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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性者的隐私》
第一章
在床灯发出的金色光环中,朝永敬之用他那对一个男子说来过于柔软的手指拔弄着立夏子的身体。他那样地细心,那样地执拗,宛如在逐一确定看一个精密物体的构件一样……
立夏子为了躲避那明晃晃的灯光,她一直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99lib?始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
“把灯关掉……请把灯关掉……”
然而,朝永始终没有照他说的去做。相反,立夏子的话撩起了他更大的热情。
他急不可耐地仔细审视着,抚摸着。
他的眼神犹如追究根底一般,那样的锐利,同时也流露出一丝悲哀的光。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凝视起立夏子米。
“喂,求求你啦,情把灯搞暗点儿。”一直闭着眼晴的立夏子说。
与朝永接触半年多来,立夏子清楚说这话早没有用的,但她仍然机械地重复着。
听到立夏子的请求,朝永变得更加狂热,更加专心致志地进行着他的动作。
不一会几,朝永那窄而漂亮的前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用一种冷漠的目光望着立夏子。接着,他伸手去拿什么东西。立夏子赶忙说。
“今天晚上,那个……不用了。”
“嗯?”
“那个东西,我真的不喜欢,现在不用它,也没什么关系。”
此时,朝永半惊讶地说:“可是,今晚还没……”
“唉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我服了药啦。”
“什么药?”
“庇鲁。你知道吧?”
顿时,朝永瞪大了眼睛,两道近似愤怒的目光,从眼睛里迸发出来。立夏子吃了一惊。
“你在服用庇鲁?”
反问的语气僵硬而不自然。
“是的,店子里的朋友给我的,试着用用。效果好的话,就请她……”
“别吃了!”
他好象为了掩饰什么,大叫了一声后,闭上了眼睛,而且还连连摇着头。
“为什么?”
在立夏子的追问下,朝永看上去有点畏缩。
“大概对身体不好吧!”
“啊!是吗?”
“这件事……你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庇鲁,本来是一种卵巢激素,如果把它吞服下去,卵巢就没有必要生产激素了,于是排卵也就停止了。这样就取得了避孕的效果,这样的药物,对于你二十岁刚出头的人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
“……”
立夏子感到有些惶惑,她用盘诘而又冷峻的目光凝视着朝永。
作为男性的朝永,他又不是医生,对庇鲁的了解为什么这样详细呢?他如此关心立夏子的身体,听到她服用庇鲁,简直气到了怒发冲冠的程度,这不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吗?
当然,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但有着深厚感情的男女,互相关心彼此的健康,也是很自然的。朝永和立夏子大概也属于这种情况吧……然而,二十八岁的朝永和白天在女子大学读书,晚间搞勤工俭学在酒吧间做女招待的立夏子,从相识到现在虽已有半年多的时间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今天突然笼罩了刹那间要中断的阴云。
朝永对立夏子服用庇鲁的强烈反感,使立夏子感到惊奇异常。
朝永紧闭着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点燃一支香烟,左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也许并不仅仅因为庇鲁……
立夏子注意到,朝永近来经常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定是为某一重大的事情而焦虑。立夏子这样猜想。
朝永敬之虽只有三十八岁,但已经是朝永铜业株式会社的社长了。朝永铜业是经营非铁金属——铜、青铜、镍、锡等金属的批发商,听说是一个连续经营了三代人的老铺子。
虽然这个公司是个全部为私人资本的小小企业,但它在中央区八丁崛有自己的本部大楼,在浦和还有工厂、全公司有一百五十名职员。
但是,公司的经营最近好像正在走向极度的恶化,几近倒闭的边缘。大约从两个月以前开始,朝永就经常地长吁短叹。
果然,沉思了一会儿,朝永向立夏子解释。
“同岳父的年代不同,最近流通机构进行了整顿,像我们这样的批发商,现在己被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就连最强硬的钢铁企业,也在劫难免。制造厂正在逐步政变销售方式,打算由大公司直接取代批发商。况且,由于经济的萧条,金属价格的浮动也很大,中小企业是很容易在这种冲击中被吞没的。”
说完,朝永略带自嘲地又补充了一句:“归根结底。我不是当经营者的材料啊!”
朝永敬之七年前与前任朝永铜业社长的女儿相爱,作为倒插门女婿,入赘到朝永家。
那时候老社长已经卧病在床,不久便离开了人世。朝永继承家业,就任了铜业社长的职务。
不幸的是,婚后三年,妻子美佐子因难产,连同刚生下来的孩子一起死了。
两年前,朝永和现在的妻子再婚,继续经营朝永铜业公司。在公司继续留任的资方代理人那样的上层人物和亲戚们中间,朝永做为一个外来者,确有孤立无援之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进行得很不顺利。这不能不说是招致现在的经营危机的原因之一。
常言道:祸不单行。大约在一个月前,也就是八月初的大傍晚,朝永在公司附近的道路上驾车行驶。不料,一个三岁小女孩突然跑上车道,朝永刹车未及,压死了女孩。
显然警方判明事故主要是由于对方的过失造成的,保险公司也支付了赔偿金,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但是,死者的家就庄公司总部大楼的旁边,这样,朝永每天上下班便难以回避死者家属和邻居们那憎恶和谴责的日光。
大约半年前,立夏子在自己勤工俭学的酒吧间与朝永相识,不久,他们就同居了。
自那次车祸后,立夏子感到朝永一直是在愁苦辛劳中打发时光。
近来,他那本来就已经消瘦了的脸,似乎显得更憔悴了。朝永趴在床上吸着烟,立夏子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往上理了理。
“知道了,如果你讨厌庇鲁的话,我就不吃它了。”
朝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明亮的大花板,他仍旧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立夏子说的话。看上去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又好像在深深地思虑着什么问题。
奇异而又不协调的两种沉默在空间里漂浮着。
被搁置在一旁的立夏子,从内心感到一阵疼痛。
“喂,今晚怎么着?那么,庇鲁就……”
“不、不,没关系。”
朝永好像突然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回答道。
“你看我这是怎么了。这一类东西,用什么都可以。”
“嗯?!”立夏子不由得窥视起朝永来。突然,朝永翻过身,两只强有力的手将立夏子按倒,同她接起吻来。
朝永伸出右手,将电灯失掉。
顿时,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他紧紧地抱住立夏子。朝永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道:“和我一起死好吗?”
立夏子微微抬了一下头。
“我想和你一起去死。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说我是胆小鬼也好,失败者也好,这都没有关系。一切很快就要消失,变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没想到,立夏子的离人症已经传染给我了。”
朝永躺在立夏子身旁,发出了很低的笑声。那出自内心的笑,使人感到既不是造作,也不是开玩笑,而是冷酷的现实。
“我嘛,是有点优郁症和离人症的倾向。”
平时,立夏子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而内心却不知咀嚼过多少遍之后,才向酒吧间的女店主和招待中的朋友们透露这件事,这是认识朝永前大约一年多的事了。
“我大学的心理学教员,课后与他的朋友们聊天时,不知为什么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那是一种观察,研究的眼神。当只剩下我和他时,他向我提了很多问题,最后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讲出了这一诊断。”
野添立夏子,是东京代代木一个私人女子大学国语系三年级的学生,现年二十一岁。
在学校,一般只能在教室里看到她的人影。俱乐部的活动,她几乎从未涉足过。
对学生运动就更不感兴趣。每天从涩谷的公寓来到学校,如果觉得哪堂课有意思,就伏在靠窗户的桌子上听一听。然后就到熟悉的旅馆去,放放唱片,听听音乐,以此来消磨时光。立夏子是个非常懒散的学生。
其实,立厦子刚入学时也并不是这般懒散,之所以变成这样一个没有朝气的学生,是有其原因的。她五岁时,母亲病死了,父亲用一双男人的手在静冈把她养大。
她刚离开父亲,到东京上大学,父亲就突然结婚了。这对她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此外,立夏子进的大学,与她想象的、希望的完全相反,简直像进了修道院一般。
这又是一个刺激。学校那古老的教材内容,数年不变的教学方式,还有那老处女众多的教授群,这些都深深地冲击了她那满怀憧憬的心灵。
久而入之,立夏子渐渐与学校疏远了。
第二年暑假,立夏子在洲南海水浴场结识了一个女朋友。经这位朋友介绍,她开始到六本本的酒吧搞勤工俭学。
因父亲寄来的汇款仅够支付必需费用,而社交方面的各种花销则要靠她自己谋取。
酒吧间的店主是位四十多岁性情爽快的女人,另外还有一名管理员和一名招待。
没料到这个小而舒适的店子、轻松愉快的气氛,却意外地投合了立夏子的心意。她每天晚上六点至十点在这里工作。也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她才忘却了生活的孤寂无聊和身心的倦怠。
“忧郁症和离人症?那是典型的现代人的城市病呢。”
女店主到底还是有些社会知识的人,而比立夏子大三岁、性格温和的男招待兼歌手,却惊奇地望着立夏子问道:“离人症是什么?”
“据教员说,离人症是从忧郁症和神经官能派生出来的一种症状。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它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自己对活在世上的存在感变得淡漠。周围的一切景物,诸如电影、绘画,似乎是看到了,但并没有现实感,而是像海中蜃楼一样的虚无飘渺。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反应也很迟钝。对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并不能真正意识到……也就是说,缺乏对活生生的人生的认识。听说在都市的人患这种病的在日渐增多,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大概人人都会颔首承认的吧。”
在教养科目中,立夏子选了那位年轻的心理学教员的这门课程。从一开始,她就对这门课莫名奇妙地发生了兴趣。所以只有上这门课的时候,立夏子才不会缺席。
这样一来,自然也就获得了与那位教员密切接触的机会。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忧郁症也好,离人症也好,都是有其病前性格的。立夏子,几本书上的记载却都否认了这一点。总之,患有这种病的人,时刻都想紧紧地抱住什么东西不肯松手,他们大多数人的性格都很孤僻。”
心理学课临结束时,教员讲道,并补充说,上复习课时,你们都要设想一个实例,比如说,作为一个孩子,叫他失去了父母中的一位亲人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大人的身后,片刻不离。有一种想紧紧抓住大人不放的潜在意识。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他的心就会发生动摇。而从外表上看,就好像突发了某种病症一样。
虽然是一般性的论述,可在立夏子听来,却如针刺一般难受。
诚然如此……立夏子五岁丧母,在以后的十余年里,在静冈经营木工所的父亲对独生 女立夏子倾注了全部的情爱。
立夏子同父亲加上一个佣工,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即使妈妈不在了,立夏子也始终生活在充满家庭温暖的环境中。立夏子相信,至少是到高中毕业,爸爸的全部爱都是给她立夏子一个人的。
正因为如此,立夏子上大学不久,听说父亲与在一家小饭馆工作的寡妇结了婚,便如同五雷轰顶。后来她还从父亲嘴里得知,他们相恋已经有五年之久了。这一切使她猛然感到父亲背叛了自己,原来父亲老早就吩着她尽快离开这个家,这不就意味着自己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吗?
我真的就是从那时被毁掉的吗?……
正像心理学专家所委婉指出的:直到现在,立夏子仍然把自己的病深深地埋在心里,即使是在酒吧间的朋友们面前,也不想轻易讲出口……
看到话刚说了一半就突然沉默起来的立夏子,女店主皱了皱眉头,悄悄地窥视起立夏子的脸来。
“那么,这种忧郁症和离人症,对每天的生活也会有什么妨碍吧?”
“那当然,如果严重的话,还必须送到精神病医院呢。”
“我嘛,现在仅仅有点儿那种倾向而已,所以……”
“孩子,你为什么天天那么忧郁呢?”
“哎,是呀……你确实有点儿忧郁!”
被这么正经地一盘问,立夏子反而羞怯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死并不可怕,不论什么时候死,我都没有了值得留恋的。”
“啊?!”唱歌的男招待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异地审视起立夏子。
“万不该说这种话,你比我还年轻三岁吧!像我这种人,现在虽然过着贫困的日子,天天为糊口奔波,但我还想讨个良家妇女做老婆,还想尽量多挣点钱呢。你不好好考虑考虑就想死,那死也死得不值得啊。”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在这种场合开个玩笑,似乎也是恰如其分的。此后,每每与客人提到神经官能症这一类话题的时候,店堂里就会出现一种非恶意的嘲笑气氛,立夏子也常常被引为例证。
今天,从朝永的嘴里突然听到“死”字,而且还说他的离人症是立夏子传给他的。
这样的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肯定是立夏子本人不知什么时候亲口说给他听的。
看来,这句话在他俩的关系中早已留下了一个微妙的阴影。那还是今年三月,立夏子乘朝永的汽车,打算请他把自己送到涩谷公寓去。而朝永却突然将她带到了他居住的旅馆。以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立夏子想,她的确喜欢他,他才使自己着迷的。但是她从未没有产生过要和有妻子的朝永结婚的念头,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让朝永照顾自己的生活的要求。就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是淡淡平平的。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立夏子把身子转向朝永。她打算再准确地听一遍他讲过的话。她现在甚至产生了这样一个愿望,真希望那句话还没有到达耳际之前,就能化为烟云消散。
“我说,希望我们一块儿死。”
朝永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正像我平时对你说的那样,我觉得朝永铜业的末日到了。制造厂家不再给我们发货,就连同过去一直同我们保持交易的银行,也不给我们贷款了。所以现在很难预料能不能清算原来那些本来可以生利的票据……这样下去的话,朝永铜业很难支持下去。”
“……”
“而且,我死了以后,樱井爷爷也会舒畅些的。”
朝永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立夏子感到有些恐惧,伸手去找电灯的开关。
“别开灯!”朝永厉声制止了她。
“黑暗可以使人感到镇静。”
“樱井君,就是阳子的爷爷吗?”
“嗯……”
阳子就是一个月前朝永开车撞死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家是一个纤维批发商,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六十五岁的爷爷。
爷爷非常疼爱这个长孙女阳子,视她为掌上明珠。听邻居们说,这个身体健壮的老人——-樱井亮作,每天都拉着阳子的手在幼儿园周围及附近的街道上散步、游玩。
而今,年迈的樱井生存的唯一希望被突然夺走,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虽然朝永跟阳子的父亲谈清事放的原委后取得了谅解,但樱井仍不肯罢休。他在众人面前辱骂朝永,半夜里向朝永的家里打电话胁迫他。就在二星期以前,当朝永正要进六本木的酒吧间时,一直尾随朝永、带着满身酒气的樱井出现了,他青筋暴露、横眉立目地把朝永骂得狗血喷头。而且,他还将朝永死死扭住,不许他动弹。这时,酒吧间的女店主出来调解,对樱井好言相劝,立夏子才乘机将朝永拉回店里。
正因为朝永理解老人心中的苦楚,所以他受到责骂后就更感到悔恨与痛苦。公司的困境与对事故的痛恨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朝永那脆弱的神经。
“唉,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樱井那老头杀死。一看到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我总觉得会死在他的手里。”
“难道……”
立夏子嘟喃着,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袭来。如果提到威胁,还有一个自称“岩田”的男人,最近几次打电话到酒巴寻觅朝永,但每次朝永都不在。当事后立夏子转告朝永时,朝永的表情总是阴沉沉的,而且只有一句话:“就说我一直没来过。”
难道那个男人也想置朝永于死地吗?
立夏子想追问此事,但又觉得现在问似乎不近人情。
沉默之后,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立夏子,我已精疲力尽了。照理说,这样的痛苦应该和妻子一同分担,但是,我和雪乃长期以来已只是形式上的夫妻了。”
两年前与他再婚的妻子雪乃,他过去从未提起过。但立夏子凭直觉感到,好像他们夫妻之间存在着某种复杂而又微妙的关系。而且听说他们没有孩子。
“要给雪乃买一套豪华的房子,还要让她拥有很多的储金,当前的生活你就不感到困难吗?听律师说,即使公司倒闭了,财产都要归妻子所有,她根本不用担心资产被查封的呀。”
“坦白地说,我还是昨天才开始想到去死的。”
朝永把话岔开,语调变得平和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刚一决定要死,心情反倒变得舒畅起来。最初,当然只是打算一个人去死。约你出来见面,只是想偷偷地与你告别。可是,一同你在一起……就突然萌生了我们一起去死的愿望。”
和朝永一同死?……立夏子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并没有感到这会是真的。
就在此时,立夏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感觉与心理学教员所指出的离人症伏是多么相似。
“人毕竟是软弱的,一旦真的要分手了,就感到不安起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们寂寞……就想把最亲近的人也带走。”
对他来说,难道我是最亲近的人?
立夏子呆然地思忖着。
回顾这半年的情景,立夏子并没有马上涌现出热恋他的情感。但这也许是她本身的问题,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对任何事物,乃至对情人的足以燃烧起来的热情。
但她迷恋朝永这也是事实。迷恋他什么呢?大概是三十八岁的朝永所具有的城市男人的翩翩风度和他的容姿吧。总之,使她倾心的是连立夏子自己也说不清的某种朦胧的东西,但朝永决定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由于公司的经营及交通事故的原因。对于他以往的经历,肯定还有复杂的一面,而朝永却巧妙地对立夏子隐瞒了。
然而对立夏子来说,朝永也许是最亲近的人了……
“什么时侯儿呢?”
立夏子脱口问道。
“和我一块儿去死?”
“哎——死了也好。”
此话是否由衷之言,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朝永握着立夏子手腕的双手,骤然间充满了力量。
“谢谢你。明天还是后天,我都无所谓。当然越快越好,真奇怪,以前人们自杀的时候,都是把事情料理得非常细微,毫无牵挂地去死。可是一旦自己也处在这种境地,一切都显得那么繁琐,什么都无法处理得当。所以,我现在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飘荡在黑暗空间的声音,使立夏子越听越感到喉头梗塞,干渴难忍。
即使我拒绝了,大概他一个人也会去死吧。
至于我自己,没有任何需要处理的问题,而且也找不出一个不同他一道去死的现由……
时至今日,我一直无声无息地生存着,到明天,谁也不会想到我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采取这种方式去死,的确很痛快,这种做法与自己也很适合。
朝永仍然握着立夏子的右手,立夏子把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放到的手背上。于是,长时间以来逝去的那种不可言状的充足感,像潮水一般很快地流返了立夏子的全身。
第二章
第二天,九月十三日下午二时三十分一一一野添立夏子穿着一件自己最称心的橄榄色连衣裙,肩上背着一个同颜色的皮包。
这是一个残暑强烈、天气晴朗的秋日。在挂着薄透轻飘的窗廉的公寓房间里,阳光透过窗廉射了进来。
在一间六铺席的西式客房里,摆放着床、西服柜、桌子等生活必须家具,屋里显得空落落的。小厨房里备有供一个人使用的炊具……说起进大学两年来往的这个房间,连立夏子自己也从中体味不到一点“生活的气氛”,现在,更没有必要再去打扫它,只是粗略地整理一下,就足够了。
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日日月月,对她来说的的确确是空虚的,不足日恋的……
立夏子最后又环视了一下室内,她并没有涌现出依依惜别的情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经决定去那么做。立夏子同朝永约定好三点半在东京站新干线的站台上见面。
朝永对妻子任何留言也没写,只是说,工作需要到关西出差四、五天。然后便辞别了妻子,出了家门。
立夏子也决定不向任何人言明真情。包括父亲,大学的朋方、还有酒吧的女店主。
过不了几天,有人就会怀疑立夏子失踪了;又过不了几天,人们在远离东京的山间密林里,发现了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紧靠在一起的尸体……这个消息又转给了在静冈的父亲。
噩耗传来,这对父亲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一瞬间,父亲就会变得惘然若失,接着,种种的悔恨和自责都会向他袭来。一想到父亲那张痛楚难忍的脸,立夏子的心底就出现了一种悲哀和近似复仇的快感夹杂在一起的奇妙的感情。
立夏子借公寓的电话,给酒吧间的歌手通了电话,请他转告店主:她因身体不适,想休息一下。朴实的歌手丝毫没有可疑立夏子的用意。
立夏子环视室内,当目光触到书桌的时候,突然她想应该给松野文代写点什么留下……
文代是立夏子在静冈时从小学到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
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文代没有上大学,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东京的一位职员为妾,现在已经做妈妈了。她过着同立夏子听接触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平静的家庭主妇的生活。立夏子平时没事一个月也要例行到她居住的下北泽的公司住宅去拜访一次。现在,立夏子想不露声色地只给她寄一封永别信。
对此,立夏子也只是想了想而已。因为她思忖到,如果文代觉察到这封信只是送给她一个人的秘密遗书时,可能会造成她一生的精神负担。
立夏子从窗廉缝隙中,瞟视着涩谷的街道。在窗户的正对向,一座大厦正在拔地而起,原来她每看一次,大厦似乎都有所变化。这时她突然想到:这座大厦竣工之时,该是什么样子呢,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一种凄然之情油然而升。
来到走廊,她把门轻轻地关上,然后悄悄地说了声“再见”,就强装笑脸地离开了。
午后的公寓,阒无一人,一派寂静。
炙热的阳光倾洒在东京站新干线的站台上。星期日的下午,人们就像晒蔫了的花木,动作显得那样地迟缓而又懒散。
立夏子向停放绿色列车的方向走去,这时,朝永也从对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同往常一样,他,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穿一套仿佛见过的淡灰色整洁的西装。
与平时不同的是,他手提一个小旅行袋,戴着一副茶色太阳镜。
两人刚一靠近,朝永马上用右手紧紧地挽住了立夏子的上臂。
他大口地喘了口气,说道。
“你真的来了——这是我最担心的……”然而太阳镜后面的那双眼晴,却闪着明亮、锐利的目光。看上去,正如他所说的,立夏子能否践约,确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而立夏子却觉得他的话像一股暖流冲击着自己的心房。
“没有被家里人察觉吗?”
“没有。我告诉她:与关西有老交情,去拜访一下,再筹集点资金。她只说了句‘这么回事。’大概我的妻子对于我这个将公司搞得濒于倒闭、把她也牵连进去的丈夫,从心里就憎恶不己吧。而你毕竟是谁也不连累啊。”
“哎,只是请别人带个口信儿给店里,说我休息几天。”
“啊……”
朝永点了点头。立夏子这样做,同样是按着昨天晚上商定好行事的。此时,他露出了一副坦然、轻松的神情。
两个人乘上了十六点零五分发出的列车。
列车的车厢里,旅客寥寥无几。
他们在靠窗户的座位上相对而坐。偶尔也聊聊天。朝永讲了些前几年他到国外旅游时耳儒目染的异国风土人情。立夏子一边望着车窗外的桔园,一边讲述着母亲在世时,全家人到静冈外的山丘上,去守桔园之类的朦胧的记忆。在别人眼里,他们一定是一对夫妇,要么就是一对秘密外出旅游的情人。
下午五点整,他们在热海下了车。
虽然不足周末,但也不乏上下车的旅客。
渐渐西沉的太阳,把繁华的商店群照得一片通红。
在火车站前,他俩雇了出租汽车,登上了前赴伊豆半岛方向的旅程。昨天晚上已经定好,计划先在天城山麓的旅馆等候夜幕降临,然后沿天城山道进山,所以车子直向天城山旅馆飞奔而去。看上去,此时立夏子好像刚刚萌发了赴死的念头,而朝99lib?永却像经过深思熟虑,早就有了这种打算似的。
汽车在尾根的上方行驶,所以视野显得特别开阔。
在暮色将至的苍穹下,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生长着银灰色狗尾草的大地。在茫茫草原的尽头,是逶迤连绵的群山。随着夕阳的消失,远处的峰峦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汽车里,朝永取下了旅行袋,然后将立夏子的手放到自已的膝盖上,轻轻地握着。
“已经是秋天了。”
“嗯,空气多清新啊。”车窗外的风尖厉地吼叫着,高原上,风压显得格外地强烈。
过了去大仁的交叉路口,高原风景被深山密林的景物所取代。披着厚厚杉木林的群山,一直延伸到了路边。林间已经沉入苍茫的夜色之中,只有路边的扩轮路轨泛着惨白的光。刚才遥望到的那远处的峰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矗立在了眼前。
车子入山后,立夏子不时地回过头去向车后张望。她之所以前后顾盼,是因为她发现有一辆灰色的中型车尾随其后,它好像瞄准了他们的车子不肯离开似的。
伊豆的汽车路上只有三处交叉路口,路上行驶的车辆也屈指可数。长时间里总是同一辆汽车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自己,不能不今人生疑。
立夏子他们汽车的司机,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自始至终不紧不慢、平稳地驾驶着汽车向前行驶着。因此,后面开来的汽车是很容易超车的,但是,那辆灰色的中型车,却丝毫没有越过他们的意思,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样反而使人疑窦顿生,立夏子渐渐有些心神不安起来。
难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立夏子暗自思忖,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想象掠过了脑海:“怎么啦?”
立夏子几次回头张望,朝永全部看在了眼里。
立夏子刚欲道出自己的思虑,却又咽了回去。她想:我们就要与世长辞,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旅行了,哪里还会有跟踪的人呢。倘若有也是与众不同的神经过敏者。
“不!”过了片刻,立夏子又摇了摇头。
朝永看到立夏子那副失神的样子,他好象已经觉察到了女人内心的动摇。于是,他更加握紧了立夏子的手。
车外的景物已经完全涂抹上了一层沉沉的夜色,挡住了视线的山峰黑幽幽的,给人以凝重之感。星星开始闪亮,给夜空带来了一片九九藏书昏昏的光。这时,天空和山岳已经变得浑然一体,使人无从辨认了。
青白色的汽车灯光,给黑暗的汽车路打出了一条白色的浮动着的光带,不时有飞虫碰撞在汽车的玻璃上。
山谷中出现了点点灯火。
“是冷山村。”
朝永自语道。
高原道路不久就走到了尽头。
朝永的看表动作,使立夏子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她稍微抬了一下头,低声问道:“几点了?”
