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第三个女人》 出场人物表 吉藏书网见昭臣——福冈市茵立J大学的卫生学教授 ?99lib?t>永原翠——箱根湖尻的绿宝石饭店老板的长女 鲛岛史子——翻译 大湖浩平——大学老师、福冈J大学的副教授 大湖志保子——大湖浩平的妻子 达男——S市汽车出租行老板的孩子 由美子——得肝癌的小女孩 水岛——福冈市中央区绿园房地产股份公司营业部 津川——谜一般的女子 吉见喜代江——吉见昭臣夫人 山田九九藏书——大学研究室的助手 吉见昭一——J大学毕业的精神科医生,吉见昭臣长子 古川政雄——警部九九藏书,特搜班班长 成濑文子——永原翠恩师的侄女 梅崎定男——OS商会常务董事 永原茜——箱根湖尻的绿宝石饭店老板的次女 久米伦也——法语翻译家,导演 久米悠子——久米伦也的妻子 乌田一生——警部补,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股长 永原允——永原翠的父亲 井草——刑警 佐伯——久米悠子高中同学 佐佐木——刑事科长 坂口清子——东京某公司董事夫人 第一章 秋天的暴风雨 当越过森林传来的、长时间萦绕耳际的教堂钟声的余音终于消失的时候,大湖感到起风了,因为他听到在粗大的褐色房柱和横梁之间的法国式窗户在嘎嘎作响,看到挂在窗户两侧的葛布蓝窗帘在微微摆动。 当他把饭后喝苹果烧酒用的杯子放在矮腿圆桌上并缓缓坐下来的时候,耳边依然是强劲的大风吹得窗户不停响的声音。 透过路易王朝建筑风格的昏暗酒吧的窗户,可以看到饭店的庭院和柊树篱笆外面的石铺村道,还可以看到小麦和葡萄园后面的枫丹白露的森林的一部分。 户外虽已几乎被夜幕笼罩,但远处的森林和尖屋顶建筑的轮廓仍依稀可见。 巴黎东南方以美丽的红叶而著称的森林,眼下已成了裸木和针叶树组成的寂寥地带。模模糊糊地呈现着淡茶色的地方,大概是七叶树和菩提树吧,大概还有一些枞树、水松、侧柏等带刺的暗绿色的群生植物。 呈缓坡状的广阔的田地,完全变成了枯叶色的草原。 西欧阴郁的冬季,已经来到眼前…… 只有这座古老的饭店庭院中的三四棵七叶树上,还残留着一些没落净的大树叶,但经今天的夜风一吹,肯定都要落地的。 就是现在,每当窗玻璃被风吹得颤动不止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无数的枯叶在空中飞舞,然后落在没有旅客的庭院中的白色的铁制桌椅和闲置在那里的野餐时烧饭用的砖瓦上。 这时,大湖忽然想起在学术会议期间认识的一位巴黎大学的青年讲师说过的话: “在两三天以前还可以欣赏到巴黎城郊的秋天美景,可前天天气忽然变得异常,一下子冷了起来,每天晚上都吹来强劲的东北风,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季节。” 这位讲师在谈到今年气候异常、天气多变时还说: “法国的气候,有时一两天之内就由秋天变成冬天……” 现在是十月中旬,可是巴黎的天气忽然变得像日本阴历腊月那样寒冷,使得大湖放弃了到郊外游览的念头。可是,今天早晨天气却很暖和,穿着毛衣还出汗呢,于是午后他来到了巴比松村。十多年以前,大湖在故乡的大学工作的时候,曾有机会访问过19世纪所谓自然主义的巴比松派画家米勒、柯罗、库尔贝等居住过的这个小小村庄和枫丹白露的大森林,给他留下了近似乡愁的美好印象。 可能的话,今天他真想在当时到处都有的具有农家感觉的旅店再投宿一次,但是他没有找到这样的旅店,结果住进了一家稍具乡村风味的饭店。饭店的名字叫象塔尔宫,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大湖眼看着这昏暗的天色,觉得与其说是暮色降临,不如说是云雨骤至。 很快,暴雨击窗、狂风怒吼,秋天的暴风雨瞬间袭来了。 大湖本想在饭后出去散散步,现在只好作罢。他一边喝着苹果烧酒一边想:没有办法,天气忽然冷了起来。 他伸开双腿,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醇香的饭后浓酒,很快地从食道向胃的各个角落扩散。 学术会议昨天结束,他准备明天下午乘飞机回国。现在有一段自由自在的时间。 这样寂寞地呆在饭店里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等于把回日本的时间推迟了,然而这倒使他产生了一种解脱感。 一回到日本就会进入日常生活中,就将有各式各样的痛苦、失望和危机不断袭来。想到这些,抑郁的感情又涌上心头。 咳,现在把这些都忘掉吧。 不,有些问题正需要在这个时候进行深思熟虑,作出决断…… 思绪有些纷乱,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风雨越来越大,窗玻璃不停地颤动。外面已是漆黑一团。暴风雨的声音就像在电视剧里听到的经过夸张的声音一样,在建筑物的外边狂叫。 大湖感到脚下有些寒冷,便抬起上身用一双醉眼扫视了一下周围。 枝形吊灯的晶体玻璃折射出略带红色的光芒,室内一片寂静,这与室外形成强烈对照。墙上贴着退了色的天鹅绒,室内有马赛克炉栅,中世纪风格的铁盔,白头发、小眼睛的法国偶人以及烛台等陈旧的装饰品。 房间不怎么大,室内有一种独特的发霉的气味,还夹杂着一点儿格兰牌高级香水的气味。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酒吧在餐馆和饭店之间的二楼,双方的客人均可自由出入。餐馆拥挤时等候者的休息室在餐厅的旁边,而这个酒吧主要是供客人饭后休息的地方。 今天一则不是周末,二则气候异常,饭店的住客没人到这里来,而餐馆的客人好像饭后都乘车回家了。 忽然一道锃亮的闪光划过,接着户外响起了雷鸣。这时,大湖听到室内有人发出一种惊叫声。 听到雷声,大湖固然吃了一惊,但更使他吃惊的是他觉察到这个酒吧间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存在。他从进来的时候开始,一直认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靠窗的桌子上一直放着一个很小的咖啡杯子,大湖还以为那是客厅里的一种装饰呢。 仔细一看,在那桌子前面有了个有靠背的安乐椅,椅子下边露出了一双很漂亮的灰色浅口皮鞋的鞋尖。原来是一个女人坐在那里。 她大概是单身一人没有同伴,因为一则咖啡杯子只有一个,二则一直没有听到过有人说话。 大湖探头一看,女人的脚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双脚上穿着黑色长筒袜,小腿很纤细,没有一点赘肉,像雕塑一样,线条很美,完全不像日本人的脚。 但是,大湖忽然觉得她大概是日本人,因为他看到在椅子扶手上的她的胳臂上的黑色乔其纱衣服上有日本人喜欢的红叶图案。 在巴黎和它的近郊遇到日本人一点也不稀罕,但大湖此时却出于好奇站起身来。他看到了那个女人披着暗褐色长发的肩膀和白皙的额角的一部分。 这时,又划过一道闪电,雷声比上次更近了,同时他又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女人轻微的惊叫声。 大湖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觉微笑了一下。这时,他看到对方放着咖啡杯子的桌子角上扣放着一本像是文库本的书,并一眼看到了封面上日本字的书名。于是,他客气地问道: “你是日本人吗?” “你也是日本人?”女人低声说,声音有点沙哑。 “是的。”大湖又苦笑了一下。对方大概是从他不流畅的法语觉察到他是日本人的。 “失礼了。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你在这里。你是一直坐在这里的吗?” 大湖接着问道,但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他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事情来的太突然了,马上就面对面相待有些不礼貌。 女人没有作声,但像是在无言中作了肯定的回答。 “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就一个人吗?” 女人沉默不语,但也没有表示否定。 “听说蜗牛和鸡是这里的名菜,这里的酒焖子鸡的味道的确很好。” 用红葡萄酒煮法国南部平原饲养的鸡,这是典型的勃艮第菜肴,是这家象塔尔餐馆的得意名菜。 “我喜欢吃生火腿。”女人爽朗地回答。 “啊,在生火腿的边缘上特意加上绿霉,别有风味吧。还有那奶酪……” 主菜上完以后,上来了一小筐奶酪,多数是像白霉奶酪那样的软型的,也有棒状硬型的,还有蒙着一层黑霉的山羊奶酪,橘黄色的奶酪等,一共有10种以上,盛得满满的。当时大湖本来已经吃饱了,但在这美味的诱惑面前,还是这个那个地吃了不少。饭后的苹果饼,他只吃了一口。 “你是说在法国的餐馆,一看那里的奶酪,就知道那个餐馆的味道和质量吧。” 女人的声音开始变得笑意盈盈,透着温柔。 好像吃的话题总会使现场的气氛亲切起来,而且对方只是单身一人,酒吧间里也再没有其他的人。 大湖感到好像憋在胸中的闷气一下子都吐了出来似的。他移动了一下上身,说道: “但是,我真吃了一惊,屋子里这么静,我一直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也没注意到你的存在,你进来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看书……而且你大概也是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女人沙哑的声音中含着稍许揶揄的成分。 “我并非有意静悄悄地……是正在思考一件事情。”大湖骄矜地回答。 “……” “象塔尔宫这个餐馆的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在莫泊桑的作品里吧?” “啊,是的,是裴璐璐小姐!” “被遗弃的裴璐璐被象塔尔家族收养了。” “是的,没错儿。” 大雪之夜被象塔尔家族捡回来的裴璐璐,深深地恋慕着这家的三少爷,但她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表白。三?少爷也将对裴璐璐的真情埋在心中而最终和他的未婚妻结了婚。经过漫长岁月后的一个晚上,他们二人将这个秘密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倾倒出来。作品对这种“陶醉、狂热、圣洁的感情”的描写,也陶醉了学生时代的大湖…… 大湖又喝了一口苹果烧酒,感到兴奋异常。对这位尚未看到面孔的女性,他忽然产生了亲近感。 “你是一个人来巴比松村参观的吗?” “是的,可是我昨天患了感冒,喉咙疼得很,所以哪儿也没去,想在这里休息休息。” “住在巴黎的饭店吗?” “是的。” “那回去可麻烦了。” “我有车……但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听她的口气,好像暂时在这里和大湖聊聊天亦无不可。 大湖拿着酒杯站起身来,自然地向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的位置走去。 但是在他刚刚迈出脚步时,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与此同时,枝形吊灯全灭了。接着,在一片漆黑的酒吧里又听到了雷鸣声。 他站立了片刻之后,脚蹭着厚地毯向前走去。可能是附近都停电了,也没有光线从窗户外边射进来,室内熏得连桌子和椅子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大湖用手摸着黑儿在女人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以后,他才感觉到这个位置好像离女人很近。方才闻到的格兰牌香水的气味飘到了他身边,女人的气息传到了他的面颊上。他用手掌摸到桌面,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手轻轻地触到了女人的胳臂肘。当他碰到女人薄薄衣料里边的纤细的胳臂时,身上产生了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太偶然了。”大湖为了掩饰他那莫名的紧张随便地说道,“是千载难逢的宝贵的偶然……” “记得有一本书上说,莫泊桑喜欢写的题材是水边、偶然和悲观主义。” “悲观主义?” 这个词汇使他想起了他内心深处的烦恼。他知道在他身上存在三种东西:一是希望地位、名誉、家庭都平平稳稳的世俗气质;二是不顾一切的英勇的正义感;三是把这一切看得像车窗外的远景一样淡泊,追求纯粹和永恒的诗人气质。过去,这三者一直保持着不稳固的平衡。但是,在精神上,不论是哪种感情占上风的时候,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对人生的悲观主义。 “我总觉得悲观主义者比乐观主义者品质坏一些,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说不定是因为悲观主义者有在某一天突然干出爆炸性事情的危险性吧。就是说,某一天突然觉得事态没有好转的可能性了,于是不能自持,就做出荒唐事来……” “啊……”他好像觉得自己的心事又被对方说中了,也许他自己已快要成为这种状态了。但是,他心里的郁闷无>法对任何人说。不幸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一个能正确理解他的心情的朋友。他妻子虽然是个好妻子,但却不是他真正的知心人。 可是现在……很奇怪,好像自己的郁闷自然地融化了,并想一下子全吐露出来。美妙的黑暗和陌生女人的体味包围着他,这也许能够使他的心灵获得陶醉和解脱。 在这个女人身旁,好像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显露出了真实的自己吧……? 看来,停电还要持续下去。户外和室内仍是一片漆黑,强风和大雨的声音没有停歇。楼下偶尔传来声响,但听不到客人的骚乱和牢骚。这里和日本不同,是一种欧洲农村式的安闲吧。 “要是把盘踞在心底的郁闷和臭子弹般的东西全都抖搂出来的话,说不定会变成一个乐观主义者呢!” 大湖像喝醉了似地自言自语,但他的心情和平时醉酒时有所不同。 “那样……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女人含着忧伤的话语,使他不觉一惊。这个女人心中也有苦闷吗……? 真是这样的话,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太迟钝了。这样一个年轻、有教养、大概又很漂亮的女人,竟独自一人在萧瑟的晚秋呆在巴黎…… “请问……你来自何处?” “东京。” “一个人?” “是的。” “出来旅游很久了吗?” “到今天整整一周。” “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哎呀……还没有定。” 女人很随便地像唱歌似地小声说。 “一定有复杂的事情吧?” “不,非常单纯。”女人像是嘲弄别人,不,是自嘲地说。 “单纯……” “是的,这单纯,你听了也许会轻蔑的。” “我想大概不会的……”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一个不甚明亮的火光移入室内。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电还来不了。”有人用法语大声说道。大湖听不太懂法语,但他大体上明白,这是饭店的老板娘送蜡烛来了。 “不要蜡烛。”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厌烦地用法语回答。大湖有点吃惊,但马上又觉得这也正是自己所希望的。连对方的面孔都看不见的黑暗,有一种巨大的作用使女人与自己的心灵得到解放。 在摇曳的烛光向大湖靠近之前,他摆手示意了不要。老板娘木然地点了两三次头,关上门走开了。 大湖默默地等待着,他预感到这个拒绝灯火的女人一定会说些什么。 沉默在持续着。要让这个女人吐露心声的冲动忽然涌上大湖的胸膛。他想,她可能是太激动了,需要为她提供某种契机吧? “你刚才说的‘非常单纯’指的是什么呢?” 大湖这么一问,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单纯的欲望,就是想杀死那个女人。”她嗓音虽然有点沙哑,语调却非常坚决。“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有两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去做。是没有勇气吗?是没有机会吗?……都不是。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要付诸实施。” 大湖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击力,并且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说道: “你为什么非要杀死那个女人不可呢?” “不能容许她活在世上。她心冷似冰,性格傲慢……由于傲慢,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杀死……” 她越说声调越稳定,而大湖却越发觉得她有难以言表的哀怨和仇恨。 “你爱着被她杀死的那个人吧?”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是……你为什么不向警方……?” “警方进行过调查,没有掌握她杀人的证据,但是我心里清楚。”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告发她呢?” “……一来她没有留下证据,二来我不情愿采取那种解决办法,那样我将受到她的诅咒。但是她不死我是不会甘心的。” 这次是大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我也一样啊……” “啊……?”女人好像有点儿不大相信他的话。 “我也一样,但这是在听了你的话后才意识到的。不,可以说是早就有的想法……我做过多少次杀死他的梦……我从心里希望他死掉。不杀死他,我的心灵不会得到安宁……” “那个人是谁呀?” 女人问这话的时候,比谈自己的事还要着急。 “是一名教授,和我在大学的同一个研究室工作。” “那么,你是副教授吗?” “是的,他是我的上级。” “他是一个阴险的人吗?” “简单说来,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教授,是一个坏蛋。‘学府并不清白’这句话,好像就是为他而造出来的。” 大湖不禁咬牙切齿地说。 “他干什么事了?”女人直率地问道。 “简单说来,和企业勾结起来,帮助企业逃避重大责任。目前有将近二十个孩子吃了该公司制造的糕点而得了癌症,大多是贫苦家庭的孩子,家长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在此以前,可能已有一些孩子和家属遭受过同样的痛苦。……接受对该制品进行化验分析的这位教授,和业主勾结起来,提供了虚假的化验结果报告,使业主逃避责任!” “啊……受害人再请别的大学进行化验不就……?” “我们学校是当地最有权威的大学,附近其他大学的卫生学教授都仰我们学校这位教授的鼻息。受害人又没有将问题提到东京或大阪的能力。请求化验这件事,也要靠门路和关系呀。当然,情报机构要是闹腾起来就另当别论了。然而,这位教授有强大的政治力量,在政界和新闻界都吃得开,而且,受害者的人数也不很多,实际情况也难以掌握。” “……” “当然,我向教授提了几次抗议,向他指出了糕点中含有的高致癌性有毒质的名称。这样一来,他马上采取了想将我驱逐出去的手段。他劝我到阿拉斯加农村的城市大学去当副教授。他说那里没有正教授,实际上我坐的是教授的位置。我要是不同意的话,也可能采取事实上是强制的办法。我们的职务虽然有相当的保证,但大学里实行的教授有左右其下属未来前途的权力的体制仍然隐秘地存在着。” 暴风雨的势头似乎有些小了,雷鸣好像已经因引起停电感到满足而休息了,雨点击窗的声音也稀疏了。从远处传来的风吼声,反衬出室内的寂静。 “孩子患癌症,太可怕了!” 女人用抽泣的声音说。 “五年前,我常教她学法语的一个可爱的女孩,患小儿癌症死了。她当时因疼痛发出的哭叫声,直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耳边。” 她激动得抽泣起来。 “这么说来,我想杀死那个教授的心情你也能理解吧。人类的各种罪恶当中,再没有比折磨可爱的孩子的罪恶更不可饶恕的了。…… href='8734/im'>《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中,有一节是伊凡和阿寥沙讨论关于神的问题。甚至连虔诚的修道士阿寥沙也叫喊着说,‘应该枪毙’那些残杀天真无邪的孩子的人。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绝对不可饶恕的人。” “你说得很对,但是,做到‘不饶恕’是要很大勇气的。” 勇气——也许这正是大湖现在最害怕的一个词汇。 “把一切都忘掉吧!” 大湖一下将手伸向女人所坐的那个安乐椅的扶手,紧紧握住她那乔其纱衣服下的纤细光润的手腕。 “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把一切都忘掉吧!” 女人将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大湖的手背上。大湖将脸伏在她的两手之间,格兰香水的气味强烈地刺激着他。 “现在我想占有你……”大湖顺口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两手继续前伸,搂住了女人的杨柳细腰。 大湖抱着女人将她拉近身边的时候,女人巧妙地转过身去,背着脸轻轻地坐在了大湖的膝上。 大湖将下巴搭在女人的肩上向前窥视,女人把头扭了过来。在黑暗中两个人的嘴唇自然地凑到了一起。女人的嘴唇薄薄的,很润泽,还有一种高雅的气息。 在两人接吻的时候,大湖大胆地将女人后背的拉链拉开,从后背将手伸向女人的乳房,这乳房是那么柔嫩而有弹性! 乔其纱的衣服和贴身的内衣一起?99lib?滑落下来,可爱的耳朵,上边还有个小孔,一定是为了戴耳环而扎的……脖颈……滑润的皮肤……大湖用舌头到处舔来舔去,多么销魂啊,他陶醉了。他自信女人会自然地接受这一切。这陶醉,这销魂,很快升华成为一种圣洁的感觉……这时大湖的脑海里闪现出莫泊桑作品中的一节: 行为奇迹般地进行。 凝缩成忘我的时刻—— 神秘而奇妙的一体感…… 当俩人屏息的时候,暴风雨也停止了吼叫,整个酒吧变得静寂至极。大湖忽然觉得女人和他变成了一座雕像,这种错觉使他感到怡悦。 一会儿,女人在他的膝上整理好衣衫,回到刚才她坐的椅子上去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女人沉静地“喏”了一声,接着,以坚毅的口气问道: “使你苦恼的那个道德败坏的教授是谁呀?他叫什么名字?” “是福冈市茵立J大学的卫生学教授,名字叫吉见昭臣。” 大湖实话实说了以后,接着问道: “那你恨得要杀死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呀?” “叫永原翠,是箱根湖尻的绿宝石饭店老板的长女。” “那么,你呢?请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鲛岛史子。” 女人把大湖的手拉过来,在他的手掌心上写了“史子”二字。 “我住在东京,家里就我一个人。平时在家里搞翻译工作,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到办公室去上班,6点钟下班。” 大湖还有很多事情要问对方,但他觉得自己也应该作个自我介绍。 “我叫大湖浩平,住在福冈,在大学任教。” 这时女人突然用手指尖抵住了他的嘴唇,说道: “别说了,你什么也别再说了,我已经比谁都能理解你了。你已经把最宝贵的心扉向我敞开了,我也是一样,其他的事情都是不足挂齿的。……就这样,谁也不看对方的面孔就此分别吧。”女人像母亲晓谕幼子般地用含着微笑的声音低声说道。 “那么,我们以后再会吧……” “>99lib?我们今夜在这里遇到了幸运之神……这种奇迹般的相遇恐怕不会再来了。我们如果能够在巴黎或东京再次相遇固然很好,但是我担心今夜上帝特意赐予我的纯真与勇气,到那时恐怕将遭到损伤,啊,太可怕了。” “……” “我觉得我们两人现在已经像是一个人分成的两个身子了,但愿你也有同感。” “当然,我非常……” “谢谢!——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 在大湖思考如何应答的时候,女人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大湖的面颊,随即站起身来,手里拿着携带的物品,静静地走了出去。 大湖茫然失神般地呆呆地坐在那里,找不到挽留她的合适话语。 等到房门完全关闭的时候,他突然精疲力竭般地将身子靠在了椅子背上。他曾想追上前去看看女人的面孔,但终于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这也是因为他也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面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心情。 骤然变冷的空气中,残留着女人身上的余香。刚才女人所说的“纯真和勇气”,仍然萦绕在他的脑际。 勇气,是什么意思呢……?大湖听着远来的风声,依然是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 第二章 选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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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那个时候回来吧?” 大湖的妻子志保子一边从身后给他穿大衣一边问道。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每天早晨习惯的寒暄。这位没有特殊爱好又不善于游玩儿的国立大学副教授,只要不出差搞调查,一般都是早晨去学校上班,傍晚很早就从学校直接回家。他的生活就这么刻板。 “啊,大概在6点前后吧。”大湖重复着每天一样的回答。 “牡蛎现在好吃了,今天晚饭吃牡蛎火锅好吗?” 知道大湖口味的志保子瞪着眼征求丈夫的同意。她一笑,眯缝着眼的眼角就出现几许小小的皱纹。她那有许多雀斑的圆脸蛋儿有点干巴巴的。 看起来她比她实际的年龄显得老一些,可是在大湖眼里,志保子不论到什么时候总是和十年前结婚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志保子是大湖的母校大分县国立大学的一位教授的女儿。大湖毕业后就在这位教授的研究室里当助手:不久就当上了副教授。在他32岁的时候,福冈J大学卫生学系出现了副教授的空缺,进行了公开招聘。志保子的父亲和当时J大学的校长是至交,他热心推荐大湖,同时大湖的关于地区癌症发生情况的论文也获得了公认的好评。由于他有这样的优越条件,终于成了现在所在的J大的副教授。由于这个原因,这位恩师教授提出想把26岁的女儿嫁给大湖,于是经过,简单的相看以后,大湖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大湖和志保子的婚后生活过得平稳安定。志保子为人处事很随和,不认死理儿,性格开朗,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她对大湖照顾得很好。他们有两个女儿,大的上小学三年级,小的上一年级。两个孩子都像母亲,性格直爽,看来将来长大以后,也将都是平凡的女性。 大湖一直认为志保子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她对事物的反应有些迟钝,对此他并不介意。他从不对她苛求超过上天给予她的资质以上的魅力。 而且,志保子的感觉迟钝,这对现在的大湖来说,毋宁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对从巴黎学术会议回来的丈夫身上发生的变化,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出来。 大湖说了声同意吃牡蛎火锅,就走出了大门。大门里边的狭窄的小院里,小菊花和迟开的蔷薇花正在盛开。大湖的家坐落在福冈市东北部的“和白”这个临海地带的人造陆地中。三年前他用贷款买了这所住宅,从公团公寓搬了过来。阶梯状的人造陆地的周围,是农田和高尔夫球场。这里虽然地处远离市中心的郊外,但从这里去J大学上班却很方便。 9点钟过后,大湖开着花冠牌汽车在开始畅通的国道3号线上行驶。 这是一个在11月上旬很少见的乌云低垂的早晨。电视里说今天是今年第一个骤冷天气,连汽车的发动机都不易发动。 大湖手握着方向盘,心里却老是想着身在巴黎的时光。 那天夜晚——巴比松村的暴风雨的夜晚,鲛岛史子是否开着车平安无事地回到巴黎的饭店了呢……? 那天史子离开酒吧15分钟以后,大湖来到楼下的餐馆大厅,看到外边的停车场上全是水,像游泳池一样,一辆车也没有。 大湖心想,史子说她住在巴黎的饭店里会不会是假话,而实际上她是住在象塔尔官饭店呢?于是他到饭店的前台问了一下,回答是没有叫鲛岛史子的客人,而且连一个日本女性也没有。在巴黎,外国人住宿要出示护照,姓名和国籍是不能伪造的。 第二天早晨,大湖走出饭店,在暴风雨过后落叶满地的村道上散步。史子会不会出现在这晨雾弥漫、没有行人的道路上呢?对此大湖既有期待的心情,又有恐惧的心情。史子的面孔和站立的身影,大湖还没有看见过,但他却出自本能地确信,现在若再次遇到史子,他马上就能认得出来。 史子曾说,这样彼此都不看对方的面孔就分别不是很好吗?大湖也有同感。这时他不由萌发了一种想亲眼看一看她的丰姿的欲望。 但是——终于没有遇见她。 若是挨家挨户地到巴黎的饭店去找,也许能够找到她,但无奈的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因为他当天傍晚就要坐飞机回日本去了。而且,这时他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她告诉他的名字鲛岛史子果真是她的本名吗? 回到日本以后,他和史子在一起的记忆老是萦绕在他的脑际,形成一个片断一个片断的影像,而且每次重温再现时,都显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鲜明。同时,他感觉到好像有一种力量在迫使他作出某种选择。 现在,身处缓慢车流中的大湖,考虑的结果是不作任何选择。只要他对吉见教授的事缄口不语,一切都佯装没有看见,大概吉见教授就不会恶毒地策划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再过七八年吉见教授就要退休了,他教授的后任位置,很可能由大湖来接替。由于对傲慢无礼的吉见的.99lib.行为心怀不满的教授肯定不在少数,到时候他们出于同情也可能投大湖一票。 现在只好隐忍持重…… 这时,他想象起坐在冒着水汽的牡蛎火锅对面的妻子和女儿的面孔。虽说是想象,但照样使他感到宽慰和温暖。 当他的车子快到J大学的时候,一看表离自己上课的时候还有半个钟头,于是决定去J大学附属医院看一看。 J大学附属医院的小儿科病房,今年夏天相继有三个得了肝癌的小孩儿住了进来,都是住在福冈县内陆部S市的工薪人员和兼营农业的家庭的孩子。 从今年3月到8月的半年里,S市一带就有二十来个孩子得了肝癌和疑为肝癌的疾病,其中至少有八个被确诊为肝癌。9月以后,虽然势头有些减弱,但仍然有患者出现。 患者都是4岁到10岁之间的孩子,主要在S市的大学医院和市立医院治疗,已经死了四个人。也有经过手术治疗病情逐渐好转的患者,但凡是确诊为癌症或类似 764c." >癌症的肝障碍,就需要长期治疗,所以有很多孩子还在住院。 大湖是在8月初看到三个病重的孩子被送进J大学附属医院的。当时推断一种叫波皮克的糕点是最可疑的病源。几乎所有发病的孩子都吃了总公司设在福冈的某大糕点公司的S工厂生产的用花生和马铃薯混合制作的这种小甜饼。 “波皮克”被尽可能地回收并中止了生产。 保健所和县卫生部委托J大学卫生学教研室对“波皮克”的成分进行化验分析。当时接受这个任务的吉见教授曾和大湖一起去察看过患者的情况。 从那以后,吉见大概再也没有去过病房一次…… 但是,大湖去教研室上班的时候,却很自然地时常到病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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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在不到10点的时候来到小儿科病房,看到护士们在走廊里穿梭般地忙碌着。 大湖感到今天病房里的气氛和平时不同,显得有些沉闷。 当他来到小儿癌症患者病房前面的时候,这种沉闷的气氛越发显得明显。平时常常有些患者家属在走廊里站着闲谈,今天却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时,有一个护士从病房里垂着头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大湖轻轻地拍了一下护士的肩膀问道。 “啊,老师,昨天深夜达男死了。”年轻的护士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愁眉苦脸地立即走开了。 大湖的胸中顿起沉痛之感。 达男是S市汽车出租行老板的孩子,小学二年级学生:他喜欢理科,大湖曾给他事来植物图鉴让他看,他非常喜欢,而在大湖下次来的时候,他竟能将记住的很多花草和树木的名称说给大湖听了。但是最近他忽然不谈植物了,而是询问关于他夜里从枕头上方的窗户中看到的天上的星星的事情。难道他幼小的灵魂已经在勇敢地和人间告别,准备迎接返回天堂的日子的到来了吗……? 进入病房后,看到达男床上的白布单,大湖的眼睛模糊起来。白布单的上面放着黄色和.99lib?白色的郁金香。 躺在旁边床上的由美子,一边左右摇晃着小脑袋一边呻吟着,像是在喊“疼呀,疼呀!”又像是在“呜呜”地哭泣。6岁的由美子的脸,比两周前大湖来的时候消瘦了很多,白色的肌肤也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由美子的母亲在不停地为女儿揉肚子。 由美子的父亲在S市的公共汽车公司工作,母亲带着由美子在附近的商店做零工。由美子的上边还有一个哥哥。一家四口就这样勉强维持生活。 由美子得病以后,母亲停止了工作,专门陪着她。在医疗费用方面,小儿患者由父母负担三成,再加上医疗保险范围之外的治疗肝癌的抗生物质、特别伙食、差额床位费等,一个月家长要负担25万到30万日元,节省着用也下不了20万。一家人平时就很拮据的生活,不知现在如何维持…… 这种情况的家庭,不仅限于由美子一家。住院小孩中大多数都是中等以下生活水平家庭的孩子,孩子那么小,父母的年龄也不大,收入不会很多。每个家庭都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精神和经济上的双重痛苦的煎熬。 觉察到大湖心情的由美子的母亲抬起了憔悴的面庞。当她看到大湖的泪眼的时候,自己充满血丝的双眼又一次泪水盈眶了。 “先生……她昨晚一直非常痛苦。在达男死去的时候,她说达男你别先走呀!难道她知道自己也将死去吗……” 说到这里,她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但马上又挪开双手,严峻地看着大湖说道: “先生,病因是在南平食品公司的‘波皮克’吗?里边有毒吧?求你救救孩子吧!” 刚刚30出头却苍老得像50岁的这位母亲,用近似疯女的眼睛凝视着大湖。她紧紧地抓住大湖的手腕继续说道: “先生……我也不想要赔偿金了,重要的是要让把由美子和达男搞成这样的责任者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他们若能承认事实真相、低头认错的话,至少达男的灵魂可以得到超度……先生,你说实话,凶手是南平食品公司吧?” “是的,没有错儿。”大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去年7月到12月的半年期间,南平食品公司的S工厂制造的“波皮克”里边含有强烈的致癌物质,这几乎是不容置疑的。已经查明,患者的大部分居住在S工厂产品大量上市的地区,都吃了大量的在此期间生产的“波皮克”。“波皮克”价钱比较便宜,是孩子们喜欢吃的糕点。 致癌物质的具体情况,大湖也掌握了,是一种叫A毒素的菌,是花生、马铃薯、大米、小麦等富有油性的淀粉物质发霉后产生的毒菌。“波皮克”的毒菌一定是南平食品公司从东南亚以淀粉的形式进口的原料马铃薯发了霉而产生的,或者是将一开始就知道是陈货而作为饲料使用的马铃薯偷偷转用做了糕点。从患者人数较少这一点来看,也可能只是原料中的一袋或两袋有了霉菌。 大湖之所以能自信地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开始阶段吉见教授曾委托他对“波皮克”进行过化验分析。当时,在大湖将化验分析进行到九成、让助手写出报告书之前,他先向吉见作了汇报。就在这时候,吉见突然停止了大湖的这一工作。他说他对大湖的看法有的地方不能同意,要亲自再重搞一次。 在过了半个月以后的9月初,吉见亲自执笔向县卫生部提出的正式报告书的内容,与大湖的分析结果完全不同。 根据这个报告书——当作“波皮克”原料的马铃薯虽然多少陈旧一些,但并没有发生霉变,因而“波皮克”不是直接致癌的原因,可能是吃了不宜同时吃的东西引起反应而中的毒。对于这种情况,需要一个人一个人地仔细地进行跟踪调查,要相当的时日才能得出结论…… 由此看来,吉见教授是想帮助南平食品公司全面逃避责任。 很明显,南平食品公司抢在大湖提出报告书之前,向吉见教授施加了巨大压力。 大湖清楚,吉见天生对金钱特别有兴趣,他一定得到了南平食品公司的巨额贿赂。 而对另一方来讲,患者的家庭如能得到公司的赔偿,生活就可以得到一些补贴,孩子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 吉见教授为了谋取私利,出卖了儿童患者及其家属的生命和生活! 大湖当然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但.99lib.吉见没有把他看在眼里。大湖寻求助手们的支持,但他们已被吉见拉拢过去,都表示为难,缄口不语。吉见和助手们都是J大学出身,当时叫大湖来做副教授的校长业已退休,因此大分地方大学出身的大湖现在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即便如此,以后大湖又数次向吉见提出了重新作出真实报告的建议。这样一来,他就遭到了吉见的刁难。他突然间向大湖提出了去阿拉斯加的大学工作的劝告。大湖要是坚决拒绝的话,教授也不能强制,但是他有的是事实上是要把大湖赶出去的办法,例如一方面向你列举一大堆对方大学的好条件,同时又设法使你陷于无法在这里再呆下去的尴尬境地。这样的先例是数不胜数的…… “先生,你了解真实情况吧?” 由美子的母亲执拗地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发表出来呢?是因为害怕吉见教授吗?” 倒也不是害怕,但是,现在莽撞地发表自己的不同意见,结果会被吉见的政治力量击垮的。 实际上,自己正在探索其他能够战胜对方的方法…… 大湖在心里这样暗自为自己辩解着。他悄悄地离开了由美子的母亲,走出了病房。 大湖来到附属医院大门口时,正赶上一辆黑色的墨丘利轿车开进门厅,一看便是吉见教授的车。 司机打开车门以后,身穿素雅灰色西服、体态魁梧的吉见教授走了出来。 吉见昭臣今年52岁。他那满头的花白头发和下端稍胖的端庄面庞,显示出一派学者风度。但在大湖看来,他那突出的眼珠和厚嘴唇,却是无穷欲望和刻薄性格的象征。 在大湖和吉见打照面儿的瞬间,对方的大眼珠子里放射出一种蔑视的光芒。看来,吉见已经意识到,大湖又来看望小儿癌症患者了。他自己大概是为别的事情到医院来的。 大湖本想稍微打个招呼就走开的,但吉见突然微笑着走了过来,对大湖说道: “啊……阿拉斯加大学的事,那里的系主任昨天又来电话了,催促我一定要支援一位我手下的优秀年轻人才。校址虽然地处阿拉斯加乡下,但最近在附近发现了油田,非常景气。大学预算也很可观,有充分的经费用于研究工作。这对你来说可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啊。” “……” “因为必须在年内给人家回话,你想好了以后马上告诉我,我等你的回音。” 吉见龇着白牙又略微笑了一下,扭头走开了。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选择的时刻临近了……这一预感伴随着淡淡的恐怖感和悲壮感盘踞在大湖的心中。 第三章 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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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日下午大湖从实验室回到研究室时,看到他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一个普通的窄长信封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J大学的地址和大湖的名字,还盖着一个红色的快件印章。 大湖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信封的背面,上面有相同的笔迹写着的“福冈市中央区绿园房地产股份公司”的字样。 “绿园房地产股份公司”是一家大保险公司出资开设的不动产公司。大湖在三年前购买现在住的这所商品住宅时得到过这家公司的关照。这家公司的总公司在东京,而福冈分公司设在福冈市中心一座漂亮的现代化豪华大楼里。 可是,他对这个公司这时候寄来言感到诧异。打开信封,里边装着两张信纸,一张写着下列内容,另一张是白纸。 前略。日前洽谈的别墅公寓一事,看来您很着急,为了适应先生的情况,想请您于12月3日(星期五)下午5点半以后前来看看两处很好的房子。届时将陪同前往。 