尽力做好准备。作为一代明君,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了作为一个帝王的最后职责。 半晌后,广文殿里传来了顾嫔再也抑制不住的低沉呜咽声,虽然不大,但直击心灵。 这一日,广文殿外哭声震天 这一日,天地变色,风雨大作 这一日,龙云百姓着素衣,系白带 曾经左右风云变幻的一代大帝与世长辞,整个金云大陆都为之震动。 太子年幼,还卧病在床,无法处理出殡事宜及诸多事务,严宽遵先帝遗诏,着人快马加鞭赶往东北重镇骞淄,请先帝同父异母的表弟福东王东阳镕回来主持大局,操办一应相关事宜。 顾嫔则亲自连夜出宫,前往坐落在云都的臻王府,约谈臻王东阳喙。两人彻夜长谈,臻王府前堂的蜡换了一根又一根…… 按龙云皇族的规矩,东阳文瀚的尸身在广文殿贡放三日,然后按皇家礼仪出殡,送往皇陵。葬礼的相关事宜交由福东王全权负责,而在此期间的一应政务则由臻王和以佐相齐晋为首的一批云政司官员共同处理。 先帝发病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就撒手殡天,一切的后事都交代给了自己的两位至亲。然而正因如此,外界始终有人对遗诏的内容表示好奇,而当见到一直以来就因为野心太大,行事张扬而不得不被先帝放在云都,由自己亲自看管的臻王东阳喙竟然开始把持朝政,着实在民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纵然顾嫔屡屡发声表示这确实是先帝遗诏,却依旧不能完全压下国内激愤的民心。 不过好在臻王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龙云举国上下都和平日一样并无异常,即使有些人仍有想法,却也不得不暂时压下来。毕竟作为普通国民,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日三餐,暖屋暖炕而已。 出殡当天,不光是云都的,还有数十万从各地赶来的国民要一同为先帝送葬哭灵。本以为三日时间连消息都不一定能传往龙云各地,所以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赶来参加先帝的葬礼的东阳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得不向皇宫递交报告申请,借调云都附近的雷云营七万士兵赶赴云都,负责葬礼当天的治安和外来人员的身份盘查等工作 葬礼在当日午时正式开始,不光是云都城内,整个龙云帝国都笼罩在悲痛的气氛中。然而在这举国哀悼的时刻,却有两个落寞的身影坐在先帝寝宫广文殿门口的台阶上,静静的,毫无生气… 为保证葬礼当日宫中的治安不受影响,严宽主动向东阳喙请命,愿意留下镇守宫中。怕他一个人无聊,又怕到了现场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顾嫔索性也放弃了参加葬礼,留在宫中陪着严宽。 乌云压顶,听着宫外悲戚的唢呐声,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平静的有些麻木。眼中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光彩,纵是富丽堂皇的皇家内院也早在那一日失了颜色,一片灰暗。两个人就这么不顾身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大殿前,相互依偎着。 三个人曾经不顾地位身份,游走在大好河山之中,嬉笑玩乐的美好场景一遍遍从眼前闪过,两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总会时不时的泛起精光,然后又迅速的黯淡下去。这一世这两个人早已享尽荣华富贵,也经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生离死别,在旁人看来他们也早就变成了最是无情的帝家人,冷血理智,无喜无悲。然而割了谁的肉谁才知道疼,两人的心在那一天被利刃划过,仿佛一下就失去了一大半儿,个中痛处,也非常人所能知晓…… “最后,他好像看见姐姐了。” 听到顾嫔的声音,严宽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些许诧异,但随即释然了。 是啊,最后的时刻,在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暖心。原本混沌的眼睛突然迸射出一缕异样的光芒。 仿佛两人的视线突然重合了,严宽好像也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大方,艳丽,倾国倾城…… 与此同时,矗阳殿,与广文殿仅相隔六百米,两者造型极其相似,只是站得稍远些就能发现,矗阳殿的体积要小上两三分,基本上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广文殿。据说原本二者是父子殿,所以给小的这座取名为恒文殿,为的就是希望里面住的人可以博古通今,知书达礼。却不想这位小祖宗从小就表现出对学习的极大抗拒,但由于自幼体弱,昊文帝甚至舍不得打他,就只能由他去耍了。但回头一想,觉得这殿名不副实,考虑再三,才终于决定改成矗阳殿,也有希望他能茁壮成长之意。 此事也并未能引起宫中人们的注意,毕竟帝国的主心骨一直卧病在床,饶是帝上一直将小王子视作掌中宝,心头肉,现在恐怕也没办法腾出人手去照顾他了。一时间诺大的矗阳殿就只有殿内伺候的嬷嬷一名,丫鬟两名,以及守在殿外的十数名侍卫而已。如今整个云都的人都在关注着广文殿的情况,这里的留守人员自然也不例外。故而在空荡荡的寝殿内,床上的小人儿动了动手指,然后微微睁开眼看向四周,都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并没有坚持多久,小家伙就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三章前世今生 此事也并未能引起宫中人们的注意,毕竟帝国的主心骨一直卧病在床,饶是帝上一直将小王子视作掌中宝,心头肉,现在恐怕也没办法腾出人手去照顾他了。一时间诺大的矗阳殿就只有殿内伺候的嬷嬷一名,丫鬟两名,以及守在殿外的十数名侍卫而已。如今整个云都的人都在关注着广文殿的情况,这里的留守人员自然也不例外。故而在空荡荡的寝殿内,床上的小人儿动了动手指,然后微微睁开眼看向四周,都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并没有坚持多久,小家伙就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葬礼过后,举国哀思,整个龙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沉痛氛围中。商贾歇业,府衙闭门,全国的政治、经济及民间的各行各业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一时间让身在云都的统治者们都有些手足无措。然而能让东阳文瀚都颇为顾忌,需得留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臻王东阳喙也绝不是泛泛之辈。当即大手一挥,下令各级府衙不得私自闭门,手头积压的一应官司事务务必在两日内处理干净,并上报各省总务府,同时督导辖下各地百姓迅速恢复日常生活运营,并在各地大张文书,假拟先帝遗训鼓励百姓积极生活,不可过于消沉。此举一出,国内各地军民果真开始慢慢恢复日常生活,龙云的经济幸而未曾遭受什么太大的损失。然而在臻王矫诏时,顾嫔正对民间的纷乱状况忧心忡忡,而作为侍长的严宽则是无权国政的,因此一时间对此事竟无人问津,这也为日后的乱世纷争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无论如何,在世人眼中东王虽在民间并未落下什么好听的口碑,但至少先帝薨逝之后他也算是接住了先帝几近掉落的接力棒,虽谈不上扶龙云于大厦将倾,却也实实在在的稳住了当下的局势。再加上一众忠心耿耿的朝臣们为了国之未来鼎力相助,东阳喙一时间还真的把住了龙云这艘大船的舵,成了眼下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毕竟下面动荡的民心无法立刻平复,还不如先做好眼下的事,用事实来展现给世人看看,他东阳喙绝非朽木枯株,即使无法做的和先帝一样,他也有十足的能力成为这个偌大帝国的掌舵人。这次的机会就连对他而言都实在有些突然,但正所谓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蛰伏隐忍数十载的臻王一朝翻身手握大权,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无论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数,至少现在他必须发挥全力,将一切做到最好,紧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千载一会!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转眼间八年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时间来到方元784年。先帝过世在臻王的努力下终究没有对龙云造成太大的影响。庆幸的是,先帝去世第二天小王子就醒了过来,虽然依旧十分虚弱,但至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王室正统的血脉得以保留。然而让一个才八岁的孩子统领诺大的帝国显然是不现实的。顾嫔和严宽两个被先帝临终托付的人也表示先帝希望在王子能独当一面之前将一直由臻王东阳喙代领国事,群臣也就不再多言了。只是对于这个嚣张而神秘的臻王,大多数人都还是持保留意见。 葬礼结束后,过了昊文帝的头七福东王东阳镕就要回自己的封地了。能被先帝交付自己的后事,东阳镕也必是能得帝心之人。然而即便如此对于臻王把持朝政一事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对外只称自己无心国事,只希望能早日回到自己的封地享享清福。对于当时年仅41岁的福东王来说,安享晚年这样的话未免说的太早。但既然本人已经明确表态了,外人再多说什么也就显得有些别有用心了。昊文帝在位时对各级朝臣都是不偏不倚,任人唯贤,整个朝堂都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自然也没有臣子会妄论帝位更替,只求新君能英武治国,保卫一方水土安宁。 方元782年,小王子已长到14岁,根据先帝遗诏以及顾嫔、严宽等一众忠臣良将的护佑之下,东阳喙命人择良辰吉日为小王子举行登基大典。不得不说,把持朝政六年,东阳喙凭一己之力稳固朝政,大杀四方,将龙云的土地向东拓展了300余里,国内国泰民安,一片祥和之气,也渐渐收获了朝堂上多数大臣们的心。如此丰功伟绩之下,东阳喙从未仗势欺人,填充私库,更未曾表现出一点儿称帝之心。这无疑是莫大的心性使然,让他能够秉持初心,认清自己的位置。然而倘若事实不是如此,那此人之凶险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眼高于顶的臻王真的愿意替自己的小侄子苦守六年的江山,还绝不从中获利,难免会惹人猜忌。但如今的龙云境内并未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传出。下面的百姓或许对此并不关注,但那些当年肯为昊文帝鞍前马后的朝臣们都未曾有过猜忌之心,东阳喙其人实在慧深莫测。 就这样,啥都不会,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谙世事的小王子就在一脸迷茫的状态下坐上了龙椅,接受躺下的百官朝贺。那一刻,他尚且年幼的心灵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也是在这一天,小王子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之前的日子里身边的人都不敢直呼其名,毕竟他王子的身份在这摆着呢。但是身边亲近的人也会私下叫他的乳名。只是他一直觉得那个名字软绵绵的,不符合他作为一个男孩子该有的威武霸气。可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他父亲为了纪念他早逝的母后给他取的。只是父上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跟他提过了。 不过无所谓了,如今的这个新名字他还是十分满意的。——东阳霖瀚,这就是现在的他。这一辈子的他,父母双亡,却有着这个世界里至高无上的荣誉。是的,如今坐在这里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躺在病榻上的孱弱小皇子了,从里到外都不是了。 事实上,六年前的国丧之夜,矗阳殿中的小皇子其实已经命悬一线,只是给人的感觉不明显,再加上先帝的情况万分危急,就更没有人会关注矗阳殿的情况了。然而整个金云大陆都口口相传的神奇事件就在这一晚发生了。 就在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命悬一线,神魂几近飘散的时候,一个昏昏沉沉游荡至此的孤魂被这具身体中的一股神秘力量吸引,只一瞬间就将原本存在这幅身躯里的弱小灵魂给挤了出去。好在时间上来得及,被挤走的幼小灵魂还没有消散,只是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飘出了矗阳殿,不知所踪。而刚来到这具新身体中的灵魂感觉到了肉体的真实感,立刻想要睁开眼睛,却不想这具新的肉体太过虚弱,甚至都不足以让他好好看看身边的新环境就又陷入了深深的休眠。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与融合,新的灵魂与新的肉体顺利完成了结合,诞生了全新的生命体,也就是六年后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的东阳霖瀚。 刚醒来的时候,新的灵魂拖着沉重的新肉体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搞清楚了发生的一切,也“被迫”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和新设定。只是比起他的从容自如,他身边的人们却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之前那个虽然不爱学习但却从不惹是生非,多少还有一丝温文尔雅的小王子这次醒来后却简直是换了个人,成了个玩世不恭的混不吝,东家逗狗西街遛鸟,南边草场跑跑马,北方深林溜溜弯,三天两头的找不着人,一点没有皇家子弟的沉稳内敛和躬亲严谨,乍一看倒像是市井顽童,顽劣不堪。不过好在这孩子从未如出过什么大乱子,嘴巴又甜,每次都让想要替他过世的双亲好好教训他的顾嫔等人哭笑不得,只得作罢,由他胡闹去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这个全新的东阳霖瀚,毕竟在成为新的小王子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活在21世纪地球上的卑微蝼蚁,由于年龄太小,连社畜都算不上。曾经的他只是华夏西北大地上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生命,在濒临破碎的家庭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残酷社会之间来回奔波,为了一口热汤,一顿饱饭,更为了躲避酒鬼父亲那没来由的怒火和堕入风尘的姐姐毫不留情的拳头而拼命苟活。虽然艰苦,但当时也年仅16岁的他倒是学会了苦中作乐,能在远离着一切苦难的时候悠然自得,享受属于自己的清静和快乐。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一晚发生了巨变,当拿着自己辛苦发了一天传单赚到的60元钱回到家里却看见屋子里黑压压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们,以及往日气势汹汹的父亲此刻却如一条温顺的土狗一般趴伏在带头的男人脚下,鼻青脸肿地祈求宽限两天时,他便猜到了八九分。 第四章重生之子 自己的父亲不事劳作,只会压榨可怜的女儿和年幼的儿子,还经常在外面找人借钱买酒,如今看来是借到了不好惹的人头上,被人家给堵到了家里。 当父亲那原本还可怜兮兮的眼光触及到他手中的钱时,突然就迸发出了一抹贪婪的光芒。浑身邋遢的男人突然从地上窜起来冲向自己的儿子,就要去抢他的钱。然而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他揍了却连哭都不敢哭的可怜孩子了。明白父亲企图的小伙子眼疾手快地把钱揣进裤兜里转身就跑,留下了一屋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们。 男孩跑得飞快,像疯了一样的狂奔,就为了护住口袋里的那几十元钱。那是他为了给姐姐买一份生日礼物存下的,每年姐姐的生日那天他都会准时送上礼物,也只有在那一天,他才难得能在姐姐脸上见到一年不见的笑意和温柔。无论如何,这钱决不能让老家伙抢去! 奔跑,漫无目的的狂奔,似乎只要这样就能逃离那悲苦的生活。泪眼婆娑之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过世的母亲,那个温柔贤淑的女人,在他出生没多久时就被他的父亲毒打后逃出家门,不幸死在了车轮下。但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自己的身边始终都是满满的爱和温暖。只是他从没想过,哪有一个不满半岁的孩子能够记得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啊?而这些事他也从没有跟外人提起过,或许这也是上天向他发出的提示吧,这个孩子此生注定非凡人。 前方的一抹光亮渐渐放大,在那束光的中心,母亲好像又出现了,依旧是那标志性的温柔笑颜,向他张开怀抱,在那怀抱中,有他一直渴求的爱和温暖。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他腾地平地而起,一阵麻木过后就是锥心的刺痛。紧接着砰的一声,他重重地砸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光芒和站在那里的母亲。 啊,是啊,原来是这样,母亲对她的爱从未改变,如今看着他遭受无端之难,就从天堂回来接他了!母亲走的时候他还很小,当时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忍着眼泪告诉他母亲只是去了天堂,一定会回来接她们的。幼小的他信以为真,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明白了生离死别,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不禁又想起了姐姐的话:母亲真的回来了,回来接他了! 周身的伤痛让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甚至连耳边人们关切的呼喊都听不见了。他只能看见母亲张开的怀抱,不再犹豫,他挣扎着,忍着伤痛爬起来,扑向那个温暖的怀抱。只一瞬间,身上的伤痛似乎一下子都痊愈了,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些痛苦和悲伤了,他要和母亲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快乐…… 只是命运似乎再一次将一切好运都从他身边夺走,当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躺在一篇冰冷寂静的黑暗中。他迷茫地抬起头,一面寻找着母亲一面想着那残破的家。是的,他从未感受过父爱,也早就对那个男人没有了期待与关怀,甚至连最基本的怜悯都没有了。可那里还有姐姐啊,一直以来姐姐对他都是最温柔,最关心的,直到四年前父亲偷偷带回来三个男人,之后便离开了家,任由他们在尚且年幼的姐姐身上肆意发泄。姐姐的悲鸣和哭喊没能被当时正在外面为姐姐赚生日礼物的他听到,更没能打动父亲那颗早已冰冷的心。 事后,父亲得到了2000元的报酬,似乎是对方很满意,还多给了500,并表示了下次再来拜访的意思。是的,这个男人为了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虎口,只为了区区1500元。然而等他回到家里,却发现他新找到的摇钱树不见了,自己的女儿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离开了这个家,地板上还星星点点地滴落着她的处子之血。颇为恼火的父亲在年幼的儿子回来之后将怒火全都倾泻到了他幼小的身躯上,还把他准备用来买礼物的20元钱抢走了。 怎料这个女儿孤身一人离开家,竟一走就是一年。一年后,女儿终于回来了,衣着光鲜,浓妆艳抹。不过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同样衣着华丽却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一样的男人。一进家门,女人就径直走向沙发,还没反应过来的父亲则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掐着胳膊抬起来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自己的女儿竟毫无动作,甚至连开口关心一句都不肯,只是默默地站在那个女人身侧冷眼旁观,男人是敢怒不敢言,十足的欺软怕硬小人像。 女人办起事来干净利落,开门见山地表示你的女儿已经正式加入了我们公司,并将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只是她一直不肯住我们安排的地方,所以只能同意她回家来住。但是鉴于之前发生过的事,公司会每天派人来接送,保证她在家里和路上的安全。只是当时年幼的他和父亲还不知道,这么一群光鲜亮丽的人竟都来自全市最大的夜总会。而姐姐因为底子好,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虽然年龄还小但身材也很有发展前景,被对方的猎头一眼看中,还声称这必将是能撑起行业未来的明日之星! 这些对于年幼的他来说都显得有些晦涩难懂,但有一些明显的变化他依旧能感觉得到。至少父亲再也不敢打姐姐了,连带着连他都能少挨几下拳头。只是还没等他庆幸,就发现该他受的果真一样都少不了。父亲不再揍他了,姐姐却接上了火。从那天起,只要有一点不顺心不如意的,姐姐就会像父亲一样拿他撒气。虽然一个女孩子的力气肯定是没有一个成年男人的大,但女孩子的发泄方式可不一样,连掐带拧,有时候还上嘴咬,弄得他身上伤痕的面积减小了,但颜色却更深了。 就在这一缕孤魂边回忆边漫无目的地找妈妈的时候,忽地一抹光亮照进了他的眼里,就像是妈妈来接他时的那一缕光亮。见状,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却在冲进去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就像是破壳而出,又像是破茧成蝶,那一瞬间的突破感让他感到浑身舒畅。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房子里,屋内的大床上还躺着一个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小男孩。 善良的本性驱使着他靠近男孩,想要上前关心关心他,却不想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他就被另一股力量吸进了这局肉体,再经过几天的磨合,变成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也就是如今的东阳霖瀚。时至今日,他还时常在想,或许那时母亲并不是其他而去了,而是用自己的消失换回了他的这一次大机遇,让他有幸得到了如今这一次全新的生命和崭新的生活。既然如此,那他还不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人生岂不是太亏了! 就这样一直放浪形骸到了自己的登基大典,东阳霖瀚才难得收起了自己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像,认真了一回。然而在听到自己这辈子的表叔念出自己的名字时还是吃了一惊。霖瀚,上辈子的他也是叫这个名字啊!不过姓氏不一样罢了,上辈子的他叫宫霖瀚,姐姐告诉过他,这个名字是多年未见过的爷爷亲自取的。他们的爷爷过去也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读书人,无奈早年丧妻,膝下只留有一个儿子,自然是百般宠爱,却不想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越来越顽劣不堪,一点儿没有遗传自己的那点书香气,俨然一个社会小痞子,甚至在十七岁那年都敢对自己动手了! 老爷子本想让他早日成家,希望能压压他的心性,千挑万选才给他相中了一个温良贤淑,知书达理的姑娘,却硬是被这个混不吝给逼死了。万念俱灰的老爷子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管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心远游去了。不过走之前倒是还记得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取好了名字,然后就再也没有在这一家子面前出现过。 然而震撼的效果仅限于此,登基第二天,百官齐聚龙云殿,期待着登基的新君慷慨陈词,大谈国策,却只等来了代政的臻王东阳喙和宫务总管田奉长。 作为宫内一应事务的负责人,田奉长的地位毋庸置疑,光凭宫内所有人口的吃食都由他掌管负责就可知其说话的分量。百官见状一时也有些发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新帝出了什么意外?然而只见田奉长缓缓从身边服侍的小侍奉手中接过帝诏,然后慢慢打开,朗声读道:“承运天年,新帝有诏!今本帝新立,尚且年少,难堪治国大任。故特此昭告群臣及天下百姓,敕封臻王东阳喙为摄政王,准许其总领国政!然权同以往,不授国印、军印、玉玺,只予政印、商印及民印,望臻王不负帝望,治国安邦,以慰帝心,诏毕!” 第五章朝堂纷乱 见状,东阳喙只是不适的蹙了蹙眉头,田奉长则好脾气的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先帝在朝时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更是有不少人在殿前死谏,光上书令一个人就三次差点在这殿内触柱而亡。不过显然现在也不能由着下面的臣工们闹下去,王室尊严还是要维护的。于是田奉长将刚刚宣完的帝诏放回小侍奉的手中,又拿过另一份帝诏,缓缓打开。 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朝堂之上的大臣们渐渐平息了议论,就连撒泼打滚的那几位也停了下来,就这么衣冠不整的或站或坐着,盯着田奉长手中的帝诏,希望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待下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田奉长清了清嗓子,再次朗声读道: “承运天年,帝上有诏!为抚慰诸位臣工为龙云鞠躬尽瘁之心,并为让诸位臣工安心己任,一力辅国,特行此敕封令,以正摄政王之名位。另有敕封数人为辅国公,上辅摄政王共理国事,下安臣民心以固国本。” 听到这里,堂下的大臣们又有些按捺不住了,原来新帝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议,反而还要将治国的权利交付给外人!其实相较于金云大陆的其他几国,龙云从未宣扬过类似于天赋皇权,一家独大的独裁思想,自立国以来国内的大小事宜也都是和诸位臣子共同协商决策的。但或许是因为东阳皇室不出昏君,即便之前的几代大帝未能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但也从未出过什么祸国殃民的大错,是难得的明治皇族。故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龙云帝国的国事理应由皇室主导,底下的臣子们也只是起到辅助献策之类的作用。这样的想法在这些朝臣们的眼中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对于诏书中的内容,他们实在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 然而显然新帝并没有给他们抗议的机会,田奉长开始宣读几位辅国公的名字了。 “建远将军黄轩,擢升龙云大将军,领辅国公!” “民政司总务杜康庭,擢升民务长使,领辅国公!” “邦政司总务邱平,擢升远邦总司使,领辅国公!” “军政司总务韩千远,擢升军机长使,领辅国公!” “财政司总务段旬昌,擢升云金司寇,领辅国公!” 名单公布,新帝选中的辅国公一共五个人,一时间又引起一轮轩然大波。而身处舆论中心的五个“倒霉蛋”此刻却均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甚至连开口谢恩都给忘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还是较为合理的。新帝选中的这五个人每一个都是本朝的有功之臣,在朝中的风评也都是上佳之选。另外除去总揽大权的新摄政王东阳喙,这五个人包含了军、民、财、政及外交等治国的所有必要条件,的却是能够相辅相成的绝佳组合。但是不可忽略的是,不光是外人审视、嫉妒的眼光,就是这五人之间也从来不是一滩静水,毫无波澜的。分别掌管民政、财政和邦交的杜、邱、段三人平日里就常常因为观念不和、需求不同而多生矛盾,争执不休,另外的两人之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在两年前,龙云面对北境黑云汗国的频繁袭扰就早已不胜其烦,却不想入秋之后对方更是趁着龙云大丰收纵兵劫掠,一路杀人放火,造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常年来的和平生活让驻守北境的风云营将士早已失去了震慑北方的利爪和獠牙,一时间竟被对方不足五万轻骑打得溃不成军。 消息传到云都,龙云朝野震动。经此一役黑云的军队更是势不可挡,风头大盛,兵锋竟欲直指重镇骞淄。打着安享晚年旗号的东阳镕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立刻命家臣快马加鞭传书云都,请求能火速调兵增援。 东阳喙紧急召会留在京城的各位军政人员开始做反击准备。和自己的先帝弟弟不一样,东阳喙是个典型的武斗派。要不是手中没有国印和军印,恐怕在东阳霖瀚登基之前整个龙云的国土面积能再扩大三分之一。故而见到难得的战争机会摆在面前,东阳喙露出了满是期待的兴奋表情。好在此次黑云欺人太甚,龙云上下怨声载道,朝中大臣们也个个义愤填膺,势要同仇敌忾,故而他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赞同,没有和众位大臣发生什么争执。 在收到东阳镕的来信时,作战会议还没有结束,如今皇室宗亲危在旦夕,东阳喙当机立断,派出了和他一样酷爱征战的少壮派将军黄轩前往云都大营点了三万精兵火速奔赴北境,力保北境平安。然而东阳喙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作为能与昊文帝一争帝位的实力派人物,东阳喙最大的资本就是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掩藏不住的拓土野心。曾经父上还在位时就曾多次称赞过他在军事方面的惊世之才,然而就在他准备继承大统,大杀四方的时候,宫中却传来了令他目眦欲裂的消息——下一任新帝将由太子继任。 原本被他陷害犯下大错的太子东阳瀚文竟从他周密的计划中找到了漏洞,从而得以自证清白,也顺利获得了父上的原谅,并被委以国之重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上和弟弟谁都没有再提此事,东阳喙也没有因此受到任何惩罚,只是在昊文帝即位后驳回了他迁往西南不问朝政的上书,而是将他留在了京城,似乎是变相的软禁了起来,以防他在外发展自己的势力。 现如今,终于有机会能让他一展抱负,东阳喙自然不肯错过。之所以选中黄轩这个毛头小将,就是因为他除了打仗了得,在政治人脉等方面基本上都是一窍不通,相对于其他老奸巨滑的老家伙们要更好操纵一些。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前线领兵的将军没有给他惹麻烦,留守家中的文官们倒是成了他的绊脚石,其中起到最大影响作用的就是军政司总务韩千远。 韩千远是昊文帝留下的老人了,政绩卓著,曾经是民政司的主力干将,身居主管,只在总务之下,在任时多次直言进谏,当庭将昊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后来先帝发现此人不仅关心民生动态,更对疆场之事有着浓厚的兴趣,适逢前任军政司总务年迈请辞,便将他提拔到了军政司做总务。若非如此,身为后辈的杜康庭恐怕也没机会继任民政司总务了。 然而韩千远此人有个毛病,不怪他总敢于直言进谏,实在是此人行事太过严谨,而且总是一根筋,认准了的事就不肯随意更改。这样的人的确适合辅政,毕竟身居高位,决策英明。但也有一些弊端,那就是此人常常将在民政司为官时的观念带入现在的身份中去。他对疆场征战兴趣浓厚不假,却也总会偏向考虑带来的后果,主要就是对民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龙云帝国都保持着一片祥和,天下太平的美好氛围,他的这些个小毛病倒是无伤大雅。然而此次北境战火重燃,虽然黄轩及时赶到,解了东阳镕的燃眉之急,也将主战场引到了满目疮痍,饱受黑云铁骑摧残的北境大地,可一封封描述北境惨状,民不聊生的加急信件却戳中了韩大人忧国忧民的心。 黑云大军在骞淄附近遭到了龙云精锐的突然袭击,损失巨大。但此次军事行动并非黑云大汗的命令,而是下属查尔钦部可汗乌合顿的一己私欲引发的。如果此次进犯就这样无功而返,不仅会受到其余各部的疯狂嘲笑,更有可能在己方兵力薄弱时遭到黑云帝国军的惩戒进攻。若真是如此,查尔钦部势必遭受重创,甚至直接被分化吞并都有可能。故而乌合顿早已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只要他的军队仍在龙云境内作战,那就有利可图,而且依照黑云帝国律法,可汗不在部落中坐镇,帝国便不能对部落进行惩戒行为,这也是初代黑云大汗在统一各部时许下的承诺。 所以此战,如果不能取得足够多的利益和财富,查尔钦部的结局可想而知,即使龙云方面可以既往不咎,野心勃勃的大汗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任何一点错处,势必借机发难。为求自保,乌合顿也只能顽抗到底。 借着己方的机动优势,查尔钦部骑兵神出鬼没,四处流窜掠夺。黄轩所部虽然是龙云精锐的雷云营将士,却因久不经战事,疏于训练,一时间竟被对方的骑兵部队耍得团团转,体力消耗巨大的同时士气也迅速流失,初战大捷的喜悦早已在疲于奔命的行军中消失殆尽。 趁着追兵人困马乏,乌合顿抓紧机会,对之前没来得及进犯的北境各地伸出魔爪,大肆劫掠了一番,也着实获利颇丰,将北境搅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消息传到云都,各位大臣均是忧心忡忡,韩千远更是心急如焚,联合几位交好的大臣联名上书,请求加派兵力,并更换前军主将,力求一击毙命,彻底解决北境之患。 第六章北境风云 然而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拓展人脉的东阳喙怎肯轻易松口,他已认定要将黄轩拉拢到自己身边,断不可能再换成别人指挥。然而战局吃紧,如若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前军换帅将势在必行。无奈之下,东阳喙只得出手相助,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辛苦蛰伏数十年,东阳喙也做了许多的功课。面对眼下的情况,东阳喙早已在内心演练过了无数次,自然成竹在胸。当下定计之后,东阳喙立刻派亲信快马加鞭,将作战计划火速送往前线。 黄轩接到来信后欣喜若狂,他毕竟年轻,只想着在疆场上杀敌立功,名垂青史,却空有一腔热血,历练不够,经验尚浅,比不得东阳喙的老辣阴狠。只是为掩人耳目,东阳喙的亲信皆是一副信使打扮,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委人口舌,道是臻王擅理军务,有不臣之心。故而头脑简单的黄轩只道是云都之计,根本没有往臻王身上联想。可怜东阳喙出此奇策,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依照信中的谋划,黄轩一面命令副将继续追击,但不用再像以往那般紧追不舍,只要制造追兵将至的假象即可。如今的乌合顿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必望风而逃,根本不用见到龙云兵锋就能立刻转移。另一方面,黄轩本人则火速赶往边境大营,率领风云营余部准备长途奔袭查尔钦部老巢。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黄轩始终认为这是兵家惯例,然而却也因此钻入了牛角尖,认为只要除掉乌合顿就能终止战事。然而初次领兵,一腔热血上头的黄将军却忘了一点,这个所谓的“王”恐怕并不见得非得是敌方首脑。说起来这一招围魏救赵在当今世界可是家常便饭,由此衍生出的诸多战术亦在人类漫长的战争史上大放异彩,诸如先辈们常常采用的围点打援战术就让侵略者们尝尽了苦头。 然而现在看起来,这个世界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迅速,军事谋略方面却意外地进展缓慢,甚至连很多基础的行军阵法操作都未能普遍运用于实战。一招简单的围魏救赵在我们看来似乎平平无奇,但对于黄轩这样除了疆场厮杀以外一脑袋浆糊的武将来说却无异于金玉良言。 说干就干,黄轩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不过三日,风云营精锐四万余人就整装待发。而这三天里,黄轩也频频派出轻骑深入查尔钦部属地探查消息,且探查的格外高调,一反侦查惯例的两三人小队暗中刺探,而是几百骑兵明目张胆地闯入人家的地盘儿,嘴上说着只是刺探情报,可架不住来势汹汹的吓人劲儿啊,人家也不是傻子,部中的大多数男丁都随可汗进犯龙云去了,留下的少量残兵和老弱妇孺根本无法阻止这区区几百人的“侦察队”。 然而这些部队倒真如自己所说的,每到一处就详细清点人数马匹及各类物资,将人家的营地搅和的一团遭后就扬长而去,不杀一人且分文不取,倒是符合侦察兵的一贯特征。但留守家中的老弱妇孺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看着部中人民整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又惧怕龙云会来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报复行动,留守的查尔钦部王子只能向父亲传信,请求迅速回援,并向相邻的几个部落和黑云都城递去了求救信。 收到消息的乌合顿顿时坐不住了,这种情况可是前所未有。一直以来龙云和黑云边境就只有驻军长期驻守,却从未设置过什么路障或城池来阻隔对方的军队,这一奇怪的现象整整持续了近百年,也正因如此,黑云各部常常来龙云边境劫掠,只要突破了边境守军的防线,就能一路畅行无阻。这仿佛就是两国之间的默认规则,黑云总是隔三差五地进兵劫掠,龙云则总是不厌其烦地防守反击。 然而奇怪的是,不管龙云取得了多大的战果,都从未反击到黑云境内,一直以来都只是将黑云军队赶出边境就不再追击了。被击退的黑云军也似乎是丧失了斗志,只要被赶出边境,无论还剩下多少兵力,都不会再次发动进攻,灰溜溜地退回草原。 这样的争斗持续了整整近百年,纵然两方都不胜其烦,想要找机会一决雌雄,但无奈当权者们却总是很有默契地选择避战。简单来说就是小打小闹可以,倾一国之本进行决战绝不可行。似乎也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想让战事愈演愈烈的决心,一直以来龙云军就从未踏入过黑云的领土。 习惯了这种争斗模式的黑云帝国也在不知不觉间疏忽了边境的防卫工作,再加上马上民族的机动性好,迁移频繁,故而比起龙云,黑云的边境线更加平缓,但凡龙云想要进攻,那简直不是一句畅通无阻可以形容的顺利。故而此次少壮派将军黄轩和暗中相助的老狐狸东阳喙打破了一直以来的陈规旧据,让龙云的利刃染指了黑云的草场,立刻引发了两国之间的巨大震动。 黑云大汗也合乎顿几乎是同时接到了边境军报和查尔钦部的求救信,立刻召集众臣商讨对策。平心而论,他对乌合顿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有一丝的欣赏和赞同。毕竟在过去的近百年里,两国之间就一直是在这样的争执不休中维护着可怜的大致和平的。若是黑云各部都安分守己,龟缩在自己的属地里不敢出击,整个黑云帝国迟早会陷入偏安一隅,丧失斗志的尴尬境地。故而对于手下各部的军事行动,作为大汗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相比于过去,此次龙云军反过来踏入黑云的国境着实令他有些坐立不安。身为一国之主,也合乎顿亦是一位有野心、有想法的大人物。然而此次形势突变,让他有些慌了手脚。硬要说起来的话,常有人传言此人神似龙云的臻王东阳喙,阴狠老辣,不择手段,是个杀伐帝王。但碍于对下属各部的掌控不强,无法发动太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故而对外侵略的步伐也只能被他压在心里,隐忍不发。 然而与东阳喙不同的是,同样是在蛰伏隐忍,东阳喙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朝堂动向和外邦举动,而身为大汗的也合乎顿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惰怠,仿佛早已丧失了一颗争斗的心。或许大多数人都忘记了,凡是帝国所属部落想要对外用兵都必须向大汗报备,而也合乎顿一贯不会作出任何回复,间接性地表明自己默认的态度。故而黑云各部才能一再出兵又不受责难,若是帝王无征战之心,这一系列的战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黑云大殿之中,一众大臣议论纷纷,都在揣摩着龙云出兵的居心何在。但坐在狼王宝座上的也合乎顿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正思考着什么。大汗沉默,众臣自然不敢随意出声,可事情总是要有个解决方案的,在众人的眼神示意下,最得大汗宠爱的五王子阿布花律率先开口。 “父王,依儿臣之见,此次龙云对我用兵实属偶然。若能辅以邦交得当,儿臣相信必能不战而退其兵锋。” 闻言,也合乎顿终于抬起了头。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次查尔钦部进犯龙云,一直都未曾向他做过任何汇报。并非是乌合顿疏忽大意,实乃有意为之。 依照黑云国律,凡经大汗认可的对外军事行动,各部所得战利品必须上缴十分之六给大汗作为天奉,且是依照所得战利品的总价值而定,而非数量。每逢各部收兵,大汗帐下的亲兵队伍就会提前得到消息,火速赶往其驻地等候可汗回归,这么做也主要是为了防止各部私自藏匿战利品不愿上缴。待可汗归来后,先是一通无关痛痒的慰劳之词,然后就是重头戏——清点战利品,再从中取走相应份额带回大汗帐前复命。 这是黑云草原的惯例,也是大汗治下的必要手段。在黑云建国以前,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就一直遵从这样的规定,依附强者,不断上供,以保各自的子民平安。只是在大汗统领的博尔斤部几乎同一草原,又以武力威慑其余各部,推动云北草原各部正式建国后,其余各部就只需要向大汗送上天奉了。 然而此次查尔钦部突然出击,也合乎顿收到消息也吃了一惊。作为草原人,虽然民风剽悍,不拘小节,但对于默认的规矩礼法却是会以性命守护的。乌合顿悍然出兵,不尊礼法,引得朝堂震动,惩处查尔钦部的言论也始终传得沸沸扬扬。只是碍于可汗不在不能惩处的律法,也合乎顿一直在默默等待时机,却不想此番龙云反其道而行之,公然踏入黑云边境,令他如鲠在喉,对乌合顿的恨意也渐渐掩饰不住了。 第七章灭族求和 阿布花律见父王迟迟不曾开口,便又大着胆子进言道:“据前线探子回报的消息,此番龙云的前军主将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乃是龙云主政的东阳喙亲点的新秀将军。龙云皇子年幼,东阳喙总领国政已有四年,却始终未曾表露出一丝不臣之心。此番竟会放着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不用,反而选了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领兵,依儿臣之见,此举恐怕是为了能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得力助手,以备不时之需。” 顿了顿,五王子抬头,看见了父王眼底的一丝欣赏与迫切,能在众多王子中脱颖而出,得到父王的无限宠爱,阿布花律也有着常人不及的敏锐思维和洞察力。查尔钦部自古以来就一直占据着两国边境的一片肥美草场,素以兵强马壮,武力值高著称,黑云成国之前,查尔钦部也是草原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大部族之一,就连朝中不少能臣也都是查尔钦部出身。若非当初博尔斤部已经几乎一统北部,南部又有龙云军虎视眈眈,查尔钦部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博尔斤部的种种无理要求,屈居人下。 然而由于地处边境,在立国之初也并未经历什么大战,查尔钦部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战斗力和军事素养,再加上长久以来他们一直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历代大汗都没办法向其发难,渐渐地也就成了野心勃勃的上位者们欲杀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乌合顿贸然出兵,引火烧身,无疑是落井下石的最佳时机,也合乎顿断不肯放过。但碍于国中舆论和几位朝堂重臣,若轻易开口,必将引发大变,毕竟自开国以来黑云大汗从未将惩戒提升到灭族的高度。 可是这个机会若是就这样白白失去,且不论日后舆论走向是否会道他见死不救或是无所作为,若是龙云真的顺利歼灭查尔钦部的有生力量,依着东阳喙野心勃勃的性子和龙云正值大盛的士气,难保不会继续进攻,将战火燃到帝国中心地带,到时候黑云将危机重重,其难更甚。故而此番查尔钦部的灭族势在必行,重点就在于五王子是否能够会意,将大汗心中所想说给众人听。五王子何其聪颖,触及到父王的眼神,他明白此时有些话他必须帮父王说出来,将舆论引到自己身上。到时自有父王撑腰,他又何惧之有? 于是接着自己所说的,阿布花律继续说道:“故而此次龙云进兵我国境内,恐怕并非是单纯的为了击退查尔钦部的进犯,其背后隐藏的政治目的才是重中之重。龙云主将出此奇策,儿臣以为背后必有东阳喙做推手。”当然,事实也正如阿布花律所说,毕竟任谁也无法相信,一个前不久还被人家耍得团团转,整日疲于奔命的傻小子会突然转了性,想出如此高明之策。若非背后有高人相助,如今的一切都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阿布花律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查尔钦部有违国律,未曾报备就悍然出兵,此番陷入如此境地,甚至让我帝国都受到影响,实在不可饶恕。本来若是没有今日之事,父王也应该在其回兵之时给予重罚,但目下龙云的目标明确,除了查尔钦部并未惊扰其余任何一部,其目的恐怕只是对查尔钦部进行报复打击。但若让其得逞,难保日后不会得寸进尺,将战火引到我国各处。长久以来,龙云一直休养生息,此时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再加上东阳喙其人野心勃勃,不可不防啊。” 听到这里,也合乎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他不想给别的大臣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于是颔首说道:“我儿所言甚是,那依你之见,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阿布花律立刻跪倒在地,此举着实将众臣子吓了一跳,要知道,五王子可是被特许入帐不跪,佩剑近前的。然而还未等大家从震惊中走出来,阿布花律的话就像一枚重磅**,彻底将堂上炸开了锅:“为今之计,父王应当送他们一个顺水人情,与龙云谈判乞和,对查尔钦部,灭族!” 话音落下,堂前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也合乎顿满眼欣喜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又调转目光看向陷入震惊、不解、迷茫的大臣们。 “众位帐卿,对我儿所言可有异议?”帐卿,既是黑云大汗对群臣的称呼,而听到大汗声音的各位“帐卿”们则是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几位查尔钦部出身的大臣们当然准备立即发声,想要为自己的母族争取宽恕。然而在触及也合乎顿发着红光的嗜血眼神时,又一个个默默地低下了头。位极人臣,最忌讳不懂察言观色。大汗和五王子的表现如此明显,这是铁了心的要将查尔钦部斩草除根。 自从入朝为官,身居高位以来,这些个曾经的草原勇士们也渐渐被浮华糜烂的上流生活蒙了心,迷了眼。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巨大权利。只要只言片语就能致人于死地,似乎比亲手用马刀砍下敌人的头颅更加刺激,也更令人着迷。若是现在还要让他们回到那个整日漂泊不定,风餐露宿的部落中生活,甚至还可能为了他们那些几乎早已断了联系的族人们赔上自己甚至全家的性命,这些人自然是断不肯为的。 在还有希望的时候进言几句,维护一下母族的利益倒还可以,但在这板上钉钉的局面下,谁也不会傻到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至于其他人,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家人都不言语了,他们又何苦给自己找麻烦。毕竟别看黑云内部部族林立,错综复杂,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终究是那个坐在狼王宝座上,眼神阴骘的黑云大汗。 见到这样的反应,也合乎顿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我儿所言甚得我心,目下最要紧之事就是止住战火,救我黑云百姓于水火之中。查尔钦部可汗乌合顿擅自用兵,打破两国和平局面,不仅引火烧身,陷部族于危难之中,更对我帝国造成严重影响。今有我儿在此进言,程顺天意,实乃忧国忧民,明智之策。本汗对于这一决定也十分心痛,但若不能就此止住纷争,必将遗祸于日后。故今日,为救我国民于危难,也为警示各部以儆效尤,本汗特令五王子率本汗亲兵前往查尔钦部,施以灭族之惩戒,以慰苍天之怒,护我黑云国运!” 五王子一直在地上跪着,闻言立即叩首领命:“谨遵大汗口谕,儿臣即刻出发,势要护我人民安定,卫我律法严明!”说罢,再次向大汗叩首告退。看着阿布花律走出大殿的背影,众位大臣明白,此事必将就此终结。查尔钦部将迎来末日,黑云和龙云之间也将因为今日之事再次恢复到往昔摇摇欲坠的表面和平状态。无论如何,只要能止住龙云兵锋,他们这些大臣们就能继续高枕无忧。无非是损失了一个大汗的眼中钉,帝国境内还有无数这样的部落,无关痛痒。想到这里,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步出殿外的五王子和狼王宝座上的黑云大汗也不约而同地漏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同样的残忍、嗜血、杀机毕露…… 大汗亲兵就驻扎在皇城外十五里,五王子跨上骏马,带着随从,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到了亲兵大营,拿出大汗亲印,点起三万亲兵,火速奔赴查尔钦部驻地。另一面,也合乎顿召集外交大臣,亲修国书一封,解释此次事件只是误会,愿意将查尔钦部劫掠所得尽数归还,并奉上羊千头,牛三百头,良驹二百匹作为赔礼,只望龙云能就此罢兵。 要知道,冷兵器战争中的骑兵因为机动性强,冲击力大,尤其在平原作战中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一直以来都是各个国家着重培养的精锐兵种。在即使是以肥美草场和马匹众多著称的黑云帝国境内,由于部分基础设施较为落后,且培养管理办法的陈旧,一贯采取散养的北境马种虽然身材高大,相比于其它马种耐力更强,速度更快,但只要有合适的场地和优质的草料,这样的马在哪里都能驯养。光是和龙云北部贫瘠之地所产的矮种驹相比,北境马种的战场实用性就远不如更能吃苦耐劳的矮种驹,更不用说是龙云帝国精心喂养**,专为各种重大战役准备的杂交种军马了。 此次乌合顿在骞淄附近惨败,一方面是因为黄轩兵贵神速,出击果断,另一方面更在于黄轩所部的精锐全数骑着精心培育的龙云战马。以区区六千骑击溃素以剽悍善战著称,远道而来的查尔钦部近五万大军,黄轩这个毛头小子的第一仗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只是由于步兵队伍和粮草辎重的拖累,后期黄轩一直无法快速行军,追上查尔钦残部,这才导致战事一拖月余,引得怨声载道。 第八章阴谋重重 正因如此,骑兵队伍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军马就成了稀缺物资。黄轩部下的六千铁骑及他们胯下的优秀战马都是龙云一代代能臣明君悉心培育,努力训练的成果,光是这六千精锐,就能抵得上他国的半壁江山。骞淄之战大捷的消息传到云都时,百姓们是兴高采烈,弹冠相庆,朝中大臣们却在得知战损之后闷闷不乐。士卒战死四百余人,军马折损近三百匹,看似是场大胜,但也只有为了培育出这只精锐部队尽心尽力的众位大臣们才能体味到其中的辛酸与不易,这可都是帝国的宝贝疙瘩呀,更有甚者,人没了倒能再招,这战马没了可就是真的没了,死一匹就少一匹啊! 也合乎顿的国书在两方使臣的努力下不过五日就送到了云都,除了数量庞大的牛羊,所有人都在听到良驹二百匹时瞪大了双眼,几位武将更是眼泛精光,恨不得亲自去把这些宝贝们接回云都。正所谓宝马配英雄,连靠嘴谋生的文臣们都激动不已,这些个糙汉子们更是眼馋得紧了。 然而就在整个朝堂之上都一片哗然的时候,高位之上的东阳喙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双眼紧紧盯着那封烫金边的国书,时不时闪过一丝饱含杀意的精芒。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可以征战疆场,开疆拓土的天赐良机,如今查尔钦部进犯,他虽然未能亲临前线指挥,却也抓住机会让龙云的将士站在敌国的疆土上,就是为了让这个莽撞可汗点起的星星之火燃遍整个黑云帝国,一面打下不世之功向天下百姓展示自己的能力,让满朝文武为他歌功颂德;一面在大家的视线都关注战事时私下培植自己的势力,更进一步地接近最高权利。此次用兵,他还必须向自己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侄儿上奏请命,若是能手握兵权,再加上暗中培植的朝堂势力,这龙云帝国的无上宝座几乎就已经握在手中了! 所以于他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无疑就是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黄轩派出大部队频频袭扰查尔钦部也是他的主意。毕竟好几支异国部队旁若无人地在自家的地盘儿上欺负自己的邻居,脾气火爆的草原人势必义愤填膺,再加上这是前车之鉴,谁知道下一次这倒霉事儿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东阳喙料定周边各部一定会被卷入此次战事中。到时候他在暗中相助,让黄轩立下大功,得胜归来后自会对他感恩戴德。但若不幸战死沙场,那只能说是这小子运气不好,他自可以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至于别人若问起为何不在朝堂上商议过后再做决策,他也可以说是因为怕有心之人暗自揣测,说他有不臣之心,又不忍帝国将士白白牺牲,故而才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助黄轩一臂之力,左右他都不吃亏,确实是条妙计。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任他心思再缜密也不曾想到也合乎顿竟肯下这么大的血本。要知道即使在草场众多的黑云境内,能出类拔萃的马匹也是数量稀少,一般就只会在皇家马场经过专业训马师的认定和长期培训才能被称为良驹。根据龙云安插的探子密报,去年新选出来的良驹也不过区区一百余匹,还要经过层层选拔淘汰,甚至上战场亲历生死,其稀有和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东阳喙暗自蹙眉,一向视财如命,斤斤计较的也合乎顿此举着实让他方寸大乱。答应吧,战局已渐渐偏向龙云,若能一举拿下查尔钦部的丰茂草场和绿地,那对龙云来说绝对是收益巨大。可若不答应,难保外界会传闻龙云代政者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更有甚者还会说他狼子野心,残忍嗜杀。 看着堂下朝臣们一个个望眼欲穿的样子,东阳喙陷入了两难之地。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暂时放下他为自己谋利的心思,先得止兵戈,平民怨。然而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总得从中再捞上一笔,日后若是被人谈起,也算是他一份政绩。 思忖片刻,东阳喙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鹰目紧紧盯着堂下的黑云使臣。可怜那使臣正跟一旁的各位大人们陪着笑脸,打着哈哈,突然感到周身一阵阴寒之气,抬头一瞧,正对上一双冷如刀锋的眸子,不觉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在原地不敢再言语。 察觉到使臣的怪异,身边的几位大臣也不约而同抬头望去,东阳喙这才收回了目光。此刻他心里那个恨啊,却又不能当停表漏出来。若是大权在握,此刻他定然下令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拖出去砍了祭旗!东阳喙如是想着,双眸又不自觉安了几分。 大事为重,东阳喙终是收了心思,抬头看向使臣道:“却不知贵国大汗对查尔钦部有何处置方案?” 闻言,使臣战战兢兢地答道:“大汗已诏示全国,此次查尔钦部悍然破坏两国和平大势,致使贵国北境蒙受如此大难,为表我国愿与贵国继续和平相处之心,由五王子亲率大汗亲兵前往查尔钦部驻地,对其部施以灭族之惩戒!” 话音落下,朝堂上却再次哗然一片。灭族啊,自黑云立国以来,此等惩戒可是闻所未闻的。纵然知道黑云历代大汗都对查尔钦部不满,只是没想到这也合乎顿竟如此凶残,逮着机会竟直接给人家来了个灭族,实在是名副其实的冷血帝王。 东阳喙闻言同样也是一惊,他倒不是惊讶于也合乎顿的残忍冷血,毕竟两人性子相近,对方的想法也多多少少在自己的考量之内。只是没想到也合乎顿居然如此沉不住气,不等战事了解,其部可汗回归,就想直接发兵灭族,其心之狠毒令东阳喙隐隐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稍一思量,东阳喙就明白了也合乎顿为何如此着急了。查尔钦部战斗力极强,且一向对王庭阳奉阴违,若是待其可汗回归,查尔钦部上下一心,势必会有一场血战,到时不论结果如何,黑云的整体实力必将遭到重创。若是把乌合顿逼急了,反过来转投龙云,那更是得不偿失。此番乌合顿领兵在外,惶惶不可终日,满心只想着能早日回到草原,也合乎顿此举无疑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也好断其后路。试想若是知道自己的部族已灭,黑云帝国就显然是不能再回去了,轻而易举就割除了帝国的一大危险因素。再加上草原人多重情重义,家人因他们蒙此大难,必然一个个义愤填膺,气势大盛。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家可归的查尔钦部残兵势必奋起反抗,只是这一次他们是为自己而战,求的是一处安身之所。即使到最后仍旧被歼灭,那此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将由龙云承担,至于国书上说的所掠之物全数归还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试问连国都没回,黑云方面又如何帮龙云索要这些东西?也合乎顿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当乱响,只要五王子进展顺利,不过数日他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不光将查尔钦部百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和那一片肥美的草场收入囊中,更可以让亲兵蛰伏在边境,到时候战局瞬息万变,若能钻个空子再收获一笔横财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能防备龙云对自家的下一步军事行动。至于那些乌合顿所得的战利品,能一并收下最好,若是不能,就由他去吧,反正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人家的东西,到时候不论归了谁,他都不吃亏啊! 思及于此,东阳喙恨的牙痒痒,这只老狐狸,果真是算计到家了,好处全归他,却连一丝丝代价都不想多付出。 然而没办法啊,谁让现在的主战场是在自家地盘儿上呢?东阳喙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阻止五王子的兵锋突破查尔钦部的大帐。 细细分析过后,东阳喙已深谙于胸。他抬头看向使臣,再次开口道:“贵国大汗此举深得我朝臣民之心,若是不能拿出此等方案,便是我们这些大臣恐怕也没有办法平息民众的愤怒之情。”东阳喙话说得很小心,不光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臣子,更是无形间将自己和众大臣的身份拉成了平级。 “只是据本王所知,贵国国律有云,若部族可汗不在本族,大汗万不可擅自进行惩戒,如今乌合顿尚在我国境内,贵国五王子的部队便已开赴其部驻地,此举难免有违贵国祖宗之法啊。”东阳喙抓住了对方的漏洞,开始向对方下套了。 若是使臣所言不假,此时五王子率领的亲兵队伍恐怕已经赶到查尔钦部驻地了,除去使臣一路奔波花费的时间,查尔钦部怕是已经遭到进攻了。如今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东阳喙必须抓紧时间。 听了东阳喙的话,使臣一时也有些语塞。对啊,臻王所言不假,此次大汗贸然下令发兵进行惩戒,纵然其心可嘉,但也确实违了祖宗律法。只是大汗好杀伐,一言不合就要人脑袋,满朝大臣自然没有异议。 第九章形势逆转 不过就算是文臣,身为草原男儿这使臣也颇有几分骨气,当即反驳道:“如今我国已将乌合顿及其所率残兵视为叛国者,与我帝国再无关系,如何惩处,自然全凭贵国定夺,若是能将其歼灭,也算是贵国为我国了却了一桩烦心事。至于对查尔钦部的灭族之惩,那就全是我国的家事,万不敢劳烦贵国劳心费力,大汗诏令已下,五王子也已率兵出发,想必等贵国与乌合顿决出胜负之时,查尔钦部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使臣的话有些咄咄逼人,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不悦地皱起眉头,东阳喙也感觉如鲠在喉,十分不快。人家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人,我们如今是不管了,至于日后你们要不要赶尽杀绝也与我们再无干系,美名恶名都由你们一国承担,我们万不会再来争这一个烫手山芋,倒不如去抢那些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利益来的划算。且言辞之间隐隐有压龙云一头的意思,对龙云来说,查尔钦部的进犯事关重大,可对人家来说却只是一间“烦心事”,而若是此役得胜,龙云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之举就成了帮别人打扫门庭,诺大的龙云也成了帮人家处理家事的小角色,真真是低了一头。但是没有办法,邦交就是如此,全凭一张嘴,即使是也合乎顿也未曾有过斩杀使臣的先例,他东阳喙纵不能越俎代庖,在这金云大陆开这个头吧…… 正要开口反击,东阳喙却见军政司总务韩千远快步出班,先是向他深行一礼,然后转头看向黑云使臣道:“敢问贵使方才所言可是实情?”闻言,使臣也向东阳喙行了一礼道:“此番鄙臣领汗命前来贵国是为求和,单见贡品想必臻王就可见我汗诚意。我国既已愿意上供致歉,自是一心向善,故而鄙臣今日在贵国朝堂上所言并无弄虚作假之词,更是没有这个必要冒犯臻王天威!” 此言一出,韩千远立刻怒目而视,东阳喙则是有些坐立不安了。使臣的意思很明确,如今他是在和龙云的代政者沟通,平白无故插进一个大臣来质问他,他自然要进行反击,字里行间都是对韩千远的无视和对臻王的敬意,至于最后则更是已经将东阳喙抬高到了龙云帝国统治者的高位上。天威,那岂不是帝王之威吗? 一时间堂上大臣群情激奋,几位脾气暴躁的武官已经准备撸起袖子打人了。眼见形势可能要失控,东阳喙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公允:“诸位稍安勿躁,想必黑云使臣也是无心之失。请各位同僚放心,若是本王真有那个心思觊觎帝位,又何必等到今日让一个外臣来说?” 听到臻王的声音和保证,各位大臣才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眉宇间都是对使臣满满的厌恶和愤懑,早已没有了初闻良驹时的亲切和善意。眼见事态平息,东阳喙继续说道:“使臣也不必见怪,我龙云朝堂向来如此,自古君臣一家,齐心协力。更何况今日堂上皆是为人臣者,只有政见不同,断无高低之分,凡有见识者皆可献言,如今韩大人身为军政司总务,对两国征伐战乱之时自然有发言权,还请使臣稍安勿躁,听韩大人说完,我们也好共同商议。” 一番话说得巧妙,即再次拍了一下众人的马屁,又给了韩千远一个台阶和开口的机会,至于黑云使臣,东阳喙默默把他放在了和龙云众臣一样的位置上,给他平添了几分底气,也算是对方才他将自己捧上高位的谢礼了。 平复了一下方才愤怒的情绪,韩千远借着东阳喙的话头,再次向他施了一礼,然后继续开口道:“敢问贵使,方才你说贵国已将查尔钦部残兵视为叛党,敢问此事除了贵国朝堂众臣,可曾昭告全国,令国民皆知?” 使臣一愣,这倒是确实没有,方才他为了堵东阳喙的话头,情急之下信口胡言,确实忘了这茬。黑云大汗和众臣放弃了尚在龙云的查尔钦残部不假,但对外一直声称是对查尔钦部施以惩戒,却从未表明对乌合顿及所率部队的态度与立场。这是大家都已默认的事实,可由他一个小小使臣说出来也确实犯了忌讳,这下好了,被人抓住了把柄,使臣的背后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 见使臣不吱声,韩千远继续问道:“既无文书昭告天下,也无大汗亲口承认,敢问使臣方才所言究竟是从何得知?” 东阳喙眯了眯眼睛,这个韩千远确实有惊世之才,且不说从民政司远调军政司之后一直政绩突出,地位稳固,此人的思虑之深,考量之细也确实令人惊叹。过去处理政务时他也对此人十分看重,可惜作为皇家的积极支持者,这人就是块石头,冥顽不灵。几次暗示之后,发现此人之心不可动摇,东阳喙才渐渐歇了招揽的心思,转而开始挖掘他的价值,最好能在新帝登基之前让他心力交瘁,告老还乡。可谁知这家伙不仅是块石头,还是块上了发条的石头,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着实令他十分头疼。 不过目下来看,此人倒是还有大用。只要他还在执政之位一天,此人就会在无形间站在自己身边,为他分忧解难。如今亦是如此,方才东阳喙只是想恐吓使臣,假意要让龙云军驻扎在黑云境内以威慑对方,倒是忽略了政治手段。眼见韩千远几句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东阳喙乐得坐收渔翁之利,索性由他去了。 韩千远此人向来固执,抓住了话头就不会轻易松口。现在看使臣的反应他就已断定自己所想不错,方才的话果真只是这使臣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就算对方王庭之上真的默认了又如何?反正他们相隔万里,就是咬定不知道对方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一鼓作气,韩千远继续攻击对方的心理防线:“怎么?使臣大人莫不是不能为我开解疑惑?贵国既然有让我国相助之意,却不能给我国将士协助讨伐叛党之名,却到底是何居心?” 使臣的汗已经沾湿了里衣,如今连额头上都开始渗出了汗珠。时已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清凉世界,这一脑门的汗看起来实在诡异。 “我……我方才是……” 韩千远见对方显然是真的乱了阵脚,不光言语磕巴,甚至连最基本的“鄙臣”的称谓都给忘了。他虽然顽固古板,但在这种时候却是异常敏捷。“既如此,看来此时恐怕只是贵国王庭的一面之词吧。虽然贵国大汗已经认定,可未免民间骚乱,还是应该尽早昭示臣民为好啊。”这也是一条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了,这紧一下松一下的沟通方式简直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使臣见状,急忙附和道:“不错不错,韩大人所言极是,此事在我国王庭已有定论,只是形式仓促,我汗尚未来得及昭告天下,今日小臣不慎言之,还请赎罪!”自称小臣,这使臣是真的怕了这个见缝插针的韩大人,再也没有了一开始无视讽刺人家的威风劲儿。 韩千远当然没工夫去怪罪于他,这种事情也不是他们这些做臣下的能去怪罪的。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既然如此,那对贵国百姓而言,查尔钦部依旧是贵国的一脉分支,据我所知,查尔钦部在贵国势力庞大,关系众多,而且长期镇守贵国边南,劳苦功高。且不论犯下何等罪责,若是贵汗今日非要先斩后奏,恐怕必将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观察了一下使臣渐变的脸色,韩千远继续说道:“如今贵国即有意求和,却置那些任在我国境内做乱的逆贼不顾,反而一心想着先去占领人家的老家,此等做法为人所不齿,更会引得天下人诟病!而且我龙云将士长途跋涉,浴血奋战,为的是保我国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付出的牺牲若是被有心之人刻意渲染,成了替别人打扫门厅的走狗,岂不是罔顾了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 眼见使臣早已面如土色,东阳喙明白,韩千远已经彻底将局面转向了龙云这面。此时作为当家人,他自然不能闲着,必须赶紧抓住机会刷一波存在感:“既是如此,韩总务以为该当如何?” 闻言,韩千远向东阳喙施了一礼,随后开口道:“依微臣之见,臻王应请奏太子殿下,立即修国书一封,表达我国交好之心,并敦促黑云大汗速将查尔钦部叛国之举昭告臣民以安民心。另外,既然其残部仍旧留在我国境内,且犯下滔天罪行,我方理应尽全力捉拿其首领,对外则能称是协助黑云捉拿乱党,尽同盟之力。到时我方将首犯送回黑云,待乌合顿引颈就缚,大汗再行灭族之惩戒,方为正法。如此一来,上慰我国惨死军民在天之灵,下安两国惶恐百姓惴惴之心。到时黑云之灭族名正言顺,我国战乱亦可平息,从此两家罢兵,再不相侵,永结兄弟之谊,岂不美哉?” 第十章劳民伤财 听了韩千远的建议,使臣不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此人虽然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内里却是个忧国忧民,心地柔软的谦谦君子。比起臻王的步步紧逼,与此人交涉虽然容易引起不快,却能切实保证两方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韩千远其实也是这个打算,当收到北境各地官员上报当地惨状的信件时他就一直忧心忡忡。如今既然能通过如此简单的方式让两国不再敌对,他作为臣子自然义不容辞。所以在抓到对方的言辞漏洞时,他立刻急不可耐地站出来,希望能够永止刀兵,还百姓一片安宁净土。纵使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安定只是假象,终究会像以往的无数次议和一样一朝破碎。但即使只能为百姓谋得这片刻的安宁,他也心甘情愿,纵使背负后世骂名也无怨无悔。 但反观堂上的东阳喙,此时的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韩千远可能就是世人眼中的那个谦谦君子,而他东阳喙则注定要做这乱世之中的一匹孤狼。若能一朝成王,他宁愿做那月下孤嚎的阴狠之狼。 自开战以来他就一直精心谋划,从人员调配到战局把握,每一步他都有着自己的考量。好不容易得来这天赐良机,他必须得为自己争取到一些切实利益。然而如今他满心欢喜地等着韩千远以口为刀,将对方逼入绝境,他才好从中运作,让对方感恩戴德的同时也在国内为自己打响名号。却不想百密一疏,他眼中一向固执,古板,得理不饶人的韩大人竟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除了迟缓对方的灭族脚步之外,没有一句话是按照他心中所想,能让他他觉得舒服的。到头来甚至白白让人家捡走了一个大蛋糕,自己却只换来了一场虚假的和平,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就算不是东阳喙这般野心勃勃,换作旁人恐怕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终于,东阳喙缓缓抬起头,那一抹凶光快速划过韩千远和使臣的面颊,然后迅速消失不见。朝堂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此时众人都在等着东阳喙的最终决断,只要他一开口,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引起极大的反响。对这一点,东阳喙心知肚明,就更不敢轻易开口。 此时的堂下众人面色各异,一部分冷静的大臣还是站在韩千远这边的。略微思考他们就明白,此次也合乎顿主动乞和,而且下了如此血本,若还想再从他口中抠出一口肉必是难上加难,除非龙云不肯退兵,到时必要再起刀兵。龙云的和平持续了十数年,此次北境爆发的战事本就是无妄之灾,民间反攻的呼声巨大。但他们很清楚,只要乌合顿的部队被赶出国境或是被全歼,若是还要对黑云用兵必将引发国内的一片反战热潮。百姓们要的并不多,说难听点儿,他们甚至可以不在乎上面的统治者到底是谁,只要能够有暖屋暖炕,衣食无忧也就知足了。明明能够安静地享受美好生活,谁又愿意自讨苦吃,上战场去白白牺牲啊? 左右衡量之下,韩千远的提议不无道理,不光能够熄灭战火,还能换取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黑云方面比龙云更加不希望此次冲突升级,不论惧怕也好避战也罢,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北境无忧,当地人民也能好好休养生息了。到时候或许会有人不满,但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朝廷的做法,至于那些叫嚣之人,随他们去呗,反正只是少数,迟早会被舆论压下去的。而与之相反的,另一部分人的想法大都非常简单——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的确,此次北境之战劳民伤财,虽然并未对其他地方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凡乌合顿军所到之地皆是满目狼藉,死伤惨重,其危害已经影响到了原本富庶的东北地区。由东阳镕上报的各项数据来看,单钱粮方面,比起本就地处贫瘠的北境,东北方面的损失显然更大。黄轩立功心切,出兵时为求速达,只让部下带了三天的口粮就奔赴北境。一心沉溺在自己计划中的东阳喙也忘了这一点,等军政司上报以后他才知晓,然而为时已晚,此时大部队早已开出去几百里开外了。 任他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原来这小子不光是个愣头青,更是连一些基础的常识都没有,完全不做打持久战的准备。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倒好,一颗粮没动,他就已经撒丫子跑了。东阳喙不觉头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心急,太草率了,选了这么个傻小子,他是想要个不谙世事的主将不假,可也不能单纯得超越常识吧?亏得他还是武将世家出身,且不论计划能否进行,就连此战的胜负都开始晦暗不明了…….. 可无论如何,人是他选的,出了问题也自然要由他承担。无奈,东阳喙只得修书一封快马寄给东阳镕,让他等骞淄之难一解就立刻为部队提供军饷,等日后再从国库拨还给他。这也是龙云帝家一贯的作风,一家人也要明算账,该是谁的绝对一分不会少。故而等黄轩领兵进城后,东阳镕立即调集属下,从自家各地的粮仓运来了近一月之粮交付大军。初时黄轩见如此多的军粮还满是不屑,在他看来,经此大败乌合顿束手就擒就指日可待,怕不过五日,他就能押着乌合顿回云都请赏了。然而东阳镕似乎早料见他会推辞,立刻拿出臻王来信,毕竟是一手提拔自己为主将的恩人,黄轩总不好扶了对方面子,只得收下。 然而战局突变,乌合顿玩儿起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黄轩的部队整日疲于奔命,粮草的消耗也十分巨大。直到此时他才不得不佩服东阳喙高瞻远瞩。然而一帮糙汉子,饿了就得吃,粮草迟早都要见底,而他却连乌合顿的尾巴都没追上。这么下去难保他不会因指挥不力而被撤换,只得厚着脸皮命人再次去找东阳镕借粮。见到信使,东阳镕也是无奈扶额,这小子,太彪了…… 好在自家储备充足,东阳镕还是顺利筹到了粮。然而没过多久,满心期待着新一批进账的福东王就开始两眼发直,蒙圈儿了。正值秋收旺季,本是每年粮库等收储之地最忙的时候,可他治下的各个粮仓却是门可罗雀,行情惨淡,等了近十日,所有收益连去年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东北富庶,本不缺金银粮饷,故而东阳镕早就不做备战储粮的麻烦事了,感觉要坏的粮他就开仓大放,四处开粥厂,送温暖,确实博得了一众好评。可被黄轩这混小子一折腾,他突然发现——他穷了,真的穷了! 这一认知让一直清享富贵的福东王慌了神,鬼知道下一次还会发生什么大灾大难,若是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那别说是他了,整个东北都将陷入饥荒之中。事不宜迟,仗还没打完他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此时此刻,他算是深切领会到了什么叫兜里有粮,心里就不慌。故而迅速写好上报书信,派家丁快马加鞭送到云都,希望能先拨一批粮来应急,至于他借出去的,以后再慢慢要呗,要不层层审批下来,他怕是都要饿死了…… 把信送出去了的东阳镕还是有些不信邪,他在此地数十年,当年北方大旱都从未有过这等窘境,怎么区区一支草原骑兵竟能造成这么巨大的损失?思前想后之下,他认定必是下属官员有意瞒报,中饱私囊。其实说起来他这个闲散王爷本就对国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可作为帝家血脉,凡事都得有个由头。于是真正想着“公饱私囊”的福东王带上随从,决定亲自去下面走一走,惩贪除恶,也算是身为帝脉尽了一份心了。 走过依旧繁华的骞淄近郊,看着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东阳镕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这帮王八蛋,还真敢逮着机会就放飞自我,无法无天了!纵然他只是个闲散王爷,但自小受到的帝家教育也让他不禁心生一股浩然之气。他暗暗发誓,但凡被他发现一个大发国难财的的家伙,他势必不能轻饶! 于是乎,一腔正气的福东王继续西进,只两日便来到了距骞淄最近的景岚县。说起来,因为此处地进骞淄,东阳镕哪怕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安逸生活,对此处的官民也多有扶照。如今的景岚县奉郭季就是他一眼相中并一手提拔起来的。 作为自封的“朝廷密探”,东阳镕不想打草惊蛇,故而将扈从们分散开来,分批从最偏远的南门“潜”进城中。为求逼真,他还特意准备了几身粗布衣裳,如今正好派上用场。然而进城以后,他竟突然觉得自己精心做的准备貌似毫无用处。因为入城许久,他竟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虽是艳阳高照,身边的寂静氛围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第十一章西门之外 正思索间,手下前来回报:“禀王爷,护卫在四处巡查时找到了一个小孩,见他行色匆匆,恐有诡异,就将他给抓回来了。”闻言,东阳镕也顾不得手下无礼之举,忙起身道:“带进来带进来,本王倒要好好问问,这诺大的景岚县,莫不是人都死绝了?” 不怪他出言不逊,实在是自小锦衣玉食的福东王从未身陷如此境地,要说内心丝毫不慌那断是不可能的。不一时,手下护卫腋下夹着个半大男童走了进来。那孩子看着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泛着精光,纵然被擒也不老实,一面奋力挣扎着想要脱身,一面口中大叫着:“快放开我,让我走,要来不急啦!” 东阳镕摆摆手,护卫立即放开了孩子,未防止其逃跑,就默默站在了他身后。果不其然,刚被放下的男孩看到了眼前众人只是一愣,随后回头就跑,却不慎撞上了护卫结实的大腿,捂着脑袋跌坐在地。那护卫哪想到这么个瘦瘦小小的人儿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腿上吃痛,竟也闪了个趔趄。 眼见这孩子活力十足,坐在地上一手揉屁股一手捂脑门,龇牙咧嘴的样子甚是可爱,东阳镕的心也不觉软了几分。他缓步上前,一手扶起小男孩,帮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柔声问道:“小家伙,你家可在这景岚县内啊?” 听到对方询问,男童这才抬头细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鼻直口阔,留着山羊胡,一脸善相。再加上他说话温柔,且这满屋子的人似乎也都听从他的命令,犹豫片刻,小男孩还是决定相信他。小孩子心性便是如此,虽然刚才一路被夹裹过来一肚子火气,看到如此温柔的叔叔,那一点的愤懑也就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对呀对呀,我叫二胖,我家就在后面那条街丰益酒楼旁边的巷子里,家里还有我爹我娘和一个妹妹!”这小子倒是个实诚的,人家还没问,他倒是啥都交代清楚了。见这小子实在讨喜,东阳镕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小家伙实在有趣,来啊,看赏!” 这是他多年浮华生活养成的习惯,凡是有能讨得他欢心的,不论男女老少,哪怕是杂耍艺人的一只猴他都不吝打赏。也是因此,这个随和王爷的名声越传越广,一出门必是前呼后拥,左右逢源。 身旁的小厮立刻拿出荷包,点出十两银方递到了小男孩的手中。看着掌心白花花的银锭子,二胖的内心在尖叫:“我擦嘞!!这怕不是个梦吧!!!”然而纵使心中千万匹野马奔腾,年幼的孩子终是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只是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啊啊”地叫着,一副疯癫的模样。 看着这孩子的兴奋劲儿,东阳镕满意地眯了眯眼。他很享受这种别人被他震撼到的感觉。不过正事为先,他打断了孩子的天真幻想,切入正题:“那二胖啊,你能不能告诉叔叔,为何这景岚城内不见一缕人烟啊?” 听到这话,二胖猛然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竟贪图这点小利,险些误了大事,小家伙不觉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小脑瓜,却忘了手中还有个硬家伙,这一下可砸得自己眼泪都出来了。然而小家伙心性倒还算强大,就连东阳镕都吃了一惊,想赶紧问问小家伙有没有事,二胖却顾不得自己的脑袋,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东阳镕,稚嫩的声音透着坚定:“叔叔,你跟我来吧!”潜意识里,他相信这个出手阔绰的叔叔一定能帮得上大家的忙。也顾不得探究对方的身份,孩子的直觉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管对方的身份有多尊贵,小手拽住东阳镕的粗布裤子就往门外跑。 见状,东阳镕也不反抗,领着一众随从跟着孩子向西门方向走去。东阳镕此刻心中已有了计较,感情在城南几乎见不到人,原来恐怕全县的人都赶到西门去了吧。联想到北境战乱,作为进入东北地界的必经之地,西门的情况怕是有些复杂。东阳镕何其聪慧,稍稍一缕便猜了个大概。只是他没能想到,等一会儿展现在他眼前的场景会对他造成怎样的震撼。此刻的闲散王爷脑子里还正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这么个瘦小的孩子怎么能叫二胖呢?但别看他看着瘦骨嶙峋,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也难关自己的近卫会被他撞了个趔趄,如今被他亲手拽着,常年声色犬马缺乏锻炼的东阳镕竟一时感觉气喘连连,有些跟不上的样子。 孩子的固执有时候比起成年人更甚,如今心思焦急的二胖也顾不得身后的人能不能跟得上,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完成他的使命。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二胖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西门。远远的东阳镕就能瞧见城门附近人来人往,烟尘滚滚,各种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龙云历来民风开放,虽然也讲究男尊女卑,三纲五常之说,但若是女子有真才实学,成绩斐然的话,在一向崇敬强者的龙云也能占有一席之地。故而此时西门忙碌的人群中也闪过一道道娇弱的身影。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却始终忙碌着四处奔波,男声女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尤为混乱。 东阳镕见状有些迟疑。虽然他常常深入民间,四处游玩,但无非就是些市井闹巷,民间集会之类的,如此混乱的场景实在让他有些不适。但架不住二胖紧紧攥着的小手,一路将他拉了过去。渐渐的,东阳镕心中的不安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震惊和酸楚。 眼前忙碌的人群中时不时就有人身上染血,匆匆离开,再拿着棉花、白酒等简单的医疗用品赶回来,不论男女,都行色匆匆,根本无暇顾及这多出来的一群人。