“九点……十五分。”
朝永平静地回答。
立夏子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在这之前,她是紧挨着朝永睡下的,但并没有睡着。
他虽然很困倦,但仍然是睁着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接着,朝永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两个人好像互相辨认一般,对视着。看到朝永那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纯情的光,立夏子显得踏实多了。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脱下了旅馆的睡衣,换上自已的服装。
立夏子梳洗完毕,时间正好九点半。
在伊豆公路的终点,有一片被称为“天城高原”的原始森林。他们所住的旅馆,就位于这一带一个被开拓的地域。
在这里他们定了香鱼和有山区风味的晚饭,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动筷子。酒,也只喝了一瓶啤酒,当酒力还没刺激皮肤的时候,朝永的脸就靠到了啤酒杯上。但是当酒力生效时,他的脸却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入浴之后,两个人交换了最后的情爱。长长的、忘我的时刻流逝着……两个人都仿佛觉得,只有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种行为之中时,才能使悄然进入意识深处的恐怖和踌躇。
以及不悦的感情燃烧殆尽。
从旅馆出发定为十点。
“开始起雾了。”
朝永打开窗廉看着外面说道。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的雾在缓缓地流动着。
“好像天城山一年到头总有雾似的。”
朝永转过身来。
“沏点茶吧。”
“好的。”
两个人面对面地品着热茶。
六点半钟到达的这个日本式旅馆,现在显得格外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万物都停止了运动,整个世界都在沉睡。
点燃一支香烟后,朝永说:“我还是想十点左右出发,好吗?”这次他故意笑着问立夏子。
“好吧。”
接着又是默默地喝茶,面面相觑地对坐着。
客厅的墙角立着一个文具柜,立夏子突然发现里面有信纸之类的东西。信封、明信片上都印着猪猡的图案,其色彩充满了金黄色秋天的情趣。
我还是应该给松野文代写封信。
立夏子突然这么想。
“我想给一个亲友写封信。”
立夏子稍微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在这种时候,她不想在朝永面前露出多愁善感的样子。
朝永骤然皱了下眉头,片刻后,没想到他却爽快地答应:“是嘛,我也正想悄悄地往家写封信呢。如果发现我失踪了,而又到处寻觅不到,妻子也会丢脸的。”
两人在桌子两侧,对坐取笔写信。
立夏子在信中简单地写了自己来到天城山的某种目的。
这封信如果顺读下去的话,是不会令人生疑的。但是一旦产生某种疑虑,就能从中觉察出什么东西来。信,结果形成了这样的文辞。
朝永给妻子写什么呢?立夏子看不见。
“倒不如也写份遗书吧。”
“遗书?——给谁……”
“不,不一定给谁。我突然想到,说明我们殉死的理由,留下来难道不好吗?”
“好吧……”
“简单点儿写,写好后放到我的口袋里。”
在一张新的信纸上,朝永用极快的笔速,刷刷地写完了三行,然后默默地把它递到了立夏子的面前。
遗书上写着:“我采取这种自私的行动,实感抱歉,希望能原谅我最后的任性。”
上面没有署名。
年、月、日和收信人的姓名是一笔一划地写的。
在这张便笺上,正好余下立夏子能写下遗言的一块空白。
立夏子反复考虑着,结果还是没有想出要写的话。最后她只写了:“再见,立夏99lib. 子。”
一张遗书,朝永小心翼翼地叠了四折,装进了信封,然后把它放进西服里面的口袋里。
朝永手拿立夏子和自己先写好的那两封信,离椅站起来说。
“我把信委托给柜台的服务员,然后结一下帐。”
十时整,他们二人来到大门口,这时一个店主模佯、穿着印有商号外衣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送夜餐的年轻女招待,目送他们走了出去。从收费公路到下坡道的地方是旅馆的庭院。这个院落未加修饰雕琢,它给人以农99lib?村庭院的自然质朴之感。夜色中,石蒜花盛开着,空气中迷漫着清馨的气息。薄薄的雾气像轻纱般在空间飘荡着。
“你们从这儿步行到高尔夫球场吗?”
“嗯,我们预约了高尔夫球场的旅馆,工具已经由伙伴运去了。听朋友们介绍,那儿的山区饭菜挺不错呢。”
为了防止旅馆的人对傍晚来此,夜里十点钟又徒步进山的朝永和立夏子产生怀疑,朝永编造了之所以去那边“休息”的理由。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夜餐由投宿的旅馆供应,这是很自然的。这也是朝永煞费的一片苦心。
“谢谢了,请慢走。”
身体肥胖的店主用一种职业性的爽快口气说道。
“去高尔大球场,需要五、六分钟吧?”
“女人的话,大概需要十分钟,不过路还是挺好走的。”
旅馆的道路上有路灯,待返回到汽车路上就只有闪烁的星光了。入夜后,云好像也慢慢地爬了上来。
尽管如此,整个天空还是泛着一层微白的光,与黑幽幽的群山之间好像划出了一条梭线。
雾在头上方飘浮看。
“冷吗?”
“不,一点也不冷。”
沿途一片静谧。
朝永紧紧地握着立夏子的手,一步一步用力地向前走着。偶尔有载着从热海方向返来的旅客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汽车过后,寂静又把他们包围起来。黄昏时候还喧嚣的虫鸣,随着夜色的降临,也突然变得悄声匿迹起来。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十六、七年前,也是在天城山,有两个大学生用手枪一道自杀,这个事件你知道吗?”
“知道,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女方还是满州的一位小姐呢。”
“听说她同原来的满州国皇帝还有血缘关系。他们与我们的登山路线正好相反。他们是从下田街进入天城山的。在午夜十二点左右,出租车开到了大城山登山道前,他们登上了浓密繁茂的白竹山林。听说发现他们的尸体后,警方严厉地审问了那位司机。在那寒冷的隆冬之夜,两个年轻人没讲任何理由就在山上下了车,为什么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呢?”
“……”
“当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很难过。假如那个司机向警察报告一声,也许他们俩就得救了。”
“是啊……”
“但是在今天看来,我觉得还是他们的结局为好。人久留于世,也未必幸福,选择了死亡这条路人对当事人来说,也许是很自然的举动,”人工铺就的道路正到了头,又踏上了平坦的土路。没过多久,眼前开始明亮起来,在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了萤光灯映照射下的锯齿形道路和从窗户中透山柔和灯光的高大建筑物。
建筑物的前面空场上,停放着几辆汽车。屋顶在外面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朦胧的光,一眼望去,就知道那是高尔夫球场的旅馆,上山的路线就在建筑物的对面。
朝永来到私人道路的下缘,停下了脚步。
靠右手杂木林的边上,立着一块很大的牌子,借助微弱的灯光。好不容易认出了上面写的“天城山纵行路线图”几个字。通称的天城山,是指北起的远笠山、万二郎山、万三郎山这三座大山……。这里虽有一条穿过杉木,杂木等自然林木的幽静的人行道,因为仍有迷路的危险,还是竖了这块牌子,上面写清了游人上山时的注意事项。
牌子的前方,一条小路向林中伸去。繁茂的林木沉浸在幽暗之中。
朝永回头看了看立夏子,又用力拉紧了她的手。因为反光,此时立夏子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立夏子是可以猜测出来的。
立夏子微微低着头,这时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她任朝永牵着自己的手,向纵道走去。
路,只有两个人并行那么宽,路两旁的杂木不时地撕扯着他们的衣角。坡虽不陡峭,但树枝呀、石头呀躺满了一地,脚底下磕磕绊绊很难行走。
外界的灯光已经照不进林中小路了,朝永从旅行袋中取出了手电,继续向上攀登。
青白色的光环照着脚下的路,他们默默地向前迈动着脚步。在黑暗树梢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块块白色的天空。星星在一眨一眨地闪着光,即使没有手电,路也依稀可辨。
只有路两旁的树木深处,才被一片漆黑的夜色封锁着。此时,立夏子不再注意周围的一切,也不想考虑任何问题,头脑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片真空。她一边听着脚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边机械地拖拽着双腿。
不久,一条涓涓细流挡住了去路,他们从一座木制小桥上守行而过,当走到一块水声若有若无的地方时,朝永放慢了脚步,立夏子也稍微喘了口气。
朝永用手电向左边的树林中照了照,展现在眼前的,是泛着白色的、按一定间隔排列着的杉树树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杂木林已经变成天城山所特有的杉树林了。
他又照了照道路的右侧,同样也是厚厚的杉木林。只是杉树之间的灌木和杂单看上人没有左边的那么高罢了。
“到这边来吧,该是万二郎山一带了。”
朝永说。
立夏子一直没有反应,朝永似乎担心她犹疑不决,萌动反悔之意,故先一步踏进了灌木丛。立夏子的手被他牵拉着,也跟着走进去。
星光也悄悄地流进了林中,加上白云的反光,凝眸望去,可以分清杉木树干和那繁密的枝条,枯死的树倒落在地上,树根部裸露出一块空空的地面。在那里可以看到流水,也可以看到生长着的野菊花和羊齿苋。
又往下走了几步,地势变得平坦起来,而且中央还有一块砍掉灌木丛的平地。
雪白的野菊花,花团锦簇,散发着的淡谈清香沁人心脾。
朝永放开立夏子的手,转了一下手电筒。四周都是耸立的杉木林和浓密的草木,林木就好像一堵厚厚的墙将他们包围起人他们走过的道路已经辨认不清,那条纵行道也被甩在背后的夜幕之中。
朝永轻轻地喘了口气,又用手电照了一下脚下,然后像要摔倒一般,“扑”地一声坐到地下。
立夏子慢慢地挨着朝永坐了下来。
朝永把手电放在脚边,抬头仰望夜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树木的枝丫交叉在一起,苍淡的月色不时地透过树叶的缝隙洒漏进灌木丛中,在裸露的地面上团下一个个斑驳的怪影,丝丝缕缕的雾气仍然在周围轻盈地缓缓地飘动着,皮肤一直湿漉漉的,但他们并没有感到一丝凉意。
“我失踪的消息如果传开的活,公司的那伙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朝永依旧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久,当判明我是自杀时,起初他们好像吃了大亏,又以乎有些负疚……接着便是一场大吵大闹。——哎,此时此刻勾勒自己死后的情景,真有点莫名奇妙,”
说完,朝永好像轻轻地笑了笑。
“把年轻的立夏子也带到这儿……我总感到于心不忍。”
朝永突然用强有力的手,抱住立夏子的双肩,把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让我再说一遍,实在对不起了。”
说完,他低下了头。
立夏子两眼充满了泪水,突然间她变得激动起来。
“不要说这些了。你想说的是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对吧?”
“当然是幸福的,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了。”
“我也没有。”
在树梢中间,只看到一颗蓝色的星。那纤细的一缕亮光,好像照着立夏子的眼睛。
人死以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立夏子想起过去读过的这篇美丽的童话故事,似乎从中得到了慰藉。
朝永从旅行袋中取出了安眠药和小暖水瓶。
他把五十多片白色的颗粒放到立夏子的手上。这时,远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树梢间那颗蓝色的星。
第三章
阴沉沉的天空下——在灰色的湖水边,立夏子光脚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如果说有什么在动的话,只有一叶扁舟在湖面上漂动。接着,小船也向湖心方向划去。立夏子焦急万分,她想把小船叫回来,可是站在那里,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寒冷。难以言状的恶寒之感,从浸在水中的两只脚上向她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湖上的风景也远离她而去。
立夏子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眼皮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
但就在她梦消之际,又一股寒流从脚心传到了脊梁,脖颈到胸部更是感到寒冷异常。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但眼前没有一丝变化。黑暗,仍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立夏子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但是奇怪的是,在她的脑际中并没有闪现出一点儿清醒的感觉。
还是没有睡足,她很想再睡上一觉。但就在这时,她伏在地上的脸突然触到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一直动都未动的胸、腹,双膝也都好像碰到了与睡具不同的很硬的物体……
随后,她发觉自己嘴里也含着什么粘粘糊糊的东西,而且含了很多……她用舌尖往外挑出来一点,用手指轻轻地捻了捻。从感觉上她知道这是呕吐物。
呕吐物不仅含在嘴里,而且还顺着下巴流到了脖颈上,胸前的衣服也沾污了一大片。
因而,这几个部位也就显得更冷更凉。
是我睡着的时候吐的吗?一想到这个问题,立夏子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忆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
我昨天晚上没死?!
不,说昨天晚上不确切,因为现在还没有天亮呢。
星星隐退了,周围仍然是黑幽幽的,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在黑暗的表面,也有一丝丝、一缕缕像白色飘带一样的东西在空间飘浮着。
那是雾。
来这里的路上,沿途也飘着雾……
是的。昨天晚上,总之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朝永和自己肩井肩地坐在这里,用暖水瓶中的水,吞下了安眠药。
难道在自己酣睡之时,药都吐光了吗?
本来是会死的,现在却苏醒过来。原来是自杀未遂。
朝永怎么样了?
刚松弛了下来的神经,突然又紧张起米。
他可能也得救了吧?
立夏子打算站起身来。她刚想把手收回来,一时间,手上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空着的左手可以自由伸曲,而右手却撇向一旁:五个手指像粘在一件紧紧地握着的东西上。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猛然感到手中有一个又硬、又粗、又光滑的圆木……她把手指松开,下面的东西也随之动了一下,好像谁的衣服和身体动了一下似的。
那里该是朝永躺下去的地方啊。因为当时两个人服完药后,是互相拥抱着躺到了潮湿的草地上。
他现在还睡在那儿吗?
刚才立夏子手掌中的圆木又是什么呢?
立夏子又一次将手指收拢,手指依旧固定在刚才相同的位置上。自己难道就是紧握着那个东西睡着的吗?而它是从自己身旁的那个人的身体上冒出来的呀!……
“朝永君……”
立复子情不自禁地。声音嘶哑地喊叫起来。
“朝永君,你?!”
接着,她像发疯一般边叫边摇起朝永的身体来,但他没有丝毫醒过来的征兆。
眼前,雾仍然在飘浮着。黑沉沉的夜幕遮住了她的视线。
对了!手电呢?
她慌忙向脚的方向摸去。可是摸到的是湿漉漉的草和朝永的鞋……朝永在躺下去之前放在脚边的手电,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时,她的手突然触到了另一样东西,好像是自己的背包。对了!里面有火柴。
她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划亮了一根火柴。
小小的亮光,照出了立夏子沾满泥土的双膝,她的手指弯成弧形,护着那摇曳的光。
她慢慢移动着,根据记忆,朝永的裤子是用条纹布料做成的,她沿着裤脚一直向上摸去。
上衣的底襟……脊背……他好像是俯卧着。她想继续向上摸。火柴杆燃完了,光熄灭了。
她又藏书网划亮了第二根。时间一秒、两秒过去了……就在立夏子看清那个圆木的一瞬间,她突然打了个寒战,浑身悚悚地战栗起来。难道还在做梦吗?
朝永,身体稍微有点弯曲,趴在地上。在左胸靠近背心的地方,西装上衣向上卷着,里面露着白色衬衣,圆木就插那里。真难令人置信,那竟是一把刀柄……
“朝永君……这是为什么……”
她拼命地一根又一根地划着火柴。
没错,在朝永的左侧心脏部位插着一把刀子。紫黑的血迹在刀把的底部扩展着。
——朝永被杀了!服了安眠药和自己一起睡下去的朝永被杀死了:而刀柄却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朝永君,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立夏子再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摇着他。他的身体毫无反应跟着晃动着。笨重、僵硬……
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样。
顿时。她感到黑暗像只张开血口的恶魔向她扑来。
立夏子呻吟起来。那是从内心发出的恐怖的呻吟,她剧烈地颤抖着。她想再划根火柴,可是手怎么也不听指挥了。
总算划着了一很,她将火光向朝永的脸部移去。他的身体有些弯曲而且向上挺着,而脸却深深地扎进了枝叶浓密的羊齿苋中。这奇怪的姿式,好像已经道出了那不吉祥的预兆。
立夏子不由地移动了一下火柴,察看朝永摊在地上的左手。他那只片刻不离身的瑞士银表,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秒针依然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动着。
四点二十四分。
吃完安眠约,躺下去是十点半左右。这么说,己经六个小时了。在立夏子吃安眠药酣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扔掉燃尽的火柴杆,立夏子双手握住了朝永的手腕。就在握下去的一瞬间,她哆嗦了一下,这手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哪里还像一只活人的手呢。
立夏子感到毛骨悚然。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和绝望,像滔天大浪向她席卷而来九九藏书。
立夏子如疑呆一般、张开大嘴嚎啕痛哭起来。
朝永一个人死,他大概没有吐出药来吧?——不,不是。他是被刀子刺死的!99lib.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黑暗中,立夏子吸了口气,突然某种记忆复活了。
汽车在伊豆路上奔弛的时候,立夏子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一直尾随在他们车后的小型车,大概就是监视他们两个“旅行人”的冷酷的凶手吧?
难道凶手一直在跟踪着我们吗?
朝永吐药以后,一定也苏醒过来了,时间只不过比立夏子要早。
但是追踪者并没有放过他,当朝永醒来,正打算站立起来时,凶手从他背后刺了一刀。而且还将刀柄放在立夏子的右手里,然后逃走了……
是的,只能这样考虑问题。
……追踪者也许并没有逃,现在还躲藏在附近呢!
立夏子上身都僵直了,胸口憋得发慌,使她几乎窒息。
九死一生的朝永又推入死亡深渊的敌人也许在黑暗的角落里,正虎视眈眈地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立夏子的身心被朝永之死带来的恐惧紧紧地包围着。
如果不逃走的话……不,要尽快悄悄地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立夏子虽然浑身仍然在剧烈地抖动着,但她在拚命地寻找着什么。手指碰到了安眠药的药瓶,她顺手扔掉了。此刻,又触到了自己那个放火柴的背包,她用手紧紧地捏着火柴,发现里面只剩下几根了。此时此刻能找到手电简该有多好啊。但是要逃脱敌人的眼睛,亮光无疑会带来危险。
而眼前这个岿然不动的黑暗世界,没有光明又怎么能逃得出去呢?
恐怖把立夏子逼到了一个绝望的境地。眼看她就要发疯了,她不顾一切地又划亮了一根火柴。
庆幸的是,第二根火柴的光,使她找到了滚到野菊花丛中的手电。电筒上沾满了夜间的露水,握上去又湿又凉。
立夏子打开了手电。
她把背包挎上左肩,右手拿着手电,用力踏稳了摇摇晃晃的双脚,站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没有再看朝永一眼的勇气了,只是不停地痛苦地抽搐着。同时她也觉得:此时也不能再去看望朝永,如果这样做,说不定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会马上向她袭击。电光只照在自己的脚下,也许会安全些。她现在唯一的愿望犹是从这恶梦股的现场尽快地逃出去。
立夏子抬着麻木的双脚,跨过横在路中的树干,扒开繁茂的灌木丛,拼命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在黑沉沉的夜空下,大地之间已经透出微弱的曦光,黎明就要来了。可是立夏子的心仍然被浓重的乌云笼罩着。
蓝……黄……红三色的光,有规律地交替出现着,它给眼前的物体不时地改换着不同的颜色,红色的消失了,一片微暗……随后蓝色的又被点燃,映照得房间里的书架和旁边的墙壁泛起一层蓝色的光。
对山的霓虹灯又到了点燃的时刻……
透过薄薄的窗廉,那柔和的乍明乍暗的灯光,在立夏子的心目中,是最值得怀念的东西了。未过多时,立夏子头脑中的那近乎怪延的且异常鲜明的记忆一下子全部苏醒了。
如果能从幽深黑暗、密密匝匝的杉木林走到纵行道外面的话,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了。
路也许并不远,但是一旦走错方向,就只能再次陷入那茫茫的林海之中。
当立夏子来到纵行道入口处的标示牌前面的时候,东方己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然而,高尔夫球场的周围,仍然是一派静睡的气氛。设在弯弯曲曲的私人道路旁的萤光灯还在发着淡淡的光。
立夏子以飞快的脚步,沿着昨天来的路线,马不停蹄地跑着。睡魔还没有离身,如果停下来,就会不知在哪儿一头栽下去,一睡不醒,或者同朝永一样,死于非命。
渴,渴,难以忍受的干渴也在无情地折磨着她。
当立夏子来到伊豆公路的时候,从后面开来的出租汽车发现了回头张望的立夏子。
于是马上减慢了速度。汽车前面扑着静冈汽车号码牌。这辆从热海朝旅馆方向开的车,大慨是运送早上第一批去高尔夫球场的客人后,返回归途的。
立夏子扬了扬手,汽车即刻停了下来。立夏子像爬一样钻进了汽车。
“大姐,您可真够早的啊!”
头发花白的司机,一边用疑惑不解的语调问着,一边注视着反光镜里的立夏子。
“本来打算爬山的,可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急事。”
立夏子一边用手帕擦着嘴角,一边回答。她把在离开纵行道时放进背包的雨衣取出来,披在身上,以此来掩盖住衣服上的污迹。
“请开到东京好吗?”
“东京?那太远了。我还没吃早饭呢!你从热海乘新干线还快些,”“那么,到热海也行。”
立夏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侧身躺在汽车座位上,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长筒袜前前后后都沾满了苍耳的果实。
立夏子慌忙把苍耳一个个摘去。
在热海火车站前,司机唤醒了立夏子。时间六点半。
商店的百叶窗依旧是落下的,立夏子只好在火车站的洗脸间用自来水解渴,她生平还是第一次“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下那么多的水呢。
六点五十七分,乘上了上行的新干线列车。
无论在火车上还是在从东京火车站到涩谷公寓的出租汽车上,立夏子一直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有几次她都要睡着了,但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总算挺了过来。
八点半左右回到了公寓,在挂着窗廉的房间里。充满了暖烘烘的气氛,房子里没有任何变化,这天的早晨同以往与朝永在旅馆里过夜,黎明归来一模一样。
立夏子脱掉连衣裙,马上躺到了床上。紧张感刚开始松弛,她便像一摊泥一般陷入了沉睡之中……
立夏子一觉醒来,伸手将手表拿到了眼前。此时,已是晚上七点二十分,日期的数字显示出九月十四日。真是不可思议,回想起来,从昨天下午离开此地,还不到两天的时间,可是,昨天发生的一切,却好像是遥远的过去了……
朝永依然躺在那黑暗的森林深处吧……一定在那儿。可是扎入他心脏的刀子…是不是我的幻觉呢?
——不,绝对不是。握着那光滑的木头刀柄的感觉,现在分明还留在自己的手掌里!
立夏子突然又产生了那种无法抑制的焦虑情绪。
如果不尽快地把握事态的话,那么……
难道朝永真的在立夏子之前就醒来了吗?
立夏子不了解自己所服的安眠药的种类,而且这种药在药店里又很难买到,听朝永说,他手中的安眠药还是他从他在药厂工作的朋友那里拿到的。也许这种安眠药的片剂过时了,要么就是次品。
此外,还有那个像影子一样的迫踪者,在他们进山后。
一直尾随着他们,并严密地监视到最后。
为什么?——
首先闪现在立夏子头脑中的,就是在朝永的周围一定存在着对他怀有刻骨仇恨的人。
此人已经嗅到了朝永打算自杀的意图,但是不亲眼目睹他的真正死亡,他又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偷偷地尾随其后,一直看到他们服药躺下去为止。
不,或许那个人始终没有离开现场?或许已经回去,但是为了证实朝永同立夏子是否真的已经命归西天,又返回到他们自杀的现场。
不论是哪种情况,不幸的是朝永在那个人的眼皮底下,苏醒过来了。
看到朝永的复活,那人立刻奔过去,从背后对着他的心脏剌了一刀。
但是,立夏子奇迹般地死而复生了。而且她还从地狱般的黑暗中逃脱出来,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立夏子从被子中伸出手来,将双手举到了眼前。手掌上还沾着少量的泥土和呕吐物。
手虽然又黑又脏,但的的确确是一双血脉流通的活生生的手。指甲上的粉红色指甲油还在闪闪地发着光呢……她的胸中立刻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和激动。
但是朝永却死了。他本来可以死而复生的,可是那个残无人性的杀人犯的手,却再次将他投进了地狱。
他现在仍然睡着,在那寒冷、潮湿的灌木丛中,孤零零地躺着……
昏暗中,她仰卧在床上,突然,泪水模糊了立夏子的眼睛,行行泪水流向耳后。
胸部剧烈地起伏着,不知不觉,压抑的呜咽转为放声痛哭。是怜悯朝永,还是怀恋他,还是想到了两个人的悲惨命运,总之一股股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悲哀之情,喷发出来,蹂躏着她的心。
对此,决不能这样善罢甘休。
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汹涌的感情侵潮,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要想抓到凶手,当时自己就应该跑到大仁,到修善寺,特别是到最近的派山所通报事件的经过。自己体力不支,也应该向出租汽车司机讲明此事。这是“杀人现场”目击者的当然义务。
不,现在也为时不晚,十有八、九还没有任何人发现现场,朝永仍然躺在那里。
但是就在她打算这样做的时候,又出现了不安与畏缩的情绪。
如果现在就到附近的派出所如实地诉述真情一一这么一来,警察就会飞快地与现场所属警察署取得联系,有关人员就会火速奔赴现场。
但是,警察对立夏子的报告会完全相信吗?