有诸多理由说明这次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请您务必劳步驾临,特此恭候。 营业部水岛敬具 大湖看了两遍,甚感诧异。他对营业部水岛其人也没有印象。三年前购买商品房时的负责人,后来转任他县分公司经理时倒是来过礼节性的函件。 信中所谈的“日前洽谈的别墅公寓一事”,实在莫名其妙。想来对方也不会认为自己想购买别墅公寓。上次买房时的贷款,还要17年才能还清呢!还说什么自己为别墅的事很着急。 大湖最初以为写错了收信人的姓名,但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样,特别是后半部给人以微妙的感觉。 这封信是商业事务性信件,奇怪的是它却像是私人信件。 他又回想起拆封之前感到的诧异,这不只因为是用快信寄来的。过去绿园房地产公司寄来文件,都是用横写的牛皮纸信封,背面印着附有英文的公司名称。像今天这样用白信封,而且用钢笔写公司名称的情况,一次也没有过。 另外,“为了适应先生的情况”这种表述,使人感到这封信不是给别人,就是给大湖写的。 字的笔藏书网迹在印象中似没有见过,是男人还是女人写的也辨别不出来,但字写得很熟练、清秀。 一看信封上的邮戳,是前天18时至24时之间受理的。那么,信要是从绿园房地产公司所在地福冈市中央区的邮局或邮筒投寄的,到达市内的J大学,按说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一看受理邮局的名字,字迹十分模糊,怎么也辨认不出来,但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福冈。 大湖瞅着这封信思索了片刻。 假如这信确实是寄给他的,对方一定会在星期五的5点多钟在公司等待着他的到来。 12月3日星期五,就是明天。 大湖把信装在上衣口袋里,又摸了摸袋里确实有硬币之后站起身来。 平时从研究室往外打电话,桌子旁边就有话筒,但谈话的内容有可能被邻室的助手或学生听到。他今天不愿意让人听到——他有点神经过敏。 他在初冬黄昏的静谧校园里走了一会儿,进了电话亭。他从电话簿上查到了绿园房地产公司的电话号码。电话打通了。 对方是一位女话务员。大湖说找营业部的水岛先生,不一会儿传来了一个男士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我是水岛。”这声音听来非常客气,但大湖并不熟悉。 “啊,我是J大学的大湖……” “啊,大湖先生吗?初次联系,谢谢了。……正想给您打电话,反而先接到了您的电话,失礼了……”水岛非常高兴地说。 大湖心想,听对方的口气,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预料到自己会和他联系的。但是,他却说了声“初次联系”…… “看来,您可能有时间,那明天下午5点半钟就准备好汽车恭候大驾光临了……” “啊……您是说去看公寓吗……?” “当然是。日前听了您要求的条件以后,我就对您的秘书说过了,太宰府街有一所,姪滨海边的丘陵地带有一所,都是新建的别墅公寓,并且符合您的要求。离市中心的距离,都不超过一个小时的汽车路程,环境也都优雅清静。房价也……” “等一下……您说我的秘书?” “是,难道不是吗?是一位叫津川的女士在电话里这样说的,并说就在您的研究室工作……” “秘书”?“津川”?对大湖来说,这些纯属子虚乌有。先不管这个津川是谁,水岛竟然相信国立大学的副教授有女秘书,这简直太缺乏常识了。 接着,水岛又进行解释,他说: “不管怎么说,她给我的印象的确很好……” 看来,对方可能认为自称津川的女人是大湖的情人,而大湖正在为她物色一所公寓吧。 “她说很着急,因此我推迟了出差的时间奉陪前往,请您明天务必驾临……”水岛说。 大湖本想问问津川说话的声调什么样,如何和她联系等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现在问这些问题,水岛要么认为自己是在和他开玩笑而置若罔闻,要么感觉到受到嘲弄而缄口不语。 不管怎样,明天下午5点半钟先到绿园公司,然后在看公寓房子的时候了解一下情况吧。 大湖以无可奈何的心情放下了话筒。 落满银杏树枯叶的路上,一辆黑色的墨丘利轿车从电话亭前开了过去,是吉见昭臣教授的车。 教授将上身靠在汽车后座的靠背上,突出的眼珠正视前方,好像没有看到电话亭里的大湖。 故意低头将面部隐蔽起来的大湖,目送教授的车开走以后,才去开电话亭的玻璃门。他尽量避免和吉见碰面,因为他对吉见劝他转任阿拉斯加大学副教授一事,至今还没有表示态度。 吉见说,那所大学虽然地处阿拉斯加内陆的小城市中,但最近在其附近发现了油田,因而气象一新,而且大学的研究经费也很充裕。他净摆些有利条件,想把大湖赶走的居心昭然若揭。大湖一旦去了阿拉斯加,就不可能再回来了。然而,大湖并没有要把骨头埋在阿拉斯加的决心,而且妻子志保子也坚决反对丈夫去阿拉斯加。 但是,若表示拒绝的话,说不定会被赶到条件更坏的新制大学去。 南平食品公司的食品公害引发小儿患癌症的势头虽然已经减弱,但并未彻底根除,仍时有患者出现。 在J大学附属医院住院治疗的儿童患者当中,8岁的达男死去之后,6岁的由美子也步其后尘,经过极其痛苦的挣扎之后,停止了呼吸。 以S市为中心的儿童住院患者及其家属的悲惨遭遇仍在继续。 尽管如此,南平食品公司方面却以吉见的鉴定分析报告为盾牌,只给了一点象征性的慰问款,依然在继续逃避其基本责任。 大湖同意还是不同意去阿拉斯加,已经到了选择的最后关头。 但是,现在是否应该开拓另一条特殊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活路呢?最近大湖一直被一种紧迫感困扰着——仿佛到了一生中决定命运的时刻。同时,担心自己的内心世界被吉见看穿的不安情绪,也无情地盘踞在他的心头。 “明天下午5点半……”大湖嘟哝着,漫步在骤冷的街头。 这时,大湖忽然想起,明天晚上吉见要参加一个婚礼。他的一个学生和一个银行董事的女儿结婚,吉见被邀请为主宾,但大湖未被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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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5点半大湖按约准时来到绿园房地产公司,会见了水岛。 水岛二十七八岁,身材矮小,比大湖根据电话中听到的声音所想象的要稳重一些。见面以后,他们便按预先的约定行事。 水岛首先给大湖看了福冈市西部海岸五塔山麓和市东南部太宰府街新建的两所别墅公寓的精致宣传手册,接着对环境、附带设备及草地作了一番介绍之后,便请大湖上了公司的中型轿车,他自己则坐在副司机座位上,指示司机先到太宰府街。 从水岛的谈话中了解到,自称“大湖的秘书津川”的女性在三天前即星期二的中午过后给绿园房地产公司打来了电话,对当时偶然接电话的水岛说了大湖的姓名和身份,并说大..湖急着要购买一所别墅公寓,条件是距离市中心一小时以内的汽车路程,环境要清静优雅,房价总计1500万元左右,并暗示了若找到合适的房子就马上订立合同的意向。近几年来,福冈市内及近郊,公寓建设如雨后春笋,鳞次栉比。与此相比,受经济情况不景气的影响,需求却较疲软,造成因支付不起资金利息而破产倒闭的公司相继出现。至于绿园房地产公司,尽管因为资本雄厚无破产之虞,但也需尽量多揽生意,这是理所当然的。 从说话的声音推测,那个打来电话的女人有20多岁,至多30出头。她说话的声音虽低,却很沉着。她没说自己的住址及如何和她联系,只是说星期五下午5点半大湖前往,请予接待。——从水岛那里,只能了解到这个程度。 “昨天先生打来电话以后,7点左右津川女士也特意打来电话……态度非常和蔼。” 很明显,那个女人不是大湖的妻子志保子,因为昨天1点左右志保子正在为大湖准备晚饭;同时,对她谈起绿园房地产公司的话题时,她没有任何反应。 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呢? 大湖自然想到了“鲛岛史子”,那个10月中旬在巴黎郊外巴比松村象塔尔宫饭店的酒吧邂逅相遇的女人。说相遇也不确切,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看过对方的面孔,连视线也没碰在一起过。 但是,他们二人在那个暴风雨突然来临的夜晚,确实在一起来着。那种具有隔世之感的一时的陶醉,在时过境迁以后的日子里,仍然历历在目地不时重现在大湖的感觉里。 史子为什么给福冈的不动产公司打电话,又将她自己定的约会通知大湖呢?——大湖确信,那封快信一定是史子,至少是那个自称“津川”的神秘女性寄给他的。 而且,她昨天晚上又给水岛打电话探听大湖是否真的前往赴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目的是什么呢……? 大湖左思右想,怎么也找不到答案。他暗暗思忖,假如是史子给他写的信,他就不得不按她的意志行事,他的本能使他满足于这种状况。 太宰府和姪滨五塔山分别处在福冈市的对角线的两端。车子出发时正好是6点,正是傍晚交通拥挤的时候。看过两处的两个二居室的公寓房,听了情况介绍,回到绿园公司,已是晚上9点多钟了。 水岛那方面,希望今天或明天就得到定金;大湖这方靣,觉得两所房子各有短长,但基本上还满意。在最重要的房价方面,和预定数目大相径庭。他作了一个圆滑的回答,说考虑好了要哪处以后再作决定。 大湖在已经关闭了百叶门的绿园房地产公司大楼前面和水岛告别,开着停放在地下车库的自己的花冠轿车回家了。 回到和白的住宅的时候,已经10点了,志保子在平静地等待他。今晨出门的时候,大湖对志保子说,一个在大阪当大学副教授的朋友突然来福冈,晚上要应酬一下。 志保子这方面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这说明大湖不在家的时候没有女人来过电话。 大湖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故感到很失望,而且盼望着再次收到上次那样的“信息”。在看公寓房的时候,他还曾有过史子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处的预感。 和妻子一同走进卧室的时候,大湖骤然全身产生了一种空虚的疲劳感。 第二天是星期六,大湖睡了个懒觉。星期六他没有课,有时候去研究室搞手头没搞完的实验,不过一般都是在家里看看书,或者为学会的刊物撰写论文。 9点多钟,志保子悄悄地打开了卧室的门,对正在床上看杂志的大湖说: “啊,你已经醒了,要知道的话就叫你了。刚才有电话……” “谁打来的?” “《西部新报》文艺部的津川……” 大湖一听,全身顿有一种像过了电似的感觉。《西部新报》是福冈市的地方报纸。 “是一位女记者吧?”大湖一边问一边起床。 “是的,她说准备新年特集的座谈会在今天进行……” “今天?”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约定今天下午2点在县立图书馆乡土书籍阅览室碰面……” “我来接电话。” “已经挂上了。她说怕你忘了才打来电话的,说想把内容的细节都定下来,需要谈两个小时……” “电话已经断了吗?” 他的口气有些沮丧,志保子一听有些诧异,又有些歉意。她说: “她说不要叫醒你,她很客气……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这位女记者确实叫津川吗?” “是的。” “我真的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大湖急忙掩饰着说。 什么《西部新报》的座谈会,什么“津川记者”,根本就没那么回事。 大湖觉得好像有一股格兰香水的气味飘进他的鼻孔,胸中顿时产生一种渴念之情。 福冈市的县立图书馆,设在博多港附近的县文化会馆院内。 今天早晨是好久不遇的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干冷的寒风预示着冬之将至。 大湖驱车来到有行道树的人造喷泉的县文化会馆院内,将车停放在一个角落后,便向两层楼房的图书馆走去。门口有两位阅览部的女职员笑脸相迎。 大湖平时主要利用J大学的图书馆,但一个月里边也在出门时顺脚来这里两三次。因为有时要请他们复印专业材料,所以他认识了两三个职员。 因为今天是星期六的下午,所以来这里的人好像比平时多一些。 普通书籍阅览室的左手,有一间有关乡土书籍的阅览室,那里的入口处也有一个柜台,一个年轻的男职员坐在里边。 大湖在2点50分来到了这个阅览室,他有意晚来了一会儿。 几个高中学生和另外三四个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从书架上找书,全是男的,一个女的也没有。 大湖来到他常用的有关环境卫生书籍的书架前面。这个阅览室里,有本县的乡土史(地方志)、农林、水产、土木、环境卫生等资料和书籍。要调查当地的情况,这里比J大学的图书馆方便。 大湖一边注视着门口那边,一边看他目前正在进行的“比较调查”方面的有关县内河流污染物质的资料,并请求柜台里的职员为他复印十来页。 三点半都过去了,他等待的女人仍未出现。有几个女的进来过,每次他都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的视线,但对方坐在远处的椅子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今天早晨,“津川”来电话说约他2点前后到这里见面,要占用他两个小时,所以他要等到4点钟。 剩下的时间,他大多是在观看窗户外边的高高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曳的情景中度过的。 4点10分,他走出了图书馆。 失望、气愤和些许不安混杂在一起的焦躁情绪,使他的呼吸变得不规则起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呀? 就这样直接回家,妻子和孩子们一定会感到诧异。于是他一个人来到他平时很少涉足的市中心的饭店11层的休息室。在繁华的东中洲街虽然有他常去的酒吧,但现在去那里时间太早。 大湖在可以俯瞰博多湾的柜台前喝了一杯半对水酒。他想思考一下前天收到那封快信以后的一连串的事情和“津川”这个女性的行动的意义,但又被与吉见教授的不和和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所困扰,感到心情非常郁闷消沉。 想到这些,他感到迷惘、踌躇,不知所措。 夕阳西下,暗灰色的大海泛着白浪。 7点以前他迈进自己家门的时候,志保子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说道: “喂,刚才研究室的山田先生来了电话,说吉见教授家里出了事……” “出了事?” “他没详细说,教授……” 这时,门旁边的电话铃响了。大湖拿起话筒。“喂,是先生吗,我是山田。”山田带鼻音的声音很大。 “是教授家里出事了吗?” “是的,教授死了。” “什么?” “教授夫人来电话,说她6点前后从外边回家,看到教授倒在会客室里……” “倒在屋里……?” “是的,看来……不像是一般的死亡。好像立即报了警了,我想这就去教授家里……” 果然又送来了信息——大湖条件反射般地这样想。 第四章 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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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冈县警察署搜查一科的古川警部走出会客室,在微暗的走廊里徘徊着。鉴别班的人仍在会客室里继续采取指纹。 花岗岩铺地的门口外边,有石子铺地的为上、下汽车用的门廊,院子里栽种着山茶树和百日红,有10米高的罗汉松树篱做为院墙。 从大门到房门的距离很近,大门口的铁栅栏门白天像是经常开着。 周围的环境不大像是住宅区。外面的公路有6米宽,斜对过有两三家商店。商店后面有一栋10层的公寓楼。在这一带中等水平的住宅中,只有吉见教授的住宅格外宽敞,而且很清静。 在门外拉起的警戒绳索之外,有许多闲人正向里张望着,看来这一带决不是行人稀少的区域,而且在白天,这里也像是主妇和推销员来往行走的路段。 看来,会找到目击者的。 古川关心着他派到附近的每一个人的调查情况。他尤为关心的是目击者的问题,这是因为在作为现场的会客室里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遗留物品。 当古川等人来到这间铺着厚波斯地毯,有着整套会客用具和硬红木橱柜的大约20张草席大小的会客室时,室内一片寂静,仿佛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只能听到暖气管道中的水缓缓流动的微小声音。向室内一扫视,才看到沙发旁躺着一个半老的男子。 茶几上放着一个还剩多半杯咖啡的杯子和盛砂糖及牛奶的银器。现场的情况就是这样。 经现场查证已经判明,吉见昭臣是因氰化物中毒而导致死亡的。遗体散发出来的微臭气味和尸斑的情况均与中毒死亡的特征相吻合。对杯中剩余的咖啡的化验结果,索恩拜因氏反应呈阳性。 警方推测,可能是有一个人前来访问独自在家的吉见,吉见将客人让到了会客室里并以咖啡进行招待。这个凶手找机会往吉见的咖啡里放入了氰酸盐,待到吉见喝了并确实被毒死以后,就带上自己用的那个杯子逃跑了。凶手为不使吉见怀疑,自己也喝了咖啡的话,杯子上就会留下唾液或指纹。这样一来,与其洗掉,不如将杯子带走更能彻底消灭罪证。 凶手也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只从现场来看,连凶手的性别都无法判明,恐怕指纹也采取不到吧。 能够找到凶手出入现场的目击者就好了…… 这时,古川看到有两三个新闻记者穿过前庭向这边走来,他也就大步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在窗外设有很好看的石灯笼的日本式房间里,吉见夫人喜代江正在和一个30岁左右、穿藏青西服的男人谈话。房间里有暖气,很暖和,但喜代江的面庞有些苍白,身体不断微微颤抖。她50来岁,风度文雅,面容端庄,而表情却有点严峻。 古川警部说了声“对不起”便走了进来。喜代江以手示意叫他坐在坐垫上,并向古川介绍说: “这位是大学研究室的助手山田先生。” 古川寒暄过后坐了下来,看着喜代江说道:“我还想请您再详细谈谈事件发生当时的情况。” 山田见机想起身告辞。 “昭一几点钟从长崎动身,您能再打个电话问问吗?”喜代江对山田说。 山田走了以后,古川再次表示慰问后说道: “……为慎重起见,我想再问一下,您丈夫没有自杀的动机吗?即使学校方面没有问题,而在其他方面,比方说在健康方面……?” “没有问题……今年秋天他的老毛病哮喘也没怎么犯,他身体情况还好……今天早晨我出门的时候,他还说他要到很久没去的附近的高尔夫球场去出出汗呢……” 面色苍白、眼睛有些发红的喜代江尽量控制着感情回答道。 “夫人是9点离开家的吧?” “是的,吃完早饭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您走后,就只有教授一个人在家了吗?” “是的。” 吉见教授的住宅,是一所占地1500平方米的和洋合璧的宅邸,最近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居住。他们有三个子女,长子昭一是J大学毕业的精神科医生,现在吉见的契友任院长的长崎的一家医院工作。两个女儿也都结婚了,长女家在广岛,次女家在东京。这次变故当然都通知了他们,但现在还都没有回到家里。这里本来还有一个帮忙的年轻姑娘,但从9月份就辞职不干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新人。在这期间,有时请过去的女佣人来帮忙,但多数时间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您是先坐出租汽车到博多车站,然后再坐新干线火车去广岛的吗?” “是的。女婿开车到广岛车站接我的。” 喜代江今天是为观看外孙女在日本舞蹈演出会上的表演,一个人去在某大制铁公司工作的住在广岛的女婿家的。这次去女儿家,是和8岁的外孙女早就约定好了的。吉见教授像是留下来看家的。 “您是在6点稍前一点时间,依然从博多车站坐出租车回来的吧?” “是的,是5点45分。我是赶回来给丈夫做晚饭的。” 喜代江回到家的时候,大门口的拉门没有上锁。吉见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是这样。 家里的电灯都没亮着,到处一片漆黑,只有暖气还通着。喜代江开始还以为丈夫是去打高尔夫球时忘了锁门呢。但是由于他的鞋全在门口放着,这使她感到奇怪,于是忙着去找他。 喜代江发现倒在会客室里的丈夫的时间是6点15分左右。这时吉见的手脚都是凉的,已经开始变得僵直。由于一看就知道是横死,因此在立即与特约医生联系以后,又给警察署打了电话,并且保护了现场。 “那么……夫人听说过今天有什么客人要来访吗?” 刚才已经听取了一些情况,现在谈话触及到了核心问题,古川的表情自然变得严峻起来。古川政雄警部今年41岁,圆脸,气色很好,戴黑边眼镜。他是这次事件中县警总部派出的特搜班班长,是实际上负责指挥这次搜查的头头儿。 “我没听说过,一点儿没有那种迹象……” “有没有接到过说要来访的电话呢?” “没有,今天早晨我在家的时候,没有人来过电话。” 夫人时不时地用雪白的手帕捂着嘴,稳健而沉着地回答着问话。 “那么说来,是夫人走了以后,有人先来电话或者突然来访而后行凶的吗?” “是的……”喜代江回答。 喜代江凝思片刻,但好像没有想出其他要说的话。 “您觉得当时是教授亲自煮的咖啡吗?” “我想是的……因为厨房的煤气灶上还放着咖啡渗滤壶,而且我丈夫在今年春天戒了烟以后常喝咖啡,来客人时也几乎都是咖啡招待。当然我在家的时候,煮咖啡的活儿就是我的了。今天我要是在家,也许不会发生……” 喜代江用手帕捂着双眼忍住呜咽。 “您今天一个人去广岛,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呀?” “啊……舞蹈演出会的日程是暑假期间决定的,我去广岛大概也是那时定下来的吧……” “是家里的人一起商量的吧……?” “是的,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和外人商量。” “那么,外人没有人知道吗?” “唉呀……这也难说,也许在什么地方无意中说出来让别人听见了,比方说昨天参加婚礼时,他说不定会偶然谈起这件事……” “吉见先生昨天参加婚礼了吗?” “参加了。是一位现在石油化学公司工作的大学研究生院的毕业生和一位银行董事的小姐结婚。昨天下午6点钟在饭店举行婚礼,听说规模盛大,有二百多人参加。” 喜代江没有参加婚礼,前面介绍过的研究室的助手山田好像参加了。古川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婚礼上的情况。 “再谈谈咖啡的事。另外一个杯子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家里都找遍了……”喜代江心情沮丧地皱了皱眉头。 会客室茶几上的和吉见的咖啡杯一样的另一个杯子,连同杯托儿一起不见了。这套茶具是名家柿右卫门制作的,一共有六个杯子,现在厨房的碗柜里还有四个,而缺少的一个,在家里各处找都找不到。 推测是凶手将那个沾上指纹和唾液的咖啡杯子拿走了。同时可以推定只来了一个人。 “5点45分夫人回到家里的时候,没发现附近有可疑的车辆和人影吗?” 喜代江咬着嘴唇拼命地想也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说道: “想不起来了。当时门灯也没亮着,周围很暗,也许有而我没有看见……” 她感到很遗憾。她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这时,一个在附近进行侦察的刑警在宅院外边向古川使了个眼色。看他的眼神儿,好像有了收获。 古川对夫人说了声“对不起”,便来到走廊里。 “今天下午2点20分左右到斜对过的手工艺品商店买线的一位主妇……” 不出所料,年轻的刑警涨红着脸急促地报告说。 那个主妇说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了吉见家的大门。当时,附近既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撒满初冬阳光的午后的马路上一片寂静。 “那位主妇说,她当时正在商店里边一个从外面很难看到的角落的货柜旁挑选了刺绣用的线,店员到里边去拿她要买的货物去了……” 主妇突然感到外边马路上有人声,她抬头一看看到一个进了吉见家大门向里边走去的女人的背影。这个女人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穿着黑色外衣,头发向上卷着。她手里拿着像是礼品的包袱。从她的背影来看,给人以文静的感觉。看来她不像是推销员,倒像是良家姑娘或少妇。买线的主妇的家离这里稍远,她和吉见家没有任何关系。 “下午2点20分这个时间,肯定没有错吗?”古川特意反问一句。 “没错,她又想了一下从家里出来的时间,然后慎重地说就是那个时间。而且我又问了商店的人,他说那位主妇确实是在2点15分左右来到商店的,2点半左右走的。”年轻刑警认真地回答道。 一个女人在2点20分的时候访问了吉见家——这要是事实的话,可是一个难得的令人兴奋的情报。在时间上也正相吻合。 事件发生的时间,推定为下午2点到3点半之间。因为尸体检验是在死后比较短的时间内进行的,所以可以得出范围比较小的死亡推定时间。另外,当时电灯没有开着,也是一种根据。 虽说福冈日落比东京晚40多分钟,但目前到4点半天也就黑了。从现在到冬至是白天最短的季节。 特别是吉见家的会客室,由于是朝东的房间,而且被院子里的海枣树遮住了阳光,所以黑得更早。吉见平时常常提醒妻子说,家里人少不安全,要早开电灯使屋子亮些。他自己在这方面手也很勤快。 如果只是会客室的电灯没有开着,可以考虑是凶手临走时关的灯,但实际情况是门口的灯和刚煮过咖啡的厨房的灯都没开着,因此可以考虑为凶手来吉见家时还不到开灯的时间,也就是说是在4点以前来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肯定地说那个女人就是凶手。 古川回到会客室,把他那独特、深邃、锐利的目光又投向了教授夫人。他要问问谁和吉见昭臣有积怨或者是他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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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我一般都在家里,昨天为查点资料到县立图书馆去了……”大湖一边控制着他那神经质的眼神,一边声音稍大地回答着古川警部的问话。 吉见教授被害的第二天是星期日,天气和头天一样的好,但风还是很冷。大湖家那朝南的会客室比起吉见教授家的会客室小多了,质量也差得多。但因为院子里没那么多花木和高大的海枣树,因而在晴天整天都受到阳光的照射。 星期天早晨10点刚过,古川警部突然来访。灿烂的阳光洒满房间,把警部的眼镜和健康的面庞映得光彩照人。 “昨天晚上主管警察署设立了搜查总部,会议一直开到凌晨2点。今天我要去西福冈警察署。我的家离这里很近,顺便来和先生谈谈……” 古川说着走进了大湖家的会客室。 因为古川对大湖特别注意,所以今天特意登门造访再次找他谈话。从古川问话的内容来看,说明他已经从吉见夫人或山田那里听到了教授和大湖的对立情况。大湖昨天晚上得到山田的通知以后也到吉见家去了。那里的警察和新闻记者忙作一团。大湖向山田了解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并回答了一个搜查员的问话后就回家了。 吉见和大湖不单单是脾气不合,最近二人严重对立,起源是对南平食品公司的食品公害问题意见相左,这一点警方当然会了解到的。大湖将要被赶到阿拉斯加的大学去的情况,警方早晚也会调查出来。 大湖在听到吉见横死消息的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他将成为警方特别注意的对象。 因此,大湖淡漠地将这些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古川警部。 但是,被问道昨天下午2点到5点这段时间里他在哪里时,他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慌。 这不是因为他无法证明他不在现场,反倒是因为他不在现场的陈述完全成立。 这不是偶然的幸运,俨然是事先计算停当,而后送来的不在现场证明…… “从2点到4点多钟你是在图书馆吗?就您一个人吗?”古川警部心平气和地问。 “是的,我一直一个人在乡土书刊阅览室……” “啊,是一进门左边的那个小房间吧?为查资料我也到那里去过两三次……” 古川好像在回想那个房间的情况。 “从图书馆出来就一直回家了吗……?” “不,到饭店的休息室喝了点儿酒……” 饭店11层楼上的休息室里,因为时间还早,只有两三对外国人。但愿态度和蔼的服务员能够记得大湖的容貌。这样的话,若警方需要大湖这段时间的不在现场证明的话,大湖就算是幸运了。 “啊,先生常常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吗?” “不,不常喝。昨天因为在图书馆太疲劳了,才去喝了一杯多一点儿的对水酒,酒劲儿完全醒过来以后才开车回家的。” “是吗?那么说,您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而喝酒的啦。” “……吉见教授到底是在昨天几点钟喝了毒药死的呢?”大湖有点急躁的样子问道。新闻报道中的时间不太准确,而且各种报纸报道的时间也不一样。 “多半是在下午2点到3点半之间,最晚也在4点以前。” “那时候教授夫人一直不在家吗?” “是的,到广岛她女儿的婆家去了,这不会错的。反过来说,就是凶手趁吉见教授一个人在家的机会到他家去的。” “那么说来,是和教授比较接近的人了?是熟悉教授家庭情况的人吧……?” “可是……前天晚上6点钟教授去参加婚礼了,说不定在婚礼上和熟人谈到第二天的安 6392." >排时被外人听到了,也许凶手去教授家之前先打过电话,探听到教授只一个人在家以后才去的。” 古川警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注视着神经质地不断眨眼的这位副教授的面孔..。 前天晚上大湖没和吉见一起活动,这好像是事实。昨天下午大湖不在作案现场一事,大概也能得到那间不大的阅览室的工作人员的证明。99lib. 即使如此,这位搜查官对大湖的兴趣也丝毫未减,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对前天晚上的结婚披露宴的情况的秘密侦查,好像难以进展,因为那是二百来人的自助餐宴会,而且有不少人到饭店的庭院里去了。 但是,研究室的助手山田提供了一些值得一听的情况。 在宴会快要结束的大约8点钟的时候,吉见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和一个年轻女人交谈过。这倒没有什么不自然,不过,因为那个女性不像是大学生,所以给山田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然而,她的衣服和发型,他却记不起来了。 对于那个女人的身份,打算马上去宴会主持人那里进行调查…… 是的,前天夜里吉见参加婚礼一事,经古川一说,大湖才想起来的。 在这同一时间,大湖正在和绿园房地产公司的职员一起去看他不会购买的别墅公寓。 这时,大湖的心脏忽然受到像被鹰爪抓了一般的冲击。 说不定这一切曾计划在前天晚上一举完成,但是,由于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所以才推到昨天下午来实行…… 因此才又给大湖送来了第二个信息…… 古川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他的眼镜射出一缕闪光。 巴比松村的闪电,又掠过了大湖的眼底。 第五章 绿宝石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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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往往或多或少地伴随着危险而出现……大湖非常清楚,这次诱惑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再和鲛岛史子见一次面——这是大湖不能去想的事情。 首先,连怎么和她取得联系都不知道。 关于史子的情况,大湖只是在象塔尔宫饭店的一团漆黑的酒吧间听她自己说过一些,她说自己名叫鲛岛史子,住在东京,平常在家里搞翻译工作。也不知道她报的是真名还是假名,现在大湖觉得多半是假名。 而大湖对史子说的自己的情况全是真的。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觉得要是对史子说假话,就像是背叛了自己似的。他说的自己的姓名,他工作的大学的名称,他的卫生学研究室的副教授的身份,全是真的……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史子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说道: “别说了,你什么也别再说了,我已经比谁都能理解你了。……” 她不仅理解了大湖,而且把她理解的内容付诸了行动。 大湖确实对史子说过,他恨吉见教授恨得甚至想把他杀死。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的内心深处的一种愿望,第一次对史子说了出来。然而在既谨慎又怯懦的大湖的潜意识里,恐怕有一种“希望别人将吉见杀死”的愿望吧……? 史子领会了大湖无声的语言,并且实行了,而且给大湖送来了制造天衣无缝的不在现场证明的信息。 在巴比松村的黑夜里,史子说出过“勇气”二字:“今夜上帝特意赐予我的纯真与勇气……” 在她离去以后,大湖曾反反复复思考这个词汇的意思……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在那个晚上、那一瞬间,就已经下定决心实践这次行动了! 从吉见昭臣被毒杀的前两天以“绿园房地产股份公司”的名义给大湖寄来的快信,到事件发生当天的早晨打来的引导大湖去县立图书馆的电话,这一切都是史子传递给大湖的信息。 除了这样解释以外,大湖再也找不到对这次事件的说明了。 因此,大湖也想给史子送回信号,表示史子的信收到了,他理解了,同时大概还要感谢她。 然而,这也是一种危险的诱惑吧。而且,这种危险对史子来说比对自己更大。 大湖和史子的关系,若让外人知道哪怕一点点,要受到追究的一定是史子,因为史子是实行者。史子可能是在考虑了所有情况之后,那天晚上十分谨慎地没有详细介绍她自己的身份。 大湖觉得逐渐理解了史子暗中的良苦用心。于是,那天夜里的行为之后将无限温情隐藏起来的寂静之感,又一次激荡在他的心头。 他灵机一动,在东京的电话簿里查找起“鲛岛史子”这个名字来,但没有找到。既然如此,他只好控制住自己。 不论是在大学还是在家中,他的言行尽量保持自然,内心尽量保持平静。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度过年尾的。 在这期间,“吉见教授毒杀事件”的搜查工作,当然仍在进行,但好像没有查到什么有重要嫌疑的人。 涉嫌人的范围很广,有J大学内部与吉见不和的教职员和学生(大湖被认为是这个集团的头目),有在南平食品公司的“波皮克”的化验问题上对吉见具有仇恨心理的小儿癌症患者的家长。另外,被怀疑与吉见相勾结的南平食品公司的内部也可能有复杂的利害关系。 但是,在哪个方面都没有找到有决定意义的线索。福冈县警察署的古川警部从动机上分析最怀疑的还是大湖,但大湖有不容置疑的不在现场证明,他也只好放弃了。 经过一番搜查又回到出发点时,只剩下了真相不明的女人。 即事情发生当天,也就是12月4日下午2点20分前后,在吉见一个人在家时进他家的那个穿黑色大衣的女人。 还有前一天晚上在市中心的饭店的结婚披露宴上和吉见亲密交谈的、不像是大学生的那个年轻女人。 搜查总部对婚礼的组织者和参加者逐个进行了调查,并进行了秘密侦察,但没有查出那个年轻女人的姓名和来历。 难道说那个女人不是被邀请的客人,而是混进二百来人的宴会而接近吉见的吗? 产生了这种怀疑后,搜查当局就更加焦急了。 古川警部也曾向大湖问过那个女人的事,大湖回答说“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福冈市“和白”的这所商品住宅里,大湖迎来了第四个新年。 这个被高尔夫球场和农田包围着的新建住宅区的元旦,到处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微弱的阳光普照大地,天气晴朗和煦,但元旦假日却看不到学生们的身影。 上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级的两个女儿早晨很晚才起床,吃过早餐后,在庭院对过的空地上和附近的小孩一起放起了风筝。近来女孩子也放起风筝来了。因为这附近电线很少,孩子们玩儿得很惬意。 “喂……吉见先生忽然去世,卫生学研究室以后怎么办呀?” 妻子志保子一边为大湖沏茶,一边谦恭地向正在看贺年片的大湖问道。她口气虽然谨慎,但瞧着丈夫的眼神儿里,饱含着殷切的关心。 志保子无疑是内心对吉见的突然去世抱欢迎态度者之一。 以有关“波皮克”的意见对立为导火线,吉见终于想把大湖赶往阿拉斯加的大学去的大致情况,志保子也听大湖谈到过,她还曾因不愿离开日本而哭泣过。 这些情况,古川警部当然不会放过,志保子在他眼里也是怀疑的对象,幸而她不在作案现场的情况有近邻的主妇为她作证。 “教授空缺,可能由我暂时代理。” 大湖一边继续翻阅贺年片一边回答志保子。 “可是,总要有新的教授吧?” “那当然。” “大概什么时候……” “可能要一年的时间。” “要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教授去世了,他下边的副教授就自然升为教授呢……” “没那么回事儿。其他的教授也各有各的打算呀!候补者定下来以后,还要在系里边进行选举。” 志保子出身于大分县地方大学教授的家庭,却忽略了这点。 “你也有升为教授的希望吧?” “啊……一半一半吧。” 大湖像是用天平称这种可能性似地边思考边回答。医学系大约有40名教授在选举卫生学研究室下一期教授的问题上有投票权,其中当然有支持大湖的人,但也有主张从教养系99lib?和附属卫生短期大学的教授中提拔的人,还有主张从外面聘请教授的人。其中的内情很复杂,连大湖也无从判断。 但是,现在大概还不到大湖亲自策划的时候…… “南平食品公司的问题,有可能改变吗……?” 志保子看到丈夫伸手去拿茶杯,又问道。 “嗯……” 关于这个问题,患者方面已经找上门来了。一个因肝癌在S市市立医院入院治疗的孩子的父亲,过去曾以被害人代表的名义向南平食品公司和县卫生局进行过交涉。他在年前给大湖来电话提出,准备新年过后来找大湖进行诚恳的交谈。 看来,患者家长知道在南平食品公司的企业责任问题上大湖副教授与吉见教授意见不一致。现在吉见死了,他们想听听大湖的见解。 大湖的心情是明摆着的。 提出新的报告书也许还需要等一段时间,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最终要把他在吉见亲自出面干涉以前对“波皮克”进行化验分析的结果公诸于世,以明确这次“食品公害”的责任所在。 这样一来,恐怕要引起诉讼。大湖决意站在被害人一边。如果“波皮克”与小儿癌症的因果关系被证实,南平食品公司就必须支付给患者巨额的赔偿金。南平食品公司看到形势对己不利,也可能提出支付比过去给的“慰问金”多得多的金额以求得和解。 大湖的这一行动,在将来的教授选举中,会给他带来正面影响呢,还是负面影响呢……? 不论怎么说,在医学系内受吉见影响的教授占多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排除大湖陷入日益孤立境地的可能性。 但是,仅这一点,并不能使大湖放弃原则。 “孩子患癌症,太可怕了!”史子激动得用抽泣的声音说过的这句话,99lib?猛地又在大湖的耳底再现出来。史子说过,跟她学习法语的一个住在她附近的可爱的女孩患癌症死了。 史子一定是那天夜里听了大湖的话以后,和大湖一样恨起了吉见,因而暗地里对吉见下了毒手…… 这时,大湖感到志保子在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于是含糊其辞地用下面的话回答了志保子,并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喝起茶来。 “解决南平食品公司的责任问题还需要时间。” 大湖又翻阅起贺年片,看完正面又看背面。 看了几张以后,眼前又出现了一张带画的明信片。明信片的上方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湖水和山景,一片碧绿映入眼帘。湖的中央,有一艘游览船。 “啊,是箱根。”志保子轻声说。 大湖也看出来了。照片的后方,隐约可见的白色山容是常年积雪的富士山,而看那湖的形状则是芦湖。 一看背面,是用熟练的钢笔字写的大湖的住址和姓名。姓名下面写信文的地方空白着。只有邮票的下面有一个“贺年”字样的橡皮印章。 没写寄信人的姓名,但左边有粗体字印刷的“绿宝石饭店”字样,旁边印着“箱根·湖尻·电话0460”字样,并印有拉丁文字的译名。 大概是饭店备置的图画明信片,只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就寄出来了。 箱根湖尻的绿宝石饭店——大湖的神经突然受到一种冲击,心脏的跳动也加剧起来。 “叫永原翠……绿宝石饭店老板的长女。”那天夜里史子这样说过。 “……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杀死……” 图画明信片上的写收信人地址、姓名的笔迹,大湖也很眼熟,和以“绿园房地产公司”的名义寄到大学来的快信上的清秀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时,大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他一边吐气,心里一边在想: 自己一直认为,确实是收到了史子送来的信息,而且理解了。其实,只理解了一半! “为什么从箱根的饭店给我寄来贺年片呢?她去了箱根吗?” “不……但是,也许不久她必须去箱根,好像要在那里举行一次讨论会。”