越往城外走,这样的身影就越多,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东阳镕木然地挪动着步子,任由二胖拽着他走出了城门。一出城,二胖也再顾不得他,一路小跑着奔向一处角落。东阳镕的目光追随望去,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许是许久未曾进食,这个孩子如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弱弱地蠕动几下,似乎也对这种生命慢慢流逝的感觉感到一丝不安。 二胖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的衣襟,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又向旁边的大伯讨了一口水,然后蹲下身子,贴心地把馒头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地,用双手捧着,让那妇人给怀中的孩子喂下。妇人感激地流下了泪水,一面哭一面结果二胖手中的馒头渣,小心塞进自己的口中,喝上一小口水,然后向怀中的孩子嘴对嘴的喂进去。这么大的孩子还未长牙,自然不能生啃馒头,只能这样将软化了的食物喂进去。 看着妇人渐渐舒展开的眉头和小宝宝一脸满足的表情,天真的二胖也露出了憨厚的笑脸,一口小白牙煞是可爱。可是突然之间,形势急转,刚才还在努力吞咽的小婴儿突然闭紧双眼,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然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刚吃进去的东西混着口水一股股的往外涌。突然的变故让二胖和妇人都慌了手脚,妇人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的背,又轻轻抚摸其胸部,希望能帮孩子把食物顺下去。可是孩子的呕吐根本止不住,就像没关严的水龙头,一点一点的往外涌,丝毫不见咽下去的迹象。 见状,东阳镕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跑过来想要帮忙。帝家人出行都习惯携带医师,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及时诊治。东阳镕身后的一名女子疾步上前,从妇人怀中接过孩子。同为女人,她明白这妇人的心疼和担忧。看着孩子已经憋得铁青的小脸,她似乎也像是看到了还在家中的自己的孩子。那两双水汪汪的眸子何其相似,女子的母爱之心泛滥,她也瞬间湿了眼眶。一旁的助手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女医师将孩子的身体放平,取出自己的针灸用具。说实话,他们这些从小就是专为侍奉各位大人物而培养出来的医师鲜少接触儿科方面的疾病,这样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碰见。但身为医者的责任心和同为母亲的心意相通让她还是决定做一番尝试,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救活这个可怜的孩子。 众人都密切关注着孩子的情况,东阳镕看得心中酸楚,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却扫过那妇人空荡荡的胸前。是的,空荡荡,各种意义上的空荡荡。虽身为男子,但最起码的常识他也自然知晓,方才还在奇怪为何这女子不喂孩子母乳,现在一看,顿时了然。是的,那女子胸前一片血迹,双乳早已不翼而飞。血淋淋的场景让东阳镕异常不适,从精神到身体,胃里的东西不断涌动,东阳镕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的扛着。若是此时失态,不仅有损他王爷的威严,更会影响医师的救治,身为龙云帝脉,此刻的他必须忍住。 第十二章人间惨状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孩子的脸上终于退去了青色,可紧接着就变得惨白一片,一双大眼紧紧闭着,再也不能睁开一丝。女医师仍在尽着最大的努力,不断施针把脉,甚至用上了心脏复苏等新技术。然而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纵使尽毕生所学也无法与冥冥天道抗衡。死神的出现太突然,突然的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眼见着孩子憋下去的胸腹和不再抽动的小鼻子,女医师的眼中闪着泪光,仍在一遍一遍地做着心脏复苏,可颤抖的双肩和越来越慢的节奏已然昭示了一切。一直以来随着东阳镕纵享声色的随从们何曾见过这等人间惨状,几个感情丰富的小厮早已泪流满面,有的甚至呜咽起来,那些心软的女子们就更不用说,一个个以袖拭泪,斯斯艾艾地哭出了声。 东阳镕的眼神变得阴冷,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场简单的军事冲突竟会对百姓们造成如此可怕的巨大打击,那颗沉寂多年的疆场之心就仿佛是被烈火灼烧,隐隐作痛。终于,女医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站起来,让助手将孩子的身上清理干净,小心包裹起来。她则轻轻擦了擦眼角,缓缓走向东阳镕,完成她应尽的使命。 为了让帝家人更顺遂地生活下去,必要的防范意识和相应知识必须要懂。故而每次亲随医师问诊,都必须向主任汇报病情和病因,若是有人死亡也需要将死因解释清楚。如今,这女医师就是来向东阳镕禀报的。 东阳镕的内心在疯狂地纠结,是否真的要在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面前告诉她孩子的真正死因?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阻止医师说出来。毕竟已经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显然更加重要。 “回禀王爷,孩子因为长期未曾进食,胃部及各处消化系统早已萎缩早已萎缩,方才被强行灌入食物,导致孩子被噎住。他身子虚弱,呼吸本就不顺,被这么一噎长时间不能呼吸,故而将吃食强行吐出,却已伤了心脉,臣女学艺不精,回天乏术,不能救其性命于危难,请王爷责罚!” 东阳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种情况下显然人家已经尽力了,他又怎能再责罚人家?目下最重要的自然是那妇人,她被割去双乳,失血过多,如今又经历丧子之痛,首要之事就是先对她进行安慰和救治。 东阳镕目露不忍,看向妇人,那直直盯着他的目光让他感到深深的寒意。这可是一个妇人的眼神吗?空洞,绝望,悲伤,多种情绪都澎涌而出,而常年身居高位的东阳镕则看得更深,他看到了让他心生寒意的原因,那是恨,深深的恨,足以毁天灭地的恨!只是东阳镕不知道,那一抹恨意是对谁的?是那些做下禽兽之举的查尔钦骑兵?还是那无力回天的女医师?亦或是……他本人? 生平第一次,东阳镕感受到了从父上以外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堂堂东北境之主,竟被一个濒死妇人的眼神吓得抖了一抖,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不敢再看,东阳喙下令道:“夏医师,你继续为这女子疗伤,其余人等立刻投入救灾工作,懈怠者,杀无赦!”一向随和的东阳镕难得的表露杀机,其威慑力也确实不容小觑,手下人等战战兢兢地擦干眼泪,转身去帮助身边的人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去了。 夏医师,也就是方才那名女医师也领了命令向那妇人走去,当对上那双可怖的眸子时,她表现得比东阳镕难看得多,双足打颤,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由助手搀扶着一步步挪了过去。谁让人家的孩子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呢?医者仁心,她内心的自责和羞愧都达到了最大化。心里暗暗发誓,就算这女人现在要亲手掐死她,她也一定要救回这一条性命。 终于走到近前,夏医师哆嗦着声音开口:“这位姑娘,请相信我,我对这类的外伤处置十分在行,还请让我先为你医治,等你伤好之后,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说出这番话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暴起伤人的准备。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面前这个女子就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胸前的血迹早已干涸,只有一双眸子显露出无尽的恐怖。 只怕是这女子心如死灰,早已听不进旁人言语了,夏医师只得伸手去扶。然而在触及那一片冷如寒冰的肌肤时,她的双手再次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到女子鼻下,又大着胆子抓起妇人的手号了号脉,知道了结果的夏医师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此情景,常年跟随在她身边的小助手也顿时了然,不觉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动静惊动了东阳镕,他疾步上前,却看到自家的两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而面前,则是那可怜的妇人如冰雕般固定不动的身体。东阳镕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炸得他也呆立当场,心痛如绞。 懵懂的二胖就在不远处时刻关注着这面的情况。他随家人一同出来帮忙,不经意间发现了这母子二人,弱不禁风,步履蹒跚的憔悴女子和她怀中粉雕玉琢却又奄奄一息的小团子瞬间激起了小小男子汉的保护欲。于是趁着家人不注意,他偷偷跑回家里,拿出了中午自家正准备吃的馒头,却在折返的路上被东阳镕的侍卫抓住,好不容易回到了这里,却不想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小小年纪的他可能还不懂生死相隔的感受,但此情此景却不觉让他想到了前年去世的爷爷。那个时刻洋溢着慈爱笑容,每天陪着他藏猫猫,玩羊拐的老顽童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面无血色,无喜无悲,却再也听不见小孙子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爷爷”了。 看着那张因各种情绪齐聚,再也看不出一丝娇媚的脸和地上被裹得严严实实却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二胖的心里仿佛生出了一根根刺,从里到外,痛不欲生。他还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不能向东阳镕他们这些大人一样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只知道,现在的他觉得很疼,想哭,爷爷也说过,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特权,不痛快了,不舒服了就应该哭出来,哭出来就舒服了。 没有征兆,更没有犹豫,二胖稚嫩清脆的哭声划破了天际,“哇”的一声哭嚎砸进了东阳镕一行人的心,不断地撞击着,拉扯着,难以平复。可怜的小男孩不敢去触碰那两具一动不动的身躯,只有一味的哭喊着,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伤痛。 几步之外的东阳镕仍旧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也想要发泄,想要表达,而更多的,与二胖不同的是,沉寂多年自认早已心如止水的他心里竟然泛起了层层杀意!能在当年的夺储之乱中全身而退,东阳镕绝不似别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若不是审时度势之后急流勇退,东阳瀚文的江山恐怕全不如如今这般太平祥和。 乌云积聚,渐渐遮住了太阳的光辉,东阳镕心中的阴暗面也彻底被激发到了最大。他的双手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与二胖不同的是,孩子可以张大了嘴哭出声来,之后就能云淡风轻,而他则需要更多,他突然开始渴望鲜血,而且是自己亲手制造的鲜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摸出了袖中藏着的护身匕首。看着眼前冷掉的尸身和哭得肝肠寸断的两个女人,东阳镕的双腿鬼使神差地向前走去。 他的手腕一转,将匕首反握在掌中,右手轻轻摆动着,眼看就要走到两人身后。突然,小臂在茫然之间生出一丝刺痛,低头看去,掌心处竟有鲜血流出。东阳镕一惊,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反应过来的福东王面如土色,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在出奇愤怒之下差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有些慌乱地收起匕首,他心中暗自庆幸。这柄匕首乃是父上所赐,他们兄弟姐妹人手一柄,如今若非这匕首锋利异常,划破了他的胳膊,恐怕事态就将彻底脱离轨道了。东阳镕抬头望天,乌云笼罩着整个景岚县城,怕是要有一场大雨降临。在那层层阴云之后,东阳镕仿佛再次看到了父上的面容,不觉心中感叹,父上啊,您又再次挽救了儿臣…… 突然,东阳镕厉吼出声,“啊”的一声犹如惊雷,甚至盖过了二胖撕心裂肺的哭声。巨吼声裹挟着上位者特有的惊人气势席卷过在场众人的心,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不光夏医师二人止住哭声惊惧地回头,就连二胖都任由鼻涕眼泪布满脸上却不敢擦,略带惊恐地看着气势惊人的叔叔,悄悄抽搭了两下,不敢再出声。 第十三章脱胎换骨 终于将胸中的闷气释放了出来,东阳镕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并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发泄,否则若是再像刚才一样陷入癫狂,他实在不敢保证还有谁能在救他一次。低下头来,东阳镕淡淡扫视着周围的人们,或惊愕,或畏惧的眼神占了大半。他也自觉有些失态,正想向众人道歉时却看见不远处一群人正挤开人群向这面走来。 临近面前,东阳镕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下达着指令:“大家别发愣啊,快把城外的难民都带进城里去,各家驿馆客栈的老板速速回去打开店门,若是地方不够就把多的人送到县衙和学堂,懂医术的人全程跟随,抓紧时间救治伤患,其余人把城外留下的物资回收一下带回府库,要下雨了,大家抓紧时间!” 东阳镕抬头望去,果然是郭季。此刻的他也是浑身浴血,藏青色的官服上泥渍、尘土混杂着血液,脏得不成样子,就连脸上都也被各种污渍弄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头顶象征着身份的官帽,单凭声音东阳镕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景岚县奉。 不一时,郭季就来到近前。一直忙着下达各种命令的郭季听到那一声惊人的怒吼,这才发现天色已变,赶紧加紧安排难民,同时向声源处走去,这一声怒吼非比寻常,若是待慢了什么大人物,他的这顶乌纱帽可不是凭着百姓们的几句赞颂就能保得住的。 然而走到近前,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郭季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身为被福东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对这位王爷的脾气也是十分了解的。若是别人他可能还有一丝惧怕,可这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闲散王爷却有一颗深深隐藏的爱民之心。在别人眼里他开粥厂,广发粮可能只是在作秀,可只有郭季等寥寥几个聪明人知晓他心中那跳动着的忧民之心。 郭季来到近前,领着府衙人等跪见福东王,东阳镕也不客气,安然受之。但见到周围的百姓也要跟着下拜,甚至几个重伤在身的难民也挣扎着要起来行礼,东阳镕急忙制止道:“诸位百姓不必多礼,本王来此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治下的受灾情况,目下大家还是速速执行郭大人的命令,妥善安置难民,待事态平息之后再言其他。” 如此和善的王爷再次在百姓间刷了一波好感,听了他的话,百姓们也纷纷行动起来,开始有序退回城内。而府衙的人则被留到了最后,负责打扫西门外的残局。 收尾工作接近尾声,景岚百姓和难民都已经回到了城里,剩下的十几名衙役也将城外的血迹废料等处理干净,唯独那一对母女的尸首一直无人敢动。虽然生气全无,可那双空洞的眸子却足以让这些衙役们不寒而栗。雷声滚滚而来,一滴水滴落在东阳镕的脸上。郭季还要忙着善后,东阳镕也没有留他陪着,只是带着自家的随从待在这对母子身边。哦对了,还有迟迟舍不得离开的二胖。 二胖的父母之前来寻过他,可这孩子却出奇的执拗,说啥也不肯和父母回家。看着奶声奶气的小女孩拽着二胖的袖子叫着“哥哥,回家”,东阳镕实在不愿他们双方为难,只得出面承诺,他会把孩子安全送到家。见王爷都开了金口,二胖的父母无奈,只能先带着小女儿回去了。 渐渐地,雷声越来越密集,雨滴也大颗大颗地落在一行人的头上,肩上。小小的二胖手忙脚乱地抱起地上全无动静的小婴儿护在怀中,又默默的开始掉眼泪。东阳镕则站在旁边,只是瞥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面上平静如常,无喜无悲。 眼见得主子淋雨,随从急忙取出纸伞来要为东阳镕挡上一挡,东阳镕却突然迈开了腿,有了新的动作。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泥泞,似一具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行动着。家丁们何曾见过这般光景,也不敢问,只能静静地站在雨中,静观其变。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夏医师和助手回头就瞧见自家主子已来到身后。二人匆匆拭去泪水,站起来退到一旁,眼看着王爷继续向前,径直来到妇人的面前。 原本蓬头垢面,五官狰狞的脸经过雨水的冲刷,渐渐地显露出了原本娇弱桃花的原貌,看起来倒是也不那么可怖了。水珠从她的发梢落下,沾湿了睫毛,似乎又突然之间多了一份灵性,看起来梨花带雨,似是又活过来了。 东阳镕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底露出淡淡的温柔,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粗布衣裳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一阵秋风袭来,随从众人都打了个寒战,反观东阳镕却仍是一动不动,两个人一站一坐,配着妇人胸前的斑斑血迹,旁人看来却有着一股别样的诡异之美。 雨太大了,东阳镕可以不管不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能坐视不管。护卫统领接过小厮手里的伞走上前去:“王爷,回去吧,您可不能淋坏了身子,这母子二人我们会妥善处理,定不会让他们暴尸荒野的。” 闻言,东阳镕终于有了动作,深吸一口气,东阳镕缓缓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地将妇人湿漉漉的身躯抱起,然后掉过头,毅然决然地向城内走去。妇人的眼睛还没闭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越发阴冷的面庞,平白间倒是消散了几分戾气,看起来颇是温婉动人。 眼见东阳镕回头就走,二胖也站起身,迷茫地眨了眨眼。直觉告诉他现在应该跟这些人一起离去了,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双臂用力又将孩子抱紧了些,然后朝着东阳镕的方向疾步追去。安排好一切的郭季匆匆赶来准备请东阳镕回府衙落脚,来到西门时却看到这样一幅情景——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人,身边跟着个半大男童,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小家伙,身后一群随从皆是默默无言,紧跟在二人身后。虽然身高相差巨大,但从眼神到步伐,大小两个男人却出奇地一致,充满了坚定和决绝。 看着对面像是一家四口的样子,郭季的眼眶也不觉红了红。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谈,这两个男人的泪应该已经在方才流尽了。此刻的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要让怀中的人同往极乐,入土为安。 郭季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施礼道:“王爷,小臣已吩咐义庄接收这母子二人的尸身。还请王爷将他们交给差人送去,待验明身份后再转交回原乡,好让他们入土为安。”闻言,东阳镕的眉毛动了动,却并未停下脚步,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开口回绝道:“不了,本王亲自送过去。身为我龙云子民遭此大难,本王理当送她们最后一程。” 随后的事情东阳镕没有再掺和,全权交给了郭季去打理,随后就没有再在府衙停留,回到了自己的私宅。只是收到府衙回报妇人身份的消息时,东阳镕就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了卧房内,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究竟在里面干什么。 接连三日,东阳镕卧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过,手下人都急得不行,若是王爷这饿了三天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可惜只要一接近王爷的卧房附近,从中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就如同寒冰一般,叫人望而却步。一时间整个私宅陷入一片压抑愤懑的气氛中,大家都尽力做好自己的手头工作,没有人敢出府门一步,身在府内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四天一早,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消失三天的福东王再次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面前的男人早已光彩不再,长期纵情声色养出来的小肚子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一双豹眼却是精光闪闪,配上因消瘦而显得如刀刻斧凿般的刚毅面容,简直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与往日大相径庭,气势十足。眼见人出来了,大家纷纷聚拢上前请安,侍卫统领道:“王爷,这几日郭县奉一直差人来问安,是否需要向他回报?”东阳镕淡淡抬头道:“不必了,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府衙,然后直接回骞淄。” 闻言,大家皆是一愣,刚想开口让东阳镕先用膳的厨师长跪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他在原地扭来扭去,模样甚是滑稽。余光瞥见他的异常,东阳镕当下了然:“大家无需担心本王的身体,此次我龙云百姓惨遭横祸,我身为帝家血脉虽不能感同身受,却愿与百姓同甘共苦。少吃几顿饭而已,本王无碍,大家也不必担心,速速收拾行装,我们马上出发!”命令下的果决,大家不敢违抗,只得各自散去收拾细软,备好马车前往府衙。 第十四章其乐融融 郭季已经收到消息,早在府衙门口侯着了,见车马到达,他亲自迎下东阳镕。东阳镕点头示意,然后回头对自家随从道:“你们候在这里,我马上就出来。”说罢就和郭季一道走进了府衙。 只一柱香的功夫,二人就出来了。东阳镕的脸上越发气势凌人,在他身后郭季的姿态则显得更加恭敬了。没人知道二人究竟在里面聊了些什么,从出门到上马车,二人之间再无一句话说,只是回身时,东阳镕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季,后者则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深鞠一躬,东阳镕这才放下帘子,一行人向东门走去。 突然,车内的东阳镕似乎想到了什么,下令车队前往城南的丰益酒楼。福东王府的标志这几天倒是在景岚县流传甚广,毕竟一个受人爱戴的好王爷总是容易吸引百姓们的目光。丰益酒楼的老板听到手下杂役的回报立马穿戴整齐,带着一酒楼的员工候齐齐候在门口。 东阳镕下了马车,免了大家的跪拜礼,却并没有走进酒楼,只是招了老板近前问道:“这附近可是有一家四口,长子叫二胖的?”老板闻言下意识地指着酒楼后的巷子回道:“不错不错,就是最里头的那家。”东阳镕听了,吩咐随从打赏,自己则头也不回地走向二胖家。老板捧着手中的一百两银方,呆愣地看着东阳镕的背影,良久才憋出一句话:“真壕……”一道菜没上就赚了一百两,给谁谁不疯啊? 这面的动静东阳镕并不理会,径直来到二胖家门口,却见门户大开,院中起着灶火,孩子纯真的嬉闹声不时传来,却是一副阖家欢乐的好景象。东阳镕信步走进院内,正碰上二胖的娘亲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来人的妇人大吃一惊,手一哆嗦便将半盆白米掉到了地上。瓷质的小盆撞在碎石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动了正在房内玩耍的孩子。不一会儿,东阳镕就见两个半大孩子从侧屋跑了出来,前面的小男孩动作迅速,身形敏捷,一下子闪到了母亲面前,一双大眼警惕地盯着来人,个子不高却气势十足,竟有一丝东阳镕的影子。后跑出来的正是二胖的妹妹,年方四岁,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身淡粉色的粗布衣裳,许是试图跟上哥哥的脚步,一双小脚快速交替,却终是年纪小,跑得步履蹒跚的,来到近前却一个不慎踩到了残落的米盆碎片,脚下一滑就摔了个屁墩儿,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一抬头就看见娘亲失魂落魄,哥哥则对来人怒目而视。本着一致对外的基本原则,小姑娘也回过头来,试图摆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震慑来人,却碍于威慑力太小,看着奶凶奶凶的,煞是可爱。 眼见自家孩子无理,回过神来的妇人正欲下跪认罪,二胖却先她一步有了反应。面前的男子形容消瘦,锦衣华服,可面目五官却甚是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将他掳走,又与他一道送走了那对母子尸首的胖叔叔吗! 惊喜之下,二胖瞬间放下了警惕,撒了欢儿似的奔向东阳镕,亲昵地拽着他的手指喊道:“叔叔,叔叔,你咋一下变瘦了呀?比二胖都瘦了呢!”东阳镕身后的人皆是一惊,这阵子王爷不吃不喝,短短三日就变得瘦骨嶙峋,他们这些下人只是心疼,却不敢随意询问,这孩子不过一面之缘,就替他们把问题给问了。再看着他一双大眼透着纯真,不觉都对他越发喜爱了。东阳镕倒未曾想那么多,他的思绪显然有些跑偏:十两银子,杀伤力真大呀!这孩子如今对他如此亲近,毫无惧色,想必当初自己随手打赏的十两银子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啊。 不得不说,这一次他倒是跑偏到了正地方。二胖这样的孩子,对谁都不会有太过刻意的抵触,但想要与他更加亲近也没有那么简单,起码得让他从心里认可接受了才行。当日东阳镕的仗义出手和威严气势的确给二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在不自觉间都开始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但上位者自带的庞大气压却也让二胖感到了巨大的压迫感,孩子对陌生事物都有着天生的好奇和恐惧,东阳镕的惊天一吼着实把二胖吓得不轻。但回过头来,摸着自己怀里的十两银方,二胖又开始想念这个大方善良,正气十足的叔叔了。 如今总算再次相见,二胖自然十分兴奋,孩子的心里很难有明确的高低贵贱之分,再加上郭季治下有方,整个县内一团和气,大财主家的孩子都经常跑去找小打杂家的孩子玩。这些天真的心灵并不懂什么上下尊卑,只有关系的亲疏远近而已。除了县里的郭大人,孩子们对其他人鲜有明确的等级意识,就算是对郭县奉也是尊崇多于惧怕,透着一股莫名的喜欢。 可作为成人的二胖娘可不会像孩子一样没大没小,连郭县奉见了都要正衣冠行大礼的人物,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又岂敢冒犯。如今见二胖没大没小,甚至还直接上了手了,可怜的妇人眼前一黑,脚下不稳,咔嚓一下跪倒在地。这动静把东阳镕一行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的小团子见状却只以为是母亲受辱,岂肯罢休,气势汹汹地张开小嘴厉声呵斥:“不许你们欺负娘亲和哥哥!”一边说着,一双小手还不停地拍打着地面,两只小脚乱蹬,不一会儿就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东阳镕见状哭笑不得,合着她哥哥主动示好,在她眼中倒成了自己欺负人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心下一软,有心上前抱起来,只怕这小家伙若奋起反抗,他哥哥瘦骨嶙峋的就力气惊人,鬼知道这小姑娘发起疯来真给他挠一下子会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下人们见状也都忍俊不禁,一个个捂嘴偷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就连一向严肃的侍卫长眉宇间都有了一丝松动,想笑又不敢笑的奇怪表情看着十分难受,不经意间瞥见了的二胖立刻抬手出声:“叔叔你看,这个哥哥的表情好奇怪!” 东阳镕闻言回头看去,可怜侍卫长也未曾想到自己回被一个小屁孩儿抓包,脸上的表情来不及调整就又多了一丝惊愕,如今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诡异。东阳镕一打眼就看到这么一张脸,也被吓了一跳:“高嵩,你没事吧?脸怎么拧成这样了?”好在侍卫长一直站在其他人之前,贴身护卫王爷的安全,其他人并未看见他的窘状。急忙调整好表情,高嵩又恢复成了原来的冷面杀手,拱手道:“回禀王爷,属下无碍,方才是有一只小虫不慎落入里衣,属下稍惊,未能控制得住,让王爷担心了。” 见这小子一瞬间就编出了理由,而且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东阳镕心中暗暗腹诽,臭小子,真没劲。高嵩自幼跟在自己身边,却始终是一副冷漠性子,每次无聊的时候东阳镕就喜欢变着法儿捉弄他,希望能看到别的表情找找乐子,却不想这小子警惕性极强,总能化险为夷倒是激起了他的挑战欲。如今好不容易抓住破绽,却不想被这等无稽之谈搪塞过去,不禁不满地撇了撇嘴。 索然无味地砸了咂嘴,东阳镕便不再理会这个榆木桩子,回身将二胖抱起,又向手下的女随从们眼神示意。打从一进门,随从们就对两个可爱的孩子颇有好感,尤其是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更是爱不释手,一众女子的母性光辉瞬间就被激发了出来。如今得了王爷授意,一个个争先恐后跑过去想要抱抱那个可爱的小家伙。 眼见得一群不认识的阿姨和姐姐们向自己冲过来,坐在地上的小可爱浑然不似方才气势如虹的奶凶模样,转眼间就有泪水充满眼眶,明显被吓得不轻。夏医师首当其冲,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捞了起来。也不怪她身手敏捷,实在是这小家伙和他哥哥一样体质偏轻,轻轻一用力就给抱起来了。 看着自家儿子一脸兴奋,女儿则在别人怀里欲哭无泪的样子,妇人渐渐安下心来,王爷到访显然没有什么坏心思,许是只为来探望自家孩子而已。见状,她也不再拘谨,上前向东阳镕请安道:“王爷今日屈尊驾临,实在折煞民女一家,寒舍粗陋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王爷海涵。”言辞彬彬有礼,颇有淑女风范。 东阳镕见状倒是抬了抬眼,这女子虽然着装简陋,不似富贵人家,其言语之间所显露出来的谦卑涵养却非一个普通农妇所能拥有的。如此看来,二胖敢作敢当,心怀善念的性子必与娘亲平日的悉心教诲有巨大关系。东阳镕也不客气,对妇人道:“本王今日前来实则是有要事相商,在这院内不太方便,不如就让两个孩子与我的随从在此玩耍,夫人与我去内屋说话?”这话说得,好似这里反而成了他家一样。 第十五章登门求子 若不是对方身份尊贵,夫人怕是就要兜不住涵养破口大骂了。但听得东阳镕言辞随意,竟要孤男寡女去里屋单独相处,凡是个清白女子必不能忍,一时间面色就冷了下来。也无怪乎东阳镕说错话,他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何曾真正跟普通百姓交流过?见双方气氛尴尬,管家无奈摸了摸鼻子,走到高嵩身边轻声提醒道:“王爷方才所言去内室,怕是引得这妇人误会王爷品行了,王爷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啊。”闻言,东阳镕才发现自己失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是了,这话任谁听了都像是权贵人家以人家的孩子相要挟意图抢占民女的意思啊。尴尬之下,东阳镕慌忙改口道:“夫人告罪,本王一时口不择言,冲撞了夫人清白,还请勿怪!” 妇人这才缓了缓脸色,撩开门帘请东阳镕进了里屋,让在主位。农家少好茶,未免王爷饮了不适,干脆就上了一碗清水。待妇人也落座后,东阳镕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实不相瞒,今日本王到此专为令郎而来。本王自见过令郎便觉得此子天资聪颖,且内心良善,若能得高人指点,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能成国之栋梁。只是不知您二位意下如何,这才亲自上门叨扰,还请夫人相信本王,必能将此子培养成一代名臣,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能救苍生于水火。”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捧奉之间又下了重诺,甚至自降身份,称一村妇为“您”,足见东阳镕的十足诚意。 妇人听了一番说辞却大吃一惊,不想自家那个淘气小子竟得了如此贵人的青睐,若东阳镕真有心培养,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惊讶过后,妇人眼底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她先是起身,向东阳镕微施一礼,然后回话道:“小子能得王爷如此重视,实乃我小小民家之大幸,然而此子年幼,平日里又不通规矩,只怕日后必会冲撞了王爷。况且依民妇愚见,此子恐难成大器,若入朝为官只怕会误了一方水土。而且夫为妻纲,如今当家人不再,民妇也不敢贸然应诺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可听到东阳镕的耳朵里却似乎有一丝更深的意思。这女子涵养周到,却委身于农家,方才所言字句之间竟有一丝对官场的嫌恶,何况又搬出自家男人推脱,东阳镕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僵持间,院内突然传来嘈杂声,小女孩清脆的哭声传进屋内,那妇人一惊,慌忙冲了出去。东阳镕也怕是自家下人粗手粗脚伤了人家孩子,可就断了自己的谈判之路,也慌忙跟了出去。可出门一看,眼前情景却并非如此。高嵩已拔剑出鞘,几个侍卫将中间团团围住,隐隐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嘶吼。东阳镕吃了一惊,能让高嵩拔剑之人必非凡人,毕竟高嵩也是赤手空拳擒贼无数的一流高手,他的佩剑乃东阳镕少时所赠,削铁如泥,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高嵩一直视若珍宝,平素从不肯轻易示人,如今“刺客”被团团围住,竟还能让高嵩拔剑相向,实在新奇。 先一步出门的妇人第一时间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方才“刺客”突然闯入,众女一惊,也把两个孩子落在了原地,二胖还好些,小女孩则被吓得哇哇大哭。妇人护子心切,一时顾不得其他,见孩子并无大碍,这才看向人群中的刺客。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惊呼出声:“诸位大哥刀下留人!此人是民女的夫君,孩子的父亲啊!”做到王爷的贴身侍卫,这些高手们的警觉性和五感都超出常人。听到妇人的呼喊皆是一愣,停下了攻势,却依旧呈包围态势,不让男人随意移动。 东阳镕倒是无所谓,人家都证明了身份自己还揪着不放的话,难免显得太过小心,与自己的亲民形象相去甚远。更何况方才一开始他就得罪了孩子他娘,如今再惹急了孩子他爹,这漫漫求子路可真不知道要走多远了。于是缓步上前道:“既是夫人所言必是真的,无需再警戒,速速退下。”一众侍卫倒是令行禁止,纷纷收刀回鞘退散开来,高嵩则迅速来到东阳镕身后,依旧对男人虎视眈眈。 男人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院子里的情形。方才他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一大群陌生人站在自家院子里,将自己的大儿子在空中抛来抛去,小女儿的哭声阵阵传来却看不到身影,瞬间惊出了他一身冷汗。再看门口的几个男人虽然身着便装,但皆腰佩利刃,凶神恶煞,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如今两个孩子还在这里,自家娘子却不见踪影,是个男人都得急眼啊!怒急攻心,男人扔下扁担赤手空拳就冲了进来与侍卫们混战在了一起。可怜二胖自己非要和这些叔叔哥哥们玩举高高,东阳镕至今未曾娶亲,府上更是没有个一儿半女,如今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这些个冷面侍卫们也禁不住玩心大起,让小家伙体验了一把飞扬的感觉,二胖玩得兴起,哪顾得其他,却不想坑了自己的爹一把,好生尴尬。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叔叔们团团围住,二胖也十分着急,男子见到儿子这幅表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到如今脱困,又听到了自家内人的声音,这才稍稍放心。 与高嵩一样,他也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双鹰目四下环顾着,却突然对上了东阳镕探究的目光,心下一惊,慌忙低下头去。东阳镕的目光毫不避讳,同样在打量着男人,能与他的贴身护卫交手而不落下风,何况还是赤手空拳,此等人物何其难得!而处于慌乱中的男人还不知道,这下子除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连自己都成了人家心心念念的宝贝了。 妇人见两方僵持,慌忙抱着小女儿跑到东阳镕身边跪下:“当家人不明原因,无意冒犯,只是护家心切,冲撞了王爷手下,还望王爷法外施恩,放过民妇一家啊!”闻言,东阳镕微微眯了眯眼,此女心思何其缜密,不光及时站出来为丈夫脱罪,甚至还含沙射影,意图断了自己夺其爱子的心思,真真了不得。 无奈摇头,东阳镕道:“既然如今当家人也回来了,那不妨一同商议吧。”言辞之间颇有命令之意,看得出他此行志在必得,更何况出现了这么一对满身秘密的父母,东阳镕断不肯就此罢手。妇人与丈夫相视一阵,两人眼中皆是无奈,人家贵为王爷,如今又态度坚决,岂是他们这种草头百姓可以违抗的,妇人无奈地放下女儿,转身先走回了屋子。东阳镕瞧着有趣,这妇人嘴上说着夫为妻纲,如今真的遇上了大事,她倒是比谁都镇静,若说她只是个受过教育的富家女子东阳镕都断不肯信,此等心性怕是只有一些真正的名门望族才能教育得出啊。见妻子已经表了态,男人也不再坚持,向东阳镕微施一礼,比出了个请的姿势。东阳镕也不再客气,随着妇人走进了屋内,男人则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副戒备的样子。高嵩见状正欲跟随,却瞥见自家主子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怕误了商谈之事,只得作罢。 回到屋内,妇人将王爷的来意大致说与丈夫,男人听了也是一惊,有些不确定地抬头看向东阳镕,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后他方才接受了现实——自家的混小子就这么一不小心被贵人看中了?!!然而显然,自家女人很是不情愿,一向宠妻成性的男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再加上他老实嘴笨,担心言多必失,索性直言道:“草民一向只事劳作,家中大小适宜皆由内人定夺,王爷若真有心就请与我夫人商量吧。”东阳镕不禁扶额,感情这俩人在这踢皮球呢?你推给我我推给你的,反倒让他这个外人头疼不已。 心中暗下思量,东阳镕决定一探究竟“既如此,还请夫人明示,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置?”妇人倒也不急不躁:“那民妇也就不再推诿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能得王爷青睐已是祖上显灵,如今怎敢随意攀附王爷?若王爷硬是要带我儿回去,民妇也不怕把事情闹大,到时定叫这街坊四邻悉数知晓,只怕会引得外人猜忌王爷拥爵自重,横行乡里,对您日后的风评也必有大害。” 东阳镕略偏了偏头,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你这是在威胁本王?”男人听了妻子的话则是心下一惊,他知晓自家娘子素来不喜官家,可如今竟出此大逆不道之语,这不是引得王爷生气吗?一时间失了方寸,跪倒在地:“拙荆愚钝,只是护子心切,并无意冒犯王爷,还请……”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东阳镕厉声道:“难道因为你的一句话本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你们这一家子也未免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吧?”又看着那妇人道:“方才你说本王什么?拥爵自重?好啊,那本王今日还就当一回昏庸王爷,来人啊!” 第十六章神秘家庭 一早守在门口的高嵩立刻入内,“将那两个孩子先带上车,再把这夫妻二人绑了,一并押上车去,如若有人敢反抗,就先拿那个小的开刀!”高嵩对他是只有一个“是”字的,立刻领命退了出去。留在屋内的夫妻二人也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男人倒还好些,那妇人浑身一震,方才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坚强登时间崩塌。呆愣了半晌,妇人似乎又变成了刚见面时那个胆小怯懦,不谙世事的可怜民女,一路跪着来到东阳镕面前,紧紧拽着他的裤子,声泪俱下:“王爷开恩啊!民女知错了,方才冲撞王爷,民女甘愿受罚,只求能放过民女一双儿女,切莫伤害他们啊!”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叩头,如今这被人踩在脚下的屈辱实在令人难受,可夫妻二人却不敢反抗,只能一再央求,生怕伤了自己的孩子们。 东阳镕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愿再为难他们,于是出声道:“行了行了,别在本王面前哭哭啼啼的,如今本王还有心商量,若是再生蹉跎,误了本王回程的时候,可别怪本王不客气!”闻言,夫人急忙止住哭声,男人上前将她扶起回到座位上,见她哭得伤心男人也是心疼的不行。东阳镕默默看着,心中暗暗感叹到:“这人呐,就是不能有软肋,只是这人间的种种感情羁绊,又岂是能轻易放弃了的……” 妇人没一会儿调整了状态,目下自家孩子的安危方为大事,不容耽搁。妇人开口道:“王爷,若真有心接我儿同往骞淄,还望能先征求我儿的意见,若是他自己也愿意,我夫妻二人便不再多言。”妇人如今乱了思绪,顾不得许多,只是想确保两个孩子的安全。至于儿子,看来也只能先委身王爷府内,男孩子家吃点苦倒没什么,若是让娇滴滴的小女儿受了罪,他们这做父母的就更加良心难安了。方才院中还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如今却是寂静一片,想着孩子都在对方手上,妇人自是心急如焚。 殊不知东阳镕之心早已蔓延到了他们一家子身上,若是只要一个小小子何须耽误这些时间,又何必对这夫妻二人恩威并施?东阳镕心下暗笑,看来成功在即了。可做戏要做全套,东阳镕依旧满脸怒容:“怎么,你的意思是想用一个儿子来抵消你冒犯本王之事?好一对狠心的父母啊,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保全性命,这世间人情冷暖终是抵不过刀架在脖子上啊!”好嘛,明明是他仗势欺人,如今却反倒讽刺起人家来了。眼见妻儿受辱,男人心中的火气也腾地冒了出来:“如今这屋内就我们三人,王爷就不怕我将您挟为人质,鱼死网破?” 东阳镕轻蔑一笑:“只怕你没那么大的胆子,莫说本王孑然一身,无惧生死,便是真的被你挟持了,一换三?你真当本王那么傻吗?到时本王便先处决了你的一双儿女,你倒是用本王换你夫人的性命还是你自己的活路啊?”男人闻言也是一愣,两个孩子的音容笑貌走马灯般一遍遍在自己的眼前回放,看得他心痛如绞。可猛然间,他想起了当年亲口许下的誓言,心下一横,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既然王爷如此相逼,草民也只能保妻弃子了!”妇人见状一惊,猛然上前拦在二人之间:“青岩,不要!” 听到这个名字,东阳镕却是有些惊讶,只道是巧合,并未放在心上。他方才之所以苦苦相逼,就是为了二人能在慌乱之间露出马脚,却不想这男子杀机毕露,真要取自己性命啊! 东阳镕常年纵情声色,如今再次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要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惊异之间,甚至连求救都给忘了。可怜他坐在主位,离门最远,若不是那妇人拦着,只怕男人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妇人一面拦着,一面哭喊道:“青岩,你当初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答应我丈夫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的,如今怎可轻易抛却自己的性命啊?” 话说出口,覆水难收,一时间在场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东阳镕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心下骇然,不想这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妻内种竟还藏着这等隐情。男人紧握匕首,浑身开始颤抖,一刻心也越跳越快。同居三年。若说当初他确实是信守诺言,明里暗里地护着这母子三人的安全。可渐渐的,他越来越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这个温柔且坚强的女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他的心。早先她是主母,自己甚至无法仰视一分,现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身为男子又怎能压抑心中的相思之情?故而越往后他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全凭着自身意志守护在这一家人身边,虽未越雷池一步,却早已自我肯定了两人的关系。 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流着泪央求,甚至说出了当日的誓言,他又怎忍心让她重回那刀光剑影,惶惶不可终日的悲惨日子?手腕抖了抖,那柄匕首终是落了下去,刀剑向下闪着寒光,轻松扎进了脚下的地里,却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刃。 东阳镕静静地看着这有名无实的两人相互依偎着,举止之间皆是慢慢的爱意。无端被撒了一大巴狗粮的福东王十分尴尬,为了缓解自己的境遇,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匕首上,于是便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轻手轻脚地上前,不打扰这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此时堂堂王爷竟像个背着父母吃糖的混小子,明明身形高大却像个顽童般透着一丝俏皮劲儿。 走到近前,东阳镕将匕首从地里拔出来,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整个刀身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可以象征其身份的标志或记号,但一直以来酷爱兵器的东阳镕上手一摸,打眼一瞧就看得出这刀刃的质地独特,虽不知是用什么金属锻造的,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正抱着美娇娘悉心哄着的男人惊觉匕首被他人捡了去,唯恐东阳镕看出端倪,慌忙松开妇人伸手要抢。东阳镕一惊,也有些措手不及,两人就似抢糖人的顽童一般在那里掰扯起来。眼见得方才威风八面的王爷和素来低调沉稳的男人竟毫无形象地互相撕扯着抢起了东西,那夫人也一时间有些呆愣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却是玩味儿地站在原地看着,甚至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争抢之间,两人打翻了茶碗,又踢倒了凳子,撞翻了灯台,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乒乓作响,一副鸡飞狗跳的热闹动静。这么大的声响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的护卫,高嵩护主心切,首当其冲进了屋,一抬眼就看到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互相撕扯着。高嵩反应何其迅速,这等凌乱情景岂能被下人们看到,若是被人传了谣言说堂堂王爷竟有龙阳之好,只怕日后连那飞凤阁的姑娘们都要对自家主子另眼相看了。正准备退出门去,余光一闪竟瞥见两人之间一缕寒芒闪过,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必是利器,高嵩大惊,立刻冲了过去。 高嵩这一进一退之间倒是让外面的人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忽然听到屋内一声:“保护王爷!”这才手忙脚乱地冲了进去,一大群人瞬间把这小小的屋子给挤满了。几个离得近的护卫七手八脚地拽开了男人,男人虽然被抱住腰身,双脚都离了地了,双手却死死地握着刀柄不肯撒手,眼神中是明晃晃的倔强。拉扯之间,东阳镕也动了火气,同样死死抓住男人的双手不肯放,乍一看去倒像是夫妻之间生离死别,依依不舍的样子。一大群人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就连一向冷静的高嵩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争抢之间,东阳镕的袖子被男人紧紧拽住,习武之人较上了劲儿的力气可不容小觑,只听“刺啦”一声,华服的袖子竟被扯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东阳镕哪顾得上对方失礼之罪,还要再抢,却听:“咣当”一声,有东西从袖子里掉落出来。众人皆是一愣,凡王爷亲随之人都知道王爷有一柄老先帝赠与的神兵利刃,平日里都是随身携带,就藏在右边衣袖里。如今竟掉落在地,这男子恐怕不只是冒犯王爷一条罪责了,此举更是冒犯天威,对先帝大不敬啊! 东阳镕也慌了手脚,这柄匕首他十分喜爱,特命工匠用象牙打造了一副刀鞘,点缀上了诸多珍奇异宝。如今在地上磕了一下,就是掉了一小块漆也够东阳镕心疼半天了,再顾不得抢东西,慌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宝贝捡起来。男子抢回了匕首,手忙脚乱地想往怀里塞,高嵩却眼疾手快,既然两人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打得火热,想必必有隐情。 看准时机,高嵩果断出手,一指点在男人手肘处,点到了男人的麻经。男人吃痛,手上一松,匕首又掉落在了地上,还未起身的东阳镕不想天上掉馅儿饼,慌忙上前将那柄匕首也抢到了手里。男人略显绝望,奋力想要挣脱束缚,显得面目狰狞,一众侍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堪堪制服这男子。东阳镕则迅速退出包围圈,先小心地擦去刀鞘上的尘土,又仔细吹了吹,正欲放回袖子里,余光偏见另一把匕首,东阳镕心里突然有些明亮。难怪方才总觉得这把匕首有些熟悉,原来竟是和自己平日所配的匕首十分相像。东阳镕走回座椅处,抽出自己的匕首细细比对,终于确定这二者必是系出同门,皆为帝室之物。 第十七章建渊惨案 男人已经被侍卫按住,扑倒在地,眼神不甘地盯着东阳镕,那妇人也被眼前情景吓到了,身子一软也跪倒在了地上。东阳镕再细细看了看那柄匕首,良久不语,整个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半晌,东阳镕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阴骘:“你这男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盗窃帝家之物,还擅自将其改造,方才还冒犯本王,触犯天威,数罪并罚,本王现在就立刻将你们一家四口处以极刑也不为过!可本王爱才,若是你肯如实招来,本王倒可以将你收入麾下,悉心教导你的一双儿女,并将这女子也接回府去,让你们一家团聚。是一步登天,还是一家人人头落地,皆在你一念之间,你,可要细细考量啊。” 其实自从确定了匕首的来历,联系方才的对话种种,东阳镕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下子他终于揭穿了这神秘的一家子的真面目。可这个事实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往日的一幕幕重新涌上心头,让他如鲠在喉,坐立难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还是准备问上一问,期盼着能听到不一样的结果。 趴在地上的男人绝望的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女人,眼神中是无尽的不甘和决绝。四目相对,女人立刻明白了男人心中所想,他是准备杀身成仁,用自己的生命捍卫曾经的誓言,挽救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啊!同房三载,男人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女子何其聪颖,又怎会看不出来?可怜主仆有别,纵是如今皆为庶民,隐姓埋名躲在此处,男人也未敢有一分非分之想,一心只为护她周全。三年的温情许许,妇人又怎么忍心让他轻易赴死? 想到这些,妇人也终于做好了面对过去的心理准备。她缓缓起身,移步向东阳镕走去,微施一礼,却是顾盼生媚,风姿尽显,再不似往日委曲求全的小女人模样。东阳镕越看越心惊,这道身影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不断重合又分离,分分合合之间让他觉得心惊肉跳,仿佛见了鬼似的,直到听到妇人一句:“福东王可曾记得四皇弟?” “不可能,不可能!”东阳镕惊得站了起来,额上冷汗直冒,面如土色。一众亲随闻言也是大惊失色,这些人跟随王爷多年,怎会不知三年前南璃王府的惨案?据说南璃王东阳松不问世事,一心只望求道升仙,以护佑龙云百姓平安顺遂,一方水土风调雨顺。当时的百姓们都四下传说,东阳一脉果真是难得的明治皇族,便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四皇子也心心念念着为国为民,一时间被传为佳话。父上见这孩子虽无心政事,只专玄学,却天资聪颖,颇有慧根,索性就随他去了,还时不时地赏一些天材地宝供他研究修道。 可惜好景不长,民间忽然盛传南璃王沉迷修仙,误食邪毒,竟心性大变,嗜杀成性。南璃王府所在的建渊城突然出现大量失踪案,且多为貌美女子和年幼儿童,种种证据都指向南璃王府,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云都,朝堂震惊,东阳喙立即下令彻查,时任云都总省(xing)的邱平奉命前往建渊调查。行至途中就受到消息,南璃王东阳松凶性大发,杀妻弑子,大开杀戒,在府中四处砍杀下人,血流成河,又在自己的书房里倒满酒液,打翻了烛台**而死。下人们皆四散而逃,无人敢来救火,一时间火势越来越大,将整个南璃王府付之一炬。待邱平紧赶慢赶来到建渊城,映入眼帘的就只有南璃王府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从各处打听到的消息和眼前的情景虚虚实实,让整个事件扑朔迷离。身居云都总省十余年,邱平靠的就是卓越的办案能力。东阳喙也正是相信他的能力才派他前往。虽然这个四弟和自己一向不甚亲近,可毕竟同为一脉,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啊。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估计,邱平被各种纷乱的信息闹得头昏脑涨,久久不能结案。 就他的了解,南璃王绝非心性凶暴之人,此事背后必有蹊跷。可随着现场勘查的进一步开展,有些血淋林的事实也逐步展露在他面前。由于大多数宅邸被烧毁,死者身份的确认工作异常困难,大半个建渊的衙役们都被调到了王府帮忙。在邱平的亲自督促之下,进展速度有了大幅提升,甚至有了一些更加惊人的发现。在收拾南璃王尸首时,衙役们四处翻找,终于寻见了烧得焦黑的尸体,连邱平和建渊府令都无法分辨,只得暂时收拾起来,待日后送回云都,由帝室宗亲亲自确认。 然而尸体一搬开,身下干净的地面却引起了邱平的注意。细细观察之下,邱大人发现了端倪,不想尸体之下竟藏着一个暗道,想来也是王府为备不时之需特地挖掘的。打开地道入口,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引得一众人掩住口鼻,隐隐作呕,至于这下面到底有什么,自然只有下去一探。邱平身先士卒,第一个走了下去,众衙役面面相觑,只得跟了上去。 来到地下,才发现这下面竟然灯火通明,空间巨大。可恐怖的是,偌大的密室四周墙壁上挂着无数**的肉体,皆是用铁链绑缚,邱平定睛看去,全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觉让他联想到了城中的少女失踪案。这些女子一个个神志不清,伤痕累累,大多身体都是残缺不全,缺胳膊少腿的,更有甚者,双乳被割下,下体被烫伤,极尽残忍之能事。邱平看得真切,鼻头一酸,这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要无端遭受这种人间炼狱的酷刑。跟随进来的男人们也看清了里面的情景,可这等堪称香艳的的场景却让人一点儿都提不起兴趣,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邱平回过神来,赶紧吩咐道:“众人听令,速速将这些女子解救下来,脱下外衣给她们穿上,无论生死都务必带出此地,违令者斩!”南璃**名远播,此时聚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们人数可不少,不一时就看见衙役们将一个个年轻女子从府里或背或抱出来,奇怪的是,这些衙役们皆只穿着白色里衣,身上的官服都套在这些女子身上,更有甚者,有几个甚至掉下了眼泪。建渊临海,时有战事,本地衙役大多经历过生死厮杀,能让这些铁血男儿潸然泪下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哎,你们看,那姑娘不是吴老汉家失踪了的小四吗?怎么满脸是血啊?”众人一听,这才看见衙役怀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不少人都和这些姑娘们沾亲带故,因为流言想来南璃王府一探究竟的女子父母也有不少,这下子可真炸开了锅,百姓们冲破衙役的封锁,原本严肃的探案现场变成了乱哄哄的认亲大会。 眼见事态混乱,随后出来的邱平大声喝止:“诸位百姓稍安勿躁,本官知道各位爱女心切,然而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帝家尊严,还望各位稍等,等本官确定事实之后再安排大家有序领人!”总省之威不容小觑,这可是个连皇亲国戚都敢抽的主啊。邱平继续下令,将断了气的摆在府衙门口,盖上白布以示尊重,一下子这些女子竟十去七八,只有十几个还在衙役怀中苟延残喘。人群中有的父母眼见得自家女儿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体残缺不全,气息全无,不觉悲从中来,一时间整个南璃王府外哭声震天,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另一面,邱平迅速召集医师,全力抢救剩下的姑娘们,务必保全她们的性命。邱平一向办事果决,如今此事危害甚广,无论是否真为南璃王所为,若不能迅速给出个说法只怕又将引起民乱。思虑之下,邱平寻到一个精神状态稍好的姑娘询问道:“姑娘,本官乃是云都总省邱平,如今来此专为尔等伸冤,你们如何变成这样可尽数告知本官,本官必将秉公执法,为你们讨回公道!”女子本来还算平静,经邱平一激突然想起那段地狱般的日子,立刻疯魔一般闹将起来,口中还喊着:“不要,不要,王爷,不要!”如此看来,想必施暴者必是南璃王了。 事关重大,邱平不敢轻易断论,于是又寻到了另一名女子。此女的状态倒比起刚才那位好得多,听到邱平的问话倒没有像前一个那样疯疯癫癫,只是眼中瞬间迸射出一道寒芒,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东,阳,松!”如此一来,南璃王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看着一个个青春年华的姑娘们遭此横祸,围观百姓早已义愤填膺。如今邱平亲口宣布结果,百姓们便再也安耐不住,纷纷破口大骂,甚至有不少百姓开始朝着南璃王府大门丢破烂,吐唾沫,害得没来得及走开的邱平和府令都遭了殃。 第十八章帝脉遗孀 勘查工作继续进行,第二天下午,手下回报称在王府练功房的底下又发现了一个密室,其中摆放着各种阵法图案。更严重的是,那些姑娘们丢失的残肢皆在其中,分成份儿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似是被当做贡品或是启动阵法而拿去献祭了。另外在密室的暗格里还搜出大量的金银财宝,总数量约有数十亿,要知道当年国库的总收入也不过四十多亿,这一大笔钱财足以抵国库大半了。消息传回云都,群臣激愤,想不到这东阳松不光滥杀无辜,凶残暴虐,更是大肆贪污,敛财无道,真真毁了堂堂南璃王的好名声。听着堂下群臣们的激烈讨论,东阳喙一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漆黑的眼底有光闪烁,晦暗不明…… 无论如何,东阳喙必须作出决断,与众大臣商议后,东阳喙请示内廷,决定下诏书削去南璃王爵位,剥夺其所有财产,凡府中于大火中生还之人尽皆下狱审问,酌情重判。自此,屹立东南十数年的南璃王一脉销声匿迹,身败名裂。 回到如今,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死于恶魔刀下的南璃王正妻,东阳镕震惊地张大了嘴,和二胖见到银方一样“啊,啊”地叫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了。好半天,东阳镕才从震惊中走出来,微微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东阳镕方才缓缓开口:“既如此,那这男人想必就是四弟的贴身高手韩青岩了吧?”女子微微颌首表示默认,趴在地上的男人则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安。一直以来他们都深信王爷绝不会做出那等禽兽之事,甚至当邱平的调查结果传到他们耳中时两人都是一脸迷茫。毕竟说起来他们可是东阳松最亲近的人了,每日几乎都与他形影不离,他又是哪来的时间出去掳掠别家的女人和孩子呢?更何况那些孩子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如何就将罪名安在了南璃王的名下?就连如今这“一家四口”,都是在事发前不久就被东阳松悄悄送出府去安排在别处,这才躲过那场浩劫,他们根本就是本次事件最有力的证人啊! 可惜愤怒的百姓听不得这些,人的本性就是随大流,同时又很讨厌别人随意反驳指正他们的错处,如此一来,可怜的母子三人就成了能为王爷证明清白的最后证人了。当然,韩青岩把自己排除在外,毕竟自起誓之日起,他便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韩青岩的大名东阳镕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相见,早先传闻江湖盗匪见东阳松府邸距云都甚远,又深蒙圣宠,且一心修道,身边护卫稀少,是最符合这些亡命徒的目标了。然而幻想总是美好的,堂堂帝室血亲又岂是他们能肖想的?于是一批批盗贼蜂拥而至,却都是有去无回。王公贵族们对南璃王府天衣无缝的安保工作十分感兴趣,料想必有高手在府中,多方打探之下,韩青岩这个名字也慢慢浮出水面。民间都传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因受了南璃王恩惠自愿留在府中效命。一时间无数仰慕者皆捶胸顿足,毕竟谁也没这个胆子和帝家抢人啊! 王府惨案后,韩青岩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江湖上有无数人都在寻找,希望能将他纳入麾下。可谁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东阳镕就这么白白得了个大便宜。眼见得此人重情重义,是难得的忠臣,东阳镕招揽之心更盛。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东阳镕看向妇人道:“如此,想必那两个孩子便是……”妇人也不再遮掩:“不错,他们就是我和阿松的孩子,王爷您的亲侄子和亲侄女,东阳杰,东阳悦。” 东阳镕长舒一口气,说起来当初兄弟五人,只有他和老四走得最近,大哥整日忙于政务,二哥每天面色阴沉,一副生人勿进的面相,五弟则自幼顽劣不堪,又年岁最小,兄弟几个也都让着他,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搭理他了。只有这个四弟,虽然每日神神叨叨的,却是个心地善良,平易近人的主,东阳镕自然愿意与他多多亲近。 建渊惨案过后,东阳镕私下找过邱平,邱平本不愿掺和帝家家务,可架不住东阳镕苦苦相求,念他一片兄弟情义,邱平便也不藏着掖着,将心中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原来当时勘察时的确在卧房发现了王妃和世子的尸体,又在偏房找到了世小姐的尸身,可卧房与书房相去甚远,卧房偏房皆只被轻微波及,尤其是偏房只被烧毁了一角,却如何能将三人皆烧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呢?只是当时事态紧急,邱平无暇顾及,回云都复命后,每每想起此事邱平都倍觉蹊跷。若是真有人意图毁尸灭迹,嫁祸南璃王,想必对方身份必不简单,便是帝室之间血脉相残也有可能,如今东阳喙主政,他若是想借机拔除异己,那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怕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思前想后,邱平决定先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自己再一步步探查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如今东阳镕苦苦相求他才说出实情,这倒也给了东阳镕一丝希望。 三年来,东阳镕的手下一直分布在东南各地明察暗访,希望能抓住这一点渺茫的机会,找到四弟留下的血脉保护起来。可惜他千辛万苦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结果却始终不尽人意。谁知道这次出行反倒被他歪打正着,翻遍了整个东南都没找着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东阳镕真是又喜又愧,可怜了这母子三人和一位忠心耿耿的护卫,竟就这么苦哈哈地隐姓埋名三年,,终于拨云见日,让他给找见了! 既然如此,他断不肯再让他们在这里受苦受难了,当机立断,决定将这一家子一并带回骞淄,对外则称是准备将受灾情况上报朝廷的证人。韩青岩警惕惯了,还是有些不放心,南璃王妃则是一脸云淡风轻。早在王府时,王爷就常常与她说起这个三哥,回忆起年少时的快乐时光,东阳松满眼都是眷恋和满足,兄弟二人的情谊可见一斑。 如今东阳镕见到他们的那份喜悦也算是侧面证明了这一点,与其继续这么蝇营狗苟,见不得光,还不如和他一道回福东王府,就算不能恢复身份也能给孩子们更好的保护和教育。于是心下有了定论,索性一道回去了吧。这处房子虽然充满了难得的宁静幸福,却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家什物件。在一众下人的帮助下不一会儿就已收拾妥当。为免他人猜忌,东阳镕专门腾出一辆马车给这一家人乘坐,美其名曰保护证人。当日亲眼见到王爷和二胖走在一起的景岚百姓们不疑有他,只道是这一家子走了大运,能进王府过好日子去了,街坊四邻们也都来相送,希望能跟着沾点儿光。 走到巷口,“夫妇”二人领着两个孩子回头,朝各位熟悉的乡邻们深鞠一躬,又看向丰益酒楼的老板:“何老板,诸位乡亲,这些日子承蒙大家的关照,我们一家感激不尽!如今临别之时,我们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相送,愿日后再见时能为大家多做一些事,小女浅薄,愿向大家许下一个承诺,若是日后能衣锦归来,定为大家翻新街道,重塑庙堂,以谢诸位恩人!” 百姓们听得感动,在他们眼里这一家子只是普通的寻常百姓,好不容易有机会飞黄腾达了有些大喜过望,许下重诺也是正常的。这些淳朴的百姓们可不是为了什么日后的报答才出手相助的,就凭当初对难民们倾城奔走相助就足见他们的良善之心。看着这一双双真挚善良的眼睛,东阳镕也大受感动,郭季不在,他就不能以官家的身份做些什么了。可作为一个王爷,他也决不是小气人,大手一挥,每家百姓皆赏银五十方,以慰日前倾城相助之举。在场百姓皆是大喜过望,纷纷下跪拜谢,几个顽童则奔走相告,一时间大半个景岚县都知道了福东王慷慨出手,打赏县民的豪气之举,纷纷走上街头来送这位大气王爷一程。 车队出发,看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边流泪边心心念念他家大白馒头的小女孩儿,何掌柜的心也化了,站在人群中努力地挥着手。当初看着两个孩子可爱,就总送馒头给他们吃,不想这无心施善竟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看着伙计手里的匾,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商家典范,良善之首。这可是堂堂福东王亲笔书写的!而此刻,他心念念感恩着的福东王大人则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向百姓们挥手告别,典型的一副“脸上笑眯眯,心里MMP”,想到自己居然一兴奋送出了几十万方银子,不觉暗骂自己:“草率,太草率了”只怪自己too young,too simple…… 第十九章上书太子 东阳镕不光探察了民情,多年的夙愿又一朝实现,十分兴奋,但回忆起西门的种种情景,东阳镕就心如刀绞。目下北方的难民已经到了骞淄附近了,不用再往西走就能想象到北境的一片凄惨景象。若战事再不平息,只怕整个北境就要变成无人之地了。 车队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骞淄,东阳镕顾不上稍作调整休息,回府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用最快的速度写出了一份上报文书。笔墨挥洒之间,他仿佛能看到龙云的百姓们正遭受着的种种凄惨境遇。此刻他手中握着的已不再是普通的毛笔,经由这支笔书写出来的每一个文字都是北境百姓不堪重负的嘶声呐喊!云都的各位大臣们既然看不到,那就由他来揭开这一串串血淋淋的事实。一封信写的措辞激烈,其中不乏掺杂了他诸多的个人感情,不仅是对周边百姓浓浓的关怀和担忧,更多的则是对此次战役领兵主将的强烈不满。说实话,最初见到黄轩的时候他就很好奇,朝廷怎么会派这么一个年轻的将军来前线指挥作战?要知道依照龙云历来的作战风格,即便只是规模不大的边境冲突,为了确保战事的迅速了结,更是秉着确保士卒和百姓最小损失的基本原则,每一场战役都要求至少要有两名领军主将相互配合,共同领兵,对主将的人选也有着严格的审核标准,至少是需要经历过几次大小战役生死搏杀的。可如今这个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作战经验的青年才俊,光凭他粮草准备不充分,丝毫不给自己的部队留后路就能看出此人涉世不深,对行军打仗只是空有一腔热血,却从未真正倾力战场厮杀,就更不用说亲自领导一支大军对外作战了。 可偏就是这么个毛头小子,刚到骞淄就拿下了一场大捷,一举颠覆了旁人对他的看法。如此一来,东阳镕也只能对他的能力半信半疑,再加上东阳喙的信中说的明白,此人乃是自己亲自选中的主将,言辞之间颇有让自己对其多加照顾的意思,东阳镕索性也就不再考虑太多,只是尽己所能为其提供粮草,助他们能够早日出发追击查尔钦残部。毕竟多留在骞淄一日就要白白多吃他一日的粮食啊…… 现如今再看,东阳镕竟觉得有些悔不该当初,这小子只是取得了一场算不上多大的胜利就有些忘乎所以了,自信心开始疯狂膨胀,这也是大多数将领初次领兵时会发生的心理变化。毕竟初出茅庐就能收获战果,这些一直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热血男儿会有些飘飘然也是理所应当的。可黄轩这小子显然“漂”过了头,一阵热血上脑之后就只想着乘胜追击,全然不考虑之后事态的发展。若是指挥得当,兵分几路,不出几日便可以将查尔钦残部逼到边境附近。到时只需边境的风云军稍加配合,就能轻易形成合围之势,到时中捉鳖又岂不是手到擒来?可就是这么容易的战术,这小子似乎都从来未曾想到过,只知道像头倔驴似的在人家屁股后面猛追,到头来反而害得整个北境都陷入战火之中,越来越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东阳镕越想越觉得憋气,都是这个没脑子的臭小子,要不然事态何至于发展到这步田地?参他,必须参他! 此时的东阳镕化身成了一心为民的正义天使,甚至连讨要口粮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那一幕幕血淋淋的景象频频从他眼前闪过,时不时就刺得他头脑发胀,有了无数强烈责任感的支持以及无数双流离失所的眼睛做动力,东阳镕也不怕得罪谁了,这一次,他豁出去了!停笔落封,东阳镕唤来高嵩,嘱咐他务必安排可靠的人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至云都。 至此,他的这一趟“朝廷密探”之旅终于算是画上了句号,看着远去的骏马扬起的尘土,堂堂福东王的背影竟突然间有些颓丧。如今除了呆在家里安心等待,他似乎对此事再也无能为力,思及于此,心中不觉凄婉,自己早已过了当年意气风发,好勇斗狠的年纪了,现如今的他竟真的活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除了在自己的王府拿着笔上几封书或与身边的人饮酒作乐时偶尔发几句牢骚,他便成了一个除了身份尊贵再无任何优点的废人。回想起当年与四弟大谈未来的人生理想,偏只有这一种是他们二人都不想选择的,人生啊,真的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毕竟是王爷亲随侍卫,办事效率不容小觑,福东王府的侍卫们用最快的速度将王爷的亲笔书信送进了云都。接到信后,东阳喙不敢擅自拆看,只得先呈报内廷,由太子和他的几位身边人先行过目。 本以为依着自己这个三弟的性格,这一次恐怕又是些什么无关紧要的治下趣事,又或者是此次为了资助大军,粮草消耗较大,故而特意向他们这些驻守云都的帝家亲戚们诉诉苦,顺便打打秋风之类的。说起来他这猜想倒是真的对了一大半儿,毕竟东阳镕一开始还真是做的这个打算。可殊不知中途出了偏差,他这向来浑不吝的三弟竟然突然认真了一回,而且这一次他认真起来的影响可不得了,就像这会儿,卷帘背后自己的小侄子状态似乎很是不对。 一直以来这个挂名太子都无心政事,大家也都想着他迟早有一天都会继承大统,再加上他现在无父无母,虽贵为大帝独子却早早失去了来自父母的宠爱,那些个受过先帝恩惠的宫人们都不觉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和关照。再加上这孩子自打四年前突然苏醒之后又变得口齿伶俐,能言善辩,颇能讨得身边人的喜欢,就连那些个顾后从全国各处找来的帝师们一个个都总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好好的一堂课大半时间都在几人的笑闹中度过。眼见得这些个全国闻名的老学究们竟被小太子没几天就变成了一群不着四六的老顽童,顾后也是头疼的很。她也曾想过狠下心去好好教育教育这臭小子,可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一看势头不好就往严侍长那儿跑,一口一个“严爹爹”的叫着,每次都听得严宽喜笑颜开。就为这小子的教育问题,竟让这两个好了几十年的“铁哥们儿”大吵了好几架,几乎就差反目成仇了。这一幕幕放在旁人眼里倒真像是一家子的幸福日常,只是谁也不敢私底下罔加论测,胆敢随意编排深宫大院里的人际关系,只怕是嫌脑袋在自己脖子上呆的时间太久了。 经历了几番唇枪舌战之后这俩人儿是真的对小太子的学业问题束手无策了,要他学吧,他坐不住;放手不管吧,又怕他日后难成明君,到时只怕不光是毁了他自己,便是东阳帝家几代人的心血都会在他一代灰飞湮灭……苦思冥想之下,反倒是这个让他们头疼的小家伙替他们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虽然二人一开始都对这一提议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情绪,但架不住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难得露出的坚持和认真,几番商议考量之后,终于点头答应了。也就是这一日的最终决定,造就了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帝国格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想通了之后,顾后对小太子的约束和要求便明显放宽了。虽然她也有些担心这个淘小子会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但很快顾后却发现了这小子身上一个新的闪光点:合着她一直以来所采取的教育方针完全跑偏了,这小子是个完完全全的实践派啊!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对许多新鲜事物都有着莫名的好奇感和探究欲,她们家的小太子在这方面的欲望明显比其他孩子要强的多。顾后某日前往御窑厂,替小太子挑选几件新的家居陶器,正巧遇上了偷偷溜出宫前来玩耍的小家伙。眼见他一双明黄的靴子在泥浆水里踩得泥泞不堪,衣服下摆上都星星点点被溅上了不少水浆,顾后又生气又心疼,正准备上前去训斥他几句,却忽然惊觉自打发现他开始这小子似乎就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要不是他腰间佩着自己亲手所赠的羊脂玉佩,她还真的差一点没认出来。 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后,这才发现这小子原来正盯着人家陶艺师傅做工呢,那严肃认真的小模样着实让顾后好好的萌了一把。她有心再看,工匠一抬眼却见到尊贵的娘娘就站在自己面前,慌忙停下手里的活跪下请安。小太子可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一时竟有些慌张的向后退去。来到此地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这具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繁琐的礼仪和规矩,尤其是种种等级森严的上下跪拜之礼让他觉得尤为难受。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他总会想到前世的自己,那时候就像一条可以随时被抛弃的野狗一般,想着各种办法去讨好身边的人,爸爸,姐姐,甚至那些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他的尊严早已跌入了尘土,被人牢牢地踩在脚下,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注定会成为他此生无法逾越的巨大阴影。 第二十章储君之姿 到了现在,即使身居太子之位,他依旧无法忽视自己脆弱的内心,面对别人的这类礼仪,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慌乱,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平静模样。可渐渐地,他又突然觉得那身居高位,俯瞰群臣的感觉,竟能激起他心中一阵阵异样的兴奋,久而久之,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了,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变态哦(●°u°●)? 」…… 向后一退,小家伙一下就撞在了身后人的身上,虽然后脑吃痛,但天生的谦逊和礼貌还是让他选择先向对方致歉。然而这一回头可不得了,看清了身后来人的小男孩呆愣了半晌,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扭头就准备逃跑!顾后何其人也?前将军府嫡女,号称整个皇宫里战斗力最强的女性,甚至压得总侍长严大人都得乖乖叫她一声“二哥”(当然此事水分较大,不能作为最终评定参考之用),其身手的敏捷程度可非寻常女子可比,只一伸手就把小家伙捞在了怀中。虽然由于之前的那场大病看上去依旧有些消瘦,可个头也已经隐隐有了大涨之势,再加上这具小小的身躯内,可是住着一个16岁的灵魂啊!如今竟被一个女人以如此尴尬的姿势单手抱住,还当着这么多陌生人与宫人的面,漫说他是一国储君,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此刻也必定会羞红了脸。无奈自打自己重新睁开眼,这个女人就如同亲生母亲一般,给了他无尽的呵护和关爱,单凭这一点就彻底断绝了他反抗对方的最后一丝念想。淘气归淘气,在真正的大是大非和原则问题面前,他自认自己还是很分得清的,这种时候顾后可以将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抱起来,自己却万万不可扫了对方的面子,这也算是他融合了前世今生的所见所闻,总结出来的一套专属于自己的处事之道了。 认命的低下头,作为一个小男孩,他还是要尽力做一下最后的反抗:“顾娘,您看这外人面前咱俩这样多难看啊?还请您高抬贵手,就放我一马吧,我保证一会儿就乖乖回宫,绝不让你和严爹爹担心!”一边说还一边拽着顾后闲着的那只手,在空中不停的晃着,此刻被顾后就这么夹在腋下,还极力伸长了胳膊,去勾他的另一只手,真好似一只遭遇了饥荒的树袋熊,再加上他体态高挑瘦弱,咋一看竟是一副小女儿姿态,配上他精心研究出的特殊的娇媚声音,几乎是无往不利,屡战屡胜。然而他忽略了一点,这一招恐怕只对他严爹爹和其他的宫人们好使,以前顾娘要打他,他只需要跑去找严爹爹就可以了,今天他这套必杀技也算是第一次在顾后面前露了露脸,可惜他忽略了一个事实,此时将他夹在腋下的女人从小就是在兵器堆里长大的,对他这种深宅小姐们的惯用伎俩可谓是真真不屑一顾,此时的顾后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你老娘终究是你老娘”,对小太子的种种骚操作只是冷眼旁观,眼中甚至看不到一丝波澜。看着堂堂一国储君竟这般没有男儿气概,顾后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屁股上就是“啪啪”两巴掌,这下子可彻底震住了太子殿下,再不敢造次,只得乖乖的收回手闭上了嘴等候母后发落。 眼见这小子真的知道自己错了,顾后又突然心生不忍,她这人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轻轻拍了两下,转眼就后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无奈的把孩子放下来,为他整好衣襟,又轻轻拍了拍他衣角和裤腿上沾染的泥土,顾后开口道:“怎么,对这玩意儿有兴趣?”见母后不再怪罪自己了,小家伙瞬间就精神了起来:“是啊是啊,顾娘你看,明明是一团黏糊糊的泥巴,竟能被制成那般色泽明亮,造型精湛的工艺品,岂不是很神奇吗?”顾后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放眼整个金云大陆,咱们国内的陶艺都绝对是超一流水准的。尤其这御窑厂的工匠们,技艺更是了得,绝对能碾压别国几条大马路!” 自东阳霖瀚醒过来以后,话变多了,也会时不时冒出来一些他们从未听过的新鲜词汇或短语,宫里的人们听着有趣,四下也经常暗自传说。久而久之,竟在整个云都乃至周边的诸多地区都掀起了一股全新的流行风潮,一些无聊的小书商们,甚至还联合编辑出版了一部《太子新元语录》,专门记载各种流传着的“太子式”俏皮话。至于为何起这个名字,则是因为坊间有人流传太子殿下的这种说话方式,乃是日后他必能统领龙云开启新纪元的有力佐证,故取名“新元”二字以为增加噱头,吸引读者的眼球。 