一触到这个问题,刹时间房间里的一切都好像在立夏子的眼前晃动起来。
朝永和立夏子两人图谋自杀,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们在沿路的所到之处都留有痕迹。从热海到天城高原所乘汽车的司机、天城山旅馆的店主及服务员,都会记住他们的面孔。在旅馆写往东京的两封信,不也是拜托他们发的吗?而且在朝永的西服口袋里,还装着两个人写在一张纸上的遗书呢。
照立夏子的说法,两个人在天城山打算一起自杀,可是后来……第二天早晨,却只有立夏子一个人安然无恙地返回了东京。而且。他们还会发现一把插在朝永背上的刀。
刀柄上,有立夏子的指纹……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清晰地留在刀柄上。
谁会相信有“追踪者”存在呢?相反,立夏子只会受到警察的盘诘。
警察肯定会做出这样的推测,两个人决心自杀,一同进了山,双双服用安眠药后,又都将其吐掉了,这时,男方产生了恋生的念头。女方察觉后,就用事先藏好的一把刀向男方剌去。随后女方自杀,未遂,便逃跑了。
为了逃避杀人嫌疑,女方编造了一个假想敌,向警方进行了申报……
现在,如果自己毫无防备地抛头露面,无疑会被视为杀人犯而被逮捕。这样一来,抓获杀害朝永的真正凶手的机会就永远地丧失了。立夏子“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喉头仍然很干,很想喝水。
从床上下来后,她打开了电灯,然后向厨房走去。
平时极少吸烟的立夏子,发现放在厨房抽屉里的香烟立刻取了出来,急不可耐地点燃了一支。
口中的香烟使立夏子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半年来的那几个夜晚。可以说,那几个夜晚给自己带来的不是生理上的快感,更不是情火充分燃烧的夜晚。但是……那几个夜晚却也鲜明地留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一定要为朝永报仇。凭自己的力量。
烟雾从口中吐出后,圈圈缕缕地在历间里扩散。立夏子决定,从朝永的尸体被发现之日起,自己就乔装成一个“失踪者”。因为根据朝永口袋中的遗书及旅馆人员提供的情况,立夏子是“朝永所带的女人”,这一点马上就会见诸报端,人人皆知了。
但是,朝永的尸体马上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因为事件的现场是在偏离登山道、视野极其狭小的密林深处。
朝永曾告诉妻子他到关西出差,四、五天以后才回来。
出发那天是九月十三日,所以一直到九月十八日,他的妻子都会默默地等待着。
可是时间一过,朝永仍沓无音讯的话,她定会产生怀疑。而且,公司的经营也正处在窘迫之际,如果朝永失踪了,公司内部也会一片哗然。
况且,朝永在大城山旅馆给妻子写了信,她大体上也猜得出朝永的真正去向。
十九日,朝永的妻子就会向伊豆方面的警察署提出搜寻申请,这样一来,发现的时间……
不,根据朝永在信中书写的语气,他的妻子读后会更早地发现异常,等不到十八日,就可能提出搜寻申请。
充其量,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了。立夏子自言自语地嘟喃着,只有这三天,自己还是个自由人,因为案件还处在未暴露之中,连敌人也会认为立夏子真的与朝永共赴黄泉了。
突然,有人叩门。
立夏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野添君,在家吗?”
是一个男管理人员的声音。
没有听到口声,管理人员又用力敲打起来。
“在。”立夏子未加思索地答道。
“有你的电话。”
“好,谢谢……”
立夏子有些踌躇,但是已经答应了。就不得不去接。
她很快穿上了衣服,来到管理人员办公室。电话机放在窗口,室内看不到立夏子的影子。
电话机听筒刚往耳边一放,就马上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玻璃杯的碰撞声。
“喂,喂……”
“喂,喂,立夏子君吗?”
甜而圆润的声音,立夏子一听就知道了对方是酒吧间的歌手。立夏子放心地回答:“是的。”
“身体怎么样啊?”
昨天立夏子打电话给这位歌手,请他转告店主:因身体不适,请几天假。
“谢谢,好像有些感冒了。”
“发烧吗?”
“没有。”“能吃东西吗?”
心地善良而又爱多管闲事的歌手,用出自内心的体贴的语调问道。
“可以。”
“今天晚上店里休息,我给您做点什么吃的吧?”
“谢谢,我自己可以做。”
立夏子突然感到这样与外界交往很危险。由于其种原因,如果提前发现了朝永的尸体的话,说不上在酒吧和公寓,警察已经有所布署了。
“太感谢了,我还要请几天假,出去旅行,此事请向店主再转告一声。”
歌手有些不解,刚张口欲问,立夏子“叭”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
第四章
松野文代一边讲话,一边用小勺喂一岁的女川吃酸奶酪。小姑娘胸前戴着一个家庭自制的草莓图案的围嘴。
“你决定从涩谷的公寓搬出来也好,这边也有几个对你合适的公寓呢。近的话,还可以常来我家吃饭……”
“谢谢。”
立夏子坐在向阳的凉台上,浏览着早晨的报纸。上面还没有发现关于天城山事件的消息。大概现在还没有什么问题。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公寓里有那种轻浮的男人,还是搬出来的好,真的。”
这次文代看着立夏子,用很愤慨的语调说道。
今天早晨立夏子把少量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装到背包里。来到下北泽松野文代的家,她对文代讲,在涩谷公寓的对面房间,住下了一个搞勤工俭学的男子,他经常找借口进到立夏子的房问,或者从钥匙孔里向里偷看,立夏子以此为由,请文代允许她在这里“避难”,特别提出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纯朴的文代爽快地答应了。
文代同立夏子在老 家静冈市,是从小学到高中时代的同班好友,她高中毕业后,同现在的丈夫——在东京造船公司工作的男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孩。一家三口住在这套三居室的公司住宅里。尽管立夏子性情有些轻浮,但文代一直用温柔,慈祥的目光迎接她的到来,而且文代的丈人也是个善良的男人。
昨天晚上与酒吧间的歌手通话后,立夏子感到继续在涩谷公寓居住有危险,所以今天一大早简单地整理了行装,便急急忙忙跑到文代这里。
立夏子之所以选中文代的住处,一来城里没有其他可靠的藏身之地,二来就是从天城山寄给文代的像遗书一样的信件,她打算在文代还没有过目之前收回去。尽管文代早晚会知道天城山事件,但是立夏子不想让她知道更多的东西。
“你好好考虑考虑,只在这里住两、三天也行。”
“别客气,爸爸也会高兴的,晚上,我们用酒来招待客人好吗?”
文代站在孩子的立场,也称自己的丈夫为爸爸,征得一岁小女儿的同意。
杀死朝永的是谁呢?……
立夏子目光虽然停留在报纸上,但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凝聚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一直追踪朝永和立夏子的人又是谁呢?
他一定同朝永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立夏子依然这么想。
于是,在立夏子的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两个人的名“樱井亮作”和“岩田”。
樱井是八月初朝永在事故中压死的那个女孩的祖父。他最疼爱的孙女被车祸夺走了生命。过度的悲伤使他变得狂乱起来。事故处理完毕后,他仍视朝永力仇敌,处处尾随不离。就在朝永同立夏子出发去伊豆的前一周,樱井还跟着朝永来到酒吧,谩骂中使用的都是威胁的言词。
樱井身材矮小,但体格强健,在颧骨突出的脸上,长着一双固执而又锐利的眼睛。
那天,樱井满身酒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朝永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充满了令人生畏的目光。
如果凶犯是樱井,是否可以这样推测:他已经察觉到朝永偕同立夏子打算逃走,然后隐藏起来的意图,于是便从东京一直迫踪到大城山。虽然现在还不能判定就是樱井置朝永于死地,但是,他假借立夏子之手杀死朝永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岩田”,立夏子几乎是一无所知。记住这个姓氏,那还是半个月以前的事。
一天,一个男人打电话到酒吧,让朝永接电话。立夏子回话朝永不在,对方拜托她转告朝永打电话给一个叫岩田的人。第二天晚上岩田又打来了电话,立夏子只能给他以同样的答复。过后,朝永听说岩田找他,便骤然沉下脸来说:如果岩田还打电话来,就讲朝永从来没来过。此事发生后,立夏子总是忧心忡忡。
“岩田是什么人,你为什么避开他?”
立夏子问朝永。
“唉,被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在一起了。”
朝永面带苦笑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看得出,在他的眼底深处,隐藏着一丝阴郁……
樱井也好,岩田也好,或者全然不为立夏子所知的敌人也好,总之,杀死朝永的犯人到现在还一直以为立夏子同朝永一起同归西天了呢。
正因为如此,如果立夏子突然出现在凶手面前,不管他有多大的胆量,也会吓得脸色剧变,魂不附体的,因为立夏子的起死回生,就等于宣告他们阴谋的彻底败露。
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时不等人,尽快行动。
立夏子不中自己踌躇与畏缩,立即站起身来。
“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上学校?”文代问。
“嗯……”
立夏子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安装在大门口的信箱,里面没有一封信。
中央八丁崛——从八重洲口,穿过中央大道、昭和大道。在隅田河附近,有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看到这些房子,不仅使人回忆起在捕招中出现的丁崛同心官邸,而且也使人情不自禁地怀念起那古老的时代来。
当然,并不是说在这一带只保留了历史的遗迹和旧时的宅邸,那向远处延伸的一号公路、与兜街毗邻的能代表大都市风貌的商业街同时也构成了这一带更加壮观的景象。
但是,稍加留意,也会觉察邻街的很多楼房和建筑物与大手街等地的景观不同,这里是新旧、大小、式样各不相同的建筑物相互交织在一起,既有光彩夺目、雄浑壮观的高层建筑;也有墙壁沾满污点、外涂水泥的小型楼房;还有保留了某个时代特征的格子的窗式的房屋。在这些房子前面都挂着“×平商会”、“×右卫门商店”等招牌。像这样有老铺风格的、用墨笔书写招牌的公司也不效不少。
再看到柏油路两侧残留的枯瘦柳木及被烟雾熏黑了的小学校舍,便使人油然地想起下町的历史。
今天一大早就是个好天,所以上午的商店街显得格外地活跃与喧噪。穿着宽松罩衣的公司职员,挟着文件袋,步履匆匆地穿街而行。
从地铁日本桥站走过来的立夏子,首先找到了朝永铜业公司。立夏子第一次看到它,是和朝永到永代桥一家鳝鱼馆吃饭归来,途经此地时,朝永顺手指给她看的。
朝永铜业公司位于离公路不远、通向大海方向的拐角处。它是一座灰底色的四层楼建筑,里面还有二栋仓库。
立夏子没有走到大楼附近,而是在道路的对面停了下来。她四周望了望,公司虽然面临倒闭的危机,但从外观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社长不在家,好像一切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透过一楼的窗户,可以看到正在工作的职员的身影。
站了片刻,立夏子便穿过车辆拥挤的马路,拐进公司后面的一条胡同。听说,朝永压死幼女的交通事故,就是了公司后面的马路上发生的。死者的住址及他们的纤维批发店也在附近。
在这条马路的两侧,有小型事务所和仓库,而且还有以薪金人员为对象的食堂。
再往里走,也有些住宅夹杂其中。
虽然这里没有占地面积很大的房了,但是这些小而舒适的建筑,也足以令人联想到过去住在这条街上的东京人生活的画面。
立夏子看见了二间板壁已经发黑的房子,在古老的门柱上,挂着“樱井”的门牌。
立夏子下意识地挺了一下身子,停了下来,里面有一条用麻石铺就的狭窄小路,在路的尽头,很大的格子玻璃窗打开着。一个身着便装的老人从房里走了出来,立夏子松了口气,赶忙向后退了几步。
老人沿石径大步向门口走来。他身着深蓝色绸衣,光秃而突出的前额,凹陷而锐利的双眼……是在酒吧追踪朝永的樱井亮作。
樱井出门后,从立夏子眼前穿过。他轻轻地摆动双手,迈着有节奏的步子,目不任斜视笔直地朝昭和大道走去。
不久,樱井来到了一号高速公路,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在与公路的桥墩相邻、被楼房包围着的一块弹丸之地,有个很小的公园。公园里有因排放煤烟而熏黑了的低矮树篱,有曾经是白色、但现在已呈深灰色的长凳,还有一块沙地。
樱井神色疲怠地在长凳的一端坐了下来。公园里除樱井外,还有一个青年男人,他坐在旁边的长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手提包,嘴里不停地抽着烟。
樱井也从和服的袖子里取出香烟来。
他一直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沙场,嘴里吐着长长的烟雾。
看上去他很清闲自在。
立夏子在路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毫不犹疑地踏进了公园。她的沉静之态,连她自己都感到惊愕。
她在樱井的旁边坐了下未,上半身笔直地对着他。
“对不起……”
她一出声,樱井才转过头来。他用凹陷的黄色眼球,表情冷漠地看着立夏子。
立夏子今天穿着同去伊豆时的颜色相近的鲜绿色宽松罩衣。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就在这一瞬间,立夏子突然感到有些谅悸。一秒……二秒……
必须准确地把握对方的表情变化。
立夏子用审视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樱井,但他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樱井的表情,就像等待过路人问路一样,那样的呆扳。那样的冷淡。几天前,他在酒吧还见过立夏子一面,但此时他好像已经没有丝毫印象了。
立夏子揣测,或许这是一种演技,如果给他来个突然裘击,难道他还会纹丝不动吗?……
“对不远,您是樱井先生吗?”
立夏子冷不丁地讲出了这句话。
“是啊。”
立夏子做了个笑脸。樱井只是迟疑地皱了皱眉头。
“嗯……,就是最近——大约是十天前的晚上,您不是去过六本木的酒吧吗?”
这次他的目光才稍微活动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答道:“是啊。”
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表情掠过了他那布满细密皱纹的眼角。
“我就是那个店子里的立夏子。”
“向您打听一下,朝永铜业公司在什么地方?”
“你,是要到朝永公司去吗?”
冷淡的目光,又重新打量起立夏子来。
“是的,现在积了一大笔账,临出门的时候,店主给了张地图,可是不知怎么给搞丢了,我感到很为难。幸好在这儿遇到了樱井先生。您知道吗?”
“那我是知道的,不过,也许没有用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
“朝永铜业公司眼看就要倒闭了,就在前几天,朝永公司还卖出去一块巴掌大的材料堆放场呢。连那么小的一块地都脱手出去,可见维持不了几天了:听说材料的配售都误期了,支付酒场的费用,肯定成问题了。”
今天樱井没有饮酒,所以立夏子对他没有产生像那天晚上那种特别厌恶的感觉。
只是感到在那粗俗的话语深处,充满了辛辣的蔑视和无限的憎恶。
“这么一来就难办了——我是无论如何要和社长交涉一下……”
“朝永不在。”
樱井的语气是肯定的。
立夏子重新凝视着他,仔细地观察起来。他那锐利的眸子虽然望着立夏子,但里面却充满了沉思的光。
“那家伙,连着三天没来上班了。好像他在公司吹风说,有事出差,我想可能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躲在家里吧。”
立夏子当然知道朝永现在何处,为了把前后的话联系起来,她接着问道:“啊,如果那样的话,到他家去一趟,也许能碰上。他家在青山吧?”
“嗯。”樱井嘲笑般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吸了一口已积有半截烟灰的香烟。
“家里只有朝永和他的夫人两个人吧?”
“说是说夫人,其实是个情妇一样的玩艺儿。”
“情归?……前妻死了以后,耳闻现在这个就是后妻,可是……现在还没有入朝永的户籍吗?”
“是啊,好像已经有两年了,大概是个不能入籍的不正派的女人吧。有传言说,那个妖艳的女人瞒着丈夫还有情夫呢。”
立夏子同樱井面对面谈话,他没有给她留下疯癫的印象。只是感到他那把世袭的纤维批发店又支撑了一代人所具备的执拗然而稳重的气质。如果对此事件毫无所知的人听了他的这番话后,一定会憎恨朝永。从谈话也可以看出,在樱井遭受严重打击之前,对朝永的私生活也有所闻。
“被那种坏女人搞得神魂颠倒,公司也就完了。上一代的朝永老先生,想必在九泉之下只能哀叹了。唉,只要我的公司不倒闭,我也就满足了……”
樱井好像突然想起了孙女,他频频地抖动着眼角,把香烟蒂向着无人的沙场扔去。
第五章
樱井是黑,还是白?——如果他是逼迫朝永走上自杀之途,又亲手将其杀死的犯人的话,为什么看到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立夏子却无动于衷,毫无惧色呢?
从他自己口中道出朝永不在,难道也是早已策划好的一种伎俩吗?……
立夏子从高桥乘上了乘客稀少的地铁。在车上,她朦朦胧胧地想了很多很多。
突然,她与对面座席上的乘客眼光相遇了。
对面坐的是位年轻人,脚穿一双高筒女式皮鞋,当他若无其事地把深色太阳镜摘掉的时候,意外地引起了立夏子的注意。
“啊!”坐在立夏子旁边的两个职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突然叫出了声。
“那孩子不是女的啊!”
“嗯一-看脸有些像。但他的腿很长,不过现在的女孩子……”
“我总觉得他是个男的,因为最近也有那些奢侈男人化装成女的。”当地铁驶抵赤坡见附站时,那两个人才中断了谈话。构成话题的对面姑娘,也把女性周刊杂志卷成个筒儿,向出口方向走去。
立夏子之听以被这件事吸引住,是因为那两个职员的谈话起到了为自己代言的作用。
刚才那个十六、七岁、高个子姑娘,当她把太阳镜取掉,将带着假睫毛的眼睛转向立夏子这边的时候,在意识的某个角落,立夏子也认为她是个男的。披在脸颊两侧的长发,上身穿的敞领运动杉,男人的手表……不,远远不止这身装束,那平平薄薄的前胸,肌肉紧绷绷的腰,细长的腿,不论看哪一部分,都透着一股男子气。
只有当他用太阳镜遮住脸,文静地坐在那里时,似乎才有点女人的味道,不管是立夏子还是那两个职员,大概都认定那个姑娘是个男人了。
实际,最近无法辨清是男是女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立夏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褶裙下面的膝盖上,她动也不动地思考了有一个时辰。
自己也属于年轻人之列,但是在这之前,她并没有特别地意识到这一点,平时只是很自然地为自己选择女式服装罢了。
现在看来,只要穿上一套男式服装,立夏子也可以变成一个足以乱真的男子汉。
身高一米六二、略瘦、棕色皮肤。胸和腰都是平平的。除了衣服,如果说还有什么女性特征的话,就是那头荡起柔和的波浪、一直流淌到肩上的棕色秀发了。如果将头发也剪到颚部,不就变成了与当今的年轻男子一样的发型了吗……
过了一会,立夏子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好!”她好像突然受到了某种启示一样。
当天的夜里,八点多钟,立夏子来到一条环绕高级公寓的寂静的道路上。所谓高级住宅,在这一带并不是指豪华壮观的大宅邸,而是指在凹版印刷的杂志上登载的那种潇洒的建筑;或是挂着外国人名门牌的、那令人难以靠近的欧洲风味的洋房;或者外型如同一块白色糕点一类的住宅。
辽些住宅的周围都修了高墙或者木桩。所似路上显得宁静而且幽暗。
从六本木通往涩谷的道路同三号公路之间形成一个斜面。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带八点多钟就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汽车行驶的声音时断时续。
朝永敬之的家,同八丁堀的公司一样,立夏子也只见过一次,那也是朝永开汽车送她回公寓的路上,行至中途指给她看的。
立夏子没有迷路,她在日洋结合的一套住宅前面停了下来。这幢房子说不上豪华,但给人以厚重感,好像还有点闭塞的感.99lib.觉。
在用石头砌成的围墙中间,一个铁栅栏门敞开着。向里望去。花草丛中一条幽径通向房间木制门的门口,立夏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在昏暗的铁平石铺就的门廊前,她停住了脚步。她好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
灰色全棉男西服,里面是白底带条纹的衬衫。在没饰粉的脸上,架了一副男式茶色太阳镜。这些都是傍晚时分在涩谷的百货商店里购齐的。其后又去了美容店,断然将长发剪成了到颚部的短发。于是乎,就变得了像男子的长发一样的发型。─
─此时的立夏子,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男人模样了。
这个主意,就是今天从八丁堀返回乘地铁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樱井以相当自信的口气说,朝永的妻子雪乃有情夫。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朝永的敌人又增加了一个。看来,雪乃也盼望朝永早早离开人世,这是勿容置疑的了。
不过……
这仅仅是立夏子没有根据的猜测。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威胁朝永的“岩田”,就是与“岩田”有瓜葛的人物了。
对于樱井,立夏子故意穿着同去伊豆时色调相同的衣服,打算探查他的瞬间反应(其结果却未能判断出来)。
立夏子有意做出在公园与樱井偶然相遇的样子,目的是避开直奔樱井的家,可能遭到的暴力行动。这一点立夏子是不得不考虑到的。
现在下决心要“袭击”雪乃时,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朝永夫妇没有孩子。记忆中他家也没有雇佣人。照这样看来,朝永家现在只有雪乃一人。不过,如果雪乃的情夫隐臧在这里,万一他就是杀害朝永的凶手,立夏子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于雪乃,开始先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采用试探的手法为好。立夏子这么想。
如果雪乃追问,自己就掠过一丝警察所特有的目光,说不定这身男式打扮和自己的气质真的会以假乱真呢……
朝永家里一片静谧,透过窗廉,可以看到室内淡淡的灯光。
立夏子闭了一会眼睛,调整一下呼吸,然后毅然地按了门铃。
过了片刻,踩在地毯上轻轻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到了门口。
“是哪位呀?”
里面传出了低低的但很柔和的女人声音,是雪乃吧。
“我姓野口。”立夏子竭力把音调压得又低又粗。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听到了转动门的金属把手的声音。
门朝里拉开了。
背对着门上的木质浮雕、身着素雅的苏木色单衣的女子,神态自若地站在了立夏子的面前。乌黑的头发,向上卷起的日本式发型,衬托着她那张白晳、五宫端正的面庞,年龄三十出头,眼睛很大,眼角稍稍向上挑,鼻梁又高又直。
这样的容貌立刻给人留下文雅端庄、气度非凡的印象。
她化的是淡妆,白白的娇嫩的皮肤,显得紧张有力。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包着她那高挑、丰满的躯体的衣着并不算华丽,但她的全身却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华贵之气。
“可怕的女人!”樱井说的这句话,在立夏子的脑海里一掠而过。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立夏子躬身行礼。
“您就是朝永夫人吧?”
“是。”
对方点点头,露出一个有礼貌的微笑。
的确是雪乃。
“我是公司方面的人,想同朝永先生商量点儿事……”
立夏子一边粗声粗气地说着,一边观察着雪乃的神情。
看她是否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
亮度较暗。雪乃辨认不清。雪乃的表情变化,同样难以捕捉。
“朝永先生在家吗?”
“不在家。”
雪乃扇动着长长的睫毛说。
“有事到关西去了。”
“是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想再过两、三天。”如果是两、三天以后的话,就是九月十七、十八号。
她是按着九月十三日朝永出发到伊豆、打算外出四、五天的留言推算出来的。
“我有件急事,能把联络地址告诉我吗?”
“这个……”
雪乃抬起了有些哀伤的眼睛。
“不知道,对不起。”
雪乃小声补充了一句,又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
立夏子渐渐地升起了一股复杂而又急躁的情绪。
看,她显得冷峻而又固执,给人以难以接近的印象。但是从简短的交谈中,立夏子又觉得实际的雪乃与印象似乎又有所不同,说她冷峻,倒不如说她是个见腆、温柔的妻子。丈夫在外的情况,她几乎一无所知,她相信朝永的话,忠实地独守在家……
“和雪乃是那么长时间的夫妻了。”立夏子突然想起了朝永一边叹气一边讲过的这句话。樱井也说,雪乃有外遇。
是真的吗?这个女人从外表上看倒是很正派,但对自己的男人却关闭心扉,毫不在乎地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立夏子也这样固执地想。当眼前又浮现出仍然躺在密林深处阴冷.99lib?潮湿的灌木丛中的朝永时,立夏子的心潮如奔腾的江水,无论如何再也压抑不住了。
这也许是出自对雪乃美丽容貌的一种嫉妒吧。
给一直垂着眼睛的雪乃以残酷的打击。一时间这种激烈的冲动感情征服了立夏子。
几乎就在同时,在走廊的角落处,一双黑色男皮鞋突然映入立夏子的眼廉。这或许是朝永的,或许是偷偷的夜间来客的鞋子。想到此,立夏子骤然变得有些紧张,说不定那个人正在这所寂静的房子里窥视着她们的动静呢。
不容踌躇,立夏子突然摘下了太阳镜,此时她后退几步正好站在了从葡萄架上垂下的电灯的光照中。
立夏子心怀故意,仰头望着雪乃那惊愕的眼神。这时雪乃也正轻视着立夏子那张不饰脂粉的脸。如果她参与了那桩罪恶行径的话,她会马上认出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就是和他的丈大一同赴死的女人!