02

过了9天以后的1月10日星期一。 大湖选择了芦湖边上、湖尻南边不远的山坡上的一家小巧玲珑的日本式旅馆住了进去。 这里离绿宝石饭店步行有10分钟的距离,从大湖住的房间的窗户里可以看到饭店的古旧的白色建筑物的一部分。 时值正月,箱根进入了客流稀疏、环境幽静的时期。空中乌云密布,气温下降,马上就要下雪的样子,湖畔的公路上车辆稀少。湖面,难伸到弯曲的湖岸边缘的原始森林,人工开凿的斜坡上的干枯的灌木丛,背后的山峦,所有这些风景,都被灰暗的深蓝色笼罩着。至于湖东北方的富士山,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 下午3点来到旅馆的大湖被带到2楼的房间。他在向外突出的窗户那里坐下,手扶着栏杆,长时间看着窗外的凄凉的风景。 他想不一定非住在能直接看到绿宝石饭店全貌的房间,住上能看到饭店一部分的房间,也就可以找到和女服务员谈话的话题了。大湖一到这里,就和女服务员说个没完没了,努力给人以活泼多话的印象。 但是,现在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就又和平时一样,变得神经质、忧郁起来。在注视着绿宝石饭店的时候,他的盾间不觉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在福冈想箱根时,觉得那是遥远的地方。但利用飞机和新干线,用不了五个小时就到了。他是从东京坐新干线到小田原,再坐公共汽车来到湖尻的。 但是,大湖却没有来到了箱根的实感,眼前的绿宝石饭店,仿佛是明信片上的图画。这概是因为从他决定这次行动到付诸实施之间的时间太短了的缘故吧? 没想到一下子就来了这里…… 元旦那天收到的从绿宝石饭店寄来的明信片,对大湖来说,起到了传递新的“信息”的作用。 在看到明信片上的这个饭店的名字以前,大湖一直将毒杀吉见教授事件看作是一个独立的事件。他按照送来的信息制造了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明。另一方面,警方当局一直没有查清“诡秘女人”的真面目。大湖朦朦胧胧地觉得,事件会这样一直拖延下去,最终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大湖只理解了事情的一半。就是说,吉见事件只是全部事件的一半,只是一对儿中的一个。 在巴比松餐馆的酒吧里,大湖之所以说出了对吉见教授的杀机,是因为在他之前,史子先说了一定要杀死那个女人的话。 史子甚至说:“她不死我是不会甘心的。”虽说史子的这句话更具有精神上的意义,但大湖很理解这句话,因为不除掉吉见,自己也是没有生路的。这种“共犯者”般的意识,不是已经把二人的心灵和肉体电击般地紧紧连结在一起了吗? 是的,从那时起,大概史子就已经制定了“共犯”的计划。而且,她可能认为大湖在无言中领悟了她的心机。 至少在现在,她一定期待着大湖去杀死永原翠,就像她自己用天衣无缝的手法杀死吉见昭臣那样——她对吉见进行调查,又为大湖提供不在现场的条件。大湖不能不确信真相就是如此。 从绿宝石饭店寄来的图画明信片,不就是在说着手进行另一半计划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吗……? 对大湖来说,永原翠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因为如此,可以在对方不加戒备的情况下与之接近。同时,在此过程中,也可能与“鲛岛史子”邂逅相逢,因为史子应该在永原翠的交际范围之内,二人之间有相当深的关系。 可能找到史子这一愿望,是促使大湖迅速行动的直接动力。 总之,要先秘密搜集一下永原翠的情况。 在不授课的寒假去箱根是个很好的时机,可以避免周围人们的注意。 他投宿的旅馆,是他自己从旅行指南中挑选的。在出发之前他对妻子志保子说,要去东京商讨J大学和东京的大学联合举办讨论会的事情,住的地方到东京后再和对方商定。他没对妻子说去箱根。志保子对丈夫出差的事,从不刨根问底,至于箱根绿宝石饭店寄来贺年片的事,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屋里有人吗?”女服务员在隔扇拉门外边说。 大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他刚才戴过的墨镜。墨镜是粗黑的镜框,浅绿色镜片,是他前天从福冈的专卖店买的。戴上这副轻便型墨镜,他显得年轻豁达了。 女服务员40多岁,矮身材,看来是个老人儿。 “您洗过澡了吗?” 穿着宽袖棉袍跪在门内草席上的女服务员看着大湖问99lib.道。 “不洗了,我很怀念这里的湖光山色,刚才一直在这里观赏。每年春秋两季我都来箱根一次,这次有一年没来了……”大湖故意用关西腔回答。 他是大分县人,但母亲有亲戚住在大阪,所以他从小就常听人说大阪话,模仿起来不怎么费劲儿。在投宿卡片上,住址写的是大阪,姓名写的也是假的,职业写的“著述业”。 “箱根也是年年变样吧?饭店和别墅公寓如雨后春笋……”女服务员说。 “可是,从这里往外看可不是那样。……啊,那边那个饭店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是绿宝石饭店吧?”女服务员忽然觉得大湖向前探着身子用手向上挪动墨镜的样子有点可笑。 “是,是。去年春天,我去东京办事回来和一个朋友在那里住过。那个朋友说他和那里的一位姑娘挺要好……可是那次到底没见到她。那里有一位漂亮姑娘吧?” “是,有两位小姐。” “在饭店帮忙吗?” “这可不大清楚……听说她家在离桃源台不远的地方。” “是绿宝石饭店经理的家吗?” “是的。” 女服务员好像对这一带的情况很熟悉,但不像是喜欢随便乱说的人。 “在风景这么优美的地方开饭店,真叫人羡慕。我也喜欢箱根,每次来这里,我都想把家搬到这里来。可是我对年轻姑娘不怎么感兴趣。” “那两位小姐都在东京上学,但现在在这里。” “是吗?我倒想看看她。我的朋友非常喜欢她呢。但她若不到饭店来,可就没办法了……” 大湖心想,知道了她家住的地方,就是收获。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问得太多了,人家会多心的。就只问这些自己还有些担心呢。 过了一会儿,女服务员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 “听说大小姐有时到饭店的餐厅弹钢琴,她好像是东京的音乐学校的毕业生。” 接着她问了大湖晚饭几点钟吃,她好像就是为这事来的。 她临走时,睁大眼睛注视了大湖一会儿,像是对大湖在这样的冷天儿开着窗户一直坐在窗边感到奇怪。——几乎在同时,大湖看出了她的心思,猛地站起身来关上了玻璃窗,在草席上坐了下来。 女服务员绷着嘴唇拉开拉门走了出去。 虽然自己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但在别人看来,还是有些奇怪——大湖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今后必须小心行事。 大湖早早地在旅馆里随便吃过晚饭,便顺着湖畔的公路向绿宝石饭店走去。 这段马路,离湖边比较近。 从公路顺着私人修建的雪松林荫路向湖的方向拐去,走不远就到了这个饭店,它是一所三层楼的四角形白色建筑物。和近年新建的大饭店相比,它显得小巧玲珑。木栅栏门廊的白色油漆已经有点儿剥落,显得有些破旧,但却有着一种独特的风格。 前庭微暗,有两三辆汽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门廊里也很安静,装饰着剥制的雕。穿过门厅,正面是主餐厅,厅内挂着枝形吊灯,只有四五桌客人。最里边的角落里放着一架暗紫红色的大钢琴。 大湖来到钢琴旁边。透过带花的窗帘向外观看,有草坪的庭院呈缓坡形,前端与湖水相连。可以看到小小的码头和摇动着的船只。窗户的右边是花木,庭院相当宽阔。 大湖在钢琴后边一个不显眼的桌子那里坐下,服务员问他要吃什么,他要了苏格兰威士忌和熏鲑鱼。 当服务员送来威士忌时,大湖以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钢琴,用大阪腔问道: “今天晚上小姐不来吗?” “是的。”服务员抱歉似地微笑着说。 “听说这里的小姐时常在这里弹钢琴,说是弹得好极了,今晚我本想来欣赏的。” “啊,真不巧,小姐不是每天都来的。” “下次什么时候来演奏,你知道吗?” “啊……请您等一下。” 服务员送熏鲑鱼来的时候说道: “我们头儿说了,明天晚上可能来。说是有小姐的熟人明天来这里住。必要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 “不用了……明天我来吧。” 第二天是阴天,有时从云彩缝隙里透露出微弱的阳光。冬季山区的刺骨寒气充满空间。 湖面呈青灰色,静止不动。 大湖在近午时分出了旅馆,向永原翠住宅的方向走去。据说那是在离绿宝石饭店两公里左右的桃源台附近的倾斜坡地上建造的一所洋房。它的位置和外观,昨天已很容易地从饭店的男服务员和旅馆的女服务员那里打听到了。 他没费劲儿就找到了那所住宅。白色的铁丝网和枸橘篱笆包围着宅院,枯叶色的草地和花木丛的后边,隐藏着一所暗灰色的洋房。 这一带确有别墅区的情调,各具特色的宅邸散在其间,看不到没有个性的房子。 大湖看到了镶在石造门柱上的“永原”的名牌,在围着宅院绕了一圈以后,怀着满足的心情返回了坡道。 今天晚上就可以亲眼看到永原翠本人了,紧张和兴奋充满了他的胸膛。 回到旅馆,他拿起书本打发傍晚来到以前的这段时藏书网间。 5点半一过,大湖便在旅馆吃了晚饭,然后又向绿宝石饭店走去。 饭店的门厅里好像比昨天热闹了一些。 大湖走进餐厅,一眼看到入口的转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对男女在站着谈话,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那个女人的全身。 看上去,那个女人有二十五六岁,棕褐色皮肤,眼窝塌陷,面颊突出,一副西欧型面孔。她的身材相当高,以绿色为基调的、色调时髦的长衣服裹着她那苗条的躯体,放射着乳白色光芒的项链垂挂在胸前两个乳房的中间。最初引起大湖注意的,是夹在她腋下的乐谱。这个女人就是永原翠吧……? 和她谈话的男人穿着漂亮的深色西服,30多岁,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但是,大湖听不到谈话的内容。 大湖只看了那男人一眼,他关心的是那个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满身华丽味道的女人,但她那稍微突出的颧骨上面的塌陷的眼睛,连微笑时都含着寒光。那男的好像说了句笑话,她下巴向前一腆笑了一下。她的动作和表情显示出傲慢的性格。 “她心冷似冰,性格傲慢……由于傲慢,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 大湖的耳底,又响起了史子的声音。 他的身子好像被命运的绳索捆住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女人的侧脸。 第六章 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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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原翠轻松地演奏着肖邦的小品和德彪西的《月光曲》等乐曲,并适当加进一些最近的民谣。 今天晚上,餐厅八成的餐桌旁都坐满了人。厅内很安静,但充满热烈的气氛。大湖昨天晚上听饭店的男服务员说,第二天客人多并不是因为有永原翠弹钢琴,相反的是因为有重要客人和翠的熟人在这里投宿,翠才选择这个时候前来演奏的。饭店里边,除这个餐厅以外,据说在院子的深处还有一个俱乐部,那里雇有专业乐队。 服务员还说,翠的音乐学校的恩师夫妇要来这里投宿,为表示欢迎翠才演奏的。 客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心。他们是一位有一头银色长发的瘦身躯老人和一位身体有些肥胖、穿着咖啡色老式天鹅绒礼服的老妇人。在他们身旁有一位穿着翠蓝色套装的年轻女性。他们一行三人,坐在翠右边的桌子旁,翠每弹完一曲,他们就亲切地报以长时间的鼓掌。 刚才在餐厅入口处站着和翠谈话的那个男人,坐在对面墙边的席位上吸着香烟注视着他们。从他坐的位置,只能看到翠的背影。 大湖只身一人坐在和那三个人隔两个桌子的地方,他可以越过前面人的肩膀看到翠的侧脸。 每当弹完一曲而掌声雷动的时候,翠都要将身体轻轻扭向客人一边,微笑着点头示意。但她的塌陷的深灰色的眼睛总是冷漠的,不和任何人的视线相交。她的视线只是从人们的头顶上边缓缓扫过。 大湖觉察到,他的视线也不可能和翠的视线相交在一起。在最初看到翠的那一瞬间,他就被一种神秘的、又像是恐怖的感觉所笼罩,因为他觉得像是终于又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在今生今世必然还要重逢的人。之所以感到恐怖,是因为他预感到了和对方的关系不久将变成“谋杀者和被杀者”的关系吗?是他的本能已经开始意识到翠是他的“标的”了吗? 不,必须保持沉着,必须留有余地,因为自己还没有作出任何决定——大湖努力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他细心而勉强地把黄油烧的红鳟鱼的骨头剔掉,然后就着白葡萄酒吃了起来。 连着演奏了几个曲子以后,休息了。 翠把乐谱放在钢琴上边,走下矮台阶,向前边那三人的桌子走去。 大湖眼睛看着盘子侧耳倾听着。 他们像是在互致亲切的问候和热情的赞扬。谈话的内容虽然听不见,但那种气氛可以感觉得出来。时不时可以听到翠叫“老师”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朗。老人则亲切地叫她“翠小姐”。另外两个女人的谈话,因为她们后背冲着大湖,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夫人先前只是偶尔咳嗽一两下,但到了休憩时间,咳嗽得却厉害了。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不时摩挲她的脊背。每当这时,谈话便中断,大家都看着她。 这样反复了两三次之后,年轻女性站起身来。大湖听到了她说“伯母”和“药”的声音,好像是说想回房间取点药来。 她在饭桌中间穿行,从大湖的身后边走了过去。化妆品的香味儿从大湖的耳朵后面飘了过来。 当她已经走了过去的时候,夫人扭过头叫了一声:“文子姑娘!” 年轻女性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低声应道:“啊?” “我还是回去休息吧。盛情的演奏不能听了,实在对不起——”夫人还没把话说完,就又咳嗽了一声,于是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人和翠在交谈着。年轻女性返回身来。她们交谈了几句,结果还是按夫人的意愿做了。 年轻女性像抱着似地扶着夫人的肩膀,向餐厅的门口缓步走去。再次从大湖的身后通过的时候,夫人的胳膊肘碰了一下大湖的后脖颈。 “请原谅。”年轻女性小声说。 大湖看着她们的身影走远以后,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上半身。他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厉害。 “史子姑娘!”老妇人确实这样叫过一声。 刚才,大湖的神经一直集中在翠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女性的存在,连她的面孔都没好好看一下。 但是……她的名字叫“史子”,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 在她俩走出餐厅,服务员关上门的一刹那,大湖猛然站起身来。离开餐桌以后,他慌忙将餐巾取了下来。 翠和老人收回视线继续交谈。 大湖心想,太急的话,会叫人觉察到自己是在追赶刚刚走出餐厅的夫人和年轻女性,于是便放慢脚步悄悄地离开了餐厅。 两位女性从门厅的尽头到了客房的走廊。 大湖装做观看剥制的雕的样子,稳定了一下情绪。 当他来到走廊上的时候,从楼梯上边传来了咳嗽声,他这才知道她俩上楼去了。电梯在门厅对面的缩进去一块的地方,而她俩没坐电梯却上了楼梯,可能她们住的房间就在二楼。 他看准时机,悄悄地追了上去。这时,他把一直戴着的墨镜摘了下来装在口袋里。 他看到她俩在二楼走廊中间的地方进了房间,是夫人先进的屋,穿蓝色套装的年轻女性随后也进屋并关上了门。 大湖大步向那个门前走去。在走过那个房门一点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门。 在木制的米色房门上写着237这个数字。 室内和走廊里鸦雀无声。大湖屏息伫立在那里。 “史子”和老妇人就在这个房间里边。难道这个“史子”就是鲛岛史子吗……? 他一直怀疑那天夜里她告诉他的名字是个假名。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大湖思忖:永原翠好像是真名……怀疑“鲛岛史子”是假名并没有根据。之所以总觉得“鲛岛史子”是一个架空的名字,也许源于自己与生俱来的悲观主义。 至少那个叫“史子”的女性和永原翠之间有某种关系,这大概是事实,因为老夫妻是翠的恩师,而“史子”与老夫..妻关系似乎也很近。 不仅如此……说不定是“史子”预先知道今天大湖来这个饭店,因而特意出现在大湖眼前的呢! 想到这里,他越发屏住气,凝视着那个房门。 过了新年以后他就一直在考虑来箱根的事情,6日用电话预定了飞往东京的机票。他对妻子说因公出差,订机票用的真名。 “史子”是暗地里注视着他的动静,掌握了他的日程表,今天晚上来这里的吗……? 给大湖送来最初的信息以后,又制造了吉见教授被杀事件——回顾了那个“诡秘女人”的机敏行踪以后,他越觉得这种事情是完全可能的…… 这时,在他的眼前,237号房间的房门缓缓打开了。他赶紧后退了两三步,地毯使他的脚步没发出声音。 “史子”走出房间,又关上门,来到对过的236号房间,从小手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进了房间。 从大湖站的那个位置,只能看到“史子”的背影。她不胖不瘦,中等身材,体态非常匀称。她梳着波浪式齐耳短发。 她又出现了。这次在蓝色套装的外面又穿上了一件毛线织的外套。 为了不让她看见,大湖退到了走廊的尽头。 “史子”的背影走到楼梯口了,大湖怀着虚幻的感觉,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她。

02

大湖暂且走出绿宝石饭店,在上边的汽车道旁边的饭馆一直呆到9点来钟。 刚才,休息过后“史子”又回到了餐厅。大湖看到,在原来的那张桌子那里,银发老人、翠和“史子”在交谈着。 再过一会儿,翠一定还要坐在钢琴前面进行演奏的。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湖是不能接近“史子”的。 可是,一个人在门厅里,容易引人注目,而大湖又想尽量避免给绿宝石饭店的工作人员留下印象。 于是他走出饭店,走进高尔夫球场附属的一家相当大的饭馆消磨时间。 他选择9点这个时刻也不是很有自信的,只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那位老人大概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老人说话的声音还算清朗,但毕竟是将近70岁的人了。夫人的身体情况好像也不好。 老两口儿住在237号房间,“史子”一个人住在236号房间吧。 假如“史子”是鲛岛史子,而她又知道大湖在这里的话,她一定在等待着大湖前来和她联系! 另外,假如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事实并非如此的话,至少到9点钟以后可以将那个年轻女性引到饭店房间外边来。 大湖来到饭馆角落里的公共电话亭,幸而这里有四部电话,每部都有一个单间。 四部电话都闲着,周围也没有人。这时是9点8分。他拨了绿宝石饭店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请接236号房间。”大湖说。 “236号房间……是成濑先生吧?” “是的……” “请稍等。”话筒里传来接线的声音。 “喂,喂!”是年轻女人的声音。一定是她,声音很低,有点儿沙哑。 “是成濑‘史子’女士吗?” “是的。” “我是……”大湖想说我是大湖,但没说出来。对方身旁也许有别人,而且她也不一定就是鲛岛史子…… “啊,过去我外出旅游时见过您……” “旅游?在哪里呀?”“史子”诧异地反问。 “法国……巴黎。”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啊……”了一声,好像是领会了。大湖的心脏感到剧痛般地悸动。 “啊,是前年秋天一起去巴黎旅游过的先生吗?”“史子”以爽朗的声调说。 大湖思忖,她是不是要在和大湖见面之前暂时将一切都隐蔽着不说呢? “是的,那时是在同一个旅游团……刚才在饭店的餐厅见到了您,就想起了往事……” “是啊。前不久,那时遇到的关先生也给我打过电话。” “很失礼,我们能见见面吗?” “您现在在哪里?” “饭店的附近。” “史子”又沉默片刻,说道: “没关系……我这就到门厅那里去。” “啊……不,门厅那里不安静,到里边的俱乐部可以吗?就在门厅右边一拐弯儿的地方,那里比较安静……” “啊,我知道。”从她这一句简单的话里,可以看出她对绿宝石饭店很熟悉。她要是鲛岛史子的话,当然熟悉这里。 “好了,我马上去。”大湖放下话筒,感到出了一身汗。 看来,一点时间也不能耽误了。对方可能以为他就在饭店旁边,因而马上就要去俱乐部了。但是,从饭馆到俱乐部,跑着去也得六七分钟才能赶到。 来到寒冷的户外,全身的汗水变得冰凉。 寒冷的湖风穿过雪松林,吹在走在饭店通道上的大湖身上。 来到饭店俱乐部里后的感觉,和在餐厅完全不同。在这里,沿着三面墙壁稀疏地摆放着桌子,正面是乐队的舞台,现在空着。乐队舞台的前面有一大块空着的地方,是跳舞用的场地。 大湖调整了一下呼吸,立即向被橙黄色光线照射着的俱乐部室内扫视了一番。 有四五组客人围坐在桌边。从整体上来说,这里笼罩着静谧的气氛。昨夜来这里看过一眼,也是这样。新年已过,又是上班工作的日子,饭店里好像很冷清。 在稀疏的客人中,没有看到“史子”的身影,她还没来。 大湖放下心来,选了一个旁边没人的座位坐下。 大湖掏出手帕仰起脸来擦拭额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长脸,短发,在黑底儿带花的连衣裙外面,穿着一件大湖面熟的马海毛短外套。她是“史子”。虽然她刚才穿的是套装,但走路的姿势是一样的。 “史子”走到屋子的中间停住脚步向周围扫视。 大湖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史子”会意后向这边走了过来。 看起来她有二十五六或二十六七岁。她的脸虽然长,但面庞很丰满。她柳叶眉、丹凤眼,稍大的鹰钩鼻下边,有一张樱桃小口,尖下巴。若不抱任何成见、冷眼一看的话,她给人一种上流社会家庭出身的小姐的感觉。 “史子”也睁大眼睛注视着大湖。她嘴边虽然也泛着微笑,但因没有回忆起有关大湖的印象,因而笑得不大自然。 “晚上好!很久不见了。”大湖尽量和颜悦色地寒暄着,请对方坐下。 “史子”扫视了一下周围,一看没有别的客人,便缓慢地坐了下来,以努力回忆的目光凝视着大湖。 “您是……说错了请原谅……您是和一位朋友参加旅游团的吗?您的朋友在广告代理公司工作……”“史子”像是从大湖的面容上寻找自己的记忆似地低声说。她那有些沙哑的声音,现在面对面听起来,比在电话里更明显了。 在巴黎听到的史子的声音,也是音质低而有些沙哑。 “您……是学校的教师吧?”“史子”接着又问大湖。 大湖一听为之一惊。她是不是以婉转的表现方式开始送来信号呢……? “我记得您好像是基督教办的女子高中的教师……请问您的大名叫什么来着?”“史子”又问。 “我叫池上。”这是大湖在旅馆的住宿卡片上登记的名字。 “池上先生……我好像渐渐地想起来了,那时候受到了您不少的关照呢!” 男服务员拿来了热毛巾,问他们要点什么。 “喝点什么?”大湖问“史子”。 “啊……我喝什么都行……” 大湖感到喉咙特别干,要了啤酒和冷盘。 他用热毛巾擦着有点儿出汗的手掌,不知是由于惊慌还是焦躁,情绪开始动荡不安起来。 他过去一直认为,如果再次遇到“史子”——不,是看到眼前这个不期而遇的女性,他立即可以判断出是不是在巴比松村遇到的史子。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来自本能的自信。 但是,现在和一个“史子”相对而坐,她是不是那天夜里的那个史子,自己却判断不出来了。“史子”的容貌,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但那和目前的事情没有关系,因为在象塔尔宫的黑暗的酒吧间里,史子的面容和身姿都未曾进入他的视觉。 往昔——大湖在学生时代时的一个暑假,他曾和几个朋友去野营,和其他的青年男女一起跳过集体舞。当时,原野上虽然点着营火,但身边却很暗,连舞伴的脸都看不清楚。 奇怪的是,虽然跳集体舞的搭档不断变换,但当最初的搭档又转回来的时候,双方都立刻就会知道。这不是由于数着数儿,也不是互通了消息,而是无言之中的心心相通。每当此时彼此都会感到惊奇,很有意思。 第二天早晨他曾去帐篷里找那位姑娘,但没有找到…… 遥远的过去的经验,非常鲜明地重现在大湖的感觉中。 黑暗中的相识,只有在排除一切视觉的情况下才能重现吗……? 不,不会是那样。那天夜里的史子和大湖,通过一种超人的直感和洞察力,彼此的一切都互相理解了。大湖现在仍然相信,那种千载难遇的命运的重逢会来到的。 这种重逢,会在一瞬间完成…… 干脆直率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怎么样? 但是,“史子”若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样会在她心中留下一个非常奇怪的印象。 话又说回“史子”要是鲛岛史子的话,她会比大湖更加小心,在确确实实搞清大湖的真面目之前,决不会袒露真情的。即使她掌握了大湖的日程表,还有一个不认识他的面容的问题。不论怎么说,她已经完成了决定性的行动,这是不能忘记的。说句极端的话,她甚至可以怀疑眼前的大湖是不是刑警,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的。 大湖焦躁得陷入了思维摇摆不定、来回兜圈子的尴尬境地。 只有慎重地、慢慢地亮出自己内心意图的办法才是可行的。 服务员送来了饮料和冷盘,往他俩的杯子里倒啤酒。 大湖将酒杯举起,“史子”也走形式地作陪。两人同时将酒杯放到嘴边。 “您和翠是老相识吗?”大湖问。 “啊,您认识她吗?”“史子”向前腆着下颌说。 “不,不认识……只是偶然听说她是这个饭店的老板的女儿,常常来这里弹钢琴。其实,我今天就是来听她弹琴的。” “啊……她弹得真好!她今天好像是特为伯父而来的。” “伯父……就是刚才在餐厅的那位……?” “是的……翠小姐在音乐大学钢琴科上学的时候,伯父是她的导师。后来伯父退休了,现在是大学的理事。翠小姐大概是他最后的一批学生之一。” “您的伯母也一起来了吧?” “他们每逢暑假和寒假都来箱根休养,我也陪着来,因为伯母身体弱,我又是在大学里帮助伯父工作的。” “是吗?这么说来,您和翠小姐很要好吧。” “不,只是在伯父家和这里见过三次面。”“史子”有点躲避的样子干脆地回答。 即使如此,她还是使大湖联想起另外一个女人。 但是,这种联想,引起了大湖某种不安。 他急不可待地进一步问道: “您常去法国吗?” “包括那次旅游共去过三次。” “有过一个人去的时候吗?” “没有,都是和朋友一起去,有一次是陪着伯父伯母去的。” “主要到什么地方去呀?我喜欢巴黎,特别喜欢巴黎南方的近郊。” 他盯着“史子”的眼睛压低声音说。 “比如卢瓦尔地方、枫丹白露、巴比松村……” “史子”缓缓地眨了眨眼,说道: “听说卢瓦尔古城巡礼非常惬意呢!可是我只到过巴黎,其他地方哪儿也没去过。每次都计划去游览一番,但结果都是在圣特诺勒、香榭丽舍等处买东西把时间消耗掉了……” “史子”说完,抿上嘴笑了笑。 大湖看到她这种表情,猛然想起了刚才“史子”引起他产生联想但想不起来是谁的那个女人。接着,他觉得如鲠在喉,忧郁起来。 那个女人是大湖高中的一个同班女同学。那是他的故乡大分县内陆地区的约有3万人口的村镇的一所中学。他家是一个贫苦的农家,那个女生是该镇一个世代相传的老医院家庭的女儿。这个班里的富裕家庭子女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因此,大湖和她没有深交,彼此也互不关心。 只是有一次,她患肺炎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后来她想借大湖的笔记抄一下。在她看来,虽然平时不常和大湖说话,但因为大湖是全班最优秀的学生,最好是求大湖帮一下忙。大湖当然不好拒绝,而且说好了等他把笔记整理好后送到她家里去。 他履行了这个诺言。 初冬一个下雨的寒冷下午,大湖送去了笔记。她将大湖让进会客室,用红茶招待他。道谢过后,她拿出一个在百货公司里用纸包装好的细长的小盒子给了大湖。接下来,大湖感到对方像是希望自己快点儿离开,于是前后总共呆了15分钟的样子就告辞了。 大湖回家以后,打开纸包一看,是一个活芯自动铅笔。 只是这样倒没有什么,但大湖后来偶然听说他送笔记那天正好是那个女同学的生日,当时有好几个同学聚集在她家里,其中还有三个男同学。 当时对方接过笔记道过谢以后,希望大湖快点儿离去的原因,肯定就在这里。 对大湖来说,给他一支铅笔,不如请他参加一下集会更好一些。对此大湖感到很不是滋味。他倒并不是想加入她们的集团,只不过若请他参加一下生日集会,他的心情会好得多罢了…… 总之,对借给自己笔记看的同学,招待茶水、赠送礼物这样的礼节,她还bbr>是懂得的。大概是家庭出身、经济状况、生活水平,也就是社会地位不同的人,没有在一起交谈的兴趣和感情吧。 听说她高中毕业后上了长崎的女子大学,现在可能是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继承了祖传的医院吧。 大湖在家里是长子,高中毕业后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大学。经他的班主任老师的劝说,以学费以外的一切费用由他自己勤工俭学来解决为条件,他父母同意了他上大学。 他的双亲现在都已去世,家里很少的土地已由他弟弟继承。弟弟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兼营农业。 现在他眼前正在笑着的“史子”,使他想起了那个医院的姑娘。稍大的鹰钩鼻子,樱桃小口,还有稍带沙哑的文雅的口音,两个人非常相像。 这种面庞,对于大湖来说,象征着女人的一种类型。它唤起他的反抗、焦躁、屈辱感等各种各样的阴暗感情。那是一种象征性的面庞。 说不定在第一次面对面地看到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感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一事实罢了。 这时,俱乐部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是中央部位有聚光灯照着。灯光下出现了四五人的乐队和穿着镶有宝石的衣服的女歌手。演出就要开始了。 大湖他们座位附近的光线很昏暗。他回头一看“史子”,又大吃一惊。 “史子”为了观看演出,挪了挪椅子,后背半向着大湖。舞台的照明灯光斜射过来,正照在“史子”的额头和跷起的二郎腿上。 多么好看的腿呀!纤细、圆润、没有赘肉的线条…… 巴黎的暴风雨之夜,史子坐在高靠背的安乐椅子上,在闪电一亮的瞬间,她那雕刻般的纤细的腿和白色的额头的一部分,刻在了大湖的眼底……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史子吗?这个疑问涌上了大湖的心头。刚才那种浮光掠影的谈话,虚假的笑声,难道都是史子韬光养晦的演技吗……? 在黑暗的隔绝下,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许她会表露出她就是史子的说明吧? 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重现那天夜里的纯真和热情吧? 或者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对她的面容和说话的风度,以及它们所象征的她的内心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因而过去那陶醉的心境不可能再现了吗? 不,不会是那样的。在那种精神和肉体的一体感再现的瞬间,她的容貌和声音,一定会变得更美好,从而也将对她产生新的认识。 即便是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相处在一起的男女,在相互产生爱情之前,彼此之间到底有多大程度的正确认识呢? 总之,必须在光线昏暗的时空中,好好观察、分辨她的音容笑貌。 就在大湖凝眸注视看她的时候,她放下二郎腿,身子转向大湖。 “啊,我该告辞了。” 她借着灯光看了看手表。 “到给伯母吃药的时候了。伯母有哮喘病,今天情况特别不好……” 言外之意好像在说:明天再…… 大湖心里一闪:再找一次机会…… “今天晚上突然把您叫出来,非常失礼。” 大湖平静地寒暄着。 “您在这里还呆几天?” “可能呆到后天。” “是吗?……我住在箱根旁边的一家叫‘麓馆’的旅馆里……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再到这里见面好吗?” “史子”和蔼地微笑着稍微点了一下头。她的这种表情,又使大湖想起了那家医院的姑娘递给他活芯自动铅笔时的面庞。 “那么,再见吧。” 这时,大湖叫住了刚迈开步的“史子”说道: “很冒昧,请问您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呀?” “是‘文子’,文章的文加个子字。” “啊,我还以为是历史的史字呢。”她又看了看手表,急急忙忙地走了。