随着这书越卖越火,以云都为中心向外近百里范围内,百姓的说话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再听不到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身为始作俑者的太子殿下有时甚至需要低头看看自己所穿的衣服,以确定自己仍旧身处这个世界,否则若是只听身边人说话,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并非走在云都的集市上,而是在现代的某条商业街上呢。 顾后这句“甩人家几条大马路”就是这太子语录里公认使用率最高的几句话之一,自从她也开始学着说这些所谓的俏皮话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些方面有了一些轻微的改变。然而,正所谓当局者迷,无论是贴身婢女还是偶尔打个照面的普通宫人,对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比起她本人要来的更加敏感。曾经面上冷冰冰,身边一丈范围都气压低到吓人的顾妃娘娘,竟突然间开始转变了,不仅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俏皮活泼,甚至连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更加温柔,不再似以往那般锋芒毕露了。 看到顾后对本国工艺的认可和溢于言表的骄傲表情,小太子大大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顾后见他兴趣浓厚,便也不再打扰,带着婢女去挑选瓷器去了。几人精挑细选一番,过了约摸一餐饭的时辰,才最终敲定了几件物什准备带回宫去。再次经过方才碰见太子的位置,一行人惊讶的发现,方才坐在这里的工匠师傅竟然换了人,那个小小的身影脱下了外衣,淡绿色的里衣上隐隐已有汗水透出,可不,正是他们的太子殿下吗?故后走过去就看见这小家伙正学着方才在工匠师父手上看到的步骤,一点点细细打磨着面前的陶胚,只一盏茶的功夫,手中的陶器便已基本成型。眼见得小家伙双手如花,十分灵巧,一点不似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公子,甚至比起姑娘家还要娇贵,一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傲娇模样,哪像个老爷们啊?再看他们的太子殿下,双手沾满了泥浆,却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完善着每一个细节,小脸上也被溅上了点点污渍,可他毫不在意,专注于手上的活计,眼神中不时迸射出阵阵兴奋和自信的光芒。 想不到这么长时间了这小子竟能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而且看到现在为止,他手上还未曾出过一次纰漏,故后心中暗自点头,不仅是对他敏而好学的积极态度的赞赏,更是对他这过目不忘以及超强的动手能力的肯定。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敢情这小子并不是坐不住,或者不爱学,只是过去,帝家通用的教育方式实在不适合他。于他而言,能真正学到多少知识可能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在他心里,能追寻自己的内心,找到真正让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恐怕才是最重要的。顾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因材施教,对这样的孩子,万万不可随意压制其本心,否则只会,物极必反,将孩子逐步推向深渊。有了这一日的认知,顾后开始时常鼓励小太子多多出门去接触更多的人情世故,特色风俗,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了解每一天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大事小情;去沟通,去倾听,去了解每一个人的所学所知和所想,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也有助于他为规划日后帝国前进的大方向做好准备。 短短两年时间,小太子殿下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虽然依旧是一副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模样,其眼神中时常透露着的智慧光芒却根本遮掩不住。曾有远洋学者在北境战乱之前来到金云大陆交流学习,当见到作为储君出席宴会的太子殿下时,两人的目光下意识交汇,学者在那一瞬间惊为天人。回驿站的路上,学者向身边的同伴们传达了一个信息:“帝国储君龙凤之姿,日后必翱翔于九霄之上,成为真正万人景仰的伟大君王!”只是还有后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毕竟实在没有必要在一个年仅12岁的孩子身上强加太多,作为远洋宗教的忠实信徒,他浅意识里并不想将这些无形的枷锁扣在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身上,只是日后他会时常后悔自己当时的一带而过,若是昔日有勇气当着年幼太子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很多事情可能就不会再变得难以逆转,甚至彻底崩盘…… 时至今日,十二岁的东阳霖瀚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四处乱野的淘气包了,身体中十六岁的灵魂经过四年的沉淀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变化和设定。是的,他是皇太子,是一国之君的唯一认定继承人,是这个庞大帝国未来的风向标和遮阳伞。过去他可以仗着年岁小,不懂事,肆意享受美好的童年时光,可越往后他越觉得,既然母亲和上天都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抓住它做出一番大事业呢?想着刚见面时那个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可怜孩子,他内心的男子汉气概油然而生。是啊,他是太子,他承载着的不再只是一个小家,更是一个帝国千千万万家庭的希望啊! 第二十一章太子之怒 时至今日,他早已开始过目并接手一些不太复杂的政务工作了,几个忠心的老臣也会时不时将一些情况较为严重的奏章送到他面前,这也是顾后的意思,好时刻提醒他作为一国储君将要面临的困境,他那幼小的双肩上将会扛起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然而这效果没起几天,原本还一腔豪情壮志的小家伙就被种种纷繁复杂的悬案和各式各样的利益纠纷,明争暗斗给闹得头昏脑涨,烦躁不已,好不容易做好的心里建设不过几日就瞬间崩塌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也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方面恐怕真是没什么才能啊,一个人若空有一腔大志却能力严重不足,若硬要插手其中只怕必然会适得其反。为避免造成什么眼中的后果,他还是老老实实交给手下那些能士忠臣去做吧,嗯,对,就这样,小家伙脑子一转,立马给自己想到了这么个名正言顺的偷懒理由,然后又重回往日,舒舒服服地当起了他的甩手掌柜。 只是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若是让顾娘知道了只怕严爹爹也护不住他,这一世好不容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呢?回忆起她唯一一次认真对自己动手,那是揍得他怀疑人生啊,忍受着屁股上剧痛的同时,还得拼命忍受内心涌现出的种种不安和愧疚。顾后这一顿打啊,是打得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啊。似乎这位野蛮娘娘从未正确认知到自己的力道究竟有多大,这一下一下“啪,啪”地打在小太子屁股上,身边的丫鬟们听得都觉得心惊肉跳,分分心疼起可怜的太子殿下。偏挨揍的小家伙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施暴的后妃娘娘反倒哭得涕泗横流,一面数落着孩子的不是,一面细数自己的辛勤付出和含辛茹苦,听得人生不出阻止她的欲望。更何况这是自当年的洛妃事件以来娘娘难得的真上了火,动了气,就连在门口听得心急如焚的严大人都不敢贸然进去劝阻,生怕自己也被牵连,挨上几下。当时的顾后全然没了往日一国之母的端庄大方,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和伤怀,偏她说的字字珠心,皆是事实,挨着打的小太子内心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回顾前世自己遭受过的苦难折磨,他的内心只有无尽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可面对这个将他视如己出无怨无悔的陌生女人,他竟在她身上寻见了一抹母亲的影子。这种发自母爱的责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这一世,他终于有机会好好享受这前世未曾感受过分毫的甜美母爱了,就是今天把他腿打折了他也心甘啊! 可惜这份无私的爱也让他付出了异常惨痛的代价,在母后那领的一顿巴掌竟让他足足在床上休养了四天才能颤颤巍巍地下地。虽说他年纪尚小,身子骨还有些虚弱,可能将赤手空拳发挥出廷杖的威力,顾后这下手也真是毫不留情啊。偏偏打完了她自己还心疼得紧,每日守在小家伙床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整日的以泪洗面,堵得太子殿下连一句抱怨都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但那一丝默默滋生的甜蜜感觉竟让他深深沉溺其间不能自拔,感动之下也实实让他受了教育。从那以后,太子殿下玩归玩,闹归闹,终是未曾越雷池一步,默默遵守着母后为他定下的底线和规矩。见他再也没又生出什么大乱子,顾后也就听之任之,随他去了。回忆每每袭来,东阳霖瀚总会不自觉地喜上眉梢,感受着星星点点的美好和幸福,可一想到自己挨的巴掌他他半身就不自然地抽搐,双腿打颤,有些站不稳...... 就这样过了四年,小家伙也终于能有模有样地面对种种困难和危险,做到起码表面上的宠辱不惊了。看着这个干侄儿茁壮成长的每一天,顾后都是欣喜不已,这小子总能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现如今,对于这些基本的过目奏章,处理简单事务之类的情况顾后也都放心地交给他自己去解决。孩子长大了,越来越有储君之相,自己若再干涉太多只怕难免被有心人说三道四。好在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懂事,面对一些麻烦的情况时都会主动来向自己询问意见。陪在昊文帝身边这么多年,她自认耳濡目染之下也堪堪能担大任。可随着小家伙的不断进步,她竟发现有时自己的想法就如小儿过家家一般可笑,反倒是小太子提出的诸多见解虽然新奇却条理分明,可行性极高。果真人是不服老不行啊,被一个黄口小儿比了下去,顾后不觉自惭形秽,但更多的则是欣喜和轻松,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子有如此天资,便是日后她驾鹤西去了想必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如今只是福东王的一封文书,顾后本没什么兴趣,她的想法难得的和东阳喙一样,毕竟这个帝家老三整日的无所事事,鬼知道他这次又看上了什么好东西来向云都方面讨要了。然而看着东阳霖瀚越发难看的脸色,她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简单了。 突然,东阳霖瀚一把甩出手中的书信,握紧双拳重重地砸在御案上,“砰”的一声巨响过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零散掉落的声音。顾后吓得顿住了脚步,就连外面的东阳喙都被惊得一颤,这两位见过各种大阵仗的人物如今竟齐齐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给震住了,储君之威足见一般。失了片刻神,顾后疾步上前,一面吩咐宫人们打扫残余,一面拽过太子的双手细细看着。她知道这小子平日里常跟着严宽学些拳脚,也有些功夫在身,却哪知这一双小手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细细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大问题,顾后这才放下心来,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冰冷刺骨的眸子,里面闪露着浓浓杀机和一缕平白的恨意。这样的眼神将一张原本清秀俊俏的小脸儿衬托得面目狰狞,凶残暴戾,这哪能是一个十二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啊?面对这张完全陌生的脸,顾后竟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一时间竟有些花容失色。 平复了一下情绪,东阳霖瀚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吓到母后了,慌忙抽出双手,反过来握紧顾后的手安慰道:“母后宽心,儿臣无碍。”听到熟悉且温柔的声音,顾后这才回过神来,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似乎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终究只是个后宫女子,便是一个尚未登基的储君之怒就让她这般手足无措,若是日后出现了什么更加可怕强悍的对手意图谋朝篡位,就比如现在正在外面候着的那位,到时候她又该如何保护这株幼小的萌芽?自将军府满门抄斩以来,她在先帝的庇护下一路顺风顺水,不想在今日又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宽慰了顾后一番,年纪尚轻的太子殿下并未注意到母后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惆怅和不安,转过身来诏臻王近前说话。平心而论,他对这个二叔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虽然几乎日日见面,可东阳喙整日冷着一张脸,整个人看上去阴鸷狠毒,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早先的时候他每每入宫请安自己都只敢躲在幕后身后偷偷探出头来看上一眼。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他也算是一个优秀的少年了,多少有了那么一分抗压能力。再说至少这个二叔又从未凶过他一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他开始接手部分政务两人之间才有了更深一步的交流。比起前世那些动不动就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大人们,这位二叔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或许只是因为帝脉之间的明争暗斗太过稀松平常,加上他继承了本体过往的记忆,如今又身为储君的心性使然吧,小家伙如是在心中宽慰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二叔除了性子有些阴冷,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虽然比不上时不时就给他送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三叔更让他觉得亲近,但至少处理起朝上的大小事务倒是手到擒来,凡事都办得干净利落,紧紧有条。如今人家可是在替自己守着江山啊!小太子心里如是想着,也渐渐对这位皇叔多了一份亲近。 宫人掀开珠帘,东阳喙疾步入内来到御案前,却见太子已经回到座位上,全然不似方才的暴躁模样,不觉心下感叹,此子日后不可估量,自己恐怕也需要加紧步伐,早做打算了。心下想着,面上却不露一分,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回话。 小太子也不扭捏,当务之急是要将信中上报的情况迅速解决。至于提到的前军主将黄轩,东阳霖瀚也是略有耳闻,据说是皇叔亲自点选,又是武将世家出身,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本来听闻他首战告捷,而且是以少胜多,自己还有心提拔此人,重重赏赐,不想这收尾工作做的简直是一塌糊涂,不仅让战事一拖月余,久久不能平息,更是造成北境大部分地区惨遭荼毒,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显然功过不能相抵,此番即便得胜还朝也难逃一顿重责了。 第二十二章雷霆决断 至于上报的赋税大减,粮库空虚等问题则直接涉及到整片北方大地的百姓民生,必须迅速解决。东阳霖瀚心中始终憋着一股火,自己前世的悲惨遭遇让他对弱者有着超越常人的复杂情感,此次战乱影响到的可是几百万人民的生息日常,他虽未曾像三皇叔一般亲历种种,却也不难想象到北方大地难民成群,血流成河的悲惨景象。毕竟在他出生的世界还是有一种叫电视机的家庭电器的。 这一次的灾情让他心急如焚,顾不得和别人再做商议,凭着自己的直觉和渐渐丰厚的经验就下了决断:财政司总务段旬昌火速前往国库调粮,然后作为钦差大臣亲自押运粮草,颁下御旨,严令东北与西北各地官员全力接收难民,开仓放粮。为了安定两地民众之心,减免灾区附近部分地区今年的赋税,务必切实解决灾民的安置工作,做到人人有饭吃,有床睡。毕竟不可能每个县府的百姓都能像景岚县人民一样不求回报,无私奉献。另外,太子殿下亲书手谕两封,一封寄给福东王,请他辛苦一趟,陪同钦差段旬昌一同监督灾民的收容和北境的灾后重建工作;另一封则送到前线,敕令黄轩务必于旨到之后五日内结束此次战乱,剿灭流窜的查尔钦部骑兵,让龙云的边境彻底恢复安宁。 东阳喙领了手谕和书信退了下去,召集几位得力大臣商议赈灾旨意的草拟和执行工作。只是商谈时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眼见得这毛头小子竟如此知人善用,思虑周全,对事态发展的方方面面都有所顾及,虽然算不上完美,但也绝无纰漏,这其中造成的震撼和压力恐怕只有在场的他自己知晓,至于同样在场的顾后,则早已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 也难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太子对这些个大臣的能力和脾气也都有着他自己独到的理解和想法。比如此次点选之人段旬昌就果然不负重托,领了旨意之后就迅速调派手下各级官员行动起来,借调留守的雷云营将士帮忙搬粮出库,点满整整七百万担粮草及两千万方白银火速奔赴北境。为保运输队伍一路平安,太子还特派八千雷云营精锐和六百帝宫廷卫一同前往,也好在重建人手不足时出一份力。 严侍长和顾后听闻太子此举皆是纷纷前来阻止,整个帝宫廷卫总数不过三千余人,如今这一下就派出去这么多人,宫内守卫必然松懈,若被有心人乘虚而入,太子性命堪忧啊!听了二人苦口婆心的劝谏,东阳霖瀚缓缓抬头看向窗外:“一国储君,当以天下苍生之安危为己任,如今局势动荡,百姓受灾,本太子万不可只顾自己而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若能保得一方百姓平安,便是将我这条性命拿去又有何惧?”云都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阳光穿过窗子撒在少年幼小的身躯上,衬得明黄的太子服上金光大盛,旁边的两人不觉看得呆了,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英武不凡,宠辱不惊。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再多言,只是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此子一朝登基,必将名垂千古! 钱帛粮草在大军护卫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北境,段旬昌几乎完全放下了财政司的工作,将属下官员调出来一大半儿,搞得留守司内的承管苦不堪言,一大堆工作压下来,剩下的财政司官员们结结实实地被砸了个正着,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辛勤工作。 一到灾区,段旬昌都来不及拜会东阳镕就立刻开展救灾工作,将手下人员分散开来迅速奔赴各地进行赈灾工作。能在主管国库收支的财政司当班,这一批官员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趁着查尔钦部残兵归心似箭,全速赶回草原的功夫,救灾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护送运输队的各营将士也被分散到了北境各地参与救灾,大大加快了灾后重建工作的进度和质量。眼看着满目疮痍的悲惨景象,这些铁血将士们都恨不得亲自前往战场,杀他两个敌兵泄泄愤。可身为军人令行禁止,他们只能将一腔豪情全数投入到为百姓重建家园的工作中去。 至于救灾粮款的发放则更加顺利,毕竟各处灾民皆已基本安置妥当,赈灾队伍只需要按部就班发放钱粮就行了,虽然分布甚广,数额庞大,好在段旬昌能力出众,将每一处都细算到位,整个分发过程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救灾重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乌合顿也接近边境线风云营的驻扎地,黄轩胜券在握。这一日黄轩正在帅帐中幻想着得胜之后回朝受赏的风光场面,手下突然进帐呈上太子手谕。黄轩一惊,这个常年不理政务,更对军务一窍不通的小太子竟会亲自写口谕给他? 稍一思索,黄轩就想到这必定是殿下见自己战功卓著,如今眼见胜负已分,喜不自胜,给他发来的嘉奖信!可怜的傻小子初次领兵,还不知道真正的嘉奖和封赏都是以诏书的形式由宫中的某位奉长亲自带来营中宣读的。黄轩还做着美梦,喜滋滋地拆开信看了起来,可是只一瞬,黄轩就变了脸色。太子这封手谕写的是中规中矩,用词斟酌,可语气中所含的不满和责备却显而易见。黄轩领兵是个小白,可长期与父亲出入各种场合,对于听里外话这种事一早就有了很深的造诣,更何况看着手中这封信,就差直接写上“蠢货,白痴”之类的词了。若不是因为身份,看这小殿下的愤怒程度他恐怕真能写出那样的东西来。 读完信,黄轩的双手久久不能放下,仍旧坚持着渴望能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认可与称赞。然而事与愿违,越看他就越觉得仿佛有一柄柄大锤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他双眼发黑,头晕目眩。良久,他终于放下了手,一个晃神竟然打了个趔趄,扶住桌子才堪堪站稳。左右见状,知道自家将军是被太子殿下痛批了一顿,毕竟贵为储君总不能对臣下破口大骂吧?看着将军这样,显然是被批得不轻,几人相视一眼,纷纷上前想要搀将军一把,却被黄轩抬手制止。无力地挥了挥手屏退左右,黄轩需要好好地静一静,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挨骂呢?明明自开战以来自家就一直处于上风啊!骞淄大捷带来的兴奋和喜悦被这一盆冷水浇得烟消云散,早在几日前东阳喙私下送来的信件中就提过民政司总务韩千远上疏弹劾他作战不利,请求派遣有经验的老将前往替换,被东阳喙一力压下,说是要多给年轻将领历练的机会,如今临时换将只怕动摇军心。又让他安心作战,不过还需加快进度,争取能早日结束,他便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心中暗暗腹诽了一下这些个文臣,除了耍嘴皮子的能耐啥也不是。 殊不知当日的朝堂之争远比东阳喙信中的轻描淡写要激烈得多,虽然当下臻王主政,却也没有真正总揽大权,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所谓的一票否决权。虽然他说的不无道理,偏韩千远是个死脑筋,当庭列出北境的种种惨状,据理力争,甚至明言黄轩是东阳喙选中之人,如今北境生灵涂炭,种种悲剧与黄轩的无能有直接关系,到时候若真引起民愤,就连他臻王大人也别想置身事外,独善其身。言官们大都是多愁善感的,对北境的遭遇也都略有耳闻,韩千远说得声泪俱下,掷地有声,听得这些人一个个潸然泪下,瞬间站在了韩千远一边。东阳喙有些烦躁地将目光放在一众武将身上,殊不知他一心培植自己的实力,忽视了这些将军们的感受。若是当初他让黄轩为副将,另派一位将军做主将还好,可他偏要一力保举黄轩挂帅,如今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种种不满和愤懑积压在胸口,武将们早就心生不满了。如今眼见得东阳喙吃瘪,他们这些人乐得在一旁看戏,鬼才会出来帮他说话呢。 一下子,东阳喙竟体会了一把身居帝位,孤家寡人的无力感,就连黄轩的父亲黄老将军都站在人群中不说话,自己的儿子指挥失误,引得战火燃遍北境,他这个做父亲的教育不得法,有何颜面对天下泱泱众口啊!羞愤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有心思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儿子一把? 两方僵持之下,有人提议让太子殿下决断,引得群臣议论纷纷。最后总结大家的意见,一致认为虽然太子年幼,涉世未深,却聪明伶俐,有治世之能,便去问上一问也没什么损失啊。东阳喙得了空,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命田奉长入内廷禀报,却不想田奉长回来后神情严肃,向大家宣布:“太子殿下于昨日出宫历练,尚未回宫。”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作罢,韩千远虽然仍旧坚持,却无奈太子不给力,偏在这个时候出宫去了。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问一问太子的意见,那又岂能由他一介臣子随意置喙,只得忿忿作罢。至此,这场闹剧才总算落下帷幕,换帅之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第二十三章边境再战 现如今,太子手谕就摆在面前,由不得黄轩不信。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惊觉自己貌似真的犯下了难以弥补的大错。回想起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种种景象,莫不是残垣断壁,哀鸿遍野。难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自领兵以来,黄轩第一次这般扪心自问。然而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他不仅错了,而且错的异常离谱,离谱到就算他得胜还朝恐怕都难以将功折罪。 黄轩双目圆睁,就这样在帐中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已深,才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整整一个下午,他思索良多,回想当初挂帅出征,他是何其的意气风发,满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却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他此次出战最重要的意义。是啊,他之所以能获得这个机会,全是因为北境战乱民不聊生,从一开始他就没能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就在于护民生,平战乱。现如今,因为他的愚钝和自负,这场战争才真正陷入了僵局。年轻的将军已经开始怀疑人生,貌似从一开始,他就未曾认清过自己的身份。如今引得朝臣对他微词不断,北境百姓怨声载道,细细想来,即是他从最开始就为自己埋下了祸乱的根源。 回想过去的种种,小将军总算是有所顿悟。理清思路之后,黄轩忽觉拨云见日,眼前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迷雾一朝消散,他的心也渐渐从追名逐利的浮躁中沉淀下来。他明白,此时再怎么纠结自己的功与过也无济于事了,唯有迅速将战事了解,完成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才能让自己还算体面地还朝复命。至于回去以后将要面临些什么,黄轩不得而知,也不想纠结太多。人难服老,更难认命,黄小将军这是彻底认命了,这一番历练,他终是要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代价,也是这一次经历让他开始快速成长,甚至成为了可以左右风云变幻的重要人物。 当机立断,黄轩不顾夜色已深紧急召集手下将军们开展作战会议。其实自追击开始以来,军中将士就有不少人对他心生不满,这些雷云营的战士们皆是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龙云勇士,长年的战斗经验让他们比这位愣头青将军更了解战局的走向。可惜他们如今受命于人,军人的本分让他们无法反驳上级的决定。有副将曾大着胆子向黄轩进言,认为应该停止追击,转而派精锐封锁敌军的行进路线,两相夹攻,必将事半功倍。以当时的形势来看此举无疑是最恰当的方案,不仅用不着踏入黑云领土造成新的问题,更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可惜自负的黄将军不肯松口,他认为若将精锐分散出去会造成辎重部队的压力,同时若真的形成合围之势,只怕对方狗急跳墙,转而从中军方面打通出路,到时精锐部队皆在几十里开外,又有谁能保护他这个主将的安全呢?说到底,皆是他的自私与虚荣心作祟,才造成如今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一场简单的边境冲突拜这位小将军所赐,成了如今两国之间难以调和的军事冲突。 副将们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皆是怨气冲天,一个个衣冠不整地来到主帐,满腔愤懑也渐渐抑制不住,正欲向黄轩倾泻各自的不满,却忽然发现这个小将军此时的状态貌似有些不同。军人的直觉往往比常人强上许多,此时看到呆愣了一下午如今却神采奕奕的小将军,他们能感受到其自身发生的巨大变化。压下心中的千言万语,众人鱼贯而入,决定听听这小子有何说道。 眼见众人到齐,黄轩突然单膝下跪,朝众人深施一礼。副将们大惊,慌忙要上前搀扶,皆被黄轩阻止。“众位将军,小子初来乍到,才疏学浅,过去对诸位多有不敬,一意孤行,如今酿下大错,得太子殿下点拨才幡然醒悟。今日召见诸位,一为向诸位请罪,二为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尽快解决查尔钦残部,还我边境一片安宁。还望各位受我一拜,我们将士同心,在日后更加通力合作,共同护我边境百姓,还他们一片和平家园!”说罢,双手抱拳深深低头,俨然一副浪子回头,发愤图强的励志模样。 听了他的话,众副将心中也是五味陈杂,有的倍感欣慰,有的斗志昂扬,也有的感念北境百姓之苦。但无一例外,他们连日来深深的怨恨和不满在黄轩的一拜之下都烟消云散,铮铮儿郎皆是直性子,如今主将打破龙云礼制像他们这些下属卑躬屈膝,若还揪着过往不放未免太过小气,不是好汉所为。 一礼施毕,黄轩站起身来,一扫之前嚣张跋扈的纨绔面目,看在众人眼里颇是英武不凡。眼见他有话要说,众将官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有预感,一切都将在今晚见分晓。黄轩走到作战图前,开始进行下一步作战部署。 “李参将,你前往雷云军处传令,命飞云骑脱离大军,加速追赶敌军残部,再命留守的冯、楚二将于陌烟城附近构筑军事防线,阻敌退路。” “刘副将,你在这风云营中时间最长,对大军的人员编制较为熟悉,命你马上点一万精锐前往历远城附近设伏,一旦发现敌军立刻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徐副将,你速速整合侦查队伍,再点八百骑兵加入,合兵一处前往查尔钦部驻地,只包围,不进攻,若有书信送出尽管放他们去,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杜参将,你率三千军马与徐副将同往,相距三十里扎营,据探子来报,黑云五皇子阿布花律所率亲兵队伍距查尔钦部驻地已不足百里,我军务必守住这批重要的人质,万不可让他们遭到屠戮。一旦发现阿布花律的踪迹立刻派骑兵在查尔钦部附近制造烟尘假象,迷惑对方。” 众将领命,匆匆回帐换上战甲,星夜兼程去执行命令了。眼见得黄轩雷厉风行,条理清晰,余下众人皆是面上一喜,毕竟有这样一个将军领兵,打起仗来也痛快许多。就在黄轩松了口气时,副将蒋繁开口问道:“将军,黑云各部对我军入境之事本就颇多微词,如今再加派人手难免引起误会,若二位将军身陷包围,我军只怕来不及救援啊。”听了他的话,其他将官们也不觉沉思起来。黄轩的计划很明确,加速追击的步伐,让乌合顿无暇顾及其他,尽量减少北境人民的损失程度,再加上他本就归心似箭,想必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劫掠村庄城镇的现象了。可如今已知黑云发兵灭族,情势危急,此时不蛰伏观望反而加派兵马,难免引发更大的冲突。拒探子回报,五王子手下可是有足足三万兵马,此次行动显然是志在必得,反观徐、杜二人加在一起不过区区五千余兵马,又不是个中精锐,一但开战势必惨败,将军此举岂不是让他们跳火坑吗? 如此一想,众将不禁替二人捏了一把冷汗。黄轩见大家紧张的样子不禁一笑,似乎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于是不紧不慢向众人解释道:“云都传来消息,臻王对黑云的灭族行动很是不满,朝堂上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论,目下已经让使臣带着太子殿下的国书回国,要求迟缓灭族的步伐,待我军彻底剿灭残兵之后再做定夺。他们想趁人之危,让咱们吃苦黄连,那咱们就必然不能让他们如愿。如今我派二位将军前往,只是为了警告对方,迟缓其兵锋。黑云的上供队伍和五王子几乎同时出发,为的就是堵住我们的嘴,而既然对方有求和之心,如今必然不敢轻易交战,再加上以阿布花律谨慎小心的性格,若见我军只有正面的两千余人,再加上徐将军从旁掩护,制造假象,让对方摸不清我军的虚实,虽然不能瞒多久,却也足以让他犹豫不前,暂缓查尔钦族人的危机。” 听了黄轩的分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太子一封书信,竟让将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再加上黄轩的有意恭维,实在让这些武将们钦佩不已,对这位未继任的小小储君平添了几分好感。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收到族中求救信的乌合顿在龙云精锐铁骑的追击下如丧家之犬般逃回边境附近。事实上黄轩的计划并不完美,若是此时乌合顿稍稍思考一下,将队伍化整为零,分散脱离倒也不至于窘迫至此,只怕到时候龙云军兵力不足,纵然能消灭部分小部队对他而言也无伤大雅。可惜此时不光是他,部下的草原战士们听说故乡有难,一个个皆是归心似箭,此时的乌合顿犯了和黄轩当初一样的错误,认为必须将手下拧成一股绳才能发挥最大作用,顺利脱困。再加上都跟在自己身边总是好管理一些,此番龙云打破常规,黑云方面竟然也落井下石,实在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对身边人的信任都大大减少。一路长途奔波,好不容易赶到历远城附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早已虎视眈眈的龙云伏兵杀了个措手不及,这些士兵皆是风云营出身,由于乌合顿的顺利入境让他们饱受诟病,甚至有人称风云营疏于战阵,现在是龙云各营之中最没用的一支,一个个早就憋着火气了,领兵的刘副将更是因为督战不力,指挥不当被下令降职,从堂堂三品戍边将军变成了一个小小副将,再加上黄轩初到大营就对他们这些败军之将不屑一顾,他也是义愤填膺。如今黄将军转了性,竟再次赋予他领兵大权,他又怎能不尽心尽力以报此恩? 第二十四章危机降临 战斗从一开始就形成一边倒的局面,草原勇士虽然善战且皆是骑兵,无奈一路奔波,粮草早已消耗殆尽,再加上乌合顿无暇劫掠周围村落,得不到补充,此时早已体力透支,人困马乏,如何抵挡满腔怒火的龙云将士?眼见大局已定,刘副将带上亲随骑兵三百余人全力追杀乌合顿,数次差点将其擒获,却总被其身边的护卫阻拦,最终失了踪迹。 而乌合顿自骞淄之役后终于再次体会到了战败的滋味,堂堂一部可汗拼尽全力杀出重围,身边随从竟已不足百骑。回想当初,因为黑云大汗的步步紧逼,他们查尔钦部本就男丁人数严重不足,便是一个中等部落也能有近五万的有生战力,而被国民称为南方霸主的查尔钦部竟只能抽出四万余男丁作战,何其可悲?此次他也是被逼上绝路,带着几乎全族的战斗力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让他又有何颜面去拜见苍天之上的列祖列宗?身边的护卫一遍汇报情况一边偏头看去,竟发现一向铁骨铮铮的可汗大人已是泪流满面,不觉默默地闭上了嘴。 几十人满身血污,终于走到了边境线,迎面就见到了一排明晃晃的旗帜,“风”字旗和“龙”字旗交相伫立,太阳升起,从地平线照射过来的阳光洒在旗帜下几个人的身上,宛如天神下凡。见到对方的队伍,这些草原骑兵们再也生不出反抗的意志了,此时的他们只想着能够顺利回到家乡,就算大汗真的要灭族,就算他们已求生无望,他们也希望能和草原的亲人们死在一起。突然,一个骑兵丢下手中的弯刀,翻身下马,朝着家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一边磕一边开始嚎啕痛哭,凄厉的哭声一下下撞击着其他人的心,渐渐的一个个骑兵下了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在原地,这帮经历了战火,也曾犯下过滔天罪行的男人们此刻就像一群没了家的孩子般哭成一团。 黄轩长叹一声,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可这场战争着实让他感到心力交瘁,现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他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黄轩纵马上前,几个副将跟在他身后,现在这些人可算是打心眼儿里认可了这个少年将军,甘心为他赴汤蹈火。黄轩来到近前,看着唯一还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默默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可汗大人,可否赏脸帐中一叙?”木已成舟,乌合顿也不过是对方的手下败将,他看得出来,这位小将军是不想再增添无谓的杀戮,给了他一条台阶下。依着他的性子,今日便是战死也绝不肯受制于人,可挂念着草原的家人,他浑浊的双目再次流下了两行清泪,刀刻斧凿般的面容上透着说不出的悲戚。 一行人回到军营,跪在地上的草原骑兵们也被押了回来关在木牢中。黄轩吩咐看守给他们提供了食物便不再理睬,回到大帐去见乌合顿了。此时的乌合顿早已没了草原人的骄傲和气势,深深地抱着头,倒像是一个中年丧子的可怜父亲。黄轩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当初那个把他耍得团团转的的草原骄子竟这么轻易就被他彻底击溃,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想到此黄轩不禁又开始感谢太子殿下一封信点醒了他,否则只怕自己是要万劫不复啊!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还是黄轩打破了僵局:“可汗大人,我让你见个人吧。”闻言,乌合顿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黄轩拍了拍手,帐篷被掀开一角,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突然哭出了声,飞奔过来扑进了乌合顿的怀里:“父亲,孩儿好想你!” 看到熟悉的身影,乌合顿先是一愣,当听到那声“父亲”时才终于明白过来,面前的小人儿正是他的小儿子!乌合顿一时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哥哥姐姐呢?你母亲呢?”小家伙抬起圆嘟嘟的小脸,脸上还挂着泪珠,奶声奶气的全然不似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倒像是云都官宦人家生出来的小公子。 “父亲,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他们把我留在桑若阿姨家里就走了,孩儿找不到他们!”孩子一边哭一边打着小哭嗝,看着儿子毫发无损,显然没受什么欺负,乌合顿也放下心来,开始思考孩子的话。 小家伙口中的桑若算是他的青梅竹马,身为女子却志在沙场,一心想着能和草原男儿一般驰骋疆场,快意恩仇。也因着她这性子,即使在以民风剽悍著称的查尔钦部也无人敢娶她为妻,如今年近五十,就更没什么出嫁的希望了。她与乌合顿是从小打出来的交情,两个小霸王每一碰面就必有一场血战,身为王子的乌合顿小时候还常常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去找父汗告状,这些事儿成了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也是桑若最喜欢拿来揶揄他的事。可玩闹归玩闹,两人的感情却坚不可摧,更像是一对儿亲兄弟,若不是草原自古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乌合顿真准备任命桑若为查尔钦部副汗了。 但与此同时,他轻易不会对她托妻寄子,除非部中有大事发生,情况紧急,在他的记忆里也就只有小女儿刚刚出生却恰逢别族来犯的那一次。如今自己虽然不在族里,但能让妻子和大儿子将小弟弟托付给他人,想必此时的情况已是万分危急了。 黄轩适时打断了他的思索:“我方兵士见小公子自己孤身一人偷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心有不忍,又不能确定其身份,就将他带了回来。至于查尔钦部现在的情况,若是可汗信得过我,不妨让我的手下向您介绍一番。”说完,也不等乌合顿接受或拒绝,黄轩就让回来复命的哨探进帐。那小兵行了礼,立刻把黑云方面的情况详细介绍给二人。 原来,在龙云方面对乌合顿展开围剿的同时,黑云方面也局势急转。徐、杜两位将军依照黄轩的吩咐按部就班部署好队伍,静候五王子到来。却不想依照黄轩的吩咐,凡是有要出去奔走送信的一律不拦,竟一不小心让乌合顿的妻子和女儿混了出去。两个女子趁着夜色离开,直接找到了五王子的大军,直接和五王子进行交涉,他们谈了些什么不知道,可其结果却是二人被阿布花律绑在车上,一路带回了查尔钦部。正如黄轩所料,阿布花律忌惮龙云方面给他来一出空城计,以少量兵力作诱饵,想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便在二十里开外扎营,然而变数就在两个女人身上。阿布花律不敢强攻,就利用两个女人开始诱骗查尔钦族人,他命亲兵将母女二人绑在临时搭建的推塔之上,塔如其名,下方安了轮子,可以由人力推动。查尔钦部族人见到自己的主母和公主瞬间陷入激动,阿布花律威胁他们,要求他们主动走出龙云的包围圈向自己投降,否则就每日扒掉这母女二人身上的一件衣服。时值深秋,算不上太冷,这二人身上本就没有几件衣服,草原人虽然民风剽悍却也极重名节,若阿布花律真的不顾礼义廉耻,那这母女二人便再也没有生的希望了。纵是乌合顿爱妻如命,为了维护祖宗礼法也一定会将妻女处死的。 此计着实狠毒,就连龙云将士们都深为不齿。可他们毕竟是外人,包围中的查尔钦族人可忍不了,尤其是看到阿布花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真的命人拔掉了二人的外衣,这些血性的草原人就如同发了疯般向外冲去。他们也知道此去恐怕难以生还,可为了保住爱民如子的主母和温柔善良的公主的名誉,他们无怨无悔。被绑在高塔之上的二人泣不成声,那都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族人们啊!如今却因为她们的一时冲动落入虎口,怎能叫她们不心痛?可惜阿布花律已经将她们的嘴紧紧堵上,她们奋力挣扎,却发不出一句呐喊…… 负责包围的徐副将眼见对方如此狠毒也是恨的牙痒痒,如今眼看跑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只能严令士兵严防死守,将剩下的查尔钦族人们留在帐中,这些士兵们也没想到,明明留守的大都是些老弱妇孺,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两面僵持之下,难免发生冲突。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龙云将士的理智和道义让他们无法痛下杀手,只能默默忍耐他们的冲击和谩骂,不到一日,竟有上百名士兵受伤,退出了包围线,使局势变得更加紧张。 看着对面的骚乱,阿布花律得意地笑了,这两个傻女人,真以为牺牲了自己就能阻止灭族的脚步了?若是行动顺利,她们不还是要被自己收入囊中?一开始他还担心正值议和阶段,两方发生冲突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却不想这两个人竟自己送上门来,倒给了他一个兵不血刃的好机会。 第二十五章孤注一掷 与此同时,阿布花率也在暗中对龙云的布置情况进行了调查,当探子回报远处的烟尘只是一小批部队妄图造成假象迷惑大军时,阿布花律便更加无所顾忌了,原本他还想着龙云边境几乎全军参与了围剿乌合顿的行动,这么一大群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如今一看,倒是自己多虑了。看来龙云方面也不想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只是前来示威而已。可如今天平已经开始向自己倾斜,只要能将查尔钦部族人都弄到自己这面来,到时候龙云方面回天乏术,只有撤兵,他也不怕会造成什么麻烦了。 听到哨探的回报,黄轩默默观察着乌合顿的脸色,却见他双目圆睁,杀机毕露,素闻查尔钦部可汗爱惜家庭,待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黄轩将一切都摆在台面上要的就是达到这个效果,如今看乌合顿的反应已经上了他的套,他自然还要再添上一把火。 “听说贵国律法有明文规定,可汗不在族中就不能进行任何惩戒行为,如今可汗尚且未归,贵国大汗就按耐不住先动了手,实在让人愤怒啊。”黄轩一面说着,一面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怜了贵部那些可怜的族人啊,如今不忍您妻女受辱,慷慨赴死,着实令本将军钦佩。”这句话倒是他的真心话,虽然也少不了挑唆之意。果然,乌合顿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儿子忽地站了起来。小家伙看着父亲渐渐狰狞的面孔害怕地低下了头,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自然感受不到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看样子怕是父亲也不想让他过早地接触这些东西吧。 不再犹豫,乌合顿放下儿子,朝着黄轩单膝下跪:“黄将军,我乌合顿代表整个查尔钦部族正式向您投降!”闻言,黄轩却是一惊,要知道,代表个人和代表整个部族可大不一样,看样子乌合顿是希望让整个查尔钦部并入龙云,包括所有的人民和财产,以此来换取龙云发兵相救,保住他可怜的子民们。 黄轩慌忙将他扶起,道:“可汗大人,您这话对我说可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一介武夫,带军之将而已,此等大事万不敢轻易决断,您若真有此心思,我可代您向云都方面上疏奏请,如何?”听了这话,乌合顿的脸色愈加悲戚:“只怕到了那个时候,查尔钦就再也不复存在了……”黄轩亦是无语,他能理解乌合顿的心,却无法替他作这个主,想到前一日两军还在历远城杀得昏天黑地,如今竟有一丝心心相惜的意思,黄轩也是暗自苦笑。 忽然,乌合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定:“黄将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黄轩客气道:“但说无妨,只要在本将军的能力范围之内。”乌合顿留恋地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坚定开口道:“我想让您将我的小儿子带回云都,做人质也好,为奴为仆也好,只要能让他平安活下去就行,另外,还请您释放我的随从们,给我们准备马匹,我们要回到家乡,与我们的亲人同生共死!”闻言。黄轩微微抬头,开玩笑,他忙活了一个月才抓到的人就这么放走了,别说他不肯,就算手下将士们也必然心生怨恨。可看着乌合顿坚定的眼神,黄轩的心又有些松动了。思虑再三,黄轩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不过还望你能多留一日,等我的部下将你部所有俘虏都送过来,我放你们一起离开。”闻言,乌合顿也湿了眼眶,如此有情有义的将军,日后必成国之壁垒,难以撼动。若非此次他铸下大错,相信他们必能成为至交好友。乌合顿感激地再朝黄轩深施一礼,退出了大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黄轩默然良久,忽然对还呆愣在原地的小家伙道:“还不去追你父亲?今晚你们可以住在一起哦!”这恐怕也将是你们父子二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了。黄轩如是想到,只不过都藏在了心里,他还没有那么残忍,去伤害一颗幼小纯洁的心。小家伙一听,也回过神来,是啊,他最喜欢和父亲一起睡觉了,母亲虽然温柔,却不像父亲那样会给他讲好多好多离奇古怪的故事,至于方才父亲说的什么回云都,为奴为仆之类的,抱歉,他才五岁,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对话。 看着一蹦一跳跟着离开的小家伙,大帐中只剩下黄轩一人。回到主将座上,黄轩的眼神飘忽,终于,要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还未入夜,黄轩安排在北境各地的将军们就陆续回营了。尴尬的是,负责埋伏的刘副将报仇心切,一开战就向部下下达了命令:全数歼灭,不留活口!结果除了侥幸逃脱的小部分骑兵,查尔钦部余下的两万余人几乎全数葬送在了这区区一万龙云军手里。刘副将倒是立了大功,可却将黄轩和乌合顿的计划给搅合了,看着大军牵回的无数马匹和各种战利品,乌合顿望天无言。 是啊,战争本就是残酷的,他们在人家的土地上烧杀掠夺,如今被人家疯狂报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正沉思间,骑在马上的刘副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黄轩身后的乌合顿。刘副将好不容易发泄了的怒火不觉又腾地一下燃了起来,当即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拔出宝剑直奔乌合顿而来。 见此情景,身边人皆是一惊,黄将军可还在那站着呢啊,若是乌合顿狗急跳墙,拿将军当挡箭牌,到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刘副将难逃干系啊!想到此,身边众人纷纷上前拦住了怒火冲天的刘副将,刘副将毕竟也曾任风云营主将,一身功夫十分了得,一大帮子人只得又抱胳膊又抱腿的,堪堪将他限制住了。 黄轩怕无法收场,也赶紧站出来说话:“刘将军息怒,如今他已是我军阶下之囚,只是事有隐情,才未曾将他下狱。刘将军作战劳累,先回去休息,今夜我会召集诸位,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主将都站出来说话了,他一个区区副将又敢说些什么?而且由于之前黄轩的突然转变,他们这些人还是多多少少对他有几分信任的。乌合顿现在就在军中,也不怕他能跑到哪里去,刘副将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卖了黄轩一个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黄轩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此时出了岔子,怕是之后的路就更难走了。正庆幸间,前往雷云营传令的李参将带着雷云营冯副将也一起回营复命了。此次雷云营的主要任务是追击诱敌,并不是作战主力,作为龙云最优秀的对外军团,雷云营竟成了被批得体无完肤的风云营的配角,这让一向高傲勇猛的雷云将士们义愤填膺。接到黄轩命令的冯浩、楚世杰二位副将皆是十分不满,李参将只得耐着性子劝说,让他们相信黄将军的转变,更是保证此次行动必能全胜,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两人的火气,去执行命令了。 然而二人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想他们辛辛苦苦追击了一个月,如今竟要别人负责主攻,自己却只能打打下手,是个军人就不能忍啊,冯、楚二人私下商议,便是违抗军令也要出口恶气,于是楚世杰只率五千兵马在陌烟城驻扎,冯浩则率大部队继续追击,希望能在大战时插上一腿。眼见二人暗度陈仓,李参将也只能默认,跟着冯浩的部队一同赶往历远城。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还未到达就开始有查尔钦败兵向他们的方向逃窜。眼见是战局已定,冯浩当机立断,将部队分散开来,在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围捕搜索,不能上阵杀敌,多抓几个俘虏也是好的呀。不想不到半日,各部抓回来的逃兵竟有数百人之多。冯浩想着也算是将功折罪了吧,就带着这些战俘们来黄轩这里复命了。 这意外之喜倒让黄轩很是满意,起码不至于让自己的部队参与到乌合顿的复仇行动中去,至于这个可汗大人的脾气他也算是摸清楚了,到了明天,便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一定会回去保护他的妻女和族人。两人之间那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让他实在狠不下心去看他独闯虎穴。如今冯浩带回来的人数虽少,回去了也是羊入虎口,却也为乌合顿平添了几分安慰。欣喜之下,黄轩不仅没有怪罪冯、楚二人违抗军令,擅自行动之时,甚至还当即赏了冯浩战马五百匹,各类战利品军械三大车,冯浩大喜过望,带着赏赐喜滋滋地回陌烟与楚世杰汇合去了。 当夜,黄轩给查尔钦部战俘们准备了三顶大帐篷供他们休息,还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毕竟这些人明天就真的要去慷慨赴死了,虽为敌人,黄轩也不想让他们的最后一程走得太窝囊。大帐中,黄轩也召集了各部副将、偏将,向他们说明了自己和乌合顿的约定,众人顿时了然,便是连一直怒气冲冲的刘副将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这群草原人的胆气。夜色渐浓,风云军大营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第二十六章阵前对峙 焦躁不安的一夜过去了,查尔钦部所在的三个帐篷最先有了动静,乌合顿神色凝重,率先从帐篷里走出来,向黄轩的大帐走去,在他身后,是一个个神情肃穆,视死如归的草原勇士们。大帐中,黄轩也早早起来做准备了,正静静等待着乌合顿一行的到来。 终于,乌合顿坚定而沉重的脚步声传入帐中,黄轩也缓缓起身,四目相对,二人皆静默无言,男人之间的情谊或许就是如此,千言万语都无法诉说他们心中的满腔热血。沉默良久,黄轩率先走出了大帐,乌合顿紧随其后,出帐一看,却发现大半个营地的士兵们都已聚集在了主帐前。他们的眼神中有仇恨,有杀机,有幸灾乐祸,但也不乏有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齐齐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一旁的帐篷里,徐副将将小王子抱了出来,送到了黄轩怀里。睡眼惺忪的小家伙还迷糊着好奇怎么这么早就把他叫醒了,四下一看却发现了自己的父亲和许多熟悉的叔叔伯伯们,当即开心地漏出了笑脸。看到小王子安然无恙,一众查尔钦战士们也不觉有些动容,乌合顿走上前去,亲昵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细细摩挲着他的小脸,常年征战磨出的满手老茧刮得孩子的脸上一片通红,乌合顿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他无视了孩子求抱抱的姿势,眼神坚定地看向一众部下,得到的是比他更加坚毅的回答。乌合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目光扫过黄轩,带着一丝悲戚和使然。黄轩同样庄重地点了点头,这种一心求死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 六百匹战马被拴在营门外,整装待发,乌合顿带着区区数百人,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惊人气势。看着一群杀神的背影,黄轩不觉暗自庆幸,幸亏刘副将乘着对方人困马乏,无力还击的功夫发动突袭,否则只怕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啊…… 几百人的坚定和悲壮渐渐感染了周围的龙云士兵,同是男人,这些家破人亡,视死如归的战士们终于得到了风云营的一致认同。眼见得就要走出营门,黄轩突然长喝一声:“送可汗!”龙云将士皆脱帽肃立,用目光送这些残忍而可怜的敌人们最后一程。 乌合顿的身形顿了顿,短短两日,他竟在这杀机四伏的敌营感受到了异样的信任和温暖,若是有来世,乌合顿不禁想到,但愿生为龙云人吧。突然转身,双膝下跪,乌合顿向身后的龙云将士们献上了黑云帝国最尊贵的礼仪,也向跟随自己同入险境,至死不悔的同胞兄弟们送上最真挚的感谢。一礼施毕,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终于烟消云散,跨上自己的战马,乌合顿拔刀出鞘:“勇士们,过去我们犯下的过错无法消弭,如今,就让我们为了故乡和家人拼死一战,让我们的鲜血去祭奠那些战死的同胞,让我们的灵魂向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致歉!” “喝啦!” 查尔钦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呼喊道,纷纷翻身上马,拔出弯刀向龙云将士们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然后跟随着他们的可汗大人,向着朝阳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纵马奔腾而去。眼见得乌合顿一行人离开,黄轩果断下令,众将依着他昨天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看着怀中一脸茫然却又欲哭无泪的小家伙,黄轩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啊,你可别怪我。”是的,他要带这个五岁的孩子一同前往,去见证这人世间最为惨烈的场景,这也是乌合顿自己的意思,作为一个查尔钦男儿,他有必要见证自己部族的覆灭。 生怕会搁着孩子,黄轩并未穿着战甲,只穿了一身常服就翻身上马。徐副将有些担心道:“将军,这……”黄轩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阿布花律要是有种,就让他来射老子一箭,只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造次,何惧之有?”说着便纵马出了大营。 乌合顿杀机毕露,带着数百勇士先行,黄轩则点起两万兵马在后方五里处跟随,乍看之下倒是气势汹汹,殊不知最后会冲锋陷阵的只有前方的几百骑兵,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则是这个国家战斗力最强劲的大汗亲兵。结局是肯定的,可就算死,这些天生的战士们也希望能倒在冲锋的路上。 经过大半天的急行军,一众人马终于看见了前方自家部队的旗帜。依照黄轩的紧急命令,如今阿布花律已经看破了己方的计策,还是将两军合兵一处,便是阿布花律真的丧心病狂悍然进攻,多少也能撑到救援到达,更何况这小子根本没这么大的胆子,此举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另一边,徐、杜二位将军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两日他们可是被这些看似普通的老百姓们折腾得够呛,就连徐副将都因为人手不够亲自上阵堵包围圈,结果被一位念过古稀的老奶奶一个马勺给开了瓢,如今裹着纱布戴着头盔的样子看着很是滑稽。黄轩带着一众将军走到近前,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反观身后的一群人则是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刘副将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老徐,听说你被一个老太太给削了,一开始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啊!”徐副将被人揶揄,也是满心愤懑:“鬼知道她一个老太太手劲儿那么大,老子又不能还手,只能挨着一下啊……”众人一听,更是乐不可支,一个个笑得趴在马背上,都直不起腰来了。征战沙场,这些龙云子弟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也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寻欢作乐的机会,只要不越过底线,即便是调侃上级也都能被原谅,在枯燥的军营里他们的快乐有时也就这么简单。 比起这边的两军相聚一派和乐,前方的局势则是剑拔弩张,杀机毕露。眼见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查尔钦族人的气势更盛,都要站在乌合顿身边,拼死一搏。然而乌合顿却厉声喝止,告诫他们不要再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一面命令接纳被他们打伤的龙云将士进营地疗伤,一面偷偷吩咐长子安排族人们悄悄从后方逃走,有黄轩的两万大军作掩护,即使被发现了想必阿布花律也不敢贸然追击。 一切安排妥当,乌合顿带着数百勇士来到大汗亲兵阵前。阿布花律站在一处推塔上,身边是乌合顿被绑住的女儿,阿布花律笑意盈盈地欣赏着乌合顿愤与痛惜的眼神,不觉大有执掌生死,左右风云之感。他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揽过女子的腰身,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可汗呀可汗,你说你走就走呗,怎么能将这等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留在家中呢?”是了,作为黑云南方的霸主,想要巴结讨好乌合顿的部族数不胜数,而这也是他们令黑云当朝万分忌惮的原因。乌合顿的妻子本是一个小部族的公主,一次随着父汗共同前来进贡时对年轻英武的乌合顿一见倾心,乌合顿也见识了对方的绝美容颜,惊为天人。本是郎情妾意的一桩美事,却恰逢也合乎顿来附近出游围猎,阴差阳错之下也结识了这名女子,色心大起,便要将她带回宫去,索性乌合顿及时赶到,奉上诸多供品,才趁着也合乎顿不备将女人救走。 也合乎顿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要求查尔钦部交人,却意外得知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乌合顿未免夜长梦多,更是一回去就迎娶了女子过门,碍于此时还无法对查尔钦部发难,也合乎顿只得恨恨的咽下这口气,以免被人说他夺下属之妻,非明君所为。不过为了泄愤,他还是命手下在半路埋伏,将女子父亲的队伍拦截,把乌合顿下的聘礼尽数抢走,美其名曰上供。女子的父亲可不像乌合顿那般有强大的部族做后盾,哪敢得罪大汗,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自此,也合乎顿就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作为他最宠爱的儿子,阿布花律对此事也颇有耳闻。虽然命令是一个不留,但若是将这母女二人利用完了还能带回去进献给父汗,想必也能让他多得不少好处,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同为男人,阿布花律明白,男人心里不也就那么点儿事儿吗? 眼见女儿受辱,乌合顿双目喷火,一众骑士们也是怒火中烧,纷纷拔刀出鞘,时刻准备上去抢人。另一边的塔上,乌合顿眼见妻子已经被扒得只剩一身里衣,不愧是国色天香的极品女子,即使年过四十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万千风情,可此时的乌合顿却无心欣赏,他看见了妻子美眸中的泪水,更看见了她手腕处因为剧烈挣扎留下的血痕,这个发誓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女人却因为他的一时糊涂被人如此**,乌合顿的心在疯狂滴血。 第二十七章草原悲歌 龙云方面,黄轩一行人也叙过了旧,看这边一触即发的样子,纷纷上前来凑热闹,俗话说少凑热闹少挨打,多说闲话多受伤,可他们不怕!为啥?就凭他们是龙云的将军,再不济,身后还有近三万大军呢,怕个啥? 黄轩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时不时逗弄一下怀中的小家伙,小家伙对这个和善又好看的大哥哥也是颇有好感,他哪懂得什么国仇家恨,更不知道几天前这个大哥哥还正跟他父亲不死不休呢。身边的将军们看着小家伙开心的样子,心里也都默默叹息:“但愿过了今日,你还能有这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吧……” 眼见得推塔越来越近,小家伙突然闭口不言,双目紧紧盯着前方的两座高塔,黄轩察觉到了孩子的异样,正欲询问,却听见孩子说:“妈妈和姐姐!”黄轩一听,这才反应过来,阿布花律的无耻行径早已被探子报回了大营,他也自是知晓,只是想不到就在这么突然之间让这一幕映入了小家伙的眼帘。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再言语,默默将孩子放正在马背上,接下来他就要见证这世界上最为残忍惨烈的事情,但愿如乌合顿所期望的那样,这个小家伙能自此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草原男儿吧…… 推塔上,原本还极力挣扎妄图阻止女儿受辱的女子,目光一闪却在龙云军中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当即呆愣住了,眼看着母亲受苦也是满面焦急的公主见母亲这般表情,也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一瞬便泪如泉涌。是了,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她和哥哥最疼爱的小弟弟啊!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和龙云的将军同乘一骑,但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她相信弟弟定会安然无恙。 原本高悬着的心突然落下,母女俩竟不约而同地向黄轩投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不知为何,相距这么远,黄轩就是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当下了然,揽着孩子腰身的手也不觉紧了紧。若说乌合顿托子是事出无奈被迫接受,现如今两个女人的眼神却让黄轩真正坚定了护这孩子周全的心。 看着怀中的可人儿突然停止了挣扎,阿布花律也向下望去,同样发现了那个眼熟的小家伙。当初他降生时父汗为了安抚查尔钦部甚至将本欲赐给自己的海外明珠赐给了这臭小子,惹得自己嫉妒了好一阵子。如今那颗明珠就系在孩子脖颈处,即使艳阳高照它也依旧光彩熠熠,自己垂涎此物许久,断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也很好奇,这小子怎么会在龙云手里?聪慧如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可能:只怕乌合顿已经将小儿子托付给了龙云,想要留下查尔钦部的最后一丝血脉。若真是如此他可万万不能答应,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这小子弄到手。于是开口向黄轩喊话道:“黄将军,你怀中的那个小子乃是我国之罪民,还请将军将此子交付于我,以免有心之人妄自揣测啊!” 闻言,黄轩只是在心底默默冷笑,只怕那有心人就是他五王子吧?但现如今两国正处于和平交涉阶段,黄轩也不好扶了对方面子,冷声答道:“五王子啊,可惜本将军之前并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份,早已将他认为义弟,对天起过誓的,如今就这么随意交付给你,也怕有心人说我无情无义,不顾亲情啊。” 阿布花律闻言不觉大怒,这个骗子,鬼才相信他说的话呢!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那依黄将军的意思,今日你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孩子了?”言辞中的不满和威胁毕露,听在黄轩耳里很是刺耳,黄轩也不再客气,反唇相讥道:“怎么,如今我也算是他的半个家人,依着贵国大汗的命令,五王子莫不是连本将军都要一并抹杀了?”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众将军分散开去指挥各部,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龙云将士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纷纷高举兵刃,杀气凌然。 阿布花律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将军竟有这般气势,只怕若是再交涉下去真的要演变成两国的流血冲突了,黄轩可以不在乎,他只是个小小将军,自己身为五王子,代表的可是整个黑云的态度,凡事都必须要细细斟酌。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解决查尔钦部余孽。如今黄轩带大军前来,意图不明他也怕再生变故,试探性地问道:“黄将军今日亲率大军入我国境,却是意欲何为啊?”黄轩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五王子不必担心,本将军今日只是前来解救我部陷入包围的两位将军,对于贵国的家室一概不感兴趣。如今我属下之围已结,本将军断不会再插手之后的事情。幼弟年岁尚轻,本将军可不想他身陷刀兵,受了什么人的暗算!” 阿布花率面色铁青,看样子这小子今天就是诚心来给他难看的,不过听他刚才的意思,似乎只是认下了这个弟弟,对查尔钦部其他人则打算不管不问了,如此就好,免得再生出什么乱子。不对,被包围的部下?!分明是他自己的手下包围了别人的族地,怎么听他的意思反倒成了自己仗势欺人,意图开战了?这个黄毛小子真真让人讨厌!阿布花律心中腹诽着,却忘了黄轩与自己年岁相近,他也不过是个自己口中的黄毛小子而已。 再这么呈口舌之快也毫无意义,还是赶紧解决眼下的事情吧。清了清嗓子,阿布花律拿出了王子的架子,一派正义凌然地取出父汗的亲笔诏书念道:“查尔钦部擅自用兵,破坏两国和平之大势,致使龙云百姓生灵涂炭,影响巨大,人神共愤。如今命五王子阿布花律率正义之师赶赴其族地,施以灭族之惩戒,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宣旨之日,立刻进攻,扫清查尔钦部魔鬼之民,拔除草原的一大毒瘤,以示我汗国一心向善,追求和平之心,告慰龙云惨死无辜之灵!”读毕,阿布花律阴恻恻地笑道:“乌合顿,你犯下弥天大错,如今是罪有应得,本王子今日便替天行道,誓要剿灭尔等不法之徒以清寰宇!” 话音刚落,传令官立刻下令击鼓吹号,龙云军已经悉数退回本部,留在营中的伤兵也被接回本阵,如今的查尔钦部营地就像是一盆鲜嫩的羊肉,吸引着三万虎狼前来吞食。乌合顿自始至终语一言不发,此时终于要开战了,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最后看了一眼受尽苦难的妻女,又回头看了看满目激愤的族人,终于拔刀出鞘:“勇士们,我们的家园即将被魔鬼践踏,我们的灵魂即将被献给苍天,今日,就让我们用手中的弯刀捍卫查尔钦人最后的荣耀!” “喝啦!” 区区数百骑士,再次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在他们敬爱的可汗带领下,扬起马刀,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如此悲壮的场景,看的黄轩鼻头一酸。低头看去,却发现怀中的小家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原本天真明亮的眸子里竟透着坚定与仇恨的光。黄轩了然,这便是一个父亲用生命给儿子上的最后一课,这一刻,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脱胎换骨,破茧成蝶! 失去了龙云军的束缚,查尔钦族人们也争先恐后冲出营地,向着前方黑压压的大军冲锋而去,乌合顿的长子一马当先,骑着父亲亲自为他挑选的战马勇往直前,直直追上了前方的骑兵部队,与父汗并肩冲锋。乌合顿看着大儿子刚毅果决的脸庞,又想到小儿子有了一个好归宿,漏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突然,他收刀回鞘,弯弓搭箭,目标直指推塔,阿布花律见状吃了一惊,乌合顿的骑射功夫远近闻名,若是这一箭射过来只怕自己小命难保,正欲退下去却发现乌合顿箭头一转,目标竟纸质自己的爱妻!阿布花律大惊,他这是要自绝后路,拼死一搏啊!这可是他准备献给父汗的女人,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此时的他竟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在另一座塔上呢? 另一边,看着心爱的丈夫坚定的目光,女人也漏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的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却能用眼神传达自己对这个男人最后的眷恋。乌合顿的眼中渗出泪水,这一世,终究是自己负了她……这对十几年的恩爱夫妻,到最后竟没有一句分别的话语,只有一只闪着寒光的箭头,将男人最后的心意径直送进了女人的心房。长箭透胸而出,女人原本雪白的里衣瞬间被鲜血染红,她的额头上渗出汗水,面色也越来越白,可眼中的深情与眷恋却始终未曾消散。终于,女人不再动弹,闭上了双眼,一代草原佳人就这么香消玉殒,死在了自己最爱的男人手中。 乌合顿早已心如磐石,与其看着妻女受辱,倒不如同登极乐一家团聚,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没有犹豫,他再次弯弓搭箭,这一次是他的掌上明珠。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压下了他的箭头,乌合顿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儿子。许是不忍自己的父亲杀妻弑女,虽然母亲的死令他万般难受,可为了替父亲减轻一份罪孽,也为了显示自己与家人同生共死的决心,年轻的王子决定亲自杀死自己的妹妹。兄妹目光相接,没有父母那般含情脉脉,却透着莫名的欣慰和凄婉。刚从乌合顿弑杀妻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阿布花律一转眼就看见兄妹相残的一幕,吓得他顾不上危险,抽出佩刀就向绳子砍去。娘嘞,已经没了一个,这个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本来准备与父亲一人一个,做一桩人间美事,那般美丽的女子诞下的孩子怎可能差?不光是这位沉鱼落雁的公主,便是两个儿子也都出落得十分标致,虽然他已有婚约在身,见到这母女二人的倾世容颜后也不觉心跳慢了半拍。难怪当年父汗会如此痴迷,如今看来怕是自己也不遑多让啊。 第二十八章尘埃落定 大王子许是心有不舍,出手慢了一分,竟是被阿布花律抢先了一步将公主放了下来,并未受伤。但显然如今若是再想用她做人质怕是行不通了,一露面恐怕就会被这父子二人射杀了。罢了,六百对三万,只要黄轩不发疯,那便是大局已定了。 确实,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完全弥补了双方的战力差,更何况虽然查尔钦骑兵骁勇善战,他率领的可是黑云帝国公认的最强军团,便是单打独斗也不见得会落下风。六百骑兵就如石沉大海,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人群里,转瞬间就被无数的兵刃淹没了,人群中血光四溅,杀声震天,场景颇为惨烈。 黄轩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与一众龙云将士一起观看这场惨烈的大战。怀中的小家伙不时颤抖一下,那是初经战阵之人的普遍反应,黄轩也只是轻轻摩挲着他的小手,并不出声,这是他的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一课,而他的老师此刻正在敌阵中浴血奋战。黑云部落作战时有个奇特的习惯,那就是安静,从战斗开始整个战场就只能听见刀兵相接的碰撞声,偶尔才能听到几句惨叫声,由此可见草原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天生的战斗因子。毕竟在这刀光剑影,男性荷尔蒙肆意挥洒的战场上,喊杀声和嘶吼声才是常态,能做到压制人的本性,时刻保持异常的冷静,这样的战斗素养着实令人钦佩,对于曾与他们两度交锋的龙云众将来说更多的则是后怕。看这人群中时不时的血光四溅,在这份宁静之下着实让人看得诡异。 战斗开始的惨烈,却结束得异常迅速,六百骑兵兵分四路冲入敌阵,的却有效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却无奈人数和装备上的巨大差距终究难以弥补,尽管如此,这群不畏生死的勇士们还是打出了1:6的优异战绩。一顿饭的功夫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杀伤,不仅是让黑云亲兵们吓破了胆,更是让龙云将士们忽觉一阵轻松。的却,两方的两场主要战役皆是在龙云的突袭或埋伏下展开的,己方占尽了先机。若是两军认真对垒,正面交锋,凭着优秀的机动性和高超的战术素养,恐怕查尔钦部会反过来占据主动,到时候即使这些自认身经百战的龙云将士们也不敢确定结果如何,只怕便是雷云营官兵也会陷入举步维艰的地步,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可能被改写,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啊…… 六百勇士深入敌阵,众人未曾看得清楚,可没有马匹的加持,冲出营地的查尔钦族人们的遭遇却被大家尽收眼底。失去了龙云军的保护,他们彻底变成了待宰的羔羊,龙云军可以坚守本心,严守命令,黑云亲兵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的目的就是来屠杀和掠夺的。六百人对三万大军,毕竟人数太少,不能让每个亲兵都参与战斗,一转头,却看见一大群老弱妇孺甚至半大孩子们挥舞着厨具,乃至赤手空拳地向他们冲过来,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玩物吗?亲兵出征,必要见血,如今有这么一群人愿意让他们过过手瘾,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转眼间,就看到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冲锋而来,座下的战马喘着粗气,手中的弯刀发着寒光。在这空旷的草场上骑兵对步兵本就有着绝对的优势,更何况只是对一般的普通百姓?只一瞬间,人群就被鲜血和哀号声淹没,可怜这些愚忠的族人,本有大好机会逃出生天,却一个个放弃了生的机会,与那些冲出营地保护主母和公主的族人们一样,誓与查尔钦的荣耀共存亡! 鲜血四溅,无数人头被砍飞到天空中,无数脆弱的生命在疯狂的战争机器面前消逝。亲历过生死,龙云将士们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惧怕任何场面,可如今他们的心却一阵阵地抽搐,恻隐之心在疯狂泛滥。 外围的战斗比里面要结束的快得多,毕竟这种完全屠杀的形势之下断不可能耽误太多时间。看着这些生命消失在眼前,地上满是尸首和鲜血,前排的将士们都有些失神。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撕碎敌人的身躯,然后捡起满地的残肢断臂去邀功请赏,拿起武器,他们也是毫无人性的屠戮兵器,可看着眼前的血流成河,似乎比在北境的种种惨状更来得震撼,一时间,龙云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嘈噪声渐渐平息了下来,黑云亲兵的层层包围终于散开,黄轩在马上看得真切,阿布花律不知何时已从推塔上走了下来,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架着虚弱的公主跟在后面。 渐渐地,亲兵队伍分列两边,龙云方面也终于可以看清主战场的情景了,几百勇士无一例外,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有眼尖的战士发现,这些勇士们几乎皆是胸前或头部中刀,至死却也未曾松开手中的兵刃,而在他们的身边,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亲兵的尸体,许多人皆是死状惊恐,也不知道临死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踏着满地的碎尸和鲜血,阿布花律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血腥的氛围。领兵主将上前禀报:“启禀五王子,查尔钦部残余有生战力五百八十四人已被全数歼灭,仅存可汗乌合顿一人等候殿下发落,被俘族人三万一千零六十人皆已枭首,余下留在营地的两万七千九百三十二人皆被我军歼灭。余下的就只有公主乌尼日塔娜和小王子查合图,族中残留物资皆在营地中,是否现在进行收检?”一边说着,还一边回头略有深意地看向龙云方面。两方离得不远,那领兵将军也像是刻意说给他们听的,声音异常洪亮,黄轩和小王子皆听得清清楚楚,黄轩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家伙叫查合图啊,同时也不觉感叹生命的脆弱。近三万人,在方才的铁骑冲锋下连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就被屠戮殆尽,据前线回报,黄轩已然知晓查尔钦部有大批族人已经跑出去投降了,现在看来,他们的奋不顾身不光没有保下他们敬爱的主母和公主,反而白白赔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阿布花律听完汇报,满意地扶起了将军,然后歪头一脸挑衅地看向黄轩,目光中满是炫耀和疯狂。黄轩被这眼神盯着十分烦躁,索性纵马上前,直直朝着阿布花律奔去。主将已动,龙云大军自然紧紧跟随,一时间近三万大军乌央乌央地朝着这面涌来。阿布花律一惊,我擦嘞?!这小子不会这时候突然发难吧?当下的确是两国议和的重要阶段,却终究未曾有任何书面协议面世,甚至听说龙云方面一直未曾阻止前线的任何军事行动,也就是说现在的黄轩不光是对身后的近三万大军,甚至对留守边境和北境各地的十二万大军都有着绝对的指挥权。如今黄轩发动进攻最多就是打到了人家家门口,若此战得胜,黄轩再趁火打劫将查尔钦部的财富洗劫一空,说出去也只是对乌合顿进犯北境的报复行动,再加上乌合顿的项上人头和这一大笔财富,别说降罪了,只怕回云都后连升三级都有可能啊! 思及于此,阿布花律终于慌了神,暗骂自己是个白痴,如今形势一边倒,他还偏要去挑衅人家干什么啊?如今自己的部队人困马乏,龙云大军却在旁边看了半晌的热闹,天色渐晚,正是发动突袭的好时机,到时候怕别说这三万亲兵,便是连自己都恐怕要葬身此地啊! 谁知黄轩压根儿不搭理他,直接纵马从他身边掠过,吓得阿布花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龙云大军也在近前停下了脚步,与黑云亲兵仅几步之遥,相较于黑云方面的紧张戒备,龙云将士们倒是惬意满满,眼神中隐隐跳动着挑衅的光芒,面对这群对无辜民众痛下杀手的恶魔,龙云将士们皆欲杀之而后快,如今将军如此英武,他们就更是底气十足了。 来到近前,黄轩抱着小王子翻身下马,面前跪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膝上还放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纵然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查合图还是一眼认出这二人正是他的父亲和兄长。短短一个下午,查合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下马他就挣脱了黄轩的怀抱,默默走到父子二人身旁,静立一侧,眼神中无喜无悲,觉察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家破人亡的打击,给这颗幼小的心灵筑上了一层厚厚的高墙,从见到父亲亲手弑杀母亲的那一刻起,这个纯洁的孩子的世界观就被彻底打破,如今看着父子二人的悲壮和姐姐的凄惨境遇,他竟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黄轩在一旁看得清楚,乌合顿的慈父之心得到了回应,他的孩子终于开始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成长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第二十九章大战过后 乌合顿抱着儿子的尸首,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得不成样子,四十多岁的铁血男儿竟看起来像年过古稀的脆弱老者。这是他的族人们啊,这是他的亲儿子啊! 