“夫人,我的真名叫野添立夏子。”
自知丧失了理智的立夏子,突然用女人的声音说道。
雪乃的眼盼睁得大大的,嘴唇也下意识地张开了。
“我是长时间受到朝永关照的人。……我偶然听朋友说,九月十三日,在伊豆的天城山附近看到朝永群君。夫人,您不会没有什么线索吧,”话,本来不想吐出的,不料想却随口迸发出来。
雪乃倒吸了一口气,一直动也未动地站在那里。黑黑的眸子只是呆呆地望着立夏子,惊愕的表情久久地没有发生一丝变化,好像固定在了脸上似的。
雪乃仿佛蒙受了极大的委曲……她用力皱了皱眉头,丰满的嘴唇左右抽动了两下。
样子像是要哭,然后又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丈夫到关西出差了,请您先回去吧。”雪乃抑制住感情的冲动,用低微的声音说道。话后弯下腰,做出送客的样子。
随着夜色的加深,周围显得越发宁静。
路上,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被朝永家的石头围墙和外国人宅外的高大树篱夹在中间的道路,路面几乎沉到了黑暗的底层。此处,没有汽车开进,只有飞驶在高速么路上的汽车声,不则传入立夏子的耳中。
立夏子在能窥况到朝永家门口的道路拐角处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往前走了儿步,来到路灯下看了看了表。此时已经是十点二十五分。
她在路旁的黑暗处,隐藏了大约两个小时,一直目不转陌地监视着朝永家的住宅。
幸亏是秋分前的夜晚,天气还不算太冷。不过监视工作比立夏子想象的要艰巨得多,它需要的是不懈的耐性。
现在萦绕立夏子脑际的是那双黑色的男式皮鞋。
如果是朝永的鞋,那无可非议,但是,如果明知朝永不在家,却有人潜藏在雪乃家的话……
况且,如果雪乃和那个男人就是立夏子要搜寻的凶犯的话……雪乃必将立夏子的出现转告给他,那么,他们肯定会对突变的事态采取新的对策。
不管怎样,只要在这座房子里藏有另一个男人,他迟早会走出来。那到时,我立夏子就把他的相貌看个一清二楚。
至于证明他们有罪的问题,只能在下一步考虑。
这就是立夏子窥视朝永家的目的。
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却不见一个人影出入这座大楼。二楼没有灯光,一片黑暗。
一楼的灯依然亮着,而雪乃始终没有出来关闭大门。
立夏子从路灯下,又折回到刚才的位置。当她发现在自已的视野内没有任何变化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已经累得再也不想动弹,只想就地躺下,从天赋山逃回以后,昨天在涩谷公寓睡了整整一天,但身体并没有恢复过来,今天从一开始,又一直处在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之中。
此时,立夏子已经没有半点精力继续等待那个没有见过的敌手了。
“今天晚上,干脆回文代家休息吧。”
立夏子自言自语道。她99lib?的目光从朝永家门口移开,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道路像弓一样,弯到了下坡处。晚上来的时候,走的好像是对面的汽车路。
立夏子一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走下坡去。
半路上,在一个呈直角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弯曲小路,好像是一条通到大街的近路,如果到了街上,大概就可以乘上公共汽车了。
窄小的石板路上没有路灯,夜色显得越发浓重。路两旁是石墙和树篱,更没有一丝亮光透到路面上来。
好黑啊!立夏子有些害怕,但她仍然壮着胆子向前走着。过度的疲劳,使思考和运动都变得迟钝起来。
不久,来到了石板路的下沿,当立夏子朦胧地看到高速公路的桥墩时,她突然听到身后有皮鞋的响声。在她觉察到的一瞬间,那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立夏子“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危险感像触电一般从脊背一流而过。难道“敌人”
来到这僻静的路上等着我吗?
完了!
就在脚步迫近的同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立夏子的手腕。他用拳头猛击立夏子的腹部,立夏子的身体好像被肢解一般,被挤到了石墙上。一个穿西服的男人——只有这一点特征留在了立夏子的记忆中——黑黑的脸和剧烈的喘息声向她压过来。
来不及喊叫。立夏子只想用未被抓住的左手把对方推开。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闪光的东西。刀子!这是立夏子的直感。那个男人用力把立夏子的右手拧上去,用身体压紧立夏子,刹时,举起了右手握住的那把刀!
立夏子想躲开那把刀,然而左手只能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乱挠。刀子向下猛刺,当她感到左手受到锋利的刺疼时,她才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喊叫。
接下的一瞬间,另一个更高大的身影向凶手的背后扑来。只听凶手无力地哼了一声,压在立夏子身上的力量便随之减弱了。立夏子趋势将对方推开。
刀子从暴徒的手中“铛”地一声掉在地上,他见势不妙,用力一推,拼命地挣脱了抓住他脖子的手,乘对方往后趔趄的一刹那,朝坡道下方跑去。
第二个男子喘着粗气,正要向前追去,猛然碰到了伸过来的一只手。转瞬间;
暴徒已经到达了坡道的下端,正向一条宽阔的大道跑去?追踪者突然轻轻地用惊讶的声音喊了一声:“岩田——那不是岩田吗……”
第六章
从左肋到手腕,缝了数针。护士将雪白的纱布敷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包扎起来,一位中年医生自始至终注视着伤口的处理情况。忽然,他的目光转到了桌上的新病历卡上。长着薄薄的胡髯的脸,露出了凝思的表情。
“真的,我想打开一大听菠萝罐头,因为找不到开罐头工具,就用刀子去开,结果不小心滑到了手上。”
立夏子把刚进医院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医生将目光从病历卡上移开,抬起脸来。
他用带有倦意凹陷的眼睛,从立夏子的脸、刚包扎着的左腕、沾上血迹的衬衣、到裤子的下沿,上下打量着。
接着,在医生的唇边,露出了一种苦涩的笑。女性的面庞、女性的声音、女性的名字,可为什么穿着男人的衣服?
即便是个男人,也是个奢移浪荡的年轻人,医生在心里这样想。总之,这个生活在非正常世界的人,要么是因争风吃醋致伤,要么就是个变态的性欲狂,因为刀伤下重,所以毋须报告警察局了……
得出这佯的结论后,医生摸着自己的下巴,瞩咐道:“好了,以后注意点,——不要让伤口化脓,过两、三来看看。一周后就可以拆线了。”
“好的。谢谢您。”
立夏子对这种奇妙的辞别,没有感到什么不安。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位于青山五号街交叉路口附近、某国大使馆内侧的外科医院,沉浸在宁静之中。因为外挂指定急救医院的牌子,所以到了这般时分,院方仍然实施了对立夏子的治疗。因为急救病人不多,走廊里的灯也只开了几盏,显得非常昏暗。
只有空旷的接待室里的萤光灯,发着令人目眩的光。把立夏子从暴徒手中救出来的高个子男人,坐在那里正在吸烟。
他身着薄灰色运动衣,看上去人显得很魁伟。是他首先发现鲜血从立夏子的左臂的袖管里流了出来,也是他从出事现场步行十五分钟。把立夏子送到了这所外科医院。
他见立夏子从急救室出来,便转过头来。那是一张被太阳晒黑了的严峻面孔。
年龄三十岁左右。乌黑的眉毛和那透着耿直气质的明亮的眼睛,构成他面部的主要特征。
他把视线移到了立夏子的绷带上。
“怎么样了?”
“没什么,缝了几针,医生说过两、三天再来看看……”
“真的不向警察报告吗?”
这是从出事现场到这里以来,第一句涉及本案的话。
“即使报告,大概也抓不到凶手了。”
这次立夏子也来了个暖昧的微笑。
“为什么?犯人的刀子正落在我们手里呢!”
他从上衣的口袋中,把刚才在路上捡起、收藏好的一把登山刀取了出来。它已经被用白色的手帕包好了。
“那人……是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最初我以为他是来刺杀我的。当时,我想把他引诱过来,可是他并不把我视为对手。发现他对你……于是我就奔了过去。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你去报告警察吧……”
立夏子在沉思。即使要报告警察,事先也要看清敌人的面目,可是……而且现在同警察接触的活,犹如自投罗网。
“医生问你什么了?”
“开始,简单问了一下。后来他在详细间时,我因事情复杂,一时难以讲请,就谎说自己切的,他好像也相信了。”
“是吗……”
那个男人好深考虑了一下,继续望着立夏子。
“好吧,回家去吧。”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立夏子再次行礼致谢。
“你住在什么地方?”
“涩谷的……登上宫益坡道那个方向。我乘出租车回。”
“那我把你送到车辆通行的地方吧。”
“谢谢。”
那个男人伸手去取搭在长凳上的沾上血迹的男上衣时。
立夏子急忙抢先拿到手里。
立夏子同他并肩沿着漆黑的道路,向青山大道方向走去。
“不疼吗?”
过了一会儿,男子问道。
“不。”
被绷带包扎的手有些麻木,但并不感到疼。可能是神经紧张的缘故吧,在这之前的疲劳感,早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又默默地走了一程。
那个男子很踌躇地问值。
“你——”
“对不起,您叫什么名字?”
“野口。”立夏子回答。
这是对雪乃开始时用的名字,在医院的病历卡上填的也是它。
“我叫泷井,……我提的也许是个没礼貌的问题。”泷井一边微笑着一边问:“野口君,你为什么穿男人的衣服?”
立夏子想,他早晚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从医院接待室一出来,她就搜肠刮肚地寻求着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近来,不是很多人都打扮成让人分不出男女的样子来吗?”
因实在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只好这么应付了。
“不过,看上去也真有些怪模怪样的,”立夏子未加思索地又补了这么一句,好像此话说得有些多余,她的脸都红了……
泷井沉默着。
青山大道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就从这儿坐车回去。”
立夏子抬头望着泷井,如果他提出送自己回家,那反到麻烦了。今天晚上,是打算到文代家住宿的。
“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下去。”
立夏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
“好的。一路当心,”意外的是,泷井爽快地作了回答,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忙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把用白手帕包着的登山刀。
“这是干什么?”
立夏子考虑了片刻,又说:“也好,我先带回去。”说着将刀接了过来。
她想,或许什么时候,这刀会成为证据的。
“喂……”他用刚才打听立夏子名字时的很客气的语调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把联络地址告诉我,好吗?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得上。”
说完,他好象有些慌张,忙去掏自己的裤袋,拿出一张名片来。
“这是我的名片。”
在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东阳建设株式会社、设计部、泷井修”。
立夏子借泷井的圆珠笔,在另一张名片的背面、写上了涩谷公寓的地址和野口津子的名字。
想个假名还好办,连地址都编造成假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她如实地写下了她的公寓的地址。短时间内消失的倦意,在他们分手时,又悄悄地向立夏子袭来。
但是——就在还给泷井名片的同时,立夏子突然感到有某种记忆复苏了。不,说记忆并不确切,也许是立夏子活动着的意识所产生的一种幻觉吧……
“喂——-泷井君,你对刺杀我的男人,也许有什么线索吧。”
啊?!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逃跑的时候,你不是喊他‘岩田’吗?”
他眨了眨眼睛。过路的车灯,晃照出他那惊慌失措的神色。
“当时,是随口说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泷井慢慢地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根据,因为刚才的那个男人同我认识的一个男人很相似。”说完,他撇了撇嘴角。
“那么,再见。请多保重。”
泷井把记了东西的名片收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随后稍微做了一下解释就转身走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根据……与我知道的一个男人很相似”——-泷井的话,一直紊绕在立夏子的脑海里,那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叫冈田、龟田什么的,偏偏叫“岩田”呢?
立夏子时常在视野模糊、浑身乏力的状态下思考问题。
难道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下毒手的男人,是岩田周一吗……
野口律子讲要回家,为什么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泷井一边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反复思考着这两个问题。
泷井几次自问自答,但都没有得出结论。当时在黑暗中拼搏时,只有抓住他的脖子,拉到眼前,才能辨认清楚。可是那时,对方右手操刀,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把刀子的起落上了:敌人是谁,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会是岩田吗?这个问号在泷井的头脑里一闪而过。
跌落了刀子的对手,拼命地从泷井手中挣脱,就在他打算跑开的一瞬,他的西装的布料及款式跳进了泷井的眼中。
在藏青色底色上,印有绿色和胭脂色交织的细细的方格花坟。在那种暗度下,虽不能识别得很清楚,但是泷井的眼睛清清楚楚所捕捉到的,是在自己流动着的感觉中印着很具特色的格子图案。听说岩田为白己的部下说媒,那个人去东南亚旅行结婚归来,作为答谢礼物,将这块布料送给了岩田。那件衣服就是用它缝制而成的,因为它与国产货有些不同,泷井虽然只见过一、二次,但已经将它深深地留在了记忆中。而且,听姐姐说,大约五天前,确切地说,就是九月十一同上午八时左右,岩田出家门的时候,好的就是这件西装。
在泷井的印象中,岩田周一比他小五岁,今年三十六岁。他在考试参考用书和商务出版社的庶务科工作,是公司的中坚力量。因为他是泷井的姐姐礼子的丈夫,所以泷井称他为“姐夫”,偶尔不注意也会刚他“岩田君”,这种称呼,只是在一瞬间脱口而出……
无论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法得出结论。思维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时,泷井马上从上衣口袋取出香烟来。
青山这一带,美术商店、陶瓷店、洒脱的百货店等等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这是一条颇具豪华气派的大街。
现在店子都关着百叶窗,只有俱乐部和酒吧问的霓虹灯还在闪闪发光。车子很多,但几乎没有行人。
泷井被香烟呛了喉咙,感到嗓子发干。于是他走进一家餐厅。
这是一个连柜台和餐桌只有三张台面的不起眼儿的小店,但生意却很兴隆。
泷井坐在靠门口的高板凳上,让年轻服务员拿来兑水的酒。冰冷的液体一流进喉咙,疲劳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快感,渐渐地在全身扩散开来。
泷井在柜台边托着双腮,眼前浮现出将事态告诉姐姐后,她那双哭得发红的眼睛。
十二日的上午和下午,泷井两次接到姐姐打到公司的电话。他巡视完四谷的高级饭
店的施工现场后,便直奔学艺大学的姐姐家。他们住在一所出租公寓里,一家三口:岩田、礼子和他们五岁的儿子朗。
泷井赶到时,六点刚过。外甥朗因患感冒,已经睡了。
“修君,真是不得了了。”
在餐桌旁边,姐弟俩一打照面,礼子就歇斯底里.99lib.t>地叫起来,红肿的眼睛,又溢出了新的泪水。她面色苍白,脸上的化妆粉已经变干,如同长了霜那般粗糙。
“岩田公司的人说,今天上午他会去公司的,可是……”
“您没打听他们跟姐夫取得了联系没有?”
在打给公司的电话中,礼子只是含混地问了一下,然后说了句“希望他无论如何要回趟家”,就把电话挂了。
“唉——直到现在仍然情况不明。看来这事非同小可。岩田从昨天晚上就失踪了。”
“失踪了?一一昨天晚上没回家?”
“是啊,开始我认为他有什么事……99lib.以前他很少在外留宿,即便有、他也会打个电话说一声的。可这次……真让人为他担心。”
礼子勉强说完,就用力咬紧了嘴唇。话语中,似乎含有某种受骗的味道。为了促使礼子讲下去,泷井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上午十一时左右,公司打来了电话,说今天上午公司有个会议,可是却没有看到岩田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听说一定要拿到岩田保管的文件……到处找他,也没有联系上……”
“那么,我去打听一下。”
“唉——只能请公司帮助了解一下与工作有关的单位了。至于其他地方,要么是吉祥寺妈妈家,要么是你的公司。为了慎重起见,还给你挂了个电话呢。”
“啊。”泷井以困惑的表情望着姐姐。刚才礼子说为了慎重起见先向自己打听一下,这不是很自然地道出了日常岩田和她的关系吗?泷井对比自己长两岁、但阅历浅、胆子小、宛如自己妹妹般的姐姐礼子,不知为什么,总是放心不下。姐姐和岩田之间,虽然没有反目过,但在感情上,很难说得上亲密。
使泷井感触最深的,就是岩田对任何事情都持冷漠态度,简直让人很难与之相处。
因此,独身的泷井,即使到姐姐家来,也很少与岩田一道这餐。所以,平时岩田不打招呼就外出了的话,礼子一定想不起要去问弟弟泷井的。
“岩口在东京没有亲戚,公司以外好像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
“这么说,没有什么线索了?”
“是啊。今天代理科长特意来这,昨天傍晚六点左右,岩田从公司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听说,他在工作上,与其他单位也没有任何联系。”
“简直想不出他突然出走的理由。”
“出走”这个句,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听到,所以泷井也没留意。但此话用于岩田,在礼子听来,则感到十分不自然。她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并且拼命地摇着头。
“那么,也许在什么地方出了事故,我们还是先报告警察署吧……”
礼子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挂钟。据她所说,岩田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是啊,如果发生了万一,还是提出搜索申请为好。”
泷井朝外甥休息的房间看了看。
“姐姐如果脱不开身,那99lib.就我去吧。”
“那好,拜托你了……”
礼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她那迷茫的神色,给泷井留下很深的印象。
泷井看着礼子,欲问又止。
礼子的视线落到了侧靠着的桌子上,她凝视了一会儿说道:“我对公司的人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
“那,什么?”
“这两个多月来,我总感到岩田的神情有些不对头,晚归的日子越来越多,在外面留宿也有多次。不过,那则他一般都会打电后来告知。而且每次一进家门,就说参加公司的娱乐旅行去了什么的,声明未在家过夜的理由,岩田主要是搞公司的内务性工作,按理说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这番话,使泷井想起了刚才礼子在触到丈夫外宿时的微妙口吻。
“他常辩解说自己在外面工作忙,可是回到家里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儿子同他讲话,他也是答非所问……
“我感到岩田不是因为工作,而是被其他什么东西鬼迷心窍了。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
礼子有可能想说岩田招女人了。
“但是,姐夫除了整天思虑重重以外。还有没有其他情况,比如说,有人打来奇怪的电话啦什么的……”
礼子慢慢地摇了摇低垂的头。
“我不可能猜测得那么准确,但是,我心里有数。岩田并不是真心爱我才同我结婚的。从前,在故乡福冈,他好像有个恋人。不知为什么没有同那个女人结合,而来到东京和我结婚了。生了朗以后,他仍然忘不掉那个女人。所以……我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事的……”
说到这儿,礼子用手捂住脸,像少女受了委屈那样,大声哭泣起来。泪水从手指间流了出来。
对于岩田周一的经历,泷井有所了解。
岩田周一生于九州北部,福冈私立大学毕业,在老家的印刷厂工作了四年左右,大约十年前只身来到东京,在一家小小的出版社就职。因为被现在的“教旬社”吸收为会员。所以他就调到了现在的公司。
同礼子相识,是来东京不久的事。
礼子高中毕业以后。在位于银座的教旬社附近的商事公司工作。因为在饮食店和食堂多次与岩田见面,彼此慢慢熟识起来,两个人在六年前的秋天结了婚,第二年生了朗。
如果仔细推算一下日期,礼子的妊娠好像是迫使岩田同礼子结婚的原因。但即使如此,在发生今天这件事之前,这个家庭仍不失为一个安定的家庭。不过,说岩田在福罔有恋人等等的话语,对泷井说来,这倒是初闻。
沈井和礼子的双亲都还健在,父母同兄长一起生活,住在吉祥寺。父亲和哥哥都是职员,岩田同他们之间也只是泛泛的往来。可以这么说,在岩田周一的心灵深处,的确藏有一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阴暗的角落。
“福冈方面打听了没有?”
待礼子镇静下来后,泷井问道。礼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联络地址。听说他父母双亡,表弟在农村,他来东京以后,好像从来没有回去过。所以……”
从礼子的表情上看,好像福冈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井向礼子借了张岩田最近的照片。
岩田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眼睛微陷,一眼看去,好像是那种安分守己、靠工资生活的老实人。
拿着照片,泷井来到碑文谷警察署,办理了申请搜索的手续。近年来,离家出走的人数激增,这几乎成了一种社会风气。正因为如此,对于既不是未成年的孩子,又不是精神病患者的岩田的失踪,在不具备特别犯罪背景的情况下,是不能期待警察采取多么重大的搜索行动的。
泷井从负责接待的警宫的态度上,得出了这个结论。
所以,岩田在失踪前两天即九月九日下午,到过南青山住宅街,这个对岩田所知的最后一点线索,也就没有向警察说明。
在递上搜索申请书的那天,泷井没有回阿佐谷的单身公寓,而是住在了姐姐家。
当晚,仍然没有岩田的音讯。
第二天早上,他到位于大手街的公司上班。午后,姐姐又打来了电话。
“今天,公司的科长来电话说……”
电话里传来了礼子嘶哑的声音。
“科长为了慎重起见,再次向公司的人打听岩田的下落。编辑部一个叫佐伯的人说。四天前,在南青山偶然碰到了岩田。听说佐伯与岩田年纪相仿,只是工作性质不同,是个很可靠的人呢……”
“南青山?”
“是的,九日下午四时左右,在南青山的住宅街上,他看到了从对面走过来的岩田……听说那天佐伯是到照像馆去,回来的路上遇到的。佐伯当时还想,庶务科的岩田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呢?他无意中问了一句,岩田神色慌张,搪塞了一句就匆忙走开了。因此,佐伯君还以为他在什么私事。还责怪自己不该同他打招呼呢?他说,现在很后悔,当时没问清楚……”
“科长江说,在南青山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与岩田的工作有关系。而且九日下午三点多钟,岩田自称头痛便请假提前下班了。不过,去南青山这件事,科长也是第一次听说,”泷井深思着。
“唉,这件事最好是报告警察。”
大概是因为礼子没有直接与警察打过交道的缘故,所以他觉得最可依赖是警察。
“好。就这么办,”泷井简洁地回答。
那天下午,天色已晚,泷井离开礼子家,又赶到西银座的教旬社访问佐伯。平时,泷井上午在办公室从事设计工作,下午到施工现场转一转。作为设计部一组的主任,泷井不管多忙,挤出点干自己事情的时间,总还是做得到的。他打算再了解一下佐伯还有没何其他新情况。比如九日下午,他遇到岩田的确切场所等等。
来到佐伯处,他说遇到岩田是在从青山五号街、与乃木坡道及三号高速公路之间的那一地带。因为佐怕经常出入那家照像馆,所以很快就给泷井画出了一张详细地图。
正好佐伯所言,这是一条能使人联想到高级生活圈子的都市住宅街,闲静的路面上,映照着初秋的夕阳。
泷井在佐伯指点的道路上徘徊了几趟,最后走进位于街角的一家酒店,在店铺的酒类货架旁边,也摆着香烟,墙角还放着一部公用电话。这是一个精巧、整洁的小酒店。
泷片拿出岩田的照片向店家打听,不料竞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啊——这个人,最近常到我们店买买香烟,打个电话什么的,”一个工作服上系着一条很长的围裙、样子姓像雇员的年轻人,用明快的语调回答。
“是的,是七月末开始来这儿的,他经常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夜里有时也……”
如果从七月末开始的话,那离现在是一个半月。同礼子所说的大约两个月以前,岩田的情绪开始有所变化,时间大体上是和符的。
“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吗?”
“嗯——有天傍晚,我给朝永先生家送啤酒,看到他正从朝永家的门口经过,”
“朝永先生家?”
“从那个墙角往左拐,走一会儿,外面有石墙的房子就是。”
“他从事什么工作?”“呀,详细情况我不了解,但听说在日本桥那边的一家公司工作,他好像还是社长呢。”
青年对泷井提出的问题,本来有些疑惑,但出于好奇,还是爽快地有问必答了。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泷井最后问道,这个问题青年记得不准确,但好像并不比佐伯遇到岩田的时候更近。
那天,泷田只在远处眺望了朝永住宅的外观。
佐伯碰到岩田时,岩田慌张的神情,从姐姐那里听到岩田的低落情绪;石头围墙里面那暗淡的黄色墙壁,拜访这所房子的主人时,主人可能采取的拒绝态度……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使泷井没有轻易去按朝永家的门铃。
随后,他来到一家花店。在电话簿上查到了朝永的电话号码,便挂了电话。他向来接电话的女人暗示,是因为商业上的紧急情况,想打听一下朝永公司的电话号码。他使用这种办法,试着对朝永家进行一次内部侦察。结果了解到:主人朝永敬之是本部位于八丁崛的非金属批发公司朝永铜业的社长家中只有妻子和他。朝永现在正在关西出差这一系列的情况。
泷井回到姐姐家,在将调查结果告诉礼子之前,首先问她对“朝永”这个姓有无印象,礼子听后,只是以惊讶的表情频频摇头。
第二天,泷井决定直接可访朝永家。
自己遭到意外并不是他所担心的,他思虑的是此行能否抓到岩田失踪的线索。
泷井潜伏在朝永家的门口附近。这是岩田失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十四日的下午三时左右。他之所以选择三点这一时刻,是因为:即使朝永出差回来,此时也不会在家。
泷井希望只有雪乃一人在家里。听说岩田经常在这条街上遛挞,有时白天,有时傍晚,假若岩田的目的地就是朝永家的话,他的访问对象绝不会是朝永,而是他的妻子雪乃。
行至西天的太阳,将细细的光线投射在刻有浮雕的门上。
在门口与泷井相对而立的雪乃,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听到电铃声,询问了对方的姓名,然后打开门的雪乃,身穿淡黄色捻丝绸和服,显得端庄、文雅,尤其是她那无以伦比的美貌,使泷井不由得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赶忙把目光移开了。
“突然打扰……我是泷井。”
泷井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递上名片。雪乃也很有礼貌地接了过来。然后,她立刻用沉着的语调低声说。
“唉呀,如果要找我丈夫的话,不巧他出差了……”
“不,今天我是来向夫人打听点事。”
“……?”
“关于岩田周一的事,”泷井突然将岩田的名字抛出,是想获得对方的瞬间反应。
雪乃黑黑眸子刹时间露出了十分惊异的目光。
“岩田?……”
她口中不由自主地叨念着,同时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泷井。单从她的面部表情上,很难辨得出这是突然听到岩田的名字后所表现出的惊慌失措,还是对泷井构成线索的人物。
在遭到追查后表现的惊愕。
泷井拿出了准备好的照片。
“这个男人是我的远房亲戚,三天前失踪了。”
泷井急不可耐地将事实和盘托出。雪乃定睛注视着递过来的照片,没有抬起头来。
“有没有线索呢?因为那天我偶然碰到他从您家里出来,于是就来问一下。而且我听说他和您还是熟人,您是否了解他的行踪呢?”
泷井说完了,雪乃仍然低着头,脸绷得紧紧的。她对泷井的提问,如何应答呢?
不难猜测,她正在盘算着。
沉默了一阵之后,雪乃还回照片,露出为难的表情,并有礼貌地微微笑了笑。
昏暗中,她那张白净的脸比刚才显得更加苍白。
“对不起,您是不是搞错人了?”
雪乃冷静地口答。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么个人,更不知道岩田这个名字。”
“但我曾亲眼看到他从您这儿出去……”
雪乃并不急于反驳,相反,她很坦然地盯着泷井的眼睛。
“他真的是从我家出去的吗?”