03

第二天是2月1日,大湖呆在旅馆的房间里没有出门。他刚刚来到箱根的那天,乌云低垂,像要下阵雨的样子,但从昨天天气逐渐好转。今天晴空万里,气温也有些回升。 他一整天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女服务员对此好像感到有些奇怪,大湖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但他还是控制着复杂的感情,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因为他在期待着:昨晚“史子”虽然十分注意控制着自己意思的表达,但假如她确信自己就是大湖浩平的话,也可能悄悄地前来和自己联系。 昨晚临别的时候,他说出了“史子”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既然不是对方的名字,那么,那就只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信号了。但是,一直到晚上,对方始终没来联系,连电话也没打来。 晚上9点过后,大湖又来到绿宝石饭店的俱乐部。路过餐厅的时候,他向里边看了看,没有看到翠和文子的身影,但看到了昨天钢琴演奏开始之前在走廊里和翠站着谈话的那个30多岁的男子,他正一个人在昨晚他坐的墙根的桌子那里吃饭。 俱乐部里边比昨晚还要寂静。 大湖觉得,约文子再次见面,应该选个别的地方,他后悔约她还到这个地方来。又不是住在这里的客人,这样频繁地进进出出,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现在想来,最初若投宿在这里可能才是上策。 昨晚是一时没有想到其他适当的地方,今晚若文子再到这里来的话,可以带她去一个适合两个人谈话的地方。 好像自己尽搞不明智的事情。 然而,出入绿宝石饭店的次数多,也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因为自己还没下决心去做任何事情。他这样宽解自己。但他还是想和“史子”取得联系。 晚上9点半时灯光开始变暗,演出开始了。他等到了10点半,文子还没来。在这段时间里,他感到自己逐渐恢复了冷静和判断力。 那个女人终究不是史子。两个人的名字读音相同,这纯属偶然巧合。这个读音的名字并不少见。 大湖还以为史子魔法般地神通广大,一切都能未卜先知,因而才来到这个饭店的呢!不知自己是怎么啦,大概是过于性急、过于兴奋了吧。 文子的腿的优美线条和留在大湖印象中的巴比松村的那个女人的腿的线条是否一样,实际上是不能马上判断出来的。必须承认,自已对自己视觉记忆的自信是完全不可靠的。 无论如何,成濑文子那样的女人,在什么时候都决不会变成史子的。 另一方面,大湖一次也没能具体地想象出史子的容貌。 得出这种结论以后,大湖心中有了一种既复杂又安心的感觉。 10点半演出结束,大湖离开俱乐部。 一走出走廊,他的心情又焦躁起来。 来到箱根,今天是第三个夜晚了。明天再不回福冈,妻子也许会感到奇怪。今天中午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说了明天可能回去。寒假已经过去,大湖不久即将上课,学校方面也可能有事情。 在这三天里头,大湖亲眼见到了永原翠,并且知道了她的住处,但始终没见到史子的影子。 还是要从调查翠的人际关系入手。史子和翠有密切关系,这是肯定无疑的。 大湖回到门厅,正好看到一个穿深色西服的男人从他眼前横穿过去。是昨天和翠站着谈话的那个人,刚才还看到他一个人在餐厅里边吃饭。 他从饭店客房的走廊里出来,向对面的通道走去,转眼就不见了。 大湖停住了脚步。 他回想了一下那个人和翠在一起时的情景。当时他只注意了翠的情况……从那个男子说句笑话引起翠发笑及他们分别时的情景来推测,他俩相当亲密,关系很融洽,但也不像是情人关系。那男的坐在只能看到翠的背影的地方听她弹琴时的样子,看起来比较悠闲。他一直看着翠的背影,只要她弹得稍微出现一点错误,他的嘴边就露出轻蔑的苦笑。 大湖伫立片刻之后,跟着那男的来到L型走廊。在黑暗的拐角处,他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了。从昨晚追着文子到她的房门口以后,他一直没有再戴墨镜。 这里有游艺室和卖杂志、药品的小卖部,斜对过的二扇门上贴着旧式的“Bar”(酒吧)字的银字招牌。从餐厅到这里,给人以老式建筑的感觉。 这里有自动赌博机和台球游艺室及小卖部。他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大湖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呈窄长形,有一个柜台,非常朴素简陋,青白色的日光灯照得室内凄凄凉凉。 刚才的那个男人坐在最里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电话听筒正在说话。另外还有两个男客人坐在中间的座位上,一边谈话一边喝酒。 大湖走过去,果断地坐在了里边那个男人的身旁。这个酒吧,和餐厅一样,也是面向庭院和远方的湖水。那个男人的背后就是酒吧的尽头。那里有一个通向庭院的玻璃门,从窗帘的缝隙借着庭院的灯光就可以看到栽着矮树的斜坡地和暗黑的湖面的一部分。风吹得门不时轻轻作响。 柜台里穿着白罩衣的半老服务员走过来,表情严肃地问大湖要点什么。 这时,大湖一眼看到邻桌上有一个加冰威士忌酒杯,旁边还有一个带有白色标签的酒瓶。看来这个人酒量很大。他可能是吃过晚饭回房间呆了一阵以后,又出来喝酒的。 大湖要了酸威士忌。他虽说不讨厌喝酒,但酒量不大。另外,今天要有所克制。 邻座的男人在电话里谈的好像是商务方面的事情,说话的口气是命令式的,话里夹杂着外国语,大概是专业用语,有时说出美元、马克等词。他的职业种类难以推测。 他打完电话以后,好像喉咙干了,大口喝起酒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大湖就坐在他身旁,于是扭过脸来。他头发有点儿弯曲,宽额头、大眼睛,额头和面颊丰满而光润。他肥胖的躯体穿着深色西服,西服的料子和深红底带银白点的领带看来都是经过精选的。 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的时候,大湖微笑致意,对方也善意地看着他。 不出大湖所料,他大口大口地喝酒,一会儿就喝完了三杯加冰威士忌,并又向服务员竖起一个手指,要第四杯威士忌。 服务员告诉他已经喝干一瓶了,他便让服务员再拿出一瓶来。服务员打开瓶塞,倒了一杯以后,将刚才那个酒瓶口拴着的白色标签移到了新酒瓶上。标签上的字,从大湖坐的位置看不清楚,肯定是他的名字。从这种情况可以看出,他是这个饭店的常客。 他放下酒杯,将双肘支在柜台上,点着香烟,美滋滋地向前方吐出烟雾。 “啊,很失礼……”大湖抓住时机说。对方将靠大湖这边的胳膊肘儿撤出柜台,转过身用大眼睛看着大湖。 “是这样,昨晚我看到您和永原翠小姐在门厅里站着谈话……请问您和她很要好吗?”大湖用手轻轻地扶了扶墨镜,很客气地用关西口音问道。 “啊,我们是老相识了。” “是吗?啊,她钢琴弹得太好啦,我想,今晚要是能再听一次就好了,可是……刚才我在那边看到了您,想问问您……其实,我是追着您来的。” 话是不是说过头了?……大湖心里一紧。 “有话问我?”那男的笑了笑,他的眼神儿令人起敬。他显得有点儿傲慢,但情绪很好。出自单纯的好奇心似地,他等待着大湖的下文。 “唉,我叫山下,在琵琶湖那边经营一个小型俱乐部。……很失礼,请问您贵姓?” “我叫梅崎,东京人。” 大湖装做拿名片的样子。对方也将手伸进衣服里边的口袋取出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面。 “哎呀,对不起,我把名片夹放在另一个上衣口袋里了……” 梅崎的名片上印的是:“OS商会常务董事·梅崎定男”。 “你们经营什么业务?刚才听您打电话挺难懂,有好多专业词汇……” “我们是一个小小的贸易公司,从西德进口一些多少有些特殊的农业机械。” “啊,是吗。话再说回来,我想请永原翠小姐和我们俱乐部签个合同,您看能行吗?” “在琵琶湖那边吗?这……恐怕……”梅崎一边喝酒,一边半苦笑般地摇了摇头。 “昨天我向饭店的服务员打听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是饭店老板的女儿,音乐大学毕业,只是在高兴的时候来这里弹弹琴……” “是这样。她不缺钱花,自尊心又很强,到关西去,大概她不会答应。” “要是东京呢……?” “她音乐大学毕业以后,在东京一家会员制俱乐部里弹过琴,因为父亲反对,才勉勉强强地回到此地。现在她私人教两三个年纪很小的弟子,恐怕是因为她的寂寞无法排遣吧。” 谈到翠的时候,梅崎的口气有点儿那个,给人以他俩有距离、合不来的感觉。他那微醉的眼神里蕴含着他听到翠弹错琴时表现出的那种轻蔑的苦笑的影子。 “听说她有一个妹妹,是吗?” “是的,比她小两岁,传说她俩是异母姐妹,可是长得很像。” “她们大概有多大年纪呀?” “翠大概是27岁,茜大概就是25岁吧。” “妹妹也是搞音乐的吗?” “不是,好像是搞绘画的。” “她们俩都是独身吗……?” “是呀。”梅崎又以苦笑的表情点了点头。 “但是,那么可爱的女性,一定有未婚夫了吧?” 自己这么性急,会引起梅崎的注意吧?……可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遇不到可以打听翠的情况的人了。 大湖要了第二杯酸威士忌,接着说道: “想冒昧地问一下,梅崎先生会不会……?” “不,不,您一看就知道我是有妻室的人。”梅崎让他看了胖胖的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的白金戒指,并晃了几晃。 “不客气地说,您和她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吧?”大湖边说边笑着注视着梅崎。 “真的是这样,不信您直接去问问她……” 梅崎因为酒喝多了,动作有些迟钝地回过头来向门口看了看。他是不是和翠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呢? 大湖现在的心情是要抓紧时间在翠出现在这里以前,尽量多问一些事情,然后再离开这里。他对与翠直接见面具有一种奇怪的胆怯和警戒心理。她的面容,已经刻在大湖的眼底了。 “那么,翠小姐已经有了意中人吗?”趁着对方感觉迟钝的机会,大湖果断地问道。 “不,现在还没有。追她的人可能很多,但她是一个阅历不够,自尊心又很强,而且没个准脾气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 “直到现在……?” “过去她好像喜欢过一个男人,可是对方有妻子,他俩不能结婚,她可是真心喜欢那个男人。” 梅崎脸上那讥讽的笑容已经消失,他仿佛在回忆自己过去的隐私,那忧郁的眼神死死盯视着柜台里边货架上的一个点。 “……?” “但是,他死了。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件了。”大湖为了掩饰突然产生的紧张情绪,喘了一口气,一边拿起酒杯,一边问道: “您说是事件……死的方式异常吗?” “是煤气中毒,在自己家里工作的时候……他的主要工作好像是翻译法国文学著作,他还在新剧剧团当过导演,而且是这方面的知名人士。” “他的名字……?” “他叫久米伦也。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四五岁。” 这个名字,大湖也有模糊的记忆。两年前他住的福冈当地的报纸也报道了那次事件,大湖好像也看到过。 “啊,想起来了,最后说是一次事故。” “是事故?是自杀?还是他杀?这在当时议论纷纷。他住在四谷的公寓里。那天傍晚夫人回家时看到他倒在工作室里。煤气炉的火灭了,煤气充满房间。——结果,什么证据也没有找到,最后定为事故死亡。在这过程当中,翠受到了严格的调查。” 梅崎好像有一种嗜虐的快感,说话的声音带点鼻音。 “久米家里有妻室,他与翠是见不得人的关系,据说翠有痴情纠葛的犯罪嫌疑……” “啊……” 大湖不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的意味,梅崎大概是不会理解的。 “……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警方进行过调查,没有掌握她杀人的证据,但是我心里清楚……” 史子的声音又从大湖记忆深处向他诉说着:“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杀死……” 片刻之后,大湖以生硬的语调问道:“那位久米伦也先生的遗孀,现在还住在东京吗?” “啊,这个我可……” “说不定她继承了丈夫的事业,也在翻译法国文学作品吧……?”

04

大湖浩平在箱根住了三夜以后下山了。 回顾一番,他当初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 他来箱根的目的是:调查绿宝石饭店的情况,看一看“永原翠”,尽量搜集一下关于她的情况,调查清楚她是不是像?史子所说的那样的女人,还有就是探询一下史子的下落…… 绿宝石饭店的情况大体上了解了,在饭店北边一点的翠的住家的位置也知道了。 观察翠的面容的机会也得到了,一次是她在饭店餐厅入口处和梅崎站着谈话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她弹钢琴的时候。 翠的外表虽然具有华丽而具诱惑性的气质,但她体内有的却是一颗冰一样的心和傲慢的性格。 而且,和她有密切关系的男人,于两年多以前惨遭横死。 昨晚听到梅崎说了这些以后,大湖便向他告辞后走出了酒吧。虽说对方醉得不轻,但若再继续问下去,他大概也会感到诧异。大湖真自己的异常反应被对方觉察出来。翠像是马上就要来到这里似的预感也迫使他尽快离开了那里。 不,自己刚才的表现大概已经引起了梅岭的怀疑。但是,即使警方向梅崎问到自己的情况,他的回答也只能是一个“在琵琶湖畔经营俱乐部的、说话是关西腔的叫山下的人”。 归途大湖是坐的公共汽车和小田急的特快列车。中午刚过到达新宿以后,他就坐出租汽车到区立图书馆查阅过去报纸的缩印版去了。 他根据去年10月史子说的“两年前”和事件发生于使用煤气炉的季节等情况,查阅了大前年10月末到11月的报纸的社会版。 很快就查到了197X年10月29日日报刊登的那则消息。可能是因为那天没有重大事件吧,这条消息比想象的要醒目得多,用的是双栏通栏标题,报道了翻译家久米伦也煤气中毒致死事件。 报道的内容比较简略:10月28日下午7时左右,妻子悠子(27岁)从工作单位回四谷公寓的家里后发现书房里充满了煤气,久米倒在草席上。煤气炉的阀门开着八成,火没有点着。悠子马上关上阀门,叫了急救车,但久米已经死了。死因是煤气中毒,估计是下午6点左右死的。 据悠子说,久米没有急着要自杀的理由,也没有发现遗书。从煤气炉上坐着水壶这一点来看,很可能是水壶里的开水溢了出来将火浇灭了,因久米没发现而造成了死亡事故,但死亡原因仍在调查中…… 在上述内容的记事后面,介绍了久米伦也的简历: 久米伦也194X年生于东京,现年34岁。S大学法文科研究生院毕业后,任该校助教、讲师。后来应“加尔丹”剧团的聘请任导演部成员。在翻译法国小说和戏剧的同时,还发表诗歌作品。 在两天以后的日报上,又登载了短小的连续报道,简单介绍了久米伦也的死由于没有自杀或他杀的根据,因而断定为事故死亡的情况。 “妻子悠子,当时27岁……”大湖自言自语地说。 “久米悠子……” 多么美好的名字啊!格兰香水的香味,忽然又飘荡在大湖的身旁。 第七章 沙计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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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2月,吉见教授之后的下期教授选举的策划事宜逐渐趋向活跃。特别是以药理学教授为主体的想从鹿儿岛的大学招聘卫生学教授的活动积极展开,看样子将成为大湖的最具实力的候补竞争对手。 南平食品公司的食品公害受害者已集体于1月底正式向大湖提出了对“波皮克”与小儿癌症发生的关系进行再次调查的请求。大湖接受了这个请求,已经开始对过去自己亲手进行的分过程进行一次慎重的复验,希望得出与上次相同的结论。小儿癌症发生的原因,在于制造“波皮克”的原料陈年淀粉产生霉菌的致癌作用,这是不容置疑的。 因为那次分析调查最初是受县卫生部委托由大湖进行的,所以不会受到“分析的时期晚了”、“样品本身变陈旧了”的指责。 只是公布那次调查结果的时机是一个微妙的问题。为受害人着想,当然是越早越好。至少应该早点起诉,争取胜诉以获得赔偿金。 但是,公布与吉见教授完全对立的见解,同时也就是对吉见抹杀大湖意见的行为进行揭发,那对受吉见教授影响的其他教授们将是一个相当大的刺激,这一点是必须考虑到的。 由于这件紧迫的事情,“箱根”的事情暂时退出了大湖的脑海。 福冈县警察署搜查一科的古川警部的再次来访;使大湖又想起了那个“迫切的问题”。 2月11日是个节日,早晨大湖接受了两个女儿的央求,带着她们去附近的体育用品商店买羽毛球用具。来到庭院时,他看到古川警部一个人站在外面人造坡地的坡道途中。节日警察也休息吗?他穿.99lib.着便装——运动短上衣、旧裤子。和大湖的视线碰到一起的时候,他红润的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起步向大湖这边走来。 “啊,好久不见……先生也是出来散步吗?” “是的……” “我家就在这座小山的那边,离这里很近,走几步就到。”警部向人造坡地斜坡下边隆起的小山腆了腆下巴,又温和地笑笑。 吉见被杀事件后的12月的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古川说上班从这里经过,曾在大湖家的会客室呆了很长时间,问了很多情况。 今天也是特意来找大湖的吧?看来,他刚才好像是站在那里用眼睛看着大湖的家,心里在考虑谈话的策略…… 大湖叫两个女儿先去体育用品商店,自己索性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古川。 “对教授被杀事件的搜查工作,后来进行得怎样了?”大湖问。 “啊,说实在的,现在是一筹莫展呀!搜查总部虽然还没有撤销,但专职人员日益减少,因为新年前后是事件多发时期,不得不缩减人员。” “后来没发现重大嫌疑人吗?” “嫌疑人还是只有一个。”一直注视着冬日阳光照耀下的坡道前方的警部突然回过头看着大湖回答说。 大湖一听,为之一惊。他觉得对方仿佛在说:“嫌疑人只有你一个!”警部的黑边眼镜里面的眸子,放射着锐利的光芒。 “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在事件发生前一天的结婚披露宴上和吉见教授接近的年轻女人,事件发生当天下午2点20分访问教授宅邸的穿着黑色外衣的女人。对所有的嫌疑人逐个进行追查的结果,除了那个女人以外,其他的人全都不是杀人凶手。” “啊……当然,当然。” “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围绕着吉见教授的人际关系和社交范围,怎么也查找不到一个像是那个女人的人。” “但是,患肝癌的孩子们的母亲当中,不是有不少年龄和那个女人差不多的吗?不管教授的分析结果正确与否,她们大概都是憎恨教授的……” “在这方面,我们进行了滴水不漏的调查,结果全是清白的。——作为结论,不得不作如下考虑:被认为对教授抱有直接杀害动机的人当中,没有那个诡秘的本人。” 古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湖,使大湖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感。大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保持沉默。但为了排遣这种压抑感,他问道: “那么,警方对这次事件到底如何解释呢?” 警部表情亲切地靠近大湖,随便地笑了笑,说道: “关于这一点,很想借助先生的智慧呢……但是,硬要说的话,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是……?” “是委托杀人。就是说有渴望吉见教授死去的人委托没有直接动机的人毒死教授的可能性。但是,从过去的事例来看,除了暴力团体的犯罪行为以外,委托毫无关系的杀手去杀人的事件,几乎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委托一个女人去杀人的话,一般都是委托自己的情妇,或者其他认识的女人去干。那样的话,一般都会找到线索。可是我们现在却束手无策,陷入了困境。” 古川警部一边叹息着,一边从短上衣口袋里拿出香烟。大湖请他到家里喝点儿茶,他却表情慌张地谢绝了,并对耽误了大湖散步表示歉意。 “当然,我们并没有放弃对那个女人的搜索。对参加结婚披露宴的200人的调查,也没有划上句号。——先生想到什么线索的话,即使是细枝末节,也请务必打电话告诉我。” 古川在临别的时候这样说,他眼镜后面的眸子,像是观察着大湖的反应。 警方现在瞩目于委托杀人……大湖感到震惊,伫立在那里不动。 古川警部提出上述可能性以后,大湖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失去了保护大湖的屏障作用,因为在他身上存在着杀害吉见教授的显著动机,他将受到重大怀疑。 大湖的心情失去了平静,陷入万分焦躁之中。鲛岛史子一定在期待着大湖对永原翠采取行动。在大湖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时候,史子若是对他是否会行动产生怀疑的话……? 史子会不会对大湖的背叛进行报复,冒着自己也被逮捕的危险,采取向投书告发、暗示是大湖委托杀人的行动呢……? 继而,大湖产生了令人作呕、自我嫌恶的情绪,扭曲着面孔频频摇头。自己为什么忽然对史子产生这种无情的感情呢?难道连自己和史子之间的无比珍贵的灵魂和肉体的融合都将受到玷污吗? 假如这也是自己悲观主义的表现的话,那才是可悲的性格倾向呢……! 不,史子决不会对大湖的意志产生哪怕是一瞬间的怀疑! 在巴比松村的那个夜晚的温馨感悄悄回到他身上时,他又恢复了对史子的信任和放心。 史子现在大概也是信 4efb." >任大湖的。 这时,大湖感到自己已经越过了自己认为绝对不能逾越的境界线,因而心中不由战栗起来。人在遇到意想不到的事件并作出反应之前,难道一直是在不了解自己的状态之下生活着吗……? 不管怎样,总是事不宜迟吧?……在作出最后决断之前,他进行了慎重的思考。 从古川警部的口吻来看,警方还没有把这次事件看成是“委托毫无关系的杀手去杀人的事件”,认为只要不是暴力团体的犯罪案件,“委托杀人”的现实性是很小的。 只要对方仍然停留在这种观念的框架之中,那么,箱根若是发生了与大湖毫无关系的人被杀的事件,警方大概不会把“雷达”发射到遥远的福冈的吧。 那么,什么时候行动呢?……假定要行动的话。 关于史子不在现场的证明,应该如策划呢? 和大湖在吉见被害案件中所处的境地一样,假如永原翠遭遇横死,那么史子肯定是具有杀害永原翠的动机的人中的一个。 大湖的两个女儿,可能是为了催促不见前来的父亲,又返回到坡道来。 大湖迎了过去,但仍在愣怔着眼睛思考问题。 史子在事前给大湖送来了信息,大湖照办了,从而坚实的不在现场证明成立了。 但是,大湖的同样的信息却没有送达的地址…… “今天是假日吗?”上小学一年级的小女儿拽着爸爸的手嘛着嘴说。 “假日?” “明光商店是星期五休息,那么说来,今天是星期五吧。”大女儿补充说,“真遗憾,本来想和爸爸打羽毛球的。” 大湖这才明白过来,卖羽毛球用具的商店,今天好像是没开门。他还以为商店是星期天休息呢,原来是星期五休息。 “去峰屋可以买到吧?” 大女儿说出了离这里最近的百货公司的名字,并娇气地翻着眼珠窥视大湖的意向。 “嗯,峰屋是星期三休息吧?” “是星期三休息。” “是吗,去也行。” 两个孩子都笑了,为做外出的准备向家中跑去。 她俩边跑边说边笑。这几天爸爸特别和气呀……。实际上,他从箱根回来以后,对妻子、对孩子都很关心体贴。他觉得,变得太厉害了,反而会引起疑心。想到这里,他呆呆地目送着两个孩子。 必须掌握永原翠的生活圈子,比如说,星期天她都去哪里,等等……。梅崎定男还笑话她无法排遣寂寞呢。 他向前走去,却又立即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右手将左手托了起来,慢慢地移到眼皮下边,深深地点了两下头。史子没有留下任何疏漏…… 那天夜里,他听到“永原翠”这个名字以后曾对史子说:“那么,你呢?请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鲛岛史子。”她回答说。随即把大湖的左手拉过来,在手掌心上写了“史子”二字。接着又说: “我住在东京,家里就我一个人。平时在家里搞翻译工作,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到办公室去上班,6点钟下班。” 看来,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6点钟以前,可以保证她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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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先给翠打个电话,这几乎不需要任何戒备。 作为着手实行计划的第一步,这只不过是一种准备活动。这次大湖比从公路旁的饭馆给成濑文子打电话的时候还要沉着。 坐落在绿宝石饭店北面约一公里处的斜坡地段的永原翠家中的电话号码,大湖当然已经调查清楚并记下来了。 那天晚饭后,趁妻子和孩子们在餐室看电视看得出神的时候,大湖在寝室用电话串机叫通了箱根湖尻永原家的电话,然后他问道: “是永原先生家吗?” “是的。”对方小声地漫不经心地回答。 “翠小姐在家吗?” “在家……您是哪位呀?” “我是第一次打电话,我叫冈田,住在箱根街……” 从福冈往箱根挂电话,很快就叫通了, 5e78." >幸好通话的声音完全没有距离感。 “我想和翠小姐谈谈关于私人教授钢琴的事情……” “啊,请您稍等一下。”仍然是轻松的回答。不是翠小姐本人。大湖本想沉着应付,但他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喂喂,我是永原翠。”声音铿锵响亮。日前大湖没有机会在她身旁亲耳听到她的嗓音,但她电话里的声音,使大湖感到正和她给她的印象相吻合。 “啊,突然给您打电话,很对不起……是这样,我的女儿上小学五年级,想找一位钢琴老师,我听到了您的一些情况,不知能不能请您当她的私人教师?” “是开始学弹钢琴吗?” “不是开始学,刚学完了拜尔教程下卷,附近的老师突然搬到东京去了。” “是吗……她想在星期几学呀?” “不,还是根据老师的情况定吧。请问老师现在教着几个人呀?” “两个人。” “是学生到老师家来学呢,还是老师……?” “一般都是学生来我家。现在一个学生星期三来,而另一个学生偶然腿骨骨折了,所以每个星期五下午我去他家。” 星期五的下午——大湖一听,感到心脏悸动起来。 “我女儿一升入五年级,每天回家都挺晚……星期六还学别的东西……只有星期五回家比较早,可能的话……老师星期五下午几点钟、到什么地方去教呀?” “啊,就在我家附近,我家后山上边不远处的一家住宅,功课在4点至5点之间进行。在这时间以前或以后都可以的话,那定在星期五也可以。不过,我还是和您女儿见见面以后再定吧。” “知道了,我和女儿商量一下再给您打电话吧。别的日子,老师一般都在家吗?” “哎呀,星期二尽量去室内高尔夫球场,经常不在家。” “星期二去打高尔夫球吗?……那太好了。我也有时玩儿玩。您主要到哪个高尔夫球场去呀?” “啊,我还没学会呢,只是到百合台乡村俱乐部附设的练习场去接受训练罢了。” 这种回答的话音里边,包含着对私生活受到干预怀有不满的味道。 大湖赶紧放下了话筒。 他一边用手帕擦额头的汗,一边从餐具橱中取出白兰地倒在杯子里。他没去换被冷汗浸湿的内衣,而是先喝了一口白兰地。做完一件事后的惬意和满足感,与胃里的酒暖劲儿一起向全身扩展开来。 翠星期二去室内高尔夫球场,星期五的下午外出去教授钢琴……真走运!大湖感到兴奋至极。翠每周有两天一定外出,而这两个日子正和史子“去办公室”的日子相一致! 大湖又喝了一口白兰地之后,去寝室旁边的书房取来了箱根的地图。 他要查找“百合台乡村俱乐部”。 在桃源台里边一点的芦湖的正北方向,有一个叫“白百合台”的地名,在它的旁边,标有同名的高尔夫球场。 从翠的家到这里,走着去太远了点儿,大概要开着车去。 这么说来,星期五的机会会更好些。 他看着地图,思量着翠的家的位置。日前去箱根的时候他去那里看过一次。 翠的家坐落在湖边的..绿宝石饭店上边的公路向桃源台方向走二公里处东侧的倾斜地段。再前边有湖尻的游览船码头、桃源台登山铁路的车站、野营地等,在箱根园的方向,有大饭店和旅馆散在各处。从绿宝石饭店到翠的家这一带,是一处谷地,仍保留着过去别墅区的静谧情调。 翠曾说过“我家后山上边不远处的一家住宅”。每周星期五下午4点至5点这段时间,翠都要去那家教授钢琴。 翠一定是走着去。从那一带的地形和翠的口气来看,大概这是不会错的。 那里的环境很寂静,问题就怕赶上有目击者。只要下边的公路上没有目击者……看来,选择一个上次去时那样的阴雨天气比较有利。还好,一个月以前的1月11日中午,去翠的家那里事先察看情况时,附近连一条野狗都没有。 大湖一口气将剩下的白兰地喝干,然后仰卧在床上。一闭上眼睛,他脑子里便产生了一种像是沙计时器开始漏沙般的感觉。今天是2月11日星期五,离春假的旅游季节、箱根热闹景象的到来期还有30多天。就是说,在这期间还有5个星期五…… 大湖兴奋地预感到,在沙计时器的沙子全部漏完之前,自己会采取果断行动。 第八章 女人的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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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备无与伦比的好条件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3月4日星期五。从两天以前全国气温开始转冷。大湖昨晚向箱根气象局和177号电话询问的结果是:箱根的气候阴有小雪。 而且,3月3、4、5日J大学举行入学考试,不上课,助手们被借走参加入学考试工作,研究室也休息三天。 大湖前一天预订了4日的飞机票,悄悄地去了东京。他对妻子说去筑後川流域继续进行河流污染物质的比较调查。 他从东京坐新干线到小田原,从小田原又和上次一样坐最不惹人注意的公共汽车奔向湖尻。 来到永原翠家附近的时间是下午3点多钟。这次路上仍然用了5个小时。因为这样对自己和史子的安全有利,所以路程远也值得。 今夜不想在箱根住,所以不必为旅馆的事担心。尽量缩短在现场呆的时间,作案以后马上返回东京是上策。 有广阔斜坡地段的别墅区,比大湖想象的还要阴郁静谧。空中弥漫着浓重的灰色云层,硕大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临近傍晚的天色昏昏暗暗,一点儿风都没有,山区的空气透骨般寒冷。 大湖再次认明了翠的家以后,沿着枸橘篱笆外侧转了一圈,又查看了一下“后山”。 确实,翠的家的后面是杂木丛生的丘陵地带。后门旁边有一条走上斜坡的粗糙的阶梯状道路。道路有点儿小弯儿,通向丘陵的顶端。丘陵后面斜坡的下边一点,有两所漂亮的住宅。 翠去教授钢琴的不论是哪一家,都要走后山的这条路。 斜坡上的杂木林中有杉树、桧树、樱花树、白桦树等,有常绿树,也有落叶树。树木并不很密,但可以起一定的遮挡作用。尤其是在这云雪弥漫的午后,树与树之间也是雾气腾腾的。 从下边的公路上是否可以看到这里呢?大湖上到斜坡的腰部,仔细地进行了观察。 从湖畔的公路上看,这里是个死角,一点儿也看不见。但湖畔公路的这边还有一条窄一点的汽车路,从翠的家的紧下边通过,在前方和宽公路汇合从窄的汽车路那里可以看到大湖站的地方。 但是,那条窄汽车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就连湖畔的那条公路上,今天的汽车数量也惊人地少。 大湖对下边那条公路观察了十来分钟,只看见一辆有神奈川车牌的汽车从那里通过,行人却连一个都没有。看到这种情况,他的信心.99lib?更足了。在汽车里边注意到丘陵中腰的人的行动的概率是很小的,何况他也不会在路上直接行动呢。 一看手表,已经3点40分了。 他伫立在翠家篱笆墙外道路对过的阴暗处。 从那里可以看到他刚才走过的阶梯状道路、丘陵的棱线和前面远处像是已经冻结的湖面。还可以看到桃源台的登山铁路终点站建筑物的顶部。正在这时,有一个小小的缆车开始轻轻摇晃着向上行驶。 他从脚根底下发冷,脚趾失去了感觉,心脏冻结了一半,好像变成了真空。他陷入了精神游离于肉体、向空中飘逸似的非现实的虚幻之中。即将断然采取行动前的紧张与恐怖使他感到魂飞魄散般的孤独。 这时,巴比松村的暗夜中的感触,又清晰地在他的肌肤上复苏。“你什么也别再说了,我已经比谁都能理解你了……”像母亲晓谕幼子般的史子的轻声细语,又回荡在他的耳边。 啊,真想再见一见那个女人…… 若能再次与她邂逅相逢,就说明人世间存在有价值的事情……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采取行动。除此以外,没有通向她的道路。史子以她惊人的大胆与勇气,完成了与大湖的默契。 吉见教授的金鱼眼和厚嘴唇,又浮现在大湖的眼前。吉见有对权力和金钱的无止境的欲望,有像对待蝼蚁一样践踏弱者的生命与生活的冷酷无情的卑鄙灵魂。那种就“波皮克”分析问题排挤大湖时的伪善的表情,劝诱大湖转职阿拉斯加时的冷笑——幼童患者接连不断的呻吟声和握着大湖的手腕询问真实情况的孩子母亲的眼神,这一切,一个接一个地在大湖的眼前摇曳。 绝对不可饶恕的人是存在的。 对史子来说,不可饶恕的人就是永原翠。史子杀害吉见的时候,她大概是把吉见看作是永原翠的。 大湖自己此时此刻也想着吉见就行了。 但是,自己这就要干的杀死翠的事,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不这样做史子就要告发自己委托杀人的缘故。大湖拼命地想,自己不是为了那种卑鄙的保身主义。 老实说,也不出自为社会除害的正义感而相吉见拼命的英雄行为。 是一种超越一切世俗和日常琐事、追求纯真和永恒的诗人气质支配着他,促使他行动的吧。 人生一世,只有有限的几次接触光辉的永恒的机会,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勇敢地作出决断,就将在平凡乏味的日常琐事中了此一生。 只有史子,才是大湖的“永恒”。在亲自把她抓在手中之前,是何等的孤独啊。 这时,大湖突然全身紧张起来。 篱笆墙尽头的白色铁栅栏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带黑色风帽的大衣的女人。 一副苗条的身材。大衣下边露出粉红色喇叭裤和黑色高筒皮靴。那人手上戴着和裤子相同颜色的毛线手套,胸前抱着乐谱。 在女人关上后门时,大湖一眼看到了她的高颧骨、眍瞜眼,立刻认出了她就是永原翠。 翠看了一下天空,像感到冷似地紧紧抱着乐谱向前走去。大湖下意识地看看手表,4时2分多一点儿。 四周的天空开始暗了下来,雪花飘落在翠的黑色风帽和后背上。 大湖悄悄地向前走出三步,观察着下边的公路。他只看见沥青路像一条带子似地冷冷 6e05." >清清地向前延伸着,他甚至觉得今天一天都没有车辆和行人通行过。 翠穿着高筒皮靴迈着大步,踏着粗糙的阶梯状的道路向上边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坡道斜面1/3的地方了。若不在她走到坡道的中间之前接近她并搭上话的话,再往前走,从湖畔的公路上就可以看到这边了。必须在比较安全的地方接近她,把她引到她家后边的灌木丛中去。 “对不起……刚才我在那边看到有很多邮件丢在那里,说不定有您家的东西呢。近来好像常有流氓把人家信箱里的东西拿走的恶作剧。” 这是大湖今天在新干线列车中看到的报纸上刊登的消息,他从中得到启发而想以此作为一种借口接近翠。翠听他这么一说,会很自然地看看灌木丛,大湖便很快地向前走去,并回过头来向翠招手。他想十之八九翠会跟过来。大湖今天穿着漂亮的深蓝色西装,没戴墨镜,戴的是规规矩矩的玳瑁框儿的平光眼镜。 这时,大湖心里这样盘算着,当翠走到从下边公路上看不到的丘陵的洼地时,他就若无其事地绕到她的身后对她说:“这种地方也有吗?”而当翠和他搭话时,他就用尼龙长筒袜从翠的身后勒住她的脖子并毫不放松地用力勒,那样的话,大概她连叫喊都叫喊不出来…… 大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翠靠近,而翠竟没觉察到。大湖继续快步前进。 他心里数着数,一……二……三,就在数到三的时候,突然从下边的公路上传来了轻轻的汽车喇叭声。 翠停住脚步回头看。在公路上停着一辆黄色小汽车,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司机座位旁的车窗里探出头来。 大湖惊得咽了一口气,想赶紧隐蔽起来。但已晚了一步,开车的女人大概已看到了翠和大湖。在这种时候,自然地站在那里,反而不引人注意。 “姐姐。”开车的女人望着昏暗的树丛喊道。声音不高,有点儿沙哑。 “唉!”翠回答。 “刚才学钢琴的孩子的母亲来电话,说孩子感冒了,发烧,今天想不学了。还说刚刚试体温才知道发烧的,通知太晚了,请原谅……”她的话说得较快,很流利。 日前大湖从福冈给翠打电话时就听到过这个女子的声音。下边的坡道处还不太暗,有点儿远视的大湖比较清晰地看到她的脸有些发黄、眼窝塌陷、面颊较鼓,有点儿西洋人的味道。她肯定是梅崎说过的翠的妹妹茜。 “啊,是么。”翠稍微耸了耸肩。休息一天倒没什么,只是那么晚才通知她,她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 茜把胳膊放在车窗框上,还在看着这边。翠向她招了招手,表示知道了。然后翠返过身来往回走,正好和大湖来了个面对面。 在这一瞬间,翠的眼神反应如何,是否对大湖有所怀疑,大湖并未觉察出来。大湖一直本能地躲避着翠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下,像从这里路过似地走开了。 翠和他擦肩而过。一会儿便传来了开、关铁栅栏门的声音。同时,茜也关上车窗开走了。 大湖猛然感到一阵眩晕、四脚无力,便伫立在斜坡的道路中途。翠身上的像栀子味的香水气味还残留在傍晚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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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于下午7点过后回到东京,住在了过去出差参加学术讨论会时住过的新桥的商业饭店。 东京也受到了春天的寒流的袭击,像是下午下过了雪,路上还有扫在一起的雪堆呢。 通过饭店房间的窗子可以看到旁边建筑物的背面的灰暗墙壁和没有星星的部分夜空。随着霓虹灯的一亮一灭,天空被有规律地染成淡红色。 大湖怀着仍然有些不平衡的心情,眺望着窗外阴沉的绘画般的风景。 在即将接近翠的时候,茜忽然驾车出现在眼前,这的确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背运的偶然。可能是茜准备驾车外出时,翠的学生的家长打来了电话,为了通知翠,茜就急忙追了出来。严格地说,一切都出自偶然,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是,在翠走进后门以前,茜把车停在部里一直注视着这边。也许对于大湖的存在,她凭直觉就感到可疑。所以,当时她没有再和翠说话,大概这是正确的选择吧。 本来以为今天的一切条件都好……很遗憾,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在下山的汽车里和在火车上,他反复思考了几次,觉得当时的做法还是对的,而且也不能有别的选择了。 但是,他的心思为什么老是离不开那个应该成为杀人现场的丘陵的斜面,而且总感到像是有人从后边拽着自己的头发这是为什么呢……对,他开始找到理由了,那是因为在行动开始以前他一个人伫立在枸橘篱笆暗处时的孤独和寂寥,以及史子的面影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造成的。 还想一次那个女人。除了这件事以外,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对自己更有价值的事情吗……? 啊,那个危险的诱惑又在抬头了。那个诱惑,已经变成迫切的愿望和坚实的情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史子的“默契”今天没有完成。 一切都已经结束,即使能够再见到史子,也必须在再经过一段足够的冷却时间以后。 他的理性一如既往想抑制这种诱惑,而情感却在以从未有过的激烈程度推动着他。这一对矛盾使他的心理陷入失衡状态中。 大湖躺在单调乏味的单人房间的床上,感到肚子特别饿。他只是在去箱根时在新干线列车上吃了顿简单的午餐,回来时在小田原的站台上站着喝了杯咖啡。 他在盥漱室漱了漱口,然后到7楼的餐厅去了。 这里的加姜粉的牛肉扒特别好吃,加上又喝了半瓶德国红葡萄酒,他又兴奋起来。 就像一点一点地充了电似的,他的心底又涌起了行动的勇气,并越来越强烈。 这次寒流来势凶猛,并且很有后劲儿,预报今年的春天将姗姗来迟。今天这样的天气,还将持续下去。今后,不仅限于星期五,星期二翠去室内高尔夫球场的机会也要加以考虑。或者另找借口把翠引诱出来…… 虽然没有马上想出好办法,但一想到翠家附近那冰冷的人迹罕至的环境和寂寥的湖畔公路,他就觉得机会俯拾即是。能够安全地、万无一失地完成任务的预感,使大湖胸中的积郁减轻了许多。 胸中的积郁有所缓解以后,大湖的思绪又回到了史子身上。 他从怀中掏出装着驾驶执照和手册的笔记本,拿出夹在里边的很小的某新闻报道的复印件放在手掌上。这是日前他在新宿区立图书馆从报纸缩印本上复印的。 这是大约两年四个月以前的10月底,法国文学专家兼新剧导演久米伦也在自家书房煤气中毒死亡事件发生时的报道,其中有其妻“悠子”的名字和当时他们住的公寓的地址。他们住在“四谷一条”的一家私营公寓。当时大湖看过报纸缩印本以后,马上给那个公寓打了个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公寓的老板娘冷淡地回答说,久米悠子已经于事件发生一个月后搬走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她觉得在自家公寓里发生死人事件太晦气了吧。 大湖一听说悠子已经搬走了,反而毫不犹豫地前去找到了那所公寓。那是市区里一个小寺院和一所新建的高层公寓的夹缝里的一所不起眼的两层混凝土建筑物。 大湖曾在寺院的后院观察了一下公寓的破旧墙壁和楼梯后就离开了那里。他在脑子里描绘着肯定不怎么富裕的久米夫妇清高恬淡的爱情生活。 想到这里,他急忙把复印的报道收起来,拿掉餐巾,站起身来。这次突然发生的冲动已无法控制了。 餐厅的斜对过有几个镶着玻璃的电话亭并列着。 大湖走进电话亭,从电话簿上找到了久米伦也生前呆过的“加尔丹”新剧剧团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以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接的电话。此时虽已将近晚9点了,但剧团里的气氛还很活跃,这是从电话里感觉到的。 大湖问对方知不知道久米伦也的遗孀现在的住所。 “哎呀……”因事出突然,对方像感到困惑似地一时有些语塞。 “听说从四>..谷的公寓搬到她娘家附近去住了,但一直没联系……请稍等一下。” 好像他是去问别人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服装部有一位女士和久米先生的夫人很要好,现在去叫她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像唱歌般的女人接电话说: “……悠子女士现在住在北镰仑,因为她娘家在那里。但她没和她父母住在一起,是租了房子自己一个人单住。啊,住址吗……” 她说话很快,住址和电话都告诉了大湖,还详细说明了从横须贺车站去悠子家的路线。大湖还想问问久米悠子的近况,但对方接着说道: “很失礼,请问你是去世的久米伦也的朋友吗……” “是的,不过我长期住在国外,不知道出了事故……我想拜访一下夫人……”大湖胡乱说了一通,道过谢后放下了话筒。 大湖回到餐桌处,将潦草书写的北镰仓的住址誊写在杂记本上,又撕下来和报纸的复印件一起夹在笔记本里,装在了西服口袋里,还用手掌捂了一会儿。通过手掌,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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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京依然寒冷,但时而从云雾的缝隙中照射出来的阳光格外晃眼。每当阳光照射时,阳春三月的气息便显现出来。 上午10点,大湖在饭店结了账,坐上了从新桥开往横须贺的火车。 正赶上星期六,又是下行车,软席车厢的乘客很少。他心情舒畅地凝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京滨地区工厂地带的景色。 11点,半钟,大湖在北镰仓站下了车。 用粗糙的木栅栏围起来的简陋的站台,具有一种浓烈的农村气息。站台的两侧是拥有浓密树丛、环绕静谧的纯日本式房舍。 铁路线斜前方圆觉寺参拜道路上的高大挺拔的杉树林,一直延伸到寺院背后的山麓。 大湖混杂在稀疏的人群中走出了剪票口,顺着昨夜那女子在电话中告诉他的路线向前走去。这里的空气比东京清新得多,使人感到更加寒冷。在新桥一带,昨天下的雪已经全部融化,可是在这里,屋檐下边还有已经有点发黑的积雪。 从汽车频繁往来的镰仓街道东头拐角处的名贵木材店那儿一拐,就是寂静的住宅区。 大湖沿着长着青苔的石墙和老旧的瓦顶板心泥墙边上的小石子路,以规则的步伐向前走去。 这一带有新式住宅,也有庄严的武士宅邸风格的住宅,还有引发乡愁的带有乡土气息的日本式房屋。后方的群山被积雪覆盖着,更加深了风景的雅静感。 大湖尽量让自己保持在火车上的那种平静心态。 昨天晚上曾想直接给久米悠子打个电话,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作罢了。他不相信连本名和住址都没说的史子,会对大湖的问话一一作答,况且又是在计划尚未完全实行的时期。而且,史子是不是久米悠子,只凭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恐怕是难以判断的。那天夜里,史子说她患了感冒,喉咙疼得很,而且确实她也时时痛苦地用沙哑的声音说话…… 史子和悠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切忌急着去弄清这个问题。 这时,他沮丧地想起了见到成濑文子时的失败情况。 但是,根据他暗中侦察的结果,和史子重叠在一起的人,除悠子以外,没有别人。 悠子是史子的话,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吧。看到文子时之所以感到困惑,是因为她不是史子。 这种出自本能的自信,自从巴比松村之夜后的第二天早晨,他为看到史子的容貌而去了暴风雨后的村路以来,就再也没有动摇过。 从远处看她一眼就够了。 不求和她直接接触。 要是今天怎么也没机会窥视悠子一眼的话,那能搞清她的住处也就满足了。 等到一切都完成之日再来拜访吧——和文子相见所得的经验使大湖慎重从事。 但是,她说过除了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去办公室以外,几乎都在家里搞翻译工作,这增强了他的希望。 因为剧团的女士介绍的特别细致,因此他一点儿也没有走错道儿就找到了久米悠子的家。 剧团的女士说悠子租了“板谷”家的房子过着独居的生活。 大湖在时断时续的竹篱笆墙中间的一个显得古旧的木头门柱上看到了挂着的“板谷”的名牌。 门紧紧地关闭着,看来已经相当老旧了,但宅院很大。 大湖走过门口,沿着竹篱笆墙继续前行。不大一会儿,他来到了篱笆尽头的一个低矮的木栅栏门前。 他一看附近没人,就推开栅栏门进去了。 门内,无疑就是这家的宅院。虽说是宅院,却给人以旷野的感觉。 在旷野的一角,有一栋可能是两居室的日本式建筑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这家的偏房。 前方的树木前面有一栋灰色瓦房,像是这家的主房。 虽然有微弱的阳光照射着,但大湖却感到眼前有些朦胧,这是因为偏房与主房之间有烟火,白烟弥漫在空中。 大湖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他缓步向偏房走去。当然那里也有被主人盘问的危险,但偏房在宅院的北角,面对的是主房的后身,而且竹篱笆墙又有断线的地方,木栅栏门旁边也没栅栏,只是杂乱地种着些矮树,若主人问到的话,就找个借口说迷了路走错了道儿,也可以说得过去。 大湖突然止步,受电击般地全身都僵直了。一个穿着潇洒的土黄色衣服的矮个儿女人从火堆那里走了过来,从大湖身边走过进了偏房的门。 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大湖。 大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自己心脏的悸动。这时,那个女人又从门里走了出来,两手提着废纸篓和纸袋,眼睛瞅着脚底下,从大湖身前走了过去。她白面庞、中等身材、体态丰满、相貌典雅。 她将拿来的东西放入火堆,然后伫立在那里看着火焰。她身材虽然不高,但体态很匀称,腰部柔软丰盈,脊背挺直流畅,使人感到这反映着她内在的坚强。 大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她的丰姿吸引住了。她和他印象中的史子并不十分吻合,他觉得她有点儿洋气。但是,站在淡淡的烟雾前面的久米悠子的身上散发着与大湖印象中的史子的气质相称的东西。这的确是与史子相称的美。 史子是那样美好的女性,大湖从本能上、从理性上都接受这个想法,这不会错的…… “史子……”大湖在胸中呼唤着,不可思议的感动的波浪在他全身扩展开来。 但是,在一切圆满完成之前,在现实中(而不是想象中)和她打招呼,必须要慎重从事。悠子对他的提问大概不会回应。而且,那种没有准备的重逢,也许会玷污了那天夜里史子说的无比珍贵的“纯真和勇气”…… 作为实际问题,现在大湖已经着手进行着他的犯罪行为,这时若是万一有人看到他们两人接触的话,两人都将招致身败名裂的后果。 即使如此,大湖还是抑制不住给史子送去信息的欲望。 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自然地取出一本杂志。那是一本名叫《食品学会》的专业杂志,本期内容有关于小儿食品公害的专集。他是把旅行袋等物品放在车站的小件行李自动存放柜里,只带了这本杂志到这里来的。 大湖突然来到偏房的门前。玻璃门没有关。他将杂志封面向上放在进门处的木架上。悠子若是史子的话,她看到这本杂志,就会领悟到大湖的悄悄来访以及他的黯然心境。假如悠子不是史子,她会觉得这本杂志是顺手放在这儿的,处理掉算了。杂志上并没有大湖的名字,不会给他带来危险的。 他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那里的悠子的脖颈上,照射着初春的阳光。 第九章 银灰色水貂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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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的肩膀和腰部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感到刺骨般寒冷,再加上长时间蹲在狭窄的空间里,膝部和小腿都不能自由活动,现在整个腿都麻木了。 腿一麻木,到时候会影响行动的,于是他就试着抱着膝部上下运动。但他的下身稍微向前一伸,腿就碰在波尔舍914轿车的车轮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吐出的气是白色的。 在车库的混凝土墙壁与汽车间的窄长的空间里,借着车库外边的灯光向外看,可以看到小石子路面和斜坡下边的树木的黑影。大湖凝视着外边的这么一点视野,在车库的角落里已经蹲了30分钟了。 大湖将带着手表的手腕举到眼前,借着外边的光线看了看。还差5分就到6点20分了。 翠预定于6点半钟在绿宝石饭店的餐厅弹奏钢琴,从这里开车到饭店也就是5分钟的路程,她应该从现在起在10分钟以内来到车库…… 假如万一翠从她外出的地方直接去饭店的话,那演奏完了以后也一定要回家里来的,那时候还有机会…… 但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可能有别人送她回来。另一方面,鲛岛史子去办公室上班的时间,是每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到6点为止,6点以后就不在办公室了。假定她的办公室在东京市内的话,那么,下午6点加上从那里来到箱根湖尻所需的间,便是史子能够得到不在现场证明的时间。再晚的话,就可能无法证明史子不在现场了。那样的话,大湖煞费苦心的行动计划,包括吉见事件的行动计划,都将变得可能败露而导致失败。 希望能够得到翠去绿宝石饭店之前的机会。 假如失掉了今晚的机会,自己还能不能完成计划,信心就不足了。 今天是3月8日星期二。在箱根春季旅游旺季到来之前,还有三次星期二、五的机会,但对大湖来说,屡次出门在外边过夜,可能会引起妻子和研究室的人的怀疑。 上次,3月4日星期五的傍晚,他在翠家后山的路上和翠接近并正要下手的时候,她妹妹出现在下边的马路上,致使计划泡汤。 翌日,去北镰仓访问久米悠子,他为穿和服的美丽而文雅的悠子所倾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他急欲早日完成“约定”,等待两次事件引起的喧嚣平静下来之后与史子再会的日子的到来。在不知不觉间,作为那个离奇的夜晚与史子之间的无言但确实的约定,他接受了杀害吉见昭臣和永原翠的两个计划。 大湖从北镰仓又回到东京以后,在乘飞机回福冈之前,给绿宝石饭店打了个电话,问永原翠下次什么时候在饭店演奏钢琴。随后他又解释说,自己有一次偶尔住在那里,听翠弹钢琴入了迷,最近还要去箱根一次,想挑选一个能听到翠弹钢琴的日子。接电话的服务台的长者回答说: “……不知您晓得晓得,翠小姐是我们经理的女儿,不是和我们有契约关系的钢琴手,她没准儿什么时候来……不过,下星期二的晚上她一定来。那天有一个庆祝会,但其他与庆祝会无关的客人听听钢琴演奏还是可以的……” 这位年长的管事很客气地说,饭店经理的挚友、当地的一位政治家要于3月8日星期二下午5点在绿宝石饭店的主餐厅举行77岁寿辰庆祝会,预定翠于6点半弹奏钢琴。 大湖考虑片刻之后说:“那么,她是不是参加全部的庆祝活动呢?” “不,多半是在演奏的时间才来饭店。”看来,她不是去和参加集会的老年人打交道的。 他还想问问翠是不是从家里开车前来,又觉得提这样的问题容易引起怀疑,就打消了这种念头,说了句预定房间的事以后再说,就放下了话筒。 但是,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出,翠从家里开车直接去饭店的可能性很大。前几天演奏的时候,她穿的是绿色夜礼服。那种服装不适合别的场合。另外,在寒冷的傍晚穿着夜礼服步行到饭店也显得太远。再说,她每周都去室内高尔夫球场,多半是自己开着车去吧。 根据这些条件,大湖觉得翠一定是一个人从家里去饭店,于是下定了行动的决心。 他预感到这次会成功的。 今天他是坐上午的飞机离开福冈的。他对大学研究室和妻子编造口实说,孤身居住在大阪的舅母高龄又多病,他要去照顾她住院治疗。上次去箱根时,正赶上入学考试,学校放假,他只须对妻子说去筑后川流域进行水质调查就行了。他认为对研究室的助手们还是少谈工作的事安全些,因为不知在什么地方会出现矛盾。特别是受吉见教授青睐的助手山田总是对大湖抱着一种警戒的态度。 大湖的舅母住在大阪是事实,她是他母亲的弟媳,丈夫先死了,她又没有儿女,说她过着独居生活也没有错,不过她现在60多岁,还谈不上高龄。 大湖在母亲和舅父去世之后,和舅母之间只是互相交换一下贺年片,已经将近10年没见过面了。 不过,把舅母搬出来,倒是对付妻子的一个有力的口实。志保子一直觉得有点儿欠这位舅母的情,一听说丈夫去帮舅母的忙,倒觉得心里踏实,是以感谢的眼神送他走的。 大湖到东京之后,在机场给舅母打了个电话。 电话也有好几年没打了,他舅母像是吃惊的样子,用清脆的声音接了电话。因为在钢铁公司工作的舅父留下了遗产,所以她的生活大概没有困难。 大湖说他到大阪办事来了,但没有时间去看望舅母了,打电话问候问候。 舅母过去的脾气有点儿各色,现在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脾气也好了,声音也柔和了。 大湖觉得在万一的情况下,这样做可能成为他不在现场的证明。 4点钟过后,大湖悄悄地来到翠家的附近。 这一带已是早春的黄昏时分。被冬季枯树覆盖着的远处的山坡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桃红色,大概是树木已经孕育着新芽吧。进入3月,天渐长了,幸而今天是阴天,天黑得早些。 翠家的车库是在正门下边的斜坡上挖出窑洞后用混凝土造成的。大湖看到在可容bbr>纳两辆车的车库里边只有一辆黄色的波尔舍914轿车停在那里,不由放下心来,出了一口大气。这辆车和日前茜出现在下边公路时驾驶的车一模一样。看来,还能放一辆车的空地方,大概是她们父亲放车的地方。这辆波尔舍,大概是翠和茜姐妹俩共用的。 今晚翠将驾这辆车去绿宝石饭店吧。 在5点40分以前,大湖伫立在可以看到车库和永原家正门的路边。这是个古旧的高级住宅区,再加上天将要黑了,找个藏身的暗处是不成问题的。今天照例几乎没有来往行人。永原家也无人出入。到了差一刻6点的时候,他钻进了黑暗的车库,蹲在了波尔舍的后部和墙角之间的缝隙里……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35分钟了。户外已经完全为黑暗所笼罩。已经到了翠必须出来的时候了。大湖觉得她不会从别处直接去饭店的。万一出现那种情况,就只好等待她回家的时候了。 可是,若是有人送她回来的话…… 而且,若是再失掉今夜的机会……下周再想从福冈回来这里,就更困难了。妻子志保子再粗心大意,他这样多次外出过夜,她也会产生怀疑的。下个星期二有教授会议,吉见去世后,大湖必须参加。他觉得条件越来越坏了…… 手表的指针已经过了6点20分,大湖急得出了一身汗,他不能再等了。四周异常寂静,夜色深沉。只有风声不时从马路对面的树林中传来。一切都变成了愚蠢的徒劳吗?翠可能已经到达饭店坐在钢琴前面了吧?…… 可是——不一会儿,传来了脚步声,是在大湖头上边的石阶跨上向下走的高跟鞋的声音。 一会儿,一个窈窕淑女的身影出现在车库的墙壁和波尔舍轿车之间的空隙处。梳向额头两侧的头发烫成了微小的波浪形,颧骨稍高,下巴稍尖……一看就是永原翠。今天晚上她穿着拖到脚尖的长衣,外面是银灰色的毛皮短大衣。她双手抱着一卷像是乐谱的东西和社交集会用的小型手提包。 翠侧着身子从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为了避免蹭着衣裳,她眼睛瞧着地,收着下巴,完全没有注意到大湖的存在。即使她向大湖这边看,由于她的身子将藏书网外面灯的微弱的亮光全挡住了,黑咕隆咚的,也不会看到大湖的。他依然蹲在汽车尾部的行李箱盖旁边,用冻僵了的手掌捂住嘴,避免出声。 翠打开左侧驾驶室的车门,先将手里抱着的乐谱等物放在副司机座位上。 这时,大湖站起身来,掏出了口袋里的尼龙长筒袜。他的腿脚处于半麻木状态,真是糟糕。真的能做到吗?只有这条路可走吗?一种无比的恐惧传遍了全身,他惊呆了,血液在耳底不停地跳动。 翠整理了一下大衣的前襟,准备进驾驶室。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有动静,回过头来,屏住气凝神观察。 很快,她大概是看到了大湖,于是大声叫喊起来,喊声撕破了寂静的氛围……这时,大湖已经没有了退路! 大湖侧着身子向前走了两三步,猛然将双手拿着的尼龙长筒袜套在了扭头想走开的翠的脖子上。袜子差点儿拌住他的脚,但终究还是套住了。他用力勒紧,系了个死扣。 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的翠的双手伸向喉咙,但终于没伸到越勒越紧的尼龙袜子那里,只是用闪着白光的指甲抓住了毛皮短大衣的领子。 连翠是否叫喊过,大湖都搞不清楚了。在他的耳朵里,自己的血液打漩儿、逆流的声音在轰鸣。待到拼命绞杀对方后清醒过来时,他看到长筒袜子套在倒在地上的翠的脖子上。 意外的是她没怎么抵抗一大湖这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也许是自己只顾绞杀对方,连对方的抵抗都没有意识到。 闭着眼睛的翠的青白的脸上照射着外边灯光的青白光线。呼吸已经停止了。从她闭上了眼睛的面容来看,冷淡和傲慢的影子已不复存在,只是一副宁静安详的遗容了。 翠身上的类似栀子味道的香水气味徐徐飘浮着。 这时,大湖竟然对这个未曾得到面对面交谈机会的女性涌出怜悯之情。 当回忆起在绿宝石饭店的走廊里初次见到翠的情景时,大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种神秘的恐惧感和宿命论意识。 自己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呢? 在彼此之间毫无相互了解的情况下,竟然成了谋杀者与被杀者的关系……! 人与人之间,怎么会有这等可悲的关系呢……?大湖突然觉得呜咽将要发作,于是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全身已是汗水淋漓,四肢在痉挛般地颤抖,然而这一切大湖自己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有所发觉。