听着外围的阵阵惨叫,乌合顿心如刀割,他们本可以安逸生活,享受人生,却因为他的盲目自信让他们成了魔鬼刀下的亡魂,心思一动,反应就慢了半拍,回过神来却看见一道寒光朝自己的脑门落下。危急时刻,一道身影横着从他身前飘过,定睛一看却是始终与他并肩作战的儿子。大王子手中的弯刀已经卷了刃,再经身旁一名亲兵的猛力一击,“铛” 的一声竟断为两截。眼见父亲危在旦夕,他别无选择,奋力一跃扑了过去。出刀的将军不想有此变故,手上也不觉松了半分,砍中了大王子的左臂,并未造成什么杀伤。可大王子是横着扑过去的,一落地就被奔袭而来的战马撞出去老远,头晕眼花之下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柄柄钢刀就像绞肉机一般将他包围了起来,开玩笑,这可是个王子啊,就算弄不死乌合顿,拿下王子的脑袋回去也是大功一件呐! 可怜老父亲的凄厉呼喊已经传不到儿子的耳中了,大王子在一瞬间就身中数十刀,光头上就被人砍了七八下,如此重伤之下大脑早已下意识封闭了五感,哪还能听得见旁人说了些什么?乌合顿奋力拼杀,左冲右突之下终于来到了儿子身旁,此时不光是刀伤,倒在地上的身子还被沉重的马蹄一遍遍踏过,早已如烂泥一般糊在了地上,乌合顿翻身下马,想要将儿子抱起来,却发现下半身已经几乎和上半身脱离,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肉和几根筋勉强连在一起,尾椎骨被马蹄踏碎,破裂的骨节裸露在外,看得人触目惊心。 乌合顿再也没有反抗的欲望了,这本就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战争,如今看着儿子惨死在眼前,他又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黄轩和查合图在他身边静默良久,场景悲壮而惨烈。半晌,黄轩实在不忍让孩子继续亲历这残忍的事实,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翻身上马。出人意料的是小家伙全程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看样子方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静默是和父兄最后的告别,也是和过去那个天真懦弱的自己告别。 黄轩自改变以来愈加成熟,身上时时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再加上外围有龙云大军虎视眈眈,任阿布花律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出手。如今看黄轩上马似乎是要离开,一众亲兵才松了口气,再次将乌合顿围了起来。阿布花律刚才被黄轩纵马一惊摔了个跟头,自觉丢了面子,正在气头上,如今黄轩要走,他急于找回场子,抽出佩刀怒气冲冲地走进包围圈,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一句废话,手起刀落,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噗嗤”一声,乌合顿的人头就飞到了半空中,脖颈处的鲜血四散喷射,阿布花律的面上顿时猩红一片。做完这些,他又一把拽过身边的公主殿下,把弯刀在她身上擦了擦,又扯下她的衣角擦了擦手,这才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黄轩二人。 如今大局已定,龙云方面又占据极大优势,阿布花律不想节外生枝,一场普通的灭族行动竟损失了三千余精锐战士,父汗必将震怒,若再出现什么损失那他努力多年才得到的宠儿之位怕是都要不保了。话虽如此,他却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今日纵然是自己输了,可他偏还要膈应他们一下。眼见得小王子夺不回来,他只能拿公主泄愤。可怜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看着父亲在面前身首分离,仇人甚至将父亲的鲜血擦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惊恐、愤怒、仇恨,种种感情交织之下,她还未来得及跟弟弟做最后的道别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看着这位五皇子明显的幼稚行为,黄轩表现得嗤之以鼻,反观怀中的小家伙,除了看到父亲被斩首时眼皮微动,便再也没有任何表情,阴恻恻的眼神看着丧心病狂的五王子,竟将他吓得一愣神,再不敢造次。本以为只是个小屁孩儿难成大器,如今看来他方才真应该让人暗中射杀小王子,他对自己扈从的箭术有着十足的信心,必不会伤了黄轩,可当时自己顾虑重重,错过了机会,现如今怕是要眼睁睁地放虎归山,他又如何不慌? 眼见乌合顿被枭首,龙云将士们皆是松了一口气,辛辛苦苦一个月,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北境之乱终于尘埃落定,他们也终于能回去休养生息了,然而马上的黄轩心里却有些别样的滋味。 平心而论,若不是此次乌合顿作乱,他还没有这个机会扬名立万,可长达一个月的战事让他不仅没能得一个少年英雄的称号,反而成了朝臣上书的靶子,百姓调侃的对象,据说民间现在皆称他为“短腿将军”,想他堂堂八尺男儿,腿长少说也有四尺七寸有余,标准的大长腿,如今竟被人取了如此不堪的绰号,让他情何以堪? 然而自乌合顿被俘以来,黄轩一次次被他身上的独特气质所吸引,既有雄踞一方的威武霸气,又有英雄迟暮的落日余晖;既有严师慈父的循循善诱,又有草原男儿的侠骨柔情,每一点都让黄轩觉得钦佩不已,也让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诸多不足,看来他的改观还有很大不足,前路漫漫,少年郎仍需努力啊。 如今,看着这个昔日杀伐果决,浑身是胆的查尔钦可汗落到如此下场,黄轩的心中满是悲怆,这个本该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的第一位人生导师,此次一同前来此地,不光是履行身为主将的职责,监督黑云方面实施惩戒,更重要的是来送这位老师最后一程,见证他的最后荣光。 无论如何,乌合顿已死,两国之间的最后一丝矛盾因素已被拔除,黄轩也没有理由再让大军逗留在别国境内。只是临行前他想为那些惨死的查尔钦族人们收尸掩埋,却遭到阿布花律的强势拒绝,按他的说法是所谓灭族,就应该抹杀这个部族存在于世的一切,查尔钦部仅剩的血脉一个成为龙云将军的义弟,一个则会成为他家的侍妾,从此以后都与查尔钦再无分毫关系,至于这满地的尸体,他自有计较,不劳龙云方面费心。 然而黄轩却看得清楚,这个畜生已经丧心病狂到连死人都不放过,之前主动投降的那些人怕是已经被搜过了身,至于这满地的尸体恐也难逃毒手。果不其然,龙云大军还未走远阿布花律就命令部队搜刮尸体身上的所有财物,无论是金银首饰还是一分铜钱都不肯放过,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就像是贪得无厌的鬣狗,一丝骨血都不肯放过。至于查尔钦部营地里的“财宝”,黄轩完全不屑一顾,高傲的龙云军人永远不肯行下作之事,这种趁火打劫的卑劣勾当,就由那些魔鬼们去做吧。 最终,黄轩大军返回风云大营,只带回来了一样东西,就是乌合顿的项上人头。一路上,查合图王子都紧紧抱着父亲的头颅不肯撒手,万不肯让他人触碰。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抱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场面惊得留守士兵们心惊胆战,可经历了那场血腥战斗的战士们则表示了足够的理解,毕竟这个孩子在短短一个下午就失去了全世界啊…… 黄轩亲自将孩子送回了帐篷,小家伙早已疲惫不堪,只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到了现在,如今回到温暖的帐篷,小家伙终于放松了下来,只是沾到了枕头边就沉沉睡去。黄轩看得心疼,轻轻从小家伙手中拿过那颗可怖的人头,却发现小家伙直到睡着了都未曾松开分毫,尝试了几次皆未能成功,黄轩也值得随他去了。 一人一头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查尔图就早早来到了主帐见黄轩。接到禀报,黄轩也是吃了一惊,未及更衣就出来查看,却看见小家伙正抱着人头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眼见得乌合顿的面容清晰,脖颈处还被包上了一块白布,显然是被人细细打理过,再看查合图也是一身白衣,隐隐地竟透着一丝仙气,看得黄轩一阵愣神,直到小家伙开口叫了一声“大哥”他才回过神来,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叫自己呢。 昨天他只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随口一说,如今却发现人家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关系,黄轩看得既惊讶又欣慰,幸好这孩子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他也算是没有白白认下这门干亲。要知道若是被外人知晓这孩子的身份,不仅是他,便是连自己都会有有心之人编排,收留敌对部族王子,甚至还将其认作义弟,未免带着些意图谋反之意。 第三十章还朝复命 大军又在此地休整了两日,黄轩终于决定班师还朝,云都方面传来消息,两国正式签署十年不战之约,边境也回报称黑云的上供队伍已经进入龙云境内。臻王特令黄轩率大军前往接应,一并返回云都。至于风云营的安排,黄轩也安排妥当,令刘副将暂代总兵之职,待他回朝后会向朝廷为他请功,正式恢复他的身份,刘副将也自然感激涕零,不在话下。 至于查合图,黄轩对外称他为“三儿”因着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也算是给他留点儿念想,毕竟回去之后查合图这个名字就不能再用了,可怜黄轩虽然饱读兵书,却不通风雅,起名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实在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只得先给小家伙起个诨名,等回去以后再找人请赐名吧。关于小家伙的精神状态他也在细细观察之后有了底。这孩子的成长速度非同一般,看着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形象,其内心的坚韧和果决却远非常人可比,假以时日必将成长为一代英豪。既然已经收下了他,黄轩自然乐得肩负起教育他的职责,只要教育得法,他相信这块璞玉必能在日后绽放万丈光彩! 大军开拔,在历远城附近与进贡的队伍会合,一路奔云都而来,倒也相安无事,长途跋涉之下,终于在八天后后抵达云都。无论黄轩一开始交的答卷有多难看,地处中央的云都却未受战事的一点影响,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未经历过北境之苦的云都百姓们认为黄轩乃是平定战乱的大英雄,理应受到高规格的接待,于是黄轩将雷云营士兵遣回大营,只带众将官与千余士卒入城时便见到道路两侧人头攒动,都想一睹新一代青年战神的风采。 黄轩不禁心中苦笑,龙云果然是安逸太久,便是他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也都成了战神了。一路上听着路人的各种无脑彩虹屁,黄轩只觉无感,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的他早已歇了争名逐利的心思,性子也沉稳了许多,旁人看来也称得上是少年英雄了。可此时他心里的慌乱却只有自己知道,此次入宫,鬼知道他会经历些什么呢? 该来的总会来的,黄轩带着一众将军们进宫复命,兵士们则被安置在龙武广场,随时待命。这是龙云刚立国时的规矩,在龙云没有国庆之类的节日,自然也不存在什么专门的阅兵活动,毕竟龙云的主打国策便是与人为善,睦邻友好,多年来只有被动还击,还从未有过主动出击的时候。然而泱泱大国,每每在边境事务上纠缠不清,难免惹人诟病,故而为了适当的宣扬大国威仪,每次大军得胜还朝都会挑选在作战中表现优异的将士组成千人队伍,进行一场精彩的演武表演,让各国百姓都见识见识龙云将士之英武,战力之雄厚。 黄轩带着两名偏将步入大殿,单膝跪地:“回禀臻王殿下,末将不辱使命,解决北境之患,监督黑云对查尔钦部的灭族行动,护送进贡使臣队伍入云都,特献上查尔钦部可汗乌合顿之首级还朝复命!”旁边的一员偏将立刻上前,将手中的锦盒交到田奉长手中。按理来说这大殿之上不应出现兵刃、尸体之类的凶煞之物,君王都是让身边人在偏殿或后廷确定之后回禀即可。可谁知东阳喙阻止了正准备退下查验的田奉长,接过锦盒打开盖子,一伸手就将乌合顿的人头给拎了起来。 堂下众臣顿时大惊失色,且不说这不合朝堂规矩,关键一众朝臣武将出身的毕竟是少数,还是以文官居多,虽然身居高位,也经历过诸多风雨,可这些人大都靠口笔为刀,就是要行些下作的勾当也是暗中进行,杀人不见血的,又何曾亲眼见过孤零零一颗人头被人就这么拎在手中?右相谢秉君立刻出言阻止:“臻王殿下,此举万万不可啊!您虽然是主政之王,却也无权越矩,怎能在这大殿之上做出如此不顾礼法之事呢?” 东阳喙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帮老顽固,一个个的都爱跟他唱反调,虽然这次黄轩是过大于功,但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务,东阳喙心情不错,才不愿意别人跟他唱反调呢,当即厉声呵斥道:“怎么?依右相的意思本王竟是打破历代先帝祖矩,祸乱朝堂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了吗?”见东阳喙发起火来,一众大臣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韩千远等人有意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忧心忡忡地盯着右相,生怕他触怒臻王,招来杀身之祸。 谢大人倒是一派泰然,颇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高洁气骨,丝毫不惧东阳喙语气中隐含的杀机,淡然笑道:“下官不敢,只是既是祖宗规矩,那在这朝堂之上便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您如今身为主政亲王,此举确实有些偏颇,老臣只是担心王爷此举会被有心人造谣生事,说您有破旧制,夺帝位之心,故而出言相劝啊!”不愧是能做到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臣,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就是教训你也能变成对你的好心劝诫,纵然东阳喙怒火中烧也难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不妥之处,只能生生压下自己的火气。 “右相所言极是,是本王逾越了,多谢右相告诫,本王自当铭记在心。”好在东阳喙还算是个聪明人,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心里已然是恼恨不已,面上却能做出一片虚心受教的沉稳表情。一面说着,一面将乌合顿的人头放回锦盒里,随手盖上盖子就摆摆手让田奉长拿了下去。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聪慧如臻王又怎会不知晓自己的行为不妥?只是黄轩如今处境尴尬,他有心拉他一把,故意将乌合顿的首级拿出来示众,就是为了让大家认可他的成功之处,以免众人阻挠他的下一步计划。殊不知他一心想着提拔起来的将军却在他将乌合顿的首级随意拿出来,像个工艺品一般把玩的时候就开始对他心生不满了。想起乌合顿领死前的浴血奋战和他进宫前小三儿满眼的悲戚与不舍,黄轩就对东阳喙的举动颇为不满,可他如今是戴罪之身,纵然得胜归来也不敢开口阻止堂堂王爷的行为啊。 眼见庭下安静了下来,东阳喙决定将对黄轩的封赏之事提上日程。此事是他自做的决定,并未与朝臣或内廷商议,至于如何应对他也早有了计较,到时候若是太子等人问起他大可以先斩后奏。他想将黄轩先提拔到庭前校尉的位置上,这官儿不大,却是宫中的重要职务,甚至拥有调动部分帝宫廷卫的权利。但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个区区五品武官,不仅权小利威。而且要整日待在宫中,一年的公休少得可怜,几乎就和个带把儿的太监差不多,若是黄轩真的当了这个校尉怕是能将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闷成一个精神失常的老大爷,与惩罚差不多,想必大臣和太子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于东阳喙而言,这可是能够名正言顺把人安插到宫里且一开始就手握权柄的好机会,在日后他也自然不会亏待这个小子,一旦有机会定然将他提拔上去,距离太子登基还有近两年的时间,若是计划顺利届时黄轩就将成长到和如今的严侍长不相上下,甚至分庭抗礼的地步,再加上他会时不时地给这小子出去历练的机会,听说此次北境之行因为这小子的幡然醒悟,在军中收获了很高的人望,想必日后也能成为自己在军中的一大助力,到时候感念自己的知遇之恩,还怕他不愿为自己提供帮助吗? 可惜计划终究没有变化快,东阳喙这厢刚欲开口,身后就突然传出一个声音:“皇叔既然如此说了,右相就也请息怒,莫要再追究了吧?”闻言,一众朝臣和东阳喙皆是一惊,这声音,不正是那不理朝政,整日游山玩水的小太子吗?话音一落,就见东阳霖瀚从侧面缓步走了出来,一身明黄的外衣彰尽显帝家气质,发髻简约,插着一支纯金的簪子,乃是顾后在他十岁生日时所赠,高贵又不显花哨,与他此刻一派淡雅恬静的气质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这时,黄轩也抬起头来望去,当看见面前这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谦谦小君子时,怎么也无法将那封满是戾气的书信联系在一起,正愣神间,却发现太子殿下也正在盯着他,那眼神中的不满显而易见,让他心下一惊,赶紧低下头去,不敢造次。 “侄儿参见皇叔!”甜甜的小奶音想起,听得东阳喙浑身难受,这个年龄小太子还未开始变声,声音听起来谦逊软糯,颇得人心,可东阳喙却对这小子不为人知的背后有着颇多偏见,要不是还有一分血亲的情分在,他怕是早就让这小戏精的屁股开花了!无奈如今在大殿之上,人家都主动行礼了,给足了自己面子,总不能让旁人说自己这做叔叔的轻视小辈吧?于是也沉声回道:“太子贤侄不必多礼,请坐主位。”说着就要起身让位,却不想这小子竟一口回绝:“万万不可,皇叔是依父上之命代管朝政,理当坐在主位,侄儿今日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亲自宣布,说完就走,怎可逾越皇叔尊贵,坐您的位置呢?” 第三十一章如何处置 这话可是把臻王给捧上了天,按太子的说法,如今这朝堂之上就属臻王最大,便是他这一国储君如今也不能轻易冒犯臻王的威仪,更遑论这泱泱众臣了。如此明显的示好与示弱让包括东阳喙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就有如谢秉君等的聪明人明白了他的目的。 太子殿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要决定黄轩命运的时候出现,其目的不言自明,怕是太子对黄轩的日后早有定论,如今就是来宣布的。可众所周知,这位小将军乃是臻王一力保举之人,若是让东阳喙做主必然不会施以严惩,可如今太子出面,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思及于此,一众文官都面色缓和下来,他们的心中始终关系着百姓民生,对于致使北境祸乱的黄轩一直颇有微词,激进如韩千远等人更是屡屡上书参奏要求换帅,却皆被东阳喙一力压下,以至于韩千远等人不得不求见太子,让内廷做主。说起来东阳霖瀚那封措辞激烈的书信的确少不了这些文官们在其中起作用,可考虑到这位将军的未来,太子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臭骂一顿之后又让他抓紧时间解决问题。若是黄轩依旧执迷不悟,那到时神仙也难救,好在他浪子回头,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更是让太子殿下对他刮目相看,有意着重栽培。只是这些黄轩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心里还一直七上八下的,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殿下如此伏低做小,无非就是想堵住臻王的嘴,让他在对黄轩的决议上插不上话。反应过来的东阳喙顿时面色僵硬,有些坐立难安。这小子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专属煞星,总爱在这种时候给他上眼罩,除了那次庭前相争他恰好出宫,这才保住了黄轩的主将之位。殊不知那次乃是太子故意为之,他料定双方必有一争,为了躲清闲才借口出宫,更何况他也不希望就这么草率换将,虽然懂得不多,却也明白临时换将会对军心造成多大的影响,没想到歪打正着,帮了他的这位皇叔一个忙。 众人正各自思量间,韩千远突然出班进言:“太子殿下,臻王殿下,此次黄将军得胜归来,理当封赏,然而由于他的错误决议,导致整个北境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对当地的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其影响甚至波及东北、西北以及云中附近,据福东王、段旬昌大人以及各地各级官员的上书所言,如今我国整个北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粮食赋税较去年减少了十之四五,加上国库为救灾发放到各地的物资,其数目不可估量,至于各地百姓,光北境平远、铬黎、黄乡三县就有两万一千四百七十二人死伤,近三千人失踪,流离失所的人数更是难以估算,如此巨大的损失皆是因为黄将军的指挥不当,拖延所致,虽然如今乌合顿已被枭首,也与黑云签订了十年不战之约,北境之危彻底解除,其造成的结果却非两三年可以修复。故而今日老臣斗胆进言,请太子殿下和臻王严厉惩戒黄将军!”一番话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众人素来知道韩千远对此战进度不满,如今表现得如此坚决,必是**病又犯了,他的一颗忧民之心啊…… 东阳霖瀚暗暗扶额,这韩大人也太直接了吧?要不是知道他一心忠君爱民,连自己平日都不愿意搭理他,也难为皇叔这四年来日日与这样一群老顽固打交道了。反观他同情的皇叔,东阳喙早已听得面色铁青,他这是要置黄轩于死地啊!要知道这是他培植的第一个军中势力,若是就这么没了日后恐怕就更难有机会了。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无论如何都要保下黄轩,哪怕受点惩罚,待日后有了机会还是能让他登上高位的。至于这个频频搅局的韩千远,他迟早要让他死无全尸! 然而这一次,他的小煞星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了:“却不知依韩大人的意思该当如何惩处黄少将军呢?”太子想要保住黄轩,却又不肯伤了老臣的心,只得循循善诱,一步步把大家引到他的计划里来。而且方才韩千远在称呼上先太子,后臻王,明显是把皇叔排在了后面,在看向臻王时眼神倨傲,鲜有敬意,可如今连他自己都要低声下气哄着皇叔,韩大人若是这时候和皇叔杠上了势必会影响他近日来的目的,眼下也只有抢先一步接过话头,把矛盾点吸引过来,减少两人直接对话的次数了。东阳霖瀚不觉暗暗庆幸,前一世的悲惨境遇竟歪打正着,让他练出了远超常人的察言观色之能,尤其在这种尴尬局面下十分适用。 东阳喙果真没有言语,看情况这小子今日也是来保黄轩的,虽然他想将这份功劳记在自己头上,让黄轩日后对他感恩戴德,可之前太子殿下态度谦卑,十足的二把手姿态,若是这个档口去抢他的话头太不合适,可要真被他成功了,只怕自己对黄轩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情会在转瞬间烟消云散,纠结之下,东阳喙的眉头深深皱起,不安地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听到太子问话,韩千远面色如常:“此次黄将军平定战乱,其功绩不可抹杀,然而作为领兵主将,北境的巨大灾难与他密不可分。依老臣之间,应让其回到北境,在风云营任职,投入北境的灾后重建工作,将功折罪,以观后效。”闻言,东阳喙暗自冷笑,黄轩作为车骑将军黄郎之子,虽无战功却也被授予越骑校尉一职,官居正六品,此次领兵出征才打上平北将军的名号,可惜并无朝廷的封号敕令,也只是有名无实。按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待黄轩得胜归来就正式封他为五品破虏将军,领庭前校尉,对内对外都是有身份的人,却不想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眼见拜将已是无望,但求不降职就不错了。这韩大人倒好,一脚把人家开到边境线上去给人家当副手,要知道当时风云营总兵刘副将也不过是个四品,手下副将、偏将无数,却没有一个上五品的,韩千远此举是明晃晃地要让黄轩降职啊!至于什么将功折罪以观后效更是无稽之谈,灾后重建工作乃是民生根本,段旬昌此去纯粹就是无偿劳动,不因为救灾不力受罚就不错了,还想借此邀功?开玩笑的吧? 韩千远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听得心中打鼓,如此一来可不光是黄少将军,便是连一品重臣黄老将军都给得罪了啊!他的建议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却是将黄轩直接赶出了朝堂,风云营的刘副将也不是朝中无人,磕磕绊绊十几年才好不容易做到了总兵,离不开军营不说,稍有闪失就是革职问罪。要想做到像几位老将军一样封侯拜将,没有打下个一城半寨的根本没希望,如今刚签订不战之约,北方边境将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期,身为武将,没有军功就等于升迁无望,根本比不得那些文官们只需一张巧嘴就能登堂入室,成为帝家的座上宾,当朝的左右二相皆是文官出身,对军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却稳稳压了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武将一头,又能上哪说理去?只怕一代风流少年郎就要这样在北境的风沙中葬送青春了。 更重要的是,黄轩虽然在云都被奉为新一代战神,在北境百姓的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灾星,好端端的偏要把查尔钦骑兵赶回北境,导致他们流离失所,当时甚至有传言说这是云都方面的意思,主要是为解骞淄之围,保住福东王家的产业,若不是东阳镕在景岚县的所作所为被流传出来,又积极配合各地方县府全力救灾,再加上各级官员的不断澄清这才堪堪压下了流言的势头,若是让黄轩参与到救灾工作中去,只怕当地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这岂不是要把人逼上绝路吗?然而韩千远态度坚决,所言又不无道理,实在令人难以反驳。 眼见大家哑口无言,可东阳喙与一众武将的目光却却来越狠戾,东阳霖瀚实在不愿将此事上升到文武两方对立的局面,只得出面打圆场:“韩大人所言未免太过,的确如您所言,黄少将军此次确实铸下大错,可依本太子之见,若是非要让黄少将军去北境怕是有些强人所难,据本太子所知,黄少将军在风云军中威望颇高,若让他去那里任职怕是根本算不得惩罚,而且如今北境的救灾工作正进展得如火如荼,黄少将军此时现身北境势必会引起当地百姓的强烈情绪,对当地的重建工作毫无帮助,甚至有可能激起民怨,再生祸端。倒不如换个法子,既能让黄少将军赎罪,又有利于我龙云之未来,岂不美哉?” 闻言,韩千远有些好奇地看过来,太子殿下这是想保黄轩啊,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看他的样子胸有成竹,稚嫩的小脸上闪着皎洁的光,怕是真的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平心而论,韩千远也不愿意因此得罪黄家,黄轩身为黄老将军长子,自然是备受宠爱,如今看来也大有涅槃重生之势,若不是因为北境情形太过惨烈,他也不想对这个年轻人赶尽杀绝,还要得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如此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便是他轻裘缓带韩大人也实在不愿意干啊,如今若太子殿下真有良策,想必也能帮他缓解一下与黄家的关系了。 第三十二章东陲旧事 眼见得众人都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东阳霖瀚漏出了一丝嘚瑟的表情,从前世到今生,他鲜少看到别人这样的眼神,那其中透出的探究和好奇让他觉得成就感顿生,有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很是舒服。顿了顿,他又恢复了往日那调皮机灵的样子,毕竟如今身为太子,不能太嘚瑟,要不顾娘又该削他了…… “据本太子所知,东部边陲小国甘国最近频频遣使入境,却从未来云都觐见。据可靠消息,这些使者化妆成商旅打扮,每每携带重金,其目的似乎是东部几座城池的府主,虽然当初这些城池被归入我龙云版图时皇爷爷就在城中设立了府衙,其官职例制皆与别处无异,却也保留了原有的城主世袭之风,近年来城中贵族与府衙的冲突愈发激烈,甚至前段时间还传来东部重镇济桓府主之子当街打死府奉妻弟的奏本,如今甘国使者与这些府主们频频来往,其心怕是不善。父上在位时就一直想取缔城主制度,无奈当时南部动荡不安,父上分身乏术,待彻底平定南方时这些府主们的力量已迅速膨胀,难以征服。当时刚经过南方大战,国库空虚,士卒避战,此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只能频频示好,安抚其躁动势态。如今我龙云兵强马壮,府库充盈,虽经过北境之乱却正是士气大盛之时。东部临海,船舶贸易颇为发达,亦是我国十分重要的港口地区,万不能落入他国之手,故而稳定东部局势乃是北境之乱后的头等大事。” 眼见太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众位大臣皆是万分惊讶,同时对太子的想法也有了几分猜测。确如他方才所说,自先帝一统南陆后,龙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只剩下东部。黑云虽然一直锲而不舍地频频袭扰边境,可当时的风云营战力强横,他们甚至连边境线都越不过就被赶回去了,于诺大的龙云帝国来说无伤大雅。相比之下东部的麻烦就显得尤为严重,毕竟有时候外忧只是袭扰,内患才会伤及国之根本啊! 顿了顿,东阳霖瀚继续说道:“至于甘国,原本应该就是我们龙云的属地,早在方元658年,当时的龙云佐纪使钟晋山奉命巡视东部,竟得了一件宝物,一时间在当地风光无限,各级官员都唯他马首是瞻。此人本就野心勃勃,靠着血腥手段坐上高位,如今眼见时机成熟,竟拥兵数万,自立为王,一路攻城略地,占据了东部及北部的大片领土,号称“同纪皇帝”,立国号“甘”,麾下带甲百万,大有吞并我龙云全境之势。由于当时钟晋山占据沿海港口,大大减少了我国的财政收入,南部的竺云又虎视眈眈,这才委曲求全,承认其地位,并求和纳贡,这才堪堪保住龙云江山,史称“同纪招祸”。直到皇爷爷即位时,竺云发生内乱,三位王子夺权,无暇骚扰我国,皇爷爷才决定与甘国一决雌雄。” 说到这里,东阳霖瀚不着痕迹地看了坐在高位上的皇叔一眼。据说当时对此是最为积极的就是尚未封王的二皇子东阳喙,一心想着能亲历沙场,建功立业的二皇子迫不及待地当庭请命,要统率大军攻打甘国,却被父上拒绝,转而任命大皇子,也就是先帝东阳文瀚为统帅,黄郎将军为副手,发重兵四十六万攻打甘国。经过百年沉淀,钟家历经五代主君,在帝位上是越坐越稳,在军队方面却疏于打理,当初威震金云大陆的百万“同纪军”如今只剩下不足六十万乌合之众,面对龙云近五十万大军的恐怖进攻,同纪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东阳文瀚只用了短短三个月就收复了大半龙云旧地,只余下三百余里沿海之地,当地的同纪军大都直属于君主管控,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驻地临海,这些部队尤擅水战,东阳文瀚虽然攻破城池,却碍于守城的同纪军皆逃到了海上,时不时就对各个城池发动袭扰。东阳文瀚不堪其扰,总想能将其一举歼灭,却无奈手下将士皆长在内陆,擅长水战的少之又少,而且战船数量严重不足,经过几次尝试都是大败而归,白白损失了几万人马。东阳文瀚只得上书云都说明情况。 朝中对此商议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东阳喙又赌气不肯参与,战事陷入僵局。无奈恰逢此时竺云的夺位之争有了结果,二王子成为新君,为了立威竟集结大军向南部边境进攻,东阳文瀚只得悻悻回师迎战竺云,甘国之事也终以一纸停战协议就此终结,这也成了龙云两代帝王耿耿于怀的一桩憾事。 果不其然,东阳喙的脸色很是难堪,不光是父上和大哥,便是他也难掩愤懑,虽然平心而论他也不确定当时若是换成自己能否解决这个问题,但自那之后他就坚信父上始终是偏向大哥的。这一认知让他的心越来越狠,却也让他离那张宝座越来越远…… 一晃神的功夫,东阳喙突然也想到他这个小侄子的意思了。好小子,居然想派黄轩去处理,此事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小家伙怕是料定自己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什么意见才有此想法的吧?的确,自从听严侍长跟他说起此事后他就一直憋着劲儿想要替父上和皇爷爷圆了这个梦,如今正好借着黄轩一事将此事提上日程,既能保下黄轩,甚至再给了他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又能圆了他们东阳帝脉,包括那个冷面皇叔的勃勃雄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至于皇叔的反对,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一点,只怕到时候他会比自己还积极吧? 果不其然,一直未曾开口的东阳喙也说道:“皇侄所言甚是,如今东部虽然表面平静,背后却暗流涌动,长此以往始终不是个办法。如今黄少将军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前去多经一番历练也是好事。既如此,依本王之见就命黄少将军率兵前往东线,希望能将功折罪,彻底平定东部内乱,将东部诸城彻底划归我龙云境内!” 黄轩在下面跪着,闻言顿时眉上一喜。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了,太子殿下这是又救了他一次啊!方才被韩千远挑起来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宁愿与乌合顿的骁勇骑士们迎面互砍,也不愿意在这里受这些骚人墨客的气!当下正欲抱拳应诺,却听到太子殿下一声:“慢着!”,不觉有些困惑地抬起头。 东阳霖瀚的脸色突然变得坚毅起来,完全不似方才的童真模样:“皇叔,本太子放才可能表达的不够清楚,我再重复一次,甘国国境,本就是我龙云属地!”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言辞间竟隐隐透着一股帝王之气,听得众人皆是心神一凛,随即就是一阵惊讶,太子的意思是,攻下甘国,一统东方?! 武将们的表情逐渐变得亢奋,文官们则开始漏出隐隐的犹豫。因彻查南璃王府惨案有功,被从云都总省擢升为邦政司总务的邱平出班说道:“太子殿下,方今金云大陆的平衡之势已维持了数百年,今日的版图也是经过了长久的战争洗礼,从一个个小部族相互融合,直至达到今天这样的。如今天下大势所趋,怕是最多只有争夺部分领土,却没有任何一国敢随意进行灭国之战的,虽然除了五大国尚有无数小国并立,却也很久未曾发生过吞并战争了,如今若是我们打破了这个平衡,只怕又将在这金云大陆之上掀起一阵新的血雨腥风啊!” 是啊,这也是诸位文官们所担心的,若是龙云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必将得不偿失,试问区区几个海港带来的利益与整个龙云帝国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呢?然而未等他们再出言反驳,东阳霖瀚又开口了:“诸位大人们怕是不明白什么叫“属地”吧?”他忽地回头看向东阳喙:“皇叔,想必这金云大陆的国号来历您应该很清楚吧?”闻言,东阳喙默默抬头看去,这话不光是对他说的,更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能够入朝为官,这些基本的常识总是要有的,金云大陆上原本有着无数的小型部落,过去大多都是以族长的姓氏或者图腾之类的东西命名。在经过长达数百年的混乱时代后,各个部落相互征伐融合,逐渐形成了大大小小近百个较大的部族,再加上城镇建筑的出现, “国家”的概念也开始进入人们的思维。一开始大家还都在沿用过去的习俗,可后来有许多小部落为了生存下去开始逐渐向大部族靠拢,甚至直接并入这些大部族中,就像如今黑云帝国的格局。 然而融合的部族多了,矛盾也便由此激发。正所谓“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在定国号的时候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希望能以自己的姓氏命名,却始终难以统一意见,造成了诸多的流血和分裂事件,整片金云大陆陷入了新一轮的混乱。在这样的复杂局势下,当时的龙云统治者率先决定用自己部族的图腾和金云大陆相结合,凑成一个全新的名字,“龙云”的国号也就由此而来。 第三十三章东线用兵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大陆上的各国也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以“云”命名的国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然而由于名字过于简单,不少国家发生了重名的问题,眼看又将引发新一轮冲突,当时最强大的几个国家决定号召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君主们进行一场集会,用最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经过长达四天的讨论,各位主君最终决定,在这片大陆上只有最强大的几个国家才能以“云”字为国号,至于强国的标准也有了定论,无非就是军士的多寡、领土的面积、属国的多少等可以直接体现国力的因素。至于其他小国则不得用“云”字立国,甚至所有附属国都必须由所属的大国赐名,这才解决了这场国号之争。 最开始在这片大陆上有七个以“云”字命名的强国,然而世事难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国家有的变得越来越强大,牢牢守住了自己的国号,譬如今天的龙云;有的却因为种种原因变得越来越孱弱,最终发生亡国的悲剧,从历史的长河中彻底消失,也不乏有新的后起之秀渐渐成长起来,雄霸一方,在其他国家的认可下被冠上了“云”字,成为新的一方霸主,就像龙云的北方宿敌黑云。 如今东阳霖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大家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了,说起来甘国这个国家很是倒霉,在刚立国的时候倒是风光无限,国力强盛,可当时它的名下并没有任何属国,其国土面积也不过是龙云的一部分,除了雄厚的兵力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被外界所认同的东西了。同纪皇帝钟晋山一直在为国号的事努力,却碍于千百年来大陆流传的规矩,始终未能如愿。再加上后代醉心于帝位,无暇顾及邦交,导致大多数国家都不愿承认它是个国家,再加上它虽然沿海,与其他国家沟通的内陆通道却被龙云和黑云两大帝国隔断,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只视其为龙云的一个部族,虽然两边始终彼此仇视,却架不住外界的泱泱众口,就这么被一直默认到了现在,怕是如今愿意承认它是个国家的也就只有身为宿敌的龙云了。 然而如今,既然决定了要彻底将它灭绝,试问又怎能授人以柄呢?东阳霖瀚心中早有思量,既然外人都觉得它只是个部族,那就继续让大家这么觉得吧。既然是部族,那是不是它的宗主国无论对它做什么别人都管不着了呢?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黑云的此次灭族行动让东阳霖瀚看到了机会,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不能如法炮制呢?反正不管谁来问这都是他们龙云的家事,至于别人,那就是一句话:你丫管得着吗? 如此一想,众位大臣们也是豁然开朗,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引导舆论,烘托造势,但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太子殿下又怎会不懂?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异常顺利,太子殿下当朝敕封黄轩为云武中郎将,官拜四品,领征东将军,韩千远次子韩进为虎贲校尉,从五品,领裨将军,随黄轩一道前往东线,务必要收复失地,得胜还朝! 黄轩见自己不降反升,正兴奋间,却听到自己要和那个冷面顽石韩千远的儿子一同出征,当即冷下脸来,却被太子逮个正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那是怎样的眼神啊?俾睨天下,傲视群雄,让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欲望,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若是日后继续成长,怕是要成为不得了的大人物了。黄轩心里想着,不觉也没了脾气,抱拳应诺后便退了下去,毕竟这一次是让他将功折罪,他还在那傻等着干嘛?又不会有什么赏赐,反观另一面的韩进却是异常兴奋,那模样竟和当初的黄轩有几分相似。东阳霖瀚看了默默点头,这小子也是个可塑之才,如今就让黄轩好好带带他,日后成了大器,他还准备弄一个帝国双龙哥俩小组合呢!顺便也让他们这些晚辈多多沟通,免得日后黄、韩两家再生嫌隙。 比起孩子们,现场两位当爹的表情可就大不相同了,黄郎老将军一开始还忧心忡忡,现如今却是喜不自胜,那沧桑的老脸上都快让他憋出花儿来了,一面笑着一面得意洋洋地看着脸拉得老长的韩千远,开玩笑,自己的亲儿子要上战场了,试问有几个当爹的能做到像黄郎那样喜上眉梢的?可这是太子殿下的亲口决议,又岂是他能更改的?大儿子如今外放为官,小儿子又去了战场,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啊……正思索间,一抬头,却又对上了黄郎那双幸灾乐祸的眸子,两人不觉同时回过头去,心中齐齐暗骂一声:老东西! 无论如何,对黄轩的处罚决议就这么过去了,随后众人来到龙武广场,太子殿下亲自封赏有功之人,至于留守风云营诸将的敕令则稍后由大臣执笔,写好了直接送过去。接下来便是演武阅兵,东阳霖瀚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看得津津有味,殊不知背后正有一道阴冷的眼神在默默注视着他。方才在大殿上,这小子举止有礼,进退有序,条理清晰,气势十足,日后恐将成惊世之才,还是要早做准备啊。 发兵甘国的消息如一阵风般席卷了龙云上下,百姓们听说又是黄轩领兵,不觉都有些心疼这位少年将军,年纪轻轻就为国家大事四处奔走,出生入死,想着想着,有不少父母都将自家十七八岁还整日无所事事的儿子揪过来暴揍一顿,打得他们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此时的黄轩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全民皆知的小偶像了,除了北境,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在传颂他的英勇事迹。 如今黄轩正待在自己的屋里生闷气,自从知道韩千远带头要求罢免他的主将之职时他就对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毫无好感,方才在大殿上更是明确表示要对他施以严惩,是个热血小青年又哪有忍气吞声的道理?他和这位韩大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偏生今日太子殿下还非要让自己和他儿子一同出征,他能忍到回家才爆发已经算是有涵养了(在武官里),就这样,他一面生着闷气一面自我表扬,遐想的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小厮来报:太子殿下驾到!黄轩吃了一惊,慌忙对小厮吩咐了几句,然后迅速整理衣冠赶往前厅。开玩笑,如今在他旁边的屋子里可是住着自己新认的义弟啊,若是让太子殿下看见了,再认出他的身份,怕是这黄家满门都难辞其咎啊!不行,必须想办法阻止殿下来后院!小厮虽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真实身份,却看到自家少爷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赶紧依照吩咐带着小家伙躲进了下人们的房间。 黄轩来到前厅时,父母已经陪着太子在说话了。见他来了,东阳霖瀚只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后就再不看他。这可整得黄轩极为尴尬,在自己家前厅,自己却连坐都不能坐,这叫啥事儿啊?无奈连爹娘都不敢造次,他也只能垂着手在门口侯着。 东阳霖瀚也不着急,他有意磨一磨这位少将军的性子,虽然他进步显著,但有些埋在骨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改掉的。比如现在,他能跟黄老将军拉家常聊趣事,却无法和黄轩聊上半句,这其中的差距实在太过明显。他想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行军打战的将军,龙云也从来不缺领兵之人,他想要的是一个能文能武,对内斗外都能发挥巨大作用的助手,这一点倒是和东阳喙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显然太子殿下比起臻王要更主动,也更谦逊。若是换成东阳喙,他万不可能自降身价亲自来拜访这个年轻后生的,便是他爹的面子都不够。 多年的人上人生活让东阳喙变得愈发高傲冷酷,他呆在自己那个惟我独尊的世界里太久了,更何况如今他虽仍是王爷,却能在国事上起到巨大的决定作用,这种优越感就让他更加浮躁了,肖想多年的东西近在咫尺,一向沉稳如他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内心。然而他忽略了一点,别人听他的只是因为他是如今的主政王爷,一旦东阳霖瀚登基,收回大权,他就又变回了原来的那只笼中鸟,人家可以敬他,畏他,却再难听从他的吩咐了。东阳喙有心栽培自己的实力,却不愿放下身段,要想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反观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心思可就活泛多了,反正上辈子他就活的不如尘埃,如今稍微降降身份又不会掉块儿肉,自然愿意多与这些老臣们走动走动。什么都不需赏赐,太子殿下屈尊来访就是给了他们巨大的荣耀,当朝储君的青睐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三人又寒暄了半晌,太子殿下的活泼可爱深得黄家老两口的喜爱,话题也是贯穿古今,三人聊得越来越投机,反观门口的黄轩,此时早已冷汗津津。太子殿下整日神出鬼没,鲜少有人能一睹真颜,如今竟然来到自己家,还和父母聊的这么开心,却把自己晾在一边,这让黄轩的内心隐隐有些发毛,方才在大殿上还一力主张让自己挂帅,如今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又是什么鬼?黄轩的心里开始打起了鼓,只能静静侯着,不敢有分毫越矩。 第三十四章太子相助 战战兢兢地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这三个人似乎终于聊完了,太子殿下也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搭理黄轩分毫,而是转头问黄老将军道:“听说府上今日喜得麟子,未及道贺,还望老将军恕罪啊!” 这话听得黄轩心中一惊,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可黄老将军夫妇却听得一头雾水,惊诧之下黄老夫人还不忘打趣道:“殿下说笑了,老身今年六十有二,如何还能怀孕产子呢?想必殿下是弄错了吧?”闻言,东阳霖瀚料定黄轩并未将实情告知父母,便又微微一笑道:“是本太子失礼了,未曾表达清楚。据本太子所知,此子并非您二位的亲生儿子,乃是黄少将军在北境认下的义弟啊。”说着,还颇有深意地看了门外的黄轩一眼,眼神中看不出是责备还是愤怒,却让黄轩愈发紧张了。 这下子老两口算是搞清楚了,感情儿子之前领回来的那个孩子不是什么父母双亡,入府为奴的孤儿,竟是自家儿子认下的干弟弟!这可让老两口有点迷糊了,多大点儿事儿啊,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呢?正欲细细盘问,黄轩的身后突然闪出一道娇小的身影,一身白衣,小小年纪便气势凌然,端得一副少年英姿。堂上三人定睛看去,都颇是惊叹,看来这次这位少将军是捡到宝了,光看面相就绝非凡人,假以时日必能成人中龙凤! 老两口正想上去细看看自己这白捡来的小儿子,却听太子殿下开口道:“小王子既来云都,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啊?”这下子可把黄家三口吓傻了,老夫妻只是震惊于这孩子的王子身份,黄轩却在心中哀叹一声:完了!只是他想不通啊,他收下查尔钦部小王子为义弟之事除了亲历过那场灭族之战的两军将士就再无外人知晓了。滋事重大,黄轩也严令手下不可外传,谁想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领兵东征,只求保住家门平安了。本来还想再掩饰一番,不想自己这个干弟弟就这么跳了出来,让所有的掩盖和解释都成了无稽之谈。 正想着如何回话才能不让太子殿下的火气烧到整个黄家。却听查合图,不对,现在应该叫三儿开口道:“龙云太子殿下,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一个区区五岁的孩子,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可他一举一动之间透出的严谨和孤高又何尝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呢? “哈哈哈……”听到这话,东阳霖瀚不怒反笑,他其实也想见识见识这位亲眼目睹了全族毁灭,家破人亡的王子殿下,同为君上之子,如今竟陷入如此悲惨境地,平心而论东阳霖瀚对他还是有着许多同情的。“王子殿下不必多礼,今日相见,本殿下也只是想和你认识认识,顺便有些话,想当着你和你的这位 “义兄”的面说。”听到这话,一对儿难兄难弟皆是抬头看去。却见东阳霖瀚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小王子倒也真不怕,还真就往那一坐,像模像样的像个小大人。 东阳霖瀚对这小家伙是越看越喜欢,虽然他父亲在龙云铸下大错,人神共愤,甚至今天早朝还是他亲自下令将乌合顿的首级送到北方边境,挂在风云营中营门口以儆效尤,威慑北方,可父辈犯下的过错,他实在不忍心再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些罪孽,心下对这小子的安排也有了思量。 黄轩还想再挣扎一下:“太子殿下,末将……”然而东阳霖瀚似乎很不耐烦跟他交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查合图王子,本太子有意让你留在这黄府之中,如何?”这下子不光堵住了黄轩的话头,更是给这哥儿俩打了一针强心剂,没想到殿下竟会这么轻易就许可了此事,甚至完全不用旁人多费口舌。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黄老将军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殿下,万万不可!这逆子竟私自收留敌族王子,甚至还攀上了干亲,实在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想我黄家满门忠烈,自昭帝时就忠心报国,如今到了老夫这里却出了这么个败类,实在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激动之下,老将军一口气没喘匀,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黄老将军所说的昭帝乃是东阳霖瀚的曾曾曾爷爷辈了,黄家先祖为这位昭帝浴血奋战了近四十年,甚至有四子出征一子还的忠烈故事,这才换来了满门的荣耀,并且一直得宠至今。 一众人皆是一惊,纷纷上前帮忙,好容易才止住了老爷子的咳嗽。东阳霖瀚不觉有些无语,自己又没说要给他家定罪,这倒好,老爷子二话没说就先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要知道,这黄轩今年刚满20,黄老夫人怀他时已年过四十,生产时更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二儿子,自然是如获至宝,百般宠爱。如今竟一怒之下将这个儿子定为不忠不孝之人,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彻底跟他断绝关系了,看来老爷子是真的上火了。 东阳霖瀚坐了回去,缓缓开口道:“老将军所言不错,一开始本太子也认为黄少将军此举有失偏颇,在明知黑云方面态度的情况下还贸然认下干亲,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险些将麻烦引到我们龙云身上,本太子也是颇为恼怒。”黄老将军虽然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黄老夫人可舍不得,这毕竟也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啊!当时就要给东阳霖瀚下跪求情,却被他抬手阻止了:“老夫人不必忧虑,本太子若是真的想要给黄少将军甚至整个黄家治罪的话,今日就大可不必来府上拜访了。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了,那本太子也就表明自己的态度吧。”说着,向黄老夫人递了个眼色,黄老夫人当下会意,立刻屏退左右,整个前厅就只留下了他们五个人。 “其实本太子也不想赶尽杀绝,一个五岁的孩子,却要承担成年人之间的种种罪孽,未免太不公平,本太子亦是心有不忍。可是据我所知,查尔钦部留下的最后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坐在这里的查合图王子,另一个则是被黑云五王子阿布花律掳回去的乌尼日塔娜公主。”顿了顿,东阳霖瀚敏锐地发现小王子的双拳渐渐握紧,听到姐姐的名字,似乎勾起了他心中被深深埋藏的伤痛和仇恨。暗叹一声,东阳霖瀚继续说道:“方才本太子当着贵府下人的面说要留下小王子就是为了让黄老将军怒急攻心,表明态度,这样本太子接下来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闻言,一众人有些惊诧地看着他,素来听闻太子殿下鬼点子不少,看来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才亲自前来告知的。 东阳霖瀚接着说道:“无论如何,王子殿下的身份太过敏感,本太子虽有意相救,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我龙云上下,凡是与查尔钦部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被销毁,国仇家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消弭的,若今日本太子不来,被有心人探查到了小王子身份,消息传出去必将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只怕到时候本太子想不动黄家都不行了。为今之计就只有让咱们这位王子殿下彻底消失,才能从根源上解决流言。”闻言,一众人心中又是下意识一紧,太子殿下此来莫不是为了取小王子性命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可能啊,要不直接依他所说,随便派个心腹过来宣旨不就行了?何至于亲自跑来一趟。再细想他方才说的话,太子殿下端得高瞻远瞩。黄轩得胜归来,本是有功之臣,却把敌族的王子偷偷带了回来,其用心难免惹人猜疑,再加上黑云方面一直未曾放弃过对这位小王子的追捕,不论将他安置在哪里都是个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还真就是太子所说的,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必须让查合图这个人彻底从地球上消失。 这下子黄家人算是懂了个七七八八,感情殿下今儿个是来他家唱大戏的,不光是为了保住这位可怜的小王子,更是在帮他们黄家排忧解难啊!一家子自然乐得配合,黄老将军缓过了劲儿来,也是一脸欣喜道:“老臣拜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说着就要下跪,却也被东阳霖瀚阻止:“老将军不必多礼,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让别人相信,这个小家伙已经被我们除掉了。”闻言,场面又陷入了尴尬,是啊,做戏要做全套,要让一个人消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可要让别人相信,那最有用的道具就是一具尸体了。就像当年建渊南璃王府的惨案,连邱平这样的办案能手都只能接受母子三人葬身火海的事实,害得东阳镕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然而就是这最重要的道具实在难以准备,小王子方才五岁,小小的一个人儿,去哪找这般体形的尸首啊?难不成还真的要杀个孩子来充数?这一屋子可都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万做不出来此等事情。可没有替代品,本尊也就无所遁形,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眼见得一时间众人都愁眉不展,东阳霖瀚邪魅一笑,眼中泛起了皎洁的光:“好啦,本太子既然有意搭救,万不会让你们为难的!”说着,便用力拍了拍手。 第三十五章偷梁换柱 一众人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门口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腰佩利刃,黑巾蒙面,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中高手。在他手下,正押着一个孩子,双眼被蒙上,嘴也被牢牢塞住,正剧烈地挣扎着,嘴里还不断发出“呜,呜”声,显得很是可怜。 黄家三口皆是一惊,这怕就是太子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看着天真烂漫的太子殿下竟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为了一个敌族王子,竟真的要残害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正感叹间,却听东阳霖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诸位莫慌,且听本太子说。此人原本是西南大盗,飞檐走壁的功夫甚是厉害,江湖人称“神盗飞龙”,只是鲜有人知道,此人祖上其实是盗墓出身,专挑富贵人家的祖坟下手,是当地声名狼藉的邪道家族。七年前父上还在位时,西南道巡使方劲恩奉命彻查南辉候祖坟被盗一事,最后查到了这一家头上,于是派兵抓捕,整个家族几乎都落入法网,唯有小少爷不见踪迹。其实他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实则是转换了身份,变成了大盗“神盗飞龙”,从地下转到了地上,干的还是偷鸡摸狗的勾当,甚至还当上了采花贼,从西南一路来到云都,不知多少人家无故被盗,更不知多少女子痛失清白,乃是我龙云赏金最高的大盗。” 闻言,大家也都明白了,若是用他来换,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此等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之人自是人人得而诛之。黄家家风严正,最恨鸡鸣狗盗,卑鄙无耻之徒,如今得了此人在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哪还有一丝同情? 可问题是,此人至少也有二十多岁了,怎么仍是一副小孩子模样?但一想太子方才说的,此人出身盗墓世家,那必离不开一门绝活——缩骨功,虽然没有电影里那么神奇,却也十分了得。这位家族小少爷天生骨质极软,在缩骨功的修炼方面可谓得天独厚,眼下盗墓业愈发不景气,这个小家伙的出现也被视为重振家族荣亚的希望之星。一直以来他们家族得以苟延残喘就在于与官家泾渭分明,各走各的路,还时不时上下打点,这才两相无事。若不是实再难以为继,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动堂堂侯爷家的墓,结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结局。然而这位“神盗飞龙”可谓集偷盗之大成,不光精于探墓寻宝,对寻常的飞檐走壁,麻药害人也是手到擒来。再加上他一直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一时间竟成西南大患,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竟被太子殿下缉拿归案,实在大快人心,同时也让人对这位小储君的实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小子绝对是个鬼才啊! 东阳霖瀚得意洋洋地观察了一会众人的脸色,这才清了清嗓子,炫耀似地开口道:“说起来这小子也实在是蠢,本太子叫人散出风去,说有父上遗宝藏在龙翔山,凡能得此宝物者便有机会可以一探帝室陵墓,然后设下埋伏,就等这小子上钩,谁知他竟如此愚蠢,还真就自投罗网了,被本太子一举擒获!”闻言,众人皆暗自佩服太子殿下的聪明才智,若是寻常方法诱骗此人恐怕难以成功,但身为盗墓世家的最后血脉,骨子里就对这方面的东西有着深深的迷恋,最能打动他们的自然就是全龙云最有价值的墓——帝王陵了。如今听闻有此等好事可以让他达成心愿,难免会让人心头发痒,前来一探。 说起来也是运气好,一众侍卫追捕此人到了龙翔山中央,走投无路之下施展缩骨功躲进了一处山崖上的小洞,却被栖身在此的山鹰啄得满头是血,直接从洞里滚了出来。一众侍卫趁着他刚施展过缩骨功浑身乏力之际一举拿下,又用绳索铁链将他团团捆住,不让他恢复原样,这才一路带回了云都。东阳霖瀚听说了他的藏身之处也是一阵感叹,脑袋大的洞,他竟也钻的进去?若不是此人坏事做尽,罪无可恕,他还真想将其招为己用呢。 恰在此时,他安插在黄轩军中的密探回禀了查合图王子一事,他便开始思索应该如何解决。突然,一招狸猫换太子之计从脑中闪过,看着面前这个瘦瘦小小,面目全非的“神盗飞龙”,他当下便有了主意,如今正好向大家和盘托出。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若此计成功,黄家无忧,小王子过些时日再被黄家以别的身份接回来就可瞒天过海了,皆大欢喜,果真妙计。也幸亏殿下没有一时冲动砍了此人,要不然眼下的情况还真有点儿不好办呢。 计策已定,东阳霖瀚便命人将这位“神盗飞龙”押解回去,择日问斩。又安排好了三儿回黄府的过程,这才放下心来。天色渐晚,黄老将军有意留太子在府上用餐,被太子婉拒。临走前,东阳霖瀚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三儿和黄轩,沉声开口道:“黄轩,此次北境之行你实在令人失望,实话告诉你,本太子之所以知晓一切全是因为对你不放心,安插了眼线。如今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却难以消弭你给北境百姓带来的苦难。望你日后能够保持清醒,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切莫再让本太子失望,更不要让黄氏百年将门蒙羞!” 被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教育,黄轩竟觉得抬不起头来,生不出一丝反驳的欲望,此子的压迫感不输臻王,却又不似臻王那般阴狠,反倒有一种令人臣服的神奇力量。直到现在,黄轩才终于明白了,不管臻王如何帮衬提拔,真正能决定家族命运的还是这位未登基的太子殿下。虽然北境之战臻王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可他是龙云的年轻将军,绝非一个王爷的私人护卫,孰轻孰重,黄轩分得清清楚楚。 云都很快流言四起,说黄轩将军利用查尔钦部王子成功策反乌合顿,让他与黑云方面彻底反目,又心疼孩子年幼无辜,不忍让他受战乱之苦,将他带回云都。可太子殿下怒气未消,联合黄老将军逼黄轩交人,定要将此子斩首示众才肯罢休。少将军迫于无奈,不得不交出可怜的孩子,三日后就要在擒龙口问斩,以其鲜血为东征大军祭旗! 消息传到黄府,黄家上下都有些惭愧,如不是黄轩思虑不周,太子殿下也不必将这口黑锅往自己头上扣。黄郎年迈,若是能为儿子博一个好名声他自然当仁不让,可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孩子啊!高处不胜寒,他受到的指责肯定会比他这个老家伙来得更加可怕。如今满云都皆在传少将军宅心仁厚,不计前嫌,私下却也有不少人传说太子殿下凶残弑杀,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这可让他们一家子如何心安?可太子殿下下了命令,绝不允许将当日商议之事外泄,牢牢堵住了黄家人的嘴。至于那些外界的留言,随他们去呗,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不就得了? 三日后,韩进一早就来到擒龙口,初次上阵,他显得十分兴奋。相比之下,主帅黄轩却表现得有些萎靡,姗姗来迟,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在外人眼中,他定是因为自己即将亲历一个无辜孩子的死亡而心有不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心疼的是那位总是满脸无谓的太子殿下啊!可惜这个小小少年的付出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看着眼前这些不明就里,议论纷纷的百姓们,黄轩只是一味苦笑,却难以为殿下辩解分毫,为了救下他的干弟弟,他得忍。 “咣!”忽地一声,金锣开道,大队官差押着囚车向这面走来。擒龙口位于龙云大道,地处云都城东,是一个宽敞的十字路口,相传东阳家祖上曾在此地降服过作恶的黑龙,保了百姓一片平安,故此才成功在此建国,并成为龙云之主。听说这个故事的东阳霖瀚倒是不屑一顾,这是封建社会统治者的惯用手段,只要变着法儿的夸大、神话自己,就能在潜意识里让治下的人民对自己顶礼膜拜,起到巩固统治的作用,说白了不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虽然这么想自己的老祖宗有些不敬,可东阳霖瀚才不在乎嘞,他也就在自己心里想一想,又不会遥世界去说。然而他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啊,东阳一族是神龙后裔,拥有惩奸除恶,一统天下的实力和资格,类似的说法从小就在每个龙云人民的心中扎根,东阳家的位置也越坐越稳,无可撼动。 因为传说的缘故,这擒龙口也成了处决犯人的专门刑场,当年将军府满门抄斩就是在这里执行的。如今,敌族小王子就要在此人头落地了,大半个云都的百姓都来围观。好在龙云大道够宽阔,要不然还真得发生残踏事故。说话间囚车就来到了眼前,依旧是那副幼小的身躯,被死死捆住无法动弹,可黄轩顿时发现,这位“小王子”殿下可跟前几日见面时有些不太一样了,之前虽然头破血流,却还依稀辨认得出模样,可如今这小子满脸血迹,细看之下竟然发现,他的双眼被挖掉,鼻子和耳朵皆被割去,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看得人心里发毛,不忍直视。 第三十六章法场惊魂 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虽然要他替人受过,但他之前犯下的罪孽却也不可不罚,于是东阳霖瀚便恶趣味地在弄不死人的程度内狠狠折腾了他一番,这才变成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顺便帮他毁了个容,再损毁了外衣,任谁看都是一个饱受折磨,不人不鬼的可怜孩子了,就连和小王子朝夕相处的黄轩一瞬间都差点儿相信这就是他新认的干弟弟了。 似乎是双腿被打断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被刽子手两边架着上了法场,为了证实谣言的真实性,东阳霖瀚特命黄老将军亲自监斩。得知犯人的身份后老爷子一身轻松,甚至巴不得亲自动手,一副全身通畅的样子让人们不禁联想到他与太子殿下的那些传闻,如今看来必是真的了,看他那一副乐得要开花儿了的讨厌模样…… 断头台上的小小身子时不时微微抽搐一下,显然已经没了力气,看得周遭的百姓们一阵阵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这是遭了多少罪啊?一时间周围皆是同情的声音,其中也不乏夹杂着对太子殿下的声讨与不忿,黄轩听在耳中却无法反驳,坐在马背上显得很是焦虑,再加上韩进在他背后时不时地就偷摸瞄他一眼,整得他是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时间流转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午时。黄郎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宣读太子诏书:“受命天元,太子有诏!查尔钦部可汗乌合顿进犯北境,造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罪不容诛!幸有平北将军黄轩,率部奋战月余,终于大胜而归,将乌合顿之首级带回云都,功不可没。如今东境动荡,朝堂不安,特敕封原越骑校尉黄轩擢升云武中郎将,领征东将军;原雷云营左参将韩进为虎贲校尉,领裨将军,共同领兵平定东方,再为龙云建功立业!”老家伙倒是很有意思,读到自己儿子时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读到韩家小子时那满满的嫌弃让人想不看出来都难,尤其是读到封号时他还故意将裨字的读音错念成四声,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屁”将军,一时间哄堂大笑,弄得韩进羞红了脸,深深低着头不敢言语,毕竟他总不能和自家老子一样与老将军分庭抗礼,当街对骂吧? 另一面的黄轩更是尴尬,老爹啊老爹,你这不光是损了韩家人,更是丢了自家的脸面啊!堂堂车骑将军,竟然连军中武职的名号都能读错,更何况他读到自己时还得意地朝着他这面挤眉弄眼,那护犊子的样子怕是只要张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纷纷被这位可爱的老将军逗得哈哈大笑,这下好了,连他都要抬不起头来了,只求老爹赶紧读完诏书,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好在黄老将军也知道这是个严肃的场合,又沉声继续读到:“今有查尔钦部王子查合图,迷惑将官,改换身份混入云都,实乃别有所图,贼心不死。为杜绝他日之祸端,并承其先父之罪孽,特于大军出发之时将其斩首示众,以血祭旗,以宣我大国之法,扬我龙云军威,诏毕!”听了诏书,四下皆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是啊,黄少将军虽然是为了保住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可对方毕竟是敌族最后的血脉,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难保他会不会利用黄少将军对他的宠爱而暗中积蓄力量。虽然朝臣们已经都知道了真正砍下乌合顿首级的人乃是黑云五王子,可这些百姓们不知道啊。如今细细想来,让孩子住在自己的杀父仇人家里,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对谁怕是都没有好处,这样的安排虽然无奈,但或许也是迫不得已。 太子殿下果然机智,在这种场面下把北境之事提了出来,又唤起了群众的爱国热情,这下子想必大家对她的声讨也会少上许多吧,黄轩如是想着。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大家都静待着午时三刻的到来,天空中乌云密布,大有风雨欲来之事。黄轩和韩进领命之后又坐回了马上,一众副将跟在身后,也在静静地等待着。黄轩四下看去,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伪装成路人的小王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似乎是被方才诏书中对自己的宣判给逗乐了,满脸的笑意。黄轩正欲回一个微笑,却猛然发现离他不远处,人群里正站着的一个男人形迹可疑,此人个子不高,,却看起来异常结实,带着一个有些破烂的斗笠,身上的衣服却十分干净,虽然只是普通百姓的装扮,却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上下不符。正奇怪间,此人突然抬头向刑场上看去,黄轩一惊,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分明是黑云人的长相!心下暗暗思量,看来对方为了追杀这位小王子都已经追到云都来了。 黄轩暗暗佩服太子殿下想得周到,安排了这么一出,否则还真不知道小家伙会遭遇何种不测呢。要不是自己注意到了此人的异样,怕是还根本想不到这一步去。 虽然庆幸,但黄轩也不能就这么忽视一个敌国的探子,当即朝三儿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这些人并非他将军府的人,乃是太子亲自安排来保护小王子的,就怕节外生枝,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场。几人看见了黄轩的眼神,当下会意,一面不着痕迹地将三儿围在中间,一面警惕的四下观望,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家伙。 两个人慢慢从人群中挤过去,一把匕首顶在对方腰间,不声不响的就将人带出了人群。黄轩看得真切,心下却仍旧不淡定,他明白,对方恐怕绝不会仅派出一人,这四下应该还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一面想着,一面在人群中搜索着可疑的人,却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了。 不一时,午时三刻已到,黄郎站起身来,一派武将风范,威风凛凛。他伸出手缓缓地从一边的签筒里抽出木牌,猩红的木牌上一个黑黑的“斩”字格外刺眼。黄老将军毫不犹豫,抬手就将木牌扔了出去。刽子手得令,抬起鬼头大刀,一口辛辣的白酒喷在上面,四周的衙役肃立,气势森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档口现场的每个人都不觉紧张了起来,黄轩更是悄悄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他实在摸不清对方的意图,若是对方真的想劫法场,他好歹也得有些准备。 岂料就在这时,最大的变故反而发生在刑场之上,原本气息奄奄的“小家伙”竟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开始疯狂的反抗,几天的捆缚之下,他虽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可是却也适应了这种程度的捆绑。过去他的缩骨功虽然厉害,却也只到了一定程度,他自觉够用了便不肯再精进,不料竟在着生死攸关的时候突然顿悟,再次施展起了缩骨功,想要从重重捆绑中脱身。这可把黄家父子与台下的小三儿吓了一跳,若是此时出了意外,这么多天的精心谋划就全都白费了!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脱困! 黄郎当机立断,大声喝道:“左右衙役,速速制住贼童,立刻行刑!”其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展露无遗,倒是更坐实了百姓们的猜想,压根儿就没往别的方面去想。就在此时,韩进在黄轩背后轻喝一声:“有高手!”黄轩一惊,正欲追问就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似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脸颊,直直朝着法场上的“小王子”射去。只一瞬,原本还剧烈反抗的“贼童”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是竭力张大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啊,啊”地干嚎着。黄轩这才发现,他的舌头也被拔掉了,没想到太子殿下净思虑至此,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彻底断绝了他暴露身份的可能。 然而事实上东阳霖瀚还真没想到,他一开始只是单纯废了他的双手双脚,又上了宫刑,看着这小子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也没了折磨他的心思。本想就这样放过这个可怜的替身,却不想此人竟在狱中开始回忆自己的采花经历,还越说越美。本想这样拖延一下时间,让自己少受些苦,那些狱卒们也还真听得津津有味。却不想他说的这些个事情深深刺痛了太子殿下的心,那个曾经笑颜如花的姐姐开始疯狂从他眼前闪过。想到那个如花般的姑娘给与他的呵护和遭受过的伤痛,东阳霖瀚心中的野兽被彻底唤醒,他愤怒地下令割掉他脑袋上的所有器官,还在挖他眼睛前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这些个鼻子、耳朵、舌头被野狗吞食殆尽,这才命人挖掉了他的眼睛,之后又不解恨地照着他空荡荡的下身猛跺了好几脚这才罢休。 发泄过后,东阳霖瀚冷冷看向方才一个个听得眉开眼笑的狱卒们冷声问道:“故事好听么?你们是不是也想亲自体验一下?”面前跪着的一排人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谁能想到年方十二岁的太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嗜血的一面,哪里还敢接话,只是不断地磕头求饶。看着如狗一般趴在地上的一群人,东阳霖瀚突然觉得,有时候能轻松掌握别人的生死似乎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若是姐姐能和他在这里长大,那她的童年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快乐许多。 狠狠地舒了口气,东阳霖瀚看向身边近卫,淡淡开口道:“全部阉了,送到洒扫司当差。”说完便不再理会背后的阵阵求饶和哭喊声,大步出了府牢。 第三十七章东征雪耻 回到现在,黄轩内心的惊恐不比当初知道自己将要变成太监的狱卒们少,那道暗器虽然目标是法场上的小王子,可若是对方想要制造混乱,那在场的每一个大人物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惊惧之下,黄轩立刻扭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的韩进已经不知何时下了马不见踪影。 不行,眼下绝对不能自乱阵脚,黄轩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立刻命令手下分布四周维护治安,自己则迅速接近法场,由新老两代将军坐镇,场面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有了韩进口中的“高手”相助,这名可怜的“王子”殿下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乖乖趴在断头台上引颈就缚。至于他怎么突然就不反抗了?谁会关心那个,无非就是孩子太小没什么力气呗。 很快,行刑继续,这次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刽子手手起刀落,查尔钦部王子查合图就这么被枭首示众,处刑台前的龙字金旗被喷射而出的鲜血完全浸湿,透着浓浓的腥臭味儿。缩骨功有一个明显的弊端,就是一旦发功,整个身体都会缩小,这也导致血液被压制在几道特定的血管中缓慢流转,时间长了就会冲破一些较为脆弱的血管,造成人体的大出血。好在行刑前东阳霖瀚已经动了大刑,断了他的四肢,好好帮他放了放血,这才没有让他爆体而亡。然而一旦斩首,被逼到颈部的血液就会喷涌而出,那场面简直就是小型喷泉,鬼才相信这么大的孩子在遭受种种酷刑之后还能有如此惊人的出血量呢。眼见祭过战旗,黄郎立刻命衙役将尸体抬了下去,免得穿帮。至于那颗人头,黄郎依照太子殿下的旨意将其包裹好了送往黑云,也算是给了也合乎顿和黑云上下一个交代,和平协议初定,此举正能表明龙云的立场。 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散去,隐隐的,黄轩能感觉到周围有几缕不一样的气息,不同于一般百姓,透着高手的味道。看样子他也只是运气好才偶尔发现了一个,其他人就藏身于这些百姓之中,若是突然发难,只怕他这位征东将军的人头就不保了….想想就连韩进一介文官之子都能发现不对,自己却直到危险到了眼前才发现,前有太子殿下少年威仪,后有军中新锐五感惊人,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正感叹间,韩进浑身湿透,一路小跑着回来,一看到黄轩立刻下跪到:“属下追捕不力,中了对方的陷阱,不慎跌落护城河中,失了贼人的踪迹,还请将军责罚!”看着眼前这个深深自责的少年,黄轩不禁面上一红,人家不光发现了贼人,甚至舍身前去追捕,自己却完全在状况外,实在尴尬得紧,让他堂堂一个主将情何以堪?不自在地别过头,黄轩这才开口道:“韩副将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快快上马,我们准备出发了。” 判官桌后的黄老将军也看见了这面的情形,神情满是不屑,就连他都察觉到了凶手的行踪,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上过战场的人呢,警惕性和洞察能力居然这么低!除了一开始发现了一个探子,之后的表现实在不堪入目,幸好此次对方的目的不在他,否则自己绝对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然而大军出征在即,想要教育他也来不及了,只能靠着韩家小子从旁协助,一切都等他们平安归来以后再说吧。,想着想着,老人家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踱步向城门走去,准备送一送远征的大军。 话说另一边,黄轩领着韩进等一众将官赶往雷云大营,此次出征不比上次,之前查尔钦部进犯,龙云的策略就是速战速决,兵贵神速,黄轩也就只点了三万精兵前去北境。然而此次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据太子和臻王给出的情报,自先帝东征之后,甘国上下掀起了一股习武风。本来当地的主业就是海港贸易,国内百姓的空闲时间都比较多,甘国王室虽然生活奢靡,却也鲜少苛扣百姓,人民的生活普遍比较安稳富足。若是被龙云统治,不光赋税会增加,许多的不正当交易都会被禁止,生活水平势必下降,这一点从之前收复回来的东部各地就能看得出来。故而此次黄轩最大的困难不仅是灭国作战,更是要在政治上让当地百姓心服口服,乖乖变成龙云的子民。至于甘国上下则纷纷对龙云的霸道和强势表示不满,当年羸弱不堪的同纪军变得好勇斗狠,纪法森严,人数也常年保持在三十万人左右。至于百姓更是全民皆兵,随时可以披甲上阵,此役的凶险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黄轩若是不肯领兵前往就势必要被削职降罪,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想到太子殿下满怀期待的话语和眼神,黄轩决定,豁出去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和沉淀,龙云的军事力量也达到了顶尖水平,常备军有整整八十万人,战车一万七千四百多辆,战马二十二万余匹,战船上千艘,在整个金云大陆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为了方便指挥管理,兼顾全国范围,历代先帝经过细细考量设计,将全国军队分成七大营,以“云”字命名,由朝中的几位将军与大帝分管。 首先是东西南北各方向的边境线上各驻扎一营,比如北线的风云营,其余还有西线的雪云营、南线的火云营以及东线的海云营。这四大营皆按照各自驻地的地貌特征命名,每营驻军十万人,号称“龙云四盾”,是抗击外敌的第一道防线,也是龙云帝国最坚实的防御力量。此次风云营失态,严重影响了这边境四营的声誉,也是风云营被人诋毁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就是培育新兵的青云营和长期镇守云都的雷云营,青云营自不必说,乃是全国的战力输送地,年年都有新兵来到这里,又有战士被送往各营服役,人员最不稳定,但常备人数也在八万人左右,驻地位于南境重镇湘湖附近。至于雷云营,号称“天惩之雷”,是外界公认的龙云最强军,常备力量三十二万人左右,肩负着保卫京师、驰援各营的重要人物,来这里的每一名士兵都需要经过重重考验,否则就只能被分往四大营看守门户。毕竟是帝家脚下,若没有十足的能力又岂能轻易委以重任? 至于最后一个则是龙云最神秘的夜云营,此营的成立时间、人员数目、装备情况等皆为不详,民间甚至有人传说这夜云营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师傅离世徒弟就立马顶上,但只此一人就可比肩千军万马,是可以媲美边境四营的存在。当初韩青岩在没有跟随南璃王之前就曾被人传说是唯一的夜云营,直到他自己公开身份才打消了流言。总而言之,这一营的一切都是秘密,除了直接受命于大帝便再也没有别的信息,只知道夜云出手,龙云无忧,是百姓心目中最为强大的暗夜守护神,专为帝国处理各种暗中的阴谋和危险。但由于其实在太过神秘,所以也从未算作常备军,反而更贴近于帝家的暗卫组织。 总而言之,龙云的每一次对外作战都是四营为主,雷云为辅,此次亦是如此。