“是的,是这样的。”泷井虽然这样回答,但是心里好像产生了一些动摇。因为疏忽大意,只有这件事没有仔细询问酒店的招待。
从雪乃的微笑中,看得出她比刚才显得镇静多了。
“啊,这就对不起了,岩田君不是做什么推销工作的吧?那样的话,也许我接待过他的来访,可是忘记他的相貌。”
“不,他不是推销员。”
雪乃稍微歪了一下头,叹了口气。
“这就怪了,我的确没有这个印象。”
“您也没有听朝永先生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
“您丈夫什么时候回来?”
“十八号左右……”
“那么请允许我打听一下公司方面的人。”
“请自便。”
“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哪儿的活,没能给您什么帮助。”
最后,雪乃以殷勤的态度,送泷井到大门口……
但是这座房子里一定有鬼……
不,也许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当泷井走出朝永家门时,他感到很渺茫。因为从雪乃的言谈中,没有抓到一点把柄,头脑中留下的仅仅是对艳丽的雪乃的一种猜疑罢了。
不过,凭直感,他总觉得那个女人手里一定隐藏着一把解开岩田失踪之谜的钥匙。
线索在雪乃这里断掉了,朝永又在出差,泷井实在想不出一条进攻这座堡垒的锦囊妙计。
那天晚上,泷井仍然住在姐姐家,但他没有向姐姐述说事情的经纬。如果把雪乃的事告诉礼子的话,她马上会条件反射似地把雪乃视为丈夫的恋人,这样一来,她肯定会气得发疯的。不过,这种主观揣度雪乃背着自己的丈夫与岩田建立情人关系的想怯,似乎也有些过于偏颇。但总的说来,在目前阶段,这件事是太棘手了。
泷井决定把这个情报对碑文谷警察署防犯科暂时隐瞒下来。如果通知了他们的话,警察也许会马上到朝永家进行情况调查,同时,如果雪乃一问三不知,警察就要吃闭门羹了。而且那家酒店的青年店贝,因为朝永家是他们多年的老主顾,在警察面前,他又能力自己做出多少有力的证词呢?
泷井心里没有一点把握。
在敌人防范之前,先毅然地隐退下来,静观事态,再抓住一些更确凿的证据。
泷井这样想。
“同雪乃见面的第二天夜里,他又一次悄悄地潜伏到朝永家附近。”
这一带白天本来就很安静,一过晚上十点,在浓重的夜色里,就更显得寂静得有些令人怯步。
他小心谨慎地选择了围墙和树篱的背光处,同时又能嘹望到朝永家门口的地方藏了起来。
不久,一个意外的新情况出现了,令他顿时紧张起来。
以朝永家的门口为中心,在同他方向正好相反的道路的拐角处,也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是个身材瘦小、穿西装的男人。
当泷井踱步过来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躲到了身后树篱的阴影中。他好像也在注视着朝永家的大门。开始,泷井以为自己神经过敏,看错了,但后来发现那人的确窥视着与自己相同的地方。那个男人偶尔挪动几步,走到路灯灯杆下,看一下手表,然后又返回到原来的老地方,神情专注地观察起朝永的家门口来。这种无言的举止,完全表露了对方的内心。
不久,那个男人左右观望了一下,便抬起双腿、迈着沉重的脚步从树萌中走了出来。
当时大约十点半。对方可能是在这儿呆了很久,见朝永家的门前始终没有任何
动摇,于是断念,转身走了。
泷井没有放弃监视的打算,便悄悄地限在他的后面。
那男子蓄着长发,从背影看,还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向前走了一段路后他拐进了一条又窄又陡的坡道。泷井也随之走进了道路的拐角处。
前面男人的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而缓慢,道路很窄,如果不拉开一点儿距离的话,他便会立即发现有人在跟踪。
突然,泷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后面,也就是在前面的男子和泷井走过的路上,刹时间又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蹑手蹑脚,但步履疾速,一闪身□进了坡道。
第一个男子大约走到坡道的一半,后面的男人便径直向他的背后靠了过去,他也是身着西装,但是戴着压舌帽,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而目。看上去,他个子略高,体格也显得较强壮。
追逐者跑上前,一把抓住前面那个人的手腕,并就势用身体把他压到石头墙上。
两个人在无声地搏斗着。纠结在一起的喘息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泷井也深深地为此振动。
但是,泷井在短时间内却原地未动,持静观态度。他看前面两个男人的力量悬殊很大,而且后者是突然冲上来,所以明显地占了上风。看来,他们之间一定存有什么纠葛,当然,泷井是猜不出来的。况且,男性的争斗,是没有必要过早地介入去调解的。
当发现第二个男人拿出闪亮的刀子时;泷井反射性地跑上前去,从后面抓住了那只持刀的手,并将其倒剪过来,他们三人当中,泷井的身量是最魁梧的。再加上每天在建筑工地和工人混在一起,自己的腕力有多大,他心中有数。
被揪住的男人“啊”地叫了一声,放开了被压在墙上的刀子,并用力挣脱了泷井。
看架势,他现在又把泷井视为新的进攻目标了,但他始终没有鼓起袭击泷井的勇气,他的手又被泷井牢牢捉住。刀子落到地上。但就在泷井精神松解的一瞬间,对方将他用力推倒在地,然后朝坡道的下方跑去。
泷井正想抬脚去追,不料路边伸出一只手来,回头再看那个男人,只见他已经轻盈而敏捷地跑完坡道,转弯不见了。泷井这才发现那个身体一直靠着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实际上很像个年轻的女子。她的左衣袖已被划开,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逃走的那个男人,是岩田?
同一个疑问又回到泷井的脑中。
他是从朝永家出来的吗?
现在还不能这样判断。
但是那个叫野田律子的女人,如果她确是窥视朝永的家,在归途又遭到袭击的话,那么那个男人肯定是与朝永家有瓜葛的人了。
再说律子,她为何一直站在路角,注视着出入于朝永家的人呢?她想干什么?
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的这身装束,难道仅仅出于单纯的兴趣和爱好吗?不,她肯定是为了隐瞒什么,才用异性的服装把自己装扮起来。
而且,这个女子险遭杀身之祸,却不想报告警察,这又是为什么?,这些疑问像旋涡一样,在泷井的头脑中翻卷,他感到。
如果再深究下去的活,连自己的意识都要变得混混沌沌了。
第三杯酒一下肚,泷井便笨拙地慢慢站了起来。
第七章
在“天城山”被刺杀的尸体……,趁着一岁的真澄快活地摆弄玩具的时候,看晨报的松野文代怀看好奇心,边看边读出了声。
“嗯?”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的立夏子,突然感到心脏“咚咚”地跳起来。
这是立夏子在南青山遭袭击的第二天早上。文代的丈夫上班去了,立夏子和文代母子一起吃完早饭后,开始整理左腕伤口的绷带“天城山,发现了尸体?”
立夏子好像在催促自己快点儿做好思想准备,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是啊,在万二郎山的杉木林中,死了有三、四天的一具男性尸体……”
文代指着社会版给立夏子看。大约有两段文字的一条消息,登在了左下角。
文代把注意力放在这条消息上,并不是偶然的。她和立夏子都毕业于静冈县的县立高中。特别是文代,祖祖辈辈都是地道的静冈县人,她的祖父、祖母现在仍在位于伊豆半岛底部的函南街务农,她自己也多次攀登天城山呢。因此,她对于静冈。
特别是伊豆附近发生的事件,尤为关注。
立夏子低头看那条消息。
消息内容——十六日晚上九点多钟,两个在万二郎山中途迷路的徙步登山者,在杉木林中,发现了一具腐烂了的男性尸体。两人找到回路,下山之后,马上报告了警察署。
警察署立刻派人火速赶到现场。死者系男性,三十六、七岁,刀子从左肋后方斜刺向心脏。大约死了三、四天。西服内里写有“朝永”的名字。在明确死者的身份后,作为杀人事件,警方迅速开始了全面的侦破……
朝永的尸体被发现了!
可怕时刻到底来了。立夏子感到全身发冷发颤,同时也感到自己为朝永赴死的时刻迫近了,从那天夜里开始,朝永的尸体就一直在那又暗又亚的荆棘丛中慢慢地腐烂着。
自己是知情者,却将事件隐瞒下来,此时,她对自己的这私行为感到无限的惶恐。
然而,立夏子也不仅是为了保存自己才这样做的,她在心中不知多少次地向朝永默默地道过歉,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饶恕自己。
消息报导中没有登载死者的身份,也没有详细地触及现场情况,报导只是一般地披露消息。
但是,只要尸体被发现,便打开了检查此案的大门。警察一定拿到了朝永的名片,况且进山之前,在临时歇脚的天城山旅馆,朝永在“来客登记簿”上,还填了真实姓名和地址呢。
消息明确地写过尸体为刀子刺杀,是一起杀人事件。一对男女,一同服了安眠药,女子把刀子戳向躺下去的男人背部,自己逃之夭夭,这一个人难以接受的推断,目前已经变成无可争辩的“事实”。返回东京的立夏子,甚至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
只要专家到场,是很容易嗅到在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消失了的女人”的味道。
他们不仅找到了安眠药瓶,而且在朝永的上衣口袋里还发现在大城山旅馆的信笺上两个人并排写下的遗书。
现在,立夏子尽管感到呼吸困难,嗓子发干,头脑却异常清醒,她开始揣测办案的经过来。
从尸体所带的物件上,大概已经查明姓氏、住址、身份等问题。随即警宫以便笺为线索,奔赴天城山旅馆,确认在遗书上所记的九月十三日的确有个名叫朝永敬之的男子偕同一名女子,在旅馆休息过。入夜后,双双走向了登山口方向。
女子的名字,从遗书上得知叫立夏子。年龄也可以从旅馆工作人员那儿打听到。
时间只过了三、四天,特别是立夏子没经过任何化妆,人们是很容易相当准确地描绘给警察的。
另一方面,在判明朝永身份的同时,警方也会马上与朝永家取得联系。
朝永从大城山旅馆发出的信,雪乃已经收到了吧。不,不会。立夏子在同一时间写给文代的信,不是也没寄到嘛。那么,雪乃在接到大仁警察署方面的通知之前,至少在表面上还不知道这件事。或许真的以为丈夫到关西出差去了。
也许再过两、三天,她才会得到消息。听到噩耗后雪乃那哀伤的表情和那低眉苍白的脸,又在立夏子的眼前掠过。
随之,一种残酷的快感和一种奇妙的优越感顿时涌上立夏子心头,但这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毫无疑问,雪乃得到朝永的死讯后,马上会将发生在两人前傍晚时分,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突然来访时顺口说出朝永和天城山地名、自称为野添立夏子这件事通报警官的。
人们一定会将那位“消失了踪影的女人”与此事联系起来,并非常迅捷地着手进行追查:在这种情况下,地方警察署也许正在谋求东京警视厅的通力合作呢。无论如何,警察都会想方设法搜寻朝永的情妇。为此他们会去朝永钢业公司了解与此案有关的情况,公司里也许有人是朝永的挚友,知道立夏子其人。
和她勤工俭学的那个酒吧。警察在六本木的酒吧逼问出立夏子的身份后,又会马上奔赴代代木的女子大学和涩谷的公寓,同时还会飞速地向在静冈的父东进行打探。立夏子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着,思考着。
命运不好的话……不,只能认为这种可能性是相当大的。但是,无论是酒吧也好,大学同班同学也好,或者是父亲那里也好,做为立夏子辗转的场所,他们都会把文代的家泄露给警察的。随后,警察就循着这条线索,找到立夏子。
不久,又确认刀把上的指纹同立夏子指纹一致,当这一时刻到来之际,未来的一切就将永远问立夏子告别。
想到此,立夏子的身了不由得一震,她猛然抬头看到了衣柜上方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十点一刻。立夏子迅速地把没绑完的绷带草草缠好。
“怎么了,痛吗?”
对此事毫无所知的文代,看着立夏子手腕上稍微弄脏的绷带,问道。此时,她已经把报上的消息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还说,在石头路上跌一跤,擦伤会是很厉害的。这种伤应该到附近的医院好好治疗一下。
“没关系。”
立夏子装九九藏书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站起来。
“医生说,过两、三天去医院消毒,今天我就去。”
立夏子果然瞒过了文代,她不想再给这个小康之家添任何麻烦。至于文代以后会知道无城山事件同立夏子有牵连。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呢……立夏子心里没有一点主意。但她知道,在警方还未熟识立夏子的名字和容貌之前,无论如何要做好必要的准备。
现在就去那所外科医院,顺便再去窥视一下朝永的家。
这种欲望像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突然间又抬头了。
这天是秋分前的一天,天气寒冷,天空阴沉。
立夏子在灰色毛衣上,套上了一件宽松的、有些像男式的上衣,戴上太阳镜!
走出了文代的家。
南青山的住宅街,上午也很宁静,各家的主人们都上班去了,路上几乎看不到一辆停驻的汽车。
随着朝永家的迫近,立夏子的心也越发紧张起来。她感到全身像起了鸡99lib.皮疙瘩,脚步自然也变得沉重起来。尽管如此,她仍然做出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如果此时被警察发现并追赶的话。
但是从大街上一路走过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立夏子在上次监视朝永家门口的道路拐角处停下。此刻,朝永家门前如同前两天的夜里一样的寂静。铅灰色的天空下,黄色的墙壁似乎又增添了一层阴森的气氛。
二楼的目户全部关闭着,里面挂着淡褐色的窗廉。
门前没有停车,只有斜对圃洋房的前庭里,露出了一辆象牙色“奔弛”小轿车的车头。
不久,立夏子发现,在朝永家的门前,从前一直开着的铁栅栏大门,现在却紧闭着。
由此,立夏子猜想,大概是雪乃接到通知,赶到伊豆去了。
这时,立夏子意识到,自朝永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起,警探就会把这所房子监视起来。当她突然赶到迫在近身的危险时,便迅捷地转过身来,径直向外科医院奔去,此时,立夏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逃走。
立夏子来到前天晚上治伤的医院候诊室,那已有数名病人在排队候诊。现在离午休已没有多长时间了。
立夏子是上午就诊的最后一个人。
自从今天早上看了报纸以后,立夏子每和一个人打照面,就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不过,医生和护士看到立夏子时,并没有改变他们那职业上的表情。
“如不沾湿的话,洗澡也没关系,第七天来拆线吧。”
前天晚上的值班中年医生,做了简短的消毒之后,爽快地说。
从治疗室回到候诊室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其他病人的影子了,在收款窗口的旁边,立着一个“正在吃饭”的牌子。立夏子只好靠着向外凸出的窗台,等待着。
“今天早上,警察的巡视车停在那家的门口了。”
里面护士的交谈传到了立夏子的耳朵里。
“是朝永君家的门口吗?今天早晨来上班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还看到他的夫人站在大门口呢。”
“她怎么样?”“朝永君的夫人,是位很漂亮的太太吧?”
另一个护士问。
“是啊。不过,我总觉得她好像装成一个艺妓的样子,我可不喜欢那种类型的人。”
一个上年纪的护士回答。
“有没有孩子?”
“好像没有。”
还是那个年长者在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最近听三号街石川妇产科的人说,那位夫人从很早以前就到他们那里取庇鲁,据说病历上写着月经因难症。”
“啊——如果说庇鲁的话……”
聊天还在继续着,可是后面的话题好像已经转到立夏子不认识的一位病人的风流韵事上去了。
立夏子取完药,便走开了。
朝永雪乃经常服用庇鲁。
一听到庇鲁,立夏子立刻陷入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的心理状态中,其理由无疑是,虽然过了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但已觉遥远的过去了的那个夜晚——即朝永引诱他一起去自杀的前一天,当朝永知道立夏子也在服用庇鲁后,立刻表现出异常愤怒的反应。当时,他还以强硬的口吻,说了声“停药!”并以焦躁的语调,意外地泄露了对庇鲁的详细知识。
朝永为什么一听到庇鲁,感情就那么激愤呢?
根据卫生部的指示,庇鲁并不是避孕药,而是作为治疗月经困难症应用于临床的,立夏子记得在什么杂志上读到过。
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部认为它是一种避孕药,且使用它的人日渐增多。
因此,当立夏子听说从很早开始朝永雪乃就在附近的妇产科领这种药的时候。
她想,雪乃来月经的时候,可能伴有很厉害的腹痛症。为了治疗病经,医生开了这种处方。或者夫妇二人都不想要孩子,为达到避孕的目的,使用这种避孕药的吧。
立夏子当然无法判断是属哪种情况。
原来雪乃用这种药,还无可非议,如果以后还继续用的话——雪乃有秘密情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而且朝永已经对服用庇鲁的妻子的情况进行了调查。所以就不难看出他为什么对庇鲁如此憎恶了。
立夏子的嫉妒之火,油然而生。
雪乃的背叛与拒绝,使感情极少外露的朝永几乎丧失了理智,他的心灵遭到了严重的创伤,哪怕是短时间的。
然而,立夏子还有一个不解之谜。
她觉得,围绕着庇鲁在朝永夫妇之间,似乎还有一个更大的痼疾。
渺茫的疑虑,使立夏子忘记了自己即将身陷圄囹的处境。
第八章
立夏子从外科医院来到青山大街,乘上了出租汽车。
手表指针已过下午一时。立夏子想尽快返回文代家,把日常用品塞进背包,就像前天早晨跟头骨碌滚到文代面前一样,现在又必须以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家了,要尽可能快,赶在文代一无所知之前。
快到文代家时,立夏子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在离文代家不远的地方下了车。
虽说同是住宅街,但趣味与青山不同,在塞满了小商。
店、旧住宅的狭小道路上,立夏子没有发现警车。就在进入文代家住宅的细窄马路的尽头,也只看到几个悠闲的主归牵着孩子在散步。
立夏子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快步朝文代家走去。
文代家的门关着。立夏子用向文代借来的钥匙开了门。
见屋里没有人,立夏子以为文代大概领着孩子上街买东西去要打点行装,还是没人的好。立夏子一边整理着换洗的衣服和梳洗用具,一边考虑是否给文代留个条,后来转念一想,等事后从外面打电话告诉文代,可能更稳妥……
突然,立夏子听到身后门扇响动的声音,便回过头来。
只见文代站在客厅的门口。这时,立夏子才知道文代并没有外出,而是在里面的房子里哄小孩睡午觉。文代平时那调圆圆的红润的脸庞,今天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苍白,那双有点儿肿泡泡的单眼皮的眼睛,也变得呆滞起来。她无声地俯视着立夏子,就好像在自己的家中,发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原来你在家啊,我还以为去卖东西了呢。”
立夏子故意向朋友做了个鬼脸,随即笑了笑,然后赶忙把背包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真澄已经睡着了?”
“你最好快点准备行装。”
文代冷不丁说道。表情仍然那么呆板,声音也象陌路人一样冷冰冰的。
“嗯?……”
“我看了中午的电视。里面有你的名子、年龄、和其他情况。说你是掌握着天城山事件钥匙的女人……”
“啊!”立夏子倒吸一口气。
“立夏子君,你真的……”
立夏子一边望着文代那充满疑虑的目光,一边将吸进去的气慢慢地吐了出来。
接着,她不知为什么,突然为一种烦恼的心情所困扰。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她想请文代相信自己的清白无辜,想使地理解自己,这也许是分担自己命运的第一道关口,然而,她怎么也鼓不起要说明真相的勇气。
立夏子只是扭过头去,看了看文代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文代的表情刹时间变得像哭一样。
“说的是真的吗?你到底做什么啦?”
“我什么也没有做……”
“啊?!那不是事实?!”
“是的,那不是事实,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立夏子指了指背包。
“是啊,越快越好。不过,你到哪儿去呢?”
“还没有决定。但是,无论如何要离开这儿。如果你逼我走的话,以后决不会再……”
“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这时,文代突然发出刺耳的叫声,连立夏子都大吃一惊。文代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两眼冲满了泪水。一向忠厚,温顺的文代,神情如此激愤,就是在整个中学时代,立夏子也未曾见到过。
“听完新闻以后,我一直在想。”
文代好不容易坐到了席子上。
“你,如果……如果还没有遇到侦探,就关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这可不行呀。这样做,连你的丈夫都会受牵连的。”
文代的目光落到了穿西服裙的膝盖上。
“这件事,如果我去说的话,我丈夫也许会理解的,可是……不过还是很危险的。”
“侦探来这调查,如果到邻居家去打听的话,隔壁就有一位见过你的夫人呢……”
“是啊……”
“不过,要离开这儿的话,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还没……”
“东京的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警方正在全力搜捕呢。”
既然东京无藏身之处,可以去东京以外的地方。立夏子想了想说:“那我就去静冈。可那是父亲所在地,警察会直接找到那儿去的……”
“是啊,是啊。先到函南去段时间怎么样?那是我祖父母的家。祖父他们那些人,是不看报,不听新闻的。所以你的事情,我想他们不会知道的。”
“乘新干线到热海,穿过丹那隧道,对面的那条农村街道就是。暂时先在那儿避一避,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事件的真相肯定会搞清楚的。那么,我现在就给祖父挂个电话,就说你去准备毕业沦文,也许要住上一段时间……”
立夏子的喉头好像有些梗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感激的泪水不住地外流,顺着脸烦落到膝盖上。
立夏子的视线一片模糊……
逃跑。
逃亡者……
这样的字眼,掠过了她的脑际。
文代说,躲过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真相就会大白,这也许是一种安慰,不管怎么说,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逃跑的话,不就等于自己认罪了吗?
可是,不这样做,如果束手待擒的活,不更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
立夏子突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起来。
结果立夏子还是顺从接受了文代的一片诚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和那次去天城山自杀走的是同一条路线——乘新干线到热海。不过,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在热海换乘湘亩电车,钻过丹那隧道,立夏子在南站下了车。时间是九月十六日傍晚。
出了检票口,迎面就是巍然耸立着的绿色群山,站台修在很高的山坡上,周围密集了一群像工人住宅一样的小建筑物。下了斜坡,是一大片待收割的庄稼地。望上去,给人以心旷神恰之感。
立夏子按文代所画的图示,找到了她祖父母的住处。这是一座位于山脚、无邻无舍、充满农家风味的二层楼建筑一文代的祖母六十多岁,是一对寡言而慈祥的老人。
所谓准备论文,还为时尚早。但无论如何要以这个借口,在这里住下来。因为时有过在行人,立夏子不敢出门半步,只得每天在二楼的小屋子里,眺望那满山坡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的柑桔林。
立夏子通过这家订的县报和从文代处借来的袖珍收音机,密切地注视着关于事件的消息。可是他们只对本县的事件做详细的报道,而对天城山事件只简单地写了写经过。
根据地方报纸报道,在发现尸体的第二天早晨,雪乃去大仁警察署认了尸,证实是朝永的尸体。在那段消息的旁边,还刊登雪乃手帕捂着脸侧身照片。地点好像是警署的一间昏暗的房子里。
朝永的死因被判断为用登山刀刺向心脏而致死。从刀子剌入的位置、角度看,否认了自杀的可能性。尸体已经相当腐烂,根据从口袋中发现的.99lib.遗书的日期和对旅馆的调查,推定死期为尸体发现的前三天,即九月十三日半夜。
尸体解剖的结果,验定出服用了少量的安眠药。同时还判明,朝永十三日傍晚,伴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在天城山旅馆休息过,十时左右进的山。
于是乎,警察下面的推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朝永和一位女伴,计划一起上山自杀,先服用少量安眠药,在昏昏欲睡之际,女方首先拿起刀杀死男方,然后准备自杀;但自杀未遂,便逃走了。这是一种推测,另一种说法是: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未曾想到服药后不久,便都吐掉了,自杀失败(在现场因有呕吐物)第一次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药,其后全部吐掉,这种情况并非罕见,警察们列举了大量例证,接着决定用刀子结束生命,而男方发生了动摇,女方寻机,操刀将男方杀死,自己自杀未遂,逃之夭夭。
立夏子的姓名、地址、大学等等,在十八日的期刊上发布了。消息的题目是:“作为事件的关键知情人,正在搜捕中”。这是一则对谁是最大的杀人嫌疑犯,读后便能一目了然的新闻报道。
事态的发展令立夏子十分恐惧。
但是,在第五天的下午,立夏子突然决定离开函南。
从东京出发来函南之际,文代曾劝她,半个月也好一个月也行,总之一直等到安全的时候再回东京。但是,逗留那么长的时间,立夏子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老夫妇就会察觉。而且一直住下去,形势也只会不断地恶化。外出越危险,那种焦躁的心情反而像本能的冲动一样,越发倔逼着立夏子尽快地离开这个栖身之地。
从函南出发的当天晚上,立夏子是在箱根汤本的一个小而古老的旅店里留的宿。
从家里来的时候,她原打算乘车直达东京,可是刚乘上电车,恐怖的气氛立到笼罩了立夏子的心。她觉得车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便临时在小原下了车,立夏子猜想,很有可能东京的报纸和电视,已经公布了自己的照片。如果不遮住真实面目的话,随时都有坠入法网的危险。在文代父母面前,太阳镜一直带着,而男式服装就没有昔身了,她唯恐受到别人的猜忌。
在汤本的旅店又熬了一夜,立夏子的心才稍稍趋于安定。
不论选择哪条路,就这样是逃不脱的。手头的现金,虽说都带在身上,但也支持不了多久,而且这样东躲西藏,也许会被警察发现得更快。如果逃跑的结局仍然是被警方抓获的话,自己必须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因为对于逃跑的行为本身,一切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还是冒险返回东京,在自己尚自由的时间里,抓住杀害朝永的证据,哪怕一个证据也好。
立夏子乘上从箱恨汤本到新宿的小田快车时,身穿从东京带来灰色套装,颈上系着的一条胭脂红的宽领带。近来,即便是女性也流行这种装束。但对立夏子说来,她是以此做为改变自己容貌的一种方式,从而多少获得一点儿心灵上的慰籍。
然而奇妙的是,当立夏子把身体隐藏在男服之中的时候,除了取得掩人耳目的效果外,在她的体内还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不可言喻的快感。这是变身愿望的本能,还是隐蔽自己足迹的满足感呢?