02

黄色的波尔舍轿车被扔在长满土黄色狗尾草和羊胡子草的原野深处的杉树丛中,车的头部已经撞坏。 这个原野地处永原翠家所在的倾斜地下面的公路旁的山麓一带,它的后面是箱根特有的茂密的杉树林。 波尔舍轿车隐藏在树丛之中,要是白天,稍带嫩草色的鲜明的黄色车体,在阴郁的冬季景色中,会构成明的色点,从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但在夜间,四周一片漆黑,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灯光也照射不到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被发现的。 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股长乌田一生警部补在深夜的寒风中,在照明灯的照射下,一边凝视着车体,一边在思考问题。坐两个人的波尔舍914的驾驶室的门敞开着,那茶色的皮座坐着一定很舒适。这是一部崭新的、可以就这样放在橱窗里展览的潇洒的比赛用汽车。座位上和仪表板上还残留着采集指纹时用的白粉,这使人不禁想起刚才还靠在驾驶席上的年轻女士的凄惨形象。 在接到箱根派出所报告的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和鉴定股的人到达之前,永原翠被绞杀的尸体一直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乌田一行到达现场的时间是9点半,现在刚搞完整套的现场查证,翠的尸体暂且运往小田原警察署。 “绿宝石饭店请求搜查的时间是7点15分吧?”乌田对站在他旁边的冻得缩着肩膀的比他年龄大的巡查说。 “是那个时间。绿宝石饭店的经理是她的父亲。他说她预定今晚6点半钟在饭店的集会上弹奏钢琴,但时间到了她还没来。给家里打电话,家里人说她早就走了,车库里的车也不见了。饭店方面以为她顺便到别处去了,便继续等待,但怎么等也不见她来。问了两三个和她要好的人,都说没见到她。饭店方面怕是途中出了事故,才给我们打了电话……” 于是,派出所派了两个巡查到饭店去,和饭店的工作人员一起在附近一带进行搜查,但没有出事故的迹象,于是又担心遭人拐骗。8点半前后,又用照明灯仔细搜索了一次,结果在公路旁深处的山脚下边,发现了这辆被丢弃在那里的波尔舍轿车。年长的巡查粗略地谈了上述经过。 从警署匆忙赶来的搜查行动的指挥官,不是署长,也不是刑事科长,而是身体不怎么好的30多岁的股长乌田,这可能不够理想。但是,不凑巧,署长患痛风(一种关节炎)住院了,刑事科长今天下午出差到县警总部去了,明晨和总部的特别搜查班一起回来。无论如何,乌田必须带领大家进行初步搜查。 “发现当时,翠坐在驾驶座上,被人从斜后方用尼龙长筒袜套在脖子上勒死了。车钥匙还插在车子上,发动机熄了火。” 乌田自言自语般地说,接着又看着巡查说: “翠是几点钟离开家的?” “她妹妹说是6点20到25分之间离开家的。” “嗯。” 乌田想起了刚才在这里检验尸体的鉴定股长说翠的死亡时间不会晚于7点。那么说来,凶手是不是在翠从家里出来开车前往饭店的途中坐上翠的车,到原野的尽头时叫翠停车并突然将翠勒死的呢? 若是这样的话,能做到这一点的凶犯的范围自然不会太大。在这一带访问调查,寻找目击者的工作,要等到明天县警总部的支援人员到达以后才能进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这个狭小地区之社会内的事件。围绕着被害人的人际关系调查,恐怕凶手要不了多久就会浮现出来。 乌田多少有些乐观情绪,他两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用围巾遮住下巴,向自己的车那里走去。 这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钟了。 鉴定股的人们还在车子周围认真细心地寻找足迹和遗留物品,乌田则离开现场奔永原家去了,司机由年轻的刑警井草担任。 在永原家的车库中,左侧有一辆黑色的奥佩尔轿车,大概是户主用的车,右侧则空着一辆车的地方,大概是放波尔舍轿车的地方。 乌田叫司机把自己的车开了进去。 贴着古色古香壁纸的会客室里特别暖和,壁炉栅里边有一台烧柴式样的煤气炉正在燃烧着。 可是,屋里的两个人——翠的父亲永原允和翠的妹妹茜,对炉火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一副脸色苍白、疲惫已极的样子。他们父女二人都参加了对翠的搜寻工作。特别是父亲,在发现波尔舍轿车和翠的尸体以后,到乌田等警署的搜查员到来之前,他一直停留在原野的现场,直到现场查证开始以后,才回家去的。因此,乌田和他已经见过面了。 永原将乌田和同行的井草刑警让到暖炉旁边,很有礼貌地寒暄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有60上下年纪,满头银发,是具有英国绅士风度的人物。 “内人受到刺激,现在楼上休息,正在请特约医生来家诊疗,失礼了。”永原表示着歉意。在这种时候依然彬彬有礼,这可能是在饭店工作中养成的习惯。 接着,他向乌田介绍了穿着橘红色毛衣和西装裤、身材高大的小女儿、翠的妹妹茜。茜坐着微微点了点头。翠是眼窝塌陷、面颊鼓出的雕刻般的西方型面庞的女性,茜则更加面容清秀,是活泼型女性。今天她眼圈儿有点发红,面色也没有生气。但看她那褐色的肌肤,平时一定很健美而朝气蓬勃。 乌田进行了简单的慰问之后,向永原询问了翠的基本情况。 “……去年11月27日她满27岁。从东京的音乐大学钢琴科毕业后的三年间,她有时去欧洲进修,有时在赤坂的会员制俱乐部当钢琴演奏.99lib.员,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到了她25岁的时候,因为到了该认真考虑婚姻问题的时期了,我就把她叫了回来……”永原就像嗓子被勒住了似地,断断续续地回答着乌田的问话。 “那么,她已经订婚了吗?” “没有,谈过几次亲事,她都说不想订婚,她太任性了……” “有过情人吗?” “不,也没有……” “一般的男朋友呢?” “一般的男朋友可能有过,但她没有向我介绍过……” 这时,门外边的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刚才领乌田他们到会客室的中年女管家来告诉永原说饭店来电话了。 永原说了声“对不起”就出去了。 在走廊里的电话谈话内容别人听不见,他说了很长时间。 乌田的目光投向注视着暖炉火焰的茜的侧脸。 “……令尊是那么说的,可翠小姐的交友关系,你当妹妹的知道得更清楚吧?” 茜转过她那反映她坚强性格的茶色眼珠子看着乌田。 “怎么样?你姐姐没有情人或要好的男朋友吗?当然,我非要问这种事情,是因为你姐姐不像是被流窜的强盗或流氓杀害的。现金、宝石、貂皮大衣都没被盗走,也没有被污辱过的迹象。同时,我们觉得凶手和你姐姐是熟人,因为只有熟人才能坐上你姐姐的车。考虑到上述情况,很有必要将你姐姐的人际关系彻底调查清楚……” 乌田的口气逐渐变得随便起来。他的特点是,不论对多么有名气的上流社会的人和社会地位多么高的人谈话,往往不加考虑地、自然地流露出他独特的粗鲁口吻。 “她有过几个男朋友。”茜以郁闷的但直爽的口吻回答。 “有可以说是情人那样的男人吗?” “这我也不清楚。” “能告诉我她的男朋友的名字吗?” “只要是我知道的……” 再一催问,茜说出了住在箱根、仙石原的职业高尔夫球运动员、画家、学生等人的名字。 “也有东京的朋友吧?” “这个吗,关于东京方面的情况,没怎么听她说过。”茜无精打采地皱皱眉头,将手伸向暖炉。 “你也在东京呆过吧?” “在东京上过学,但和姐姐不住在一起。”她忽然眨巴了一下眼睫毛。 “姐姐在东京的交际范围,梅崎先生可能清楚。” “梅崎……?” “东京的一家贸易公司的常务董事,好像是姐姐在赤坂的俱乐部弹钢琴时结识的,后来他常来绿宝石饭店,像是家族间的交往似的。……至于他和姐姐有没有深层关系,我实在不知道。” 茜一边说着,一边为姐姐的死而悲伤,她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梅崎在东京的地址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今天夜里他可能就住在绿宝石饭店。” “什么,他来箱根了?” “多半是。听姐姐说他和今天晚上在饭店举行77岁寿辰庆祝会的主人有关系,他可能应邀前来……” 乌田又了解到了“梅崎定男”的名字和他的职务“OS公司常务董事”,井草刑警把这些记在了本本儿上。 永原打完电话后又回到会客室,女管家送来了咖啡。乌田继续提问。当他问到6点25分左右翠从家中前往饭店时的情况如何时,茜回答说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她又说: “妈妈今天有点儿感冒在2楼休息,只有我一个人在起居室……” 女管家就住在附近,每天下午6点回家,当时她不在这里。现在好像是因为出了意外事故才把她叫来的。 “姐姐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好以后,向起居室瞅了一眼,马上就出去了。我当时正在看书,没怎么注意去看她……” 她说翠出门以后不久,她模模糊糊地听到过从楼下车库传来的发动波尔舍的声音,但她又说记得不大清楚。 “……那么,最近翠自身有没有什么躁动不安的情况,或者有没有遭人嫉恨或暗算的迹象呀?” 永原的表情很苦恼,只是歪着头呆在那里。 茜也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那是上星期五的事情吧……姐姐走在后山的路上,为了通知她关于钢琴课的事,我在下边的马路上招呼过她。那时有一个男人紧跟在姐姐身后走着,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在那条路上,平时几乎没有行人。” “什么样的男人?” “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个人戴着眼镜,穿着很整齐……” 只凭这些,无法判断与事件有无关系。 已经是凌晨1点了,看来今天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同时,也要考虑到他们一家人的悲伤与疲劳。想到这些,乌田和井草于是结束听取情况,告别了永原家。 明天要访问绿宝石饭店,见一见梅崎定男。 乌田走下永原家的石头台阶,这时他也感到了疲劳。屋子里边太暖和了,一到外边,箱根深夜的寒气便冷彻全身。 当他快要走到停在车库里的汽车的副司机座位的车门处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将视线投向脚下。车库外边的苍白的灯光照射在警察署的黑色皇冠车的前部。 在副司机座位的车门下边,有十几根银灰色的兽毛。捡起来一看,有一种轻柔的手感和独特的优美光泽。 “喂,这是水貂的毛吧?”乌田说着,将毛递给正要登上驾驶座的井草刑警。 “啊,多半是吧……死者穿的毛皮大衣也是这样的毛色呀,好像是谁说过,那就是水貂皮。”井草边看边说。 “嗯……” 皇冠车的副司机座位一侧,正是波尔舍车的司机座位一侧。 “水貂这东西,毛那么容易脱落吗?”乌田自言自语地说着,同时惊慌失措般地紧张起来。 第十章 跟踪调查