东境临海,故其驻军亦名海云,然而实际上这支部队也是先帝昊文帝之父烈帝在征东大战结束后才建立的,距今不到百年,是边境四营中最年轻的一支。然而因为过去的不足而导致失败,昊文帝即位后就大力发展水军部队,十万海云军有近七万人都经过水战训练,是一支以海军为主的部队,整个龙云近四分之三的战船都屯在海云营的军港中,只怕昊文帝在位时就一直有心再次东征,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昊文帝一朝重病,撒手人寰,他的宏伟计划便也再不为外人所知。只是如今,他最宠爱的儿子已经做好准备,要替父上和皇爷爷圆了这个梦! 黄轩依太子之命,在雷云营点起马军五万,步军七万,辎重部队两万,领了五个月的粮草物资,共计十四万人马从云都方面出发,再与东境的海云营汇合,整编成二十四万人的东征大军,誓要一举收复龙云失地,将整个东海航线彻底收回自己的手里。大军出发,太子与百官在大营门口设酒相送,众将饮下一碗出征酒后纷纷上马,只有黄轩还站在原地,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太子殿下。二人沉默良久,东阳霖瀚缓缓开口道:“本太子在云都等着将军凯旋归来,到时再与诸君共饮一杯庆功酒!”黄轩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负殿下厚望,誓要为我龙云讨回失地,扬我国威!”身后众将也是气势如虹,纷纷振臂高呼:“收复失地,扬我国威!” 深深一拜过后,黄轩潇洒转身,掀袍上马,拔刀出鞘高喝到:“大军听令,东征雪耻!”“轰!轰!轰!”这是雷云营特有的鼓舞方式,十四万大军的呼喊声震耳欲聋,颇有天雷滚滚之势,看得东阳霖瀚与百官都是热血沸腾,久久不能平复。 大军出发的烟尘渐渐远去,云都方面的百姓终于缓缓散去,城楼上却有一个身影久久不肯离开,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臻王东阳喙。看着与百官一同步行回城的小侄子,又遥望一眼大军远去的方向,东阳喙的眸子愈发阴沉,千算万算,这小子竟转眼之间把所有的好处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折腾了一大圈儿反而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如今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紧,看来黄轩是没什么希望了,他必须得抓紧时间物色新的人选,为自己铺垫好未来的路。 第三十八章初战大捷 孰料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得异常顺利,黄轩人未至,就先将书信送到了各府府主的手中,要求他们携手下所有府兵前往海云营大营报道,违者皆以叛国罪论处。黄轩想的很明白,若要对外作战,这些人很有可能成为自己在背后的威胁,他很讨厌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索性早做打算,争取能一次性解决后顾之忧。接着他又采纳韩进的建议,下令各地府奉一旦府主出城就将全城控制起来,让其无法再回头。 一个府主,只能在本地作威作福,手下府兵大都也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豢养的打手罢了,总人数也不多,撑死能有个两千人左右,若是被关在城外他们是万不敢发兵攻城的,且不说自己的一家老小都被关在城内,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们这些人还不够城中的官差们打的,要知道当初先帝为了防范他们,整个东境的官差基本上都和建渊城一样,是各地来的退伍军人,其人数也比普通城池多得多,随便一个小城也有一两千精兵,再加上他们自带的战术素养,又能据城而守,凭着区区一两千小混混就想拿下一座城池?简直是天方夜谭。 很快,各地的回报就被送到了黄轩这里,十七座城,有八座无奈发兵去海云营报道,六座自知不敌,索性悄悄携带家眷手下直接投奔甘国去了,只剩下三座还在暗自观望,似乎在揣摩着应该如何下注。这样的结果黄轩还是比较满意的,至于那毫无动静的三位他也没有去催,只是暗地派人前去监视,随时做好铲除他们的准备。 与此同时,另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发生了:甘国主动发兵,几乎倾全国之力悍然踏入龙云东境,以雷霆之势占领了距离边境最近的合临城,似乎是想以此处为据点与东征大军开展长期作战。接着,甘国趁黄轩尚未到达,兵分两路,除了留守的一万七千余人外全数派出去对龙云军发动攻击,一路近十万人马不停蹄奔袭海云大营,另一路十二万人左右则在东征军的必经之路上摆开架势,不求歼灭,只求能拖延黄轩主力对海云营的救援步伐,无论哪一边成功,甘国都不吃亏,若是能一举击溃东征军更好。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黄轩,根据探子回报的消息,黄轩在北境的尴尬表现以及突然发生的转变都已为甘国高层所知。但他们一致认为,黄轩最终能歼灭查尔钦残部应该是龙云太子和主政的臻王共同从旁点拨的结果,所以此次他们坚信,一旦海云大营有难,黄轩一定会心急如焚发兵救援。故而另一路军的主要策略就是据守要道,从旁袭扰,影响黄轩的心情和判断,若非十足的把握坚决不许随意开展大规模集团作战。 可惜黄轩早已今非昔比,两日后当海云大营的求援信和探子的飞鸽传信几乎同时到达黄轩处时,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图。既然人家都以为他是个毛头小子,那他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果断下令大军打道回府,同时对外界散布消息,声称海云大营受挫,无法顺利集结大军的黄轩内心惶恐,有怯战之心,故而想要回去重新整理大军再战,不愿与同纪军发生大规模正面冲突。消息传到甘国国都,一众决策层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未等他们做出判断,新的军报就传到了:阻击部队贸然发动进攻,掉进了龙云军的陷阱,十死八九,几乎被全歼,主将亦被黄轩的一员偏将于阵中一枪刺死,可怜一众大臣们还沉浸在不战而胜的美好幻想中,血淋淋的现时就把他们打击得体无完肤…… 这一仗算是充分体现了黄轩的成长,打出了帝国的威风,将甘国的有生力量消灭了近一半儿,消息传到云都,东阳霖瀚和黄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向不苟言笑的韩大人更是难得地乐开了花儿,单凭他儿子一枪刺死敌军主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韩家扬眉吐气!看谁还敢笑话他们家是只会舞文弄墨的酸秀才世家?如今他不禁开始感谢点将的太子殿下,若不是有他的慧眼识珠,他们韩家何时才能有如此百年良机啊? 比起两边的巨大落差,真正立下功劳的黄轩将军却异常冷静。之前他散播假情报,为的就是诱导敌军出营作战,一路上他把戏演得足足的,粮草军械丢了一路,俨然一副仓皇撤退的样子,可怜甘国的主将也是个虎人,甘国大军又常年未枫战事,如今来了个软柿子谁都想去捏一把,却不知这是黄轩的诡计,几乎全军出动,在龙云军背后紧追不舍,这才给了龙云军一举歼灭的绝好良机。 黄轩一面退,一面让手下副将带着部分人马脱离大部队,在来的路上他就发现西面的丘陵虽然地势不高,但高低起伏之间恰好是一片埋伏的绝佳场地,一众副将分批次脱离后就埋伏在这一片丘陵之后,静待同纪军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打了鸡血的同纪军一路高歌猛进,再加上沿途都是龙云军丢下的东西,他们也是越捡越上瘾,就这样一面跑,一面追,终于来到了包围圈内。黄轩立刻命大军急转掉头,向尚且沉浸在兴奋中的同纪军发动冲锋,久疏战阵的同纪军虽然确实训练有素,却未曾经历过这种实打实的真实大战,一个个皆是呆愣在原地。同纪军主将一心想着能全歼龙云军,十几万人的队伍全跟在他身后,战线被拉得老长,命令根本不能及时传达到后军,前锋已经展开防守反击时后军还在不亦乐乎地争抢战利品,一片乱糟糟的景象,直到龙云军的利刃砍到了脖子上他们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由于地势有限,这场包围战并算不上成功,没有绝对的地理优势黄轩本也不想冒险,毕竟两军人数相当,真打起来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然而在见识了对方主将的无脑指挥后,他坚信自己的计划一定能成功。果不其然,对方按部就班地跟进了自己的狩猎场,更是表现得十分生疏,在遇到突袭时完全没有一点儿训练有素的样子,尤其是四面的伏兵突然杀出,许多同纪军还未交战就丢下兵器四散逃命去了,这档口黄轩的五万骑兵就发挥了重要作用,丘陵地势不算平坦,但面对这些慌乱迷茫的同纪军,奔腾而来的战马就像是地狱派来的催命使者,让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就这样,开战不到一刻同纪军的前锋就被击溃,后面的部队更是乱成一锅粥,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大战在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平息,起到重要作用的就是一直跟在黄轩背后的韩进。许是怕他横遭不测自己会被韩大人怨恨,又许是真的有意交好提拔他,总之其他副将都被派出去做埋伏了,只有韩进一直被他留在身边。。 本来被追了一路的韩进就心有怨气,如今终于得了机会,黄轩一声令下他就跨着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射入敌阵,虽是单枪匹马却如虎入羊群,一瞬间冲过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同纪军防线,直奔对方主将而去。然而毕竟是万人混战,他终是被敌兵挡住了脚步,不得不先收拾身边的人。好在龙云军势如破竹,迅速突破了前锋,缓解了韩进的压力,这才让他又得了空,直奔敌方大旗冲去。 要说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此色厉内荏的军队,其主将也必然不成气候。在这种劣势之下他不想着收缩防守或是鸣金收兵,反而一味让手下士兵发起反冲锋,还命督战队残忍杀掉溃逃的士兵,完全就是虎人一个。他这面正焦躁间,猛然发现一员小将身着白袍,胯下黑马,乘风杀来,手中银枪闪着骇人的光,白袍上的斑斑血迹犹如催命鬼附,吓得他魂飞胆丧,赶紧回头要跑,却不想之前他为了保护自己在这乱军之中的安全布置的几百亲兵竟然成了让他送命的最大原因。他调转马头,声嘶力竭地下令撤退,这些亲兵却将他团团围在中间,让他进退不得,只一瞬,那名白袍小将已经冲到近前,手中银枪一挥,登时鲜血四溅,这下子可比他拼了命的下令要管用得多,人群纷纷避之不及,一下就打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小将军见状,双腿一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冲锋而来。可怜堂堂一名主将,连腰间的佩剑都未拔出就被一杆银枪贯胸而出,盯着胸口血淋淋的窟窿,他绝望地张大嘴想要求饶,可惜为时已晚。事到如今他才想起,自己貌似从未向对方介绍过自己的名字,这下好了,彻底解脱了。说起来韩金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否则他就算活着回去也必是被定为战犯,落得个斩首祭旗的下场,受世人唾骂,韩进这一枪,好歹也算是让他死在了战场上。 主将已死,余下的士兵皆无心恋战,纷纷四散奔逃,可怜甘国花费巨资,耗时久远打造的新一代同纪军竟在首战被打成丧家之犬,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眼见大局已定,黄轩一面命骑兵部队继续追击,一面命余下的士兵清点损失和战利品。休息了约莫一下午,大军终于赶到之前同纪军设下障碍的敌方,留守的士兵已经知道了前线战败的消息,如今一看更是望风而逃,好好一座防守大营竟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叫人好不懊恼。 第三十九章故技重施 入夜,整个营地依旧沉浸在欢乐和兴奋中,中军主帐,黄轩独自喝着酒,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上一次便是如此,首战大捷,歼敌万余,他便兴奋得找不着北,如今又是首战告捷,歼敌近十万,他却成了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 喝得醉醺醺的韩进不打招呼就撩开营帐,手里还抱着两个酒坛子,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脸色绯红地看着黄轩,那迷离的眼神让黄轩心里一阵阵地发毛。四目相对半晌。韩进突然搁下酒坛子捂着嘴就跑出去了,然后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声,听得黄轩都阵阵地反胃。好一会儿,呕吐声才停了下来,韩进又摇摇晃晃地进了帐篷。脱下战衣,韩进换上了一身墨色的对襟衫,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拿出去一看也是个招桃花的美男子。再加上如今军功在身,又是当朝军政司总务之子,刚过十九岁,重重光环加持之下,待得胜回朝之后怕是上门说媒的人能将韩家的门槛儿踏破了,黄轩不禁恶趣味地想到。 韩进一脸单纯的样子,压根儿不知道黄将军已经开始提他考虑终身大事了,只是醉醺醺地问道:“将军为何不与我等同饮,一个人躲在帐中喝闷酒啊?”闻言,黄轩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道:“你坐下,听我跟你说。”韩进虽然迷糊,但军人的习惯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坐在了一旁。黄轩接着说道:“今日之战,你可知道我军损失如何?”闻言,韩进艰难地抬起头,缓缓答道:“末将不知,可是听说咱们今日歼敌近十万,堪称大捷啊!”黄轩点点头:“不错,确实是大捷,可是你可知道,今日一战我军损失军士两万一千有余,战马数百匹,战车四十余辆,重伤近三千人,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你可知这是多大的损失吗?”这晌韩进才终于认真起来,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中。 黄轩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上次北境之战,我首战告捷,歼敌近两万,己方折损才不过尔尔,那时我单纯地认为战争很简单,可接着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是我害得北境血流漂杵,哀鸿遍野,空有几万大军却无法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再后来,我亲眼目睹了黑云灭族的暴行,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说到这里,黄轩有些哽咽,许是想起了那日的悲壮与惨烈。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又继续说道:“那时起,我就觉得人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那日在法场上,那支暗器若是奔着我来的,只怕今日我也没有机会在这里跟你饮酒聊天了。今日虽然大胜,可我看到无数将士为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落下了泪水,他们都是我龙云铁骨铮铮的英勇将士啊,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他们,我的心也痛,也在滴血。你可能已经忘了,我却依稀还有些记忆,大辉,铁串儿,小古,小飞,彬子……我也曾与他们共同幻想过未来,可如今,他们已经变成了名册上一个毫无感情的名字,战报上一串冰冷的数字。”说着说着,黄轩的眼眶也开始泛红了,韩进依旧坐在那里动不动,脸上悄悄滑落的泪水却出卖了他的内心。确实,他差一点儿就要忘记了,可如今他才想起来,是啊,大辉还没娶上媳妇儿,小飞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彬子的老婆刚刚怀孕…… 这些人的生命定格在了这一天,留下还活着的人为他们黯然神伤。韩进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酒也瞬间醒了大半儿。半晌,他突然抬头问道:“将军,那我们如今是做错了吗?”黄轩摇摇头:“不,为国尽忠,你们作为龙云将士并没有错,能够以身殉国想必也是他们的夙愿。错的是我,若是我能想出更完美的策略,就能拯救更多的生命。百姓是人,这些将士们也是人!身后都有家庭的责任,白发苍苍的父母。他们的牺牲是在时刻提醒我,作为一个主将有多么失败……”韩进无言以对,虽然他并不觉得黄轩有错,好男儿志在四方,惟愿马革裹尸,衣锦还乡,又何惧生死?况且黄轩今日的决定虽不完美,却也恰到好处,否则若是两军正面交锋,龙云可胜,却需要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如此看来,他又何错之有? 正欲开口劝上两句,黄轩又说道:“你放心,我想得通。我也看出来了,太子殿下对你很有信心,说起来你也算是个文武全才,迟早有一天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物。如今太子派你前来历练,也是在时刻提醒我,如果我不能让他满意,那凭着龙云人才济济,能够取代我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我不想一味地建功立业,靠征战杀伐为自己积攒地位和财富,我想换个思路,另辟蹊径,不光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更要成为这些将士们的守护神!”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光是为了他们,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更加谨慎,成为能够真正无愧于心的能臣,而不是站在累累白骨上的恶魔!”韩进也缓过味儿来了,这位黄将军啊,典型的面冷心热,其实从一开始他擅自救下查尔钦小王子时自己就对他颇有好感。韩进自小叛逆,从小不爱读书,就好舞枪弄棒,断然不会掺和父亲和别人置气的琐事,故而他愿意接近这位少将军,丝毫不受父亲的影响。 如今听了他这番话,自己的心也像被打开了一条缝儿。是啊,黄将军已经有了目标,自己也必须跟上才行啊!虽然黄轩认为他文武双全,可他自己却认为实属谬赞,他倒是有些小聪明,却没什么文化积累,也就上阵杀敌有些本事。至于太子,连他家老家伙都开始感恩了,自己又怎会毫无想法呢?看着黄轩坚定的面容,他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他定要加倍努力,成长为和这位少将军并肩的人物,一同做那位天之骄子身边的从龙之臣!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闲话,韩进就告退了。大帐之中再次剩下了黄轩一个人,但他毫无困意。如今突破了同纪军的防线,下一步任务就是解救遇袭的海云营。他这面拖得越久,海云营的损失情况就越严重,这对他日后的进攻计划也必将造成巨大影响。为今之计就在于如何如他自己所说,以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正沉思间,东阳喙在北境之事上给他出的点子让他突然有了灵感。,上一次进展得如此顺利,这一次何不来个如法炮制?同纪军远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骁勇善战,反而有些墨守成规,头脑比较简单,此计说不定亦能起到奇效。黄轩当下定计,忙活了一晚上才终于安排好了一切。 旬日一早,大军整装待发,黄轩叫来传令兵,将一封书信交给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就让他去了。接着传令三军,大军长驱直入,全力进攻甘国都城!这一决定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经过一夜密谈的韩进却莫名觉得心安,此刻的他就是相信,跟着这个人,他们就不会白白送命,当下第一个执行命令,带着属下将士出发了。就这样近十二万大军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上路了。这一次,黄轩又将他兵贵神速的思想发挥到了极致,三万铁骑先行,韩进亲自领兵,直接扎进甘国领土,造成突袭其都城的假象,实则暗度陈仓,偷偷命人偷袭对方的主要港口,最大化地摧毁甘国的水军力量。其实本不用这么着急,可海云营的情况未知,他不敢贸然与对方在海上决战。未免重蹈先帝的覆辙,还是干脆逼着对方将主战场拉倒陆上来。 这一举动果真收到了奇效,原本留守合临的一万余同纪军不知对方意图,龟缩在城内不敢应战,却看到三万铁骑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又如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飘过,直直向着本国境内奔去。这下子可让他们慌了神,如今一路军大败,另一路军与海云营陷入焦灼,也被陷在原地不得脱身,若此时真被对方攻入了皇城,他们在这里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守城主将也是第一次见这这样的情况,本以为己方占据了对方一座城,起码应该先来一场攻防战,却不想对方根本理都不理,直接抄家去了,这让他们如何坐得住? 守城主将当机立断,只留下四千余人守城,自己则带着大军迅速驰援,同时命信使将消息传给前线大军,让他们迅速回援,否则自己的老家可就丢啦!临走前他又特意嘱咐留守副将,若是龙云发兵攻城,象征性地抵挡两下就得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才安心带兵追上去了。然而事与愿违,这位副将甚至还没来得及抵抗一二就被合临的府主设计绑架了,又假借其兵符将守城士兵全部派出城去修筑防御工事,实则让他们暴露在城外的旷野中,变成龙云的活靶子。就这样,龙云大军抵达合临时就看到一群同纪军在城外挖沟筑垒,一个个衣衫不整,完全没有作战的样子。眼看这面的的龙云大军,这些士兵们吓得魂飞胆丧,一个个疯了似的往城里涌。然而城门早已被府主关闭,绝望的同纪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 见此情景,黄轩甚至都懒得与他们一战,派出弓弩手来了几波齐射,瞬间就将这伙残兵消灭殆尽。眼见战局已定,府主立刻开城投降,献上了自己绑架的守城副将。黄轩也算大度,并未怪罪其不遵命令前往海云营的过错,又象征性地嘉奖了几句,便未做停留继续向着甘国进军。另一面,突袭海云营的同纪军也遭到了守军的猛烈抵抗,损失惨重,收到信使的来信时立刻乱了阵脚,匆忙回师勤王,却不想人还没走远,背后忽然杀声震天。 第四十章大获全胜 原来黄轩就是命传令官偷偷进入海云大营传达命令,一旦同纪军回头,海云营立刻倾巢出动进行追击,自己也会派部队从旁协助。 果不其然,两军尚未交战,斜刺里就杀出一彪人马,黄轩将剩余的近两万骑兵全数派到了这面,协助海云营共同作战。前后夹击之下,本就心力交瘁的同纪军无心恋战,纷纷四下逃窜,可怜原本的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八千人逃出生天,其余人尽皆被杀或被俘。至此,整个甘国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三十万同纪军彻底偃旗息鼓,全国的武装力量也所剩无几,根本架不住龙云一击之力。 之后,海云营依照黄轩的命令派出水军两万,从海路赶往甘国港口,到时韩进的队伍已经基本将这些港口摧毁殆尽,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接管工作,防止甘国残余势力逃往海上。另外再派出马步军四万余人,与黄轩的一万余骑兵共同出发,从南边挺近甘国境内,两方合计近十四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最终顺利在甘国都城脚下会师。 另一方面,为了防止韩进的三万骑兵对都城的突袭,甘国高层将剩下的几乎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城内,看样子是要与龙云决一死战。然而钟氏王族却早已暗地里开始准备逃往海外,无奈常年纵情享乐,后宫嫔妃宫人无数,一个个哭着喊着想要一同逃走,大大减缓了撤退的速度,也为韩进的突袭行动争取了时间。面对几个防守薄弱的港口,韩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全数拿下,他留下数千人分手各地,等待海云营水军部队前来接管,自己则带着大军迅速赶回甘国都城与黄轩会和去了。 甘国皇宫中,听到自己的港口全数被毁的国军钟毅勃然大怒,下令赐死所有嫔妃人等,要不是因为她们,自己怕是早就逃出生天了。现如今城外黑甲云集,城中兵力却不及对方的三分之一,再加上龙云精湛的工匠技艺,黄轩军中有许多精良强大的攻城器械,难道自己真的要与这皇城共存亡了吗?正想着,宫人来报,大司马求见。钟毅立刻让人进来了,他这个大司马想来才思敏捷,颇有主意,如今他也只能依靠这个大司马了。 大司马疾步近前,深施一礼后道:“君上,如今情势危急,陛下可有打算?”钟毅只是苦恼地摇摇头:“还请大司马教我!”听到这话,大司马的眼珠子转了转,偷着一丝狡黠:“依微臣之见,如今大局已定,我们在外的部队已经被龙云军尽数击溃,即使凭着城坚墙厚,也不过能抵挡一时。如今港口被毁,我们也失了退路,不如就此投降,若龙云感念君上诚心,说不定还能让您做这皇城的城主,我们也再不用整日担惊受怕,岂不美哉?”闻言,钟毅默默陷入了沉思,大司马静立左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怪他有此想法,常言道富不过三代,钟氏江山传到今日早已不堪大任,这钟毅就是个浪荡公子,心里没一点儿大注意,整天被他拿话哄得开开心心的。若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倒是可以坐稳这主君之位,寿终正寝。然而这一次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了龙云发难,看起来团结强盛的甘国不过数日就土崩瓦解,当此之时傻子才会想着为国尽忠,倒不如早谋出路,也不用再伺候这个傻小子了。果然,钟毅思忖良久,终于颓然地瘫坐在了龙椅上:“就依大司马所言吧,想不到甘国百年基业,竟在本王这一辈毁于一旦,可悲,可叹啊……”听着他的感慨,却连一丝亡国之痛都听不出来,活脱脱一个没出息的二世祖,看得大司马是一阵阵地恶心,心中不禁腹诽道:“可悲可叹个屁,伺候了你这么个傻X这么多年,老子才是真的可悲可叹呢!面上却还要装作异常沉痛的样子回道:“微臣遵旨,这就去安排开城投降。” 就这样,黄轩大军围城不到两日,甘国都城突然城门大开,主君钟毅带着一大群臣子和几万同纪军将士出门投降,那诚恳的样子看得龙云军皆是一愣一愣的,许多人还总觉得其中有诈,不肯接受投降,可黄轩和韩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于是大手一挥:接受投降,大军进城! 坐在皇宫中,看这将士们清点各处的珠宝财物,黄轩显得有些激动,身后的韩进则完全死机了。他想不通啊,这是灭国吗?这是灭国啊!不到十日,他的出道战就这么结束了?一个国家就这么投降了?我特么不是在做梦吧?! 就这样,大军将甘国皇宫搜刮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建筑物。黄轩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就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了,虽然大军顺利拿下了都城,却不曾想过其他地方该如何处理。甘国的地形特殊,沿海呈长条状,若是将战线拉开,全线抗击,只怕还难以如此迅速地解决战斗。可惜决策层一个个太过自信,竟然妄图一战定胜负,这才给了黄轩这么好的机会。 如今甘国境内已皆是待宰羔羊,却又该如何让他们心悦诚服呢?黄轩犯起了难。手下武将皆是大老粗,也就韩进还有点儿小聪明,真正碰到这样的大问题他就没辙了。军报已送达云都数日,太子与臻王也未曾有任何指令传来,摆明了是想让他自己收尾,彻底稳定东境。可怜黄轩仗还没打过瘾,却成了当家保姆,大事小情都得由他自己做主了。一筹莫展之间,黄轩等来了一个人,一个毛遂自荐来帮他排忧解难的人。 此人正是合临城府主,之前他并未听从黄轩的调令,坚守城中,却不想甘国大军压境,,迫于无奈开了城门。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龙云一方的,可为了维护自己府主的威严和权力,他才想着跟黄轩耍耍脾气,若是对方服了软,那他就算胜利了。可谁知自见面以来黄轩对他这位府主大人的态度根本就是不屑一顾,要不是他自荐献策,怕是连人家的面都见不着。 要知道,十七位府主皆有了各自的安排,对于前往海云营报到的八人黄轩除了收了他们的势力,将他们带来的人马全数编进海云营以外就再也未曾为难他们分毫,甚至还派部队将他们护送回家,好歹保住了性命。叛逃的六人已经彻底被列入了黑名单,据可靠消息,这些人皆藏在甘国境内,如今却不知所踪,黄轩在都城搜索了整整五日都没有任何发现,只怕是藏在别的地方了,如此一来搜索工作就将任重而道远了。至于按兵不动的三人,其余两个皆被黄轩派兵拿下,审都不审就直接安了个叛国投敌的罪名给砍了,只留下了合临府主一人,表面上看来是因为他与黄轩里应外合收复合临有功,实际上却是黄轩给他留了个机会,若是此人机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果不其然,如今他主动找上门来,不仅能保自己一命,若是得了这位将军的看中,日后更进一步,飞黄腾达也未可知啊!于是,一到黄轩面前他立马一副伏低做小的卑微姿态,十足的狗腿状,看得黄轩和身后的韩进一阵阵的恶心。墨迹了半晌,老家伙才终于说起了正题:“想必将军您也知道,咱们这东境的府主制度本就是甘国遗留下来的老传统,只是烈帝无暇顾及,这才任其发展。如今的府主势力被将军您这么一整彻底分崩离析,还活着的几个人整日战战兢兢,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生事端,却难保日后还能这么老实。其他几城的府主皆不在了,彻底成了朝廷的天下,问题已然不大,麻烦就在于还活着的几个人。” 闻言,黄轩抬眼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这些人看来是一个都留不得了?”合临府主一惊,慌忙摆手道:“不不不!将军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老夫也绝非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其实我是想说,若要稳定局面,那就必需像其他几城一样,将朝廷势力变成城中的主导势力。过去府主与府奉分庭抗礼,这才使得矛盾越来越激化,若有一方实力大减,这样的矛盾就会大大减少,形成一方的打压态势。如今将军收了那几位的府兵,在其实力上产生了极大的打压,可府主在各自的城中还有无数的产业和财富,用不了多久就能东山再起。故而老夫以为,要想彻底让府主们消停下来,首要任务就是限制他们的经济来源,让他们难以自成一派,到时候他们连自家生活都难以为继,又哪来的心思组建势力?” 这话倒是说到了黄轩的心坎儿上,其实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准备让城主制度彻底消失,可饭要一口一口吃,就这么贸然取缔所有府主只怕会影响整个东境的经济态势。黄轩之所以要求府主们前来合兵,其实就是想将他们逼走,留下一座空城,到时候接管起来就方便了。可没想到竟有那么多人留下了,这才是他犯难的最大原因。不觉的,黄轩也开始对面前这个老家伙刮目相看了,毕竟按照他的想法执行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啊。 黄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若依你所说,到时候不光是他们,连你也会受到损失。恐怕今日你来见我,不仅仅是为了献策吧?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本将军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第四十一章圆满收购 合临府主的眼中漏出一丝狡黠,却让黄轩敏锐地捕捉到了,心中也不觉多了几分警惕。既然彼此都已经把话说开了,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合临府主索性也就只说了:“实不相瞒,老夫虽然年事已高,却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一直想为我龙云百姓做点儿事。” 黄轩不禁有些好笑,合着他这么老半天就是为了找自己要官儿的啊?行吧,且看他有些什么手段,毕竟到时候能不能走上仕途还得是吏制署的人说了算,他才懒得替人家操那个心呢。见黄轩看着自己,老头也不害臊,继续说道:“如将军所知,我们这些府主在各自的城中都算是有些威望的,若是管理起来也比较方便。若是能得将军保举,老夫定当尽心竭力管理好东境诸城!”说着,他稍稍凑近,轻声道:“惟将军您马首是瞻!” 好嘛,官还没当上就已经开始做起承诺了,有意思,黄轩心中暗道。“既如此,那就请你先说说,本将军当如何处理这北境与甘国诸地?”眼见有门儿,合临府主的笑意更深:“将军,如老夫方才所说,想要真正掌控一块土地,最好的方法无非就是掌控当地的经济,府主的铺子多,百姓们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提供的,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比起单纯靠律法和人情的各地府衙,切实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好处才是第一位。这些府主盘踞当地多年,手下府兵众多,却鲜有欺行霸市,欺压百姓的行为,就是因为他们深知这一点,故而才能将府奉的势力打压下去。对甘国百姓来说亦是如此,甘国国君虽然荒淫无度,却从未剥削过治下民众,其实在普通百姓的心中,谁能给他们饭吃,谁就是主子;谁能让他们吃好穿暖,谁就是恩人。将军何不从这方面下手?将甘国全境的经济都掌握在手中,到时候不由得这些百姓不听话。至于甘国的府主们,其经济来源主要是海港贸易,不似我们龙云的诸位在诸多地方都有产业,势力庞大,难以拔除。如今将军已经掌控了几乎所有的港口,只要断了他们的根,不愁他们不服软!” 一席话说得黄轩和韩进皆是恍然大悟。是了,百姓与士兵不同,后者更想跟着一位好将军,前者则想拥有更高的生活水平。他们的思维模式一直没有转变过来,总想着以威逼利诱的手段强行占领,却漏洞颇多,甚至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如今这老叟一席话,将利益相关说得清清楚楚,彻底为他们解开了疑惑,看来这老头并非空穴来风,还真有两把刷子啊!这下子黄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区区二品官的韩千远总能压自己身为一品车骑将军的父亲一头,就是因为他们的敏锐思维和一张巧嘴啊! 如今黄轩算是彻底信了此人,不妨就按他说的试一试,若是不成再找个由头把他杀了不就得了。可怜对面的老头见黄轩面色转变,还以为终于搞定了,却不想对方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性命了。一时间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就算达成了。 说干就干,黄轩发了加急文书将想法告知云都方面,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东阳霖瀚甚至都不相信这傻小子竟能想出如此犀利的办法。震惊之下更是兴奋,看来这小子没让自己失望,当即召臻王进宫商讨,最终通过了这一决议,拨款数百万方,让黄轩放心去干,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受了鼓舞的黄轩也是摩拳擦掌,终于有机会踏足真正的统筹管理领域了,他自然希望能做出一番成绩。 在此期间合临府主一直被留在大营,从旁协助他的工作。为了自己的未来老大爷也只能任劳任怨地做好黄轩安排下来的工作。任何问题只要抓住了弱点就好办的多了,黄轩将太子殿下的拨款抽出一部分送到府主尚在的几座城去,让府奉全力收购所有府主名下的产业,加上合临府主这个老狐狸的协助,剩下的几个府主明里暗里的产业几乎都被挖了出来,能用钱买的就用钱买,不能买回来的就干脆找个由头直接毁了。毕竟很多产业都见不得光,府主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浸淫商场这么多年,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了,若是还要留在此处恐怕迟早会被那位少将军给解决掉,还不如吃下这个哑巴亏,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这样,短短几日剩下的八位府主全数离开了盘踞多年的城池,其中也不乏有人来找黄轩说清或是想跟在他身边做事,都被他给拒绝了。有一个老狐狸在身边就够麻烦的了,黄轩可不想再引狼入室。 很快,没有任何朝廷的书面通知,整个东境的府主们皆销声匿迹,盘踞东部近百年的府主势力一朝消散,黄轩的大名再次传遍龙云各地。 太子殿下不贪功利,又是东阳喙的人传的信,臻王殿下也借着机会沾了光,在执政爱民的贤名之后又多了一个足智多谋的标签,渐渐地,就连此次东征的发起人也从太子殿下变成了他,这可让他好好享受了一把光环加身的快乐。 然而身在东境的黄轩等人并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有更艰巨的任务。虽然钟毅投降后就写下了诏书,宣告甘国正式并入龙云版图,可老百姓仍抱着拼死一搏的态度。如此情形之下,龙云想要接管对方的经济势必异常艰难。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命加身,黄轩此行的运气实在好到无以复加,很快甘国境内就传来消息,全国近五分之四的府主联名上书,愿意主动变卖自己名下的产业,只求能保住一家老小的生计。 其实自从龙云军接管港口以来,这些府主们的苦日子就开始了,时至今日他们不说穷的揭不开锅怕是也捉襟见肘了,龙云从海陆两面彻底封锁了甘国的经济,一直靠海吃海的甘国百姓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可是比起家大业大的府主们,寻常百姓家反而坚持的更久,毕竟一家就那么几个人,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快就弹尽粮绝。可怜这些府主们不仅要供养一家老小,更是得养着府中的众多下人们,这么大的开销转瞬间就能让这些一年不赚钱,一赚吃一年的府主们掏空腰包。遣散府兵,遣散下人,变卖宅子,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生活却还是难以为继。家人们常年锦衣玉食惯了,谁都不愿过那苦日子,无奈之下,这些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集合在一起,商量着向龙云投降。他们可不会学那些愚钝的百姓们,主君都没了还想着保家卫国呢,不知不觉间竟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象征着几乎全国的富人团体,更代表着整个甘国的国民经济。 这下子可把黄轩乐开了花,所有接管工作全都交给了合临府主,为了确保效率和安全甚至派出大军前往各地配合,力求顺利完成收购工作。有了军队的坐镇,那些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百姓们也不得不消停下来,静观其变。岂料过了没几天,原本关门的铺子开张了,被查封的货品又流通了,甚至还有军人不时地给身边的困难户送米送面送温暖,几下子就把这些老百姓们给整的没脾气了。再加上府主全都跑了,他们再怎么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放眼大街上,除了铺子的老板换人了,街上时不时出现穿着龙云军装的巡逻队,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日子。权力的更替有时就是如此,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而最底层的人民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头上的天已经变了个色,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这样,东部的管理和整合工作顺利进展,一切都步入了正轨,黄轩等人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接下来无非是些查处非法交易,各地恶霸势力等问题,随便交给一个县官都能处理,他也难得清闲了几天,带着韩进在东境各地闲逛,美其名曰奉旨巡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巡视”,黄轩觉得差不多了,自己也算圆满完成了所有任务,是时候回朝复命了,于是召集众将,商议两日后启程回云都。至于那位合临府主,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又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想着跻身官场,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虽然年事已高却一直不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自己的一生,故而此次黄轩大军到来,他赶紧抓住机会前来献策。然而在与甘国府主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那种尔虞我诈,两面三刀的刺激生活,且如今龙云掌握了港口,他在商场上也多了一个发展的方向,倒不如选择自己更感兴趣路子,至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自己还是离远点儿吧。 两日后,大军开拔,在他们身后的土地上也已经全数飘扬着龙云的旗帜。如此辉煌的一幕看在龙云将士眼里,依旧有着一丝的不真切,他们也和韩进一样,对此次出征的顺利表示强烈的怀疑,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大小是方元三百多里的一个国家啊,就这么被他们给灭了?这也太简单了吧?闹呢! 无论如何,原本困难重重,凶险万分的东征会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虽然前后经历了两次大规模战役,却也是草草结束,胜利的天平一直被稳稳压在龙云这边。 第四十二章大局已定 不知不觉间,开始有人传说黄轩是天选之人,是龙云当之无愧的新一代守护神,这样的说法从军中流传到民间,也让整个将军府的分量水涨船高。先帝手下四大战将如今只剩黄老将军一人,其他三人的后人皆是碌碌无为,唯有这位黄少将军战功赫赫,甚至一举稳定了整个东境的局势,种种名号加持之下,黄轩被神话也是在所难免的。 很快,大军凯旋归来,太子信守承诺在雷云营中营门口早早设好了接风酒,特诏雷云营全营大假七日,也好让这些将士们回去探望一下家中的亲人。至于阵亡将士的抚恤善后工作也交由专人处理去了。看着如今自信满满,器宇轩昂的两位小将军,东阳霖瀚满心欢喜,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他的帝国双龙正在按部就班地茁壮成长,相信很快他们就能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第二日,黄轩等众将士回朝复命,这次太子殿下并未露面,一应工作皆交给东阳喙处理。依着众人商议的结果,黄轩收复失地,稳定东境局势,拔除府主势力,生擒甘国主君钟毅,功不可没,擢升冠军将军,位三品,赐宅邸一座,黄金千两,另外将原本属于黄老将军的雷云营指挥权交予黄轩一部分,约十万人马,可在危机时自由调遣,无需君命;韩进首战刺杀敌方主将有功,又频频献策,助大军顺利歼灭同纪军主力,战功卓越,擢升奋武将军,位四品,赐黄金千两,锦缎五十匹,领庭前校尉,负责宫门内外的部分安保工作,直接隶属于严侍长手下,其余各有功将士亦皆有封赏。另外黄轩押解回来的原甘国主君钟毅,能够认清局势,主动投降,救本国百姓于危难,也算是个仁君,将其送往南城越江,赐予金银宅邸,以安天年,实际上就是软禁在当地混吃等死的意思。 至于那些被带回来的叛逃府主们全部被押往擒龙口问斩,说起来这些人也是倒霉,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又整日指手画脚管了,即使躲了起来却也态度嚣张,瞧不起靠海吃海的甘国府主们,结果被人家一举擒获,送到了黄轩的军营当见面礼。除了对所有人的奖惩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格外引人注目,就是当初助钟晋山称王,被甘国皇族供奉至今的那件稀世珍宝。说实话当初见到此宝时一众将士全都目瞪口呆,吃惊得紧。如今在这大殿上展示出来,一众朝臣们也是大眼瞪小眼,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钟毅亲口说出,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竟是一国之宝!坐在主位上的东阳喙也是沉默良久,随后长叹一声开口道:“把这块破石头给我扔到茅厕里去!” 不错,那被外界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国宝”根本就是一块不值一文的破石头!只是此石形如龙角,长约一尺,一端十分尖锐,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自从未能成功带兵出征之后,东阳喙就对这件“宝物”有了执念,无论如何都想一睹其真容,却不想竟是这么个破烂玩意儿,真真叫人大失所望,你起码得会变个型、发个光什么的吧? 至此,东境彻底安定,黄轩和韩进两位少年英雄名扬四海,东阳喙也跟着刷了一波存在感。只是韩进被封为庭前校尉让他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都是韩千远这个老东西从中作梗,给他儿子谋了份没什么危险的差事。现如今木已成舟,他又能说些什么呢?然而很快,他便物色到了新人选,就是他的一手提拔,让此人成了日后能够在龙云一手遮天的危险人物,当然,这是后话。 然而战事结束了,朝堂之争却永远不会终结,韩千远那颗石头脑袋又开始“作妖”了。自打韩进凯旋归来,与他这个父亲就越来越疏远了,整日想着往将军府跑,天天与黄轩混在一起。要不是两人时常呼朋唤友外出游玩,要不了多久这云都就该传出两人的绯闻了。韩千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己的儿子可不能被黄家的坏小子带坏了!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让他俩分开。恰逢韩家长子韩儒回京述职,韩大人一狠心,伙同大儿子逮着机会参了黄轩一本,说他整日放浪形骸,有损朝廷威仪,又将北境之事重提,逼着黄家掏了几十万方银子去救灾。既然儿子不听自己的,那就让黄家主动远离吧。 熟料世事难料,韩进回到家大闹一通之后竟离家出走,直接住进了将军府,黄家父子更是整日对他冷眼相对,势不两立,折腾得韩大人头昏脑涨,叫苦不迭。 冗长的回忆结束,时间也被拉回了现在。想到韩、黄两家的矛盾,再看看眼前目瞪口呆的二人,一众朝臣们皆是一言不发,躲在后面看热闹。 反倒是田奉长身边的东阳喙开口道:“五位大人不必惊慌,本王亦认为新帝的这番安排十分合适。诸君皆乃人中龙凤,是负责我龙云各方各面的主要人物,希望大家日后能更加精诚团结,共同努力,将我龙云建设得更加繁荣昌盛,让我龙云的百姓成为这大陆之上最幸福的子民!” 众大臣对他的这番话无不侧目,得,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要让这五个人和平共处就够难的了,如今还要将他们所负责的各个方面融合在一起,要说他们能不吵架,鬼才相信呢!然而没办法啊,众人可以忽视东阳喙的话,田奉长手中的诏书却是货真价实的,上面的鲜红朱印刺得一众人眼睛生疼。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面前,新帝将挑子撩给了摄政王和五位辅国公,龙军的将来就这么被交付到了这六个人的手中,这一出好戏唱得跌宕起伏,雷得众人外焦里嫩,连撒泼打滚儿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论如何,木已成舟,帝国的命运已经被决定,没有人会关注这些大臣们的想法,而这一系列变故的始作俑者,此时已经换好了便装,孤身一人翻出了宫墙,远走高飞了。 云都的天气依旧很好,时值盛夏,刺眼的阳光照得人双目生疼,完全不似冬日的暖阳那般温柔,整条街上热气腾腾,摆摊的,叫卖的,耍把式的皆是身着短衣或干脆光着膀子的男子,诺大的街道上鲜有女子的身影,毕竟在这个时代,她们还没有开放到可以肆无忌惮光腿露背的地步,未免被这烈日弄得满身是汗,倒不如待在家里或铺子中来得悠闲。 一身粗布麻衣的帝国新帝正兴奋地漫步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满心皆是对未来的期待和欢喜。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瞒着所有人跑出来,过去不管出去干什么,他都必须向顾娘或严爹爹请示,除了这两个人的首肯谁都不敢随意放他出宫。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是货真价实的龙云新帝了,自然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言行举止,再加上十四五的年纪和十六七的灵魂,更是逆反心理作祟最严重的时候,他自然不肯将自己拴在那看似风光无限的帝位上。 故而为了继续追寻自己的自由,他苦思冥想多日,终于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首先就是选定接班人,同时还要尽最大可能守住自己的位置。这才有了如今一王摄政,五臣辅国的朝堂格局。此事甚至连那两位最亲近的人都不曾知晓,当然也包括他偷跑出宫的事。 其实也不是他没有称帝之心,只是常年的享受和放养让他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思维理念。想他父上还是皇子时就开始被要求参理国事,整日更是被限制在宫中学习各种各样的繁杂知识,正位东宫后更是被琐事牵绊在太子府里无暇分身,何曾似他这般整日无忧无虑,放浪形骸?这才有了威震天下、以“昊”为名的一代大帝。可惜自己没有机会好好教育的儿子就这样被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给抚养成了如今这幅乡野小儿的顽劣模样,真不知道昊文帝的棺材板还盖不盖得住…… 相比于先帝的一丝不苟,这位新帝的想法在帝家来说很是清奇。说起来这还得益于前世那位人面兽心的父亲,若是不喝得酩酊大醉,那个男人偶尔也会露出一个父亲正常的样子,时不时地搂着两个孩子坐在肮脏不堪的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对着上演的剧情品头论足,也算是其乐融融。 不知道是不是受自己老学究父亲的影响,当儿子的也对历史和文学方面的东西兴趣斐然。可惜骨子里的顽劣让他的兴趣浮于表面,未能成功将他改造成一个合格的父亲,甚至男人。但这样的习惯却在潜移默化之间在自己的一双儿女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对可怜的人儿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若是自己能生在盛唐、前清之类的时代究竟会有着怎样截然不同的人生。 男孩子天生就对执掌天下之类的远大理想有着特殊的执念,纵使悲苦如宫霖瀚也曾幻想过成为一代君王,带领国家走向富强。只是深受那些影视剧的影响,他总认为能够屈尊降辇深入民间的帝王才能成为明君。 第四十三章别样帝心 就这样,傻小子的别样帝王梦从未停歇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也是断不肯放过,也正是他今日的这一决定,成就了日后有着“侠帝”之称的东方霸主。 如今,幻想着自己能够像电视里一样微服私访,惩治贪官污吏,再时不时显露身份来个终极大反转的东阳霖瀚也是自信满满地走在人群中,充分感受这满满的风土人情。 说起来作为一国之君,他还从未有机会真正了解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往日的前呼后拥让平民百姓们皆是退避三舍,哪有胆子和他面对面地沟通交流?可笑一介帝王却对治下之事全无了解,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于是,抱着改变现状的坚定信念,新帝,不对,现在应该是叫宫霖瀚,满怀着期待与渴望,向着未知的前方大步前行!至于名字,干脆就用前世的名字呗,反正也没人认识他,怕啥的? 另一面,皇宫之中,一下朝五位新任命的辅国公就带着群臣拜会顾后娘娘,要知道现在整个龙云能管住这位肆意妄为的新帝的就只有她了,若不赶紧让帝上收回成命,他们未来的日子势必不会好过。碍于群情激奋,也为了再次遮掩自己的野心,东阳喙也随着人群一同来到了寒霜殿前,跪求顾后劝说新帝收回成命,可心中却在暗暗思量,若是真的被除了摄政王之名,日后又该如何把控朝政,左右自己那无法无天的小侄儿。 身在殿内的顾后本就心事重重,今日可是那个人的儿子第一天坐上九五之位总揽天下,她本想着一同前往,也好替他分忧解难,却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只能待在这里瞎操心。忽然听得门外乱哄哄的,心中顿时一紧,难道这么快就出了岔子? 事实证明,不光光是出了岔子,这个岔子甚至大到让除了臻王以外的任何人都难以接受。得知详情的顾后当时就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扶杖西行,好半天天才缓过劲儿来,立刻命人去请新帝,却见一个新帝身边的小奉人怀中抱着一大堆东西,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 “顾后娘娘,帝上他……他跑了!” 顾后的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度,那小奉人怀中抱着的不正是自己今日亲自帮他打理好的新帝龙袍和帝冕吗?这个小兔崽子,自己只是一会儿没盯着竟差点儿把天给捅破了,这可让人如何省心啊?当时又是眼前一黑,吓得一众朝臣纷纷起身上前探视,生怕这位突然驾鹤西去,到时候他们这些让娘娘生了这么大气的大臣们可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啊! 混乱中,严侍长也匆匆赶来,几位相近的大臣把前因后果与他一说,严侍长也是变了脸色,这等有违天理之事竟被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就给办了,实在令人震惊。严侍长不觉内疚,若不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过骄纵,只怕也不会养成他这肆无忌惮的野马性子。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新帝,为免造成民间惶恐,严侍长不敢调动云都衙役,只能派出廷卫便装出宫搜寻。一时间整个皇宫中的侍卫们几乎全部投入了搜索行动,大街上出现了无数一身黑衣,行色匆匆的男人们。可怜这烈日炎炎,这些侍卫们还穿着一身黑衣,苦不堪言。可如今满朝文武皆知新帝跑了,他们这些专门负责宫内巡视安保的廷卫责任无疑最大,哪还敢有怨言,只能蒙头搜寻这位让人不省心的新主子。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搜寻进行了整整三日,整个云都几乎被各路人马翻了个底朝天,却连新帝的一根毛都没找着。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的任命也在无奈之下开始生效,一王五公的朝廷格局正式生效。至于新帝失踪一事,身为内廷侍长的严宽首当其冲,是责任最大的官员,于结果传来后立刻引咎辞职,东阳喙感念其忠心,不予批准,却架不住严宽的一再坚持,只得准了他的辞呈,降为云都御史,位在总省之下,待日后再得功绩再考虑升职调任事宜。至于侍长之位则由缓过劲儿来的顾后亲自任命,由已升为廷卫总管的韩进接任。 至此,新帝逃跑的风波才算是渐渐平息了下来,奇怪的是,原本最激动,反应最强烈的顾、严二人突然间沉默了下来,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严宽不声不响地走马上任,寒霜殿也只传来顾后整日无所事事,心态稳定的消息,让一众大臣们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二人的转变也并非突然,实则是顾后在新帝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这才打消了二人的疑虑,虽然担心,却也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说起这封信,作为发现者的顾后也是十分讶异,原本以为孩子顽劣,不知深浅的她这才发现,不光是孩子大了不由人,更重要的是这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这等进步。 由于先帝过世时太子年岁尚小,建太子府的事就一直被搁置了。再加上作为后宫唯一的子嗣,继位之事也是板上钉钉,故而一直以来东阳霖瀚都住在矗阳殿中。这座大殿的设计和动工都有顾、严二人参与其中,对殿内的设计摆放自然十分清楚。 那一日顾后思念心切,又来到矗阳殿小坐,睹物思人,又见新帝的床铺长期无人问津,有些陈旧,便命宫人全数拿出去清洗晾晒,却突然想起在这张床的枕头下方有一个小暗格,乃是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作,就怕孩子日后大了有心事不愿明说,专门留给他放些小玩意儿的。 想着孩子的成长一日千里,她也想看看这孩子究竟藏了多少小秘密,却发现暗格之中干干净净,只有一封书信静静地躺在里面,信封上的字迹那么熟悉,“顾娘亲启”四个大字更是让她眼前一亮,莫非这小子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查看这个暗格,故而在此留下线索? 心中想着,手上却不曾闲下,立刻拆开书信读了起来。心中的内容无非是解释自己悄悄出宫的理由和动机,以及自己对日后的想法和规划。看似简单,却让顾后心中大骇,她虽然知道这孩子天资聪颖,想法新奇,却不想这小子竟有这般城府,竟能想得如此长远,不光是日后的事态发展,便是连只有她能发现这封信,以及严宽会主动请辞之事都有所预料。想到信封上的称呼,顾后的眼眶一片湿润,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又有如此宏伟细致的想法,新帝的心思细腻可见一斑,自己又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隔天,严宽果然殿前请辞,顾后立刻招其入宫,将书信之事全数告知,严宽在惊讶之余也庆幸自己接下了云都御史之职。依照信中所说,东阳喙断不会让严宽就这么变为庶民,否则难免伤老臣之心,势必会让他继续留任云都,只是不一定能做到御史之位。但无论如何,严宽都势必会留在云都,他在民间巡视,必须要有人帮他时刻关注云都的动向,顾后身在后宫多有不便,五位辅国公又公务繁忙无暇分身,那么被降职的严宽就成了首选。 看着信中的自信满满和坚定意志,严宽的眼前又不觉闪过那个当初整日在自己面前撒娇讨好的小小身影,心中瞬间一阵欣慰。至于自己身居何职并不重要,只要是为了这个小家伙好,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就这样,原本两个最紧张的人反而成了最为平淡的一方,但凡有大臣前来探寻新帝之事皆是一句简单的“新帝自有计较”给打发了。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龙云百姓再次迎来了一年中最重要的秋收时节。若说为何训练有素的廷卫们整整三天都一无所获,正是因为东阳霖瀚早已料定会对自己进行全城搜索,故而一出宫他就直奔马场,亮出严宽给他的廷卫令牌,以外派公差之命牵走了一匹黑云良驹,也就是两年前北境之战后的贡品。就这样,东阳霖瀚骑上骏马直直出城,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档口朝堂之上的众人还在为诏书之事争执不休呢,鬼知道他们的新帝已经跑出城去了。 为了自己的远大计划,东阳……不对,是宫霖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小小的包裹里放着各处的通关文牒、诸多宫内宫外的令牌印章、几封伪造身份的书信和上万两的银票。说起来在这个世界一开始是没有银票这玩意儿的,但深受影视剧影响的东阳霖瀚却认为应该让这东西在民间流通起来,便民利民,何乐而不为呢?龙云的印刷技术一直领先各国,这等小事还不是信手拈来?于是东阳喙与群臣经过商议,设定了掌管国库的财政司以及四家规模较大的民间商号为法定的银票印刷机构,其余商号或私人印制的银票一律不被承认,又制定了详细的规章制度,确定了特殊的印制手法和专属标记,金云大陆上的第一批银票也就此诞生。 如今,东阳霖瀚的这个想法也终于惠及了他自己,要不凭他这副小身板整日背着几万方白银到处跑还不得被活活累死?恰逢今日,东阳霖瀚行至南境小城,身边的散碎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他便想着能到当地的票号去换些银两。可惜小家伙涉世未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家伙却骑着那般神武的骏马,一出手都是几千两的大额银票,偏偏还孤身一人,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肥羊”吗? 第四十四章遭遇绑架 怕是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次看似简单的打劫计划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若是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鬼迷心窍铸就了日后一代大帝的名号,他们的在天之灵想必也能闭眼了…… 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东阳霖瀚拿着散碎的几十方银子和找回的银票在一众票号员工恭敬的目光下走出大门时,一群衣着普通却个个黑巾蒙面的男人突然一拥而上,将瘦小的小男孩一把抱起,撒腿就跑,几两碎银子“叮铃叮铃”掉了一地,现场的众人却还沉浸在眼前的变故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想着去捡。 领头的大汉,也就是绑走东阳霖瀚的那位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一伙人的老巢——一处破败的宅邸。此处本是当地一家大户的别院,却因生意失败一朝破产,院中下人接四散而去,留下了一座空宅。就在官府准备处置之际,却突然传出宅中闹鬼之说。不信邪的县奉大人亲率十数名衙役夜探此宅,却在第二天被一众衙役给抬了出来,不只是他,还有几人皆是面色惨白,双目无神,明显也是被吓得不轻。 自那以后,这处宅子便成了本县禁地,连县奉老爷都被鬼怪侵扰,寻常百姓更是不敢造次。久而久之,此处渐渐被众人遗忘在角落,却不想成了这伙地痞的老巢。 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大汉这才放心推开门进院,又从里面把大门栓上,这才信步走进其中一间较大的屋子,等着伙伴们来此会合。 很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翻过院墙回来了,东阳霖瀚抬头看去,身边站着八个身形各异的男人,此时他们依旧带着黑巾,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只为劫财还是想图财害命。说起来前世他倒是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除了会抢夺他辛苦打工赚来的那一点钱外,有时他们还会让他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不会分给他一分酬劳,但若是不听话他也势必会在家里躺上好几个星期。 现如今,他多少能猜到对方的目的,心中却也没那么紧张,只是在暗暗思忖着该如何脱身。却说那大汉自进门以来就在奇怪,这小子看着年纪也不大,瘦瘦小小的,穿着打扮却也不似大户人家的孩子,如今自己被人抓住还一点儿都不慌张,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他实在有些捉摸不透。隐隐的,他竟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嗅了一丝同类的味道。 正犹豫间,一名同伴开口说道:“老大,这小子能留吗?”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规矩。说起来龙云上下正气盛行,像他们这样靠着此等卑劣勾当谋生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每日如过街老鼠般忍受着身边人满是鄙视和嘲讽的目光?故而他们普遍都是只求财,不害命,除非万不得已。 如今问出这样的问题,实为习惯使然,却不想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以前让同伴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唬被绑者,让他们明白不乖乖听话就会被灭口,自然愿意将钱帛大把奉上。然而显然,这一套对眼前的小鬼毫无作用,从他那双时不时转动的大眼睛中就看得出来。 这次怕是遇上了碴子,大汉也难得认真考虑起来。眼见面前的男人们突然陷入沉默,东阳霖瀚竟第一个不耐烦起来:“我说诸位大哥,我就把身上的钱分给你们一些,你们就放我走吧,我这边儿还有急事儿呢!” 男人们闻言皆是一惊,这小子着实有趣,竟然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和绑匪沟通,有趣,实在有趣。不过听到他想跟他们分钱,男人们相互对视一阵,突然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边笑边说:“臭小子,你怕不是被吓傻了吧?我们盯了你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被你几个钱儿就打发了?我们要的当然是……” 说着,男子看了看大汉的背影,又猖狂地说道:“全部啦!”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哄笑起来。另一个略显肥胖的男人接着话头趁热打铁道:“想走当然可以,但你得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否则,哥哥们可没法放你轻易离开哦!” 一面说着,那胖子还形容猥琐地搓了搓双手,看得东阳霖瀚一阵恶寒,怕是这伙人没少用这样的手段吓唬那些富家小姐公子们,可看胖子的意思,他莫不是真的对这种事有兴趣? 似乎是真怕自己贞洁不保,东阳霖瀚索性放弃了和胖子的对话,转而直接对面前的大汉说道:“大哥,你看……”一面说着一面从包袱中抽出几张面值不菲的银票。面前的一众男人们见状顿时红了眼,虽然这群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但银票上晃眼的“壹仟”他们可看的清清楚楚,隐隐得,东阳霖瀚竟还听到了几声咽口水的声音,心中不禁暗喜,看来有门儿! 可一转头,他看到了大汉探究的目光,不觉有些挫败,看来这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别人都口水直流了他却还依旧保持着冷静,显然不好对付啊。东阳霖瀚不觉心中腹诽:我堂堂一国之君都如此低声下气跟你说话了,大哥你倒是有点反应啊? 说来也是,自重生以来除了顾娘和严爹爹,他也就对自己那位冷面皇叔和几位重臣谦逊过,其他人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哪有他跟人家低声下气的份儿?不过想来也是前世的性格使然,他对眼下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要知道若是自己表现的太过张扬,只怕以这伙人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就算给了钱也难以全身而退。 正在沉思着的大汉冷不丁对上了一双纯洁无瑕,甚至略带乞求的大眼睛,心下猛然一跳,竟有些慌张,大汉面上一红,心中也开始疯狂呐喊:“你特么是怎么了?这是个小小子啊!是个纯爷们儿啊!!!”然而再偷偷看了一眼,他又有些不确定了,这真的是个男孩子? 是了,东阳霖瀚自由养在深宫,锦衣玉食,一应吃穿用度皆是龙云最好的,若还能生得尖嘴猴腮、面色暗黄那才不正常呢。然而怪只怪这具身体实在将父母的基因遗传的太过完美,父亲的俊朗坚毅和母亲的千娇百媚在他这张尚未长开的脸蛋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身着普通农家的男装却难掩粗布衣衫下白皙可人的肌肤,也难怪大汉会有此疑问了。 眼见大汉眼神不定,竟时不时地向自己的肩头处看去,东阳霖瀚顿时心下一寒,娘嘞!他特么这是被一群什么人给绑架了?一个个的居然真的开始觊觎自己的“美色”了?! 天啊,若是一国新君竟以这样的方式“失身”于人,他怕是这辈子都再难抬起头做人了,至于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势必会抓住机会让他下台的!可怜他在那龙椅上连一天都还没坐就要换人了吗?不,绝对不行!想到这里,东阳霖瀚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那…那个,大哥,我…是个男的…”任他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需要对一群男人说明自己也是男人,尴尬,太特么尴尬了,常年受深宫教育的他今天彻底破了戒,粗口频出啊。 听到他略显无奈的声音,不光是面前的大汉,就连后面的胖子几人竟然也都愣了一下。东阳霖瀚这才明白,好嘛,感情原来不光是这大汉一人,这一大群人都把自己当成女子了!难受,实在是难受啊!这么可爱当然应该是男孩子啦!然而就这一场误会他倒对刚才胖子的猥琐行为没有那么恶心了,毕竟自己在人家眼中是个“女孩子”吗。 大汉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掩饰了自己脸红的事实迅速起身道:“小子,不管你是男是女,赶紧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合着这意思是一分钱都不想给他留了呗?唯独这一点东阳霖瀚万不可能答应。 说实话,虽然身为一国太子,但他对钱的多少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前世的悲惨境遇让他对暖屋饱饭格外情有独钟,却并不在意自己能有多少零花钱,够用就行了呗。此次带了这么多钱出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去。可如今这群人是准备让他分文不剩,没钱就证明没法买吃的,住旅店,甚至连马都吃不上草料了,这可让他如何能忍,一瞬间东阳霖瀚的大眼睛中就射出一抹凶光,直直刺进了面前几人的心里。 领头的大汉瞬间不淡定了,这小子果然不一般。试问哪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如此嗜血霸气的眼神?看来今日之事不好解决了。一面思忖着退路,大汉一面试探道:“小兄弟莫非也是同道中人?”如此沉稳的心境和迅速的眼神切换,若说此子也是个江湖大盗也未可知。 闻言,东阳霖瀚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过往的遭遇让他对那些恃强凌弱,偷鸡摸狗之徒深恶痛绝,如今他竟被人也归到了这类人中,自然不会开心。然而猛然间,他似有所醒悟,心思一动,立刻计上心头:“怎么,小爷我看着就那么老实么?” 第四十五章反客为主 这下子一众男人们更惊讶了,原本还沉浸在男女互换的不真切中,如今这小子竟与他们是一路人,更令他们诧异不已。但仔细想想,这小子身上的众多疑点看来也能解释的通了。 大汉眼见有门儿,也加紧追问道:“敢问小兄弟是哪一路?哪方道?求的是哪家饭?拜的是哪路神?” 这是龙云地界特有的黑话,哪一路,指的是贼、盗、匪之类的区别; 哪方道,指的是在路之下的细分,如贼也有掏包贼,采花贼,盗也分专偷富贵人家的和专偷小门小户的等; 哪家饭,指的是过去常在哪一片地区活动,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领地意识也十分强烈,一般来说除了当世知名的大盗,大多数捞偏门儿的都会长期盘踞在某处固定的范围内,毕竟相对更熟悉,好下手,而若是不小心踩过了界,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惨痛的。 至于哪路神,指的是跟的哪位大哥,或者手艺师承何人,一般大哥或师傅的名头越响,在外面受到的关注和尊重也就越多。 初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东阳霖瀚也有些呆愣。不过聪明如他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从善如流答道:“不敢当,小弟只是无名之盗,走的是大马路,常在北方讨生活,至于师承何人,恕小弟不便言说。” 一面回答,他心中一面暗自庆幸。当初神盗飞龙落网,在他的随身物品中有一个小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龙云各地较为出名的盘踞势力以及各式各样的黑话、路数等走江湖捞偏门的基本知识。当时他也只觉得有趣,就随便翻看了一下,却不想记忆力太过惊人,竟然过目不忘。当时倒是看过之后就没再放在心上,却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而对面的大汉几人则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果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子,那想必他身上的银票也都是偷盗来的吧?毕竟方才他自己都说了,走的是大马路,那就是专偷大户的啊。 虽然他大摇大摆地进钱庄兑银子的举动惹人怀疑,可利字当前,这群人也顾不上深究,好不容易来了个大人物,这下子他们发财的路子可就宽了,这个小家伙也从他们的勒索对象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财神爷,自然要好生供养着。 眼见对方放下了戒备,东阳霖瀚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神盗飞龙,虽然你恶贯满盈,但今日本帝还是要谢谢你……尚未祈祷完,对面的大汉却又开口道:“小兄弟,你也看到了,我们兄弟常年靠着这等小营生勉强度日,如今机缘巧合竟能遇上您,也是我们兄弟的造化,却不知小兄弟可否愿意与我等一道行事,也好让哥儿几个的手头宽裕些。” 闻言,东阳霖瀚不禁有些好笑地抬起头,本想着耍些虚招子自保,却不想阴差阳错成了这伙人崇拜的对象,实在令他觉得有趣。看看,人家连称呼都改成您了,其中的讨好意味十足,自己也乐得陪他们继续演场戏。说起来这一路上他确实领略了不少风土人情,但再美的景色也有看腻的时候,如今竟有如此趣事,自己可万不能错过。 心思已定,东阳霖瀚立刻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家师有命,凡承其衣钵者万不可纠党结社,便是师兄弟相见也不可相认,师命难违,小弟我也…” 闻言,大汉众人皆是有些失望,但大汉显然是个有毅力的,又开口道:“如今小兄弟你孤身在外,行事也多有不便,这遭是遇上了我们兄弟,若是下次再碰上什么心狠手辣之辈,怕是也会遭遇不测啊。若是有我们兄弟几人在侧,也能为您抵挡一二啊!”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听在常年浸淫朝堂纷争的东阳霖瀚耳朵里却有着别样的意义,其中夹杂着的威胁和自夸让他心生烦躁,脸色也不觉暗下去了几分。 这下子可让大汉好一阵紧张:“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满之处?还请悉数告知我等!” 闻言,东阳霖瀚这才突然惊觉,自己现在可不是身在朝堂,面前站着的也不是那些玩弄权术,捧高踩低的大臣们,只是几个目不识丁的街头混混而已啊。东阳霖瀚不觉扶额,看来人只要在一个环境中呆的太久,再想转变过来也很是困难了,人家可能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自己又何必总是揣着歹毒的心思看待别人呢? 排除了心中的恶意,东阳霖瀚也觉得一身轻松,对待众人的态度也不觉好了很多。只是眼下的形式恐怕容不得他拒绝,想要脱身怕是还得费一番工夫。 大脑在飞速运转,嘴上也不闲着,东阳霖瀚故作为难到:“大哥,实在不是小弟不懂事,只是此事还有待商榷,小弟想……”说着,他的眼神刻意扫过后面的一群人,大汉顿时会意:“你们在外面守着,今天说不定就是哥儿几个转运的日子,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大汉在团伙中显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众人虽然满心激动,却也听话地出去警戒了,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东阳霖瀚也开始向对方下起了套。方才他在记忆中细细搜索一番,就想起了附近地区名头最响的人物,是个绰号“红毛鼠”的男人,虽然名号听着不太响亮,却是实打实干过大事的人,虽然作为国君的东阳霖瀚不该这么认为…… 三年前,查尔钦部还未进犯北境,龙云内部虽然一团和气,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也有可能成为一场大规模流血冲突的***。当时的红毛鼠还是个整日在街上撩鸡逗狗的小混混,一日喝醉了酒在街上调戏一个姑娘,却不想对方乃是本地一家大赌场老板的千金,老板不光有钱,更与本地的县奉交好,在这个赌博不犯法的国家,他们的交往也算是合情合理。知道自己女儿遭遇的老板顿时大怒,派出一众打手当街敲折了红毛鼠的一条腿,事后还不解恨地将人送进了大牢,饱受折磨。 不知是否是故意为之,红毛鼠被关押的牢房里竟有几个喜好男风的变态,当时的红毛鼠身形瘦小,却相貌不俗,再加上天生的一头红发十分惹眼,瞬间成了被关注的对象,刚进去的第二天就被几个大汉给开了庭。 这下子红毛鼠的尊严和人格彻底没了,郁郁满怀的红毛鼠发誓日后要将今日所受之苦加倍讨回。就这样忍受了几日非人的折磨,红毛鼠得以重见天日,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纠集了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小流氓偷偷潜入当地大户的家里盗取了一大笔钱财。 有了钱的红毛鼠立刻开始招兵买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手下扩充到了百十号人,虽然多为街头混混,却也不乏一些身背大案,行事恶毒的狠人。眼见人手差不多了,红毛鼠就开始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将赌场里数得上号的几个打手头子偷偷干掉,这可是实打实的要人命,可红毛鼠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知晓他之前遭遇的几个要好的混混有些怕了,想要抽身,可早已失去人性的红毛鼠哪管往日情谊,直接下手将他们抹杀,铁血的手腕也镇住了新来的伙计,彻底坐稳了老大的位置。 另一面,察觉到事态不对的赌场老板想要求助府衙,可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县奉也拿红毛鼠没办法,只能劝他安心呆着。可老板却不敢拿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做赌,于是主动派人送去钱财宝物求和,却只收到了送信人的两只手。 眼见对方收了钱还不肯收手,老板自知无力抵抗,手下的有用之人也被对方铲除殆尽,只有及早抽身离开才是上策,于是悄悄携家眷和大量财物溜出城去,却不想反而正中对方下怀,拜拜葬送了一家人的性命。 红毛鼠说到底也只是民,对管家有着天生的畏惧,若是那老板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有府衙的庇护也不至于死的那么快,可现如今他出了城,岂不是自绝后路? 收到风的红毛鼠当机立断,带着一众手下从背后追了上去,却不急着下手,直到出了县府地界才一拥而上,将老板一家子生擒。红毛鼠先是当着老板的面奸污了她的女儿,又将可怜的姑娘扔给手下肆意发泄,这才开始一个个地屠杀老板的家人。老板此时已是追悔莫及,不断地叩头求饶,可红毛鼠根本无动于衷,硬生生用脚踩死了他年方三岁的小儿子,又将车里的女眷尽数拖出来让手下享乐,至于老板的老母则被红毛鼠干脆利落地砍掉了脑袋。 可怜这一家子女子饱受折磨,一个个都在崩溃的边缘,老板的女儿更是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红毛鼠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她们。至于余下的家丁等人皆被一刀一个夺了性命,至于那老板,他残忍地将其绑在树上,扒光了衣服,用火把从脚底开始一点一点地烤了上去。听着老板的声声惨叫,闻着阵阵烤肉的香气,红毛鼠的双眼闪烁着欢快的红光…… 第四十六章南城狠人 就这样以最残忍的手段处理了老板一家,红毛鼠将所有财物席卷一空,又将尸首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再把那些苟延残喘的女眷塞回了车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至于那些女人他也有了打算,年轻靓丽的自然是留下继续供手下享乐,稍微差点的就寻个附近城里的青楼卖了,多少也算是一笔收入。 可怜这些女人们享尽荣华,却一朝堕入尘埃。这个残忍混沌的世道有时就是如此不公,女人的命运往往尽在男人的一念之间。 第二天,老板一家人去楼空,不知所踪的消息传遍全县,县奉虽然心有猜忌,却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人下狱审讯,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而红毛鼠一方则乘胜追击,赌场无主他便花大价钱将其收到自己名下,也算让手下兄弟们有了个营生,同时开始大肆收铺收房,建立起了以赌坊为中心的独特产业链以及诸多零散商铺,一时间成了日进斗金,远近闻名的大人物。至于那几个狱中的变态,红毛鼠早已掌握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快也相继下手,以最残忍的手段送他们归西了。 纵然如今的红毛鼠已是今非昔比,可他对于手下及朋友还是十分大方的。毕竟想要在一方土地上站住脚,相应的应酬和打点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依旧对县奉心怀杀意,他却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转眼间就将县奉也拉进了自己的阵营。一时间道上闲散的地痞流氓以及一些无处安身的悍匪大盗纷纷前来投奔,形成了一股十分庞大的势力,在当地呼风唤雨,风头一时无二。 然而他们终究是捞偏门的,时刻都在官家的注意之下,当地府奉就曾想要一举将其剿灭,却苦于红毛鼠掌握了当地的大笔经济,一旦拔除势必会对县中百姓的生活造成巨大影响,没有朝廷方面的支持,便是手握兵权的府奉也无力整顿混乱的经济。 无奈之下,府奉只得向上汇报此事,然而正值秋收,当地还需要红毛鼠的影响力和财力来协助秋收的顺利进行,这下子可难住了府奉,只得就此作罢,等待下一个时机。 然而红毛鼠也是消息灵通,知晓此事后立刻做出调整,成了当地人人称颂的大善人,大企业家,所有的不法产业也都转到了地下,让官府无迹可寻,这才保得他的势力无忧。 如今东阳霖瀚想起了此人,竟有了从内部将其捣毁的想法。看着眼前对自己十分推崇,就差两眼冒出小星星的大汉,他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趁着四下无人,他决定好好摆这个大家伙一道:“还未请教大哥名讳?” 大汉虽有些警惕性,却也是个相对老实的,靠着一身胆气和义气才当上了大哥。如今面对这个从骨子里透着狡诈的小狐狸,他的道行显然还差的太远,如今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小兄弟不必客气,我姓刘名俊,乃本地人士,若是小兄弟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刘便可。” 看对方竟如此事成,虽然作为可耻,却也有些底线,不似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想到竟要利用这样一个老实人,东阳霖瀚也不觉在心里偷偷鄙视了自己一把,不过面上还是一片云淡风轻:“那小弟就叫你刘大哥吧,毕竟你也长我不少。不过刘大哥,据我所知本地有一位号称红毛鼠的大人物,黑白通吃,势力庞大,你们为何不去投身他门下讨生活呢?” 闻言,大汉的眼神微微闪了闪,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也想过去他手下做事,可后来多方打听,也知晓了一些其中内幕,就歇了投奔的心思。 东阳霖瀚好奇道:“却不知刘大哥听到了什么消息?” 刘俊闻言,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红毛鼠看上去黑白通吃,赚钱的生意也多以赌场和商铺为主,可背地里却是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可怕禽兽。为了维持在本地百姓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他将手下害人的勾当尽数转到了别处,临近的几个县城里六成的赌场、青楼都与他有关,为了维持青楼姑娘的质量和人数,他时常派人去各地掳掠良家女子填充其中,每每有新人被带来他都让手下轮番将其奸污,若是还有不听话的,他就干脆直接制造意外,让人家家破人亡,彻底绝了回家的希望。”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另外,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种奇花,此花的种子和壳都含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人一旦沾染就会迅速上瘾,无法自拔。他将此物放在香料和食物中,让无数人为之上瘾,然后再抬高价格。那些人为了得到满足只能继续花大价钱去他的产业购买含有这种花的食物和商品,只这两样就足以让他赚得钵满盆肥。” 如果说一开始东阳霖瀚是怒火中烧的话,那么如今的他就己经是目眦欲裂,杀机毕露。刘俊不知道,可他却对刘俊所说的花万分熟悉,那不正是让他前世的父亲彻底堕入地狱的罂粟花吗?前世他父亲只是有些混不吝,在有了孩子之后多少也收了收心。