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尽管平时没有觉察到,也许真的潜藏着一种幻想变为异性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欲望……
当立夏子正在遇想的时候,目光触到了膝盖上的一本周刊杂志。上面刊登着一条在美国女性通过性转换手术完全变成男性的消息。立夏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文章中写道:有个女人,作为普通的女性,长大成人,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但在她的体内,生来就具备男性和女性两方面的机能,即所谓“性转向症”的指向很强。最近,她刚过了三十岁,在某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里,接受了性转换手术,获得了一个完全的男性肉体。
文章对手术的程序等等都详细地做了介绍。最后,立夏子对关于“性转向症”所触及的部位发生了很大的兴趣。
文章指出,这是想变为异性欲望的病态加剧,也就是说,它是异常性欲的一种表现形式。近年来在欧美等先进国家大有增加的趋势。医学专家称它是一种精神病、文明病,这种说法,似乎已为人们所接受。而且对这类患者,在试用各种各样的精神疗法不能奏效时,就实施性转换手术。所以认为性转换手术是使患者恢复精神平衡的唯一治疗法,这种见解好像也正在被接受。
在日本,现在还正处于拿出“试行方案”的阶段,而实行手术的那所美国医院,据说已经设置了由各部门的专家所组成的性转向症专门诊所。文章的结尾,登的是这所医院的声明书:“如果他的欲望不能被他的肉体所满足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考虑改变他的肉体,以满足他的欲望。”
看后,立夏子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她想判断一下目前自己的精神状态。当用男式服装套在自己的身上时,在她的心底就涌现出一股淡淡的安适和自豪。这种奇特的感情,是过去从来未曾有过的……
抛弃现在的“自己”,变身成为一个崭新的男人……立夏子注视着雾雨如烟的车窗外,突然陷入一种奇妙的幻想之中。
东京,小雨仍渐浙沥沥地下着。
立夏子毫不犹豫地朝南青山走去。
她仍然怀疑雪乃。
事件发生之后,立夏子首先将樱井老人视为仇敌。然而,在八丁掘附近的公园里,她突然出现在樱井面前,并对他进行试探后,对他的怀疑渐渐打消了。相反,雪乃的存在,却总像个威胁的影子,笼罩着立夏子的心。
那时,樱井老人就说,雪乃的身边有情夫。
她和那个男人联合起来,对已陷入昔境的朝永加以种种心理上的压迫,这不等于把他逼死路上去吗?她希望朝永去自杀,这样就为他通奸扫除了障碍,为了确定朝永是否真的已死,她本人、或者是他的情犬一直尾随其后,见朝永自杀未遂,便从背后刺了一刀。事实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雪乃那般残忍地窥视着朝永自杀,除了有情夫存在之外,也许还怀有其他更深刻的动机。
雪乃的情夫,就是那个往酒吧间打电话,让朝永出来的男人,他的名字,立夏子暂时假设叫“岩田”。几天前的夜里,在朝永家.99lib.附近的坡道上企图刺杀立夏子的人,看来也是他。
下午二时一一一此时的南青山道路上,撑着雨伞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在一天之中显得是最匆忙的。这使立夏子感到踏实多了。她用黑阳伞遮住脸,缓缓地走过自己所熟悉的一座又座建筑物。不久便来到朝永家附近。
只见朝永家仍是大门紧闭,好像门上面还捅着门栓。这一点同几天前的情况是相同的。但不同的是,挂着窗廉的二楼窗户,暗绿色的百叶窗也紧紧地关闭着。一楼的窗户,被有墙和花草篱笆遮住了,看不清楚。
从房子的外表看,给人以家中无人的印象。
立夏子打算尽快地通过朝永家门口。
当她从房子对面的马路走过时,突然一个明显的变化跳入了她的眼中:朝永家的门牌被摘掉了!在被雨淋湿的黑乎乎的门往上,在立夏子记忆中的铜板门牌取掉的地方,只图下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印子。
在确认门牌被取掉的一瞬间,立夏子心里“咯□”一下,顿感不妙,——雪乃逃跑了。
立夏子继续向前走着,看见从附近的住宅中走出一位四十岁左右、像家庭主妇模样的人,便走上前去问道:“喂,对不起,想打听一下——”
对方抬起弯弯的细眉,注视着立夏子。
“朝永君已经搬走了吗?”
“是啊。”
对方依然很稀奇地看着立夏子。但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什么时候搬走的?”
“两、三天以前。她丈夫那样的结局……安葬一结束。立刻就搬走了。”
“那么,朝永君的夫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您知道吗?我是他们的一个熟人…”
“听说是目黑那边的一个高级公寓……详细地址,您去问一下隔壁的邻居吧。”
“高级公寓?”
“是啊。我们也觉得——丈夫死了,公司也被制造厂的大公司接管了,她反而……”
啊——果然不出所料。立夏子悬浮着的心,沉了下来:“这所房子,好像转给别人了。夫人现在住的公寓,看样子以前就准备好了,尽管如此,她也够倒霉的了,真的……”
满脸福态的主妇,以优雅的表情,收缩了一下红润的嘴唇。
第九章
从目黑站乘国营电车,用大约五分钟时间,便来到目黑大街北边的“花蒜”高级公寓。在淡粉色墙壁上,浮现着蔓藤样的花纹。这是一座新建的六层楼房。
朝永雪乃秘密地结束了丈夫的葬仪之后,马上就悄悄地移居到这所房子的一搂一0 二号房间了。这是立夏子打电话,从南青山朝永家的邻居那里了解到的。
随着夜幕的降临,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比平时显得更暗些。这一带也是住宅街,但是与南青山的格调与趣味不同,这里既有公司宿舍和保育所,也有别具风格的公馆,已经倾斜的大杂院也混杂其中。淡粉色的高级公寓,位于这群建筑的的边缘,显得有些孤单单的。
在高级公寓前面的一个相当宽绰的停车场里,有四、五俩汽车停在那里淋雨。
立夏子打着伞站在停车场的汽车中间,从那儿可以看到公寓里亮着萤光灯的接待室、电梯和一楼走廊。
立夏子心里明白,她这样做很危险。虽说是站在车与车中间,但她的身影,无论是从马路上,还是从公寓里,只要稍加留意,都会被发党的。而且在雪乃房子的附近,说不定还埋伏着负责朝永事件的侦探,令人忐忑不安的还有,也许今天还会遭到类似前几天夜里那样的袭击呢。
而且,这里的地形也不如南青山那样容易隐蔽,这里没有一个既能看清一楼的出入情况,又能不暴露自己的地方。
雨仍不紧不慢地下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之时,公寓的走廊里,还没有看到人影走动,也很少有汽车出入停车场。
立夏子几次想离开,但又举棋不定,只好耐着性子停在原来的老地方坚持着。
到了此时,她才深深地感到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的困难程度及所采取的手段的可靠程度都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扯不断,堵在她的心里。
要抓住雪乃的犯罪事实,难道除了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不断地进行观察外,就别无他法了吗?
即使有幸,发现了雪乃的情夫——“岩田”的话,自己又该怎样做,才能打探得到他杀害朝永的证据呢?
立夏子正在考虑之际,突然看到一0 二室的门好像慢慢地向外推开了……此时,立夏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定睛注视起来。
但是,门并没有打开,原来是眼睛发生了错觉。大概因为朝一个方向凝视的时间太久的缘故,将门把手也看成门向走廊方向凸出来的样子了。
突然,立夏子一阵眩晕,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尖慢慢地爬上来,地不由得战粟起来。
猛然间,一只大手落到立夏子的主肩上。
这回不是错觉,她感到从背后压到自己肩上的手掌和手指,力量在不断地加大。
一种混有烟草味的略带男性体臭的味道,飘进了立夏子的伞内。
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喘息……
悲怆的绝望感,在立夏子的胸腔扩展。“逮捕”这一报刊上的铅字,突然跳到了她的眼前。于是,她以一种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反抗架式,猛地转过身来。
一个高大魁伟的男人,淋着雨站在那里。在深褐色西服的肩头,雨滴在闪闪地发着光。清澈明亮的眸子,坦诚地注意着立夏子。
他就是几天前的夜里,在南青山把立夏子从暴徒手中抢救出来的泷井修。
立夏子顿时如释重负。但很快又回到了紧张、狼狈的状态中。虽说遇到的不是警察,但如果不立即逃跑的话……然耐陇井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已经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逃跑的话,为什么还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他的语调像在询问一个孩子,诚挚而又轻松。
“不为别的……只是偶然路过……”
“虽然这么说,可你在这足足站了有二十多分钟了呀。”
立夏子无言以对。泷井放开了她的手,然后打开了拿在手中的雨伞。
“不管怎么样,还是走吧。总站在这个地方,可不是开玩笑,要被人怀疑的。”
在泷井目光的催促下,立夏子慢慢地抬起了脚。
毫无办法,立夏子只好同泷井肩并肩地走出了停车场。
“一看到报纸,我马上就猜到了是你,因为你告诉我的野口律子和你的真名很相似。我没猜错吧?”
他仍然是用很沉稳的语调说着话,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大致掌握了朝永事件及立夏子的一些情况。他为自己的成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知道了真相,我也就明白了你女扮男装的理由了,”今天立夏子仍然是那身装束,泷井对她上下打量了一下。
“但是……你为什么在事件后,还去接近明知对你有危险的朝永夫人呢?”
泷井仍然脸朝前,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语中充满了令她吃惊的直率。那种直率不知为什么使立夏子联想起他的眸子深处发出的熠熠的光。
忽然,立夏子体察到了一种奇妙的解放感。
“那是因为我没有做过警察所推断的事情。”
“那么,你为什么监视朝永夫人呢?”
短暂的躇踌之后,立夏子说道。
“因为我想证明自己的无辜。”
沈井停下了脚步。
“可能的话,把这些事对我说说好吗?”
“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立夏子想起了那天他递给自己的名片。记得上面印着建筑公司的名字,他当时想,他这样做,不过是出于礼貌与信任罢了。因为他既不是新闻记者,也不是警察那一类职业的人。
“如果我说了,你不相信,那还不如不过二十。”泷井微黑的脸颊上露山了一丝苦笑。
“没听你说,我就没有发言权——但是这绝不是从兴趣出发,猎奇地听一听。”
后面一名话,泷井说得非常严肃认真。
立夏子这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很重大,但是她记忆不准确,到现在才将它拉回到筐自己的意识中来。
“泷井君,你在那大晚上,对着刺杀我而后逃跑的男人,呼叫岩田,是吧?你认识岩田这个人吗?”
这回泷井显得有些语塞。
立夏子强烈地意识到了这种沉默的内涵。
“看来你是认识他的。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的线索——岩田君的情况。如果你说出来,我也将一切倾心相告。”
一个多小时以后,两个人乘戊井的“柯劳那”牌汽车来到目黑站附近的一个地下茶馆。
下雨天,荼馆里显得冷清,光线也比较暗。这对避人耳目的谈话,是最理想的处所、两人落座后,各自要了杯咖啡,边饮边谈起来。立夏子沉着地把同朝永一起去肉杀及后来的事件的经纬,几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泷井。她此时的心悄,同对文代讲述时一样。
渴望得到对方的信赖与支持。同时还流露出了只有对多年的挚友才特有的,尽管向已不说也希里对方理解的那种无意识地撒娇的神情。
泷井以十分惊愕的表情,倾听着天城山自杀事件的原委;当立夏子述说完后,他只“嗯”了一声。对这番相当奇特且带有刺激性的描述,信,还是不信呢?他感到很迷惘。
坦白之后的沉默,对立夏子来说,也是可怕的。
“泷井君,我们约好的,该你说了,你好像对朝永夫人也特别关注。在南青山和目黑的公寓两次与你相遇,这不会是偶然的吧?”
泷井抬起他那双似乎刚刚睡醒的眼睛,看着立夏子。接着又沉默了片刻,才用略带阴郁的铅调回答:“你问那个男人‘岩田’一岩田周一,他是我的姐夫,我也一直在追查他的行踪呢。”
泷井把姐姐那里听来的岩田失踪的情况,也坦白地告诉了立夏子。
我正想去朝永家打听的时候,发生了伊豆事件。事件和姐大有何联系呢?也许完全没有联系,但现在很难做出判断。姐夫失踪是九月十一口。而伊豆事件则是发生在九月十三日的半夜……你认为是雪乃勾结情犬,杀死了朝永,然后男的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且听你的话音似乎那个男人就是岩田……尽管岩田是我的姐夫,但不知为什么,我对你的推测也有同感,不过……“
他用拇指揉搓着下巴,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
“我认为雪乃夫人是解开岩田失踪之谜的关键人物。因为岩田在失踪之前,曾出入过南青山的朝永家。要了解此事的具体情况,我想99lib?也只有去探查雪乃夫人的动向。所以在她移居高级公寓之后,也仍然暗地里监视着她……”
“那么,从今以后除了秘密监视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去问过一次,她讲不认识岩田,就这样被她和蔼但很干脆地回绝了。此事如果让别人去干,也许会间出个名堂来,可我干这种事,心里总是怯生生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接着去观察,反正……在哪儿都有危险。”
泷井略锁双盾,凝视着咬着嘴唇、垂着限睛的立夏子。
此时,他的表情是复杂的,过了一会,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了人。这段时间的沉默,几乎可以视为泷井对立复子在进行某种选择。
“我时间也很有限,那就续继侦察吧。”
泷井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核实所有出入那个公寓一0 二室的人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掌握雪乃夫人的动静,因为不管他和岩田是什么关系,只要他们有瓜葛的话,肯定会在什么地方约会的。”
“是的……”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泷井转了话题。
立夏子用手捂着打绷带的手说:“从受伤那天起,到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当时医生说,过一个里期去拆线……”
她话音未落,泷井马上接着说。
“那么长时间,总这么包着可不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没拆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包着,结果化了浓,口子照样裂开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那个医院就在朝永家附近,我不便去的……”
“那可以去别的医院嘛!只是拆拆线,任何医院都会管的。”
泷井微微笑了笑。比起刚开始在这儿相对而坐时,他的表情显得轻松多了。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对立夏子的选择了吧……
“以后你打算在何处落脚呢?”
一听这话,立夏子不由得发起呆来。她返回东京以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不能再给文代添麻烦了。
“我是带着随身用品,到处流浪……”
说着,立夏子看了看自己脚边的背包。
“找个合适的旅馆什么的……”
“费用太大了。一时又找不到工作……”
立夏子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六本木酒吧间。但回原来的店里干活,无疑是很危险的。
“愿意的话,就到我的公寓好吗?在阿佐谷的车站旁边,屋子虽有些脏,但还是比较安全的,”“嗯?”
立夏子猛然抬起头来,用惊异地目光望着泷井,后者似乎有些慌张地赶忙避开了。
“我可以住在姐姐家里。”
然后,他好像要尽快地拂拭掉自己的紧张情绪似的,快速地抓起付款单,站了起来。
“如果警察把你抓走了,那我一个人可监视不了雪乃夫人啊。”
泷井略带诙谐地说。
出了茶馆,泷井开车送立夏子到“花蒜”公窝,续继监视雪乃夫人。
从那天开始,接连几天,立夏子都在监视着一0 二室的人员出人情况。
有一次,立夏子进到公寓的走廊里,来到了一0 二室的门前。门上没有门牌,隔着很厚的不锈钢门,听不见房间里的江何声音,包括电视机发出的音响。雪乃每天一般是下午二时到四时左右的这段时间外出一次。因为是徒步行走,所以很容易跟踪。看到她有时到附近的商店买东西,有时去美容院,仅此而已,似乎并不打算与什么么人秘密约会。
在最初的三天里,发现了三位来访者。一个是带着旅行皮箱的年轻男人,站在门片刻便走开了。立夏子尾随其后,但他立刻汇人同伙小走了。啊,原来他们是乐器推销员。
另一个是位穿着西装的大个子男人。从举止上看,此人可能是个侦探。因为他按了门铃,门打开的时候,他从上面口袋里亮出了一个类以证件的东西。
第三位来访者是个四十五、六岁的矮胖男人。在他白色的圆领衬衣上,套着一件不谐调的、颜色过于明快的褐色西装,还戴着一顶棕色鸭舌帽。他在一0 二室房间呆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立夏子想去跟踪,但是他一走上马路,便来上了出租汽车。立夏子见后面没有空车跟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了。她在泷井那里看过岩田的照片,“中等身材、略瘦、三十六岁”。可以断定,此人不是岩田。那么,他是谁呢?
第四天——照例是下午三时左右,雪乃从公寓出来,走下门前的台阶。她今天显得格外精神焕发。自丈夫死后,一直身着丧服的雪乃第一次穿上了颜色鲜艳的淡绿色和服。
为了便于观察和跟踪,立夏子特地从泷井那里借来了那辆灰色“何劳那”,停靠在停车场的一角。
雪乃一手提着只佐贺锦的皮包,一手放在额前途住阳光,看她行色匆匆,像是赴约去的样子。
雪乃的身材很高,但身段很柔软。当地那苗条的背影刚拐过马路时,立夏子马上发动了汽车的引擎。她早在进大学之前,就学会了开车,并领了驾驶执照,现在可是派上用场了。
正如所预料的,雪乃乘上了出租汽车。
漆着黑黄两色的出租汽车,绕开涩谷繁华的街道;穿过代官山静溢的区域,登上通向南青山的坡道。
“啊!”
汽车正朝着雪乃以前的住宅方向驶去……立夏子想果然不出所料,不久,汽车从三号高速公路开上了立夏子遭袭击的那条小坡道,然后,却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不一会儿,车子在离立夏子接受治疗的外科医院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立夏子也相应地停下车,她看到雪乃付了车费,走出汽车,然后向靠右手的一座白色建筑物走去。
那座楼房的墙壁上有几个黑色大字“石川妇产科”。
立夏子的耳际突然响起了在外科医院的窗口听到的护士们的谈话声,雪乃一直在石川妇产科领取庇鲁……
今天,难道她也是来取庇鲁的?
已经成为未亡人的雪乃,她续继服用庇鲁的理由是什么呢?
如果仅仅是来取药这一件事,雪乃在妇产科不会逗留多久时间。
十五分钟之后,她出来了。向着青山大道方向走去。朝前大约走了百米,由于左边发出了红色信号灯,她走到了马路的对面。继99lib.而向赤板方向前进。
这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在微风中抖动着枯黄的叶子。
不久,来到了表参道的交叉口。
雪乃朝路的左侧拐去,进到一座设计独特的店子里,上厂二楼。楼下是停车场。
等了大约五分钟,立夏子才小心翼翼地登上了二楼搂梯。今天她还是身着不分性别的服装,上穿灰褐宽绰的衬衣罩衫,下着一条黑样子。当然那副大大的太阳镜是少不了的。
走到搂梯的一半,镶嵌着玻璃的明亮的店堂摄人立夏子的眼廉。旋律低缓的音乐,清香醉人的糕卢味……从里面慢慢地飘荡山低宽敞的店堂坐满了客人。
因为紧张,立夏子的脚步越来越感沉重。在这个楼上,雪乃在同谁约会呢?
如果那个人是雪乃的情夫——就是在南青山袭击立夏子的那个男人,就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即使自己改换了服装,对方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当立夏子的脚尖触到二楼的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以搂梯为中心,呈U字形向外伸出的店堂,几乎尽收眼底。
在对着楼梯转门的斜角,差不多是店堂里的第一个位子上,立夏子发现了雪乃。
以玻璃窗外的枝叶繁茂、颜色浓郁的街道树为背景,雪乃那白净的面庞显得越来越神采飞扬。
就在她的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边用一本正经的目光注视着雪乃,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可能是因为脖子短的缘故,使人感到他的下巴好象是从白色衬衣的圆领里突然跳出来似的。丰满红润的脸上,长着一双眼睑有些松弛的小眼晴。卷曲的头发,宽宽的颅头,尽管没有戴鸭舌帽,但立夏子仍然认出了他就是前天下午拜访过雪乃的人。
次日傍晚——泷井和立夏子来到西洋画家葛西梯二郎的画室。
在画室的旁边,有个像接待室一样的屋子,里面摆放着油画工具和油画作品,有二幅作品挂在墙上,还有一些则随随便便地靠在墙边。只有一幅是静物,其他的都是女子肖像或裸体素描。
未经修饰的庭院里,盛开着粉色蔷薇、大波斯菊、紫色野牡丹等欣赏花卉,在晚凤吹拂下,左右摇曳着。
在等待葛西的这段时间里,泷井注意到,在挂油画的对面墙上,有一幅具有浮世绘风的日本画,上面人物众多,神情各异。有的身着新婚礼眼,对镜端详;有的作从桶中取水状……画的署名为“观山”看来不是葛西的作品。
“这不是戏院后台的情景吗?”
“嗯。可能是古代的歌舞伎。你看,画中人物个个都化了妆,作出一本正经的古板样……”
“这么说,葛西在油画中所描绘的女性就与歌舞伎不同了,虽然从那羊满的肉体中,作者也着意刻画人物所散发出的那种娇嫩的女性风韵,但是,她们的脸部表情却被勾勒得像用刀雕斧凿般的深划、强烈。这也许是葛西梯二郎的爱好吧。并且我还发现,葛西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都可以联想到朝水夫人雪乃……”
立夏子查明,昨天下午在表三道的店子中同雪乃会面的那个男人,很像住在这儿的葛西梯二郎。
原来,昨天雪乃进到那个茶馆之后,大约过了一小时,便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出来。
在楼梯口,又站着说了会儿话,才左右分开,各自离去。在隔壁店子里进行监视的立夏子,看到那个男人临分手前,好像又约雪乃到什么地方去,但,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立夏子决定跟踪那个男人。
他来到一家旧美术用品商店,买了两盒颜料,又看了看新书预告,这才走出商店。
当他来到涩谷延伸过来的广阔大道时,马上来上了出租车。碰巧,后面又来了一辆空卒,立义子跳上汽车,暗自庆这次跟踪成功了。
那人在一所既无围墙,也无树篱,但风格独特的木造平房前下了车。门柱上,挂着“葛西悌二郎”的门牌。
立夏子觉得,他不像是到这里拜访的客人,因为他刚一进屋,电灯亮度骤然增加了,而且也没听见主人出来接待的门候声。看来,他就是这所房子的主人葛西悌二郎了。
立夏子在这个门口的周围监视了一个多小时,但毫无所伙。正在焦虑与烦躁之际,他突然想起泷井借给自己车子的交换条件:获得了监视和跟踪的结果后,在进行下一步行动二前,必须首先如实地将情况向他汇报,于是她打消了自己单枪匹马去拜访葛西的念头。
立夏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她的住所——泷井让给她住的位于阿佐谷的公离,原想立刻就给泷井打电话汇报情况,但又不知道他此时会在何处,便只好等他来电话了。
果然,子夜时分,泷井向阿佐谷的公寓打来了电话。
当他从立夏子那里得知“葛西悌二郎”的姓名后,马上对他进行了调查。
葛西在现在的日本99lib?美术界,是某个团体的中坚画家。他性情耿直、质朴,虽不能说蜚声画坛,但有人评价说,葛西君所描绘的女性,具有独特的趣味与魅力,而且还有为数不少的崇拜者。葛西毕业于东京私立大学美术专业,今年四十五、六岁。
这些情况,泷井在次日的电话里都告诉了立夏子,并说想去真接拜访葛西君。
在立夏子的一再要求下,他答应让她一同前往。
泷井因公务在身,下午四时才在新宿见到立夏子。然后开车直奔初台的葛西家。
立夏子换了一身同昨天完全不同的衣服,打扮成了一个普通女性,而且戴的也是一副平光眼镜。
昨天立夏子从远处观察到的那所房子,现在穿过前庭走近一看,比想象的要陈旧得多。在呈三角形屋顶的房前,还有一栋较为矮小的房子,在那里设有一个出入口。
听见有人敲门,一个身着长裤、年纪约为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出来开了门。她大概是葛西的夫人。
泷井取出了名片。
“突然打拢,很过意下去。请问先生在家吗?”
虽然知道葛西家的电话号码,但仍选择了突然拜访的形式,这是泷井的主意。
这样做,对方事先毫无准备,也许可以问出点儿真实情况来吧。
夫人的目光从名片又回到泷井的脸上。
“在家,不过正在工作。”
声音很粗,但回答得很直率。
“有件事,想同先生面谈一下。”
泷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为的是使对方同意接见。
夫人的视线又移到立夏子的身上,立夏子也以诚恳的态态度加了礼。
“那么,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夫人回来了,将他们二人带到三角屋顶下的一间房里——那间摆满油画的接待室。
夫人返回正屋之后,他们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
泷井点燃一支香烟。
立夏子的视线,怎么也离不开墙上的绘画。画中女性的那种雕刻刻般的棱角分明的、神秘的美,立夏子总感到与雪乃有某种相似之处……
正当立夏子沉总之际,里面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正是昨天见到的葛西悌二郎。
第十章
“让你们久等了。”
葛西悌二郎用带鼻音的洪亮嗓音说道,并用手示意两位慌忙站起身来的客人坐下。
葛西今天既没有穿白色的圆领衬衣,也没有穿醒目的褐色西装,只是在暗色的衬衣上配了条很肥大的灰色裤子。这种打扮,虽然比上次见面时显得苍老了一些,但却更能显示一位长年热衷于一支画笔的人的独特风格与潇洒风度。
在桌子两边,宾主相对而坐。葛西抬了一下松弛的上眼皮,轮番看了看泷井和立夏子。当他看立夏子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反应,看来他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跟踪过他。立夏子松了口气。
“请问二位有何贵干?”