01

昨天午夜在永原家车库发现水貂毛的时候,乌田就意识到要改变对这一事件的认识。 乌田一生警部补一边用睡眠不足的眼睛注视着车窗外边飞速而过的东京近郊的密集房舍,一边思考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夜在车库发现了水貂毛后,乌田又返回了永原家。.让他们看过之后,永原和茜都说没错,就是翠穿的银灰色水貂皮短大衣上的毛,并且没特别原因水貂皮衣不会脱落十几根毛的。茜还说:“也许是姐姐在车库正要坐车的时候遭到了袭击。” “也许是凶手隐蔽在车库里边,在翠要上波尔舍轿车时,从翠的身后勒住她并将她弄上车运到了那片原野的尽头。由于在那里被发现要费些时间,这样他就可以争取到时间……”永原也以兴奋的声音说。 “看来,凶手不一定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局限在和姐姐要好的男朋友之间,而且,在黑暗中从身后勒脖子,女人也可以做到。”茜说。 当永原茜以敏锐的眼神凝视着乌田的时候,乌田在惊叹亲人的敏锐直感的同时,不得不同意父女二人的意见。对这次事件,乌田曾乐观地认为,查清翠的男友关系就可以查出重要嫌疑人。而这时,他却产生了一种陷入困境的不快预感。 刑事科长今晨乘头班新干线列车从横滨回来了。接着,神奈川县警总部的特别搜查班出动,进入了正式搜查态势。当前投入了约百名搜查员,正在现场一带对翠的藏书网交际关系进行调查。 乌田在开完早晨的搜查会议之后,去了绿宝石饭店,并在饭店的门廊里会见了梅崎定男。事先他已打过电话,叫梅崎不要走开。箱根昨夜特别寒冷,今晨却风和日丽。 梅崎身体稍微肥胖,穿着整洁,谈话时有点自高自大的眼神,引起了乌田的反感。但他有不容置疑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他从昨晚5点开始一直参加在饭店餐厅举行的当地某政治家的77岁寿辰的庆祝会。 “……现在虽然卖掉了,可过去我家在强罗有一栋别墅。当时家父和这位先生很要好,家父去世以后,我一直和他没断来往,因而我也收到了昨晚庆祝会的请帖。所以,即使我和翠小姐没有任何关系,昨晚也会住在这里的。” 饭店服务台的负责人和服务员也证明从5点到7点半这段时间里,他一步也没离开过餐厅,从而他不在作案现场一事是不容置疑的。当担心翠的去向时,梅崎还参加了寻找工作。 梅崎下面的谈话将乌田昨夜对事件的复杂推测更推进了一步。 “……若谈到翠在东京的交友关系,我和她在东京交往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一年,那是她前年年底返回此地以前的事情。” “不,有一年的交往,大概情况总该知道吧。除你以外,她还有很多男朋友吧?” “都是在一起游玩的一般朋友。……在当时她心中没有别的事情。” “你是说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吗?” “不是……”梅崎以揣摩的眼神看了看乌田。 “你没听到茜谈过吗?” “她只是说关于姐姐在东京的生活,梅崎先生可能清楚……” “当然,作为翠的亲人,也许不便说出口来。”梅崎想当然地说。 “看来似乎有复杂情况。” “咳……” 梅崎点着香烟,透过烟气看着稍显朦胧的湖面。在乌田看来,与其说他是在为该说还是不该说而踌躇不决,倒不如说像是以此为乐的样子。 “……当时她正在热恋之中,对方是一个有妻室的法国文学研究家,又是一名崭露头角的新剧导演。当初我开始和她接近的时候,也是她偶然由朋友介绍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但是,很快她就迷上了他。身子和心都投入了爱情的火焰之中,可以说燃烧到了灵魂深处。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观察着她,在她的身上的确闪耀着一种内在的美。” “那么,结果怎么样了?” “当然露出了破绽。对方有妻子,翠又是自尊心和占有欲都很强的女人,早晚出问题是明摆着的事情……但准确地说,在决定性破裂到来之前,两个人的恋爱被物理地切断了。” “物理地……?” “因为那个男人死了。翠之所以爽快地接受父亲的劝告回到了箱根,这种打击可能是最大的原因。” 这个叫久米伦也的男人的死亡情况是刺激搜查员乌田的热情的组成部分。 “……说到这儿,我觉得最近像是对什么人提起过此事……”梅崎又说。梅崎向乌田谈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以后,忽然显露出茫然的表情。 乌田下午就出差去东京了。由于初步搜查阶段是需要大量人手的时期,因此他没带助手而是单身进京。实际上,什么时候他都愿意一个人单独行动,经常找一个借口单独行动。他也不是独断专行想独占功绩,只是凭自己的直感默默地单独工作,能使他感到充实和安乐。实际上,在警察这样的巨大组织中,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1点多到达东京后,他便奔往四谷警察署,查阅了两年半以前即大前年10月发生的久米伦也煤气中毒死亡事件的档案。 197X年10月28日下午7点左右,久米伦也的妻子悠子从工作单位出版社回到四谷一条的公寓,发现久米倒在六张草席大小的书房的草席上。煤气灶的开关开着八成,火灭了,室内充满着煤气,久米已经死亡。 验尸的结果是,死亡时间为当天下午6点左右,死因为煤气中毒,遗体中未查出安眠药和毒药。 据妻子和亲密朋友说,久米没有急于自杀的理由,也未发现遗书。 从事故和他杀两个方面进行了调查,向有关人员进行了查询,但没有得到可断定为他杀的情节。另一方面,从煤气灶上坐着水壶,久米因有要译的急件昨夜一直在通宵工作的情况来看,像是他在工作中打瞌睡,水壶里的开水沸出浇灭了灶火,他未发现而造成了事故。看来这就是结论。 另外,根据记录,当时接受查询的人中有死者的妻子悠子,久米所属剧团的导演部的职员,久米在大学工作时的朋友,还有永原翠。 从记录的文字来看,对翠的怀疑相当大。大约从事件的一年以前开始,翠和久米之间就是“情人关系”,最近她又为“三角关系的纠葛”而苦恼。久米煤气中毒死亡的下午6点左右,她也没有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明。但是,没有发现她使久米中毒死亡的任何证据…… 乌田坐在明媚阳光照耀下的横须贺线列车上,双肘垫在窗框上用手托着两腮进入了假寐状态中。昨天夜里他回到小田原的家中时,已是凌晨3点钟,今晨7点半钟又走出了家门。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大船站前石雕观音像向列车的后面闪去。下一站是北镰仓站。 乌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边向列车的前方走去,一边从风衣的口袋底部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广告单展平了。那是今天早晨走出家门时和日报一起装在口袋里的,刚才打电话询问久米悠子现在的住址时写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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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住址您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呀?” 久米悠子将乌田让进偏房的两个房间的里间,拿来坐垫请他坐下,她自己则低着头,脸上露出苦笑问道。 “从加尔丹剧团的事务所问到的。我本想那里要是不知道,就到区政府去了解你的新住址,幸而剧团服装部的一位和你要好的女士客气地告诉了我。” “啊,大概是佐伯女士。她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为我丈夫作法事时,她每次必到……”看样子她是不愿意让人说出她的住址的。 久米悠子虽已年届29岁,但她文静端庄的面庞和漂亮的衣着仍显示着妙龄少女的娇艳。这也许与她没有生过孩子有关。而她穿着和服的矮小身材则给人以淡淡的忧伤之感,这也许是因为乌田带着对方青年丧夫、有生离死别之苦的先入之见吧。 “说句失礼的话,你怎么搬到这种地方来了?听说你在丈夫去世后的下个月就从四谷的公寓搬到这里来了……你不嫌这里过于寂寞吗?” 乌田看着用黄杨、杜鹃、露香等矮树代替篱笆的庭院外面99lib.,带着感叹问道。 颜色发红的夕阳静静地照射在尚未吐芽的树木和小小的栅栏门上。 “因为娘家就在附近,在双亲的劝说下就搬到这里来了……因为哥哥一家和双亲住在一起,我就租了这所房子自己住在这里。” 悠子用与她的容貌相称的文雅口吻说。 “那么,东京的工作也辞掉了吗?” “是的……” 恐怕是她丈夫在世时只靠他的收入生活比较困难她才出去工作,现在剩她一人就靠娘家支援维持生活了吧?是因为感到她是小姐出身,乌田才作如此推测的。 悠子沏好绿茶放在乌田面前,接着以对刑警的来访感到诧异的眼神凝视着乌田。乌田于是将还想多了解一些悠子的私生活的念头放在一边,说道: “我刚才说是为了调查某一事件前来拜访的……” 乌田刚到这里时曾出示警察证件并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那个事件是永原翠女士昨天在箱根湖尻被勒死的事件。” 悠子听了,果然绷起面孔,耷拉下眼皮。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又像是她预先已经料到似的。 “这个事件你注意到了吗?”乌田接着说。 “是的,通过电视和报纸……”悠子依然耷拉着眼皮低声回答。 “在对被害人的情况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约两年半以前你丈夫死亡的事件浮现出来了。那次事件,最后是作为事故死亡处理的,但是翠当时受到怀疑,并受到了严厉的查询,于是我对这次事件是否与那次事件有什么瓜葛产生了怀疑。” “您说有什么瓜葛……?”悠子由衷诧异地反问道。 “……直率地说,我们觉得这次事件可能是认为是永原翠杀害了你丈夫而伪装成事故死亡的人的复仇犯..罪行为。” “啊……”悠子立时倒吸了一口气,继而皱起眉头,低下了头。 “……问句失礼的话,在你丈夫死亡的当时,你知道你丈夫和永原翠的关系吗?” “知道……”悠子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 “你直接认识永原翠吗?” “有两次偶然的机会和她见过面……” 悠子的头更加低垂了,勉强低声回答道。接着她又紧抿嘴唇,皱着眉,表情像是要哭出声来似的。突然提起辛酸的往事,似乎引起了她的抗拒反应。 乌田将视线移向庭院,思索片刻,转过身来,以事务性的口吻问道: “作为参考请问你昨天星期二的下午6点半左右,是在这个家里来着吗?” 悠子慢慢地仰起脸来,用抑制着过于亢奋的感情的眼神看着乌田说道: “昨天我到下一站的镰仓去了,在那里呆到6点,差一点儿不到7点的时候回到了这里。” “你说的那里是……?” “啊……我只在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五到镰仓去上班。我的一个朋友的丈夫在镰仓经营一个主要出版美术方面的印刷品的小出版社,他们叫我去帮忙的。” “那么,昨天也去去出版社了吗?” “是的,从中午到下午6点一直在那里。” 乌田当然问了那个出版社的名称和地址并记了下来。从悠子的口气看来,她的话是真实的。6点以前她一直呆在镰仓一事属实的话,那么,6点半在永原家的车库里将翠勒死的人,就绝对不是悠子了…… 乌田有点泄气,但另一方面,他对这个虽然忧伤却有些稚气的年轻寡妇并未失去兴趣。 “星期二和星期五以外的时间,都做什么呢?”乌田一边环视这所偏房,一边问道。走对面的墙壁处堆满了书,法兰西古典悲剧全集、近代戏剧集、诗集……“原文书也不少,看来都是她亡夫的藏书。” “我最近才有了整理一下丈夫的书籍、笔记和没写完的原稿的心情。” 悠子也看着那些书,以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回答。 乌田浏览着挤得满满的书籍的书脊,忽然目光停在一处不动了。他发现了一本特殊的书名。在维永和魏尔伦的诗集的旁边立着一本名为《食品学会》的书,像是一本薄薄的杂志,可能是那里有点空当而插进去的。然而在法国文学的旧书中间,夹杂着一本惹眼的白色书脊,使他感到很奇怪。 悠子顺着乌田静止不动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本杂志。她轻轻地扭过头来,嘴边显露出稚气而又有些神秘的微笑,说道: “啊,那本杂志……是前不久忽然出现的。整理丈夫的遗物时看到的,我也觉得很奇怪……” 大概是久米的遗物中夹杂着一本他的专业以外的杂志,悠子整理遗物发现了它时也感到奇怪吧。 可是,当这样想的乌田再次无意地看到那本杂志时,发现在书名的下边印着今年4月号的字样。 第十一章 图画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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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的是,有时候大湖一听到电话铃响,就清清楚楚地知道是给自己打来的,而且知道是谁打来的。 当大湖又听到身后的电话铃响的时候,厌烦地想到,又是给自己的电话,而且一定是有关昨天报纸上发表的南平食品公司的“波皮克”分析报告的电话。 助手山田一接电话,果然不错。山田说着“老师,东京来的电话”,把话筒递给了大湖。 “喂、喂!”大湖一应答,对方悦耳的女声说:“是大湖先生吗,我是《食品学会》编辑部……” 瞬间,不吉的感觉波浪般地掠过大湖的心扉。他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放在北镰仓久米悠子家进门处的木架上的那本杂志。是不是从那里找到了线索,前来追究杀害永原翠的凶手呢? 但是……又换了一个男的接电话,是杂志的副主编,说对昨天各种报纸发表的大湖的“波皮克”分析报告和对“波皮克”与肝癌发生的因果关系的见解颇感兴趣,并以谨慎的赞赏口吻说: “……想请先生写篇稿子……您大概也知道,我们杂志正好在4月出过一个小儿食品公害问题的专集,现在想请先生……” 《食品学会》杂志社想请大湖写一篇篇幅在稿纸30页左右的文章,内容为这次报告发表以前的经过,特别是得出与同一研究室的已故吉见教授正相反的结论的理由…… 这时,大湖感到了由于自己估计错误而产生恐怖心理的可笑,从而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同时答应了杂志编辑部的请求。 大湖放下话筒回到办公桌旁,无意中将视线投向昨天早晨放在旁边一直没看的报纸上。 大湖经藏书网过慎重地重新推敲之后,于前天提交到卫生部的去年8月完成的报告书,在昨天的日报上发表了。 报纸对报道这个消息之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料。这样做的理由,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其一,吃了南平食品公司的“波皮克”的孩子患肝癌的现象,去年9月以后虽然有所减少,但依然时有发生,成了全国注目的焦点。 其二,大湖的报告书与已故吉见教授的意见完全对立,断定肝癌的病因来自“波皮克.”的原料陈旧淀粉产生的霉菌A毒素的致癌作用,将责任全部归咎于企业方面,引起了信息传播机构的反响。 而且,报告书的公布,自然暗示着吉见教授无视他曾经委托进行分析的副教授大湖的工作报告,而发表了完全不同的见解的事实。 因此,从昨天下午开始,大湖的研究室的电话不断地响。有新闻报道单位的采访,有一般的询问,有被害人方面的致谢电话,也有指责这是“沽名钓誉99lib?行为”的讨厌电话。 “您成了明星了。”助手山田在大湖身后笑着说。其说话的口吻,既像嘲笑,又似奉承。他的这种态度,象征着大湖周围的J大学出身的助手们和其他副教授们的态度。大湖的这次行动,将成为将他推上教授席位的动力呢,还是激起受吉见教授影响的教授们的反对,导致将他驱逐出这所大学的结果呢?他们正在拭目以待。 大湖一看手表,是11点40分。 还不到午休的时间,但他还是将视线从河流水质调查资料上移开,站起身来。 再不离开这里,看来还要有电话,实在没有办法。 “再有电话,就说我到傍晚才能回来。当然,到1点钟我还是要来的。” “知道了。”山田的薄嘴唇露着复杂的微笑点点头。 银杏和法国梧桐已经长出新芽,近两三天以来,大学院内突然间变得阳光和煦、春意融融了。 直到上周的严冬般的寒冷天气,已无影无踪,像瞎话般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蹲在箱根湖尻翠家车库时的那种透彻脊骨的寒冷,仍不时清清楚楚地复苏在大湖的感觉之中,还有那留在精神和肉体上的疯狂的暴风雨般的记忆…… 鲛岛史子是否听到了永原翠已被杀死的消息呢? 大概她正在北镰仓的幽静的偏房中,一个人独自咀嚼着这一事实吧。 说不定刑警后来到她家去访问过她呢,因为围绕着两年半前她丈夫死亡的事件,警察很快就会调查出她仇恨永原翠的理由。 但是,使警察感到遗憾的是,久米悠子有确凿的不在现场的证明。新闻报道说,已经判明永原翠是3月8日星期二下午6点20分左右在自家车库被人勒死的。大湖为了赢得逃走的时间,并将嫌疑人的范围限定为翠的熟人,将波尔舍轿车开往下边原野的尽头的作法,看来已被彻底识破。由于作案现场断定为永原家的车库,从而作案时间也就清清楚楚地断定为翠走出家门后约10分钟之内。 因此,曾经说过每周星期二、五下午6点以前在办公室上班工作的史子,其不在作案现场一事大概可以得到不容置疑的证明。 昨天发表的分析报告,史子也一定看到了,因为全国各地都报道了这条消息。一当大湖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涌上他的心头。 “孩子患癌症,太可怕了!”史子含着泪说的这句话,经常萦绕在大湖的耳边。 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巴比松村的夜晚,史子一定和大湖一样同情患上肝癌的可怜的孩子,憎恨与企业勾结在一起的吉见教授。 回想起来,那不是一切的开端吗?使两人迅速结合的,也是那种人性的共鸣。当大湖说“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绝对不可饶恕的人”时,史子回答说:“你说得很对,但是,做到‘不饶恕’是要很大勇气的。” 后来,史子确实勇敢,而且有行动。大湖也出色地履行了约定。大湖并且顺利地发表了真正的分析报告。可以说,两个人都完成了默契的计划。 暂时大湖的身边可能有些麻烦,被害人方面若对企业起诉的话,他将作为重要关系人承受重大精神负担。而且,这种事情是否有利于他升任教授是不容乐观的。 然而,即使落得个自己失掉一切的结果,目前的这种充实感也是不会消失的! 构成大湖性格一部分的英雄主义日益高扬起来。为了减少没有罪的不幸的孩子们及其亲人哪怕一点点的痛苦,即使牺牲了自己的前途也不后悔的情怀,使大湖由衷地感到满足。与此同时,作为充满正义感的优秀学者,他得到了社会注目的现实,也使他心情愉快、精神振奋…… 只要能在间歇地袭来的可怕的记忆中保护住自己,今后的形势是光明的。 当含有某种花香的温馨的风吹过后颈时,大湖非常想见到史子,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昨天日报上刊登了大湖的报告书以后,永原翠事件就没再继续报道,这使大湖感到是一种痛快的讽刺。 箱根的搜查,似呈胶着状态。福冈报纸的报道虽不详细,但可以看出,小田原警察署的搜查总部正确地判定了翠被绞杀的地点和时间,具体的嫌疑人却毫无线索。 大湖开始思考和史子的重逢需要多长的冷却时间。 翠被杀事件已经过去8天了。大湖记得曾经在某搜查官写的随笔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述:杀人事件的搜查工作,最初两周是高潮,一个月是界限,超过一个月就有进入迷宫的可能。 下个星期二,正好满两周。 到那时,大学就要放春假…… 许多课程已经讲授完了,校园内已显寂静,大湖穿过校园向海边的公路走去。 公路上车辆很多,大湖在公路边的人行路上缓步前行。 晴朗的阳光照耀下的石子路上的热气通过靴底传到全身。大湖打算到前面不远处的保龄球场附设的小吃店喝杯咖啡。 和史子的重逢——对大湖来说,简直就像是从黑夜的危险深谷中走出来,踏上洒满玫瑰色曙光的平原般的自然而圆满的结局。但是,一旦考虑到具体方法,总是有一股贼风般的不安悄悄钻进他的心里。 自不待言,这是因为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他还一次也没有见过史子。 在象塔餐馆的酒吧间印在他视网膜上的影像是:披着咖啡色长发的女人的肩膀,白色前额的一部分,穿着黑色长筒袜的雕塑般的细腿。还有给他留下的感觉:乔其纱衣服里面的妙龄少女柔嫩而有弹性的肉体,包围着她整个身体的格兰香水的香味以及一种高贵的气息…… 其次还有声音。但是,他听到的不是她本来的声音。她曾说:“……我昨天患了感冒,喉咙疼得很,所以哪儿也没去,想在这里休息休息。”事实上,她说话的声音也确实有点儿沙哑,像是不好受的样子…… 但是,可以找到史子身影的处所,不只限于留在大湖记忆中的地方。 首先,她于去年10月中旬去巴黎旅行了一周多的时间。 第二,12月3日星期五的晚上和4日的下午,她应该在福冈。3日晚上在市中心的饭店举行了以吉见为主宾的结婚披露宴,4日下午2点到4点之间吉见在家里被毒死。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非常仇恨永原翠! 久米悠子最像是史子。要有办法了解到悠子去年秋天是否去巴黎旅行过就好了,但对此暗地里进行调查是很难的。 在北镰仓的偏房院子里,伫立在燃烧废纸的白烟前面的悠子那美丽而文雅的身影,又浮现在大湖的眼前。 悠子是否将大湖悄悄放在她家入口处木架上的《食品学会》杂志当作“信息”而接受了呢……? 这时,一种阴暗的感觉涌上大湖的心头,可能是刚才接到该杂志编辑部电话时的不吉感觉复苏了。 大湖停住了脚步。他凝视着公路前方思忖着,这种阴暗的感觉是否来自视觉受到的刺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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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从对面驶来的黑色汽车在公路前方约10米处停住,从车上下来的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那里。 大个子男人关上车门,举起一只手,车就从大湖身边开走了。司机是一个穿制服的警官。 大湖又起步前行,即使他站在那里不动,大概古川警部也会走过来亲切地微笑着对大湖说:“偶然从这里经过,又遇上了你……” “你好,好久不见了。”果然不出大湖所料,满面红光的古川警部表情稳重地走了过来。他戴着黑框眼镜,表情温和而严肃,严峻的眼神显示着强烈的探求心和洞察力。 “先生……已经下班了吗?”古川看了看手表,现在的时间是11点50分。 “啊,我早走了一会儿,电话太多,简直无法工作……” 古川好像从这一句简单的话中推测出了大湖目前的境况。 “是啊。”古川深深地点了点头说。 “专业的内容我不了解,但对先生的见解非常赞赏。” “是指南平食品公司的问题吗?” “当然是。不光是点心,面包和方便食品都很赚钱。公司不是拿不出赔偿金,而是恐怕公司形象受到损害和企业内部责任发生问题。总之,现在正在全力争取清白无事。但是,受害人方面对那种不幸的结果是不会答应的。” “啊,从我这方面来说是一张白纸,是在没有任何成见的情况下得出那种结论的。”大湖十分谨慎地回答。 “可是,现在能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吗?”古川问道。 “警部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本想先给你打个电话,但是电话没打通。” 大湖感到有点儿不妙,会为什么事找自己呢…… 两人立即进了旁边的咖啡馆。那是一家面向公路、门面窄小而破旧的不引人注意的小店。正午的阳光也照射不到店里。 “上次在你家门口突然相遇,那天是2月11日,是一个节日吧?” 向服务员要了咖啡,等服务员走后,古川点着香烟,眯缝着眼睛看着大湖。 “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在努力搜查,终于抓住了那个女人的一点线索。” “那个女人……?”大湖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但仍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道。 “是的,事件发生前一天的结婚披露宴上在阳台上和吉见教授谈话的那个女人以及第二天下午2点多钟去教授家的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她和事件有重大关系。” “……” “我们无论如何想知道她的身份。为此,只好从宴会着手调查,但主办者说,在邀请的客人名单中没有像是她的人……” “就是说,像是混进来的不速之客,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是的,这就更使我们对她感兴趣了。我们只好一方面调查吉见教授身边有没有像是她的人,另一方面从出席宴会的二百多人中去找对那个女人有印象的人。” 结果在吉见教授的人际关系和交际范围中没有找到这样的女人,这一点上次古川已经说过了。 “在出席宴会的人里边,发现了对她有印象的人吗?”太湖更加若无其事地问道。 古川以深沉的目光看着大湖。 当服务员送来像是苦涩味的咖啡时,大湖发现古川在用含着神秘微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于是便绷起了面孔。 “……咳,最初有几个人说有模糊的印象,先生的研究室的山田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因而可以肯定她的存在,但进一步的调查,遇到了预料以外的困难……” 搜查员对包括主办人在内的210名参加宴会的人一一进行了调查,其中有从东京和鹿儿岛来的客人,也有第二天就出国旅行去了的人。 为此,耗费了意想不到的过多的时日,终于迎来了听取全员报的一天。但是,调查的结果,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和身份,也没有任何人和那个女人进行过留有记忆的谈话。 然而,作为那个女人并非幻影的证据是,有近20个人朦胧地记得看见过她的身影。综合这些人的谈话得出,那个女人25到30来岁,长头发,中等身材或身量较高,穿着深蓝色或灰色的朴素但很考究的长大衣,戴着发蓝颜色的墨镜。 这样综合出来的那个女人的形象,和第二天吉见住宅附近的主妇所看到的走进吉见家门的女人的背影的印象并不矛盾。 “总之,从?参加宴会的客人当中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 古川仿佛在回忆着这些天来的辛苦奔波,同时往咖啡里放进砂糖默默地搅拌着。 这时,大湖回想起了2月份那次见面临别时他说搜寻那个女人的工作尚未结束这话时的表情。大湖心想,这个人恐怕什么秘密都会泄露出来。 “刚才你说抓住了她的线索……?”大湖急不可待地问道。 “啊,这次我们得到了举行宴会的当天夜里住在那个饭店和进出过那个饭店的客人们的尽可能的协助,因为那个女人本人住在那个饭店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别的客人也可能在饭店里和她接触过。” “当然,有什么收获吗?” 大湖一边伸手去拿快要凉了的咖啡一边问。古川脸上泛出大度、丰盈的笑容说道: “终于找到了,是在宴会和大厅中间的盥漱室和那个女个撞在一起的一位夫人。” “撞在一起了?” “是的……那位夫人是东京人,那天和任公司董事的丈夫一起来到了福冈。她儿子和儿媳9月转职到这里,老两口儿是来看他们来了。因为儿子住的住宅区的房子窄小,老两口儿就投宿饭店了。” “是从投宿者名簿上查出来的吗?” “当然是,从饭店借来投宿者名簿,逐个调查的。只要是写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对可能了解到一些情况的人,东京也好,大阪也好,都派刑警去拜访了。” 大湖现在对连微小的可能性也要进行彻底追查的警察的组织力感到是一种威胁了。 “那位夫人和那个女人是怎么撞在一起的呀?” “当晚7点40分左右,想外出的夫人和丈夫一起说着话来到走廊,当她想进盥漱室的时候,和从里边走出来的一个女人撞在了一起,那个女人像是一边往手袋里装化妆用品一边往外走。两人相撞的时候,她的手袋掉在地板上,里边的东西撒了出来,夫人向对方道歉并帮对方捡拾东西。对方也没怎么生气,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那个女人穿着有点发蓝色的灰色长大衣,戴着蓝色墨镜,而且散发着格兰香水的香味。” 一种沉重的隐痛般的感觉传遍了大湖的全身。他无意识地拿起还没放砂糖的咖啡一饮而尽。 过了一阵子他说道:“你所说的线索,就是那个女人身上散发着格兰香水味儿吗……?” “啊,还不只是这一点。”看古川那高兴的眼神,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大湖要说这样的话。 “散落在地毯上的手袋里的东西,有粉盒、手帕等等,其中还夹杂着一张像是图画明信片的东西。递给对方时那夫人无意中看了一眼,背景是富士山,前面是山和湖,湖中有一艘前进中的白色游览船。夫人说像是印着箱根或富士五湖的图画明信片……” 大湖一听,不由产生了一种绝望的预感。他心里清楚,那一定是绿宝石饭店的图画明信片,大概和今年元旦同贺年片一起寄给他的那张图画明信片是一样的,大概是史子想在事情办完以后再寄给他的,后来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去吧…… “其实,今天前来拜访先生,是想了解一下吉见教授生前是否与住在箱根和富士五湖一带的人有来往,或者与那个地区有什么特殊关系。先生若是知道的话,想请先生谈谈。” 大湖一边拼命看着警部的具有很大吸引力的眼睛,一边想着对方并没掌握绿宝石饭店的情况。 大湖想,他们自己的事情或许必须抓紧一些…… 第十二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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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那个男人最初出现在翠的身边,是今年1月10日。当时他在湖尻南边一点的叫‘麓馆’的旅馆里住了三夜,头一天抓住女服务员没完没了地问绿宝石饭店的小姐的情况。” 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的股长乌田一生警部补一边从西服的各个口袋里将皱巴巴的广告单和记事纸片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上边写的像是暗号般的文字说。要是将了解到的情况都记在笔记本上,到对各种情况进行比较或综合研究时,就必须从笔记本上撕下来重新组合。乌田一向主张,不如当初就一件一件地分别记在零散的纸片上。但是,他随便抓住一张什么纸片就写,写完就随便往口袋里一塞,这正说明了他大大咧咧的性格。 然而,他根据那奇奇怪怪的纸片所作的报告,却引起了坐在他对面的刑事科长佐佐木的认真听取。科长知道,这个喜欢单独行动,连集体运动项目都不愿参加的部下,一旦对什么线索进行追踪,却能发挥惊人的细心和执着精神。现在是3月17日早晨,正是等待县警总部特别搜查班长来这里召开全体搜查会议之前的紧张时刻。乌田接着说: “‘麓馆’现在是一家不起眼儿的日本式旅馆,是湖尻一带最古老的旅馆,从业员很多是老人儿,熟悉周围的情况。而且,也许是事出偶然,那位客人住在二楼的一间能够从窗户看到绿宝石饭店的建筑物的房间。他一有时间就像是在观察饭店的情况。而且,大冷的天儿,他却开着玻璃窗户。” “40多岁,说话是大阪腔吧?” 佐佐木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这位刑事科长有肥胖的身材、胖圆脸、金鱼眼、大耳朵,外表虽不甚英俊,但人品好,具备统率能力。 “他在旅客登记簿上写的姓名是池上驹男,住址是大阪,职业是著述业。但不知著述什么,也从没听说过这个著述家。反正这些都不可靠。” “嗯,这个人,和第二天1月11日傍晚在绿宝石饭店的餐厅听永原翠弹钢琴,12日晚上又在酒吧和梅崎定男接触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吧。”佐佐木说。 “我看没错。这两个人的共同点很多,年龄相仿,都戴墨镜,说话都是关西口音等。他对梅崎说,他在琵琶湖畔经营俱乐部,并报了他的姓,但梅崎没记住。后来再找梅崎谈话时,他说肯定不是池上这个姓。” 一个影子般的男子,悄悄地来到了永原翠和久米悠子的身边……? 乌田的这种想法,最初产生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晨向被留在绿宝石饭店的梅崎定男了解情况的时候。 梅崎在向乌田谈了约两年半以前久米伦也煤气中毒死亡事件和永原翠曾受到怀疑被调查的情况以后说过下面的话:“说到这儿,我觉得最近像是对什么人提起过此事……” 乌田可没放过这句话。当再次向只是朦朦胧胧记得此事的梅崎问及此事,叫他回忆一下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他说以前到箱根来玩的时候,多半是1月12日夜里吧,在饭店的酒吧,一个说话关西腔调的人相当执拗地询问翠的情况。当时梅崎喝多了,无意中谈到了久米伦也的死和翠的过去…… 乌田听了梅崎的这些话后,立刻回想起了事件发生后在永原家的会客室里翠的妹妹茜的谈话;可当时乌田没有将茜的谈话和事件联系起来。——当时,茜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乌田的提问说:“那是上星期五的事情吧……姐姐走在后山的路上……我在下边的马路上招呼过她。那时有一个男人紧跟在姐姐身后走着,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在那条路上,平时几乎没有行人。……那个人戴着眼镜,穿着很整齐……” 于是,乌田马上指挥年轻的搜查员,对从1月10日前后到事件发生期间在湖尻一带的旅馆和饭店投宿的男性旅客进行彻底的调查。结果,查出了一个在“麓馆”投宿的说话关西腔调的“著述家”。 “假定投宿‘麓馆’的著述家和梅崎定男谈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佐佐木用手指托着双下巴,用金鱼眼诧异地看着乌田的记事纸片说。 “这家伙对旅馆、对梅崎都隐瞒了他的身份吧。他说他在琵琶湖畔经营俱乐部,有必要调查一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当然,已经调查过了。”乌田以轻蔑上司的口吻说。 “但是,没有这个人。肯定是有人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到处探听翠的情况。” 乌田在和梅崎谈话的当天下午去了东京,首先到四谷警察署详细地了解了大前年10月发生的久米伦也死亡事故。确实是作为事故死亡处理的,但可以看出,久米的秘密情人永原翠当时受到了严格的调查。 接着,乌田给久米所属的新剧剧团“加尔丹”打电话询问了久米伦也的遗孀久米悠子现在的住所。 “在久米悠子周围徘徊的那个人同和梅崎谈话的人是否为同一个人,还不敢肯定。——不过,悠子身边的影子,不像翠身边的那个人那么清晰……”乌田说。 “你是指将《食品学会》杂志悄悄地放在了悠子住的偏房入口处的木架上那件事吧。”佐佐木努了努嘴说。 “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不过是悠子在整理久米的遗物时发现了一 672c." >本他的专业以外的杂志罢了。但仔细一看,那本杂志是今年4月号的,实际上是从2月下旬到3月下旬发售的,不可能是两年多以前去世的久米的遗物。” 乌田的第六感官对此产生了兴趣,于是继续问下去。当时悠子含着眼泪这样回答: “……那是3月5日的傍晚,我在院子里烧废纸,回到屋里来的时候,发现这本杂志放在入口的木架子。可是,又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我就觉得是我丈夫显灵送来的,因而珍藏了起来。” 乌田谈了这些以后,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我在考虑,这位遗孀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呢……?” 想来,她的动机不外是以下二者之一:第一种是,悠子说的是事实,她的确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第二种是,她出于某种意图和打算,对刑警说了瞎话。 假定是后者的话,那悠子看起来很文静,实际上却很复杂了。 “……可是,不论怎么说,悠子不在作案现场这一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到她每周二、五去上班的镰仓的出版美术书籍的小出版社去调查的结果,有包括社长在内的三个人提供证言说,3月8日星期二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工作到6点,她离社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6点15分了。提供证言的人的态度没什么不自然,我觉得是可信的。从而,不得不放弃对悠子直接参与杀害永原翠的怀疑。” “嗯……” “但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乌田一边用一只手把桌子上的记录纸片攥成一团塞进口袋,一边很随便地继续说道。他的脸上泛起了很少见的对事件本能地感到浓厚兴趣的舒畅的笑容。而且,很奇怪的是,在他做搜查报告并敞开思想谈论自己的思考过程时,听报告的人,总是佐佐木一个人。 “我听了梅崎的谈话以后,就去四谷警察署详细了解了两年半以前发生的事件。接着,去了解久米的遗孀的住址并会见了她。1月12日在饭店的酒吧和梅崎接触的那个男人,向梅崎了解了久米伦也的死亡情况,用他自己的方法调查了事件的详情,不久,他大概也坐横须贺线电车去北镰仓了。他为什么这样做呢?……至少有一个理由是,最初他不了解翠的过去,也不了解悠子和过去的事件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冒着眼睁睁地留下线索的危险,缠住梅崎去了解翠过去的情况。” “但是,你说那个人走和你同样的路线,没有证据吧?” “当然没有证据,不,是最初没有证据。第一,他不可能去四谷警察署要求看过去的事件的记录。关于久米伦也死亡的情况,要么他又用别的方法进行了调查,要么对梅崎定男谈的情况感到了满足。可是,假如他希望见到久米悠子的话——这只是一种假定——他采取的什么方法呢……?” “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吧。首先问以前她住过的公寓,要是已经从公寓搬走了,他要么去区政府查居民登记表看她搬迁的新地址,要么去找她的熟人去了解……” 佐佐木的口吻,与其说他是自己这样想,不如说是想听听乌田的意见。 “是这样。因此,我又打电话问了一下……” “给谁打电话?” “给‘加尔丹’剧团服装部的佐伯女士。悠子说佐伯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我曾给剧团办公室打过一次电话询问久米的遗孀现在的住址,一会儿佐伯来接电话,很恳切客气地告诉了我。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唱歌一般,可以想象她一定是个美人儿……” “你又给她打电话问什么了?” “我问她最近有没有人像我一样问过久米悠子现在的住所。” “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有,还有一个人在3月4日星期五晚9时左右打电话问过久米悠子的住址。她并且详细说明了记得那个时辰的理由。” 据佐伯说,听说话的声音,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沉着而有礼貌。当佐伯问他是否是久米先生的朋友的时候,他说是,并有点儿慌张地说,他长期住在外国,不知道久米已经去世了……。说完就放下了话筒。听他的声音,有点儿九州口音。 “这次是九州口音吗?”佐佐木说。 “模仿关西腔和九州腔并非难事,连稍微有点经验的电视演员都能做到。重要的是3月4日这个日子有问题。” “发现了翠的尸体以后,永原茜是怎么说的?” “她说3月4日的傍晚,翠去后边一家教钢琴,她从下边的马路上喊翠的时候,曾发现有一个戴眼镜的眼生的男人向翠的背后靠近……” “是的。” “还有,3月5日中午以前,久米悠子突然在偏房房门入口处的木架上发现了那本杂志。还有,绿宝石饭店柜台管事提供证言说,同一天,即3月5日下午3点左右有人打来电话问永原翠下次什么时候来饭店弹钢琴。” “是呀,这样一摆情况,得出的印象是,1月10日到12日和3月4日到5日,有一个或是两个中年男人到处探听翠和悠子的情况。” “多半就是一个人。” “嗯……翠被杀死了,悠子呢……” “我觉得那个诡秘的男人还要去接近悠子……” “为什么?” “不清楚。原以为是受悠子的委托杀死翠的,但若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特意向梅崎打听翠和悠子的情况了。” “是不是还要杀死悠子呢?” 佐佐木说这种话好像也没什么可靠的根据,但乌田却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 “但是……找不到杀害两个女人的动机呀。可是,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男人一定还要去接近悠子。” “要监视悠子。”佐佐木斩钉截铁地说,像表示决心似地站起身来。