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吸食大烟类的毒品,虽然当时国内对此物的管制已经十分严格,却还是被有心人铤而走险拿出来贩卖获利,他那可悲的父亲也就这样成了一名瘾君子。 可怜红毛鼠表面风光无限,却在不经意间触了这位新帝的逆鳞,而且还是触了个彻底,将他平生最为厌恶的两件事都给占了。如此一来,东阳霖瀚也势要将这个为祸人间的畜生彻底铲除。只是他目下不想表露身份,只能一步一步将其啃食殆尽,也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刘俊的话却也让东阳霖瀚对这个人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摆在台面上说的,刘俊竟然连这些事都能探查到,可见他也是个有些本事的。 动了招揽之心的东阳霖瀚不觉问道:“刘大哥,你们兄弟真的愿意跟着我干?” 眼见事情有门儿,刘俊自然喜不自胜:“那是自然!我们兄弟虽然整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本性却都不坏。虽然我们都知道日后怕是也难做好人,却也不远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能跟着小兄弟你,做一世劫富济贫的英雄倒也是极好的啊!” 东阳霖瀚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心中对刘俊的好感也不觉又上升了几分。只是想到门外的一群人,他却有些捉摸不定了。 “刘大哥,此时可需要与众位兄弟们商量一下?” 刘俊不愧是个好大哥,他不会像红毛鼠那样用金钱和铁血笼络手下,比起别人他更希望能做到“以德服人”。听了东阳霖瀚的话,他也觉得应该与大家商议一番,于是立刻兴冲冲地起身道:“小兄弟说得是,我这就叫他们进来,共同商议日后大计!” 嘴上说着,刘俊抬腿就往门外跑去。看着他竟像个小孩子一般急不可耐,真·小孩子东阳霖瀚都不觉笑了起来。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门口的刘俊一动不动,脸上还洋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兴奋,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噗呲”一声,插入他脖颈处的匕首拔出,鲜血瞬间如喷泉般四散射出。 东阳霖瀚眼睁睁地看着刘俊的身体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将他身下的土地瞬间变成一片殷红,难道是仇家报复?那为什么没有听到院中其他人的声音?一面想着,东阳霖瀚就要出去看个究竟,却看到方才说话的小个子男人握着匕首走了进来。 东阳霖瀚瞬间愣住了,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这些家伙就热么轻描淡写地将把他们视为亲兄弟的大哥给杀了?在这个刑侦技术不怎么发达的世界,人命似乎真的不值一提。 瘦小子的脸上还沾着刚才刘俊喷洒出来的鲜血,他却满不在乎地抬手一抹,然后转头直勾勾地看向东阳霖瀚。东阳霖瀚也同样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刘俊之死并不会让他感到多少悲伤,萍水相逢,他对这个人的感情还没有到能为他的逝去痛哭一场的程度,只是有心招揽之人一朝不测,他心中也多少有些惋惜而已。然而眼下他告诫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交涉对象已经换人了,而且显然比刘俊更难对付,毕竟对方的残忍和果决让东阳霖瀚也为之一震。 四目相对,瘦小子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物,大哥的眼光没错,跟着你真的能有一番大作为!”是了,光这份面对死亡的冷静就远非常人可比。 然而在东阳霖瀚看来,他此举着实可笑,都亲手把人家捅死了还在这里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实在令人觉得恶心。然而瘦小子似乎毫不在乎东阳霖瀚目光中带着的鄙夷,只是阴测测地笑问道:“敢问小兄弟,方才与大哥所言投奔红毛鼠之事可是真心的?” 第四十七章前去投奔 看着对方眼中射出的精光,东阳霖瀚顿时了然,原来如此,一开始这些人听到要去投奔红毛鼠的事儿是真的兴奋,但不想刘俊竟然如此正气,不愿与那样的奸人同流合污,这也直接触及了这些人的利益。平日里他们混在一起不假,但真正的利益面前,一切情意都是浮云。 就这样,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以瘦小子为首的七人对刘俊起了杀心。若是他死了,那有了这位小兄弟的加入,投奔红毛鼠一事自然就水到渠成,板上钉钉了。 明白过来的东阳霖瀚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意盈盈地看着瘦小子道:“不错,我方才所言确实出于真心,却不想刘大哥竟如此坚持,未免有些太不为兄弟们考虑。既然如今此人已死,那事不宜迟,我们不如就此前去投奔,也好早日共成大事!” 闻言,瘦小子脸上的笑容更为阴狠,眼中贪婪的目光愈加浓烈。毕竟文化水平有限,社会阅历也不够,脑子不太好使的一众人早已把之前东阳霖瀚说过的不肯与人结伴而行之事抛之脑后,满心都是即将飞黄腾达的憧憬和兴奋。 事不宜迟,机会可能转瞬即逝,趁着大家都在兴头上,东阳霖瀚火上浇油道:“诸位兄弟不用再犹豫了,我们即刻出发!不过走之前……”他刻意卖了个关子,倒是挑起了瘦小子的好奇心:“小兄弟可还有什么顾虑?大可明言,毕竟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吗,哈哈哈……” 听着此人猖狂的笑声,东阳霖瀚以极大的自制力压抑住了想要一拳打死对方的冲动,面上也同样带着笑意配合道:“其实依小弟之见,我们就此前去投奔,却连个说法都没有,红毛鼠如今家大业大,手底下也绝不差我们几个人,想要拜入他门下,咱们怕必须得带点儿见面礼啊!”说完,东阳霖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口悄无声息的刘俊,心下已有计较。 闻言,一众人互相看了看,却尴尬地发现一个个皆是穷鬼,除了东阳霖瀚手头有大笔银钱,他们这一个个可都无力支付这笔高昂的“入门礼”,这可如何是好?再加上人家刚刚加入,瘦小子很清楚若要顺利拜入红毛鼠门下一定少不了这小子的阅历和机智,更不敢得罪他。 正犹豫间,东阳霖瀚淡淡开口道:“诸位兄弟无须担心,这份“入门礼”我已经替大家找好了。”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皆是一亮,后面的胖子也兴奋道:“在哪呢在哪呢?小兄弟你倒是快说啊,哥哥我都急死了!” 这话说者无心,可耐不住东阳霖瀚听者有意,在想到之前这胖子竟对他图谋不轨,东阳霖瀚已在心里恶狠狠地帮他安排好了结局,脸上却仍是一片和善道:“不就在门口吗?” 众人纷纷转身看去,却只看到了门口冰冷的尸首,再无他物。忽然一个小子惊呼道:“他说的莫不是……”瘦小子等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刘俊的尸体,陷入了沉默。 东阳霖瀚心中默默哀叹道:“刘大哥,为了给你报这个仇,还请恕小弟无礼了。” 眼下场面尴尬,那这个恶人自然得由他来做。于是东阳霖瀚果断道:“不错,正是这位刘大哥的项上人头!”话音刚落,他便敏锐地捕捉到包括瘦小子在内的所有人皆是浑身一颤。 是了,他们可以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将其抹杀,可当刘俊真的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时,他们心中的兄弟情义却又开始跑出来作祟了,瘦小子难得犹豫地开口道:“真的…要……” 一抬头,却对上了东阳霖瀚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似瘦小子方才的残忍与疯狂,那双眼睛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决绝和冰冷:“怎么?诸位兄弟莫不是后悔了?” 说着,东阳霖瀚装模作样地把手伸到了后腰处,见状,一众人纷纷如临大敌,面露惊恐地看向他。之前将其绑来时只以为是个小姑娘,甚至都没有对他搜身,如今此人身份隐晦,高深莫测,这些街头小混混也开始害怕他会突然发难,要了自己的性命。 另一面,东阳霖瀚腰后自然没有什么凶器,他唯一的防身匕首其实藏在袖子里,这是东阳一族的习惯。之所以摆出架势也只是为了再逼上他们一把,同时也略微展露自己的力量,让对方感到恐惧而已。毕竟自他决定要让这些人投奔红毛鼠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注定了。 如是此时犹豫,他的计划就满盘皆输,故而他必须表现得强势些,让对方跟着他的想法行动。 见状,瘦小子却突然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在这小子身上看到了比自己更甚的冷酷和嗜血,比起刘俊的大义和关怀,似乎这样的人更能让他心悦诚服。 不再犹豫,瘦小子立刻单膝跪地:“小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兄弟的领头人!我等愿为你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阳霖瀚本想吓唬一下对方,却不想竟阴差阳错收了一帮小迷弟,心中也很是自豪。于是收起架势,快步上前将瘦小子扶起道:“兄弟不必多礼,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行动!” 接下来的计划进展顺利,手头没有趁手的家伙,瘦小子竟硬生生用匕首一点一点将刘俊的脑袋割了下来,看得众人皆是心惊胆战,反观东阳霖瀚则始终一派淡然。 毕竟是亲历过无数残忍刑法的,甚至还亲眼目睹过乌合顿的人头被皇叔拿在手里把玩,他又何惧之有?不过看着瘦小子的残忍与疯狂,他的抹杀之心愈加坚定起来。 将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找了块破布,将刘俊的人头包在里面就前去赌场找人通门路了。要说起这赌场,之前老板在的时候也就是个休闲娱乐的场所,不光有赌博类项目,还有些类似于投壶、餐茶等休闲项目。然而自从红毛鼠接手后,此处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乌烟瘴气之地,里面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混迹其中,放贷的小厮穿插而过,后面还有众多美艳女子。 这也是红毛鼠的经营策略,毕竟谁赢了钱都会心生欢喜,到后面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些女子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中极品,其价码自然也高得吓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来到赌场门口,原本还信心十足的瘦小子一伙人却都蔫儿了下来,这可是真正的黑恶势力所在地啊,他们这些小痞子哪有胆子造次?见状,东阳霖瀚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飘扬赌坊”四个大字,东阳霖瀚抬脚就走了进去,看得身后七人一愣一愣的,对他的崇拜也是水涨船高。很快,东阳霖瀚就从里面出来了,不过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和几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门口的几人只能大着胆子跟了上去,众人鱼贯来到了赌坊背后的一条小巷里,此处也是赌坊打手平日里处理刺儿头的地方,四周十分安静,空无一人。 见状,瘦小子等人顿时冷汗直冒,鬼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跟人家谈的,怎么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呢?他们可是知道此地的凶险,从这儿出去的人莫不是断手断脚,更有甚者直接就出不来了!叫他们如何不慌?瘦小子偷偷抬头,却对上了东阳霖瀚依旧云淡风清的面容,心下也不觉有了些许安慰。 率先打破寂寞的是带头的那名富态男子:“怎么?哥儿几个真的想要加入我们飘扬赌坊?”看着衣冠楚楚,一开口却与市井小民无异,东阳霖瀚不觉对此人有些鄙视。 不过狗尿苔不济它长在金銮殿上,随着红毛鼠的势力愈加庞大,这么一个小小的赌坊老板竟也开始耀武扬威起来,处处流露出自己现今是个成功人士,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当即开口纠正道:“老板说错了,我等可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赌坊来的,我们此来专为投奔红毛鼠大哥,至于贵赌坊,恕兄弟几个实在看不上眼。”这话说得挑衅意味十足,谁听了都得上火。身后的瘦小子一众顿时面如土色,心下纷纷叫苦不迭,大哥,你还真不谦虚! 对面的富态男人更是怒从心起,身后的几名打手已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小子,活腻味了吧?敢在你熊大爷头上动土,你还……” 男人的话音未落,一柄冰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没有人看到东阳霖瀚是何时动手的,便是几名经验丰富的打手也只觉眼前的小子身形一闪,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他们老大的面前。东阳霖瀚此刻也毫不保留,长年累月跟着大内第一高手习得的武艺和浑身疯狂散发的杀气足以让这些个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社会流氓们感到来自生命的威胁。 其实此时他自己心中也在打鼓,毕竟是第一次真正对外人出手,若是一紧张失误了,那可就丢大人了。他倒不担心会被对方抓住,但若是丢了面子对他而言可是大事。 他心中倒是对首战告捷得意洋洋,可被他抵住脖子的男人早已抖似筛糠,冷汗直流。 “小…小兄弟,别…别冲动,你有什么要求就…就直说嘛!” 这话说得坑坑巴巴,东阳霖瀚甚至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手上再用点儿力能把这男人给吓尿了,哼,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看门狗,竟要劳动他一国之君亲自动手,唉…… 第四十八章地下之城 心中腹诽着,嘴上更是狠毒:“熊掌柜,是吧?我们兄弟几个只是想寻一处栖身之所,无意与您为难,还请您高抬贵手,帮我们兄弟引荐一下红毛鼠大哥,可好?” 字字谦卑,句句斟酌,可配上东阳霖瀚嚣张恶毒的声音却听得众人一阵发寒,这哪是请求啊?摆明了就是**裸的威胁!可怜被威胁的熊掌柜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他也惜命啊! “自然,自然,小兄弟如此好身手,我也乐得为你引荐大哥,若是兄弟日后飞黄腾达了,可万不要忘了兄弟我啊!”见对方已经答应,讨好之意甚浓,东阳霖瀚也缓缓挪开了手。 动作虽然轻缓,可他恶趣味地让刀刃轻轻划过熊掌柜的脖子,那冰凉的触感真的快让熊掌柜崩溃了,哭丧着脸求饶道:“小英雄,你就放过小掌柜我吧!别玩儿我了!” 东阳霖瀚这才作罢,毕竟人家都叫自己一声小英雄了,若还是揪着不放,岂不有损自己英雄的威名?“既如此,那就请熊掌柜高抬贵脚,陪我们一同走一道吧?” 熊掌柜哪敢说一个不字,更何况对方是来拜码头的,想必只是为了立威,却万不会伤害自己的性命。自己大小是个掌柜,也不能表现得太没出息,当即应到:“没问题,诸位好汉,请随我来!”看着平日里鼻孔朝天的赌坊掌柜竟如此低声下气为他们引路,瘦小子一行人也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跟着这个老大可比上一个痛快多了! 就这样,在熊掌柜的带领下,一行人顺着小巷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处普通的民房前熊掌柜上前敲门,先是三长一短,又是两短两长,东阳霖瀚明白,这应该就是暗号。 很快,里面的人打开了大门,熊掌柜回头看去,却有些犹豫。东阳霖瀚眼神一动就知道对方的顾虑,自己一行八人,人数太多,若是全都进去了难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而且除了自己剩下的七人皆是酒囊饭袋,除了瘦小子有股狠劲儿,其他人根本上不得台面。 于是,东阳霖瀚当即点名道:“这位身材瘦小的兄弟与我一同进去,其他人就在此处候着吧。”见状,熊掌柜也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若是真带回来一个愣头青,鼠哥还指不定怎么处罚自己呢,好在这是个懂规矩的,他也能安心让他们进去了。 被点到名的瘦小子立刻兴奋起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熊掌柜也迅速闪身进去。门口众人刚松了口气,院子里却突然冲出十几名大汉,将几人团团围住,领头的只是冷冷说了声:“跟我们走”便率先离开,六个人顿时吓得腿脚打颤,在一众大汉半是押解的状态下被带到了附近的一间小屋,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另一面,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的东阳霖瀚二人随着熊掌柜走进了院中的一间屋子里。一开始他就觉得这院子十分奇怪,虽然面积不大,院子四周却摆放着许多看起来很沉重的大木箱以及各式各样的兵刃,怎么看都不像是杳无人烟的空房。可东阳霖瀚细细留意四周,却连一点儿有人生活的迹象都看不出来,实在令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进了屋,依旧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桌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屋角的蜘蛛网上,三只蜘蛛正在争抢一只不幸落网的飞蛾,一点儿生活气息都看不出来。然而熊掌柜却脚下不停,来到一面墙前站定,将墙上的一层纸给扯了下来,又抬手对着墙面敲了几下,与方才叩门的顺序一样,忽然,墙面发出一阵闷响,竟漏出一道缝儿来,看得东阳霖瀚二人一愣一愣的。 不一会儿,墙面彻底翻转过来,出现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密道。门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大汉,面无表情地与熊掌柜点头示意后就侧过身子让出了通道,东阳霖瀚二人也立刻跟上。走进通道却发现此处原来是个地下是一样的地方,向下的通道漆黑一片,来到一条直行通道时却见四周都点着蜡烛,灯火通明,丝毫不影响里面的人走动。 穿过近百米的走廊,三人来到了一处十分庞大的地下空间,此处的景致已与地上天差地别。四周摆放着的木箱里是满满的真金白银,翡翠珠宝,一应家什用度皆是上乘货品,屋里点的是兜末香,到处都是正在忙碌的人。其中不乏许多衣着暴露的女子,脸上带着慵懒的表情,时时诱惑着身边的雄性生物们,东阳霖瀚倒是不甚在意,可瘦小子早已眼冒金星了。 正看着,不远处一个身着锦缎,面含笑意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施礼道:“熊掌柜,好久不见。”见状,熊掌柜也慌忙回礼道:“好久不见,劳石兄挂念了。”态度谦卑,毕恭毕敬。 看来此人身份特殊啊,东阳霖瀚正想着,却见对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熊掌柜急忙代为介绍道:“石兄,这是我今日遇见的一位少年英雄,特来引荐给大掌柜。”又回头对东阳霖瀚介绍道:“这位是大掌柜身边的第一智囊,绰号“算破天”的石倾海,石大师。” 东阳霖瀚顿时了然,此人的身份他也略有所知,据说是先帝正禧十七年的状元,却因不满府主打压辞官回乡,原是东境人士,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南地,还成了红毛鼠身边的红人。 外界盛传此人见识独到,眼光长远,有经天纬地之才,但生性凉薄,稍有不满就会大发脾气。原本东境诸城便是府主做大,他逢着不平事就要管上一管一来二去的也遭了本县府主的记恨,处处对他下绊子耍手段,想他堂堂状元郎哪肯受这窝囊气,一怒之下就辞了官职。 当时胸怀大志却郁郁不得的石倾海心中愤懑,南地多美景,他便想着来此散散心。一日信步来到熊掌柜的飘扬赌坊,一时技痒便进去赌了两手,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大赚一笔。 然而这可是赌场大忌,当时风头正劲的红毛鼠立刻纠集手下前去围堵,却在商谈之间被对方的博学多才所吸引,当场下跪拜师。要说这红毛鼠也是个做大事的人,能屈能伸,还有一颗求贤之心,也不怪他能将势力发展至此。石倾海大为感动,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如今眼前的这座地下城便是出自他的手笔,既然是捞偏门,他甚至狡兔三窟的道理,自然处处留手,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上他有大才,将红毛鼠属下的各处产业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自然也就成了红毛鼠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想起了此人的身份,东阳霖瀚也不敢造次,立刻行礼:“拜见石大师!” 石倾海似乎也对这位少年英雄十分感兴趣,微微一笑道:“小兄弟面相富贵,想必也是名门望族之后,怎么肯栖身我等小门小派之下?”闻言,第一轮心下一惊,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面上却保持镇定道:“家道中落,恰逢师傅搭救,便也上了这条道。” 石倾海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大掌柜还在忙着,诸位还请在侧屋稍坐,等大掌柜空了就差人去请。”熊掌柜立刻回礼道:“无妨无妨,我等就在此稍候片刻吧。” 石倾海立刻唤过一名侍女,将三人带到了一处偏房内,奉上茶点后就施礼退去。熊掌柜眼见得东阳霖瀚一副处之泰然的安逸模样,心中更是震惊,这小子端得不是一般人啊。 不过看他旁边的那位,尖嘴猴腮,盯着人家一个使唤丫头的屁股都能口水直流,这云泥之别的二人怎么会混到一起去呢?熊掌柜也不觉疑惑起来。 三个人各有心思,正暗自思索间,一名黑衣大汉来到门口相请:“大掌柜已有空闲,请各位前去会面。”三人也不扭捏,立刻起身随他进了里间。 半路上,忽见几个汉子抬着一个妙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女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有血迹深处,身上虽然被几件衣裳遮盖,漏出的大腿和胳膊上却全是受过侵害的痕迹。 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东阳霖瀚的双拳不觉紧握,眼中也有凶光泛起,直到带路的黑衣人回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收敛了杀气,默默跟着一起走进了内室。 内室的摆设比起外面更为奢华,虎皮椅垫红木桌子,绫罗被面锦缎枕头,处处透着糜烂奢淫的气息。大大的圆床上正斜躺着一个瘦小的男子,上身**,一头红发,面容冷冽,嘴大眼小,一副奸佞模样。可他的面色却显得有些惨白,众人只以为他是方才行了房事有些疲惫,可东阳霖瀚却一眼看出,这样的面相与前世他父亲长期浸淫大烟类毒品的反应如出一辙。看来长期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这位叱咤风云的红毛鼠也逃不过身染毒瘾的厄运啊。 听到东境的红毛鼠微睁双目,开口问道:“大熊,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货色?” 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常年饮酒等原因伤了嗓子,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熊掌柜也是十分恐惧,干脆地往地上一跪道:“大掌柜,这位少年身手十分了得,小人亲自试探过,这才敢引荐给大掌柜您呐!”闻言,红毛鼠也颇带兴味地瞥了东阳霖瀚两眼,忽然开口道:“鹞子,你来。”东阳霖瀚这才发现,屋内除了刚才带他们进来的黑衣人以外还有四名黑衣人隐藏在角落,此时听到红毛鼠的命令,其中一名与东阳霖瀚身形相仿的黑衣人立刻有了动作,人如其名,一个鹞子翻身就站在了东阳霖瀚面前。 第四十九章层层试探 红毛鼠起了试探的心思,熊掌柜自然不敢越矩,急忙拽着不明所以的瘦小子退到了一旁,将空间留给中间的两人。东阳霖瀚也不含糊,他的目的是一击即中,以最快的速度成为红毛鼠的身边人,这样才有机会拿到最新的情报和最多的罪证,好将其一网打尽。 如今若是在此处失手,纵然能够加入红毛鼠门下怕是也只能做个外围的小头目,东阳霖瀚断不甘心,可这次的对手显然不俗,与熊掌柜的那些赌场打手们是云泥之别,怕是要有一场苦战,东阳霖瀚也不觉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紧紧盯住。 那黑衣人观察了半晌,竟难以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寻到一丝破绽,不觉也有些心惊,自己这身功夫可是勤学苦练二十余载的成果,面前这少年看面相不过十五六岁,实在不简单。 二人一时间都静立当场,看得人一阵纠心,熊掌柜和瘦小子都不觉攥紧了拳头,可红毛鼠一众人却全不在意,一副看好戏的惬意表情。突然,黑衣人率先忍不住主动发难,一招黑虎掏心直取东阳霖瀚胸口,东阳霖瀚全神贯注,奋力迎击,左手向上一抬架开了对方袭来的胳膊,右手则顺势一击,带着十足的力道袭向对方面门。 熟料黑衣人也早有准备,右手被挡开的瞬间左手立刻化拳为爪,一把将东阳霖瀚的右臂牢牢攥住。东阳霖瀚当下一惊,倒不是惊讶与对方的速度和力度,而是那柄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匕首正藏在右小臂处,对方稍一觉察自己怕是就要暴露了。 情急之下,东阳霖瀚使出了严宽曾交给他的一记杀招,据说此技法来源于一东南小国,是其皇家侍卫的专用招式。众人只见得东阳霖瀚借着被黑衣人擒住的右臂,左腿用力蹬地,右腿全力向后伸,然后猛然提膝向前,“砰”的一声重重撞击在黑衣人的脸上。 这一下子砸得结结实实,黑衣人双手受限,再加上东阳霖瀚情急之下速度猛然变快,根本来不及躲闪就挨了重重一击,鬼知道这个瘦瘦小小的家伙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道,、这么硬的骨头,黑衣人只觉得自己的鼻梁骨和上唇处尽皆破裂,接着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就瘫倒在地,左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东阳霖瀚的胳膊。 有时武者对决就是如此,除了招式的掌握和比拼,速度和力度更能决定一场较量的胜败。眼见胜负已分,红毛鼠的眼中闪漏出了一抹不知名的光彩,而屋内留下的其他四名黑衣人则皆围了上去,他们也对这个电光火石间就击败自己一名同伴的小家伙来了兴趣,一个个跃跃欲试。 见状,红毛鼠紧急叫停:“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退下!”四人这才悻悻退去,可眼中的战意不减分毫。躲过一劫的东阳霖瀚迅速转换了心态,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道充满挑衅的眼神,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纨绔模样。 岂料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红毛鼠对他越发欣赏,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空有一身好本领却无用武之地。红毛鼠当下心中便有了思量,这就是一张纯洁的白纸,而他的任务就是彻底将他拉进这口漆黑的染缸,让他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所用。 “啪,啪,啪”红毛鼠拍起了巴掌,“好,好身手,不愧少年英雄之名,老熊,你这次可真是给老子送来了一个好苗子啊,哈哈哈……”红毛鼠的兴奋溢于言表,一旁一直心惊胆战的熊掌柜和瘦小子也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哪里哪里,此乃大掌柜御下有方,各路豪杰都争相投奔啊!”熊掌柜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红毛鼠也愈加兴奋地大笑起来,又赏了他不少金银财宝,这才打发他回去了。 熊掌柜美滋滋地退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东阳霖瀚和瘦小子两人与红毛鼠周旋。兴奋过后的红毛鼠也冷静下来,开口问道:“既然来拜了我的码头,想必你们也是知道规矩的。” 闻言,东阳霖瀚回头看向瘦小子,瘦小子立刻会意,颤颤巍巍地将包着刘俊头颅的包裹递给了身边的黑衣人。打开包裹,红毛鼠的眼中也漏出一丝诧异:“这是……” “回大掌柜,小弟初来贵宝地,就被此人掳走意图抢劫,幸得小弟机智,与这贼人周旋,却无意间得知您大掌柜的事迹,当时便有投奔之心。小弟本想带此人一同前来,却不想此人颇为不屑,言辞间对大掌柜更是多有不敬。” 说到这儿,东阳霖瀚偷偷观察了一下红毛鼠的表情,见他果然已经面有愠色,这才继续说道:“恰逢这位兄弟前来寻仇,经过一番争斗才将此贼制服,救小弟于危难,也成功将此贼枭首。我二人合作一处,适逢这位兄弟也有投奔之意,却苦于人微言轻,投奔无门,这才商议由我出面,共同来投您大掌柜门下。” 一番话说得真假参半,既撇清了瘦小子与刘俊之间的关系,又暗指他才是制服贼人的功臣,一踩一捧之间就将瘦小子的身价给抬了上去。瘦小子也并不是全无主意,此时他就知道东阳霖瀚是在故意帮自己邀功,立刻递过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红毛鼠的面色阴晴不定,似在思索,东阳霖瀚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等着。忽然,红毛鼠问道:“你有这般身手,怎么还会着了这个贼人的道?”对此东阳霖瀚早有应对:“小弟也是一时不察,被这贼人用**暗算,这才被他掳了去,之后又被他以绳索绑住,无法脱身。” 红毛鼠不觉冷笑道:“你有这般本事,竟会被区区**制服,说出去只怕难以服人啊?” 东阳霖瀚依旧不慌不忙道:“实在是此人行迹太过卑劣,他见小弟的包裹中多有银两,就起了歹心,竟趁小弟出门将**下在小弟投宿旅店的茶壶中,这才让其阴谋得逞。”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红毛鼠再警惕,面对这个能把谎话说出花儿来的小家伙也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见他一派从容镇定,红毛鼠也不觉对他的说词信了大半。毕竟在自己眼中他也只是个江湖经验不足的新人而已,会中这般卑劣的招数确实无可厚非。 忽然,红毛鼠话锋一转,又问道:“之前门口的那六个废物也是你们一伙儿的?” 东阳霖瀚这才想起门口还留了六个小混混,却不知他们现在的状况,只能答道:“不错,之前这位兄弟前去找这贼人寻仇时就是与他们一道的。”红毛鼠点点头,不过声音却冷了下来:“你小子虽然经验不足,但身手不凡,是个人才,这位兄弟为本大爷出了一口恶气,也是个有功之人,可那六个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身怀绝技之人,我要他们又有何用?” 眼见得红毛鼠说着已经杀心渐起,东阳霖瀚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这究竟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试探之词,自己也无法确定,但出来混的往往义字为先,之前他就是怕因为瘦小子一伙人背兄弑主会连累他也无法加入,这才替他们扯了个谎。既然红毛鼠能将其定为有功之人,想必对于伙计的忠诚度和义气也颇为看重,心下计较,东阳霖瀚决定赌一把。 “大掌柜所言极是,那几位兄弟的确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亮眼本事,可贵在义气和胆识。之前这位兄弟本欲单枪匹马去找这贼人的麻烦,可那六位兄弟本就对大掌柜您心怀敬畏,而且也不忍心好友前去送死,故而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来支援,这才能顺利将这贼人拿下,若论功绩这六个兄弟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 听了他的一番说辞红毛鼠又大笑起来,良久才恢复平静。“你小子,真的能变成假的,假的也能说成真的,看来不只是身手了得,便是这张巧嘴也十分厉害啊!” 东阳霖瀚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红毛鼠是接受了自己的说辞。虽然那六个人的确没什么用,还背负着卖主求荣的罪孽,实在该死。但东阳霖瀚还是想留着他们以备不时之需,更能借他们博得红毛鼠的欢心和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哪里哪里,小弟所言字字属实,实在是大掌柜您声名远扬,魅力所致啊!” 东阳霖瀚这学着熊掌柜拍的一记马屁再次让红毛鼠喜上眉梢。整日里的担惊受怕,谁不想每天能多听几句宽心的话?果然,红毛鼠很是受用,随后拍了拍手,外面立刻又走进来几个大汉,身后还带着那六个不明就里,正瑟瑟发抖的小兄弟。 红毛鼠兴奋地开口道:“知道为啥老子愿意相信你的说辞吗?就是因为这六个小子,虽然看起来胆子不大,可这牙口倒是个顶个的硬啊,无论问他们什么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确实是群了不得的家伙!” 闻言,东阳霖瀚瞬间感觉浑身轻松,一同进来的瘦小子他还比较放心,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正让他担心的就是被留在门外的六个人,生怕他们说漏了嘴。 第五十章凶性大发 幸而老天保佑,对于红毛鼠说的“硬骨头”他是没看出来,但若说他们是因为被对方的气势给吓着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倒是肯信个七八分。 无论如何看样子这入门考验他们也算是顺利通过了,东阳霖瀚也渐渐兴奋起来,等待着红毛鼠的最终决定。就在此时,石倾海疾步入内,来到红毛鼠身边耳语几句,红毛鼠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一双小眼睛来回扫过东阳霖瀚的脸,其中的嘲讽和杀意难以遮掩。 东阳霖瀚一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可人家还没有说什么,自己还是放宽心,不要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 忽然,红毛鼠缓缓开口道:“你们都先出去吧,待我们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不容东阳霖瀚等人再做解释,一众大汉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客气地比出手势道:“请!”可语气中的强硬与眼神中满满的威胁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这一次的待遇可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他直接被扔到了一处类似地牢的地方,其余几人也被分别带到了其他地方,生死不明。毕竟还是年轻,东阳霖瀚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思索着可能犯的错误,却毫无结果。如今他们一伙人显然是被对方囚禁了,想要脱身恐怕难于登天,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向不信鬼神的东阳霖瀚也不觉默默祷告起来。 地牢里一片昏暗,时间的概念被这里的人们无意识地淡化,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今竟得待在这样的地方,毫无尊严,东阳霖瀚心中不觉气恼不已。纵使前世睡长椅,睡桥墩的悲惨遭遇让他的思想可以接受,可苦了他这一身细皮嫩肉啊。 这若是在宫里,稍微擦红了些都能急得他顾娘大发雷霆,那严爹爹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一心教他习武,却愣是一点儿伤都不肯让他受。害得他整日只能拿着几根破棍子乱舞,此次随身携带匕首还是他第一次佩戴兵器出门呢。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时间的流转异常诡异,就在东阳霖瀚度日如年的档口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东阳霖瀚不觉泪流满面,谁来可怜可怜他啊?他还只是个孩子啊!o(╥﹏╥)o 就在他准备砸门讨饭的时候,牢门突然“咣”的一声被打开了。那一瞬间,东阳霖瀚再次见到了光,再次见到了希望,恍然间,竟好像看到了天使!就在他不觉虔诚地双手合十感念上苍时,“天使”突然开口了:“这小子这是个什么鬼姿势?没事儿吧他?” 这一声粗犷的疑问把东阳霖瀚拉回了现实,眼前的场景逐渐真实起来,东阳霖瀚不禁有些反胃,心中更是暗骂道:“我了个呸!什么**破天使,老子真是特么瞎了眼了!” 诚然,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地牢看守,任谁也不能把他和天使之类的人物联系到一块儿去。可尴尬的是,他东阳霖瀚偏偏就这么觉得了,说出去多尴尬啊…… 那大汉眼见得东阳霖瀚呆愣在原地,也懒得废话,直接伸手就要去拖他。直到他的大手拽住了东阳霖瀚的脖领,小伙子这才从疯狂的反思和腹诽中缓过劲儿来,顿时勃然大怒,你丫是个什么玩意儿?!冒充我心目中的天使,如今还敢用如此粗鲁的手法对我!找死! 也许是饿晕了头,东阳霖瀚不光是出现了幻觉,对自己脾气的掌控力也瞬间下降了不少,怒急攻心,东阳霖瀚趁着对方转身重重一记下踢就踹在了大汗的膝弯处,大汉一个不防,竟真被他踹的单膝跪地。东阳霖瀚又趁势锁住了大汉抓着他的胳膊,死命一拧,又抬起左腿挎上这条胳膊,全身顺势一扭,只听“咔吧”一声,大汉立刻痛呼出声,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从肩膀到手肘被这小崽子只一下全给掰脱臼了,瞬间无力地耷拉成了三截。 拧断了胳膊东阳霖瀚似乎还不解气,上前一步拽住了大汉的头发,另一只手直接搭在了他的下颚处,只要是个内行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小子疯了,这架势是真的要杀人啊! 原本等在门外的两个黑衣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后就迅速冲了进来,无奈牢门太小,两个人一时间竟没能及时冲进来,眼睁睁看着同伴的胳膊被扭断。眼下更是性命堪忧之时,其中一个顾不得惊叹于东阳霖瀚的诡异技巧,迅速上前直接将东阳霖瀚给扑倒在地。 要想不伤人还能迅速制服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用身体进行压制是最简单的,虽然弊端太多,但对这么一个瘦弱的孩子似乎没必要太过较真。 盲目的自信在大多数时候都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果不其然,黑衣人转眼间就为自己的随意和自信付出了代价。 东阳霖瀚饥寒交迫,神经高度紧张,对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皆是十分敏感的。当黑衣人冲进来的一瞬间他就立刻松开了准备杀人的双手,却不想对方借着体重优势将他扑倒。 不过好在四肢皆还自由,他迅速化拳为爪,指尖发力,一手照着黑衣人的肋间使出擒拿,另一只手照着对方的大腿根部抓了过去。可怜黑衣人也算是一节高手,擒拿还倒罢了,他何时见识过掐大腿根儿这种小女生的厮打招式?只一瞬间,那钻心的痛让他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还未来得及喊疼,感到对方腿上泄了力的东阳霖瀚用力提膝想着黑衣人的两股之间撞去,同时迅速用手揽住对方脖子,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过去,那架势根本就是穷凶极恶的吸血僵尸啊! 黑衣人刚感到胯下一痛,脖颈处就传来一阵猛烈的撕裂感,许是饿过了头,一咬着肉东阳霖瀚竟真的跟一匹凶残的野狼一般开始拼命撕扯起来,竟真的硬生生扯开了一大块肉! 另一名黑衣人正在帮遇袭的看守检查伤势,好在只是脱了臼,回头找医师接上就行了。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副人兽肉搏的血腥场面,那个原本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小家伙竟猛然化身为嗜血如命的修罗,在自己同伴的身上又撕又咬,看得见惯了残肢断臂的黑衣人都开始反胃了。 正在此时,地牢外候着的其他人感到有些奇怪,又派了几个人前来带人,却见到眼前宛若地狱的可怖场景,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好在还算是有个别有胆量的,连忙招呼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制服了疯魔的东阳霖瀚,再看那原本压在他身上的黑衣人此刻正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捂着裆,用痛不欲生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想必最为恰当。 被抓住四肢的东阳霖瀚也不知是不是被嘴上的鲜血刺激,内心的疯狂和兽性被彻底激发,四肢拼命挣扎的同时脑袋也不安分地左右转动着,时不时地露出沾着血肉的獠牙,再无一丝身在云都的谦谦公子形象。一众人眼见不是办法,只得让人拿来大棍和绳索,将东阳霖瀚结结实实地绑在棍子上,这才一前一后的抬着他出了地牢。 再说红毛鼠,与石倾海在寝室商讨良久都没得出个准确的结果,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先收下这个不明来历的小家伙,这才让手下前去把他们一行人带来。地下城虽大,可从此处到地牢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一顿晚饭都吃完了还没见人回报,心里不觉有些烦躁,正欲亲自出门问罪,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不小的骚动,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声野兽的嘶吼。 红毛鼠也蒙了,他可从来不知道这地下城养过什么野兽,他从小对动物毛发过敏,这里应该连一只小猫一条小狗都没有啊?突然,餐厅的大门被打开,东阳霖瀚一伙的其余七个人皆鱼贯入内,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明显是受了刑罚。 红毛鼠正奇怪怎么不见那个小家伙,却见几个手下抬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走了进来,棍子上捆着的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家伙么?见状红毛鼠面露疑惑地看向后面的几个手下,之前去带东阳霖瀚的另一名黑衣人上前禀报道:“大掌柜,这小子方才试图反抗,打伤了看守,还弄翻了猞猁,我们迫不得已,只能把他绑来了。” 闻言,红毛鼠对这个小家伙的兴趣越发浓烈了。他缓步上前,突然一把拽走了塞在东阳霖瀚口中的破布,却只听“嗷”的一声,东阳霖瀚在手脚被缚的情况下竟还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一下子差点咬中了红毛鼠的左脸。 红毛鼠又何曾见过这架势?他野蛮,他残忍,可他多多少少还有些人性吧?如今地上的这个却是什么玩意儿?还能算是人吗?看来方才的嘶吼声也是他,只是后被封了嘴而已。 红毛鼠虽然被吓了一跳,可大小也算是一方霸主,如今面对一个失去理智却被限制了行动的小小少年,他的惧意也迅速消退了下去。看着东阳霖瀚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红毛鼠忽然玩心大起,拿起餐桌上还未吃完的羊腿丢在了东阳霖瀚面前。却见东阳霖瀚上前嗅了嗅,然后默然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双手,便再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第五十一章顺利入门 红毛鼠看得仔细,立刻让手下为他松开了一只手。如今他这里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小屁孩儿吗?手下虽然犹豫,却还是上前为他松开了左手。 正欲转身走开,东阳霖瀚忽然伸出重获自由的左手,闪电般拽住了这名倒霉手下的裤腿。可怜的男人“嗷”地一声原地起飞,却不想东阳霖瀚手劲太大,“刺啦”一声就把人家的裤子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直到那名手下心有余悸地多出去老远,他这才索然无味地咂咂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迹,重新将目光转移到地上的羊腿上。 只见他费力地挪动身子,好不容易才够着了那只羊腿,看着上面满是灰尘脏污,东阳霖瀚十分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忽然,他将眼光转向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红毛鼠,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将可怜的吃瓜群众包围起来,惊得红毛鼠也差点来个原地起飞。 幸好他心理够强大,瞬间明白了这只魔鬼的意图,立刻重新扯下一只鸡翅,亲手递到了东阳霖瀚的手中。东阳霖瀚这才满意地舔了舔鸡翅,然后开始迅速撕咬起来,那模样简直与路边的野狗无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噎着了,东阳霖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全身猛烈地颤抖着,刚才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脸色再次变得狰狞起来,就像中了邪一般。猛地一下,他嘴一张,一截断裂的鸡骨头被吐了出来。可再抬头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看着周遭的一切事物也显得十分茫然。猛然间,他发现自己竟是以这样的姿势倒在地上,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大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将小弟以这样的姿势绑来此地?” 闻言,红毛鼠也不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小子莫不是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吗?不,不可能,莫说之前他从未见过有人变成那副模样,单凭这小子的伶牙俐齿他就不能轻易相信。 可对上地上那双满是无辜和探究的大眼睛,红毛鼠竟难得地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了,无奈之下,他只能主动开口问道:“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你难道全都忘记了吗?” 东阳霖瀚立刻低下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又抬起头来说道:“我只记得之前肚子饿得紧,突然门开了,有一位看守兄弟进来要带我出去,可是当他碰到我的一瞬间…” 顿了顿,东阳霖瀚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回忆起的可怕事情,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接着又缓缓说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脑袋,却感不到一丝疼痛,但是意识就好像渐渐被抽离了,然后一下子陷入一片黑暗,里面一直有个声音萦绕着,让我把身体交给他之类的,然后我就好像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直到刚才好像突然一下被人从那个地方给拽出来了,然后就是一阵刺眼的光,再一睁眼就看到了现在的场景了。” 这话说得煞有介事,神乎其神的,在这个精神文明建设严重不足的时代,鬼神之说总能精准地把握住人们内心对未知的恐惧和信仰,也是在关键时刻让自己顺利脱身的好办法。 红毛鼠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想到面前这个小子其实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而且许是作孽多了,他总觉得时刻有冤魂缠绕左右,这阵子在各项事务的处理上也收敛了许多。现如今这个神秘的小鬼突然来到自己面前,还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红毛鼠自然而然地把这一现象归结于上天给他的启示。再一想东阳霖瀚方才说的话,似乎在他的身体里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根据之前的事情来看,那样东西恐怕象征着杀戮和残暴之类的负面情绪。 回想自己变得和善的这段日子,商铺的收租步伐减缓,屡被拖延;与邻县的商业竞争备受打压,损失惨重;甚至在和别家青楼抢姑娘的时候送去的间谍反而投奔了对方阵营,赔了夫人又折兵,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顺了。而现如今发生在这小子身上的天兆是… 是了,老天是想告诉他,他应该继续贯彻之前的铁血政策,用真正的力量和威严获取想要得到的一切!所以才把这个暗藏恶魔的少年送到自己身边的!自顾自想着,红毛鼠竟就这么把自己给说服了,完全把之前石倾海对他的劝诫扔到了一遍,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想通了的红毛鼠慌忙上前,亲自为东阳霖瀚松了绑又亲切地拉着他的手一同坐在了饭桌前,吩咐手下立刻准备一桌丰盛的食物端上来,毕竟人家刚才都说了,自己可是肚子饿得紧呢! 不一时,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就被摆了上来,看得在场的众人皆是食指大动。东阳霖瀚适时地回头看了看两眼冒金星的七个人,目光中隐有担心,红毛鼠何其敏锐,立刻会意。 “这七位兄弟也受了不少苦啊,来吧,一起吃点儿。” 闻言,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纵使真的早已饥肠辘辘,却谁都不敢迈出那关键的第一步。见状,东阳霖瀚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大掌柜都同意了,别傻站着了。” 人群中的瘦小子听到东阳霖瀚的声音,这才大着胆子一步步地挪到了餐桌旁,像个小姑娘般怯生生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见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赶忙吃了下去,接下来就是一阵毫无形象的风卷残云。其余六人见状也不再犹豫,纷纷冲上前去享用大餐。 看着一群猪猡般争抢食物的小混混,红毛鼠不觉心情大好:“哈哈哈…诸位兄弟不必争抢,不够的话就再让人给你们准备,若是日后跟着老子干出了成绩,何愁吃不上一顿好的,哈哈哈……”看样子也是完全接受了这七个人的加入。有东阳霖瀚的领导,红毛鼠自然放心。 倒是一开始说自己饿了的东阳霖瀚自始至终没吃上几口,几乎全程都在笑盈盈地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很满足了。殊不知这一幕看在红毛鼠眼中更是满意,如此体恤下属之人,日后想必也能多多为他赚回来好名声。 直到都撑得要吐了,几人这才讪讪停手。突然,瘦小子双膝跪地,朝着红毛鼠深深一拜道:“大掌柜!小弟等人原随大哥真心拜入您门下做事,日后您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吱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他几人见状也是纷纷下拜,一口一个地表着忠心。 是了,若不是东阳霖瀚之前的亮眼表现,只怕他们早已被人家打断四肢扔到大街上去了,哪还有机会享用这般人间美味?若是此时不知感恩,只怕会引起两位大佬的不满吧? 红毛鼠又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好,本大爷就收了你们七人,以后就跟着你们…” 说到这里,红毛鼠一顿,试探了半天他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无奈看向东阳霖瀚,眼神中满是求助。东阳霖瀚也暗觉好笑,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老大的?不过面上还是一片温和道:“小弟宫霖瀚,大掌柜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霖瀚吧。” 不提姓,只叫名,无形之中也能拉近两人的关系。红毛鼠倒是没什么讲究,反正只要你让我开心,那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对,就是你们的霖瀚大哥,以后跟着他,努力做事,爷保你们的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七人顿时又是一阵感恩戴德,满天彩虹屁乱飞。 东阳霖瀚心中暗道:“开心吧,嘚瑟吧,小爷如今既然来了,日后就一定有你们哭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这七个人除了瘦小子还有一丝狠劲儿外,其他六认真的是除了嘴上功夫以外全无长处,看来日后怎么利用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东阳霖瀚还有一段路要走啊。 是夜,红毛鼠收下八人后就为他们安排了一处空闲的宅子,里面一应生活用品俱全,足够八个人在里面住下了。石倾海一反常态竟亲自将他们送了过来,按说区区几个新入门的小伙计能有个按时的地方就不错了,竟能分到一处单独的院子,而且还是大掌柜最亲近的石大师亲自相送,这是何其的殊荣和面子啊!足够这帮小流氓吹嘘好久了。 来到院门口,几人正欲拜送石大师,石倾海却先让其他人回去挑选屋子,唯独留下了东阳霖瀚说话:“小宫兄弟啊,你们初来乍到的,老哥我有些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阳霖瀚心下一惊,按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说什么让他们跪着听都不是不行,如今却摆出这么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莫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只能强做镇定道:“石兄有话但说无妨,小弟自当洗耳恭听。” 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石倾海突然欺身上前,附在东阳霖瀚耳边低声道:“来了这里就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若是一味想要打探太多,小心背后受伤。” 说罢,石倾海后头一步眼神中似有深意,随后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东阳霖瀚一人在原地思索。直到院中众人喊着:“宫大哥,快进屋吧,外面起风了!”他才回过味儿来,摇摇头走进了院子。 第五十二章首次任务 其余七人都已分好了屋子,正中间最大最舒服的那间自然归了东阳霖瀚,累了一天,东阳霖瀚甚至懒得洗漱就躺在了床上,开始细细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同时开始筹划下一步。 自重生以来,今天无疑是他过得最刺激,最有趣的一天。不光第一次真正和人交了手,而且竟无意间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演绎天赋,没想到今天那一出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是了,东阳霖瀚今天的鬼神之说完全是信口胡邹的,虽然他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只是天可怜见让他竟附上了一位储君的身,可对于那些鬼神之说他还是坚守着固有的思维,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其实之前在地牢中他确实是凶性大发,憋闷着的一股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那个可怜的看守身上。可当发现两名黑衣人进门的时候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若说之前的交手只是试探,那现如今他可是实实在在地把对方的手下打成重伤,甚至都起了杀心。 这若是让红毛鼠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只怕要满盘皆输,而且自从见识了此人的凶残暴戾之后,他还真有点怕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对他痛下杀手,岂不便宜了这个作恶一方的大恶棍?不知怎的,他忽然灵机一动,借着这些人的愚昧和无知好好地表演了一通鬼上身,顺利地瞒天过海,保住了自己的名声,也让红毛鼠有所忌惮,不敢留他在身边。 除此之外,他发现此人竟然在听到他的解释时表现得异常兴奋,看来日后他还需要多多施展自己的这缕天分,说不定还能有点儿什么意外收获呢! 一想到收获,他的思绪又不觉转到了石倾海的身上。表面上看起来此人是助纣为虐的一介恶人,可今夜他说的那番话却让他从威胁之中听到了一丝隐隐的关心和提点。听着隔壁如雷的鼾声,看来日后便是对这群人也需要好好提防才是了。 就在东阳霖瀚准备大展拳脚,好好扮演好一个社会渣滓的时候,一切却又突然归于平静了。自安顿以来,一连五日他都没有收到一点儿风声,红毛鼠也一直未曾传来任何消息,就这么让他们一伙人在这里晾着。这诡异的平静让初次制定并实施计划的东阳霖瀚也开始着急起来,他的下一步计划正呼之欲出,万不能在这当口耽搁下来。 那几个闲不住的小子自从领到了统一的制服就兴奋得不行,整日在大街上游荡,四处耀武扬威。对他们来说,过去的小打小闹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如今的他们可是当地最大的恶势力——红毛鼠手下的小小伙计。但就算是这样他们的地位也已经水涨船高,过去对他们人人喊打的老百姓们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至于那些曾经让他们抱头鼠窜的官差们也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还有东阳霖瀚在上头压着,他们怕是都要翻天了! 然而在他们的兴奋之下,领头的东阳霖瀚却憋在屋内好几天没有动静了。当第二天几个人过来把制服和他的包裹一并送过来的时候他也感到了一丝新奇和兴奋。可比起那些不知所谓的江湖事,他的宏图大计才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看到了包裹中的东西,看似纹丝未动,可其中的细节差异却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怕对方时刻都未曾对他放下过警惕。 尴尬的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一国之君也不得不低头。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小地方,然后被人毁尸灭迹,鬼知道他的真正下落?为今之计,他怕是要先做好自保,然后就是在红毛鼠面前扮演好一条忠犬的角色。 就这样沉寂到了第六天,一个送信的小厮突然登门,随身带来了红毛鼠的亲笔书信,除了一些貌似温情的关心之外,更是来给他们布置任务的。原来在临县新开了一家万盛赌坊,店面做的极大,而且还有不少高手在其中护卫,短短几日就抢走了红毛鼠在当地的诸多生意。另外经查明,貌似当地的几家出名的企业都与这家赌坊有瓜葛,竟在无形间形成了一股足以与红毛鼠在当地的势力分庭抗礼的力量。 得知消息的红毛鼠勃然大怒,立刻派出两名得力属下带着上百名打手分批潜入临县,意图一举击溃对方的势力。却不想对方早有准备,在各处据点都埋伏了充足的人手,红毛鼠的手下奉命行事,并未考虑太多,而且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一片地界竟然真的有人敢于和他们公然对抗,就这么轻易地踏入了对方的包围圈,其结果可想而知。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临县的各级官员红毛鼠都已打点妥当,而且是石倾海亲自去办的,自当是天衣无缝。可谁知面对这突然发生的大规模流血冲突,临县的官兵竟然毫无动作,足足半个多时辰才赶到现场。可架已经打完了,此时再去无异抱薪救火,不光缉拿了诸多双方手下,更因红毛鼠的一名手下意图逃走而将其乱箭射死。 两员大将一死一伤,其损失甚至直接打击到了红毛鼠在本地的根基。要知道自手下逐渐变多以来,红毛鼠就每每为他们的分配和安排头疼不已。后来石倾海加入他麾下,这才解决了人员问题,自上而下,等级分明,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声名远扬的五虎十三杰,皆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每一个都身手了得,而且也不乏头脑灵活之人。 石倾海根据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合理安排职务,让十三杰每个人都负责一部分的生意,至于五虎则全数留在红毛鼠身边做他的贴身保镖。直到此时整个红毛鼠恶势力的总体建设才算完成,变得更有规矩,更严谨,更团结,也更强大。 十三杰负责的生意之间相互穿插,多有往来,一旦一支倒下就会影响大局,这也是为了平衡他们每个人的势力,不至于造成一家独大的后果。此等安排东阳霖瀚也是极为赞赏,这位石大师的本事真的惊为天人,只可惜一步踏错,大材小用了。 此次行动红毛鼠派去了一虎一杰,本是稳操胜券,却不想棋差一招,损失惨重,甚至十三杰之一也不幸殒命,让他手下的各条生意链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红毛鼠又气又怒,在奸杀了一个可怜的姑娘之后赶紧叫来石倾海商议。如今临县势大,断不能再轻举妄动,当务之急就是解决十三杰的空缺。要知道对这个大权在握的位置可有不少人都在虎视眈眈呢。 略一思索,石倾海提出了一个想法,莫不如先将这个位置收回,适时展现一下大掌柜的威仪。另外对于新入门的宫霖瀚,晾了这么些时日,也是时候让他出来活动活动了,也好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若是他能尽心尽力将此事办妥,再凭着他的一身功夫,便是给他个十三杰的位置也未尝不可。要知道,五虎中速度最快的鹞子都被他给一击放倒,前去地牢将他带回来的两人也都是十三杰中的佼佼者,竟被他把其中一个给变成了太监,虽然不曾致命,却也让他足足在家躺了好些天,这才堪堪接受了这个令所有男人羞愧的事实。 再加上他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此等人物,日后必成大器,只要许以高位厚利,不愁他不能安心替红毛鼠卖命。此计一举两得,红毛鼠很是满意,当下提笔修书寄给了东阳霖瀚。 接到信的东阳霖瀚回到屋里却又发起了愁,他的确是想做几件大事,让红毛鼠看中他,借以爬上更高的位置,可熟料这厮竟然直接把他给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万盛赌坊和红毛鼠的势力形同水火,红毛鼠首战大败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么快红毛鼠就拿着空出来的肥差诱惑他,这背后怕是少不了石倾海的推波助澜。再一联想他那日说过的话,此人的形象更是让他觉得亦正亦邪,难以捉摸。 然而现如今他也只是个替人卖命的小伙计,上头吩咐下来的事便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硬着头皮去干,略一思索,东阳霖瀚已有定计。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如今的他可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龙云大帝,自当夹起尾巴做人。与其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倒不如早些上路,待到了临县之后再做定夺。 说干就干,东阳霖瀚唤来瘦小子,让他立刻安排车马,再叫其他人收拾细软,准备杀奔临县。接着回屋又换上了一身便装,取来一顶斗笠,将匕首细细安放在袖子里,这才出门。 路上,东阳霖瀚将眼下的情况简单向几人做了介绍,然后说道:“几位兄弟,虽然我们交情不深,但我也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你们自寻死路。如今此去万分凶险,诸位兄弟若是有所犹豫,我们就此别过。”说着,东阳霖瀚从怀中拿出一大包银两,接着说道:“这里有五百方银子,若是有兄弟想走,这些钱诸位兄弟就拿去分了吧,七个人一起分也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闻言,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车的瘦小子也将马停了下来,东阳霖瀚则是不慌不忙地席地而坐,静静等待着几个人的最终决议。 第五十三章计划开始 突然,胖子抬起拳头,重重一下砸在车上怒喝道:“宫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兄弟几人当初可是起过誓的,愿唯您马首是瞻,如今即明知是龙潭虎穴,我们兄弟又怎能任您孤身犯险?您也太不把我们兄弟当条汉子了吧?啥也甭说了,我们兄弟愿跟着您共求富贵!” 这话说得东阳霖瀚好一阵感动,看着眼前这几个目光坚定的男人,之前他们在自己心目中的那些猥琐形象瞬间一扫而光。但若是要让东阳霖瀚真正接受他们,只怕是绝不可能了,且不说石倾海的暗中提醒,便是当初他们面对刘俊尸首时的冷漠也绝不可能让东阳霖瀚对他们坦诚相见。不过此时的东阳霖瀚心中也开始有些松动,原本坚定的杀心似乎隐隐开始消退。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态度,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感激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然后回头看向车外,眼神中有些深意。马车再次跑了起来,坚定了信念的众人也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在临县大展拳脚。然而车外的瘦小子却突然微微一笑,略显阴沉。 临县离的并不远,一行人上午出发,将近酉时就看到了临县的城门。诡异的是,门前似乎有不少官差在严密盘查往来行人。东阳霖瀚当即认定,看来此处已是官匪一家,县内红毛鼠的势力想必已经所剩无几,至于他们这些从外面来的更是被严防死守。 幸亏临行前他下了命令,让众人皆换上一般家丁的行装,又在车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还特意雇了一辆四马大车,怎么看都是哪家大户的商车,还提前教给他们一套说辞,这才安心上了路,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来到城门前,几个官差果真上前询问,赶车的瘦小子不慌不忙地回话道:“几位官爷,我们是季门县周员外家的家仆,此来贵县乃是我家员外在县内的铺子货品短缺,特来补货的。”领头的官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县内确实是有这位周员外的铺子,可四方皆知这位周员外与横行本地的恶头红毛鼠自来交往甚密。如今县奉有令,对红毛鼠一脉的势力严防死守,这位周员外的车队自然也逃不过盘查。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嚎哭,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挑着扁担的清秀少年正抱着一个男子的腿边哭边喊道:“就是你踩死了我的鸡!你赔我的鸡,你赔!”被抱住的男人则是一脸韫色,反唇相讥道:“明明是你的鸡自己从篮子里扑腾出来的,正好掉到了我脚边,我也是一时不察才踩了上去,你这少年好生没道理,竟还赖上我了!” 正混乱间,瘦小子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迅速塞进了领头官差的手里,那官差一惊,却听瘦小子低声说道:“里面是五十方,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要知道,一个普通衙役,若是没有老兵补助的话每个月的月奉也不过区区半方,依照龙云的计量方式,一方约等于二两,半方也就是一两银子。本在制定银票制度的时候东阳霖瀚就想将银子的计量单位也给改过来,但碍于物价早已依着当前的计量方式有了标准,若是轻易改动影响甚大,东阳霖瀚才只得作罢。至于以方来论,则是因为将质地较软的银子切割成标准的方形更为方便,也有助于在上面标记烙印之类的。 如今瘦小子手中的五十方,可是他们这一票衙役近两年的俸禄啊,这些官差哪能不动心?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胸口硬邦邦的银子,官差向身后的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随意打开几个箱子看了看,又抽出佩刀向几个筐子里刺了几下就下了车。 见状,官差摆了摆手就放行了,瘦小子面上一喜,立刻带着其他几人进了城,直奔周员外的铺子而去。至于东阳霖瀚,此刻仍抱着男人的大腿哭着喊着要赔鸡呢。 不错,方才闹出动静的正是东阳霖瀚,其实车里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放了不少家伙事儿在其中一个箱子里,免得进了城连个防身的家伙都没有,毕竟在这临县,他们可是危机四伏啊。可怜东阳霖瀚不明白行情,只是为了进城门就花出去五十方银子,其实对付这些吸血虫只怕十方就足够了。为了给瘦小子他们制造机会,东阳霖瀚还特意准备了扁担、箩筐和几只鸡,又随便找了个路人上去碰瓷儿,在这个还算纯洁的时代,他这一招可是百试百灵。听着他的声声哭诉,又是家徒四壁又是老母卧床的,一众围观的百姓皆是对那可怜的男子怒目而视。迫于周围的舆论,男子只得自认倒霉,赔了东阳霖瀚鸡钱这才了事。 直到亥时,东阳霖瀚才来到周员外铺子背面与众人会合。他们的此次行动确实少不了周员外的帮助,车上的一应货品物资也确实是要送到铺子里的。只是这铺子里并无缺货,只是为了让他们一行人进城而已,另外还有一封书信送到了铺子掌柜的手中。 根据信中的交代,掌柜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小院落脚,一行人带着藏有家伙的箱子趁着夜色安顿了下来,紧接着东阳霖瀚立刻给众人分配了任务。瘦小子,本名张汇,带着两个兄弟前去万盛赌坊查探情况;胖子,本名傅成,带着两个兄弟想办法加入与万盛赌坊交好的盛远镖局,打入内部。剩下的一个小兄弟来往于县内的各处茶楼酒肆,时刻关注与双方势力有关的消息。众人得了命令,吃过晚饭后就早早歇着,第二天一大早几人就依照吩咐出发了。 东阳霖瀚自己留在院子里,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一个能在短短几天聚起如此庞大实力的赌坊,其背后必有贵人相助,只怕这道坎儿对于红毛鼠来说恐怕不好过了。但对于对方的身份他目下无法探查,关于对方是敌是友他也无从得知,若是倒了一个红毛鼠再来一个黄毛鼠、绿毛鼠的,这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可还要再受多少苦啊? 看来此次临县之行,他是任重而道远了,手下只有这么几个可用之人,其中说不定还有倒戈的小人,层层困难之下,东阳霖瀚终于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可没办法啊,路是他自己选的,曾经被一群小混混踩在脚下拳打脚踢,甚至对他撒尿的时候他都从未想过放弃希望,如今只是一些还未摆在明面上的阴谋又怎能让他轻易放手? 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东阳霖瀚再次振作了起来,开始着手布置下一步计划。很快,一条清晰的调查线就跃然纸上,虽然算不上完美,却也多多少少能让对方的幕后之人漏出些马脚。是夜,众人纷纷回到了小院,八个人围坐一处开始回报今日的收获。 张汇三人在万盛赌坊晃悠了一天,三人不敢合在一处,分开找乐子,算下来三人一共竟赢了二百多方银子,除了其中一个小子输了十几方外其他二人皆是大赚一笔。虽然未曾接触过赌坊的运作,但对经商之道粗通一二的东阳霖瀚立刻反应过来,对于赌坊之类的生意来说一般都是先揽客再扒皮,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吸引大批客源,看来现在正是他们大散家财招揽生意的阶段,至于什么放贷出千的事情更是一点没有,看来这条线上是没那么容易找到破绽了。 另外还有一条重要的消息就是,赌坊中四处分散着约数十名身手了得的打手,有的穿着制服站在明面,有的则扮作客人混在暗处,具体人数不明,凭张汇的机警也只能找出这么多人了,至于附近的小贩和商铺中还埋伏着多少人更是不得而知。 傅成一路则是出了些小问题,原来三个人中傅成力气大些,也有些拳脚,另一个小子常年偷盗,也算是个可造之材,可还有一个就有些不堪大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在镖局讨生活的人才。故而一番选拔下来,只有两个人顺利混了进去,还有一个则被客气地退了回来。 除此之外傅成还探听到一些消息,据说这盛远镖局是本地的老牌企业,与新兴的万盛赌坊交好纯粹是因为赌坊老板有意镖局千金,几次三番地奉上不少金银。一来二去的,这婚事没见动静,两家企业的关系却是越来越密切。上次的攻防战中万盛赌坊就向盛远镖局借了不少好手,镖局老板甚至慷慨赠送给万盛赌坊不少精良的兵刃,这才让红毛鼠派来的手下们十损七八,死伤惨重。 东阳霖瀚只是安慰地拍了拍落选的小兄弟,并未苛责什么,接着又示意打探消息的兄弟汇报情况。这小兄弟也是个机灵的,一天之内他竟跑了四家茶馆两家酒肆,也顺利打探到了不少消息。除了两家企业因爱结缘外,他还听说万盛赌坊前前后后已经在赌客手中输出去几万方银子了,可人家却好像没事儿人似的,继续敞开大门迎客,丝毫不在乎输赢。 另外有关赌坊交好的另一家老牌商铺“青梅阁”也有趣事传出,据说青梅阁的老板是位半老徐娘,也对万盛赌坊老板一见倾心,甚至愿意将整个青梅阁当做嫁妆,可谁知半路杀出个镖局千金,让这位商界女强人恼怒不已,甚至扬言要让盛远镖局从本县除名。 一时间整个县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三大企业的恩怨一触即发,形势愈加混乱。 第五十四章又生事端 听了众人的汇报,东阳霖瀚大致对现状有了个了解,首先就是万盛赌坊的背景强大,不光财大气粗,而且高手如云,恐怕也是某地的一方霸主。 其次就是对方的动向诡异,不似是来专心发展生意的,硬要说起来的话倒是有点儿像强势入驻本地,专为打压红毛鼠的势力而来。若真如此也算是随了东阳霖瀚的心思,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若是为民除害东阳霖瀚倒能放他一马,但若是想继续横行乡里他可断不会轻饶! 至于三家企业的恩怨纠葛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位青梅阁的老板他倒是愿意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在日后派上什么用场。只是一想到本是为了调查两个帮派之间的争斗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段尴尬的三角恋,想来倒是十分有趣。至于这位万盛赌坊的老板倒是个有趣的人物,来此不到十日就和本县名头大盛的两位女子都传出了绯闻,东阳霖瀚也是十分感兴趣。 接着,东阳霖瀚又将自己的下一步规划简单向大家说明了一下,首先是张汇方面,他们继续留意赌坊的动向,要用钱就来找他拿,管够。毕竟要想让这些人老老实实听自己摆布,他自然是要多拿出些好处的。不过这三个人不能总是同时出现,为免让对方生疑,他决定让这三人随意组合,或三人一同,或两人一组,或一进一出,全凭他们随意,总之别让别人觉得他们是早有预谋的就行。 至于傅成二人则继续留在镖局,凭他们的本事想要混到高位恐怕很难,如今只能从底层做起,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待日后有了机会再助他们往上爬。 酒肆和茶楼的消息仍由那位小兄弟打探,至于多出来的一个人他决定将其安排到赌坊附近支个小摊儿,既能配合张汇三人的行动又能暗中探查赌坊周围的布置。 安排妥当之后他便招呼众人进屋吃饭,今日也算是首战告捷,他决定稍稍犒劳一下大家。忙碌了一天,众人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种种念头,八个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第二天,众人各自出发,东阳霖瀚也终于走出了屋子。如今众人都有了安排,东阳霖瀚也不想让他们再回此处,这是他们最后的据点了,万不能暴露出去。反正当初他包袱中的钱红毛鼠一分未动,如今自己也算是个款爷,在这个小小县城置办几处房产自然不是难事。 很快,东阳霖瀚就找到了几处合适的房子,他立刻决定全都买下来,自从见识过红毛鼠的地下城之后他便对石倾海的设计十分佩服,同时也开始对这狡兔三窟的理论有所赞同。 到时候若是一方暴露,也好换个落脚的地方,东阳霖瀚如是想着,却又忘了财不能外露的道理,当即在中间人处交了全款,又将余下的银两揣回了衣服里,接着…… 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小地痞掏出各式各样的家伙事儿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小伙子,而这个处于弱势的小伙子则在心里哀嚎:“我特么真的是傻啊,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亏得顾娘总不厌其烦地教育来着……” 这次的对手目的很明确,怕不会像刘俊那般理智了,东阳霖瀚也不准备再留手,几个势大力沉的踢踹之后就只留下了一地的伤员痛苦哀嚎,自己则拍拍裤腿,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了,巷子尾缓缓走出来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男子立刻低头领命,随后快速离去,女子的嘴角则微微上扬,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满意。 房子的事情办妥了,东阳霖瀚很是开心,眼下就差接近这位青梅阁的女掌柜了,可人家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又是个女子,应该怎么接近呢?一面想着,东阳霖瀚正走到一间面馆前,铺子里的想起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立刻食指大动,快步走了进去。 要了一碗肉丝面,东阳霖瀚正兴奋地搓着手等着。忽然,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在他对面坐下,不发一言地将一张纸条递到了东阳霖瀚面前,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拂袖而去。 东阳霖瀚一惊,自己莫不是这么快就暴露了?不应该啊,要不对方还给他留字条干嘛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不就完了么?虽然他还不想死。打开纸条一看,东阳霖瀚的脸色瞬间变换了起来,字条的内容十分简洁: 青梅阁,掌柜约见。 东阳霖瀚怎么也没想到,这场相遇竟来得如此之快,却又如此突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会招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青眼呢?莫不是他长得太帅了? 偷偷自恋了一把,东阳霖瀚还是决定赴约,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有什么好怕的?匆匆填饱肚子,他便藏好字条赶往青梅阁。 作为全县最大的胭脂铺子,青梅阁的客流量和产品质量都是首屈一指的,其所处的地段也是十分繁华,四周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东阳霖瀚不禁感慨,自己一介好男儿如今竟要孤身一人进胭脂铺,羞涩,忒羞涩! 走进铺子,东阳霖瀚毫无意外地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一众女子们的目光盯得他脸上火辣辣的,面上登时绯红一片。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伙子,不少未出阁的姑娘都有了交好的心思,便是那些嫁了人的妇人也不觉迷乱了心智,毕竟如此俊俏的后生可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于是乎,可怜的小伙子仿佛羊入狼群,被一众女子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吵得他头昏脑涨。自父上去世之后那些个后宫佳丽们皆被遣散出宫,他也从未有机会享受美人在侧的美好场景,面对这样的尴尬境地瞬间无从招架,避无可避之间竟被挤出了大门。 恰逢此时,之前在面馆见过的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大声道:“诸位贵客,今日我家掌柜喜得机缘,心情大好,特推出优惠大酬宾活动,全场货品一缕三折,欲购从速,先到先得啊!” 瞬间,原本东阳霖瀚眼前乌央乌央的人头一下子消失殆尽,灿烂的阳光再次照射到了东阳霖瀚的脸上,东阳霖瀚瞬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无尽美好。 趁着空档,东阳霖瀚迅速挤过人群匆匆上了楼,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他出云都以来已过月余,还从未经历过这等奇事,这也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有了些许思考,或许日后,这也能成为一个可以利用的方向呢。 方才替他解围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伸出右手虚引他来到了一间屋子里。一进门,一股异香立刻扑面而来,熏得东阳霖瀚有些睁不开眼,他素来对这种浓烈的气味颇为不适。好不容易房内的气味轻了下来,东阳霖瀚这才睁开眼看清了屋内的情形,此处倒像是一个实验室,没有床铺或花瓶之类的装饰品,却摆着几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不少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在最靠近窗子的那张桌子后面,一个女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小瓶子,里面正咕噜咕噜地响着。女子的脸上挂着面纱,看不大清真容,只能隐隐瞥见面纱之后的惊鸿之姿。 突然,瓶子里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女子顿时耷拉下了肩膀,无奈地摇摇头道:“真没劲,又失败了。”银铃般的声音听在东阳霖瀚的耳中煞是舒心,让人不觉开心了几分。 女子轻轻摘下面纱,这才抬起头看了过来,只一眼,东阳霖瀚便觉自己瞬间领悟了什么才叫做惊鸿一瞥。此等绝色的女子又岂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想必必是哪家的千金或者大臣之女,只是如今出现在这里,让东阳霖瀚不得不将她往青梅阁掌柜的身份上靠近。 忽然,女子轻挪莲步,婀娜蹁跹,款款走来。东阳霖瀚只觉一阵香风扑面,可怜未经人事的少年只一瞬间便被迷了心智,哪还顾得上对方的身份,脚下也不觉向着女子挪了过去。 见状,女子倒是有些意外,朱唇微启道:“敢问公子可知晓我是何人?” 听到美人轻语,东阳霖瀚慌忙顿住了步子,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东阳霖瀚心下暗骂自己没出息。定了定神,这才施礼回话道:“姑娘想必就是这青梅阁的掌柜吧?” 女子欣然一笑,“不错,我正是这青梅阁的掌柜,柳青梅,小公子好眼力。”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东阳霖瀚反而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看着眼前这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他怎么也无法将这样一个可人儿与“徐娘半老”四个字结合在一起。心下想着,嘴上也不觉脱口而出道:“恕小生冒昧,敢问姑娘芳龄几许?”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如此随意地询问女子的年龄可是大忌,轻则不知礼数,重了是会判刑的。一旁的男子闻言也是变了脸色,想要上前制止东阳霖瀚继续问下去,却不想女子率先开口到:“扶风,不可无理,这位公子是我的贵客。”男人这才收手抱拳,告了声罪。 说罢,柳青梅又转头看向东阳霖瀚:“想必公子也听说了县内的流言吧?” 第五十五章你来我往 “呃…这个…”好吧,东阳霖瀚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说知道吧,显得对人家有些不尊重;可若说不知道吧,却又显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进退两难之间。柳青梅却是大度的一笑:“无妨,县内的流言我本人也是十分清楚的,不或是一些宵小之辈在其中挑拨是非罢了,便是我本人都不甚在意,公子可万不能当真呢。” 如此豁达的心态,看得东阳霖瀚也不觉心生敬意。