葛西用手指捏着刚才泷井给夫人的名片。
“啊——是这么口事——”
泷井把身体稍微向前靠了靠。
“我要商谈的不是先生的工作问题,而是关于朝永雪乃君-一”顿时,在葛西宽宽的前额下深陷的小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愕的神色,淡淡的双眉也微微地抖动起来。
“突然问您与工作无关的问题,很过意不去。先生,您和朝永夫人来往很长时间了吧?”
这是一种强制的说话方式。如果葛西缄默不言的话,谈话也只能到此结束了。
而且,对这样的质问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回答。
但是,葛西乜斜着眼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泷井,而后目光又回到手中的名片上。
从这样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打算否认这点,只是心里有点犹豫罢了。
“我和她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一怎么啦?”
他好不容易睁大眼睛反问了一句。
“先生,你知道岩田周一这个人吗?”
又一个唐突的问题,又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语。
葛西皱了一下眉头,嘴唇蠕动了一下,表现出一副沉思的复杂表情。一二这一切,立夏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们这次来,是想知道什么呢?”
不安?曹惕?声音中充满了神经质的恐惧感。
“我们是岩田周一的亲戚。岩田从九月十一日开始就失踪了。今天已是弟十六天了……”
葛西往前伸了伸因惊愕而显得僵硬的下巴。
“经过多方调查,我们听说他曾在朝永夫人原来居住的南青山的宅邸出入过。我们因此拜访了朝永夫人,可是她推说不认识岩田这个男人……”
葛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
身着长裤、体格健壮的葛西夫人,端着盛红茶的盘子,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屋子乱得很,真对不起。”
她一边在电子上摆茶杯,一边爽朗地笑着说。然后以催促他们继续谈话的神情,站到了一旁。看来,她也想加入到谈话中来。这可能是这个家庭的习惯吧。
葛西微微抬起那双不太冷静的眼睛,对妻子说:“东洋美术社的佐藤也许会打电话来,你给我注意一下。”
“啊,是吗?”
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以示心中的不快,但她仍微笑着对泷井他们说了声“你们慢慢谈”才走进正屋。
葛西用手势劝茶。泷井点了点头,然后说:“朝永夫人说不认识岩田,可是岩田出入她家的证据是确凿的。这样,就引起了我们的怀疑。比如说,在他们二人之间是否存在不可泄露的隐私呢?……为了弄清事实真相,今天特来请教先生,看你是否知道岩田的一些情况。”
葛西默默地喝着红茶。
泷井打算尽量不触及朝永事件本身。
葛西仍然很不冷静,接连几杯水都是一饮而尽。
“刚才说过了,我和朝永夫人没有那么深的交际……”
“大约半年前,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个人画展,在那里我发现了她的身影,我请求她做我参展作品的模特儿。当然不是裸休的。”
话说到一半,他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脸,把泷井和立夏子又轮番看了一遍。
“我选择模特儿,很喜欢那种雕刻般的、具有典雅气质的女性。”
他环视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自己的作品。
“她答应做模特儿吗?”
“不,因为她丈大不允许,就拒绝了。可是,我觉得像她那样模样的人太难碰到了,所以总不死心。而她本人好像对此也有较大的兴趣。在多次的谈话中,我提出无论如何请她答应我的请求,哪怕一次也行。但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发生了那件意外的事,我简直都惊呆了……不过,展览会是明年春天举办,如果要画她,还有时间的。”
“可是,近来先生利朝永夫人显得特别亲近,关于岩田周一这个人,你有没有偶然听到过什么呢?”
立夏子凝眸注视着葛西。
过了许久,葛西用一种好像连他自己也不可思义的暖昧语调说:“也许……如果是他的话,那我见过两、三次……今年八月初,我在南青山的朝永家见到了一位三十六、七岁的男人。雪乃向我介绍说,他姓中山。此后,又过了大约十大,我又在南青山附近遇到了他。当时还是掌灯时分,我邀他一起走进一家酒吧。我是能喝酒的,他也喝了不少……”
葛西那双望着天花板的眼睛,像是在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可是在棕色的眸子深处,为什么又流露出一丝恐怖的光呢?
“喝的是啤酒吗?”泷井问。
“是的,其他的一点儿也没喝。”
“你可以肯定叫中山的人就是岩田吗?”
“是的。如果不是的话,那你们所说的就是别的什么人了。因为我们坐在柜台那儿喝酒时,他把上衣脱下来,放在椅子上,然后站起来去上厕所。他的衣服被人碰到了地上,我抬起衣服,看到衣里子上缝着‘岩田’二字。我当时还直纳闷,岩田与雪乃告诉我的‘中山’是否同一个人呢?但是,因为我和他不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喝着喝着酒就把这事忘了。今天一听到你们要寻找的人的名字,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这么说,当初雪乃给我介绍他的时候,用的是假名……”
“那个叫中山的人,是不是这个人?”
泷井从里面的口袋中取出岩田的照片。这是一张驾驶执照上用的小照片,但照得很清楚。岩田前额上的头发比较少,看上去给人以薪金工作人员的印象。
“是的,就是他。”
葛西当即点头,继而双眼呆滞地望着泷井,说:“他失踪了么?”
犹井的姐夫,即在出版社工作的岩田周一,同雪乃接触是使用“中山”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而就是这位“中山”往六本木的酒吧打电话找朝永,却说是叫岩田。看来,只有朝永,不,多半是雪乃,才知道岩田的真实姓名叫“中山”……。
“先生见到岩田,是在八月上旬和中旬各一次,对吧?”
“是的,是这么回事……”
说到这,葛西突然把目光移开,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是八月初和中旬的话,正好是岩田失踪前的一个月。与朝永家附近酒店的店员看到他的时间基本一致。
“和岩田在酒吧说了些什么呢?”
葛西起身从放美术品的架子上取出一支香烟,一边点烟。一边慢慢地坐到凳子上。
回答问题是在猛吸了两、三口烟之后。
“因为是一边喝酒,一边聊,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具体说了什么也就不记得了。”
葛西只说了这么多,又闭口无言了。但是尽管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香烟上的火光,立夏子仍然看得出他极力在自己的心忆中搜寻着什么。
“那么……关于岩田的失踪,就没有一点线索了吗?”
听到泷井的问话,葛西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的阴影更浓了。
“真的失踪了吗?”
“是的,十一日傍晚,从公司出来后,就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嗯——我也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啊……”
泷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葛西。突然,好像断念一般,他猛地把手放在茶杯上。
“那一……”
“岩田和朝永夫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关于这个问题,先生没有听说过什么吗?”
立夏子抢过话题问道。原想由泷井一人承担提问的任务,但见没问出个名堂来,立夏子便决定自己来试一试。她清晰地意识到,葛西正是抓住泷井与岩田是内兄弟这一弱点,想将此事敷衍过去。
不出所料,葛西听完后,显出了紧张的神情,低声嘟哝道:“不太清楚。”
“那——你不认为岩田和朝永夫人是情人关系吗?”
“啊——”恰在此时,葛西夫人进来送茶。葛西忙把妻子赶走了。看见葛西那副筋□M,立夏子不由得又出口问道:“那么,先生,对不起,你同她也仅仅是想请她做模特儿的关系吗?”
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后,立夏子感到轻松了许多。
葛西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呆滞的表情木然地看着立夏子。
他好像压着满腔的怒火,紧闭着嘴。但是——接着又发出了一声假笑。
“我当然想和那么漂亮的女人搞在一起,可雪乃君是个相当稳重的人呢。”
他的眼睛并没有笑。立夏子觉得,在葛西那双望着洒满夕阳的庭院的眸子深处,不知为什么,仍然保团着一种茫然的恐怖。
傍晚,立夏子在新宿街头缓缓而行。
刚上大学时,因学校位于代代木,下了课以后,立夏子和同学常到新宿去玩。
那时,对东京的生活还怀着新鲜的好奇心。如今,走在新宿的街头,不由又唤起了白己当年兴致勃勃的情绪——和几个同学热热闹闹地走在街上,一会儿决定去看电影,一会儿又走进商店,帮着买衬衣的同学挑花样。在水果店里,尽管担心自己的体重会增加,但仍然津津有味地吃着甜甜的冻糕……
立夏子的视线落到了唤起自己回忆的水果店隔壁的商店。两年前,它只是个卖服饰用品的小店子,而今却成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大商店。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陈列在店子橱窗里的花色各异的漂亮围巾,和那些与之相称的淡雅别致的安哥拉毛衣……
立夏子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在那已经穿得腻烦了的灰色男式上衣下,配了一条同色的长裤,还是那件乏味的无花纹的衬衣,那副用了两、三年的大了一号的太阳镜。
立夏子很快就留恋起那色彩鲜艳的服装来。这种心情比起平时发现一件称心的服饰品时的单纯欲望来,远要强烈得多,简直就像本能的乡愁。
立夏子几乎是不顾一切地闯进商店,请女店员拿了一件淡粉色毛衣和一条与之相配的围巾。
立夏子对着镜子,毫不犹豫地摘掉太阳镜,穿上毛衣。
围上围巾,将围巾紧贴在v字形领口的毛衣上。镜子里的立夏子完全又变成了刚来东京时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模样。
“很合适呀,这才像真正的你。”
听到声音,立夏子惊讶地回头一看,原来是泷井。
在泷井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不,那张脸并不陌生。窄窄的额头,凹陷的眼睛,一边一块阴影的两颊……那是泷井让自己看过的岩田照片上的脸!
“野添立夏子,终于现原形了。”
立夏子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企图抓住自己双臂的手,跑出了商店。她穿过电影院、酒吧、商店、莱市场……,突然,后面响起了追赶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数人响亮的脚步声;不光从身后,而是从四周八方,向立夏子包围过来。本来是被岩田追踪,怎么一下子都变成了警察了呢?立夏子来不及多想,只顾拼命地跑呀,跑……
立夏子吓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做了一场恶梦。此时,从褪了色的灰布窗廉的缝隙中,一缕阳光射了进来。
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立夏子伸长手拿起了话筒。
“喂?喂?”
口齿清晰的男低音,是泷井。
好像是公用电话,立夏子听到话筒里传来街上暄闹的声“是我,”立夏子回答。
好不容易从个人窒息的睡梦中解放出来,她这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
“身体怎么样?”泷井问。
今天已是访问葛西梯二郎后的第四无了。那天从葛西家出来后,犹井带立夏子到新宿一家熟人开的外科医院,给立夏子手上的伤口拆了线。虽比规定的拆线时间延长了一周,但并没有化脓,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就在当天晚上,立夏子感冒了,发起了高烧,不得己躺在了泷井在阿佐谷的寓所的床上。
泷井经常抽空买些水果和点心给立夏子送去。
“伊豆事件以来,你一直勉强地支撑着,这可不行。从现在起,必须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他用平淡的口吻在电话里说。
“葛西君在临别时说,今后有什么线索就通知我们,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现在我们只能静观一段时间了。”
立夏子也感到自己再也没有精力和体力去监视雪乃的公寓了。
“烧退了没有?”电话中泷井又问了一句。
“托您的福,好了。从昨大夜里开始体温降到了三十六度,今天好像已经全好了。”
立夏子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打开窗廉。只见太阳已经偏西。不知不觉又睡了一大。
“病好了,比什么都强……”
“让您挂心了,真对不起。”
讲完之后,立夏子有些羞涩。因为她发现泷井的确是一位诚心诚藏书网
意关心自己的好人。
这时,电话里传来泷井略带紧张的声音:“葛西悌二郎失踪了!”
“啊?”
“不过,线索还是有一点……前天,也就是我们拜访他的第二天下午,他什么也没说就外出了。直到昨天早晨才在外面给夫人打了个电话,说他打算旅行一段时间,让夫人不必担心。但是,现在的住址、旅行的目的地、日程等等都没说,从把电话挂了,所以夫人非常焦急。”
立夏子屏住呼吸听着,眼前浮现出的是日挂满汕画而显得有些零乱的房间、葛西那双无神的眸子深处闪动着的迷惘的恐怖目光。
“那位夫人看上去感情很脆弱,不过人还是很可靠的。在葛西君接见我们之后,她发现葛西一直在郁郁不乐地沉思;她认为葛西的出走一定与我们的那次拜访有关,所以在通知警察之前,首先和我们取得了联系。”
“是从你的名片上知道联络地址的吗?”
“不是,她说那张名片没有找到,可能是葛西君带走了。她是在大门口接过我的名片时,记住了公司的名字和我的姓,所以今工早晨就往公司打来了电话。”
“那她的记性还不错.99lib. 嘛!”
“接到她的电话,我就马上到葛西君家去了,见到了他的夫人,她间我们访问有什么要紧事。”
“啊。”
“我尽可能如实讲了。告诉她这些情况,或许她会为我们提供些新线索。”
“朝永夫人的事呢?”
“那件事回避了,否则葛西夫人不高兴。朝永的名字也没提,如果提的话,必然个同伊豆事件绞在一起,结局就更麻烦了……”
泷井对危及到立夏子利益的事,始终索挂于怀。
“这么说,葛西的行踪还是不知道啊?”
“不,根据夫人的真心相告,他……”
葛西从家出走是九月三十日的夜里。夫人春江虽然有些担心,但她想葛西可能同关系密切的绘画同行去喝酒,酒后到某个人的家里玩去了。过去也曾有过因这种事而整夜未归的现象。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过去了,仍没有葛西的任何消息。夫人正打算出门寻找,电话铃响了。
首先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夫人确定那是电话接线员。
接着传来了葛西的声音。他讲的话,正如泷井告诉立夏子的,是一种简短的暗示,所以当夫人详细询问的时候,电话断了。
春江无奈地放下了话筒。突然,她发现在放电话机的桌子上、混在杂乱的日用品当中,有一张航空公司的国内航线时刻表,再仔细一看,在受理预约的电话号码下面,有几个用铅笔轻轻写下来的数字。
难道是昨天春江不在家时,丈夫往航空公司打了电话,预约了国内航线的飞机票吗?
如果这么考虑,那么这几个铅笔数字,就是飞机号码或是顶约的号码了。
于是夫人立即给今年春天刚刘这个公司工作的外甥通了电话。她没有讲别的,只告诉他这几个数字,希望他能帮助查一下飞机票的购票者中是否有叫葛西悌二郎的人。
不到一小时,葛西夫人接到了回话。九月三十日,有个叫“佐芥佛二、四十五夕”
的男人买了一张下午六时,从东京发往福冈的直达机票。
夫人考虑了整整一夜,今天一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将她了解的情况告诉了我;
对于同胞们交际并不深厚的我,他能这样敞开心扉,一定是感到我们的造访与葛西的行动有关,希望知道事件的原委,得到我们的帮助。“
“真的,此事与我们有关系吗?”泷井用经过深恩熟虑的口吻,肯定地回答:“我看是有的。‘佐芥悌二’同葛四二悌郎相似,年龄也相近。所以我想一定是葛西君本人。这就是说,他在前天下午广点,就已经启程飞往福冈了。”
“是啊。不过福冈那个地方……”
“岩田周一是福冈县人,福冈私立大学毕业。二十六岁来东京前,在原籍工作了大约有口年。当时的情况,他对我姐姐,也没怎么讲过。这次葛西的福冈之行,难道与岩田有什么联系吗……”
“去福冈的话,他住在哪儿呢?”
“据夫人讲,那个地方没有什么亲戚或关系密切的朋友。这就是说夫人没有一点儿线索,岩田在进京之前,住在福冈市东部沿海一带,好像在附近的印刷公司就职……这先姑且不谈,在福冈葛即使没有熟人,也可以住在当地的旅馆嘛。”
“那么,知道他的电话吗?”
“这他没有讲。夫人讲从女电话接线员的传达感觉上。好像是个旅馆。”
“我,想去趟福冈。”
突然跳出未的想法,立夏子脱口而出。而且话一出口,立夏子马上就想付诸行动。
四天前访问葛西时,从他的眼底流出的恐怖之光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葛西突然去福冈,是不是隐藏着某种重大的、而且也许是某种危险的因素呢?在他活动的延长线上,在东京是否也埋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她深切地感到,要探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且十万?99lib.火急。……
“不过,你的身体行吗?”泷井用很认真的口气问道。
“已经好了,承蒙您让我休息了几天。”
“这样的话,或许去趟福冈也好。”
“去追踪葛西君。”
“不,可能的话,是一举两得。”
“……?”
“葛西夫人对我讲了以后,她说仍要向警察提出搜索申请。当然,这是很自然的处置方式。这么一来,警官早晚会来我们这几重新了解葛西之事。即使我骗过了他们,但他们对同我一起去拜访葛西的女人,如果也很关注的话,说不定也会搜查的。”
“是啊……”
看来,立夏子在泷井的公寓寄居,也开始危险起来了。
由于自己的疏忽,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立夏子心里很不平静,也很感内疚。
“因为葛西君是个稍有名气的人,比起一般从家出走的人,也许搜查得更严密呢。据夫人说,福冈方面也会派人。我想,你即使离开了东京去福冈,同样也是有危险的。但是……”
“不。我一定离开东京去福冈。要是换了别人,也会跟踪而至的。现在如果一动不动地坐守,那我会急疯的……”
“嗯。葛西的动向的确是令人担心的。可是,我因工作的原囚,今明两大部不能休息啊……”
“没关系,我从那边会及时向你报告的。”
泷井为立夏子准备好了晚上八时从东京飞往福冈的机票,七时,立夏子在机场的茶厅里同泷井会面,简单地商量了去福冈的行动及联络的方法等问题。
登机时间到了,泷井目送她向检票口走去。
他轻轻地扬起一只手挥了挥,然后转身大踏步地走开了。一时间,立夏子的视线定格在那个离去的男子的背影上。良久,她才朝着通在飞机跑道的走廊走去。
第十一章
夜里十点前,飞机抵达福冈。
福冈下着小雨,天气比东京还要冷。
立夏子乘机场的汽车,首先去了火车站。
她选定了车站附近的带有地方特色的旅馆,决定在那儿留宿。
在服务台的登记簿上,她用的是“加藤良美”的名字。
登记完毕后,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寻问客人中有无叫佐芥悌西二的人。立夏子考虑到既然葛西用伪名购买机票,在住宿的时候,也不会使用真名的,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继续使用同飞机票上相同的名字。
但是服务员查了查登记簿后说,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客人。葛西是前两天到达福冈的,为了慎重起见,她又用真名追问了一下,回答同样是否定的。
旅馆的男服务员将她带到三楼的单人房间,打开窗户的百叶窗,可以看望到旁边的大楼和在旅馆前面的博多车站站台的一角。万物都休浴在雨中,夜幕四台,周围一片寂静。
立夏子在浴室里洗漱之后,又下楼来到服务台。
对立夏子提出的问题,服务员做了回答!在福冈市内,加入了日本旅馆协会的肤馆有六家。它们都拥有二百到四百个房间。比这些旅馆小的旅馆和饭店也有六百五十家,如果加上开车旅游者及青少年旅游居住的场所,大约有近七百处之多。
葛西住在它们中的哪一家呢?……面对如此庞大的旅馆数目,立夏子有些茫然失措;尽管如此,立夏子还是朝旅馆客厅的放置公共电话的方向走去。
她打开“福冈具各类职业电话号码簿”,翻到旅馆、饭店一栏。
她首先选定了在全国设有分店的旅馆,然后拨动了电话号码盘。
女电话员的声音刚一出现,立夏子马上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一个叫佐芥君的男人,注在您那儿吗?”“几号房间?,”不清楚。“
“佐芥什么名字呢?”
“是佐芥悌二君。”
“请稍微等了下。”
不一会,同一个声音回话了:“这儿没有姓佐芥的人。”
“啊,也许结帐了。他应该是前天到这儿的呀……九月三十日他是否住到这儿呢?请帮忙再查一下好吗?”
“那么,给你转到服务台。”
服务台的服务员是位男性,立夏子向他打听了同样的问题。
沉默了一会以后,话筒里传来了答话声:说叫佐芥的人两天前也没有在这儿住宿过。
因此,立夏子又叮问了一下有没有叫葛西梯二郎或同这个名字类似的住宿客人来过。但是对方都是立即以否定作答。这次的语气,显然带有厌烦情绪。
无奈,立夏予只得又 去翻找其他旅馆的电话号码。
听服务员说,立夏子刚才询问的是一家拥有四百多间客房,全市最大的旅馆。
两次电话的结果使立夏子感到“佐芥梯二”现在和两天前都没有在这所旅馆住宿,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后来服务员的回答口气变得冷淡了,关于有没有类似姓名的住宿客人的问题,他们是否认真地为自己查找了呢?
看来,直接去旅馆的服务台查找,比打电话要更可靠。
面对面的询问,服务员也许会负责一些。但是,福冈的警察受东京警察之托,现在也会开始同样的调查。这样做会有与警察相撞的危险,自己必须提高警惕。然而,如果这个阶段的调查有遗漏的话,那么福冈之行就毫无价值了。
立夏子决定从明天早晨起,到周围的旅馆转一转。她刚一合上电话簿,疲劳马上向全身袭来。虽说年轻,可是一直到昨天为止,她还卧病在床呢。在东京机场只吃了点三明治,但肚子并不感到饿,看来疲劳已经压倒了饥饿。
立夏子回到房间,用室内的电话,预约了阿佐谷公寓的长途。一直住在学艺大学姐姐家的泷井,从今天夜里开始。
又回到了阿佐各自己的住所。两人事先约好立夏子打电话到这里,通知她自己在福冈的住宿地点,时隔不久,电话铃响了。她急切地拿起了耳机,电话员那生硬冰冷的声音灌人到她的耳际。
“对方不在家。”
听到电话,不知为什么立夏子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喝起酒采。
她打算到一直营业到凌晨两点的地下酒吧去……这样做行不行呢?
立夏子合衣躺在床上,两眼直楞楞地盯着天花板,反复地考虑着。
第二天,雨过天晴,是个天高气爽的秋日。
以中区地图做向导,立夏子十点左右出了旅馆。
她从火车站乘公共汽车,首先去位于流经市中心的那珂河河畔的L旅馆。
福冈对立夏子来说,还是一块陌生的土地。
立夏子坐在行驶在宽广的道路上的汽车里,精神显得比以前轻松多了。离开了要时刻提高警惕的东京。她仿佛获得了到遥远的地方旅行的解放感,虽说这里也并不安全。
昨天晚上,最终还是没有去喝酒就睡了。现在似乎全身都苏醒了,充满了活力。
今天的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这种晴空在东京是难得见到的。而且,今天早晨又给阿佐谷的公寓打了一次电话,与泷井取得了联系。听到优井那亲切浑厚的声音,立夏子那有所期待的心,得到了慰藉。泷井记下立夏子的旅馆号码以后,用略含苦笑的语调说:“如果能找到葛西君的踪迹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为你本身还是个在逃犯呢。”
“最好不要勉强行动,而且也不要太思虑过度。”
几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却久久地回响在立夏子的耳边。
L旅馆正对铺设着电车轨道的繁华大街。旁边,那珂河穿城而过,下游好像就是注入博多湾的河口。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水面上闪烁着刺眼的剿光。
立夏子向一个比较闲暇的服务台走去。在还没有靠近服务台前,她用目光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看一看有没有像警察模样的人影在活动。从东京出发时,立夏子穿了件灰色花纹的像Y形衬衫一样风格的宽松外衣,下面配了条淡白色的紧身长裤。
当然没有摘下太阳镜。今天仍然是这身装栗。
“请问,一个叫佐芥的人住在你们这儿,此人……”
“知道房间号吗?”