02

在那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的酒吧间里,史子用成熟、温柔的声音对大湖说: “我觉得我们两人现在已经像是一个人分成的两个身子了,但愿你也有同感。” “当然,我非常……” “谢谢!——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 史子说完,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大湖的面颊,留下摩擦地毯的微弱的脚步声,走了…… 史子曾在心中发誓,从那个瞬间以后再也不提两人的共同体验了吗? 假如大湖不遵守这一誓言,就是说他若再次向史子提起相认的证据的话,她会断然不予回应吗? 为什么呢?……是相信那天夜里两人已默契了犯罪计划的史子,那么细心地决心互相自律吗? 但是,现在在这微暗的、人很多的餐馆的一角,两人之间有什么语言以外的沟通方法吗……? 久米悠子这种过于小心谨慎的态度,是来自对第三者监视的警戒吧? 一想到这点,大湖突然不安起来,翻着眼珠巡视起挂着老式枝形吊灯的餐馆内部来。 每个餐桌都有一盏小灯,由于这种复杂的灯光作用,使得几乎坐满了这个不大的餐馆的客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每个餐桌的人都在一边谈笑一边吃勃艮第菜肴的晚餐。离大湖有三个饭桌远的地方,有两个中年男人一直在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不过,这也许是座位的位置和角度的关系…… 穿白上衣的服务员撤走了悠子面前的几乎没有动过的酒焖子鸡和生火腿。另一个服务员用小刷子打扫了面包渣等物,整理好桌布,然后将苹果馅饼和小杯浓咖啡放在那里。 悠子仍然半低着头,坐在大湖的面前。她的表情很拘谨,客气中夹杂着困惑。抹着杏子果酱、散发着兰姆酒香的馅饼虽然就放在眼前,但她那浓睫毛下边的眸子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她那潜藏在纤细的身体内部的惊人的胆量和坚强的意志呢……? 大湖渐渐地焦躁不安起来。这甜点心,还有那用红葡萄酒煮的鸡肉美味主菜,都是大湖精心挑选的,然而……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大湖想问问悠子是不是不喜欢吃法国菜,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若是不喜欢吃法国菜,为什么一个人去象塔尔宫餐馆吃饭呢?酒焖子鸡是典型的勃艮第菜肴,苹果馅饼也是那里的名品。特别是生火腿,他清楚地记得史子说过她爱吃…… “啊,说实在的,在给您打电话以前,为了找这个餐馆,我可费了点劲儿呢。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九州人,对东京不太熟悉,而且能够吃到地道的勃艮第菜肴的餐馆又很少。还有就是要招待夫人,就要找一个能够使夫人想象出我和久米先生共同相处的往事的处所……” 因为是一边考虑遣词一边说话,所以大湖说话的腔调显得有些不大自然、流畅。同时,因为悠子的警戒架势出乎意料地持续不衰,大湖只好继续保持“久米先生法国留学时代的朋友”的姿态。然而,他在用语的字里行间还是隐藏着给鲛岛史子的信号。这就是说,大湖必须进行一种复杂的演出。 “我丈夫一定得到了您很多帮助吧。”悠子俯首致意。 大湖一边将咖啡杯子拉到眼前,一边将稍稍出汗的脸转向餐馆的庭院。 用中世纪风格的带尖的铁栅栏围起来的庭院里,非常繁茂的树丛在庭园灯光的照耀下,藏书网被和煦的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的公寓建筑物的塔样的部分,使大湖感到像是砖瓦建造的酒的贮藏库。 在这里,当然不能期待有巴比松村那样的暴风雨和雷鸣突然来临,但若是要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再次重逢的话,眼前这个环境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湖从福冈自己家里给北镰仓的久米悠子打电话,是在三天前的3月18日夜里。 在给悠子打电话的前两天,大湖在大学的后门旁边遇见了福冈县警察署的古川警部。 大湖听到古川说那个出现在结婚披露宴上的诡秘女人好像手里有富士五湖或箱根的图画明信片以后,便开始为他急迫的渴望而焦躁不安起来。 必须和史子再见一面。在警方还没有追究绿宝石饭店,即还没有将吉见的死和翠的死两个事件联系起来的时候,大湖和史子秘密再会,应该说危险不大。如果能够和史子再见一次面,将史子真实存在的形象铭刻心底之后,再忍耐一段和史子相互隔绝的时间,大湖自信是能够承受的…… 在大湖的意识里,久米悠子的形象和史子的形象自然地重叠在一起了。 问题是选择什么地方作为他们重逢的场所。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因为他预感到悠子不会轻易地将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这其中有出自警戒心的成分,还有就是谨慎、羞涩、使男人着急的恶作剧的心理在起作用。但良好的环境可望使这个过程大大地缩短。女人是容易为气氛所左右的。 大湖思索了一整天之后,给在东京任大学副教授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先粗略地谈了一下象塔尔宫餐馆的气氛,然后托朋友务必物色一处与此类似的法国菜肴餐馆。还有一个麻烦条件,就是最好是饭店附设的餐馆,或者餐馆附近就有饭店。 不一会儿,对方回电话说,麻布狸穴街苏联大使馆后身的幽静地区有一家合适的餐馆。 这里原来是一家很像样的饭店,内部有一家传统的勃艮第菜肴餐馆,但后来饭店为时代潮流所冲击走向衰落,现在只有餐馆顾客盈门,仍保持着往年的兴旺景象。 大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当夜就试着和悠子进行联系。 大湖将电话打到将偏房租给悠子住的房东家里,请房东主妇传呼一下。一会儿悠子来接了电话,她说话的声音,正像大湖所想象的那样,沉着而又文静。 “突然给您打电话,失礼了……我叫大友,当年您丈夫在巴黎留学时,我们两人关系很好……我也在巴黎留学,但我们的专业完全不同,我是专攻卫生学的……您没听他谈到过我吗?” 大湖是看到久米伦也的经历,才知道他在母校大学任讲师期间曾去过巴黎大学留学一年,专攻演剧学的。在10年以前的当时是否有去巴黎专攻卫生学的留学生虽尚属疑问,但无论如何,“卫生学”这个词汇,一定会引起悠子的注意。 然而,悠子却以沉着的语调回答说: “不……我们是在久米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第二年结的婚。” “是吗?……其实,我也曾回来过,但马上又去巴黎了。前几天才彻底从巴黎回来了。所以,久米君不幸逝世的事,我未曾知道,实在是……” 大湖又说,久米伦也在巴黎时放在他那里的书籍和衣物,他一直保存着,这次终于带回来了。久米去世了,这也是贵重的遗物,想交还夫人。 悠子很受感动,兴奋地说道:“谢谢,离多远我也要取回来。” “那么,对不起,您能到麻布的真诚饭店来一趟吗,我不久就要回故乡去,现在我暂时住在那里……” 在约定好连休日第二天的21日傍晚见面以后,大湖说到时候一定要请悠子吃顿晚饭。 “在那个饭店里边有一家有名的餐馆。那里的气氛,正好同过去我和久米君一起吃过饭的一家餐馆相仿佛,到时候我可以对我和久米君一起吃饭时的情况作一番回顾……” 大湖本想说和象塔尔宫餐馆的气氛相仿佛,但他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口来。 悠子最初还推辞,经大湖再三恳请,最后坦率地同意了。那种坦率,在大湖看来,是对方对一切默契的理解。 他预约了饭店的房间和餐馆的座位。21日下午6时,久米悠子准时赴约。 因为彼此从未谋面——实际上是近似如此大湖在桌子上放了一本他的专业的书作为标志。 他在5点40分左右占了一个面向庭院的席位等待着。当穿着春意融融、浓淡有致的蓝色图案的和服的悠子走进来的时候,他犹犹豫豫地举手相招。 悠子像是刚刚在美容院作了发型,黑黑的长发卷了起来,穿的是外出用的盛装和服,一身娇艳的少妇丰姿。 大湖和悠子初次见面,互致寒暄。大湖为眼前的悠子高贵的美貌而惊叹,但又感到一种微妙的错谬。 他一直自信,只要他见到真正的史子其人,在一瞬之间,两人就会心有灵犀般地产藏书网生共鸣。 但是,现实是,眼前存在一个自称久米悠子的美丽女人,大湖一时却判断不出眼前这个女人是还是不是鲛岛史子。 然而,他的心还是接受了悠子。他的理性愿意肯定她就是史子。 她的气质和女人特有的文静、温柔,和他的“史子”完全吻合! 这样相吻合的女性,不是史子本人又是谁呢? 在象塔尔宫暗黑的环境中,是大湖的直感洞察了史子的一切之后,才燃起了对她的热情。而现在,冷静的理性以新的激情开始认识她的一点一滴。 这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可祝福的爱的完成吧! 悠子之所以始终采取把自己封闭在硬壳之中的态度,一定是出自对外部监视的警戒之心。她也许把坐在从这里数第三张桌子那里的两个中年男人看做是刑警了吧。 从表面的样子来看,她像是对自称是亡夫在巴黎时的朋友,却没有提出任何一个具体事例的“大友”,逐渐感到了失望和不满。她的这种态度,使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发窘。 大湖意识到应该迅速结束这种状态,于是果断她说: “……可是,我和久米君专攻的学科不同,我年龄又比他大四五岁,平时两人比较客气,后来有一次由于某种机遇两人在巴比松村相聚,谈得非常投机,两人之间的界限一下子全然消失了。” 然后,大湖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悠子的眼睛,含情脉脉地说: “那是10月中旬的事情,巴黎气候反常,傍晚时分暴风雨突然降临,雷声隆隆,村中突然停电。我们两人在暗黑的酒吧间里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互相谈了很多事情,那是两人唯一真实的心灵契合……无疑这时决定了两人至关重要的命运……” 大湖的眸子,突然失掉了焦点。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象塔尔宫餐馆酒吧间外面狂吼的风声。史子的无比高贵的气息,历历在目地重现在眼前。 “去年秋天您也一个人去巴黎旅行过吗?”悠子没有回答大湖的问话。 当大湖再次将视线移到悠子的面庞上时,发现她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异常紧张的光芒。她瞪着眼睛凝视着大湖的胳膊肘那里。那里放着刚才悠子来到桌旁时大湖随便推到一边的那本《食品学会》杂志。 悠子扬起睫毛时,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悠子稍微皱了皱眉,嘴唇动了一下。大湖深切感到她要有所诉说、有所要求。一种疯狂般的渴求向他袭来。 “您丈夫存放在我这里的书籍等物,就在我的房间里,您来看看吧。”大湖平静地说着便站起身来。 一会儿,温馨的黑暗即将使两人的灵魂得到解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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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的房间在楼下走廊的尽头,面向饭店的庭院。大湖强作轻松的样子快步走在前面,悠子拖着草屐擦着地毯走在后面。 大湖打开锁,开开门,打开电灯,以手势请悠子入室。 “请进,这是一所老饭店,房间不怎么漂亮。” 但是,与近年的大饭店的现代化的房间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宽松舒畅。房间里有一个面向庭院、左右对开的玻璃门,褪了色的丝绒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玻璃门外边是树木葱郁的庭院,只是这里的庭院和餐馆前的庭院稍有不同。可能是因为客人很少涉足,装饰在这里的庭园灯的玻璃罩已经破碎,灯也没有亮着。但大湖对此却十分满意,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意外的幸运。 室内有一张罩着葛丝床罩的双人床、贴着瓷砖的壁炉台,还有和窗帘一样也褪了色的、橄榄绿的、坐上去可能很舒服的沙发和椅子…… 悠子站在门口稍事踌躇之后,低声说了声“对不起”便走了进来,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大湖回身将自动上锁的门关上。 悠子仍然带着稍显不安的神色环视室内。桌子上有两三本大湖的专业方面的书。于是她问道: “我丈夫托您保存的什么东西呀?” 大湖没有回答,面向黑暗的庭院站在那里说道: “现在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耳目。我们可以自由回忆过去,倾心交谈,你也有同感吧。” “……” “……在象塔尔宫的酒吧间,你临走时说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一句也没忘掉——‘我们今夜在这里遇到了幸运之神……这种奇迹般的相遇恐怕不会再来了。我们如果能够在巴黎或东京再次相遇固然很好,但是我担心今夜上帝特意赐予我的纯真与勇气,到那时恐怕将遭到损伤,啊,太可怕了。……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温一下过去的共同体验呢?你说过上帝曾赐予你纯真和勇气。可是,我们不是已经使纯真与勇气充分实现了吗?……啊,你用你纤弱的身体完成了那么艰难的事情!我一想到这里,简直感动得五体投地……” 悠子沉默无语,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们之间的约定都已经实现了……还有我对那个食品公害事件的回答,你也看到了吧?” 沉默片刻之后,悠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到底是你在我家入口处的木架上放了一本《食品学会》杂志吧……?” “当然是我放的,那天我只看了看你的背影就离开了,因为我想起我们临别时你说的话。像裴璐璐小姐和象塔尔少爷那样,在忍受了残酷的痛苦之后,我们的灵魂现在应该得到解放了吧。” 那天夜里的“陶醉、狂热、圣洁的感情”……又在大湖的每一根血管里复苏了。 “求求你了……只这一次就行,把你那天夜里的表现重复一次。此后我能够忍受任何残酷的沉默等待着……”说着,他向后退了两三大步,摁了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屋子里全黑了。 庭院的灯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进屋里一点微弱的光,室内的人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对方的轮廓。令人怀念的黑暗和寂静包围着他们二人。 大湖悄悄地靠近沙发,坐在悠子的身旁,用双手从后面抱住了悠子的肩膀。那天夜里,穿着丝绒衣服的史子,轻轻地背着脸坐在了大湖的膝上,继而扭过头来,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 悠子惊恐失色,全身痉挛般颤抖起来:“史子小姐……我不知梦见过你多少次了……” 大湖正要拥抱她的时候,悠子赶紧转过身去,两手向前一伸防备着他。这时,大湖听到了悠子急促喘息的声音。 “史子女士,我是大湖,你回想一下那个夜晚……” 悠子使尽全身的气力用双手推向大湖的前胸,自己不觉打了个趔趄,然后用挎包捂着前胸向房门口跑去。 “请你等一下,史子……我今天晚上好不容易……” 悠子摆脱开想拉住她的大湖,叫喊了一声。在大湖就要抓住她的衣袖的时候,她打开了房门,拖着和服的底襟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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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呆呆地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坐了很长时间,他虚脱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寒冷使他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是出于对重返现实的本能的抗拒反应吗?他忍受着难耐的寒冷,仍然呆呆地继续坐在那里。 突然他听到了敲门声。 又连续敲了两次…… 从急促而有力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敲门的人肯定不是悠子。另一种寒气侵入了大湖的脊梁,刚才在餐馆不时窥视他们的那两个中年男子的形象,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湖弹簧般猛地站起身来。 第十三章 接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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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般的女人,于去年12月3日夜里和4日下午出现了两次。不,绝对不能说是幻影,因为若是幻影的话,不可能身上洒着格兰香水在饭店的盥漱室内和别人撞在一起并将手提包里的东西撒落出来。”福冈县警察署搜查一科特别搜查班古川政雄警部戴着黑边眼镜的眼睛放射着柔和的光芒说。 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长佐佐木和股长乌田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古川。 “问题是那张图画明信片。她手提包里的东西散落了出来,当时帮她捡拾东西的那位太太记得其中有一张漂亮的图画明信片,画面上有积雪的富士山,还有其它的山和湖水,湖面上有一艘拖着白色航迹的游艇。那位太太说她后来想来想去觉得那画面不是箱根就是富士五湖的风景。”古川继续说。 “富士山、湖水、游艇……这样的图画明信片,在箱根的确很多。”佐佐木习惯地用手指摸着他的双下巴用同意的表情点着头说。 “啊……我们九州人很少有机会去箱根,幸亏那位太太是东京人。……后来我们对被害人吉见教授与箱根和富士五湖的关系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但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吉见教授是学校里的权威人士,同时又有议论说他与政界和财界有幕后联系。就是说,他是一个毁誉参半、褒贬不一的人物。他经常外出旅行,但箱根和富士五湖好像几乎没有去过。可能是因为他有哮喘病,不喜欢寒冷的地方。也没有发现那里有他的亲戚和熟人。这可太伤脑筋了……”古川说。 佐佐木频频点头地听着,而乌田只是用深陷的眼睛有点生气的样子凝视着古川。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先不谈动机,那个诡秘的女人杀了吉见教授的可能性非常大……除她以外,再没有别人了。很遗憾,关于她的具体线索,目前只有一张图画明信片。”古川接着说。 “你刚才的话注意到了最近富士五湖或箱根发生的事件吧?但是,有什么根据呢……?”乌田说。 “啊,最初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是委托杀人。那个诡秘的女人是杀害吉见教授的凶手的可能性很大,然而她却不是对杀害教授有直接动机的人,这样就只能解释为她是受人委托而杀人的。——在注意到绿宝石饭店的小姐永原翠被杀事件以前就有了这种想法,现在将两起杀人事件联系起来看,这两起事件可能是一种交换委托杀人事件。” 古川警部继续以谦虚的口吻平静地说。他一转脸,眼镜片接触到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出一道白浊的光。他的温和的面貌变得严肃起来。虽说是春分刚过的季节,3月23日下午小田原警察署刑事科的一室里却洒满了初夏般的阳光。 “真是变化无常的天气。”古川苦笑着说。 “看起来好像有点牵强,但不可否认,对一起杀人事件作出这种特殊的设想,将搜查的目标转向这个方向,是要有一种果断和冒险精神的。因此,我今天才出差到这里来的。在你们负责的事件的搜查中,如果能发现与我设想的情况相吻合的要素就太好了。若是无所发现,我们就必须在过去未解决的事件中,搜查与吉见教授有关的一鳞半爪。再无所发现的话,就只好袖手等待今后在日本或国外什么地方发生与吉见事件成双成对儿的事件了。” 古川说到这里打住了,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起来。 刑事科长佐佐木眯缝着他那胖圆脸上的细眼睛看着乌田。乌田感到,这与其说是在探询他的意见,不如说是在催促他发言。 “从18日开始,我们一直对那个女人进行暗中监视。” 乌田警部补快嘴说道。每当他对当场的话题特别感兴趣、心情异常兴奋的时候,说话总是快人快语,而平时进行案情调查听取情况时,总是不慌不忙、推推托托的。 古川警部放下茶杯看着乌田。 “我期待着有人去接近她。她对永原翠是具有杀人动机的,但她本人有确凿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乌田接着说。 “就是说,怀疑是那个女人委托别人杀害永原翠的吗?” “不,我个人的意见不是那样。那个男人的言行,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太多了……” 乌田焦躁地皱着眉头。古川沉默着等待他下面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对住在北镰仓的那个女人的身边情况继续进行了监视。她终于在前天,连休日的第二天下午,穿着比平时华丽的和服去了东京……” 久米悠子坐横须贺线的火车在品川下车,再坐出租汽车去了麻布狸穴街的真诚饭店。下午6点整,她走进这家老式饭店里的法国菜餐馆。 “在面向庭院的餐桌那里,一个40上下岁、细长脸盘儿、知识分子型的男人招呼她坐下。监视着他们的两位刑警一边在餐馆门口和饭店的大厅走动,一边观察他们的情况。” 男人要了菜和酒,两人吃了一个来小时的饭。席间,男人对悠子说话,但悠子大多是低头不语,至少在表面上两人并不亲密。 7点左右,男人把悠子带到了饭店一楼的房间里。 “可是,过了不到15分钟,女的就变了脸色跑了出来。一位刑警跟踪女的,另一位敲男的的房门……” “当然,当时对双方都不能采取粗暴的手段。”佐佐木看着古川补充说。 “总之,上级指示,尽量查清情况,特别是如果发现有人秘密接近久米悠子,就要咬住不放,把他的身份调查清楚。” “是的。”古川点头称是。刚才几乎是乌田股长一个人在谈,但并未说明是否属于古川要求的情报范畴,古川只是以某种直感倾听着。 “悠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张皇失措地跑进了出租汽车。当时没有好好地问问情况。好在知道她的住所,打算以后再去找她问清情况,于是刑警就回来了。但那个男的的房间里,由于只去了一位刑警……”乌田继续说。 “他跑掉了吗?” “刑警只有一个,而房间有两个门。”乌田龇一龇满是缝隙的前牙稍微笑了一下。 “有两个门?”古川问。 “那是楼下面对着庭院的房间,是老式饭店,房间带有阳台,从院子里可以自由进入。刑警开始敲门,但没人答应,门也锁着。后来想到后去院子里一看,阳台上的门半开着,屋子里已经没人了。”乌田回答。 古川警部和乌田警部补两人暂时都沉默不语地相互对视着。 “屋子里什么也没留下吗?”过了一会儿古川平静地问道。 “不可否认,他迅速、机敏地逃走了。大概是把随身物品装进皮包,拿着大衣从阳台上跑了。但是,他既非幻影又非超人,至少留下了两件东西。” 乌田以高兴的样子,眯缝着眶瞜眼,摩擦着瘦尖下颚回答。 “一件东西是眼镜。浴室的架子上有一副玳瑁框儿的平光眼镜。大概他平时不戴眼镜,这个平光眼镜是化装用的。” “你说得对。” “另一件东西,是浮在便池中的撕碎了的飞机票碎片。大概是把使用过的飞机票撕碎了,想放在便池里冲走,但没冲干净的碎片又漂上来了。” “从哪里登机的机票呀……?” “还可以看出一个‘福’字,今天见到从福冈来的你,我想他一定也是从福冈来的。” 乌田和古川两人再次相对而视,这次古川感到同这位有点古怪的警部补产生了共鸣。 “这家伙在投宿卡片上是怎么写的?”古川问。 “姓名写的大友明,住所写的京都市。当然,那个住所没有叫大友明的人,但至少他留下了笔迹。”乌田说。 这时,佐佐木警部不慌不忙地作了如下说明:今年1月10日至13日,一个40上下岁的男人在芦湖岸边的一家叫“麓馆”的日本式旅馆住了三夜,他向女服务员这个那个地问了许多关于绿宝石饭店的小姐的情况。11日傍晚他在该饭店听永原翠弹钢琴,12日夜里有一个男人向翠的朋友梅崎定勇询问关于翠的情况,估计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在“麓馆”登记的姓名是池上驹男,但笔迹和大友明的笔迹相同。 “关于自称池上的男人,从其他渠道也得到了情报。1月12日,永原翠上的音乐大学的恩师夫妇住在绿宝石饭店,她那天弹了钢琴,好像是为了向恩师表示欢迎之情。……恩师的侄女、28岁的成濑文子也陪同前来。突然,一个男人于9点左右给她的房间打来电话,约她到一楼的俱乐部见面。他说前年秋天去欧洲旅游和她是一个旅游团的。” 后来文子对向她了解情况的搜查官说,她当时和那个男人谈了40分钟,她一直信以为真,但回到房间后回想起来,觉得他的态度不大自然,她有点后怕。 “她说当时那个男人说他叫池上,住在‘麓馆’。” “在俱乐部的交谈中,也谈到永原翠了吗?”古川问。 “是的,他问文子和翠是否很要好,文子回答说很一般,他就没再问下去,却问了很多文子自身的情况。” “是吗……” “……另一方面,第二天的傍晚,县警总部的老练刑警去北镰仓访问了久米悠子,再次听取情况。”佐佐木点着香烟继续说道。 “开始她像蛤蜊藏在贝壳里似的,沉默不语,再一追问,她竟然哭了起来。经过好一阵劝说,她才说出在三天前的3月18日晚上,突然有一个自称大友的不认识的男人给她打来电话……”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说,他是悠子的亡夫久米伦也在巴黎留学时代的好朋友,当时久米将书籍、衣物存放在他那里,现在想归还悠子。他说话稳重而有礼貌,悠子觉得这个人可以相信,于是约定于21日晚6时在麻布的真诚饭店内的餐馆见面。 在吃饭的时候,悠子觉得对方的谈话云山雾罩的。因为她也不了解对方的性格,就没怎么在意。饭后甜食端上来以后,还没下筷子他就说要将久米的遗物交给悠子,于是站起身来。这时,悠子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把悠子带进他的房间以后,立即关上电灯,欲施强暴。悠子在万分危急之际,撞倒对方,拼命跑了出来。——悠子是边哭边这样说的。” “关于对方那个男人,她真是毫无所知吗?”“啊,据和她谈话的刑警说,她的话是可信的。18日晚给悠子打来电话的事,得到了传呼她来接电话的房东主妇的证实。同时,久米悠子这个女人,性格比较幼稚、开朗,听说要归还丈夫的遗物,就被骗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也是可信的。……只是……” 佐佐木说着捻灭了香烟,用胖乎乎的手指头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取出本薄薄的杂志放在古川的面前,是今年4月号的《食品学会》。佐佐木继续说下去: “据悠子说,3月5日下午她整理家里东西的时候,忽然在家门入口处的木架上发现了这本从未见过的杂志。后来,她和那个自称大友的男人见面的时候,因为彼此没见过面,他在餐馆的桌子上放了一本《食品学会》杂志。两人来到大友的房间以后,经悠子一问;他承认了日前悠子在家门入口处的木架上发现的那本杂志是他放在那里的。悠子说她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就把这本杂志交给刑警了……” 古川看到,这本杂志的封面是某大型、整洁的工厂的内部照片。这期的内容是刊登儿童食品公害问题的专集,专集的标题是用特大号粗体铅字印刷的。 古川把手伸进西服口袋,取出一张装在信封里的照片放在杂志的旁边,说道: “请有关方面确认一下从麻布的饭店逃跑的那个人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好吗?”

02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话语达成这种约定的呢……? 在这次罪行中——不,其中还存在假定的因素——以上这些疑问特别引起了乌田的关心。“交换杀人”这种犯罪的方式,通过阅读外国小说,在他的脑海里是相当熟悉的,但约定的方法,随着当事人的性格和条件的不同而千差万别。 但是,不论什么情况,为了达成两个人的约定,必须双方彼此互相信任。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 可是,人能够那样相信别人——自己以外的人吗……? 另外,双方从一旦说出口以后到约定计划完成的过程中,不论如何互相信赖,在他们之间,一定会产生预想不到的各种反应和纠葛的…… 这样一种人间趣味,极大地刺激着搜查官乌田的情绪。 不论怎么说,当前的情况是,和“大湖浩平”联手的是那个“诡秘的女人”。 从一开始就与其他刑警不一起行动、今天独自来到湖尻的乌田,沿着老旧高级住宅区静谧的马路向永原家走去。 箱根尚未迎来樱花开放的季节,但乌田肌肤所感到的已是白云蔽空下的和煦春风。路旁住家围墙内的三色紫罗兰已经盛开。箱根的阳春游览季节即将来临,只有树林环绕的这一地区,还保持着品位高雅的幽静氛围。 从1月10日开始,频繁出现在永原翠和久米悠子身边的那个男子,是住在福冈的国立J大学的副教授、42岁的大湖浩平这一点几乎已经成为不容置疑的事实。将大湖的照片拿给和那个男子接触过的人们——“麓馆”的女服务员、成濑文子、梅崎定男、久米悠子,还有尾随悠子去过真诚饭店的两位刑警等人看的结果,都说像是那个男子。当然,那个男子也特意化了装,如戴墨镜和玳瑁镜框的平光眼镜等,但从年龄和身材上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为了搞清这一事实,古川警部回福冈以后来电话谈了关于大湖有无不在现场证明的调查结果。他说,在那个可疑的男子出现在东京和箱根的日子,都没有大湖不在作案现场的明确证明。 在永原翠被勒死的3月8日那天的前一天,大湖对研究室的助手们说,他去大阪照顾他舅母住院治病,向学校请8日和9日两天的假。 为了向他舅母了解事实真相,最方便的办法是向大湖的妻子问他舅母的住址。但为慎重起见,福冈县警的搜查部门没有那样做。那样做的话,马上就会被大湖知道。大湖要是在搜查员去大阪之前求他舅母作伪证,为他提供不在现场证明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县警总部的刑警访问了在大分县内陆地区经营农业的大湖的弟弟家,用其它的口实问出了他舅母的住址。去大阪天王寺访问他舅母本人时,发现她并非像大湖对助手们所说的那样高龄,也不是一个病人。 她马上想起了3月8日这个日子,因为多年没有联系的大湖那天打来了电话。大湖在电话里说他有事来了大阪,但没有时间来看望她,频频向她表示歉意。 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她也无从知晓。 从电话是中午过后打来的来看,搜查员估计是大湖到东京以后马上打来的。 现在看来,大湖浩平受X的委托勒死了永原翠的可能性很大。 这样的话,在永原翠遇害约三个月以前的12月4日,是否是X在福冈杀害了吉见昭臣教授的疑问,就显露出来了。 X——肯定是那个“诡秘的女人”。 现在,搞清女性X的本来面目,是搜查人员的迫切任务。关于大湖杀害永原翠一事,他漂亮地消灭了罪证。他在车库把翠勒死之后,把尸体用波尔舍914轿车运到了下边的原野上,而汽车里他没留下任何指纹,也没发现他的遗留物品。当天,在与事件有关的地方,一个亲眼看到过他的人也没发现。 这样,无论他多么可疑,也不能逮捕他,而且他对永原翠没有任何直接的杀害动机。 另外,福冈和小田原两个搜查总部虽然提出了以在真诚饭店吃饭不给钱和对久米悠子施暴等理由作另案逮捕,以查明杀害翠的问题,并严厉追问那个诡秘女人的身份的意见,但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逮捕大湖。 暂不逮捕的理由是,那样做可能招致如下的最坏结果:不论怎么追问,他对X的问题坚决采取缄默态度的话,在此期间X可能远走高飞,甚至有自杀的危险。到那时候,不仅不能将X逮捕归案,吉见事件也将成为未解决的悬案,那大湖恐怕也将因证据不足而不得不予以释放。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最保险的办法是找到那个诡秘的女人X以后,一举搞清X和大湖的问题。 关于X的本来面目——当然首先要把焦点放在久米悠子身上。悠子说大湖浩平是和她“素不相识”的人物,但她的话并没有得到证明。 警方认为,在去年12月3日和4日的两天里,X出现在福冈,接近吉见教授,又杀害了教授。可是,很快就查明了悠子在这两天里有可靠的不在现场证明。那两天是星期五和星期六。星期五那天,悠子和往常一样到镰仓的出版社去上班,因为感冒有点发烧,4点钟的时候提前下班走了。据她自己说,她下班回北镰仓自己家以后,马上就徒步大约15分钟去了她的娘家,在娘家静养到星期日的夜里。这一说法,得到了她娘家父母及哥哥一家共五口人的证明。而且,邻家的主妇提供证言说,星期六下午4点半至5点之间,她曾隔着篱笆和院子里的悠子道过寒暄。 在福冈的饭店举行的结婚披露宴会是3日星期五那天的下午6点开始的,那个诡秘的女人混了进去,但混进去的准确时间不清楚。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即4日下午2点20分左右去福冈的吉见教授家的女人X,在教授家杀死教授以后立即乘飞机返回,5点钟前后到达北镰仓,也不是不可能。还有,悠子的家属事先统一口径为悠子作不在作案现场的伪证,而邻家主妇和悠子说话的时间也许比主妇记忆的时间晚一些,这些情况也应该考虑到。考虑到以上各种情况,诡秘女性X就是悠子的可能性,是不能全部否定的。 但是,当拿悠子的照片给12月3日夜间在盥漱室和女性X撞在一起的东京某公司董事夫人坂口清子看并向她说明了悠子的身段时,对方回答说七成不是同一个人。 结果,总起来说悠子是清白的观点逐渐占了上风。 乌田从最初就持这种观点。要说悠子和大湖二人在互相勾结、互相了解的情况下制造了两起凶杀案件,那么,大湖的行动中不可理解的地方就太多了。而且,如果悠子和大湖是共犯的话,虽然《食品学会》杂志一事是间接地对大湖不利,那悠子也是不可能向搜查员透露的。 姑且将悠子除外的话,搜查当局就必须重新在,永原翠的身边寻找女性X其人。 女性X的条件是:1.具有杀害永原翠的动机。2.在吉见和翠两件被杀事件发生以前就和大湖有接触。3.在吉见教授被毒杀的12月4日下午及其前后,没有不在现场证明。4.在永原翠被绞杀的3月8日下午6点半钟前后,大概有明确的不在现场证明。 陆续发现的几个对翠可能有杀害动机的女性成为调查的对象。这些人是在东京或箱根有住房的翠的男朋友——实业家、画家、职业高尔夫球运动员等人的妻子、未婚妻或情人等,梅崎定男的妻子也在其中。 其中也有因在吉见教授被害一事中有明确的不在现场证明,或因年龄关系立即被排除于调查对象之外的人,但也有几个有必要对其进行调查的“涉嫌人”。 然而,和女性X哪怕极短时间有直接接触而可以提供一些有关她的情况的证言的人,只有坂口清子一人,而且坂口对X的容貌记得也不甚清楚。女性X当然会尽量躲避他人的注意,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作为女性X其人,乌田一生警部补把翠的妹妹永原茜也考虑在内,但并没有理论根据,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茜对姐姐翠抱有杀意的动机。 只是以前向梅崎定男了解情况时,听梅崎说过翠和茜像是同父异母姐妹。乌田想起这句话时,茜在他头脑中的形象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 在翠被绞杀的现场永原家的车库里,现在只有一辆黄色的波尔舍轿车。这辆车在现场查证完毕送回车库以后,好像一直没有动用过,前灯向里凹陷着,发动机罩上积满了尘土。 乌田侧视着车库走上石头台阶的时候,从上边传来了脚步声。他抬头一看,茜正从大门里走出来。 茜匀称的身材穿着春式米黄色仿麂皮茄克和西装女裤,背着挂肩式皮包,腋下夹着写生簿。看到乌藏书网田,她轻轻“啊……”了一声,明亮的大眼睛含着微笑,停住脚步看着乌田。 乌田也回报以微笑,说道: “好久不见……去上班吗?” 他听说茜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毕业以后加入了某美术团体,从事油画创作或给少女杂志画插图。 “不,我没有正式工作,从那以后一直呆在家里……” 茜心平气和地说着,视线转向停放着波尔舍轿车的车库。 “很对不起,在你要出去的时候,能耽误你一点儿时间吗?当然是为了那次事件……” “啊,可以……没关系。”茜爽快地回答着,返回了身子。 乌田将手伸向风衣口袋,快步登上石阶,向茜的身后追去。 “就在这里谈吧……3月4日的傍晚在你姐姐去别人家里教授钢琴的后山路上,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跟在你姐姐的身后,你是这样说过吧……” 乌田说到这里,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到翠的眼前,冷不防地问道: “是这个人吗?” 茜收回下巴,审视着大湖浩平的面部照片,微微皱抿住嘴唇。乌田的眍瞜眼儿紧紧地盯视着她,一点点细微的反应也放过。 茜以感慨颇深的表情,兴趣盎然、目不转睛地较长时间观看大湖的照片,仿佛在审视多年不见、面目全非的宿朋旧友。——至少给乌田的印象是这样。 随后,她缓缓地、但是断然地摇了摇头,说道: “不,不是他。……可是,我是在下边的马路上中途停车从车里看到的……后山树林里光线又暗……但我觉得不是相片上这个人。” 目击过出没在翠和悠子身边的那个男人的多数证人中,在看过大湖的照片以后作否定回答的,只有茜一个人。

03

“……现在的母亲,是姐姐的生母,不是我的生身母亲。” 把乌田让进会客室,面对面坐下以后,茜用天生的低沉但圆润的声音直率地回答了乌田的问话。 这时,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女管家送来了咖啡,然后就走开了。此时家里鸦雀无声,非常安静。茜接着说,父亲去饭店了,母亲在事件发生以后健康大受损伤,今天又去仙石原医院看病了。永原家是古老而坚固的英国式洋房,窗户小,光线不足,会客室墙上贴着古典的壁纸,笼罩着暗淡沉静的气氛。 事件发生那天晚上点着烧柴式样的煤气炉的壁炉里边,今天摆放着盆栽的淡紫色洋兰。 “我是2岁的时候被这个家收养的,听说我的生母死了……我自己完全不记得了。在我18岁的时候,因为为朋友献血,才知道了自己的血型。由于我早就知道现在的父母的血型………心里感到疑惑,一问父亲,才告诉了我实情。” 茜恐怕是父亲永原允在外边的私生女儿吧。 “当时我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可是,从那以后,我和父母、姐姐的关系,本质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大家都很理智,他们对我很亲切体贴,我也喜欢他们,亲属也都对我很好。” 具有西方型面孔的茜微笑着镇静地说。这些话表明了她非常坦率的性格:可是,这是不是演技呢…… “向你询问这么深入的问题,失礼了。” 乌田暂且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是亲生母亲养育的、正处于多愁善感的思春期的、又知道翠是自己的异母姐姐的茜,说不定郁积了多年对翠的憎恶……关于这种可能性,当然不能向茜本人提出质询。 知道了翠和茜是异母姐妹之后,就更深切地感到,她们二人虽有些相似,但有明显的不同之处。两人都有点洋味儿,但总地说来,茜的身材比翠高一大截,体态较粗壮。在人品方面,乌田只见过翠的尸体,但一看就有一种神经质、傲慢小姐的感觉。与此相比,茜虽然精明,但给人一种坦率、不拘小节的感觉。 “可是,只是作为参考想问一下,去年12月3日和4日的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你也在家里吗?” “12月3日和4日……你突然问我,我马上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日子呀?”茜眨巴眨巴眼,注视着乌田说。 “其实,在那两天里,九州的福冈发生了一起事件,现在考虑,那起事件和翠被杀的事件可能有牵连,因而向有关人员了解当天的情况。” 向茜透露这么一点儿情况,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吧。假如茜和这两次事件没有瓜葛,那暴露了搜查当局的意图也没有什么妨碍,但假如茜就是女性X的话,从刑警口中说出12月3日和4日这两个日子,她就会了解到调查进行的状态了。 “我想大概在家里。11月在东京举办了展览会,12月没有什么活动……叫我好好想想,也许能想起点什么……”茜低着头这样回答着,伸手去拿咖啡杯子,有点儿想避开乌田的视线似的。 “想起来什么的时候,请告诉我。……为慎重起见,让我们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你曾经说过,出事的当天,翠为了去绿宝石饭店弹钢琴,下午6点25分左右走出家门。当时你母亲有点儿感冒,在2楼的卧室休息,女管家6点钟回家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起居室目送姐姐出门。这些情况没有出入吧?” “唉,是这样的。” “翠走出大门以后,你还一个人在起居室看书来着吗?” “啊……有一件事,当时因为受到事件的冲击,也许忘了说了。就是姐姐走后不久,在6点半钟东京给我来了个电话,是我常为他们画插图的杂志编辑部的一位女性打来的。大约谈了20分钟的样子,谈话的内容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刚放下电话,就接到绿宝石饭店的电话,说姐姐还没露面,问是怎么回事……后来,饭店的人来了,家里就乱了起来。” “东京的杂志编辑部给你来电话,是事先约定好了在6点半打来的吗?” “也许是那样,我记不清楚了。” “果然。”乌田心想,茜果然是若无其事地准备好了翠被害当时的不在现场证明。对此乌田感到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满足。 那天,翠在家里呆到6点22分左右一事,不仅得到了茜的证明,后来又得到了饭店柜台管事的证明。 那天,事先已经确定翠于当晚6点半钟在本地某政治家的77岁寿辰庆祝会上弹钢琴,她父亲永原允知道她平时时间观念不强,所以叫饭店的柜台管事给家里打电话,时间是6点20分,电话是翠亲自接的,她说这就从家里动身前往。 就是说,这可以证明翠至少在6点22分以前确实还活在世上。 这样说来,6点半接到东京杂志社来的电话,接着,6点50分又接到饭店打来的催问电话的茜,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车库勒死翠后用车将尸体运到下边的原野尽头,然后再赶回自宅,因为从饭店开出的搜查翠的下落的汽车于7点到达永原家的时候,茜正藏书网在家门口。 当然有必要向杂志社的那位女性调查一下是否在6点半的时候从东京给茜打过电话,但乌田估计这大概不会错的。 就是说,吉见教授被害事件当时,茜没有明确的不在现场证明;而在翠死亡的时间,茜有牢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那么,如果茜和大湖同谋的事实能得到证明的话……! 茜曾向搜查人员提供过3月4日傍晚有一个男人曾经接近过走在后山路上的翠的证言,在关键时刻,她否定了那个人是大湖。深入考虑一下,可以解释为这是她为大湖提供的反证99lib?。 乌田对在茜外出时打搅她表示歉意之后站起身来。茜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乌田说: “啊……刚才照片上那个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他是杀害姐姐的嫌疑人吗?” “在现阶段,是这样……” “他是什么人呀?” “他的身份还没搞清楚。”乌田慎重地回答。 “是吗……” 茜看着窗外说。 “是什么人呢?倒引起了我的兴趣。——当然,是凶手的话,我恨他。” 第十四章 在湖滨