自古以来,女子名节大如天,可这位柳掌柜却能做到宠辱不惊,泰然处之,想必也是个心性极佳之人,否则也断做不成如此庞大的家业。可越是如此。东杨林翰却越觉得自己的处境。不明。如此睿智的一个女子,竟然会主动寻他过来,这其中的缘由和目的不得不让人心生猜疑。 柳青梅再次走回了窗前,轻拂裙摆,莹莹落座。随后再次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向东阳霖瀚:“小公子可知,今日本掌柜为何邀你前来?”东阳霖瀚诚实地摇摇头,这种事情便是承认了也没有什么好尴尬的。眼看对方并无意加害于自己,倒不如彼此之间坦诚相见来得痛快。 宠辱不惊的表情看得柳青梅也是暗暗点头,看样子自己这一次也的确没有看走眼。 “之前你在那暗巷中的所作所为,本掌柜与你身后这位兄弟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闻言。东阳霖瀚不觉暗暗地捏了捏拳头。现如今他们一群人以身犯险,处处都必须加倍小心。如今,这刘掌柜竟将他做下的龌龊事摆在了明面上,若说他心中毫无波澜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却不知道刘掌柜谈起今日之事,又究竟是何目的?”东阳霖瀚沉沉问道,语气中隐隐已经有些不满,毕竟这种把柄被握在对方手中的感觉实在让人有些难受。况且对方如今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东阳霖瀚本能的觉得还是应该直入主题,以免被对方套出更多的话来。至少眼下他可没有自信能在口舌之争上赢过这位浸淫商场多年的女强人。 柳青梅掩口轻笑道:“没想到小公子竟是这般性子急躁之人,倒是不似我之前所想的那般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啊!” “柳掌柜又何必虚与委蛇?有什么话大家摊在桌面上明说岂不要来的更简单些?”东阳霖瀚对她的调侃倒是不屑一顾,此刻的他开始隐隐觉得对面坐着的女子的确拥有一副盛世美颜,只可惜其背后怕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美人。 现如今这屋内只有们三人,可身后男子的实力如何他却尚未见识过。虽然内心依然坚信对方想必不会对他图谋不轨,可若是心中真的不安,也应该提早做好准备才是。 似乎是察觉到了东阳霖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身后的男子也将手轻轻覆在了腰间,随时准备上前将其制服。坐在窗前的柳青梅看得明白,她可不想让原本美好和谐的谈话氛围变得如此剑拔弩张,立刻眼神示意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则继续开口道:“小公子大可不必紧张,方才本掌柜也只是与你玩笑两句,却怎么的还急眼了。” 东阳霖瀚却是没那个耐心再与之周旋下去了,之前他虽然的确有过打入青梅阁内部的想法,可谁知偏碰上这么一位难缠的掌柜,寥寥数语之间,一举一动之中都透着难以琢磨的味道。平心而论,凭着他如今的江湖道行只怕还不够给人家解闷的,倒不如尽早离开,再做打算。 “柳掌柜,若是您这真的没什么事的话,那就容小弟先行告退,若日后再有机会,小弟再来叨扰。”说罢,东阳霖瀚竟真的起身施礼就准备离去。 “小公子且慢!”柳青梅不觉暗自扶额,再怎么着急也没有这么办事的吧?正事还一句都没说呢,人家这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却让她堂堂一个掌柜的面子往哪儿搁? 看来这小伙子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虽然经验不足,却十分聪慧,眼见得在自己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就立刻反其道而行之,逼着自己先开口,也算是有两把刷子了。心中想着,柳青梅终于说出了自己召他来此的目的:“方才我也与小公子说了,如今这街面上各处流言四起。本掌柜虽然都可以置之不理,却也架不住有心人借题发挥,不光明里暗里的打压我的生意,甚至难保对方会不会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自从今日在那小巷之中见识了小公子的身手与胆识之后,本掌柜就有了拉拢招揽的心思。如此说,您可明白本掌柜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东阳霖瀚只要不是个傻子就必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可笑这几日他还在暗自苦恼,应该如何接近这位神秘的半老徐娘。却不想只是一次无心的出手,就让对方主动找上了门来,这莫不是天意使然? 若说对方有心想置他于死地,东阳霖瀚的确没把握做到全身而退。可若是对方主动招揽示好,那他也断没有轻易拒绝的理由。不过正所谓得到的太轻易就会不懂得珍惜,虽然这话用在他自己身上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如今东阳霖瀚虽然内心激动,却也不能仅凭对方的一面之词,就保证自己日后的安危,故而有些话他觉得还是今日说开了的好。 假意沉吟片刻,东阳霖瀚,缓缓抬头,略带犹豫的开口道:“柳掌柜,实不相瞒,小弟我并非本县人士,实在是家道中落前路迷茫,这才流落至此,而且身上还带着不少麻烦,若是就此跟在您身边,只怕日后还会给您惹来麻烦,故而…” 本想先行搪塞一番,再慢慢从中套话,却不想人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还没等他说完,柳如烟就打断道:“方才既是小公子所说,我二人应当直来直去,什么话都摆在明面上,那么如今却又何故编出这样的瞎话来欺瞒于我?” 东阳霖瀚一惊,刚欲辩解,却见柳青梅微微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你这般毫无诚意,只当是本掌柜瞎了眼,看错了人,你走吧,今日之事本掌柜就当作从没发生过。” 这个弯拐的实在有点急,打了东阳霖瀚一个措手不及。想不到他刚用计逼了柳青梅一把,人家马上就给他反将一军,这现世报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再说事实的确如此,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虽然如今身份特殊,但这毫无信义的举动的确有损自己的名声。想到这些东阳霖瀚,也不觉暗暗低头,羞红了脸。 柳青梅一手扶额,坐在桌前一言不发,沉默的氛围压的人心头难受,对一向爱面子的东阳霖瀚来说更是一种煎熬。眼下看来只有自己主动认错才能化解尴尬,毕竟他大小也算是个男子汉嘛,必要的时候让着点姑娘家也是应该的。 看着眼前异常沉默的美娇娘,想是真的也气急了,东阳霖瀚只能无奈的小着声道歉道:“柳掌柜,小弟实在无益欺瞒,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凡事都需多长几个心眼,小弟此举也全是为了自保,掌柜您…您就原谅我吧!” 这最后一句中的撒娇意味甚浓,柳青梅略微抬头,却正对上了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想她柳掌柜从小美到大,向来只有她顾盼生辉,左右留情的份儿,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的眼睛给吸引住了。 那么大,那么深邃,隐隐的似还泛着星光,配上那副世间罕见的绝美皮囊,便是连见惯了世间美男子的柳青梅也不觉陷了进去。 眼见得两张面孔是越靠越近,一旁的男子只能尴尬地轻咳出声,这才让情迷意乱的两个人回过神来,迅速分开。可怜这一副俊男美女、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就这么被这个不甘在一旁吃狗粮的坏家伙给破坏了。 各自定了定神,柳青梅道:“好…好吧,本掌柜就先放过你了,不过接下来你可必须实话实说哦!”心中却暗自懊恼:我这是怎么了?竟因为一张脸蛋儿就迷了心智,这与那些烂大街的胭脂俗粉又有什么区别?本姑娘可比那些俗人们成熟的多了!感情她倒是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罢了。 东阳霖瀚也迅速冷静了下来,可两颊上的绯红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开玩笑,这么一个绝世美颜摆在面前谁能把持得住不贪恋…不对,是欣赏没错,就是欣赏!一面厚着脸皮给自己找理由,一面答应道:“柳掌柜放心,小弟一定如实作答。”呃…你不是应该去套人家的话吗… 谈话继续,柳青梅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其实自从你在中介那里买房时我就注意到你了,看面相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身上却带着这么多的钱财,必然会被歹人盯上。我们本是想救你一命,却也发现了你身手了得的事实。一个孩子身上有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东西,本掌柜也早知道你不简单了。” 顿了顿,柳青梅捧起一旁的茶杯轻抿一口,继续说道:“不过如今我对你的身份背景一概不感兴趣,我想要的,便是彻底把你变成本掌柜的人!”话说得有些暧昧,可听在东阳霖瀚耳朵里却让他感到一丝欣喜。 第五十六章意外收获 就是嘛,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就素昧平生的两个人,现在你来招揽我反倒还一个劲儿的问东问西,再好的脾气心里也有火啊。 如今可好,人家不问了!好啊,太好了!不过兴奋劲儿还没过,柳青梅接下来的话就彻彻底底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我之所以选中你,一是你身手了得,还有些小聪明,二就是你底子干净,又是外来户,很多事我的人不方便去做,而你做起来方便。” 好吗,合着人家打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啊?东阳霖瀚算是明白了,感情在人家这他就是个工具人,仅此而已… 不过也好,既然本就是相互利用,也没必要节外生枝,再有瓜葛,倒不如这般你出钱我办事来得干净。 “柳掌柜既然肯直言相告,也是对小弟我的一份信任,虽然听上去不太得劲儿,但小弟倒是愿意一试。只是不知道…” 接下来,两人就日后的任务分配、酬劳多少、碰头时间以及最终目的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一番谈话过后,东阳霖瀚彻底折服在了这个女人面前,不光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便是那等气吞山河的气势东阳霖瀚自问怕是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与他顾娘全然不同的是,长年的宫闱生活让顾梓霜渐渐磨平了棱角,变得深沉,稳重,再不似年轻时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现在的顾后比之当初的顾嫔要更加成熟,虽不是先帝正宫却也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封后的女人,一身的气势也自然而然向着母仪天下的方向发展,端庄典雅,却也更加可怕。 可柳青梅则截然不同,虽然在商场里叱咤风云,可内心终究是个热情似火的年轻人,张扬,奔放,满怀理想,有着所有年轻人该有的特质。偏生她还是个头脑极佳的,在表面的乖张背后更有着步步为营的缜密心思,让人就是拿她没办法,典型的你看不惯我,还就是干不掉我。 就是这份自信与张扬让东阳霖瀚心生悸动,红毛鼠也嚣张,而且比她更凶残,更霸气,但东阳霖瀚始终无法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来仔细一想他明白了,是因为怕。 自打成名之后,小混混出身的红毛鼠终于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然而德不配位的结果就是杞人忧天,高处不胜寒,从那座隐蔽且守卫森严的地下城就能看出他的恐惧。若不是有石倾海这位高人从旁帮衬,只怕他早就横尸街头,尸骨无存了。 可柳青梅不同,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所有的人脉、关系、地段、门路皆是她一点一点仔细琢磨,再一条一条慢慢打通的,其中的艰辛和困难可想而知。所以如今东阳霖瀚眼前的柳青梅行的正,坐的端,浑身上下充斥着旁人难以忽视的强大自信,再配上这副天人共愤的外貌,比之红毛鼠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另外,从两人的对话中东阳霖瀚也逐渐弄清楚了外界流言的来源。 此县地处南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个旅游踏青的好地方。除此之外,天时地利的自然条件也让此处生长出了许多外地难以成活的特殊植物。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蔬菜大棚之类的设施,所有新鲜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的。然而这些植物则不同,一开始由于其独特和少见竟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毒物”。渐渐的,由于长年无人打理,这些植物大都成了雄霸一方的土霸王,类似于现代的物种入侵,不过人家是货真价实,土生土长的本地户口而已。 不通药理且心有顾虑的本地人对它们的野蛮生长束手无策,若是纵火焚烧又怕牵连甚广,当地人以农耕和轻工业为主,少事畜牧,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能不能作为饲料喂给动物,一时间陷入僵局,本地县奉甚至上书省奉,希望朝廷能派来专家根治这些可怕的植物。然而看过文书的省奉却对次嗤之以鼻,直接以小题大做为由将上书打了回去,让县奉自己解决。 就在全县官民一筹莫展之间,原在云都求学的县奉之女一封书信制止了县奉坚壁清野,火烧方圆的想法,信中只说让父亲稍安勿躁,这些植物另有大用,却并未详细说明缘由。眼看着全县百姓的呼声越来越大,县奉只得修书一封打算寄给女儿问个明白,也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谁知信还没寄出去,女儿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此时距她们学社休假还有近两月光景呢。 见到女儿的县奉大人又急又气,急的是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自己恐怕乌沙不保;气的是自家女儿竟不顾学业私自跑回家来。 然而不等他把脾气发出来,刚回到家的女儿就把几本旧书往他面前一扔,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地奔着城外去了。 这几日县奉已准备彻底清理城外泛滥成灾的植物,全县官差几乎都在城外忙活着。若用火烧就必须要先挖好防火沟,彼时一众衙役正光着膀子在外围忙活呢,忽见得一道靓丽的身影自城中飞奔而来,衣炔飘飘,好似一只彩蝶翩翩飞舞。 正欣赏间,却见这少女竟一头扎进了准备封锁的植物群里。众官差大惊,有眼尖的已经认出来这位正是他们县奉老爷家的千金!虽然不知道本该远在云都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可看着她一脸疯癫的样子众人也必须上前制止她的行为。 几个官差一面喊着“小姐,危险!”一面就要往前冲,却见小姑娘竟蹲下身子直接从诸多奇花异草中拔出一支来,先是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闻了闻,最后索性直接用力挤出些汁来滴在手指尖,然后毫不犹豫地直接塞进了嘴里。 一个妙龄少女,含着一根手指,闭着双眼巧笑嫣然的画面是那么的唯美,可围观的男人们却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的。良久,领队的李县捕发出一声惨嚎:“不好啦!要命啦!大小姐她中毒啦!” 炸雷一般的声音立刻惊醒了呆愣在原地的官差们,一个个迅速冲上前去照看小姐。谁知原本应该中毒倒地的小姑娘忽然转头不悦地看向李县捕道:“李叔啊,你别总大吼大叫的,本来嗓门儿就大…”听着熟悉的抱怨,李县捕这才发现小姑娘似乎一点事儿都没有,许是方才急匆匆的跑过来,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哪有一丝中毒的痕迹? 正庆幸间,忽听得背后有人呼喊。转头一看,正是他家县奉老爷。只见他身着官服,却未戴官帽,正提着衣角朝这边奔走而来。 怪了,这父女俩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了?一个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莫非是县里要组织什么体育比赛,他们正抓紧时间在这训练呢? 却见县奉大人一路跑到女儿身边,这才弯下腰去狠狠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气喘吁吁地扬起手中的一本旧册子激动地问道:“女儿啊,这书中所述的可都是真的?” 小姑娘也站起身来,一面轻抚着老父亲的背帮他顺气,一面轻笑着回话道:“怎么?父亲大人可是不相信女儿?” “不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等事,为父也实在是太过激动了,好女儿啊,你这可是救了咱们全县的百姓啊!” 县奉老爷家的千金和县奉大人一前一后向城外跑去的奇异景象吸引了街上不少的百姓,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大半个县就都知道了此事。有好事者早已跟了出去,此时城外也已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正好,父女二人还想着怎么向百姓们说明这件事呢,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倒是省了他们一家一家去说明了。左右搜索片刻,小姑娘在人群中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胡秀才,胡秀才,快过来,帮个忙!” 如今这父女二人身处“毒田”之中,一众百姓皆是围在外围议论纷纷,却没人敢踏入一步。如今被点了名的胡秀才也是吃了一惊,可到底是读书人,有些见识,想必大小姐也不会害他,犹豫片刻便也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轻呼,却见大小姐一把拿过县奉大人手中的册子塞到胡秀才手里道:“快,把这书中的内容给大家念念!”略带疑惑地翻开手中的书,胡秀才瞬间瞪大了双眼。 “大小姐,这…”看到小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胡秀才也转身打开册子朗声诵读起来。 原来这册子中好巧不巧地正记载着他们脚下这一片“毒物”中的大多数品种,每一种都配有插图,相应的颜色、形状、功效等信息皆一一记载在册。胡秀才也是个聪明的,一边读一边在身边搜索对应的植物拔出来给围观的百姓看。 依照书中的记载,只怕他们脚下的这一片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毒物”,而是货真价实的宝库!胡秀才越读越兴奋,可围观的人群中却有质疑的声音传来:“大小姐,这书是哪来的啊?”闻言,小姑娘也回过头去向大家解释道:“是我在云都的师傅送给我的!” 第五十七章转换方向 自古女子读书多不是为了科场应试,虽然历朝历代从未见过女子为官,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们也可以参与许多重要的社会工作,在这个社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位县府千金自幼就胸怀大志,想着能够一飞冲天,光耀门楣,故而她拒绝了方元百里的众多公子求亲,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求学之路。 开明的县奉老爷对女儿的决定大力支持,需交的各种费用从不吝啬。在这个时代重农抑商的思想也十分浓烈,可百姓却对富商大户有着天生的向往和恐惧。故而老父亲更愿意让女儿成为商界人士,希望日后也能借此步入上流社会。自己为官多年,可上门提亲的也不过是一些乡绅富户家的纨绔子弟,若是女儿自己能够出人头地,日后的天地也必然更为宽广。 岂料这位大小姐无意商场,反倒对医学知识兴趣浓厚。经过一年多的基础知识学习之后,她的出色才能也被众多名师大家看重。重重挑选之后,她拜在了太医院御医庄然的门下。 宫中鲜有女医师的身影,故而她拜在御医门下只能算是挂名弟子,一般这样的弟子都是小有所成之后才拜师,几乎从不参与师傅的教导课程,只是借个名头而已。 可这位庄御医却与旁人不同,为了给这个挂名弟子传授知识宁肯耽误门内弟子的课业。好在自己的偏心没有白费,短短大半年的时间这个聪慧的小丫头就将他的手上本领学去了一大半儿,除了他的几道家传秘法之外,这小姑娘已是能比肩世上多数名医的诊断能手了。 一日,闲来无事的小姑娘借师傅的恩典进到他家内院找书看,无意见竟发现了这本小册子,对其中记载的内容大为震惊,慌忙急匆匆地找到庄然求证。一来二去这才弄明白,原来庄家世代行医,很早以前就是从她父亲为官的这个县走出来的。 虽然想要在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番天地,但庄家先人始终没有忘记家乡,临行前偷偷跑到这片“毒田”采集了不少植物带去研究,希望能帮助家乡人民永绝后患。 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在那个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他们秉承悬壶济世的理念,抱着神农尝百草,至死方休的决心对这些奇花异草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尝试,终于解开了这一片毒田的秘密。可谁想这本册子刚刚出世就碰上了战乱,庄家人一路奔逃,知晓其中秘辛的先人多因为无力自保早早逝去,导致庄家后人除了这本册子以外再无可以探寻的的了。 传承的断层让庄家后人对此事并没有那么重视,凭着家族优秀的医术,庄家成功走进云都,入了大帝的眼,正式成为云都的医药大家,一门中光太医就出了七八个。如今到了庄然这一辈,因为入宫时年纪尚轻,太医之位被经验更为丰富的柳洲木继承,而他的未来也尚有可期。 不想今日竟阴差阳错地碰见了家乡人,庄御医大喜过望,将祖父一辈终于捡起的毒田之事全数告知。如今的庄家已经扎根云都,家主庄然整日忙于宫内事务,小辈们又大多尚在学习阶段,难堪大任,故而便将这揭开真相的重要人物交给了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弟子。 小姑娘不负众望,先写信阻止了父亲的错误行为,又立刻收拾行李包裹,拜别恩师即刻返乡,这才堪堪保住了这块珍贵的宝田。 消除了乡民们的疑虑,小姑娘毫不保留地将这些植物的具体功效教给了当地的几家医馆,自己则功成身退,打算回云都继续钻研医术,悬壶济世。 然而这一想法遭到了县奉大人的强烈反对,自古以来开门坐诊的女医师就少之又少,大都进了名门望族的宅子里成了家里的专用医师,就像东阳镕府上的夏医师。 就好似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她们的一生都将被禁锢在那一方院落之中,即使嫁了人,生了娃,一家子也都必须留在主家,除非主府没落或是本人逝世,否则绝无可能离开。 县奉大人可受不了女儿吃这样的苦,说什么也不肯让女儿继续学医,父女俩因此生了好几天的气,县奉夫人走得早,如今这父女吵架却连个能从中劝解的人都没有。正在此时,远在云都的庄御医寄来一封书信,终于解决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原来自收了这个弟子以来,庄然就对她倍加宠爱,甚至有了引她入擅医司的想法。无奈先帝忽然重病卧床,太子殿下也是昏迷不醒,整个皇宫乱作一团,风雨欲来之间他也不敢造次。小姑娘走后没多久,先帝驾崩,太子殿下缓缓苏醒,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庄御医这才想起此事。可经过前几日的可怕遭遇,他对这深宫的严酷和冰冷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先帝驾崩前夜,顾嫔前来探视,那些莺莺燕燕勾心斗角的场面令他觉得不齿,可随后顾嫔的举动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那一日顾嫔将他一把提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错,他就是当日跪在广文殿外,又被顾梓霜单手提了起来质问的倒霉御医。可怜顾后哪曾想过,自己的情急之举竟会在别人心中留下如此可怕的印象,若是东阳霖瀚知道他顾娘当年做下的事情竟不小心毁了他的一段良缘,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有如此杀伐果决的嫔妃在侧,想必小太子殿小日后也难保不会是个凶残冷血的人物。自家小弟子向来心思活泛,又长着一副惊为天人的俊俏容颜,若是不慎暴露了自己,成了太子殿下猎艳的目标,那以后的日子……他都不敢再想。 思索再三之下,他下定决心,修书一封寄了过来。信中说小姑娘已尽数习得自己的全部医术,至于秘术自然不便外传。但考虑到她心怀天下,不应将自己禁锢于这一方小天地中,故而他们师徒就此别过,虽隔万水千山却也情谊长存。至于未来,她自当坚守信念,将自己的一身本领更好地用在天下苍生身上方为正道。 收到书信的大小姐伤心了好几天,虽然明白师傅为她着想的关怀之心,可如今自己无处可去,未来的路上一片迷茫。县奉大人抓住机会赶来劝慰,修补了父女关系的同时也再一次将自己最初的想法提了出来,自家女儿医术高超,随便在哪里开家医馆也能成为当地名人。 可经过他一番开导的女儿却生出了别的想法。师门所传技艺虽然高明,却不是她可以随意使用的,毕竟从规矩上讲她尚未出师,若此时随意公诸于世于理不合。故而这一身技艺只能先藏在心里,万不可轻易示人,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毕竟女医师资源稀缺,难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 师傅说的没错,如今的自己虽有一个做县奉的爹爹,可也只是区区五品官,若是自己的这一身本事真的被那些大人物盯上了,只怕爹爹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大力发展势力,让自己离开爹爹也不再是一个无力自保的小丫头,甚至能做到大多数人都不敢轻易对她下手,到时候才是她大展拳脚,将毕生所学用之于民的时候。 眼下正好有一条好路子,一直以来女子对美貌的向往从来未曾停歇,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渴望自己能够变得更漂亮,即便是天生丽质的她也时常会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有所不足。 云都两年时光,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和能够帮助女子变美的道具。但大多数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的时候的确能让女子更有姿色,可采用的原材料大都比较危险,比如口脂,除了必要的牛油脂、香酒及各类香料以外,一些商家会为了让颜色更加鲜艳、气味更加诱人而在其中偷偷加入一些别的东西,如采用一些油漆中的原料来增加口脂的色泽和润滑度,可这些东西却大都对人体有害,更何况直接涂抹在嘴唇上。 女人们爱美不要命的精神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一些书香门第的姑娘们明知其中的成分有害,却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将这些东西往脸上抹。长期使用之后,女子一旦卸妆就显得脸色蜡黄,皮肤褶皱加剧,还伴有各种过敏,甚至轻微中毒的现象。 有鉴于此,凭着自己对药理知识的出众理解和一手高超的配药技术,大小姐将自己关在家中潜心研究。城外的宝库里有各种各样的珍贵材料,她都叫人大把大把地往府里搬,不光能够供自己随意挥霍,还能有效消除百姓们对它们的质疑和抗拒,那些从她那里学到新东西的医师们也能放心将这些东西投入药用了。 时光飞逝,匆匆数月过去,县奉大人虽然关心女儿,却也不好打扰她搞事业,只是每日都来她院中小坐一会儿就离开了。府内的气氛越发阴沉,比当初父女俩吵架的时候还凶。 终于,整整闭关半年的大小姐打开了房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满面愁容的父亲,一路上连拉带拽地把他领到自己的房中,然后大门一关,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良久,县奉大人才惊魂未定地从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往榻上一坐,满脑子都在回忆着方才女儿像个小恶魔一般的举动,折腾得他浑身都快散架了。 第五十八章县奉受难 见老爷回来,屋里的婢女立刻奉上茶水,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却是惊呼一声,手中的茶水也泼洒出去,浇了县奉大人一身。被烫了一下的县奉大人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回事?这般没规矩?” 婢女害怕地匍匐在第,语无伦次地解释到:“老…老爷息怒,奴婢只是…只是见老爷的皮肤变得…变得异常水嫩,一时间还以为认错了人,这才…这才心悸手抖,冲撞了老爷,老爷饶命啊!” 县奉大人登时愣住了,要知道他也是四十好几了人了,平日里忙于公务,又是行伍出身,从未想过什么保养脸蛋儿之类的无聊事,一张老脸也早就饱经风霜,粗糙不堪了。 这个婢女是自己刚上任时买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谨言慎行,忠心耿耿。故而县奉大人完全相信她的突然变故绝非出于偶然。半信半疑地移步镜子前面,一抬头,他自己也是惊得一跳,这…这还是他吗?镜中的男子面色红润,光滑细腻,还能看出些许湿润。 抬手轻轻一碰,原本干燥紧实的脸如今却是水灵灵的一片,真的算得上嫩的能掐出水来。 县奉大人瞬间大喜,不只是女人爱美,男子也都希望自己能看上去更年轻,更有魅力。突然,衙役来报,说有人击鼓鸣冤,县奉大人立刻收拾妥当,迎着周围人讶异惊诧的目光上了公堂。 前来打官司的是两个妇人,常见的原配状告小三的案件,只是原本还相互谩骂,怒目而视的两个妇人在看到焕然一新的县奉大人时都不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怔怔地盯着堂上的美男子。不一时,当事男子也被带到公堂之上,县奉大人立刻开庭审理。 想不到平日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一桩出轨案今日竟审理的异常顺利,小三不光主动认罪,还当堂和那男子撇清了关系。原本可以就此结案了,却不想那原配妇人竟也要求和离,看向县奉大人的眼神更是含情脉脉,暗送秋波。 县奉大人立刻拒绝了她的无理请求,依本朝律法,男子本就可以三妻四妾,对婚内出轨的处罚也不算严苛,历来更是没有因此和离的先例。更重要的是,那妇人的眼神…… 眼见得不光情人丢了魂,便连发妻也被迷了心智,男人又羞又愤,怒而离场,只留下两个芳心暗许的女子和县奉大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之下他只能匆匆宣布判决后就草草退堂。 回到内宅,本想去问问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想女儿的房门紧闭,又闭关去了。忧喜参半的县奉大人只得回到自己的屋子老实待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县奉大人一睁眼就直奔镜子冲去,却见脸上的却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可那份光滑和白皙却迟迟未曾退散。 No!!我不要当小白脸儿!!可怜的县奉大人一面心中哀嚎着一面失魂落魄地跑去洗漱。洗过脸,他又不信邪地再次来到镜子前,却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原本隐隐有些恢复了的脸接触了清水之后似乎又恢复到了昨日的状态。 县奉大人魔怔了!一没事就坐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的脸,虽然知道他突然变帅了,可也不用这么自恋吧?府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府中的下人们也都想看看自家老爷到底有多大的变化。很快机会就来了,衙役来报,又有人击鼓,县奉大人只得匆匆穿戴出门。 一路上,县奉大人早已没有了昨日的沾沾自喜,面对着下人们或疑惑,或羞涩,或挑逗,甚至还有几分嫉妒的目光,钢铁·县奉大人·直男早就羞红了脸,这一下却显得更加娇嫩,引得一众婢女们芳心迷乱。县奉大人单身多年,如今突然转变,莫不是要续弦?那她们… 来到堂上,竟又是昨日的两个女子,这次的情况更惨,两个人脸上、身上都被对方挠得一道道的,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却还是恶狠狠地不死心,想要再咬上对方两下。 县奉大人无奈扶额,一拍惊堂木镇住了场面,开始询问前因后果。这次两个人的争执还是因为男人,但却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负心汉,竟就是他当堂而坐的县奉大人本人! 原来两个妇人自回去后就心神不宁,县奉大人自丧妻之后洁身自好直至今日,全县百姓无人不晓,都称他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子,这样的大人才能成为造福一方的好官吏。 然而如今的县奉大人竟突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这似乎给她们传达出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信号:县奉大人耐不住了!可怜的大人人在家中坐,情从天上来,瞬间收服了两个小迷妹。然而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脑残粉加死忠粉,一个回去之后大肆传播他的变化,还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来县衙门口晃悠;一个回到家后就和丈夫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郁闷之下也想一睹县奉大人的风采以慰心宽,却不想碰上了有备而来的小狐狸精,只得匆匆回去准备。 无奈家中亲朋知道了两人闹矛盾纷纷来劝,缠住了妇人脱不开身,这才没有再生事端。一夜过后,不甘心的妇人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连早饭都没做就赶来县衙门口露脸,却再次碰上了来得更早的狐狸精。两个人明争暗斗,互相攻击,吵着吵着终于从文斗转变成了武斗。 为官多年,县奉大人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果然是红颜祸水,悲从中来啊!县奉大人想要在线卑微,全身而退,两个妇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争个长短是非。可这事儿怎么判?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多讲究自由恋爱,包办婚姻的事情比起真正的封建社会要少很多。 所以自古以来讴歌爱情的诗句层出不穷,一段段痴男怨女风情月债的故事也广为流传,备受称颂。县奉大人虽然不信这些,却也始终如一,发妻亡故后就从未想过续弦之事。然而如今女儿却将孽缘一手推到了自己面前,县奉大人只能心中哀叹:夫人呐,看看你的好女儿!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县奉大人严词回绝了两个女子的求爱之心,然后急匆匆地跑去女儿房中。不行,今日必须得解决问题,否则日后县内还不是要翻了天? 县奉大人虽然也有些飘飘然,可事情却也真的在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前一日其中一名女子散播出去的言论引起了县中百姓的兴趣,第二日见有热闹看大家便都跟了过来,其中亦不乏想要一睹县奉大人容貌的多情女子。 方才县奉大人一升堂,围观的百姓就发出了阵阵惊呼。过去这位大人忧国忧民,面色苍老,他们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如今在看着不输当红小生的面色,少说年轻了有十几岁,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往堂上一坐,惊堂木一拍,竟宛如神明一般,煞有气势! 退堂后,事情并没能圆满解决,县奉大人的粉丝队伍倒是愈发壮大了,从两个,到二十个,再到两百,两千……男男女女,已婚的,未婚的,未及笄的姑娘,已为人母的妇人,竟一个个将其奉作为夫的典范,未嫁娶的对相公人选挑三拣四,有家室的整日在家横眉冷对。 一时间县中的男子人人自危,苦不堪言,纷纷来到衙门哭诉。可怜爱女如命的县奉大人也不能将自家姑娘给供出来吧?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众人,一直闹腾到入夜这才散去。 为官数十年,如此尴尬的境地从未遇见,县奉大人急得火烧眉毛,再也忍不住直直冲进了女儿屋里。彼时正在做进一步完善工作的小姑娘被父亲的风风火火吓了一跳,慌忙请安:“父亲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如此匆忙莫不是有大事发生?” “大事?你还知道是大事?还不都是你这臭丫头给惹出来的乱子!”县奉大人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涨得通红,虽然正在气头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接跟自己女儿说:“都是因为你,害得你爹成了全县女子的梦中情人!”吧? 迟迟不见父亲开口的小姑娘不解地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婢女,那婢女也是无奈,你们父女俩闹矛盾,偏还要把她扯进来干嘛呢?可是没办法啊,人家是主子,小婢女也只得把这些天府内府外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直说得县奉大人面红如血,尴尬不已。 听了婢女的回话,知晓了前因后果的小姑娘慌忙起身,凑到父亲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良久才开口道:“好啊,太好了,看来我是成功啦!”一面说着一面兴奋地又蹦又跳。 县奉大人心中焦躁,愈发看不得她这毫无规矩的举止,厉喝到:“别蹦了,女儿家家的整日没规没矩,言行举止如此粗野,成何体统!”明白了父亲心事的小姑娘也不气恼,匆匆跑到方才做实验的桌前拿来一个小瓷瓶送到父亲面前。 第五十九章正式开业 “这是何物?”县奉大人略感好奇道。 小姑娘狡黠一笑,献给父亲奉上一杯茶让他顺顺气,然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父亲大人,这个小瓶子里装的东西就是把您变成咱们全县第一美男子的宝物啊!”说着,她便将瓶塞取下,一股天然草本的清香立刻布满了整个屋子。 县奉大人自然知晓女儿的本事,却不知此物有何用处,于是好奇问道:“女儿啊,你这几个月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爹爹都不曾过问,只是如今你就研制出来这么一小瓶东西,还说是宝贝,却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物?” 小姑娘一面将瓶中的液体倒了出来,一面唤过贴身婢女上前。她这个父亲啊,一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也是个死脑筋,除了做官别无他路。如今单靠嘴说怕是无法让他这颗榆木脑袋开窍,索性边做边说,也好增加说服力。 只见小姑娘将手掌中的清冽液体直接抹在了婢女的脸上,动作轻柔地涂抹均匀,然后又稍微晾了晾,随后转头对县奉大人说:“父亲请看小芬的脸!” 见状,县奉大人也仔仔细细端详起来。时已入夜,房中只有蜡烛的灯火照亮,打在小芬的脸上却竟泛出点点光泽,其水润成都可见一斑。县奉大人一惊:“这…这是……” 小姑娘拉起父亲的手说道:“父亲大人,女儿这两年身在云都,跟随宫中庄御医习得一身精湛的医术。又机缘巧合之下解开了城外的毒田之谜,只是如今怕是再也回不得师傅身边侍奉了,可惜这一身的本事却无用武之地。若擅开医馆难免越矩,禁不得外人说,势必是要关门的。早先父亲曾与女儿说过,想要女儿走经商之道,女儿也思索良多。” “若要经商,寻常的货品物件咱们龙云根本不缺,若真的做起来了也与街边的小商小贩无异,算不得大本事,怕往后也只能庸庸碌碌了此一生。所以女儿打定主意,若是要做,那就必得做些新奇出彩的,一举打响招牌,而如今这小瓶子里的东西,就是女儿的生财之道。” 早知道自家姑娘是个不甘人后的,见她如此有志气县奉大人也是十分满意。可常年与各方商贾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若是真的想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既要有丰厚的经济基础做保障,又要有上上下下的关系人脉作疏通,不比他们为官从政的轻松。便是他这父亲有心徇私帮忙,那也得女儿争气才行啊。 “爹爹明白你的心思,也支持你的决定,可就凭这么一小瓶东西却该如何帮你打开日后的经商之路呢?左右不过是个保研皮肤的玩意儿,受众太少啊。”他也实在怕女儿会跌跟头。 “爹爹说的女儿自然省得,”小姑娘盈盈答道,“可父亲应该换个思路想啊,首先这产品的功效您也算是亲身体验过了,其神奇之处满县百姓有目共睹,有您县奉大人的招牌作保,女儿这产品的声势也就打出去了。其实之前女儿给父亲用的只是刚出炉的试验品,用在小芬脸上的才是经过改良加工的成品。之前的试验品中女儿的成分配比没有做好,虽然功效更为显著,但若是有人的肤质不爽,用不得这东西,到时候一旦被刺激到了可就麻烦了。” 被女儿当做实验工具人的卑微老父亲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听在他脸上用的东西功效更强,那他这脸可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啊?可显然他的掌上明珠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惆怅,继续说道:“如今的成品比之效用略差,却减少了一些有害的成分,增加了几味滋养的药剂,不光能保证无害,长期使用甚至能将爹爹的满脸褶子给抹平了呢!” 听着女儿的调侃,县奉大人无奈一笑:“女儿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小姑娘从小优秀,最听不得别人质疑她的话。“父亲若是不信,女儿便暂缓销售,将这产品悉数用在父亲身上,非得见了功效不可!”一面说,一面气恼地拽着县奉大人的袖子要将他赶出屋去。这可吓坏了直男县奉大人:“别别别,千万别!爹信,信还不行吗……”小姑娘这才喜笑颜开,哄着父亲回去了。有了亲人的支持,她的动力更足,立刻埋头继续钻研起来。 第二日,县奉大人的皮肤依旧光滑水灵,无奈之下只得称病闭府。倒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小芬被派到府外购置东西,来来回回的逛了大半个县。 有熟悉的百姓见到了纷纷上前探问,无非就是小芬脸上发生的突然转变。这小丫头是自幼跟着府衙大小姐长大的,每日里忙前忙后,再加上天生肤质差,虽不到双十年华却隐隐已显老态,每次出门都恨不得找块破布把脸包起来不叫人看见。 可今日出府,她不但换上了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更是将一张清清丽丽的小脸展露在了众人面前,一颗小脑袋扬得高高的,一蹦一跳的煞是可爱。 先是县奉大人,又是他家婢女,百姓们纷纷猜测莫不是这一家子得了什么宝物不成。听着周围人的奉承夸耀,小芬压抑胸中多年的郁气一散而空,心道:“大小姐真是厉害,把什么都算准了。”于是,每到一处但凡有人问起小芬都将大小姐交代的话说一遍。 一天下来,同样的话小芬不厌其烦地说了十几遍,这才口干舌燥地回到县衙。第二日,整个县中都开始传说有一位外地医师来到本县,其手中握着家传秘药,不仅可以滋补养颜,甚至有返老还童之功效。 这话自然是有些夸大了,但大小姐深知,越是光怪陆离越能吸引旁人的注意,故而故事也要越夸张越好。这下子那些原本贪图县奉大人美色的女子们更加疯狂地围在府衙门口,一个个都想见识见识这种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神奇秘药。 整个县因为这秘药乱成了一锅粥,神秘医师和驻颜神药成了方圆几个县府百姓们的饭后谈资。眼见得时机成熟,大小姐立刻去找了县奉大人,请他帮自己盘下一件铺子,暂且挂在府衙名下,也算是有了一层保障。终于,她的经商之路,要开始了! 很快,一间地段极佳的商铺就被划到了府衙名下,又过了近一周,铺子正式开业,而其名字正是青梅阁。店中的商品并无什么稀奇的,无非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寻常之物,却未曾见得那秘药现世。一众姑娘家皆是有些失望,败兴而去,却有一位富户小姐恰好缺些胭脂,索性就在这铺子中买了些回去。 不过几日,这位小姐便带着下人们风风火火地上门了。围观的群众一开始就觉得这家铺子没有秘药,摆明了是衙门假公济私,打着秘药的旗号贩卖些寻常之物,哄抬物价。如今见这位买主如此声势浩大,想必这铺子中的商品也是粗制滥造,如今事发,人家必是来闹的。 可他们所想象的争吵厮打迟迟未曾发生,那姑娘只是往椅子上一坐,指名道姓要见掌柜的。不一时,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便前来招待:“不知姑娘如此兴师动众来小店,有何贵干呐?”那姑娘面上系着面纱,抬眼问道:“你就是掌柜的?” “不错,小老儿便是这店中掌柜的,姑娘若不嫌弃就叫我做齐掌柜吧。” 那姑娘也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起身,轻抬玉手指着店中的诸多商品道:“今日你这店中所有的东西,本姑娘全包了!” “什么?!”“不会吧?”“怎么回事?”门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可齐掌柜却面不改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这些东西怕是不能全都卖给您。” 那姑娘一听立刻急了:“这是为何?本小姐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不卖给我?”齐掌柜轻声劝道:“姑娘莫要心急,听小老儿给您解释一二。您也知道,我们这里的货品皆是女子的胭脂水粉之物,对于其有时限的情况您也应该比我清楚。若是真的全都卖给了您,到时候还没来得及用就全都变质失效了,岂不是可惜了您花出去的银子?” 便是男人都知道,这些个化妆用品皆是有时效的,一般长则一年,断则数月这些东西就不能再用了,否则可能会对使用者的皮肤造成严重伤害。听了齐掌柜的解释,围观的百姓倒是对这家铺子的看法改观不少,有钱都不挣,恪守经商道义,这样的商家想必也不会卖出什么烂东西。同时大家也对这位小姐好奇起来,明知不可为的她却又为何非要如此呢? 眼见围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位小姐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又不是光自己用,你看看我这身边的众多婢女,还有…还有我家内宅的几位小娘,府中上上下下的女眷我不都得给她们买一份儿?别问那么多了,你就卖给我得了!” 第六十章困难重重 这般遮遮掩掩,必有内情,齐掌柜本还暗道大小姐料事如神,这下子铺子的名声算是打开了。却不想碰上这么一位,人家又不是想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就是单纯的来买东西,他也不好把人家赶出去,实在有些进退两难。 正苦苦劝说之时,忽然外面又走进来一位小姐,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一进门就出声嚷嚷起来:“呦~二姐姐好大的派头,这怕是把咱们家一大半儿的下人都给带来了吧,不就是为了买些胭脂水粉,嘱咐几个下人来就行了,何必二姐姐如此兴师动众的,还亲自来了?” 闻言,方才的女子更是着急起来,进来的女子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平日里就总喜欢明着暗着的跟她较劲,如今她急着把东西都买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怕她会来横插一杠,搅了自己的好事。喏,如今这不就来了。 一面暗骂这小贱人阴魂不散,一面愤恨齐掌柜不通人情,羞愤之下女子跺了跺脚,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妹妹拉住了胳膊:“方才妹妹在外面听说姐姐要送妹妹一套水粉,却不知东西在哪里呀?” 听着似在撒娇,实则暗讽自家姐姐说话不算,小家子气。这可惹怒了暴脾气的姐姐:“你这小贱人,什么意思?”两人相交多年,也吵了多年,每次都是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妹妹当下也急眼了,回嘴道:“你骂谁是贱人?我看你才是贱骨头呢!” 姐姐气急,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上前撕扯起来,两人瞬间打作一团。一众丫鬟小厮们也慌了手脚,慌忙上前拉架,把青梅阁的伙计们也卷了进去,场面好不热闹。 混乱中,不知是谁碰掉了姐姐的面纱,一张巧丽精致的脸蛋儿瞬间暴露在众人面前,在场众人立刻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美给吸引了过去,便是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妹妹也睁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之前她就听说姐姐好几天都闭门不出,却没想到竟会变得如此美艳。 眼见暴露,姐姐也不再遮掩:“没错,就是用了这家铺子的胭脂,我的皮肤越来越好,暗斑也好了不少,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的好,更不想让你知道!怎么样?满意了吧?” 一番话说得慷慨,却不知是夸耀还是气恼,在场众人皆是哭笑不得。不过一点很重要的信息倒是传出去了——青梅阁的商品,真心不错。 一场闹剧在众人和赶到的官差劝解下散了,可青梅阁的名头却越传越广,生意也越发红火,渐渐吞并了县内大大小小的胭脂铺子,在本县一家独大,甚至在别的县府都开起了分店,而这一切都在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一时间南境百姓都在盛传青梅阁的商品物美价廉,掌柜品行端正,是难得一见的良心商家。 然而正所谓树大招风,名声大噪的青梅阁遭到了几家商会的联合抵制,这些商家的背景都不简单,最次也是个府衙主簿,青梅阁虽然人脉甚广,却输在官家势力单薄,无力竞争,只能守住现有的几家铺子,徐图发展。就这样过了五年的时间,青梅阁已经在本地站稳了脚,扎住了根,却突然被卷入那万盛赌坊和盛远镖局的爱恨纠葛之中,连老板都被人家黑了。 一路走来,身为掌柜的柳青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府衙千金了,父亲政绩突出,三年前被升为府奉,做女儿的却没有跟着父亲一起走,而是坚决留下来誓与事业共存亡! 如今本是一帆风顺的好时节,借着父亲的重重保护,柳青梅也终于做好了准备想要向外发展事业了,却不想被这些琐事绊住手脚。她虽然的却在愤怒之下说过要赶走盛远镖局和万盛赌场,奈何这两家企业亦是背景深厚,而且明里暗里的都少不了接触一些腌臜生意。 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专心经商的青梅阁从不怕与人比专业人才,可要论起打手扈从的人数青梅阁是远远比不过那两家的。一开始柳青梅还想着打经济战,重点打击新来的万盛赌坊,毕竟盛远镖局过去与她们商铺也是多有交情,不便撕破脸皮。却不想短短几日这万盛赌坊的财大气粗就传遍周边,青梅阁辛辛苦苦打拼一年的财富人家短短几日就都扔出去了。 眼见得对方散财揽客的势头愈演愈烈,柳青梅心中也没了底气,自然也放弃了打经济战的想法。爹爹那头也只是一味劝她隐忍则个,说是对方有惹不起的背景,自己这头也实在不方便帮手,更是让青梅阁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钱,她拼不过,势,她也拼不过,真正能抗衡的资本都没有了,一路辛苦打拼上来,本是春风得意的柳青梅终于深深感到了一股无力和挫败。 常年的经历让她看得比一般人都要清楚些,既然对方非要编出这些个子虚乌有的谎话来拖她下水,只怕这一关必是难过了。就在几日前,一路跟她从府衙长大的婢女小芬失踪了,扶风在搜寻途中发现了对方留下的书信,要求也简单,只要青梅阁愿意归在万盛赌坊名下,每月将收益的七成上交给赌坊,对方就会放小芬回来。 应该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大度,对方留了十日时间给柳青梅考虑。从种种迹象来看,怕是自己这面的所有背景信息对方都了如指掌,这才敢明目张胆地绑人勒索,哪是寻常人家的手段?现在看来,青梅阁想要继续存活,除了接受条件怕是就只有私斗一条路了。 龙云人尚武,乡村农家更甚,时常会有私斗致死的案子发生。至于城府之中倒是少了许多,不过每次闹起来都是声势浩大,死伤惨重。如今经过多年的发展,龙云上下看似一团祥和,经济发展蒸蒸日上,越来越多的人踏入商场,整个龙云百姓的从商人口短短十年间就上涨了一百余万,不管是大买卖还是小货郎,总之都是想着能有朝一日大发横财,福荫后世。 然而很快,矛盾便骤然爆发,原本大家旗鼓相当时还算和平竟争,各凭手段。可当贫富差距渐渐拉大时,羡慕、嫉恨、阴谋诡计等负面的东西就如同雨后春笋般从人们心中冒了出来。就像病毒一般,人性的丑陋突然爆发,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凶杀、斗殴、勒索等恶性案件。这下子可让云都方面犯了难,毕竟法不责众,难以轻易判决。 朝中商议多日,终于决定允许私人招募、豢养扈从保镖等下人,保护自身安全。诏令一发,天下人的心思就都活泛起来了。有钱的人家开始大肆招募打手,横行霸道,原本的流氓草寇翻身成了富家大户的座上宾,彻底颠覆了当初的局势。 一时间商人之间的私斗事件确实是减少了许多,却不想更大的麻烦正在酝酿之中。一个国家,若是任何人都可以拥有私人武装,那岂不是要乱了套? 果不其然,没有几年便出现了商会组织,他们以老乡、同行等的身份纠党营私,将手底下的势力整合到了一起,形成一股异常强大的灰色势力。由于人数众多,生意场上盘庚交错,商会之间难免会有发生矛盾的时候,一旦局势闹大了就会从商战变成武斗,而且不似当年的小打小闹,一旦发生冲突就是上百号人当街混战,一场打斗下来死个十几二十个人都是常事。 眼见得原本的民间冲突竟演变成了如今的商会大战,朝廷愈加苦不堪言。当时的龙云边境并不太平,东有甘国散兵频频袭扰,南有天竺大军虎视眈眈,北方尚未成国,分散各地的草原民族时常进犯,西部的安云帝国也在逐步蚕食边境小国,步步紧逼。 外患之下龙云的得力部队几乎全数驻扎在了边境,留下的官差多是些见钱眼开的庸碌之辈,只要钱给到位,他们就只会坐山观虎斗,等到双方械斗结束后再去打扫战场,不堪大用。 时间一长,民怨四起,眼看就要发生民变,云都方面只得抽调各部军兵前去镇压。待边境危机被逐步解除之后,帝国政权与百姓已是离心离德,整个帝国乌烟瘴气,濒临破碎。 终于,大帝大手一挥,下定决心整治商行,规范了制度,限制了发展,同时还暗中将商会作乱,造成百姓苦难的谣言传播到民间,让商会成了众矢之的。失去了顾客的商会们入不敷出,还要豢养一大批流氓打手,不得不暂时放下仇怨,开始整顿内部,难免又引发了诸多流血事件。但好歹这场骚乱算是平息下来了,商会势力大受打击,重农抑商之风也自此而起。 之后,商家行事愈发规范,龙云的经济发展也逐步走向了正轨,百姓们终究是要吃要穿的,也自然不可能完全抵制商家,总算是让它们缓过来一口气。然而经商之人,头脑也必不简单,开始变着法儿的敛财揽人,只不过形式愈加规范,不敢再摆在明面上了。 就像如今的万盛赌坊,打手们平日里就是端茶递水的小二,或者外面摆摊卖货的小贩,盛远镖局更是方便,直接算作镖师养在府中,外人也没法说他们的不是。 第六十一章首次任务 反观青梅阁,本就是一个专营化妆用品的铺子,何须豢养打手?再加上柳青梅也是个心善的,平日里最恨人家欺软怕硬,仗势欺人,整日除了巡视铺子就是埋头搞研究,根本没心思招募保镖之类的。结果就是现在整个青梅阁只有一群做粗活的小二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根本不可能成为械斗的帮手。 适逢彼时临县霸主红毛鼠与万盛赌坊冲突爆发,柳青梅对这位盘踞此地数年的大哥也有一定的了解,想必总能挫一挫万盛的锐气。岂料形势急转,盛远镖局加入战场,俨然已和万盛赌坊拧成了一股绳。这一战红毛鼠损失惨重,落荒而逃,万盛赌坊名声大盛,气势如虹。 这下子看来便是连武斗的可能都没有了,除非脑子有病,否则鬼才会跟她一道对万盛赌坊刀剑相向呢。如今看来,既要救人又要保住青梅阁几乎已是无望,再多的智慧和想法在面对绝对的实力时就彻底成了无稽之谈,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然而柳青梅还是准备做最后一搏,眼看时限将近,柳青梅匆匆找到几位当初交好的江湖中人,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可一听说要与万盛赌坊交恶便都拒绝了。那一日,柳青梅再次失望而归,却不想正瞧见了东阳霖瀚的精彩表演,又从他方才出来的中介那里打听到了他购置房产的事情。本来一筹莫展的柳青梅瞬间感觉仿佛沙中绿洲,久旱甘霖,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在她的脑海中成形。 接下来就是面馆相邀,商谈条件,待二人商议完毕已是月上枝头。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柳青梅单薄的身子不觉抖了抖。一向最有眼力见儿的东阳霖瀚立刻起身告辞:“既如此,小弟便先行告退,至于姑娘吩咐下来的事情,小弟自当尽力去办。”条件已经谈妥,倒不如早点退去,东阳霖瀚也不想和这个精明的女人过多交流。开玩笑,他又乞是见色失智之人? 柳青梅也不多留,只是在他临走前开口道:“小公子,拜托了。”东阳霖瀚回头,眼神中透着坚定,随后迅速离开了铺子。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万盛赌坊的店面和青梅阁都在同一条街上。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赌坊,门口人来人往的样子让柳青梅有些烦躁。深深地叹了口气,柳青梅紧提着的心迟迟不能落下。 她怕,非常怕,方才商谈的时候她刻意隐瞒了万盛赌坊勒索的事情,生怕这位好不容易寻来的少年不肯答应。如今人家答应了,她却又想起对方的毒辣手段,若是这少年一去不返,那自己岂不是白白断送了人家一条性命?便是到了阎罗殿上她的罪孽栏里也必会记上一笔。 乌云遮住了太阳,一场大雨似乎就要降临,门外的风声更甚,一旁候着的扶风贴心地将一件罩袍披在她身上。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府衙的方向:“父亲,女儿这一次,怕是闯不过去了。”关上窗户,柳青梅缓步走回卧房,眼神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 丑时的梆子一响,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随后越下越大,转眼间成了瓢泼大雨,路上人影稀少,只有青楼赌坊等烟火之地依旧人声鼎沸。街上的行人或打着伞,或穿着蓑衣,谁也没有注意到阴暗里那个极速移动的身影,很快,万盛赌坊的背后传来两声闷哼。 雨夜,一切视觉和听觉都被降到最低,戴着斗笠的东阳霖瀚只漏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逗死筛糠的男人。方才他摸到万盛赌坊背后,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个落单的他好打听消息,却恰好碰见两个小厮出门小解,正来到背后。 东阳霖瀚当机立断,大步上前打晕了一个,又卸了另一个的一条胳膊,这才开始逼问起来:“你们赌坊的人绑了青梅阁的一个姑娘,你可知道人在哪里?” 这也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探查小芬的所在,希望能够悄悄将人救下,也好缓一缓对方吞并的步伐。可惜初入江湖的东阳霖瀚终究经验不足,这么两个外围小厮能知道些什么?而且这么一来他便是打草惊蛇了,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呢。 那被问话的小子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答道:“好汉饶命!小的…小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只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厮怎么会知道?您…您这真的问错人了啊!” 可怜东阳霖瀚实在经验不足,不晓得那些审问的手段,见对方说的诚恳便也隐隐信了,只得说道:“既如此,你进去给我骗个看场的出来,就说你们在后院遇袭,请求支援。” 这话说得何其愚笨?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情,东阳霖瀚那聪明的小脑瓜竟然在此时短路了,直接成了个呆瓜,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眼见能走,那小厮忙不迭地答道:“是,是,好汉放心,小的…小的这就给您叫人去!”这小厮可是个老实人,是打算真的叫人去,只不过究竟叫来几个可就不是他说的算了。 东阳霖瀚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考虑怎么解决这个晕着的,忽听得赌坊内一阵喧哗,随后一众手持钢刀的打手就从里面冲了出来。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小打小闹他还能应付一二,可如今这杀气腾腾的场面却比那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要吓人的多。来不及思考,东阳霖瀚当机立断,一把揪起地上晕倒的小厮挡在身前。 对方果然停下了脚步,黑暗中有人喊话道:“快放了我们赌坊的人,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东阳霖瀚冷笑道:“哼,只怕放了他我才真正走不了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缓缓后退。 然而他退一步,对方进一步,一道惊雷乍起,电光将对面的狰狞面孔照得清清楚楚,几十把钢刀晃得东阳霖瀚两眼生疼。这下可难办了,还不知道对方后面有没有堵截,此时只有靠着人质拖延时间了。忽然,似乎是不耐烦了,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不管了,砍死他!”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把人质当回事儿,电视里播的都是假的!东阳霖瀚心中哀嚎,正欲丢下那小厮转身逃跑,就听得“噗噗”几声响,随后左臂一痛,东阳霖瀚顿时清明了起来,方才的那些天真想法全都没了,此刻的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心思坚定,足智多谋的龙云大帝。 面前的小厮已被他打晕,几刀砍过来也感觉不到痛苦,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断了气。可东阳霖瀚却是瞧得真真的,眼见得一把钢刀照着他的脑袋劈了过来,东阳霖瀚立刻松手,转身就跑。开玩笑,这些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便是他这个大帝也只有一颗脑袋啊! 大雨滂沱之中,他在前面跑,几十个汉子拎着刀在身后追,场面极其壮观。比不得黄轩韩进等上过战场的将军,东阳霖瀚早已吓得魂飞胆丧,若不是全力奔跑只怕早已尿裤子了。 好在严爹爹的训练没有白费,他的体力和身手都远超常人,几个跳跃间就翻上一座墙头,终于堪堪甩掉了追兵。滂沱的大雨洗刷着地面,也洗掉了他一路留下的血迹。 一群打手眼见得翻过了墙头就丢了踪迹,四下遍寻不得,只得骂骂咧咧地掉头回去了。躲在房檐上的东阳霖瀚终于常常舒了一口气,此刻的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是现在他太累了,实在没有心思深究,只想早点回去睡上一觉。 翻身下房,东阳霖瀚没有回他们聚集的院子,而是去了一处买来的小院,脱去湿透了的衣服,点起一个小火堆,又从烤干的衣服上撕下一角包扎好了伤口,这才躺在草席上睡去。 次日醒来,东阳霖瀚匆匆收拾妥当,七拐八拐地来到青梅阁后门。之前他们就商议过,今后他身份特殊,不便再随便从大门进出,以后只来这小门处回话,以一长三短为号。 扣过门,不一时就有小厮从里面把门打开放他进去了。来到楼上,东阳霖瀚并未见到柳青梅,屋内只有扶风在等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还有一封摊开的信。扶风见他进来,也不言语,只是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将信和盒子都推到了他面前。 疑惑地拿起信,东阳霖瀚粗略扫了两眼,瞬间双眼圆睁,大惊失色。信中说得很清楚,由于柳青梅不守规矩,竟找了外人来打探情报,赌坊方面十分愤怒,作为她不讲信义的惩罚,赌坊给她送来了一份小礼物,希望能让她明白如今自己的处境。如今他们还能恪守理智,若是再有下次,那小芬姑娘的清白之身就要任由他们兄弟玩弄了。 另外由于昨夜的事情,赌坊死了一名小厮,这笔账也被算在了她头上,故而原本说好的时限作废,改为三日。而且不再是让她考虑,而是直接要求她清点好青梅阁的账目户头,三日后直接送到万盛赌坊,正式将青梅阁并入赌坊名下。 言辞之霸道,要求之无理让东阳霖瀚大为恼火,突然,他想起来桌上还有对方送来的礼物,抬手拿起小盒子打开,只一眼,他便惊得手脚冰凉,身上一抖,盒子就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跌了出来,却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上面还勾着一对儿翠玉耳环! 第六十二章重整旗鼓 见到东阳霖瀚的反应,扶风不满地皱了皱眉,看他一直缓不过劲儿来,只得主动开口道:“这些都是掌柜叫我给你看的,那便是小芬姑娘的手指和耳环,你,可都看清楚了?” 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突然开口倒是把东阳霖瀚吓了一跳,怔怔地回过头看向他。 “罢了,姑娘吩咐了,这次她是真真的瞎了眼,竞选中了你,小芬自幼和掌柜一起长大,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如今却是因为她选的人丢了一根手指,她也是最为难过的,今日她谁都不想见,只留我在这里与你传话。如今看来,你根本不是走这条路的料,你走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东阳霖瀚全程都处在愣怔中,直到扶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缓缓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手指捡起来放回盒子里,轻轻盖好后摆了回去,然后开口问道:“我,可还有再试一次的机会?” 扶风无奈地摇摇头:“信里的内容你已经看到了,如今的青梅阁已经是风雨飘摇,掌柜虽然瞒了你实情,却也感激你能在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故而不愿对你怪罪。此番你走了便再也不要插手此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你与我们青梅阁的交集,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扶风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袖子被牢牢拽住,“带我去见见她,就见一面,可否?” 看着眼前颓然的少年,扶风也有些无奈,掌柜的正是难过的时候,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可再一想,如今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似乎还是让他们二人自己解决的好。 沉吟半晌,扶风终于点头应诺,东阳霖瀚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路跟着扶风来到了柳青梅的卧房门前。屋内,刚刚哭过一场的柳青梅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却又不敢闭眼,否则就会看到那张伴随着自己一起成长,充满欢声笑语的可爱面容。 忽然,外面传来扶风的声音:“掌柜的,方便吗?”擦了擦眼泪,柳青梅问道:“怎么了?人走了吗?”“没有,他想见见您。”扶风如实答道。 果真如他所料,压抑许久的柳青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翻身下床,连鞋都不穿就冲了出来。东阳霖瀚看到门打开了,正欲上前,却见眼前一黑,一道倩影猛地朝自己扑过来。 正诧异时,忽觉肩头一痛,紧接着就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哭诉:“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能这么蠢?我真的是看错你了!都是你,把小芬害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这一番哭诉听得东阳霖瀚也是心痛万分,是啊,明知自己恐怕办不好此事,却还是图个新鲜好玩儿就不计后果地大包大揽,反而白白害了人家一个可怜的姑娘。对了,还有那个无辜丧命的小厮,他东阳霖瀚竟一意孤行,就这么害了两个可怜的人儿,他有罪,他是罪人! “轰”的一声,东阳霖瀚双膝下跪,舍弃了尊严与傲气,将之前累积起来的种种全数打碎。此刻的他终于明白,如今的他看似风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实则就是个满脑袋浆糊的愣头青,全无一分坐镇江山的资格! 自重生以来他曾在心中起誓,今生今世除了列祖列宗和一双异性父母,他再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卑躬屈膝。然而如今,他看得明明白白,可怜自以为英明神武的他竟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完全无法左右,他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又有什么可依仗的? 今日他跪了,明日他便要站起来,站得笔直,站得坚挺!他一直向往着成为人上人,成为人人敬仰、依靠的对象,可现如今,他的力量实在太小了,小到甚至无法挽救一个可怜的姑娘。这样的他,太弱小,太没用,这样的他,愧对柳青梅,更愧对那个可怜的姑娘! 柳青梅似乎余怒未消,就那么任由他跪着,自己则直接转身进了屋,坐在桌旁一边哭一边死命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扶风有些尴尬,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门口侯着。 三个人就这么一个跪,一个站,一个哭,断断续续的直到晌午。大半夜就收到信的柳青梅没有休息好,哭了一夜也没缓过劲儿来,如今这一阵拳打脚踢的闹腾过了才终于算是泄了个干净,把没流完的眼泪流干,她也终于又觉得困了。 不发一言钻回被窝,柳青梅缓缓躺下,良久才说了一句:“三天,只剩三天了……” 东阳霖瀚立刻会意,撑着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轻施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回到众人居住的院子,院中空空荡荡的,看样子是都出去做事了,东阳霖瀚稍感安心。 进了屋,东阳霖瀚和衣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心下实在难安,他只能坐起身来做些别的事情来冲淡心中的焦虑和自责。 来到桌前,桌上还摆放着他日前向众人展示的任务说明书,每一条都井井有条,清晰分明,怎么看都不像是庸碌之辈能提出来的计划。可昨夜他怎么就…哎…皆是他的过错… 用力地摇了摇头,东阳霖瀚怕自己再次想起那些画面,索性起身出屋,去大街上转转。正抬脚要出院门,却见一个身影急匆匆冲了进来,正撞了个满怀。他还算好,回退了两步便稳住了,那人影却是连退数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正欲破口大骂,那人一抬头,却不正是张汇。“老…不,公子,您回来啦!昨夜您一夜未归,我们兄弟可着急坏了呢!”东阳霖瀚上前拉起他,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来说。”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院子,张汇还回头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关上门进了屋。东阳霖瀚对他的举动愈发满意,这小子倒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若不是他杀了刘俊,自己…… 哎,罢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心下想着,张汇也上前问道:“老大,您昨晚出去干嘛去了?怎么一夜都没回来啊?您不在,兄弟们又不敢随意行动,只能在这院子里守了一夜,今早才打着哈欠出了门的。” 东阳霖瀚歉意一笑:“实在对不住,我这面手头有些急事,等今夜我会把之后的计划和任务告诉大家,你们按计划行事即可。”张汇了然地点点头,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对了老大,这万盛赌坊不是通宵营业的嘛?我们哥儿几个怕错过了什么,索性一天三班倒,轮流在里面盯着,昨儿夜里就是小四留在里面,倒是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当真?”东阳霖瀚顿时睁大了双眼。的确昨夜他那么一闹,赌场的两个小厮一死一伤,动静也不小,说不定真的可能漏出什么马脚呢。事不宜迟,只有三天时间了,必须当机立断! “赶紧去把小四叫回来,亲自来我这里回话!”虽然不知道东阳霖瀚为什么这么着急,可张汇还是领了吩咐下去了,临行前又取走了几十方银子,不过东阳霖瀚心思不在他身上,没有注意。 不一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子便急匆匆进了屋,他就是小四,根据东阳霖瀚平日里的观察,这个小子是张汇一派的,自从他按企业给众人分配了任务后七个人就以张汇和傅成为首逐渐分成了两派,张汇一派的是赌场三人组,傅成一派的自然就是去镖局面试的两个了。不过其中一个被刷了下来,分配到了大街上作接应,倒是顺便把四处打探消息的那个拉了进去。 就这么几个人还分帮分派的,想他龙云近百万大军皆是同心同德,所以才能所向披靡,难怪这些人只能做些个地痞流氓之类的小角色,便是见不得一点儿好处。不过这样也好,张汇心狠手辣,头脑灵活;傅成力气了得,为人豪爽,两个人可以相互制衡,倒也是件好事。 小四进了屋,向着东阳霖瀚深施一礼道:“老大,张哥都与我说了,您是想知道昨夜万盛赌坊的情况吧?”看来这张汇拉拢人心也挺有一套,个个都“张哥”“张哥”的叫上了。 “不错”,东阳霖瀚也不废话,“昨夜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务必一字不落告诉我!”小四神情一凌:“那是自然!老大,说起来昨夜还真是奇怪,赌坊里本是热热闹闹地耍着,忽然一个常见的小厮耷拉着一条胳膊就跑了进来,朝着一个衣着普通的男人悄悄说了两句话,那男人便摆摆手,朝一个看场子的吩咐了两句,那人立刻打了个哨儿,带着一大帮子人呼呼啦啦地出去了。”顿了顿,喝了口水,小四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闹事了,竟然这么大阵仗,赌坊里的赌客们都想跟着出去看看热闹,却被几个打手给拦住了,只说是有小贼闹事,便把我们都哄回去了。” 小贼?!东阳霖瀚很是尴尬,亏得他还毅然面对几十把明晃晃的钢刀,感情在别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贼啊?可他又不能直接跟小四说,昨夜那个小贼就是你老大我!只能遮掩过去:“然后呢,有什么发现没有?” 第六十三章如何营救 “哦对对对,就是那会儿,我发现了一些十分惊人的东西!”小四说起昨晚自己的发现似乎很是兴奋,“昨儿那些看场子的刚出去,赌坊里瞬间就有不少人开始在暗中戒备,看样子他们的守备有两道,一道士那些明面上的打手,大约有三四十人,人人配有钢刀、暗标等武器,而暗地里的人更多,整个赌坊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多数人的聚集地,没什么标准,有钱就行,这里我和张哥大概估计了一下,越有三十人左右。” “二层就是一般名门富户们去的地方了,动辄输赢都在三五百方左右,可不是一般平头百姓去的起的,我之前在赌坊和一个大户的随行小厮关系不错,那是个老赌鬼了,连带着家里的下人也好赌成性,我故意输了他几局,再请上一餐饭,一顿酒他就基本上啥都告诉我了。” “他之前曾跟他家老爷上过二楼,据说整个二楼的守卫更加森严,光能看得见的就有二三十个打手,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同时二楼的骰官、茶水、洒扫等做杂活的约也有二三十人,虽然毫不起眼,但有一次他亲眼见到一个倒茶的小厮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壮汉随从从二楼丢了下去,所以这一层他们的人应该个个都不简单。” 至于三层,似乎还从未听说过有客人上去过,只有他们的内部人,而且还的是有身份,有一定权利的才能上去,张哥推测上面很有可能就是赌坊的指挥中心。” 点点头,东阳霖瀚对他的话表示认可。不过他可不认为三楼就会是对方的大本营,红毛鼠地下城的经验告诉他,再怎么厉害的人物往往也不会把自家大本营放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另外,如果光是这样的情报他可并不会觉得有多惊人,不过是普通的人手配置,只要肯花钱,花时间,想必谁都能探查得到。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正事。老大我跟您说啊,真正厉害的是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暗房,之前一楼的那些打手们出去的时候有两个人混在其中,偷偷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后面,那地方平日里就堆积着些垃圾杂物,实在不起眼,我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不过那会儿我输了钱,正郁闷着,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缓缓劲儿,恰好瞧见了他们的动作。若是站在大厅还真看不见,想必他们也是经过试验训练的了。” “原来在那堆垃圾下面有一个暗格,他们把杂物堆在上面给盖住了,一弄开就能看到。那两个人下去了以后过了好半晌才上来,这时候那群打手们也都回来了,方才回来报信的那个断了胳膊的小厮又向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又安排那两个人下去了,他自己则是上了楼。下去的那两个人很快就上来了,手里还拿了个小盒子,那个男人下来的时候也拿了一封信,只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在角落躲了太久,怕他们发现我,也没敢多听,就…” 小四略显愧疚地低下了头,东阳霖瀚却已经兴奋地两眼放光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探查到了小芬的位置。不过兴奋过后他便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内疚,是啊,如此轻易就能探查到的事情却被他一手搞砸了,还害了那个姑娘…… 沉思了半晌,东阳霖瀚抬起头来,略带感激地拍了拍小四的肩膀,“干得好,这一次,记你一大功!”小四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他自然不知道老大已和柳青梅有约的事。 东阳霖瀚进了里屋,拿出五十方银子塞到了小四手里:“这是你的奖励,拿去随便花。”他们在外执行计划,收支的每一分钱都是需要上报记录的,东阳霖瀚这五十方银子可是完全赏给他的,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反正赌坊的花销都可以在老大那里报销,他也不用拿这些钱去做赌了。 感激地跪了下来,小四显得十分激动,东阳霖瀚急忙把他扶起来:“不必如此,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行了,去忙吧。”小四再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院子。东阳霖瀚却不知道他今日的一时兴奋会在日后救了他一条命。 小四离开后,东阳霖瀚又坐了回去,既然知道了小芬的位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谋划如何救人了。然而说起来容易,根据小四的回报整个赌坊内外怕是有少说上百号人手,其规模远超红毛鼠的门面飘扬赌坊,动辄就是几十号人出动,想要救人难上加难。 难怪自己刚闹腾完,小芬的手指和书信就送到了青梅阁,感情人家根本就无所畏惧,直接将人藏在了眼皮子底下,看这架势就算柳青梅查到了他们也不怕会有人来抢。至于报官?呵呵,只要打死不认,说是有人恶意栽赃,官差也拿他们没办法。 官差,对呀,官差!东阳霖瀚一拍脑门儿,又有一条计上心头。自商会之乱以来,整个龙云各地都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私人武装,明面上是保镖或者家丁,可暗地里根本就是富户地主家里的打手。为了防止更加恶性的犯罪事件发生,朝廷在制定规章、整顿市场的同时也开始加大对这些人的打击力度,首要问题就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良官差。 当时的龙云外患不断,边军数量也达到了一个时期的鼎盛。虽然被甘国占据了大片领土,却也让整个龙云的百姓们爱国之心爆发,全民皆兵。年轻儿郎们踊跃参军,使得连续四年边军人数都保持在一百一十万人左右,一时间整个龙云密不透风,让外敌无机可乘。 然而后来各国纷纷出现内乱,龙云的边境压力骤减,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就成了累赘。一个普通士兵一月的军饷是三分银子,一百万大军就是三十万方,一年下来更是达到了近四百万,还有战马的训练、喂养,武器的保养、锻造,军装的制作,大军的粮草等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龙云土地面积少了近一半儿,每年国库的赋税收入更是减少了近三分之二,光说北境荒凉之地就不适合生产,自然得不了多少银钱。 年年的军费开支都是在大帝和大臣的身上扒皮,打击黑恶商会虽然减缓了压力,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故而边境之危一解,朝廷方面立刻对大军进行裁撤,从当初的一百一十七万人骤减到五十八万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儿多。 虽然解决了军费消耗大的问题,可被裁撤的五十多万大军的安置问题却也是个难题。这些沙场勇士们过去忠君爱国,满腔热血,可若是让他们闲下来了反倒不知道做些什么了。过去退伍兵丁不事劳作,整日横行乡里甚至落草为寇的例子比比皆是,如今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自然也难以管束,必须得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下来。适逢当时的官场混乱,各县各府都是贪官横行,恶役当道,百姓们苦不堪言。如今有了这些以保家卫国未继任的军士们,用来替换这些废物们正好。于是依着他们的出身籍贯,这五十余万大军被分配到各地做起了衙役。 此法一经实行立刻有了成效,五十余万人除了不愿赴任的两三万人外几乎全数被安排妥当,至于剩下的朝廷也将他们放还归乡,每人都分得几亩良田,每日耕种劳作,却也乐呵。 一些地区的恶差们也曾闹过,可架不住无上皇权的威仪和压力,各级官吏都肃整一清,将这些恶差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严审重判,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转眼间就将问题解决了。至此,整个龙云法度愈加森严,百姓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安稳了。 这一做法的好处有目共睹,龙云的历代大帝便也将这一制度保留了下来,虽然只是一时应急之策,并未录入法典,可也渐渐成了一个传统。依律制,龙云男儿参军自愿,但凡报名入伍者均需要经过一年的训练才能被编入边军,在驻地服役三年。若是有表现优异,得了上将青眼的可能会被留在军营做长官,其余到限军卒皆会被强制退伍。 新旧交替不可避免,每年都有大量的边军退伍还乡。这些人往往都会成为附近县府的目标,大力招募他们进衙门当差,故而现今的龙云境内十之七八的衙役皆是退伍军人。 比起民间招募来的,这些衙役的纪律更加森严,态度也更为端正,虽然始终逃不过被侵蚀的命运,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的态度也是极为坚决的。如今的东阳霖瀚势单力薄,若要从那虎狼口中救出人质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手从旁支援,而这些官差们岂不正好帮忙? 虽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东阳霖瀚满脑子的鬼主意。他非常清楚想要衙门出动不见得非要通过命令、指挥的手段,只要计策得当,完全能够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出动官差给自己打掩护。只是究竟该怎么做东阳霖瀚倒是有些犯难。 单看上一次的双方大战,官差们直到事后才姗姗来迟,怕是也与这万盛赌坊一个鼻孔出气,再联想到他们入城时的事情,此地的官差怕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要让他们通力合作自己也需得好好谋划一番。 