01

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呢……?在“波皮克”的分析报告发表以后更加繁忙的日子里,这个问题经常萦绕在大湖浩平的脑际。 为什么受到刑警的监视呢?不……悠子从关上了电灯的房间里跑出去以后,很快就急着来敲门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刑警。 但是,在那一瞬间,他的本能清清楚楚地感到有人在追逐他,便立即将桌子上的书籍等物装在手提包里,抓起柜橱里的大衣,跳到院子里逃走了。 大湖从中院穿过餐厅的前院来到饭店的门口,正赶上有一辆客人刚刚下来的出租车,他便跳上车向东京站驶去。他也想过从羽田机场直飞福冈,但怕机场有刑警埋伏,于是乘新干线的夜车到大阪,在站前的饭店住了一夜,坐第二天22日的飞机回到了福冈。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回福冈之前,去天王寺的舅母家一趟,拜托舅母万一 6709." >有警察来调查3月8日的行动的话,就说他那天曾来她家里就好了。然而,当时身心疲惫已极,实在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些了。 不过,即使去拜托她,脾气有点各色的舅母,能不能不问原因就答应下来,还很难说呢…… 和他的内心的烦恼相反,他在大学内部的处境却逐渐好转。 他在报告书中断定了从去年春天以来小儿肝癌不断发生的主要原因,来自南平食品公司生产、销售的“波皮克”的原料所产生的霉菌,主张责任在企业方面。他的报告,逐渐在全国激起了波澜。他的见解受到了社会上和新闻界的普遍欢迎。这种超过预想之外的巨大反响,使得J大学内部下期教授的选举出现了推举大湖的热潮。 大湖的研究室的电话比吉见教授生前还要频繁,他不断接到要求采访、讲演、约稿的请求。大学放寒假以后,电话和来访便涌向了他的家里。 他自己知道,他的精神恍恍惚惚。这种情况,他十分注意不让近来和他接近的助手山田和妻子志保子觉察出来。这就使他的神经十分紧张。自己的形象在别人眼里究竟如何呢?是否有些可笑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情况要是搁在半年前去巴黎之前的话,自己可能会在虚荣心的刺激下成为充满活力的人,生来的悲观主义会销声匿迹,自己会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然而,现在的大湖,却像已被宣告死期将至的人那样,经常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之中。对于实现自己和史子进行那种恐怖之极的无法无天的行为的真正目的来说,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如果不能实现像在巴比松村之夜那样,在灵魂安堵之中与史子再次相逢的话,那么,前一段时间的一切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麻布的饭店监视过自己的刑警们,是还在跟踪着自己呢,还是在追踪着史子呢? 大湖总觉得是在跟踪着自己。福冈县警察署古川警部的时时放射着威胁光芒的黑框眼镜和眼镜后面的非常吸引人的柔和的眸子,总是盘踞在大湖的脑海中。 古川这个人,不是什么秘密都要泄露出来吗? 之所以觉得悠子不会被跟踪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悠子不是史子。 大湖回到福冈以后,终于冷静地作出了以上判断。鲛岛史子身材更显高大,更具有现代型气质。更重要的是,过去相当大胆地连续给大湖送来明确信息的史子,即使警惕别人的监视,也不会对大湖的表白心迹不作任何表示就一跑了之。另外,和大湖见面的话,穿和服、做卷起的发型,和穿乔其纱衣服、撒上格兰香水,二者的危险程度应该说是相同的! 但是,当大湖看到美丽的悠子的时候,立刻感到她正和史子相吻合,相信她就是史子。难道这种认识,只是大湖的主观臆断吗? 当时,他觉得在巴比松村黑暗的夜晚,自己的直感洞察了史子的一切,现在一一进行认识的时刻来到了。这才是值得祝福的爱的完成。然而,对所爱的对象的认识,是如何形成、如何证明的呢……? 然而,到头来,在象塔尔饭店的黑暗中,自己不是连任何东西都没有洞察到吗?对没有见到的史子的姿容,没有敞开的史子的内心世界及史子的身份的理解,都只是一种错觉吗? 而且,接下来的那种具有隔世之感的安堵和陶醉,也都是泡沫般的错觉吗?……不,绝对不是! 在那个选定的时刻,无疑自己将手伸向了“永远”。除此之外,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事情呢? 是的……现在只有继续相信,才是自己的支柱。 只要能够再见到史子一次……! 此事必须抓紧。 假如小田原警察署错误地追踪悠子的话,在时间上大湖还有一些缓冲的余地。 在警方追查那个“诡秘女人”的真面目的工作中采取错误行动的期间,大湖必须刻不容缓地与史子取得联系,告诉她警方搜查工作的进展状况,告诉她福冈县警察署已经觉察到出现在结婚披露宴会的那个女人与箱根或富士五湖方面有关系。 大湖若确实能够避开警方实现和史子重逢的话,大概也必须再忍耐一次和她的暂时分离。 如果史子逃亡成功而获得安全保证的话,大湖自信能够经受得住任何考验。即使以“不付帐白吃”的理由被捕的话,不论受到多么严厉的审讯,他也决不说出一句有关永原翠被害事件和鲛岛史子的存在的话。 这样,大概他们早晚得释放大湖。 还有一条活路。 顺着这条活路走下去,就有充分的时间。 悠子的形象从大湖的脑子里消失以后,仿佛和她替换了似的,茜的形象浮现出来了。 与大湖的直觉描绘出来的史子的形象最相像的人,要算是永原茜了。大湖只见过一次永原茜。3月4日傍晚,永原翠走在自家后山的路上,大湖正要去接近她的时候,茜突然出现在下边的公路上。公路上尚有夕阳残照;将手腕放在波尔舍轿车车窗棂上的茜的上半身,有点远视的大湖看得相当清晰,像是一个黄褐色皮肤的活泼姑娘。 在大湖的记忆中,史子是一个受到过伤害的弱女子,但她的直率、勇敢的行动能力,和自己对茜的印象有相通之处。史子的内心不论有多么严重的创伤,表面上不是有一种理智型的、豁达开朗的现代型姑娘的刚烈性格吗? 而且,那声音…… 大湖从福冈往箱根给翠打电话的时候,是茜接的电话,她说话的声音很低而沉静。在巴比松村的夜晚,史子患感冒喉咙疼,说话的声音也很低…… 那么,茜为什么对翠怀有杀机呢……? 想到茜也曾深深地爱过久米伦也,就不需要更多的说明了吧。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茜就是史子。要是早一段时间的话,也许能够向茜身边的人探听一下茜去年秋天去巴黎旅行过没有,但现在那样做就太危险了。 不允许第二次失败了。再次开始行动,那将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举措。 大湖躲开愚人节,于4月2日向永原家打了电话。幸而在春假期间妻子志保子带着两个女儿回大分县的娘家去了。 对方的电话铃响过四声之后,有人来接了。 “喂,喂。”是年轻女人的声音。肯定是茜。为慎重起见,大湖问道: “是永原茜小姐吗?” “是的。”大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很清晰地开始说话了。话是事先准备好了的。他没有自报姓名。 “我是那个在巴比松村的象塔尔宫饭店和鲛岛史子小姐相会的人。你若是不明白我的话的意思,就算是电话拨错了,你放下话筒好了。但是,你若是史子小姐的话,听了我的话以后,请作个简单的回答。”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待着对方说话。 一秒……两秒……茜并没有放下话筒,倒像是屏着呼吸等待着对方下边的话。大湖感到气氛很紧张,接着说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边的警方已经掌握了出现在结婚披露宴上的女人和富士五湖或箱根有关系的情况。他们了解到福冈事件和箱根事件的关系,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因此,我觉得你最好是尽快躲避到他们追究不到的地方去。” “……”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见你一面……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见面,我完全听从你的意见。只是事态异常紧迫,绝对别叫人跟踪。……我们能见一面吗?” 沉默片刻之后,茜也压低声音慢慢地回答: “在绿宝石饭店的下边,大约300米以北的湖岸上,有一栋红色屋顶的小屋。从饭店的私用路中途下去有条近道。周围全是树木。因为那里只有这一栋房子,不会错的。” “一栋红色屋顶的小屋吧,记住了。” “是的。本来是一个船坞,最近我用它作画室了,很少有人来这里。” “明白了。那么,时间呢?” “明天夜里10点怎么样?” “好,我准时到,你也要注意尾巴。” 紧接着,像在微笑着似的,茜用温柔的语调说: “我也告诉你一个情况——刑警们正在拿着你的照片各处转悠呢。”

02

永原茜…… 古川警部在心里一边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边在空中描绘着小田原警察署的佐佐木刑事科长送来的永原茜的四张头部照片。 这些照片好像是在茜外出时用远镜头偷拍的,一张正面的都没有。背景是模糊不清的树木,照片是侧脸和面向斜前方低着头的照片。把四张照片连接起来看,大体上可以得出一个完整的容貌。 相片上的说明是:身高1.64厘米,年龄25岁,附有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纹,血型AB。 根据这些情况进行查证调查的结果,最使搜查员焦躁的是,被调查的人都说一半像她,但不能肯定就是她。 首先,给在吉见教授被害前夜的宴会上目击过那个接近吉见的诡秘女人X,又比较留有印象的几个人看了茜的照片,但得到的回答全都是“有些相像,但不能断定就是她”。 特别是在盥漱室门口和X撞在一起的东京的坂口清子女士,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有力的证人,但据到东京出差的所辖警署的刑事部长说,坂口清子也说茜就是X的可能性为六四开,不敢作肯定的回答。 “……开始她以惊讶的表情看着照片,看样子她像是要说‘她就是X’但当她看到向上照的侧脸照片时,又摇了摇头……她说那个女人X捡拾散落的东西时的侧脸离她很近,看得比较清楚,和照片上的人不完全一样,就是说又像又不像……” 她又说像是两个人,但当时对方戴着墨镜……结果是没有得到她确切的回答。 鉴定指纹和血型得出的结果是否定的。附着在吉见教授死亡的房间会客室的家具上的指纹,尽可能全部采检了出来,断定与事件无关的人的指纹一一消去,剩下的指纹中,没有一个是永原茜的。 同样,掉在会客室地毯上的毛发和纤维等,也都认真地采集了,但没有查出AB血型的毛发。 凶手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连自己喝咖啡用的杯子都带走了,没留下指纹是完全可能的。而且来过这里的人,不一定都掉下毛发。假如凶手在会客室呆的时间很短的话,就更是这样了。 这样说来,要想搞清永原茜是不是那个诡秘女人X其人,采取查清在两次杀人事件发生以前,大湖和茜在何时何地接触过的办法,可能是一条捷径。 古川走在海边的阶地上,含有雨意的微暖的风从海上吹了过来。在坡道的两侧,排列着阶梯状的小巧玲珑的新建住宅,但随处可见闲着的空古川不论什么时候来,总觉得皮肤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因而感到扫兴。他记得去大湖家,从去年年底刚刚开业的小美容院向前走第二个路口一拐就到。 小田原警察署的乌田警部补也曾流露过这样的想法:那两个人是在何时何地秘密达成了牢固的默契,是这次事件的关键所在。 当时那个性情有点乖僻的刑警的这种想法,并没有引起古川的重视,可是现在古川对这种想法也抱有同感了。 这是因为,怎么调查大湖浩平的过去,也没有发现他与箱根有什么瓜葛。 大湖生于大分县,从大分的大学毕业后,任母校研究室的助手、副教授,后转任福冈J大学的副教授至今,从未在九州以外的地方生活过。据他的妻子志保子说,他们只是在新婚旅行时到过箱根。 另一方面,永原茜和福冈方面好像也没有特殊关系。 那样的话,……假定大湖和茜是交换杀人的话,他们的结合,是否可以推测为不是在日常生活的交往中达成的呢? 古川警部将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去按大湖家门口名牌上边的蜂鸣器。 一个女人用柔和的声音在门内答应着。古川一报姓名,就听到里面有开锁的声音。从3月29日到4月2日,大湖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去大分县娘家了,昨天夜里较晚的时候好像回来了,今天应该在家里。 另一方面,大湖今天下午2点多钟开着自己的车出去了。他从大门出来的时候空着手,身上穿着藏青色高级风衣。他去哪里呢?古川接到大湖走出家门的报告之后,马上就从家里到这里来了。大湖志保子那有很多雀斑的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古川说了声“欢迎您来”,但眼角和鼻翼处均显现出深深的皱纹。吉见教授被杀害以后,古川到大湖家来过四五次,每次都没见到志保子的表情这么反常过,表明她的性格一贯文雅娴静。……可是她今天的祥子有点儿心神不定,像是有忧心的事似的,脸上的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了。 “屡次打搅,很对不起,先生在家吗?” “不在,他出去了。” “噢,是吗。我想星期天一定在家休息,才来拜访的。” “他一直在家里,刚出去的……” 放在搁板上的季豌豆花的香味飘到了门口,两个女儿在房子里边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 “对不起,先生去哪里了?” “忽然去大阪了。接到了从3月就住院的舅母病情恶化的电话……”志保子小声回答。 志保子虽然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一点也不怀疑。而且,她之所以心神不定,可能是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可能把她也叫去。 古川一听,心情也紧张起来。监视着大湖的刑警通知他说“大湖空着手开着车出去了”的时候,他还以为大湖是到市内的什么地方去了而没在意呢。 “那么,他今夜要住在大阪吗?” “也许,他说看看那边的情况再来电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还说,即使他住在大阪,也不知道住在哪家饭店。” “是吗,真糟糕……”古川咳声叹气地说。 “……” “是这样,那个诡秘的女人——那个毒杀吉见教授的重大嫌疑人的真面目终于搞清了,这个案件有希望解决了。” 古川说话的声音逐渐爽朗起来,志保子也像是放心了似地点着头。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志保子又以阴郁的表情皱着眉头问道。 “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大湖先生核对一下她的面貌。那个女人过去好像去过吉见教授的研究室。我们想尽可能快地掌握证据,逮捕犯人。大湖先生这么忙,真没办法。” 古川很失望的样子掏出了香烟。志保子在犹豫是否请对方进屋里来。 “即使不去大阪,最近先生是不是突然忙碌起来了呢?” 古川并没有点燃手里的香烟,以善意的揶揄口吻问道。 “对‘波皮克’的分析报告发表以后,先生的声誉直线上升。当然,我也是暗中为先生叫好的一员。” “不敢当。” “先生从什么时候起抱有那种见解的呢?从报纸上看,吉见教授生前最初曾经委托大湖先生对样品进行分析。看来,对先生来说,即使吉见教授仍然健在,他也将贯彻自己的信念吧。” “这……”志保子感到困惑的样子用手指抚摩着面颊。 “我自信是理解大湖先生的一员。先生既有绅士型的优雅外观,又具备学者的良心与勇气。即使处于吉见教授的下属地位,先生也bbr>..一定有将真实情况公之于众的决心。吉见教授的死,对大湖先生来说,完全是偶然事件,并非左右先生的基本态度的事件。” “啊……可能是那样。”志保子像是放心了的样子表示同意。 古川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夫人大概也知道,先生从那时起就有了一种坚定的信念。” 志保子又点了点头,至少古川的话使她听起来感到高兴。过了一会儿,她以朴素的带有感慨的口吻慢慢说道: “说起来——我丈夫从去年秋天去巴黎参加学术会议回来以后,好像有点儿变了,但不知道与南平食品公司的问题有没有关系。” “怎么变了?” “哎呀,他从巴黎回来以后,怎么说才好呢……显得生气勃勃总是那么兴奋,然而,和我说话的时候,有时像是想着别的女人似的,心不在焉的样子……” 志保子像是不小心说走了嘴的小姑娘似的,微微红着脸低下了头。

03

大湖感到起风了。繁茂地生长在湖边,也覆盖在大湖头顶上边的杂树林的沙沙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阴云密布地遮住了月亮和星星的夜空,泛着微弱的白光。暗黑的夜色笼罩着湖面,脚下不断传来微波击岸的声音。 大湖的脚一下子踏入湖水之中,湖水浸入左脚的鞋中,一股寒气从脚尖传遍全身。然而,因为低气压来临,夜间的气温像梅雨期那样暖意融融。大湖之所以感到寒冷,是因为他心情异常紧张。 去船坞的路,按照茜说的路走,很容易找到。从湖畔的公路上,拐向通往绿宝石饭店的两旁有雪松树的一条私用路,再在中途拐向通往树林的一条近道,然后顺一条陡坡的土路走下去,一会儿就来到了湖边。 从这里再向北走约300米——这里已经没有路了,只好顺着树林和湖边的交界线摸着走下去就是了。 从前可能有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饭店的船坞变成了茜专用的画室,没有人来了,过去踩出来的路,又被自然生长的草木掩没了。 今天茜选择这个画室作为重逢场所,大湖甚为欣赏。当然这处已经废弃不用的船坞,又没有一条可走的道路,连散步的人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而且,今夜的气象条件,好像也对他们有所偏爱似的。 茜选择星期日的日子,最初大湖感到害怕,现在他?领会到了,这是茜经过深思熟虑的。春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日,饭店一定是宾客暴满,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注意茜的行动呢? 在大湖这方面,从福冈到箱根,照例是五个小时的路程,即使有人跟踪,他自信能够在中途巧妙地甩掉的。在妻子面前他又搬出了舅母,说是直奔大阪。在福冈机场,他买了去大阪的机票。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作怪,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开着小型轿车从3号线的辅路跟了过来,一会儿在机场又变成了两个同龄男子,像是监视着大湖。 飞往大阪的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大湖来到了剪票口的二楼。这时,那两个刑警(?)看到大湖要坐飞往大阪的飞机就放心了。但大湖趁他们将视线转向小卖部的当儿,机敏地通过职员专用的通道,跑到了细长形机场的另一端飞往东京的候机楼,在即将关闭的窗口出示了前一天购买的机票,登上了飞往东京的大型客机。 在东京机场和火车站他反复使用了这种手法。这次他没从小田原坐车,而是坐的包租汽车。在桃源台下车的时候,至少当时没有发现有人监视他。 这时是下午8点40分。他在别的饭店的餐馆消磨了大约一个小时。 从绿宝石饭店的私用路下来的时候,要特别提高警惕。他抑制住急切的心情,装作散步的样子漫步前行。有几辆汽车从他身旁开了过去…… 大湖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这次的颤抖绝对不是来自恐怖或寒冷等不快的感情……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前方的树林深处有一栋四方形小屋的轮廓,窗户里边有微弱的灯光。 茜说过,那是一座“红色屋顶的船坞”,然而现在看不清屋顶的颜色。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他又回忆了一下茜说过的话。 她说过,那里只有一栋小屋,不用担心搞错了地方。 窗户里边的橙黄色的柔和灯光,就是最好的信号。 史子在屋子里等待着……! 大湖忘了控制自己,向前方跑去。他差点儿被倒下的树木绊倒,脚几次踩到水里。 这个小屋,地板距地面很高,地板下面好像就是船坞,现在木头门关闭着。 大湖登上楼梯,来到门口的平台上。 为慎重起见,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小屋背后的树木形成了黑色的团块,在摇动着。云彩在快速流动。他那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哗哗作响的湖水拍打着楼梯的柱脚。 除了风声和波浪声,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这对大湖来说,等于是寂静的世界,使他自然想起了象塔尔宫的风雨之夜。 这时,他再次发作性地颤抖起来,发作过后,全身还继续微微战栗不止。人的恐怖、惊愕、喜悦、悲伤达到顶点的时候,都只能做出单纯的生理反应吗…… 大湖用颤抖的手敲门:一下……两下…… “请进。”屋里有人在回应。声音低沉而稳重,但在大湖听来,就像从周围一涌而出似地响在他的耳边。 他打开了屋门。 小屋的内部,最里边的落地灯放射着朦胧的橘黄色光芒。 大湖进入室内,关上门,插上了木头门闩。 室内有很多杂乱家具,其中有为登山者设置的山中小房里使用的那样的小圆桌和椅子,小圆桌上放着石膏像,有高高的画架……大湖一边看着这些,一边寻找茜的身影。 窗户的对面,有一个像是壁炉台又像是装饰架的东西。在它的前面,有沙发和安乐椅。大湖一眼看到沙发的一端有一座雕像,它的轮廓非常清晰,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 然而……那不是雕像,那是茜侧着脸坐在那里。她虽然纹丝不动,但她丰满胸脯的微弱喘息,没有逃脱大湖凝视的目光。茜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衣服的材质既薄且软,大概是丝料或乔其纱…… “史子小姐……”大湖用嘶哑的声音叫了两声,向前走去。 茜默然地欠一下身子伸出手去,拽了一下坐地灯的开关拉链。 电灯灭了,窗外云朵的微弱白光射入室内。 大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茜又坐回沙发,后背斜向大湖这边,但并没有躲避大湖的意思。 大湖用力抱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双手感到她薄薄衣服里面的肌肉润滑而有弹力。他的脸贴近她脖颈的时候,闻到了格兰香水的气味。同时,大湖感到茜的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时,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冲动涌上大湖的心头。 “史子小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女方喘了一口气后,在大湖的身边说道: “是啊,大湖先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女方明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然而,在大湖听来,她的低沉、坚定的声音中,融合着欢乐与忧愁的复杂感情。 “我们在漫长旅途的尽头,终于实现了重逢的愿望……然而,你说话的语调为什么带有忧伤的成分呢?啊,那天夜里你的确说过我们最好谁也不看对方的面孔而作别,今后不再见面的话。于是,你把我留在暗黑的酒吧间,离我而去了。那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你还不敢相信我们二人真的能够互相体现彼此的意志,真正成为一个人分成的两个身子吧?你是给我留下了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将一切全部忘掉的选择的自由吧?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证实了我们二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吗?” “暗黑的酒吧间……”沉默了一会儿后女方说。她好像是感情过于兴奋了,显现出茫然自失的样子。而大湖反而觉得这样更加可爱。 “真的……我们最初就被这种黑暗包围起来了。” “不,象塔尔宫饭店的那个酒吧比这还要黑。突然降临的暴风雨和雷鸣造成了全村停电。但是,我现在衷心感谢那次的偶然。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人们大概不会那么容易把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愿望暴露出来。何况在彼此没有着到对方的面孔的情况下,在对方身上发现自己命运的直感,就更加只有在黑暗中才能体现出来……” 大湖几乎是在下意识地一边抚摩着女方的身体,一边滔滔而谈。女方的身体已经转向大湖一边,坦率地接受大湖的爱抚。从她不规则的呼吸节奏中,可以觉察到她逐渐进入了亢奋状态。 “我也一直在期待着遇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并把自己袒露给他的日子的到来。先生今天向我敞开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不,实际上是你先向我敞开的。你直率地说出了你‘单纯的欲望’。你的直率感动了我。可是,你作弄了我,后来你只告诉了我绿宝石饭店和永原翠这个名字……” “……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该有多么美好啊!”临别时史子说的这句话,又在大湖的意识里复苏了。然而,就现在来说,重温一下两人过去的体验,比说什么都能填充分别以来长时间的空白。史子一定也有同感。毫无疑问,从那个夜晚以来,两人是一个人分成的两个身子。两人有相同和想法,而且在一瞬之间就能够相互理解对方的心! 啊,此时此刻,不论随便说些多么没有意义的话,在对方听来,都会觉得像音乐般娓娓动听。 “你从当初就知道吉见教授和我的名字和身份,可是,你知道我为了找到你费了多大力气吗?” 大湖一边拉茜的衣服的拉链,一边苦笑着说。 “可是,你大胆地给我送来了信息。在吉见事件当时,我按照你的指示做了。后来,我在贺年片中发现了绿宝石饭店的图画明信片,知道这次到了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啊,可是我想到了……” 大湖脱光了女方的上半个身子,将脸贴在两个高高隆起的丰满的乳房中间。这里也有格兰香水的香味。和在巴比松村的那个夜晚一样,女人像母亲抚摸幼子一般用手指亲昵地抚摸着大湖的脖颈。 “你应该尽快地先到很远的地方去到日本警察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去……”大湖说。 “我知道,可是,先生也要多加小心,我在电话里对你说过,刑警们手里正在拿着你的照片……” “不要紧,只要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什么样的考验都能经受得住。忍耐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我们在世界的什么地方再次重逢时,就可以永不分离了……” 大湖将女人的肩膀轻轻一扭,女人就转过身去。大湖搂住女人的细细的腰身往回一拉,女人就轻轻地坐在了大湖的膝上。大湖将下巴放在女人肩上,要求吻她。 当两个人的嘴唇吻在一起的时候,就急切地要求结合了……

04

风吹着小房子的窗户的声音又传到了大湖的耳边。他又回想起了在象塔尔宫饭店的酒吧间听到的从远处传来的风声。 两个人的呼吸恢复平静之后,大湖仍在用指尖继续捏弄着女人的乳头。 茜的小小的乳头,不这样捏弄的话,就要缩进她那暄腾腾的软糖般的乳房里去。这正说明茜的肉体像含苞欲放的花蕾,具有鲜嫩诱人的魅力…… 大湖轻轻地捏住了她头发遮住了的耳朵。耳朵很柔软,呈贝壳形,但两耳都没有戴耳环的小孔。这件事情他原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这次他搂抱身体用手一摸她的耳朵,却引起了他触觉的回忆。在巴比松村的夜晚,他用嘴唇和舌头接触到史子的耳朵时,感到有小小的穿孔…… 大湖的动作好不容易停止以后,茜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回到沙发那儿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阴雨的势头越来越大,从窗户射入室内的白光反而更亮了。借着亮光,大湖可以看到茜的轮廓清晰的侧脸。 像是一座神秘高贵的雕像。然而现在,大湖从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明白了,这个女人不是史子。 不可思议的是,这并没有引起大湖的愤怒和警惕。 大湖像是病弱已极疲惫不堪的人那样,陷入了绝望的悲哀之中,恐怕自己再也站立不起来了。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迫不及待地问道: “永原茜小姐,请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至少你要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你今夜为什么冒充鲛岛史子来见我?真正的史子她在哪里?” 茜挪动了一下身子,出了一口短气,接着用她特有的直率而智慧的口吻回答道: “因为我想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了解一下你和鲛岛史子之间的约定的真相。” “但是,这件事本身,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对事情的发展和的行动反复进行思考,才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有意没有说出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名字呢?是史子对你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没那么回事。她要是告诉了我,我就不冒这种险了。大湖先生的名字,是我婉转地从乌田刑警那里问出来的。” “但是,看起来,你和鲛岛史子像是相当接近。……啊,告诉我吧,她现在在哪里,日常生活中用的什么名字?你巧妙地欺骗了我,探出了我的秘密,因此,我也有权利向你探听这个问题!” 茜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两下头,然后就沉着地小声说起话来。但她没有马上回答大湖的问题。 “大约两年半以前,久米伦也先生遭不测而死,受到警方的追查。因为她和久米先生是情人关系,受到情杀的怀疑。从方法和时间来说,这种怀疑是有道理的。久米先生在四谷的公寓住宅中煤气中毒致死,死亡推定时间是10月28日下午6点左右。当天早晨妻子悠子去上班以后,久米像是一直一个人在书房里工作。他有一个急件要翻译,头天夜里通宵工作。假设于4点到5点之间去了久米家,她到达情况很熟悉的久米的公寓住宅时,久米正在书房里假寐。这时她突然决心杀害久米,便熄灭了煤气炉火,将煤气开关开到八成,立即离去……下午7点悠子回家之前久米已经中毒死亡,当然从久米体内没有检查出安眠药物。——当然,当天下午她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 “而且应该说,这一罪行与她的性格并不相悖。全身心地爱着久米先生,正因为如此,她不能忍去久米先生不愿背弃夫人悠子对他的献身,出于无奈只好在夹板当中过着双重生活的现状。自己衷心爱他,就要独占对方的身和心,不能达到这种目的,就宁可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这种傲慢与冷酷,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 “不能允许她活在世上。她心冷似冰,性格傲慢……由于傲慢,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 史子本人说的这段话,又回荡在大湖的耳底。 “你……你怎么……”大湖兴奋得尖声叫喊。茜仿佛没有听到大湖的叫喊似地,继续说下去: “虽说是这样,当时我也和警方一样,判断不出久米先生到底是不是她杀死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以后经过大约两年的岁月,我自然地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警方的追查她虽然可以躲过,但她终于从自身内部崩溃了……” 茜说话的声音很低,却流露出无以名状的哀伤。 “的性格确实有傲慢、冷酷的一面。但在它的反面,她又具有人类的无上美德和洞察世事的锐利而透彻的智慧。确实是用自己的手将久米先生杀死的。但是,从那以后,她无时不在谴责自己,并将自己判处了死刑,一直在没有‘行刑’的情况下度日如年地煎熬着自己。她这种忍受着凄惨的精神痛苦与矛盾折磨的样子,对于虽然血缘关系淡薄,但毕竟是从2岁的孩提时代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来说,会在无言之中有所体会的。” 茜说到这里停住话语,悄悄地抽泣起来。 “你怎么……”大湖又顺口说着,实际上是在惊叫。 “你是说鲛岛史子就是永原翠吗?憎恨翠并唆使我杀死翠的史子,竟然是翠自己吗……!” “当我在电话里听到先生提到‘鲛岛史子’这个名字时,我的阴森的想象更加强烈了。因为‘鲛岛史子’是姐姐过去发表无谓的诗作时使用过的笔名。” “那么说来,去年10月翠小姐一个人去欧洲了吗……?” “是的,后来我觉察到姐姐在那次旅行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表面上显现出来的一种最简单的变化是,姐姐过去一直使用的格兰香水,从欧洲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使用过一次。另外,……当我从报纸上看到吉见教授被毒杀事件的报道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边有不可忽视的问题……是不是先生对姐姐提起吉见教授的名字时,谈到过吉见教授庇护造成小儿肝癌发生原因的企业的情况呢?” “当然谈到过。而且她当时确实像我一样非常憎恶教授。这种共鸣正是连结我们心灵的重要原因……” “啊,果然是这样。”茜又悄悄地抹眼泪。 “去年夏天,姐姐去欧洲藏书网旅行的大约三个月以前,一个向姐姐学钢琴的姐姐非常喜爱的小女孩,突然患了癌症,经过痛苦折磨之后,终于死去了。那时姐姐非常悲伤,旁人看了都很难过。” “啊……” 大湖从心底发出呻吟,两手捂着耳朵伏下了头。 虽然捂着耳朵,他仍然听到了史子的话语: “孩子患癌症,太可怕了!……我常教她学法语的一个可爱的女孩,患小儿癌症死了。她当时因疼痛发出的哭叫声,直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耳边……”她说完,激动得抽泣起来。 人品那么优美,气质那么高尚,肌肤那么纯洁,气息那么高贵的女人……啊,自己竟亲手把她勒死啦! 大湖将头伏在膝上呻吟着,神经快要错乱了。 大湖在绿宝石饭店初次见到翠的时候,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和命运感涌上心头。在冰冷的车库里将翠勒死以后,大湖才意识到翠并没有怎么进行抵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将自己和翠连结在一起了呢?在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理解的情况下,竟然变成了谋杀者和被杀者的关系!……在没有任何理解之下……! 但是——思考起来,一切答案不是在最初的夜晚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史子在那天夜里说过:“在两年前她杀死了一个人,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杀死……那样我将受到她的诅咒。但是她不死我是不会甘心的。” 当大湖问她是不是那个被杀的人是她所爱的人时,她以沉默表示首肯。 出自那种仇恨的复仇杀人之举,是不能用交换杀人的方式来完成的,这一点大湖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真正的复仇,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复仇意图,使他尝受极大的痛苦之后再将他杀死。 史子还说过这样的话:“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有两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去做。是没有勇气吗?是没有机会吗?……都不是。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要付诸实施。”“做到‘不饶恕’是要很大勇气的。” 史子在临别时说过:“……上帝特意赐予我的纯真与勇气……”大湖曾反复思考这个“勇气”的意思。其实,答案不是从最初就摆在他面前了吗?史子所说的“勇气”,就是对自己行刑的决断! 史子选择了邂逅相逢的大湖作为她的死刑执行人。作为代价,她将大湖所憎恨的对象吉见昭臣消灭掉。史子向大湖发出确保他有不在现场证明的完美信息之后,杀死了吉见昭臣。而且,在巴比松村的那个夜晚,她已经告诉了大湖仿佛可以确保她自己有不在现场证明的日期和时间段。可是,那个时间实际上是久米悠子去上班的时间,这可以说是为使久米悠子有不在现场证明的一种报偿吧。 “我们将今夜的共同体验深藏心中,将来如能拥有属于我们两人自己的时间……”史子说的这句话,可以说是给大湖留下的,是在不可能找到的情况下大湖还想找到史子时的一种最后慰藉吧。 但是,一切全清楚了…… 大湖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先生,请等一下。” 大湖的手腕被茜抓住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要走开的举动。 “求求你等一下。……先生,从头再重复一遍好吗?” “……从头?……” “今夜我们二人的共同体验……” “……” “大湖先生,我也一直在追求那种永不熄灭的爱……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结合……。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和你这个杀人犯见面,也是为了探究一下姐姐经历过的事情的真髓。——可是,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是基于多么深的理解的情绪呢?……当然,对对方毫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入恋情的事例不胜枚举。在黑暗中连对方的容貌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相爱,也许算不上什么奇迹。是不是深信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也能够用自己的直感很快地洞察对方看不见的部分和不能说出的内情而达到相爱呢?” “……” “要么,也许这些全是错觉。可是,先生一心一意地爱过本来是翠的史子,后来,先生又残忍地杀害了自己心目中的史子翠。那天夜里,先生大概是无缘无故地爱上了史子,又无缘无故地憎恨了翠。否则,哪怕是一瞬之间也不可能将一个自己不恨的又不进行抵抗的人杀死的。” 这时,大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痛楚。 “那么,爱呀,恨呀,人类的所有行为,都不过是泡沫般的幻影吗?……我糊涂了。……因为糊涂了,才产生了一种再重复一遍的愿望。” “再重复一遍……?” “细细品味起来,人生确实就像泡沫一样。若是有抓住哪怕一点点永恒的办法的话,这种办法,大概就是信任。我现在具有好像受到了信任的感觉。……大湖先生,我们两人能否以今夜的体验为纽带,继续寻求永恒的纯真爱情呢?” 大湖朦朦胧胧地在想:自己也觉得只有继续信任,才能支撑住自己。 他无意识地继续温存地抚摸着茜的头发。你一定会得到信任…… 这时,大湖轻轻地推开茜的肩膀,再次向门口走去。 他取下门闩,打开很重的木头门。一股孕育着毛毛雨的强风吹了进来。天空比先前亮了一些,云彩流动得更快了。 远处雷声在轰鸣。 树林在抖动。 大湖感到,湖在摇晃。 第十五章 追记

01

4月4日星期日早晨,小田原警察署乌田一生 8b66." >警部补接到福冈县警察署古川政雄警部的联系电话,内容如下: (一)大湖浩平去年10月13日去巴黎参加学术会议,滞留五天,与女性X接触,他们两人订立了交换杀人的契约的可能性很大。 (二)东京的坂口清子来电话,提供了关于女性X的新线索。日前将永原茜的照片拿给坂口清子看,问她此人是不是在饭店的盥漱室与她撞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时,她没有作肯定的回答。但是,后来她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当女性X从地毯上捡拾从手包里掉出来的东西时,坂口从很近的地方看到了X的侧脸,看到X的耳朵上戴着很细的金耳环,而这种耳环必须穿过耳朵眼儿才能戴上。 而日前坂口看到永原茜的照片时,她发现茜和X有不同之处,但怎么>藏书网也说不出不同之处在哪里。但现在她断言,永原茜的耳朵上没有孔,她决不是X。而X两个耳朵都应该有戴耳环的孔。

02

根据这种情况,乌田再次对永原翠身边的情况进行了调整,得出了意外的结果。 除了翠本人以外,在她的身边没有.99lib.发现从去年10月13日开始去海外旅行五天的人。翠本人从去年10月10日起,一个人去包括巴黎在内的西欧旅行了12天。 另外,翠的耳朵上扎了耳朵眼儿。 乌田从永原家翠的居室里采取了翠遗留下来的指纹,连同翠的照片一同急送福冈县警察署,并说明了翠的血液是O型。藏书网 古川警部在过去从吉见教授家的会客室采取的因为不知是谁的所以尚未抹掉的指纹中,发现了和翠的指纹相同的指纹。 在会客室吉见躺倒的地方附近收集的毛发当中,又有O型血液的头发。 拿永原翠的照片给坂口清子和其他几个证人看的时候,得到了出现在宴会上的女性X大概就是她的证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福冈、小田原两个警察署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吉见昭臣和永原翠两起被杀事件,是大湖浩平和永原翠合谋的结果。 大湖和翠,去年10月在巴黎相识,订立了委托杀人的契约。 根据这个契约,翠于去年12月4日下午在福冈毒杀了吉见教授。 作为对杀害吉见教授的报酬,他们约定大湖为翠做些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从翠的性格和立场来推测,他们之间可能订立了由大湖杀害翠指定的某人的交换杀人契约。但一种有力的看法是:狡猾的大湖不但没有履行契约,反而为了消除事后的纠纷,竟然将交换杀人的共犯永原翠杀了。 4月6日傍晚,作为永原翠被杀事件的重要嫌疑人,神奈川县警察署对大湖浩平发出了指名通缉令。 同一天下午,福冈J大学医学院教授会决定,卫生学研究室已故吉见教授的后任教授的选举于5月10日举行。 现任副教授大湖浩平当选后任教授之事,看来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大湖对南平食品公司的.99lib?食品公害事件——这一事件已经作为既成事实广为流传——的见解得到了舆论界和信息传播机构的大力支持,同时,已故吉见教授和企业相勾结的问题受到了谴责和抨击。 而且,被认为是大湖的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的候选人,鹿儿岛的某私立大学的卫生学教授,因健康上的原因,谢绝了对他的招聘。 大学卫生学研究室的助手山田,自认为是和过去对待吉见教授一样,以诚心诚意的态度,等待着大湖走马上任。 但是,大湖浩平在4月3日夜和永原茜在芦湖湖畔幽会以后,并没有回福冈。 6日傍晚,在开始对他指名通缉的时刻,他正一个人伫立在东京机场国际航线大厅的一角。 他将要乘坐的绕北线飞往巴黎的飞机的预定起飞时间,距此时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地站在那里以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机场大厅的人流。 在他的意识里,只有象塔尔宫饭店的黑暗的酒吧间和窗外暴风雨的狂吼声。 他非常想坐在象塔尔宫饭店的酒吧间的安乐椅子里,用自己的五种感官再次确认一下那天夜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幻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他的本能使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不可能再次去到那个地方的预感。 这不是来自他的悲观主义的产物。因为幻影是绝对不可能用手捉到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