第六十四章讨债官司 这么一想便已到了下午,说起来东阳霖瀚也是个聪慧的了,偶尔几次出现在朝堂也能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当初更是一举保荐罪将黄轩率军东征,一鼓作气解决了东方甘国之祸,域内域外都也是个体面的。可差就差在他整日里除了国家大事略有染指,其余一应事务皆被搪塞了过去,如今非要让他做这揣摩人心,勾心斗角的勾当,他也难免有些茫然无措。 满脑子的主意自相矛盾,毫无头绪,搞得东阳霖瀚昏昏沉沉的,半晌才惊觉肚子已经饥饿难耐。索性暂且扔在一边,先去祭了五脏庙再说。 漫无目的地溜达在大街上,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街上人头攒动,漫不经心的东阳霖瀚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免不了被人抱怨几句。忽然,“嘭”的一声,东阳霖瀚只觉自己肩头一痛,回过神来一看,却见一个扛着一垛糖葫芦的瘦小男子正深色惶恐地看着他,正欲开口道歉,背后却忽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揪住了这小贩的后襟。 “小兔崽子,你娘的头七早就过了,你还不还钱?什么意思?当我们是好糊弄的是吧?”闻言,东阳霖瀚也看了过去,却见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已经将那小贩围在了当间,领头的一个明目张胆地掏出一把匕首在小贩的面前比划着。 “二哥,二哥啊!小的不是不还钱,可是…可是您也看见了,小的就是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八方银子,这…这小的哪能这么快就凑齐了还上啊?您…您就再多宽限几日吧!” 领头的男子不屑地哼道:“开什么玩笑?谁跟你说是八方银子了?当初那份借据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你可是要还我门十三方的,现在反倒不认账了是怎么的?” 那跪在地上的小贩立刻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凄声反驳道:“可是二哥,当初我去借钱的时候您可是就在一边看着的啊!那日大管家说为了账面上好看,只是写下了十三方银子,却只给了小人六方八分,如今连本带利也仅就八方,何来得这十三方啊?” 那带头的汉子顿时登起了眼睛:“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是你母亲过世,咱们也是为了让你能好生安葬老母才借钱给你的,当日你是怎么一番说辞自己都忘了吗?你个不忠不孝,巧舌如簧的东西,如今这才过了几日你就翻脸不认账了?好,二哥今儿就让你看看!”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借据,双手打开展示给众人看。 “来来来,过往的诸位乡亲父老们看看!这就是那日这小子在我们管家面前亲手立下的字据!喏,瞧瞧,这上面的手印和签名,这小子分明就是想赖账,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好家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人家围在一处,如今反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即便那小贩真的借了他们的钱,也不能这般行事吧?这下子那小贩可算是面子里子都丢了,可叫他日后还如何在这县城里讨生活啊?再看那小贩,早已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位二哥的表演。 突然,他一把丢掉了方才还紧紧握着的糖葫芦垛子,疯了一般扑了过去,一面抢夺那张借据一面大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初我只想借六分银子为母亲买一副好点儿的棺木,是你们,是你们告诉我百善孝为先,葬母就应该隆重些的!又说看中我的本事,有意招揽我到门下做事,这才愿意付这么大一笔钱帮我安置亡母的!当初我只以为是你们这些人想从中捞些好处,便任由你们写了,却不想你们竟这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啊!” 一时间两边的说辞僵持不下,大庭广众的也不好起什么冲突,东阳霖瀚倒是好奇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还不见有巡逻的官差前来问询,却见街角处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此刻正抄着手,或站或蹲地看着热闹,时不时还相互交流一番,显得十分惬意。 东阳霖瀚不觉摇摇头,看来这个县的衙门已成了一潭混水,想要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只怕自己也不得不去趟一趟了。正思索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这不就是前一阵儿死了娘的方家小子么?平日里倒是个知进退,懂礼数的,怎么却是这般无耻卑劣之人?”大家立刻都不约而同地向声源处看去,那小贩也抬起了头,可那个男人,他是谁啊? 东阳霖瀚瞬间明白了,其实方才他就隐约觉得这两方的说辞中漏洞百出,颇有蹊跷,却不想在这个年代居然就碰上了“套路贷”。是了,先是想办法让不知行情的圈外人来借大笔银子,然后在签约时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在借据和真实数额上做手脚,最后才拿着已经签字画押,受法律保护的字据上门要账,威逼利诱,让借贷人有苦说不出。 方才出声的那个男人想必也是借贷方安排好的人,只怕还要爆出什么猛料来。果不其然,见顺利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男人又接着说道:“前一阵儿这小子家老母亡故,我们相邻的几家都很是同情,却不知这小子不知从那儿弄来了一大笔钱,不光安葬了老母,还在西柳巷子那边买了一座大宅子,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如今却还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骗人嘴脸来。” 瞬间,人群的风向就变了,本来还因小贩被团团围住心有不忍的人们此刻也全都一边倒地开始声讨起来,“想不到啊!”“就是,怎么是这么个玩意儿?”“亏他还每天辛辛苦苦出来叫卖,装得自己有多不易”……如此种种,听得那小贩的脑袋越来越低,说不出话来。 东阳霖瀚终究是个热心肠的,别人不明白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包括方才那男人与带头男子的眼神交流。既已知晓,他断没有看着他们欺侮良善的道理,这几日来的紧张和愧疚终究是需要个发泄口的。“既如此,不如就将这小子送官吧,想必县奉大老爷必能秉公办理!” 众人全都看了过来,但见一个浑身粗布衣裳,脸上沾着锅灰的小小儿郎站在那里,眼神中透着天真,语气平淡,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做派。 “对,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就是,把他送到衙门去!”“这样的无赖,就应该好好关他几日!”众人又乱哄哄地议论起来,可那群要债的男人却显得有些犹豫,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领头的男人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往日里碰上这样的事儿被要债的人都是不堪其扰,老老实实地还钱。不还?那好办,砸锅卖铁,出售祖宅,怎么地总能把银子还上。他们毕竟是做生意的,轻易不想闹出人命。但若是真有那困难的、死倔的,那他们也绝不手软。 然而正因为手上不干净,即使形势对他们有利,轻易他们也不愿意上公堂。自前任县奉柳大人高升后,继任的乌县奉却不似他那般油盐不进,是个有心思的,平日里专爱和那些乡绅富贵聚在一处,明里暗里地搜刮钱财。他们家的买卖虽然也时时打点,却也架不住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那苍蝇腿上的一点儿肉他也想染指一下。 既知道他们不干净,这位乌大人断不会轻易放过,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想要随意遮掩过去也是不可能的。没办法。领头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又愤愤地瞪了一眼说话的小少年,这才一摆手,带着那个小贩去了县衙。 昨日宿醉未醒的乌县奉被人急急忙忙地摇起来,正在气头上,却听说来打官司的是那一拨人,立刻喜上眉梢,匆忙穿戴好了去前厅升堂,典型一副无利不起早的小人做派。 到了躺上,一众衙役齐唱“威武”,乌大人一拍惊堂木,官威十足。可人群中的东阳霖瀚却是嘲讽一笑,本是一副獐头鼠目,却被养的白白胖胖,一脸的五官被层层脂肪包裹着,甚是丑陋。想不到一向以盛世太平自居的泱泱帝国,治下的官员竟生出这般蛀虫,可悲啊! 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乌大人贼溜溜的小眼睛立刻贪婪地盯上了那带头的男子。男人暗骂一声老财迷,只得不情不愿地取出了袖子里的借据呈了上去。东阳霖瀚眼光分明,只见得那乌大人接过借据,右手一动,一张纸便被他偷偷拿了下去,想必正是用来贿赂的银票了。再看那带头的男人一脸不悦的表情,想必也不是笔小数目。 如此明目张胆的下作勾当看得东阳霖瀚冷笑连连,若不是实在不想暴露身份,他手中的国玺一亮,身份一露,管保这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狗东西跪地求饶!可惜啊,如今尚有别的计较,收拾这等腌臜的事情,还是以后寻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办了吧。 很快,乌大人看过了借据,再一拍惊堂木喝到:“方思成,人证物证聚在,你可认罪?” 堂下,原本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方思成一惊,随即缓过味儿来申辩道:“大人,小人冤枉啊!是他们这群人耍心机,使手段,骗着小人入了这个局,小人真真冤枉啊!还望大人明察!”东阳霖瀚在一旁暗暗摇头,莫说人家已经给了贿赂,便是没有,于理他也赢不了。 第六十五章出个风头 果然,乌大人立刻怒喝道:“铁证如山,你竟还不肯承认,怕是非得动了大刑你才肯招认呐,左右,上刑!”两侧的衙役立刻领命,上来两人将方思成死死按住,又有两人来到后面,抄起板子就要打下去。 “慢着!”忽然,围观的人群传出一声喊,却见方才主张报官的少年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大人未曾细问便要用刑,其中偏颇之意过甚,如今乡里乡亲的都在外面看着,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大人的官声有损啊!” 乌大人有些不快地看了过去,却见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本不想理睬,可听他说的却也是这么个道理。自来审理案件都应是双方陈述争辩一番,若是实在分不出对错主审才可酌情用刑。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便要打要杀的确实不妥。他是贪官,可面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啊。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衙役们立刻放开了方思成,逃过一劫的方思成偷偷回头给了东阳霖瀚一个感激的眼神。方才要上公堂的也是他,如今救了自己的也是他,此人究竟是何目的? 又是一声惊堂木,“既如此,那本官就再问你一次,你之前为了安葬亡母向这些人借了银子,此事是否属实?”虽然不能用刑,可乌大人也必须将这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小子牢牢压死,那小子说得倒也不错,该审还是得审吗,官声重要啊。 “不错,小人确实是……” “乌大人果真是好官啊,如此铁证如山,事实明白的案件还愿意给被告人一个申辩的机会,端的是一方青天,良善之臣呐!”方思成正欲开口,却被东阳霖瀚生生打断。眼见这小子屡屡扰乱公堂,乌大人也来了脾气:“左右,将那胡言乱语的小子带上来!” “乌大人不必生气,小人自己上来就行,不用劳烦诸位官差大哥动手。”说着,东阳霖瀚就走出人群,施施然地来到堂前。倨傲的态度更是惹得乌大人一阵恼火。 “你…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官还不下跪!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本官打!”开玩笑,自上任以来除了几位上头的大人,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跪地拜服?可这小子就那么无所谓地站着,眼中没有丝毫敬意,怎能不让他恼火? 然而另一面,东阳霖瀚更是不屑,且不说凭他的身份根本用不着跪,便只是个平头百姓他也绝不肯向这等吃拿讹要、草菅人命的狗官下跪。至于身边那群目露凶光的狗腿子,他倒是未曾放在心上,比起那一夜的钢刀血雨,如今的场面竟不能让他心中起一丝波澜。 眼见得衙役们真的要动手拿他,东阳霖瀚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乌大人今日若是真的打了我,只怕日后难以向上官交代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让人摸不透虚实。 见状,乌大人也有些心惊,莫不真的是哪家公爵王侯的公子来到此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他可是真真担当不起啊。惊异之间,乌大人竟忘了此事尚在审理案件,只想从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后生身上看出一丝端倪,直到东阳霖瀚说了一句:“大人,继续审案吧”他才回过神儿来。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乌大人的态度倒是软了几分,“你既然频频打断本官文案,可想是有了什么更好的法子解决争端,倒是不妨说出来看看?”东阳霖瀚会心一笑,没想到这狗官这么快就上钩了。 “实不相瞒,小人并无良策能让这位方兄弟认罪,只是觉得大人文案实在繁琐,这才忍不住插了两句嘴,还望大人见谅。”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地向乌大人施了一礼。 后来,每每想到当朝大帝向自己鞠过躬、低过头的乌大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直到人头落地,他的表情都还是笑着的。只是现在他却是怒不可遏:“好小子,竟敢戏弄本官…” “大人!”东阳霖瀚懒得听他的废话,直接出言打断道:“之所以这么说实在是因为看不过您心思纯良,怕您受了这奸人的蒙蔽,这才情急之下站了出来,虽然无意冒犯,却对大人您的做法有些不满。须知针对此类案件,我朝律法早有明文法典在先啊!” 当接触到乌大人一瞬间错愕的眼神时,东阳霖瀚彻底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虽然不知道这么个玩意儿是怎么做到县奉的位置上的,可如今看来这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头脑简单的庸碌之才。 不过如此正好,他的下一步行动想必会更加顺利。一面想着,一面开始为这位乌大人分析起来:“根据本朝律例,凡借人财物,有明确字据及公证人的,若到时不还,寻由推脱,可由本地府衙做主,强制执行借款协议。无钱还债的就由府衙出面,没收其等价的家产抵债。若真的身无分文则理当下狱流放,或与当地充作苦力,直到抵清欠款为止。” 说着,东阳霖瀚转头看向乌大人:“方才大人也已说了,此案人证物证聚在,又有这么多乡邻作证,本可直接结案。不想大人如此宽厚,竟还要给这小人解释的机会,果真是心怀善念,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不光替乌大人结了案,还借着由头拍了乌大人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乌大人的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儿,连声说道:“不错,不错,这位小公子所言极是!”便连称呼都给他换了。 紧接着,一拍惊堂木:“本官自然熟知本朝律法,本想让你这混账东西主动认错,日后也能重新做人,却不想你竟执迷不悟,还妄图反咬一口,冤枉好人,蒙蔽本官,阵阵罪大恶极!如今本官便依律宣判,方思成欠债不还,行为卑劣,勒令其即日返还所欠银两,若无力偿还,便充在府衙做工,其所欠款项由本府衙代为偿还,退堂!” 堂下的方思成已是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想不到自己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心中的苦闷、憋屈齐齐涌上心头,转眼间竟留下两行清泪。正欲喊冤,却见方才一力将他定罪的少年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抬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再次莫名地信了这个陌生的少年。似乎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要害他,而是…要救他?不待他反应过来,方才要账的那群人立刻得意洋洋地围了过来。 “姓方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赶紧乖乖还钱吧!否则…”可怜方思成太过实诚,当初借来的银子全数投入了母亲的葬礼,虽然风光了一时,如今却真的身无分文,只剩了家中的一间破屋,几件家什,加在一起还不到两分银子,如何偿还这么大一笔钱? 忽然,他瞥见一旁的东阳霖瀚正默默地向他摇头,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没钱,你们去找衙门要吧。”闻言,几个汉子皆是一愣,可此处是衙门,围观的百姓也未曾散去,他们可不敢造次,只得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就去找县衙主簿要银子了。 那领头的男人来到东阳霖瀚面前,轻施一礼道:“多谢小兄弟仗义执言,没有让这奸人逃脱制裁。”嘴上道着谢,眼神中却流露着隐隐的不满。东阳霖瀚也懒得计较:“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人家要谢他自然愿意接着,至于怨恨,哼,管他呢! 眼见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东阳霖瀚忽略了周围的议论和声讨,朝着方思成使了个眼色便率先向门外走去。方思成倒也是个明白的,立刻紧紧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的,东阳霖瀚带着方思成来到了自己买下的另一处院子,关上院门将他引进了屋。一进门,东阳霖瀚立刻深施一礼:“方才公堂之上,让方兄弟多有委屈,还请见谅!” 方思成出身卑微,何曾受过这样的大礼?慌忙上前搀扶道:“小公子不必多礼,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只怕我那一顿板子是躲不过去了。”言语之中满是感激,丝毫没有怨恨的意思,也是个心性通透的,东阳霖瀚心中暗暗赞赏着。 两人落座,东阳霖瀚这才说起正事:“方兄弟可知我为何要在堂上将你定罪?” 方思成诚实地摇了摇头:“小人愚钝,不知公子的意思。” 东阳霖瀚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沉声开口道:“说实话,我也是突发奇想。自街上碰上兄弟与那群人争执,了解了来龙去脉,我便有了些想法。眼下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只是碍于势单力薄一直无法进行,便有意借助衙门的人手。却不想本地的衙门上下沆瀣一气,鱼肉乡里,实在不是我能随意支使的,故而我就想找个法子潜入府衙,成为县奉身边的人,也好助我日后成事。虽然不想拖累别人,但实在是时间紧迫,我只能借着兄弟的官司露脸了。” “其实说起来你出身贫寒,底子干净,我也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只怕日后还要委屈你一阵子,却未曾问过兄弟的想法,实在罪过,还请兄弟原谅!” 第六十六章先去吃饭 方思成越听越心惊,没想到他庸碌至此,竟碰上了这么一位神秘的人物,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要紧事究竟是什么,可单凭利用衙门一点来看想必就不是什么小事情。 其实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是被人家给利用的时候他就有了火气,可二人素不相识,人家竟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毫无隐瞒,想必也是个率直性子的,倒是让他气不起来了。 说起来东阳霖瀚还是经验不足,思虑不够,亏得是方思成这个本性良善的,若是换个心思不纯的,他这一番话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没办法,现在的他尚在成长期,纵使计划设计得再好,临场发挥的水平却还是经不住考验。 长叹一声,方思成无奈道:“罢了,罢了,兄弟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想必也不会轻易推我入火坑。我虽心有不满,但无论如何兄弟你今日也是救我于水火,与其被那些无赖日日纠缠,败坏名声,倒不如在县衙里混个差事,想必日后也能过上安生日子,我也知足了。” 到底是出生于底层的可怜人,即使是在生活水平普遍较高的龙云,这样的家庭也不在少数。缺衣少食,卑躬屈膝,长期的底层生活在自幼就饱经苦难的方思成心中扎了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娶妻生子,顺遂一生就知足了。什么荣华富贵、高门大院,那不是他们这样的小角色可以肖想的。 东阳霖瀚摇了摇头,他能说方思成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吗?回想前世,毫无尊严,心灰意冷的他甚至还不如人家呢,那时候的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想法,如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罢了。若不是尚有姐姐在世,他怕是早就一死了之了。现如今,面对依旧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方思成,他的心中也泛起了一丝赞叹。 “方兄高义,小弟愧不能及!”东阳霖瀚由衷的赞叹道。 “哈哈,什么高义不高义的,我也就是图个营生,混口饭吃罢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随机又转头看向东阳霖瀚,眼神中满是探究:“却不知小公子……” “哎,什么公子?我也不过是个走江湖的普通人罢了。方兄弟性子直爽,待人真诚,怎么如今却这般自轻自贱了?你我今日有缘,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哈哈哈…好,就依小公…哦不,小兄弟所言,今后你我二人便以兄弟相称吧!” 素未平生的两个人,在奇妙的缘分牵引下相识,虽谈不上一见如故,却也为两个人的日后种下了一粒粒种子,直到日后生根,发芽,绿树成荫。只是多年后,这片树林里只剩下了一个人,石苍会在林间穿梭,缅怀过去共同度过的风风雨雨…… 话已经都说开了,方才急着借机露脸的东阳霖瀚这才察觉自己的胃似乎都已经开始收缩了,只得歉意一笑道:“对不住啊,兄弟,我先出去买些酒菜回来,你我边吃边说!”说着,也不顾对方同不同意就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看着自己这个新结识的兄弟,方思成无奈一笑,想不到他原本凄苦清贫的一生,竟会碰上这么个有趣的小家伙。虽然胸无点墨,但自小混迹市井,身份卑微的他却被生活逼着开始学起了察言观色,推磨揣测,这也正是东阳霖瀚所欠缺的。 方才二人的交流让方思成已经隐约对这位新兄弟有了定位,他的身份必不简单,心思也还算单纯,又是个敢于直言的。可惜涉世未深,便是在他们这种有些见识的人眼中也是个好拿捏的。要做大事,他的这份心软和善良势必成为最大的阻碍。 若是此次他的事情了结,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与他一同出入,到时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虽然他对自己并无大恩,可他还是想要为他做点儿什么。隐隐的,他竟然也对外面未知的世界产生了一丝向往。 殊不知,正是今日二人的结识影响了日后龙云数十年的发展。更是因为他此刻的想法,成就了未来人人闻之色变,左右一波波风云变幻的龙云大监相。 正幻想着自己的未来,方思成突然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迎出去看,却见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东阳霖瀚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甚至一路走一路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小孩子心性尽显。 “这…这是怎么了啊?”方思成慌忙迎了上去。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关心,东阳霖瀚闷闷地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良久,才抬头看向他:“对不住啊兄弟,啥都没买着…” 从小生活在冷眼与嘲笑中的方思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顿时浑身不自在,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他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却听东阳霖瀚闷闷地回道:“没有,就是…” 似乎终于坚定了决心,东阳霖瀚抬起头道:“大家都不肯卖给我东西,我寻了附近的几家铺子,老板都不肯搭理我,只说我助纣为虐,狼心狗肺……” 在这个世界可没有纣王妲己的传奇故事,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助纣为虐是什么意思,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把那些更难听的话说出来,随便找了个词概括罢了。但看他的表情方思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好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看样子今日公堂之上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外面,他这个左右审判结果,毫无怜悯的主要人物自然逃不过寻常百姓的冷言冷语。 毕竟是因为自己受的难,方思成只能安慰道:“没事没事,那就我去吧,别难过了。” “不,不行!”东阳霖瀚立即阻止道,“如今你因为还不起欠款要进衙门做苦力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若是此时出门买东西被人家发现了,只怕又会惹人口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算了吧,我还是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弄些吃的吧。” 听他这么一说方思成立刻大为感动,虽然现在两人还算不上什么至交好友,但对方为自己考虑的真心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听他说偏僻的地方,方思成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于是立即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小酒馆,价钱不贵但是菜色不错,老板人也心善,过去没少接济我,而且地方偏僻,不容易被人发觉。” 闻言,东阳霖瀚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打定主意出发。方才在堂上一分两面的人万不能随意在大街上共同出入,东阳霖瀚只得翻过墙头从别的方向过去。幸而他天生方向感好,也是前世常常被人追打练出来的本事,这才饿着肚子看看挪到了酒馆门口。 虽然饿得有些头晕,但好歹他没有像地下城那次一样发起狂来,甚至还谨慎地要了一个小包房,这才安心坐下了。不一时,方思成也来到了门口,可碍于自己一贯的形象,如是贸然寻一个坐在包房的客人势必会引人怀疑,之前没有做好协商的结果就是他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东阳霖瀚却已经饿的趴伏在了桌子上,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同伴的事儿。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东阳霖瀚猛扒几口,恢复了些许力气,这才惊觉方思成不见了!急急忙忙地出门,却见方思成躲在门口的一棵大树后面,方才他在门口晃悠了半天,酒馆的伙计自来看不上他的身份,要不是老板心善一早就胖揍他一顿了。如今见他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立刻逮着机会要出来揍他,却不想这小子腿脚灵便,一下子就跑出去老远。 可怜东阳霖瀚在楼上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树后可怜巴巴地盯着酒馆的大门。饶是在偏远的店铺也总会有些顾客盈门,一来二去的他也没少遭人白眼。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东阳霖瀚不觉好笑,回头掏出些散碎银子递给伙计道:“我马上回来,可别让人占了我的包房”便朝着方思成这面走来。两人协商一番,东阳霖瀚回到了包房,又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就见方思成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酒楼背后,与一般的小毛贼无二。 有些好笑地看了一会儿,东阳霖瀚这才翻身下楼。小酒馆,名副其实,一楼二楼的高度都不算高。两个人在楼下搭了个人梯,方思成很容易地扒住了包房的窗户。东阳霖瀚在下面一用力,就将他半推半顶地送了进去。堂堂大帝做人梯,顾后看到了非得打断他的腿! 方思成进了包房,回头伸出手去要拉,却见东阳霖瀚后退几步,猛然前冲,双腿奋力在外墙上蹬了两步就扒住了窗子,看得体质文弱的方思成一愣一愣的。 两人进了包房,东阳霖瀚又假言筷子掉了讨来了一幅新餐具,二人这才坐在桌子前面舒舒服服地吃起了饭。比之东阳霖瀚的狼吞虎咽,方思成吃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吃了这么多年的剩饭,即使是几道家常菜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金贵,看着东阳霖瀚东一筷子西一勺子的呼弄着盘子里的菜,他竟隐隐地心疼起来。 第六十七章假酒害人 填饱了肚子,东阳霖瀚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隔,这才堪堪感到一丝满足。反观方思成的面前似乎压根儿就没吃几口,东阳霖瀚不觉有些担忧道:“怎么了方兄?菜不好吃?还是身子不舒服?”闻言,方思成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只是…只是…”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青菜,视若珍宝地缓缓咀嚼着,东阳霖瀚顿时了然,哎,这个苦命的人啊。“兄弟,等我在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你可愿与我一同离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方思成心中大骇,竟不小心被呛着了,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方才在院里他也只是想了想,谁知这才多半会儿功夫竟真的有一个机会摆在了面前! 方思成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气,然而热得快凉的也快,他又变回了最初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是,我…”“怎么?方兄可是心有顾虑?”这小子还真爱打断别人说话。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看着他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东阳霖瀚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他还是喜欢跟黄轩那样的人沟通,即使对他再怎么恭敬,该说话的时候也从不拖泥带水,一副果决的男儿做派。“之前方兄还是豪爽大方,如今怎么一副小女儿姿态?” 嘲讽中带着些不满,方思成自然听得出来。“我只是…怕…怕会拖累…”这一次好歹算是说出了个由头,东阳霖瀚也明白了几分。“嗨~这有什么的?想我小时候也是啥都不会,啥都不懂,走到哪儿都得一大群人跟着,母后…母亲也常说我是个小累赘,如今不还是独自出来闯荡了吗?”好险,差点儿说漏了,东阳霖瀚暗自庆幸,却忘了什么人家的孩子一出门才需要前呼后拥的?更未想到人家早已断定他绝非常人。 “可是你身手了得,胸怀大志,而且才思敏捷,我却胸无点墨,身体孱弱,不堪大用,日后……”“你怎知我胸怀大志?”这小子,又给人家打断了。方思成似乎并未计较他方才说的“母后”之类的话完全陷入了自卑之中。听了他的问话,他有些慌张地答道:“我…我只是…猜的,就感觉像…”“这就够了啊!”东阳霖瀚倒是十分快意。 “你看,你这个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你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套的,虽然之前受了那些人的蒙骗,那也是你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经验不足啊。而且…” 东阳霖瀚一顿,忽然猛地站起身子,隔着餐桌探头看向方思成:“你有一份真诚,也有一分责任,更重要的,你心怀正义,你的眼睛里有光,有渴望!”近在咫尺的脸下了方思成一跳,可那双眼睛中的坚定和信任却仿佛一道道利刃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似乎不敢面对那双眼睛中的火热,方思成再次深深地低下头去。东阳霖瀚也坐了回去,决定。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机会,可以给,但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他也不会死缠烂打,非要去博那一份毫无意义的虚名。 良久,方思成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只是眼神中的羞怯和卑微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希望的光,还有几分不算明显的坚定。东阳霖瀚看得真切,要让一个蝼蚁一般活了近二十年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是艰难,但若是一旦做了决定,便再也不会轻易回头。 看着方思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子,东阳霖瀚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和方思成各倒了一杯,随后拿起自己的杯子微微举起,眼神炯炯地看向方思成。这一次方思成终于勇敢地与他对视,随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店家自己勾兑的酒,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呛人的味道又弄得方思成咳嗽连连,但即使被呛出了眼泪,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看向东阳霖瀚。虽然没有听到只言片语,但东阳霖瀚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随机哈哈一笑,同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和方思成一样咳嗽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随后齐声大笑起来。 幸而东阳霖瀚不许别人进来,再加上生意惨淡,小酒馆里根本没几个伙计,否则若是听到屋内的动静定然会被吓个够呛,这一个人忽然变成了两个,谁听见了能不怕? 笑够了,方思成忽然想起来:“看你的年龄好像也不大,能饮酒吗?” 东阳霖瀚立刻不服气地回嘴道:“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满了十四岁,行了弱冠礼,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了!”“哦,十四了…啊?!不行,你不能再喝了!别…快放下~” 人生中的第一顿酒,东阳霖瀚醉得一塌糊涂,饶是身体孱弱的方思成也没有似他那般烂醉如泥。关键是这位龙云大帝一共连一小壶酒都没喝完,零零散散的撑死喝下去二两就已经开始口出狂言了。 原本也有些晕晕乎乎的方思成听了几句之后就清醒了大半儿,忙不迭地上去捂他的嘴,却架不住撒起泼来的东阳霖瀚力大如牛,几下子就把他身上弄出了一身伤。无奈之下,方思成冒着风险从窗户跳了出去,急匆匆的从大门绕回来将他从包房里拽出来,连拉带拽地把他推上了叫来的车,然后扯过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又和车夫一起捆住了他的双手,这才有惊无险地将人弄回了院子。 回来的酒馆掌柜只是听伙计说了一嘴,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这顿饭造成的影响也自然而然地被一笔带过了。看着身边终于睡着了的小家伙,方思成脸上露出了大哥哥般慈爱的微笑。这小子啊,以后可万不能再放他出去吃酒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东阳霖瀚才缓缓转醒,顿觉四肢无力、口干舌燥。窗外,又是一个好天气,刺眼的阳光照进屋子,暖烘烘的,晒得人直犯困。刚刚转醒的东阳霖瀚险些又睡过去。突然,好似被电打了一般坐起来,东阳霖瀚懊恼地锤了锤生疼的脑袋,这才匆匆下床。 晕晕乎乎地出了屋,东阳霖瀚心中暗骂假酒害人,那就一喝酒知道是掺了水的,害得自己睡了一夜,耽误了大事,只怕院子里的张汇、傅成等人又是白白等了一夜吧?心中想着,东阳霖瀚一抬头,却看见一桌子的丰盛菜肴,以及坐在桌子后面,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方思成。 “呦,方兄,起来啦?”东阳霖瀚笑着打招呼,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方思成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与贵人同座,您请用膳,小人就不打扰了。” 东阳霖瀚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他的怒气,“方兄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小弟有什么地方让您不快了?”方思成冷哼一声道:“可不敢与贵人称兄道弟,怕日后败坏了贵人的名声!”东阳霖瀚自不是个傻子,昨日自己酒后失态,只怕说了些什么不该的。 “方兄,请坐。”东阳霖瀚终于正了正神色,率先坐在了桌前。方思成虽然心中不忿,却也冷哼一声再次落座。“昨夜想必小弟口不择言,说了什么冲撞方兄的话,还请方兄明示!” 态度诚恳,饶是方思成满腔怒火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反问道:“倒是贵人您,莫不是贵人多忘事,连有些什么瞒着我的都不记得了?”语气轻佻,满满的疏离之意听得东阳霖瀚很是不适。沉默片刻,东阳霖瀚正欲开口,方思成倒是抢先一步打断了他:“还请兄弟慎言,妄议帝家可是灭族之罪,还请贵人思虑则个。” 得,不用猜了,东阳霖瀚再次在心中咒骂起那该死的假酒,看样子自己的身份方思成已经全然知晓了。忽然,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过:暴露了,那要不要将此人…… 东阳霖瀚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何时变成了这等凶残嗜杀之人?可怕,太可怕! 稳了稳心神,东阳霖瀚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来方兄是都知晓了,那…”“得了,不必多言,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可没有资格与帝室子弟同处一室,吃了这顿饭,你我就此别过,连同昨日的饭钱我会尽力赚回来还与你的。” 帝室子弟?!东阳霖瀚心下一动,看来他也不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个大概吧?既如此,那不如随意编个幌子瞒过他吧。正想着,却感觉心中又响起一道声音:“不行,今日瞒,明日骗,何时才能是个头?方兄也是个有才能的,莫不是就这么瞒他一辈子?若日后被他知晓了岂不心生嫌隙?便是想替他加官进爵都不方便!” 剧烈的心理斗争让东阳霖瀚的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良久,他终于再次缓缓抬起头来:“方兄以为,我到底是何身份?”眼见得话都说开了,方思成索性也不再拿腔作调,毕竟他对东阳霖瀚的怨恨也只是他的身份而已,不至于总这么针锋相对的。 “对云都之事一清二楚,称当朝摄政王为二叔,与新晋的冠军将军熟识,更频频出入宫中,必是当朝哪位王爷家的世子。至于具体是谁……” 第六十八章我是新帝 顿了顿,方思成接着说道:“称摄政王为二叔,自然不是臻王府上的;南璃王满门殒命,自然也不是;福东王纵情声色,府中却并无妃子,更从未传出什么私生子之类的流言,应该也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滇西王了。只是滇西王一直行踪不定,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的家室、子嗣等情况具不明朗。看样子,能够达到这些条件的也只有他了,想必你也是……” 说着,方思成抬起头来,正对上东阳霖瀚似笑非笑的表情。“你…….” 东阳霖瀚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为什么知道了我是帝家血脉你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就算是有反应,一般人也应该是拼命讨好巴结,而你却一直怒气冲冲的,这其中缘由方兄可否告知?” 方思成顿时有些犹豫。人家已经承认了自己出身帝室,打从一开始他就处处挤兑揶揄,满是不敬。如今若再说出什么不当之语,只怕自己小命难保。偷偷观察了一下东阳霖瀚的表情,却见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终于心一横,大着胆子开口。 “你既身为帝室血脉,身份尊贵,若要惩治一个贪官污吏本是易如反掌之事。可如今你却非要从旁入手,可知你在此处耽误的越久,就会有越多的百姓身陷囫囵,遭受苦难?身为帝室宗亲,你却丝毫不将平民百姓的安危当回事儿,又岂是帝家应有的态度?” 哦~东阳霖瀚明白了,合着是这么回事儿。身为受尽苦难的底层人民,方思成对这些草菅人命、欺上瞒下的赃官酷吏们自是深恶痛绝。过去的日子里他想必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能有一个英明神武的英雄人物出现,解救万民于水火。在这样的无耻小人治下,没有一个百姓会觉得幸福。想想前任柳县奉的种种,如今的这位乌大人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东阳霖瀚再次问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可你可知晓我为何不肯轻易查办此人吗?”方思成不屑答道:“自是想要谋些好处,官官相护,上下相通!” 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闹起别扭的方思成竟也似个小孩子一般可爱,亏他还比自己大两三岁呢。叹了口气,东阳霖瀚解释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因为…” “嘁,分明就是有意包庇,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何曾明白…” “因为我乃当朝新帝。” “我们这些底层百姓的辛…” “什么,你刚才说你是…新…” “新帝?!!”方思成再次猛地跳了起来,只是比起前一次的愤怒和不满,这一次他可是结结实实的被吓着了。什么情况?什么鬼?他莫不是耳朵出问题了?这小子他…他是新帝? 看着方思成前后的巨大反差,东阳霖瀚再次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不像么?这么大反应?”“等等等等,你让我捋一捋。”说着,方思成再次坐下,开始埋着头重新梳理关系。 摄政王是二叔,长期住在云都,与冠军将军交好……种种条件比对下来,方思成的表情越来越错愕,对啊!他怎么忘了那个登基第一天就偷跑出宫,传说跑出去体察民情的新帝了!这些信息最符合的非他莫属啊!尴尬,太尴尬了,亏得他还自信满满地卖弄一番,这下好了,丢人丢到家了!这张脸啊,只觉得啪啪地挨着揍,火辣辣的疼… 良久,方思成缓缓起身,目光飘忽地看着东阳霖瀚。他在纠结一个问题,跪,还是不跪,这是个问题。跨越了山海,闪过了星河,答案却依旧深藏于迷雾之中,只叫他冷汗直流。 “哈哈哈…”东阳霖瀚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行了,坐下把你,咱俩都这样了,整那些虚招子也没啥意思。”说着,东阳霖瀚竟主动上前将他摁在了椅子上。 Σ( ° △ °|||)这这这这这…这算不算是大帝亲自赐座?他一个升斗…不对,是米粒小民居然能获得如此殊荣,这究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与有荣焉的方思成控制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真想给新帝敬杯酒!!然而这位新帝的酒量…哎,一言难尽呐…… 东阳霖瀚已经坐了回去,对着桌上的菜肴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称赞道:“今儿这菜味道不错,比昨天那家的好得多,你从哪儿买回来的?”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呆愣着的方思成,无奈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问你话呢!” “啊…啊?哦,是…是和月楼买回来的,本想着…” “吃完这一顿,咱们就散伙,从此两不相欠?”东阳霖瀚不等他说完,一气儿把他的心思都说了出来。“嗯…嗯呢…”方思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应着。 “哈哈哈…行啦行啦,话都说开了,何必还这么拘着?来来来,一起吃!”一边说着,一边把筷子递了过去。“草民惶恐!”见状,方思成竟直接跪地谢恩!东阳霖瀚也立时板起了脸。“没完了是吧?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昨日本帝既已认下了你这个兄弟,今日便就让人看到这幅景象,究竟是本帝担不得君子的名号,还是你打心眼儿不愿认我这个兄弟?” 离开云都月余,东阳霖瀚终于再次拿起了大帝的架子,倒是十分唬人的,方思成立刻惶恐地摆起手:“不敢不敢,小人…草民…”“罢了,自即日起,在外人面前你便唤我一声宫老弟吧,本帝自出云都以来皆以宫霖瀚的名讳示人,你也如此叫便好。” 又扒拉了两口饭,东阳霖瀚不觉好奇道:“不过话说怎么我说了你就信啊?若是本帝存心逗你,扯了个谎,你岂不是白跪、白激动了?”“不,绝不可能!” 方思成倒是答得坚决。“其实自打昨日您酒后胡言我听了一耳朵就已经认定您是宫中贵人,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信口胡邹就能如此明白的,若不是久居深宫,知晓大事小情的人断不可能描述得如此清楚。至于您的身份,既然您都已经言明,草民自无不信的道理。” 一声声“草民,草民”的听得东阳霖瀚实在窝火,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一个可造之材,首要任务自然是拉近关系。“好了,你先起来,听本帝慢慢跟你说。” 方思成这才坎坷不安地站起身来,又在东阳霖瀚半是威胁的眼神中乖乖坐下,东阳霖瀚这才擦了擦嘴,缓缓将自己最初的想法和抱负细细说与他听。从一开始的不安、畏惧,到之后的不解、疑惑,再到最后的震惊、钦佩,这一番话着实紧紧抓住了方思成的内心。 “可是帝上,便是真的要微服私访,您也不必不辞而别、单枪匹马地出来啊?” “呵呵”东阳霖瀚轻笑两声,随意摆摆手让他附耳过来,轻声说道:“若是不如此本帝又岂能好好享受人生?”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方思成正欲再问,东阳霖瀚却面露狡黠地继续说道:“若是有机会游戏人间,我才不愿意去坐那扎人的椅子呢!” 都道东阳一脉是明治皇族,却不想竟出了这么个混不吝,着实让方思成大开眼界。不过随即还是有些但心地劝道:“可您终究是一国之君呐,这诺大的帝国终究是需要您来…” “嗯~”东阳霖瀚摆摆手,“你是不知道,若真论起治国之能,与那朝堂上的泱泱众臣相比我是自愧不如啊。其实你说,现如今的龙云还有些什么不足的?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官吏…大多数都算是清正廉明,真非要我再做些什么我也是在是想不出来了啊!” “再说了,我又不像我那位二叔,如今的摄政王那般好勇斗狠,酷爱征战杀伐,整日里净琢磨着怎么和咱们的几位好邻居干上一架。虽说以他的才能能够为咱们龙云开疆拓土,可现如今整片金云大陆的局势已基本稳定,不论大国小邦都还算是安分守己,互通商贸,而且如今咱们的边境上也没有什么有争议的地段,若是非要寻个由头出兵动武,只怕是堵不住天下人的泱泱众口,得不偿失啊。” “故此,我才又分封了五位辅国公,这些人虽然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和平主义者,可至少面对国家前途发展的问题上他们可比我那位二叔看得清楚,势必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如此看来,我在不在云都,坐不坐镇宫中似乎都没什么区别了吧?”东阳霖瀚说得轻松,方思成却是难得摆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我看只怕就是您自己不愿意管,索性一并打发给了旁人处理了吧?”小心思被揭穿,东阳霖瀚倒也不恼,二人相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方思成又问道:“不对不对,别岔开话题!方才还说着呢,便是个王宫贵胄要处置这赃官都易如反掌,可是您…”“别老您您的,改不回来了是怎么的?”东阳霖瀚讥讽道。 方思成讪笑着,就听东阳霖瀚长叹一声道:“是啊,莫说是我亲至,便是随便打发个上官过来都能叫他人头落地。可有些事你不明白啊。” 第六十九章行动开始 迎着方思成探究的目光,东阳霖瀚将他此行的来龙去脉,包括如何拜入红毛鼠门下、如何来到本县、又如何结识了柳青梅的事情都一一说与他听。 “明白了吗?”东阳霖瀚问道,“这因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务缠身,我必须想办法把这些人都穿成串儿,一并烤了以绝后患。”似是吃饱了,东阳霖瀚站起身来。 “你可知晓,倒了一个乌县奉还会有李县奉、张县奉…若是人心向贪,不管杀几个都总会有新人冒出头来的。所以此时动了他不是不行,却收不到什么实际性的效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我总不能就自此待在这里,专门考核本地官员吧?” 眼见方思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东阳霖瀚继续说道:“故而我就有了个想法,既然贪官杀不尽,那倒不如不让他们有贪的机会!换句话说,没有人贿赂,他们就是想贪也求财无路啊。现如今临县的红毛鼠、本县的万盛、盛远等企业都是这些狗官捞钱的袋子。抛开那些士族乡绅不谈,若是能将这几条大虫一脚踩死,不管日后谁来继任这个县奉,应该都不敢再做的如此明目张胆了。” “因此,我步步为营,精心设计,彻底将这些人全都织在一个巨大的网里。现在还未曾入局的就只有这位乌大人了,若是能一击将他们这一整条为祸乡里的黑链子斩断,百姓们才能重新恢复当初安定祥和的幸福生活。”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东阳霖瀚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方思成会跟不上他的思路,对于他看上的人,他有信心。方思成自然也没有令他失望,不光紧跟上了他的观点,甚至还颇有见地。 “也就是说,您…哦不,宫兄是想借着此次两方发生冲突的机会将这些蛀虫们一并铲除!可如此庞大的圈子势力,想要轻易将他们一举击溃只怕是难上加难啊。” “哦,既如此方兄可有什么妙计?”东阳霖瀚目露精光,有些审视地看向方思成。 方思成此时也完全沉浸在了这一连串的事件当中,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依我看,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他们几方之间自相残杀,削减势力。同时他们闹得越厉害,所暴露出来的把柄就越来越多,这样咱们日后哪怕不用亲自动手,只要将他们的种种罪证上交州府必能一击即中!”“不错!”方思成如今俨然已将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令东阳霖瀚很是满意。 “可是想必要让他们轻易发生类似的大规模冲突恐怕很难了,却不知方兄以为我们的突破口在那里?”方思成狡黠一笑,“宫兄何故明知故问?这主意,您不是已经了然于胸了吗?” “哈哈哈…”东阳霖瀚畅快地大笑了起来,比起解决人间不平事,能够招揽这等才思敏捷、心思缜密的能人为己所用显然更令他觉得开心。 “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就要立即行动起来了,柳掌柜那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方兄,你我就此别过,待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再聚!”说罢,东阳霖瀚深施一礼,转头离去。 不是他不愿意带着方思成一起,实在是小芬的事情给他造成的打击还未消散,张汇等人还到罢了,若是害了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宝贝他怕是要自责死了。 另外,方思成虽然头脑灵活,主意端正,可奈何他胸无点墨,又体质柔弱,实在不适合与他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倒不如他一个人来去自由来得痛快。 回到众人聚集的院子,依旧是空无一人。东阳霖瀚不在,这些人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地执行既定计划。满意地点点头,东阳霖瀚出了院门直奔县衙而去。 离了还有半里多,就见两个衙役迎面跑了过来。东阳霖瀚有些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那两个差人跑到面前拱手施礼道:“小公子!小公子留步,我等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眼珠一转,东阳霖瀚立时明白了。原本他是打算登门拜访,主动接近这位乌大人,却不想因着自己昨日的表现人家乌大人早就盯上了这个能言善辩的小家伙。虽然对他的态度依旧颇有微词,可单看他昨日与自己站在一边便断不肯放过这个强出头的小伙子。 一大早,乌大人就安排了府中众人去县内查访,务必要寻得那个少年的下落,却不想就在县衙门口给碰上了。两个官差喜不自胜,立刻虚引着东阳霖瀚一路来到县衙后堂。 得知人找来了,乌县奉大喜过望,没想到竟这么快,立刻穿戴整齐出门相迎。一见到东阳霖瀚,那张肥厚油光的胖脸立时聚到了一起,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 “小公子别来无恙啊?本县可是寻你寻得好苦啊!”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将东阳霖瀚的双手包在了掌中。强忍着内心呕吐的冲动,东阳霖瀚摆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和善微笑道:“若真是如此,那草民可要多谢您乌大人的厚爱了。”“哈哈哈…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一面说着,乌大人一摆手,身后的小厮立刻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两锭十方的银子赏给了那两个官差,二人立刻喜不自胜地退了下去。东阳霖瀚看得真切,心中暗骂:“狗东西,还真大方,想必是故意做出个样子让我看,觉得他对我有多重视的吧?” 另一面,拿着民脂民膏肆意挥霍的乌大人瞥见东阳霖瀚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手中的银子,漏出一抹阴谋得逞的奸笑,附在东阳霖瀚耳边轻声道:“莫要心机,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东阳霖瀚顿时浑身一颤,这感觉,莫不是这老腌臜打算包养自己不成?!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一进屋,乌大人遣散了屋里的其他人,关上房门,忽然一个转身就给东阳霖瀚跪了下来:“还请小公子救命啊!”东阳霖瀚一惊,慌忙上前扶起,“大人大人,咱有话直说,如此大礼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 乌大人缓缓起身,二人坐定,这才聊起了来龙去脉。原来这位乌大人果真是个不学无术、愚钝不堪的浪荡子。多年前他曾在一路山贼中做小匪讨生活,因得嘴巴甜会来事儿,又讲义气,成了寨子中颇受欢迎的人物。 然而就在寨主准备提拔他做小头目的档口,当时还是本县县奉的柳大人因为女儿的生意做大了,治下富裕,人手充足,最大的祸患就是他们这一寨子的土匪,于是广张县榜,招募乡勇,一举踏平了这作恶多时的土匪窝。然而在清缴战利品时,翻遍了整个寨子都没有找到山寨二当家供述的财宝,却不想正是被这位乌大人给偷偷取走了。 当初他因着嘴甜腿勤,成了大当家身边伺候的,对于这些财宝兵器的位置自然了如指掌。官兵一攻过来他就已经起了逃跑的心思。山寨三面环山,进出只有一条路,他本想乘乱逃跑,却不想柳大人早有准备,派出两支人马从两侧包抄。一时间整个宅子外围都是刀光剑影。 情急之下,他匆匆收拾好财宝,将几个大箱子全都放上了寨子里的马车,却将真正值钱的东西放在几个布包里,趁着众人无暇分身的功夫偷偷打开后寨门把马车放了出去。 眼见一辆搭载着几个大箱子的马车狂奔而去,一众乡勇在后面追了半天才堪堪停住了马车,打开箱子一看却是大失所望,只有些寻常百姓家的用度物什和几十方散碎银子,只能悻悻把马车给赶了回去。趁着后寨空虚,乌大人则瞧准时机偷偷出了寨子,藏身于之前他闲来无事搭建的树屋之中。浓密的枝叶挡住了书屋,官兵在附近寻了好几遭都一无所获,只能押着活捉的山贼们回县去了。 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追捕,乌大人在树屋内思前想后,终于敲定了计策。他虽然憨,却也算不上笨,立刻想到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化装成路人进了城,柳大人在任时本县风调雨顺,一片祥和,便是城门的守卫也十分松散,几乎没受什么盘问就顺利进了城。 依着他的计划,第一件事就是拜会府衙,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流落公子的名头。柳大人素来心善,却在窥探人心上略输一筹,被这个靠着嘴甜上位的小子给糊弄的团团转,又是帮他置办地产又是帮他开设商铺。反正他有钱,可劲儿造呗! 为了能在本县站稳脚跟,他大肆传播真善美,日日开粥厂、修寺庙,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有不少江湖豪杰都前来拜会,很快形成了一股满是正能量的庞大势力。就连当时小有名气的红毛鼠都主动送了拜帖来,可碍于他眼下的人设实在不便,就回了他。 盛怒之下的红毛鼠自此再不肯与他往来,故而如今在本县虽有产业却并无有力的靠山,这才使得万盛赌坊有恃无恐,处处打压。却说这位大善人不光名利双收,更是一路平步青云。柳县奉讨贼有功,又政绩卓著,一朝升官,竟举荐他做了本县县奉! 第七十章细细点拨 然而又是一个德不配位的庸才,刚刚上任先是办了场百叟宴,然后免除了全县一年的赋税拉拢了一波人气,随后很快就坚持不住开始原形毕露了。 一开始倒是小打小闹,这家的上供收一点儿,那家的礼物挑几样。但后来,眼见得当初从山寨里带出来的钱财已经快见底了,兜里没粮心里就发慌的乌大人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本性,渐渐走上了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的贪腐之路。 三年过去了,整个县对他的声讨声渐渐加剧,胸无点墨又头脑简单的乌大人根本镇不住激荡的民心。眼看就要被告上州府、罢官免职的时候,万盛赌坊强势入驻本县,先是以雷霆手段压住了意图上告的乡民们,然后又奉上大笔银钱收买县衙,自然无往不利。 前文也说过,乌大人虽然蠢,但并不笨,高兴了没几天他就有些看出了门道。不管当初自己再怎么折腾、百姓们再怎么闹,可也只能算是自家人之间闹矛盾,不过就是闹得有些凶罢了。然而现在的形势则完全转了个方向,整个县城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这位县奉大人。 可惜收受贿赂、镇压治下已成事实,乌大人如今进退维谷,有心将他们赶出去却苦于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只能继续扮演他的昏官角色,徐徐图之。不想很快红毛鼠的手下就杀了过来,双方的一场大战让他终于看清了现实,引狼入室,祸不能止啊! 以如此疯狂的态势发展实力,想要一举拔除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可怜为了独揽大权当初他连个师爷都不曾雇佣,以至于现下孤家寡人,独木难支。正在此时,东阳霖瀚的贸然出现让他眼前一亮,隐隐地似看到了希望的光,这才急急忙忙地要将他找回来。 听了他的话,东阳霖瀚已是心中狂喜,毕竟这事态的发展实在太过顺利,想什么来什么啊!方思成,你果真是本帝的福星!不过面上他却摆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大人的意思草民已经知晓,只是草民虽非本县生人,却对这万盛赌坊的大名早有耳闻。据说如今他们还与盛远镖局联合,其势甚大,恐也非我一介草民能够扳倒的,请恕草民无能,就此告退!” 一面说着,一面真的转身要走。见状,乌大人更是慌张,起身一把拽住东阳霖瀚的袖子央求道:“还请小公子想个法子,本官实在是无力回天了,您若是就此离去,只怕本县也离被掌控不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么勤政爱民的好官呢。 东阳霖瀚暗暗嗤笑两声,他要的就是这位乌大人不放他走,否则若是厚颜无耻地主动挤进衙门反遭疑惑,如此顺其自然才是上策。于是一转头,摆出一副深明大义又被乌大人的真情实感感动了的样子轻叹一声道:“罢,罢,罢!乌大人如此胸怀世所罕见,既如此,我愿助大人一臂之力,救相亲于水火,复大人之荣光!” 乌大人肥厚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恶心的笑容,“哈哈哈…好,好,好!公子端的是吾之彗星!既如此,还请公子教我,如何脱离眼前困境。” 二人再度落座,东阳霖瀚心思一转,既然要利用县衙的力量,那就必须让让他们两方坚决地撕破脸皮。以乌大人如今的态度来看,想必也是早有此意。 不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东阳霖瀚还是准备再添一把火:“据草民所知,乌大人之前的官声貌似也不怎么敞亮。”看了看乌县奉有些发红的胖脸,他暗戳戳地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且不看眼下,单说当初乌大人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您也应该比我清楚。” “故而草民以为,万盛赌坊之所以有机会入驻本县,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官民之间心生嫌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眼下本县之中除了县衙和盛远镖局以外,想必已经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万盛赌坊抗衡了。便是那临县的红毛鼠,据说在本县的势力也已经被打压到了最低。故而若是想直接对万盛赌坊下手只怕是以卵击石,收效甚微,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您乌大人的安危。”既然要撕破脸,自然是得先明白对方的威胁所在,东阳霖瀚准确抓住了这一点。 果然,乌大人脸色大变,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东阳霖瀚乘胜追击:“所以,若是想要打压万盛赌坊的势力,就必须上下一心,全县联合!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万盛赌坊固然不怕明面上的进攻,可人言可畏的道理他们也不应该不懂吧?” 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乌大人突然觉得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丝明朗。“既如此,我们又应该如何联合县中百姓呢?毕竟本官当初…” “呵呵…”东阳霖瀚轻笑两声,“乌大人怕是误会了草民的意思,虽然说是要联手,却并不见得非要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才能叫做盟友,虎狼之间亦有相争,但若是象群来袭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同仇敌忾。这其中的道理,乌大人您可明白?” 把一条明路摆在乌县奉面前,他却及时闭口,若是日后真的追究起来他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真正做决断的可是眼前的这位乌大人。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乌大人再蠢也绝不会听不明白。眼下万盛赌坊上胁县奉,下压黎民,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暗地里却受尽了百姓的白眼和声讨。故而方才这位小公子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县衙肯出手,百姓们自然会站在他这边。 释然一笑,乌大人钦佩地拱拱手:“小公子妙计,本官佩服!”谦逊地拱手回礼,东阳霖瀚摆低了姿态:“非也非也,乃是乌大人心系百姓,苦思冥想出来的计策,草民怎敢冒领功勋?”二人四目相对,皆是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大计已定,东阳霖瀚也希望能尽早解决这个麻烦的对手,不忘提点道:“还请乌大人及早准备,须知眼下万盛赌坊四面树敌,线内线外有不少人都对其虎视眈眈,还请乌大人到时候谨言慎行,莫要给外人落下话柄才是!” “自然,自然!”乌县奉现在几乎是唯东阳霖瀚马首是瞻,堂堂一个县奉如今却毫无威仪,对一个小民频频施礼,着实可笑。不过眼下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去。 眼见计策已成,东阳霖瀚不愿多作停留,拱手道:“既如此,小人先行告退,请乌大人放心行事,若是事态不妙小民自当主动上门献策,今日之事,还请乌大人…” 抬眼看了过去,正在兴奋中的乌县奉自然无不答应:“小公子放心,本县定当依计行事!” 东阳霖瀚这才放心地转身出门,却正撞见府中管事在给新来的下人们分配任务,人群中的方思成与他四目交接,彼此都递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东阳霖瀚这才放心离去。 搞定了乌大人一边,接下来就是要给他制造机会。万盛赌坊如今行事愈发谨慎,想要逮住其中的错处怕是不易,想了想,东阳霖瀚决定还是从赌客中下手,连日来在赌坊里玩了个尽兴的张汇等人也是时候办点儿事儿了。 寻了处偏僻的饭店置买了酒菜,东阳霖瀚便回到聚集的院子里等着。直到月上枝头,一行七人才陆陆续续地回到院子,见他平安归来皆是一喜,纷纷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 东阳霖瀚满含笑意地编了几个故事糊弄了过去,然后赶紧招呼众人用餐,眼下可是十分关键的时刻,他才没工夫跟一群大老爷们儿插科打诨唠家常呢。 眼见大家酒足饭饱,东阳霖瀚方才开口道:“众位兄弟,眼下怕是最要紧的时候了,我们与万盛赌坊之间本就是不死不休,现如今衙门方面应该也站在了我们这边,此行的胜算自然大大增加。”至于衙门是怎么站在他们这边的他自不会说,身边的七个人也懂事的没问。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今儿个下午我见城门口的哨都撤了去,只剩下几个官差在那边收着了,看来这县老爷也受不住了吧?”说话的是那个扮作货郎的兄弟,东阳霖瀚嘱咐他不光要关注赌坊附近对于全县的情况也需要了解一些,他也听话地在全县转悠叫卖,倒是带回来了这条消息。 东阳霖瀚点点头,想不到这乌大人还是挺聪明的,自己稍加提点他就知道了该怎么做,而且动作如此迅速。“接下来,”东阳霖瀚又看向张汇三人,“就该你们出手了。” 三人皆是神色一凌,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你们连日来混迹赌坊,可有什么结下仇怨的人?”张汇三人立刻将这些日子相识的、相熟的以及结仇的人一一做了汇报。东阳霖瀚料定在赌场这样无父无兄、不讲情面的地方少不了磕磕绊绊,结仇也是极有可能的。 果不其然,不光有,而且还不少!这三个人日日来赌,便是个寻常的小白也多多少少学了些其中的路数,这两日更是胜少败多,算下来已经赢回来七八十方银子了。 第七十一章赌坊出事 只是不知怎么的,赌坊最近也输得少了,似乎不肯再轻易散财出去,毕竟客流量有了,他们也犯不着吃哑巴亏。一时间一楼的荷官们都精明了不少,张汇三人赢回来的钱也大都是旁的赌客的。 赌场之地多是泼皮无赖,输得多了自然是有火气的,一言不合就引发冲突更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当初县衙与赌坊蛇鼠一窝,再加上不是什么大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已。 不过这一次,首当其冲要对他们下手的就是县衙的乌大人,东阳霖瀚自然要把火烧得越旺越好,顺便还能试探一下这位乌大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很快,东阳霖瀚就从三人的汇报中挑中了两个人,一个是县内一家富户的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街市;一个是本县有名的小痞子,别看年岁不大胆子可不小,偷盗、勒索、猥亵少女,偏生此人头脑机灵,屡次躲过了罪责。这二位皆是县内知名的过街老鼠,若是在他们身上弄出些事情不愁不能吸引大众的目光,乌大人那头也更方便行事。 商议已定,东阳霖瀚见时间还早,又带着众人前往他买下的几座院子分配了下去。今后为了以防万一众人都必须先回到分配好的院子,再于每日子时前来集合商议。安顿好了众人,他这才优哉游哉地回到了院子。 躺在床上,东阳霖瀚暗暗地祈祷:“只有一日了,但愿明天能一切顺利…” 第二日,东阳霖瀚特意换了身行头来到赌坊外面观察情况。赌坊的门口倒是比前几日戒备了许多,许是自己那天的作为给闹的。想到这里,东阳霖瀚又想起了青梅阁的那位。毕竟滋事重大,人命关天,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先知会一声。 失败带来的不仅是伤害,也有丰富的经验。东阳霖瀚这次可是学乖了,必须做到里应外合才能将赢面最大化。转身朝着青梅阁的方向走去,却没有去小门,而是直接从大门走了进去。今日他戴着斗笠,面纱遮住了脸,这才没有闹出上次那样的动静。 径直来到柜台,他向伙计讨要了纸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后就交给了伙计道:“这是我家小姐要的所有东西,尽快准备好,今天就要,听明白了吗?” 青梅阁的男客一向稀少,如今竟来了这么一位,小伙计也有些惧怕,自然乖乖应下。眼见人走了,这才打开纸条看了起来,随后立即上楼去禀报给了柳青梅。 连日来心力交瘁的柳青梅迟迟等不到东阳霖瀚的消息,隐隐已有病态,这次终于见到回信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那人可还曾说了什么?”小伙计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也没什么了,就是说要得急,今日就要,要咱们快些准备!” 柳青梅顿时了然,支走了小伙计,立刻对守在一旁的扶风道:“马上联系庞家兄弟在外面接应,恐怕等不到夜里赌坊就要出乱子了!”扶风也知事态紧急,立刻应下去办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扶风带着所谓的庞氏兄弟赶到赌坊附近,正瞧见东阳霖瀚戴着斗笠站在对面的酒楼旁。彼此对视一眼,扶风微点点头示意,东阳霖瀚也正欲打个招呼,看他背后的两个是生面孔,想必也是柳青梅新招回来的。 就在此时,却见两个赌坊的看守竟径直朝着他这面走了过来。东阳霖瀚顿时戒备起来,自己也没做什么啊?这是怎么…没等他想完,其中一人就拱手道:“这位兄弟,可否将你的面纱掀起来看看?”语气还算客气,可另一人眼中漏出的杀气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万盛赌坊果然高手如云,这份紧迫感和敏锐感绝非一般下人所能有的。东阳霖瀚一边感叹,一边却犯起了难。早知道他就不放这劳什子的面纱了,反倒招人怀疑。回想那一日大雨滂沱,又是夜里,自己还带了斗笠和面巾,想必也不会认出他来,索性大方地揭开了面纱。 不料二人正辨认见,身后的赌坊内忽然传出阵阵惊呼,二人立刻抛下了他转身回去了。趁着还没将面纱放下,东阳霖瀚对着扶风三人微微一笑,好戏开始了! 却说赌坊内,原本依着东阳霖瀚的吩咐,无论是那小痞子还是那大户公子,只要有一个能够引发冲突,将事情闹大就行了。却不想今日二人竟都来到了赌坊。张汇暗喜,紧急向小四和另一个兄弟传达了信息,三人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那小痞子虽然机敏过人,却偏偏栽在了赌这一路上。所谓一入赌场深似海,他就是那陷得最深的一拨人。昨日输了个精光,今日他正是带着火气回来找场子的。 他玩的是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小,却偏手气不佳,连输五局。眼见得刚偷来的四方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他的眼睛又开始扫过身边众人寻找目标了。 正看着呢,却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加入了赌局,似乎也是手气不佳,一上来就连输三局。然而这年轻人似乎也是来了狠劲儿,竟直接掏出十方银子摆在桌上,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见状,那小痞子心头顿时生出了一个想法。 却见他挤了过去,对那年轻人狡黠一笑道:“兄弟,手气不佳啊!”那年轻人看着挤在面前的猥琐笑脸也是一惊,随后又懊恼地低下头去,“是啊,我也不怎么会玩儿,谁知道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正说着呢,荷官开盅,四四五,大,买了小的年轻人又痛失一方银子。 眼见得有冤大头上门,荷官已是喜上眉梢,却听那一向混不吝的小痞子竟开口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小白,也不知羞!这兄弟一看就是初入赌场,你们这么赢也太狠了!” 荷官的却是耍了些手段的,如今被他这么一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厉声呵斥道:“滚滚滚,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又没刷什么虚招子,你自己输不起就来诋毁我们,也好意思?” 旁的赌客也是怨声四起,谁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最是那市井乡里专恣跋扈的表率人,被他这么一怼自然人人怨恨。却听他话锋一转,“既如此,这位小兄弟可愿与我对赌一局?”旁人这下子可被他的无耻套路给惊呆了,好啊,感情原来是盯着这儿呢! 那被盯上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是个绵软好欺的,弱弱问道:“怎么个赌法?”那小痞子见有门儿,哈哈笑道:“也不赌别的,就比大小,荷官摇骰,你我各压大小,三局两胜,听天由命,如何?”那年轻人显然也是动了心的,“谁怕谁?来就来!只是你却以何物做赌?” 那小痞子当即把剩下的不到两方银子都拿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是我身上的所有钱了,我也不诈你,就赌你桌上的这九方银子,你若输了就将这些钱输于我,我若输了也将这些钱全数奉上,如何?”围观的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如此不公平的赌法他也好意思提? 当即就有人吵闹起来:“你这不是欺负人家不懂规矩么?”“什么人呐?刚才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谁还不知道他?最是那不讲理的先头兵!”荷官也面漏不悦地出声阻止:“就紧着你二人赌,却让这么多客人怎么办?” “就是就是,这万盛赌坊又不是你家开的!”甚至还有不少人劝起了那个年轻人,场面乱哄哄的。那小痞子被人说了也不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人。那小伙子似也是被盯得恼了,根本不听旁人说什么,袖子一撸道:“来!赌!” 见对方上了套,小痞子很是满意,众人也觉得这赌局有趣,纷纷围在一旁观看。荷官无奈,只得高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买大买小,选定离手!”一面说着一面拿起骰盅在空中摇晃起来。自信满满的小痞子自认自己混迹赌场多年必不会输,略听了听便毫不犹豫地喊道:“大!”他既选了大,那那年轻人自然就是小了。二人买定离手,荷官将骰盅往桌上一扣,缓缓打开,众人纷纷好奇地凑着脑袋上前瞧,却见那小痞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一二四,小!第一局,这位小兄弟胜!”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起来,那小伙子也是喜不自胜,还顺便鄙夷地瞥了小痞子一眼。那小痞子心头的火气更甚,却只是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这次是失误,还有两次呢,我能赢,一定能赢!”随即不耐烦地喊道:“再来!” 第二局,小痞子不敢妄言了,故作谦逊道:“这一句就由兄弟你先选吧。”那年轻人哪懂得什么听盅的技巧,只是随心而行,左右瞧了半晌才道:“这局我选大!”那小痞子听了半晌,心里也隐隐地有了底,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选小了!” 买定离手,荷官高喝一声:“开!”众人立刻再次围了上来,那小痞子更是恨不得眼睛都戳进去得看,第一个骰子漏了出来,竟是个一,小痞子立刻兴奋起来,围观的众人则替那年轻人哀叹不已。紧接着,却见那荷官突然猛一抬手,明晃晃的两个六直直撞进了众人的眼睛里。一片鸦雀无声过后,年轻人小声地问道:“这…我…是不是赢了?” 第七十二章 “我去?!小兄弟,可以啊!”“对对对!可不是你赢了!”“牛啊!这也行?这小兄弟运气真不错!”此起彼伏的认同和祝贺让年轻人也不觉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歪头看了看那小痞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承让了兄弟,手气好,没办法。” 本还沉浸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无法接受的小痞子被他这句话给唤醒,立刻“噌”地跳了起来:“不可能!你耍诈,你出千!”显然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被质疑的年轻人自然不肯背上个赌场出千的罪名,饶是个没进过赌场的普通人都知道,这样的罪名一旦坐实了那是要被剁手跺脚的,告到衙门去都没人管。 “你…你胡说!我就一直坐在这儿的,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你凭什么说我出千?”年轻人涨红了脸,也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小痞子,还不忘补上一句:“输不起就别玩儿,什么人呐…” 这下子输了个精光的小痞子可就忍不住了,越过赌桌朝着年轻人就冲了过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年轻人见状,脸色一变,也迅速起身向后退去,似是不想与他发生冲突。 谁知这小痞子输急了眼,如今正在火头上,哪肯罢休?见人家要跑他更是来劲,步步紧逼上前。年轻人退无可退,开始抓起手边一切可用的东西一通乱丢,并拼命朝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动静太大了,赌坊里的安保人员也不得不出面制止。无奈围观的人太多,挤不进去。 忽然,就听一个声音咆哮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踩着本少爷的新鞋了看不见啊?都活腻味了吧?”众人定睛看去,正是那位恶名远播的大少爷,此刻正怒气冲冲地揪住那年轻人高声叫骂,身边的仆人们也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烂摊子。 那年轻人也是吓了一跳,连挣扎都不敢,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大..大…大少爷息怒,小人…小人不是故意…”话还没说完,红了眼的小痞子已经挤过人群追了上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这下子不光是那年轻人懵了,便连那位气势汹汹的大少爷都是一愣,随机这才反应过来,目光阴冷地看向打人者。“过分了吧,没看见本少爷正在教训他么?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抢在本少爷之前动手?你也配?”一连串的质问纨绔气质尽显,趾高气昂的样子十分嚣张。 原本以为自己摆出富家公子的架势完全可以镇得住这个衣衫褴褛的下等贱民,可惜今天老天爷要他倒霉,偏偏碰上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见那小痞子冷冷一笑,“老子想打就打了,还用你教?你娘没教你少管闲事儿少挨削么?”围观众人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这二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对于广大人民群众而言,仇富是他们的共同心理,自然乐得看到强势且不占理的一方吃亏了。听着周边低低的嘲笑声,大少爷的脸上挂不住了。 “小王八蛋,你这是找死!”说着,大手一挥,身边的家丁们顿时一拥而上,按住了小痞子就是一顿胖揍。果然是横行乡里多年的知名人物,根本不废话,上来就是揍。围观的众人瞬间拉开一大片空地,以免祸及自身。外围的安保们眼见事态平息,也乐得看戏,不挤了。 他们在这看的乐呵,殊不知稍后发生的事情会让他们追悔莫及。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围殴的家丁们才气喘吁吁地散开。人群中的小痞子浑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出了口恶气的大少爷也是心情舒畅,走上前去一脚踩住小痞子的脑袋嗤笑道:“小崽子,记住小爷这张脸,日后见了记得绕道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说完便嚣张的一转身,扬长而去。 一面走,一面还不忘嫌弃地层层鞋底的血污,气焰嚣张的大少爷完全没想到那个瘦骨嶙峋的血人竟然还有反击的力气。原本已经睁不开眼的小痞子挣扎着往起爬,却看见面前不知何时竟掉了一把匕首!寒光闪闪,似在呼唤他将自己捡起。 一向无法无天的人受此大辱岂肯忍气吞声?小痞子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把匕首,围观的人群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纷纷拼命向后退。却见那小痞子半跪在地上,咳出了两口血痰,然后猛地转身冲刺,如离弦之箭般狠狠扎向了那位春风得意的公子哥儿。 噗呲一声,紧接着就是鲜血四溅,伴随着一声惨嚎,小痞子果真是四下知名的混世魔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出手就是直奔要人性命去的。那一下子狠狠扎进了大少爷的脖子,顿时血溅三尺,附近不少躲闪不及的看客瞬间被喷了一脸一身。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