“不,不太清楚……”
“是佐芥先生,对吧?请稍等。”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99lib?服务员对站在面前的立夏子的问题,比她打电话询问显得要耐心得多,花费的时间也长些。
看来。只有亲自前来,他们才会很客气地为你查我登记簿。
然而遗憾的,他的回答也是“没有”二字。
现在除了以佐芥、葛西或者与之类似的姓为线索进行打听之外,实在恩不出其他的什么办法了。因此,一听到“没有”这个词时,立夏子马上就心灰意懒地不对这个旅馆抱任何希望了。
从服务员的答复的表情上观察,警察好像还没有前来调查过葛西其入。但是,确切的情况,她也并不了解。
就这样寻找旅馆,如果碰到了葛西怎么办?——由于疏忽大意,到现在还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想到此,立夏子赶忙停下了脚步。
如果真的遇到了葛西,自己决不能躲闪、退缩。那时一一就说为了寻找岩田来到福冈,同葛西偶然住在同一个旅馆……然后再见机行事。
主意一旦拿定,立夏子便走出了L 旅馆的大门。
立夏子从县政府所在的那条主要街道向西走去。因为L旅馆的附近,还有一座大的5 旅馆。
来到一个交叉路口,抬眼望去,一座苍绿色的高山横卧在马路的深远尽头,触景生情,一股淡淡的旅情汕然升腾在立夏子的心中。尽管是南国九州,福冈也仅仅位于它的北部一点,但由于海凤的影响,这里比起东京来,使人更早地感到了秋天的凉意。
到了5 旅馆,询问的结果仍是毫无所获;在s旅旅馆的服务台旁边,一个旅游肴模样的年轻人。
用好奇的眼神注意着立夏子。她发现后,赶忙结束了调查。
匆匆地离开了。
又往靠南的Y族馆跑了一趟,结局也是徒劳无功。
这一天,立夏子就这样走访了八家在市内被称为做大宗买卖的旅馆,但是寻找葛西踪迹的工作,却始终是毫无进展。
下午三时许,立夏子回到了下榻的旅馆。奔波了一天,身子骨像散了架一般,疲惫不堪。
就这样,加上昨天晚上用电话询问的商家旅馆,市内十家主要旅馆全部调查完了,剩下的那一些较小的旅馆和饭店。
可不是一时全能走遍的。只能循序渐进,边查看电话簿,边慢慢寻找。
立夏子走进面对火车站的旅馆咖啡厅,要了杯牛奶咖啡,以恢复一下几乎丧失怠尽的体力。
透过咖啡厅的门商玻璃,她眼前闪动着的是缓缓的车流,匆匆的人群,万里无云的碧空,此时,立夏子不由得想起了在监视雪乃的公寓时,自己产生的类似眩晕的无力症伏。现在同那时一样,想做什么都感到力不从心,对自己所采取的行动措施也感到没有丝毫把握。今后,还不知是怎样的命运在等待自己呢……
想首想着,突然眼前的车站大楼,站台上的人影,还有偌大的广场一下子都旋转起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暄闹景象,倾刻间也化为乌有。展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朦胧……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已经忘却了的“离人症状”,像鬼魂一般又死而复苏,重新地现了。不过,这次的感觉和天城山事件以前的症状似乎有些异样,对于眼前自己已经陷入的几乎是绝境的现实,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立夏子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拒绝反应……
立夏子无精打采地将目光从外面的景物中移开,然后落到了咖叫厅外侧一座大楼的几幅广告画上。大楼的电梯和广告牌朦朦胧胧地映入了眼廉。
转瞬间,目光突然获得了一个焦点。
广告牌上,用醒目的红色大字与着,“铃木兼治个人画展”。在它的旁边,还附记着所属的美术团体、个人画展在本楼八楼,从九月二十八日开始举办一周等等事项。
同时,还有一幅极大的广告画贴在大楼对面的火车站附近。
立夏子之所以对这个广告牌发生了兴趣,是那个豁然跃入眼中的、曾经听说过的“铃木兼治”这个名字。
一般说来,铃木兼治比葛西佛二郎更有名气。总之他的名字立夏子不是初有所闻,不过,立夏子的“听说过”,也是泷井最近告诉她的。
那次立夏子在表参道的茶馆跟踪葛四梯二郎后,泷井第二天就到对画坛颇为熟悉的朋友那里,进行了一番调查了解,得知葛西同“铃木兼治”是属同一画派的伙伴。这就是说,他们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比较密切。
葛西悌二即应该在九月三十日晚上八点左右到达福冈。
以后不论他到什么地方去,想必都要路过火车站广场。即使他没光顾此地,在其他地方,也是会看到这个个人画展的广告的。他乡遇故知,想必他是会参观伙伴的个人画展的……
立夏子心想,这是找到葛两的一条途径,便忘记了周身的疲劳,当即乘上了电梯,直奔八楼。
在八楼走廊上立着同下面一样的广告牌和画着箭形符号的指示牌。
展览厅的画廊比想象的要狭小;里面的参观者不少,但却很安静,厚厚的丝绒地毯吸去了人们移动的脚步声。
人口处,坐着一位身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少女,立夏子刚想上前向她打听,但一眼看到在旁边有一张又窄又长的条桌,上面放了一本签名簿。这时,走在立夏子前面的一个从事绘:画的学生模样的男子,用速干墨水,在上面签了名。
立夏子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全身陷入了一种预料之中的紧张状态。
当然不会是全体人员,但是参观这个展览的若干人。一定会在这个薄子上签名,其中包括对铃木兼治或对主办者的某些留言……
立夏子走到用和纸制作而成的签名簿前。桌上备有毛笔和速干墨水。她选择了速干墨水签了名。当然不是真名,而是在旅馆的卡片上填的“巴加藤良美”这个男女部可采用的假名。
立夏子愉偷地看了看刚才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她正在同一位穿棕色西服的年轻男子边笑边谈。
立夏子把已经写了有三分之二的签名簿一页一页地从后向前翻着,因为字都写得很大,所以很容易干目十行地浏览过去。
“□”地一下,立夏子的心又猛地跳了起来。
就在簿子的第一页,发现了葛西梯二郎的名字。他经的是毛笔,写时每运到字的弯折处,都很奇妙地顿了顿笔,这种拙劣的书法,只要练过书法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开始的动悸消失之后,立夏子反而沉着起来。在这几能够见到葛西的签名,立夏子从看到个人画展招牌的那一瞬,已经预感到了。
“对不起,想打听一下。”
听见有人问话,工作人员停止了谈话,将脸转向立夏子。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也把脸掉转来。
“葛西梯二郎先生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立夏子一边用手指着本子本的署名,一边问。
女服务员摇了摇头。站在旁边的男服务员轻声回答:“是前天。”
如果是前天,就是十月一日,也就是葛西从东京出发的第二天。
“现在还在福冈吗?”
“嗯,怎么说呢?”男服务员慈眉善目,一边微笑着,一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立夏子。
“我在东京参加了葛四先生指导的绘画小组,也担负着后援会办事员的工作。”
“您找葛西先生有什么事吗?”
“有件急事想和先生商量。我曾到他家里拜访,听说他要到九州来旅行,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因为先生说旅行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就赶忙追来了……”
“您专程前来,辛苦了。”
年轻人悄俏地看着立夏子的眼睛。
“葛西先生的住宿地,您知道吗?”
“啊……”
“前天什么时候来的呢?”
“将近正午的时候。恰在那时,铃木先生也从东京来了。他们一见面,像是久别重逢,很亲热……”
“啊,这么说,如果问铃木先生,也许就明白了。”
“不,那……”
年轻人正要往下说,发现立夏子正好站在放签名簿的桌子前面,挡住了三位等待签名的妇女。
青年忙用目光示意立夏子,于是他们来到了走廊上。
“铃木先生已经乘那天傍晚的飞机返回东京了。二十藏书网九日和三十日福冈举办演讲会,铃木先生参加会议顺便到这里看了看。不过,根据他们两人的谈话,葛西先生好像在这边还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呢?”
立夏子未加思索地又追问了一句。青年回答:“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然后他取出了名片。上面印着这个画廊的名字和他的姓氏“横山”。
前天,铃木先生来到这个展厅,大约十分钟后,葛两悌二郎也信步上了进来。
当两位画家偶然们遇的时候,正好懂山也在场。因为是同行,他也认识葛西。
根据横山的回忆,葛西当时讲打点事儿要办,昨天夜里来到福冈,今天早晨无心中发现了画展,于是顺便来看一下。
铃木前天演讲结束后,因飞机是傍晚起飞便在博多有名的占老的鸡索烧店,同葛西共进了午餐。
“啊,那后来呢?”立夏子接着问道。
“饭后,铃木先生回到了展厅,葛西先生因事要到香椎去拜访一个人,就乘出租汽车走了。”
“香椎是个什么地方?”
“是福冈东部沿海的一个地名。如果从这里乘车的话,三十分钟左古就到了。”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地名了,立夏子立刻为之振奋起来。
她马上走到鸡素烧店,从女服务员那里打听到,那天葛西要的丛“东博出租汽乍公司”的汽车,于是她又奔到了出租汽车公司,查阅了白大的出车报告单。立夏子知道了前天下午二时,送葛西向往香推的汽车车号和司机的名字。
为了知道去了香椎的什么地方,立夏子决定找司机详细了解一下。可是那位司机正在执行任务,要到凌晨二点才交班。但是又听说他一般在傍晚五点左右回公司吃饭,所以立夏子决定在公司大楼里等候。
一小时后,一个穿灰色衬衣的胖男人从车库朝大楼这边走来。进屋后,一位职员告诉他,有人想找他谈谈。听后,他一边打量着立复子,一边朝她走来。他就是立夏子要找的司机,名叫大川。
立夏子向他说明了因为有急事要告诉那个熟人,所以请他详细地说藏书网一说前天开车将那位乘客送到了什么地方。
“最初说要去香椎宫附近。”
大川似乎很感兴趣,边盯着立夏子的眼睛,边爽快地回答。
“香椎宫?”
“就是祭把神功呈后的官市神社呀。”
大川解释说。
“说到那个附近的话……肯定是到香椎宫附近的某个人家去了吧?”
“是这么回事。可找了一会儿,结果没找到,他就在宫前下了车。”。
“请把我也送到那儿去好吗?”
大川顿时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他是为了吃饭才回到公司来的,但为了满足立夏子的请求,他还是决定送她回来后再吃。于是就出发了。
立夏子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车子一启动,她便马上打开了福冈市地图。
汽车来到大街上,朝东边开去。立夏子今天东奔西跑地转了一大的旅馆,福冈市的大部街道都去过了,但较好的旅馆都分布在市中心和市区西南角,而往市区东部走,她还是第一次。
不久,汽车进入国营三号公路,沿着九州北端的海岸线向前奔驰,沿途,工厂和大煤气罐鳞次柿比地排列着,空隙间,蔚蓝色的海面隐约可见,这里是玄界滩。
走了大约二五分钟左右,出现了向右行的路标。在右手的路边,立着一块“官市大社香椎宫”的木牌。“从这儿进入,就是参道。”司机说道。
“前天经过的也是这条路线吧?”
“是啊。还有一条近道可走,可是葛西先生说,从前,他曾来福冈看过□崎宫的放生会的祭把活动,所以让我开车通过笆崎官的前面。”
接着他又讲了一些通过大牌楼前的神社的一些情况。
九月三二日,乘傍晚的飞机到达福冈的葛西,的确是在市区的某个施馆投了宿。
第二天早上,往自己家里打了电话。正午之亲参观了铃木兼冶的个人画展,然后同铃木在鸡素烧店共进午餐。下午二时,叫了出租车去香椎,但中途又说想参拜神社云云。
这么说来,葛西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些雅兴的,但是,另一方面,为什么连夫人都不告诉一声就离家出走,并使用假名买飞机票呢?
这种种矛盾,立夏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在葛西的灵魂深处,一定潜有某种思虑一多半其中还夹杂着某种危险和疑惑,有时它变成强烈的冲功,有时它又变得淡漠,这种思虑,时隐时现,折磨着葛西的心。
车子向右拐入国营道路,不久,驶进了商业街,往前一过道口,便到了两侧长满参天楠木的参道。刚才还是夕阳满地,但一进入参道后,马上被繁茂的绿荫遮掩得一片昏暗。
在楠木的行道树背后,古老的房子像低矮的灌木丛一般,按一定的距离排列,默默地垂立着。
“好寂静的地方啊。”立夏子不由地说。
“是啊。这一带到了夜里,到处是一片漆黑。”
在左前方不远处,依稀可见隐于林木间的涂成朱红色的神社。
“您知道他到昏椎官附近的叫什么名字的人家去了吗?”
“我问了一下……记得他说是叫池田或是池本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住在哪一带呢?”
“啊,不知道那个地区的号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子往右边拐。
“从这里进去,就是神宫。”
他指了指左边沿着小池塘的一条路。此时,牌搂和神社的大门已经融进了薄薄的暮色之中,从林木间环视四周,在农田的一端,一片住宅群向远处扩展着。
车子绕过池塘,行进在林木和口问的道路上。这里既有普通的衣舍,也座落着一些高级宅邪。各式颜色鲜艳、设计独特的新建筑也稀稀落落地夹杂其中。
车子绕着这些住宅转了一圈,又这回到刚才的小池塘畔。
“我就是按照这条路线,边开边找的。后来葛西先生说,步行寻找可能还方便些,于是就在这儿下了车。”
司机很忠实地回答了立夏子想要知道的一切。
“他说访问的叫池田或池本,是吧?”
“我记很好像是这个名字……”
对这个问题,司机好似没有什么把握。
立夏子致谢后,付了比规定多一些的车费:下了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已经笼罩在夜幕将至的黄昏中了,立夏子忽然想起在什么书上读到过,福冈的日落比东京要晚四十分钟。但是这段时间,立夏子完全是在不知不党中度过的,加之秋天的落日本来就显得格外地匆忙,所以就没有感到有何差别了。
立夏子一边毫无目的地在水面已经变成黑幽幽的池塘边徘徊,一边想,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明天了。
但是,只要现在能代,她仍想去找。
葛西想拜访的家,池田也好,池本也好,反正是类似的性,只要找到派出所,就可以问得到。葛西说不定也是这么干的,前天他所能做的,大概也是等待派出所的人帮忙查找他要拜访的人吧。
但是——如果附近没有这么个人,或曾即便有,大概立夏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同警察打交过的勇气的。
在神宫前面椭回形的池塘边,有一个备有长凳和秋千的广场。立夏子来到此处,突然停下收住了脚。她发现在电杆的旁边立亡一块导游牌。
走近一看,原来上面画的是附近的镇区地形图,在地图的下方,记载着各家各户的姓氏,在街灯的照耀下,地图的洋铁板发出苍白的光。
立夏子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后,搜寻起“池田”、“池本”的姓氏。然而却没有发现。
相反,发现了一个姓池岛的姓。
地图上,再没有带“池”字的姓了,池岛家位于从神宫返回国营道路的那一带。
正如司机所说的,夜晚的二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在道路的最前方,商业街的灯光还是亮堂堂的。
立夏子一边回忆着镇区地图;一边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向前走。
立夏子前面有条叉路,便拐了进去。在被土堤和茂密的狗尾巴草包围着的路上走了一会,不久便来到池岛家的门前。
未经周折就找到了目的地,一靠地图指引,二是因为这是座相当引人注目的宅邸。
这座历经了久远岁月的雄伟宅邸,现在沉浸在一片惨淡、抑郁的气氛中。
第十二章
在武宅邸样的门柱上,挂着“池岛”和墨迹已经渐退的门牌。
在另一边的门柱上。还挂着一个半新的藏书网
大门牌。上面写着“日本舞蹈水间鹤之助教习所”。
诚然,这座建筑的样式与日本舞蹈师傅的家是相称的。
现在,木制的沉重大门紧闭着,从那高高的围墙上,透出了缕缕淡黄色的光。
整座房子被宁静的夜色包围着。
没有找到门铃。立夏子试着推了推大门旁边的便门,只听“吱吜”一伞跖俊跛!
酢趺琶挥新渌?
庭院里花木丛生,温馨的香气扑鼻而来。院子深处,狗在“汪汪汪”地狂吠着。
立夏子踏着阶中的石径,来到了房门口。那占色占香的细格子门窗紧紧地关闭着。
来到此地的第一印象是,这里曾经是个非常繁华的所在,而现在却笼罩在悲凉荒说的气氛中。这大概是因为建筑物的老朽以及花木来经修剪的缘故吧。
房门口安装着呼铃,立夏子伸手按了一下。
由于葛西后来下车,只身一人前去寻找,所以立夏子无法确定葛西是否来过这家访问,如果他来过此地,现在是已经告辞了呢?还是仍生此逗留?立夏子伫立在庭院中,思考了片刻,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极大。不过,不论属于哪种情况,自己都必须准备好一个为何前来的口实。
立夏子又按了几次门铃,才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是哪位啊?”
一个响亮的女人声音在问。
“啊,我叫加藤,从东京来的。”
“从东京?有什么事吗?”
“啊,有点……”
立夏子刚有些迟疑,就听到里面凉鞋的声音来到了跟前,接着开了锁,门扇便轻轻地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穿着底色为上黄,上面印着小条纹图案衣服的四十多岁的妇女。肥胖的身体,细细的眼角,宽厚的下巴。脸部虽然缺乏表情,但看上去,仍不失为一个文雅的女人。
“啊,您是夫人吧?”
立夏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问道。
“是的。”
女人点了点头。那张脸上仍没有笑意。单眼皮的眼睛,像是拉开了吵架的架式,死死地盯着立夏子。
“突然来访……我叫加藤,在东京同葛西先生是熟人……”
池岛夫人的表情仍无变化,她在倾听着。
“请问,葛西佛二郎先生还在这儿吗?”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我知道他前天下午的确拜访过贵府……我一一是有件事,向先生一……”
突然,夫人像执意要打断立夏子的话一样,开了口。从那两端向下紧闭的嘴唇中,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那个叫葛西先生,没有来过我家!”
那说话的口吻和拒绝的表情,俨然表明不允许立夏子再说同样的问题。
“啊,对不起了。”
无奈,立夏子只好行礼道歉。
“那么,您知道不知道附近有姓池田或池本的人吗?”
“不知道。”
简短的回答,又把立夏子挡了回来。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上夏子,那眸子深处充满了怒气没有暴发出来的凶狠的光。
她恨不得立夏子马上滚出去,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门扇刚一闭上,里面立刻就响起了“叮”落锁的声在阴森可怖的庭院深处,狗又大声地狂叫起来。
立夏子只得退出,返回到来时的道路上。
她顺着没有街灯的参道,向着商业街的明亮处走去。
估计夫人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的背影的时候,立夏子悄俏回头望了望。然而,身后只有楠木的行道树,像两队威风凛凛的武上,威严地站立在道路的两旁。
池岛夫人留给立夏子最深的、也是唯一的印象,是她那断然否定的态度和那充满警戒心理的锐利目光。
葛西沸二郎前天的下午,果真没有上那家访问吗?“
如果去了,但又不承认的话,那么葛西的访问目的,不是掺杂着某种阴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为了这个日的,他不辞而别。旅行地点、旅程安徘也没透露半点。而且池岛夫人也以那种无法接近的严厉态度拒绝回答。他们中间到底有些什么瓜葛呢?
如果葛西不在此地,他又隐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立夏子返回到博多火个站附近的旅馆时,已经是八点多钟了。
灯光微弱的旅馆大厅里,同往常一样,仍然是一片寂静,她松了口气。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履蹒珊地向服务台走去。此时。
在靠□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看报纸的男人。突然,这个男人腾地一下离椅站起来,大步流星地也朝服务台走过来。
立夏子的神经马上紧张起来。但认定了那个男人的面孔后,她又不由自上地大声喊了一声,“泷井君!”
惊异的同时,怀念之情也油然而生。
“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的飞机。在这儿等了半个小时了……”
“对不起。不过;为什么那么急呢——”
泷井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注视着自己的手表。
“有些晚了。不过还是今天晚上就去吧!”
他像自言自语地说着,不过眼睛望着立夏子。
“不累吗?”“嗯。没关系……现在到哪儿去呢?”
“去会见葛西君啊。”
“嗯?——你知道住所?!”
“知道。”
“他给夫人打过电话一一”“电话是打过,不过不是给夫人的。今天下午葛四君直接往我的公司打了电话。”
泷井用目光催促着呆若木鸡的立夏子。立夏了把刚拿到手的钥匙又还给了服务台,紧随着泷井走了出去。
不久,来了一辆出租汽车,他们立即坐了上去。
“香住丘的潮风庄,”泷井告诉司机。
“香住丘是块很大的地方呢。”司机操着九州口音说道。
“是叫潮风庄的旅馆。”
“好像听说过,不过……试试看吧。”
于是汽车发动起来,从博多火车站的旁边穿过,朝着立夏子刚回来的方向开去。
立夏子把目允从夜幕下的街道移向了坐在旁边的泷井。
这张浮出一九九藏书层淡淡的胡髯的脸,依然是那样地和蔼可亲。昨天晚上在东京机场同他分手,今天早上又通了电话,可不知为什么立夏子总感到东京和福冈之间的距离把他们隔得太远“葛西君给你打电话了?”“是的。今天下午一点多钟,打到公司来的。电话中,他突然问我,那次拜访之后,找到姐夫没有。”
“我说还没有,他似乎考虑了片刻。实际上他是想谈谈岩田的事。但是因为他有言在先,打算从福冈出发经香港到东南亚去旅行,一段时间内将不回东京,所以他问我能否来福冈。我回答马上就去,然后他把在福冈的旅馆名字告诉了我。”
“就是香住丘的潮风庄?”
“是的。他说明天一整天不外出,在旅馆等候。但是我觉得似乎越早越好,所以把工作暂时搁一下,来到了福冈。我决定乘明天早上六点以前的飞机赶回东京上班。”
“旅馆在哪儿呢?”
“葛西君说,他对福冈也不熟悉。不过他说间一下出租汽车司机,就会知道大概的。”“”香住丘……和香椎不同吗?“
泷井歪着头。立夏子刚从皮包中取出市区地图,年轻司机马上插上了嘴:“是啊,但离得很近。”两个人原打算低声讲话,但司机还是听到了。
“果真是这样啊。”立夏子说道。
“为了弄清方位,他们打开了地图。香住丘位于沿博多湾的海岸线、国营三号铁路线偏北的地方。它的东侧有香椎,西面傍依着大海。”
“从香椎可以步行列香住丘。”
司机又插了一句。
无奈,立夏子不得不将嗓青压得里低,报告了今天一大的行动。
“香椎和香住丘离得那么近的话,说不定这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呢。”
泷井简短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汽车在车辆稀少的道路上疾弛着。不久,车子就来到了香椎立着石碑的地方。
过了石碑,前面的道路平坦宽阔。路的左侧是生长繁茂的林木,右边排列着高大的宅邱,一看便知,这是一片住宅区。
“前面就是香住丘了吧?”
被司机这么一问,泷井显出为难的神情。他弓着高大的身躯,探出头向周围观望。
过了一会几,他说:“啊,那边有个牌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在一根电杆上挂着一个“潮凤庄”的指示牌。电杆上方的路灯正好照在那片牌子上。在文宁的下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食指指向左方。
以那根电杆为界,林木中断了,展现在眼前的是广阔的大海。海浪有节奏地拍击着沙滩,画出了一条拥抱青海湾的弯弯的曲线。松林的黑色剪影也横躺在沙摊上。
“好像就是这一带,下去找找看。”
泷井说后,车子停下了。
一下汽车,细浪拍击声立即传人了耳际。
此时,月亮已经悬在了空中,海面上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海水在那里轻轻地摇荡著。在U字形的海湾的底部,集聚着街市的灯光,而两则却像扯开的衣襟向两边散开。
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一时间,一种无忧无虑的闲情占据了立夏子的心,她觉得融于月亮下的那淡淡的海水的气息和那微波拍岸的音响,犹如一付轻松镇静剂,敷在她那多次受到刺激的神经上,感觉轻松多了。
然而,泷井却人现出越来越急躁的情绪。
“该是这儿了吧?”
看了广告牌上所指的方向后,他用手指指了指黑松林。
稀疏的松林之间,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月光。
向前行进了数步,看到一座相当大的二层楼建筑。在萤光灯的照射下,一块牌子上用同广告牌相同的字体写着“潮风庄”三个字。
这是座风格独特的旅馆。绿色的石板瓦屋顶,水泥墙壁,宽大的玻璃门上,镶着金色文字。海水游泳场也清晰可见。为了招来更多的顾客,建筑物的每个房间都面对大海。
泷井打开玻璃门走进去,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因为正值游泳淡季,且现在九点半己过,旅馆里显得一片冷寂。
“有人吗?”泷井间道。
一连喊了三声,好不容易才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回答的声一个穿着羊毛背心、刚步入老年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
他和蔼可亲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东京一个叫板口的来您这儿了吧?”
泷井用急火火的口气问着。葛西原来是以“板口”的名字投宿旅馆,难怪立夏子找不到呢。
“请您告诉他,泷井从东京来了。”
“泷井君,是吗?请您稍等。”
话后,他朝与他出来的相反方向走去。
不到五分钟,他返了口来。
“现在屋里没人,刚才还在屋里呢大一概是散步去了,请在这儿等会儿吧。”
说完话,老人指了指大厅里的按岭座椅。
与东京相比,福冈的气候变化并不大,十月的海滨之夜,使人感到微微的凉意。
泷井吸着烟,刚坐下去不久,又“腾”地站了起来,显心异常的焦燥、不安。
他紧锁双眉,抬头望着墙上的挂钟。
离十点已经没有几分钟了。
还不见葛西从大门进来,泷井想他是否从传达室那里回房间了呢?因为从那儿也是可以直接出入旅馆的。
立夏子也正在纳闪,刚才那个像掌柜的男人,同一个系磨博多腰带的女服务员朝这边走来。
“听说在你们之前也未了一位客人找板口君,说不定他和那个人去海滨了。”、他对泷井讲完后,随手打开了大门旁边放鞋子的箱子。
“果然是散步去了,鞋子还在这儿呢。马上就会口来的。”
“也可能直接回房间去了。”
“是啊。他的房间是一楼,而且正如你看到的,沙滨就像是我们的庭院。”
“有客人来过了?”
泷井把脸转向女服务员,眼神有些紧张。
“是的,刚才我去收拾晚饭餐桌的时候看到的。”
二十岁左右的圆脸女服务员,用纯朴的口气回答。
“说刚才,大约是几点呢?”
“大概是八点多钟……”
“客人,是一个人吗?”
“是的,是个男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泷井连珠炮似地追问,立夏子担心地望着旅馆主人的脸色。然而他也在专心地听着女服务员的回答。看来主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大概娃那个客人未经过大厅,而是通过庭院直接进了葛西的房间。
“我进去的时候,那个人藏书网闪身进了里屋,所以只斜晃了一眼……”
“虽说只见了一眼……看上去那个人有多大年纪呢?”
“三、四十岁吧。”
“个儿高,还是个儿矮?”
“好像……并不很高。”
“男人的话,穿的该是西装吧?”
“是的。蓝色的……不,像是藏背底、带花纹的……”
一时间,泷井屏住了呼吸,立夏子也意识到了什么。女服务员说的西服样式,好像同伊豆事件后不久,在南青山的坡道上袭击立夏子的男人的衣服相似,而且与泷井的姐夫岩田用一最后一次出求门时穿的西服也相似。为此,那时泷井还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岩田君”呢。
“实际上,我们是有件很急的事……”
泷井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是不是已经回未了,让我去房间里看一下好吗?”
“好的,请。”
主人爽快地领他们去了。
旅馆仍是主荡荡的。在铺着鲜红色细绒地毯的走廊上,既遇不到投宿的客人,也看不到其他服务人员。
在走廊斜拐角处,一间标着“玄海”名字的房门前,主人那双穿着拖鞋的脚停了下来。
主人敲门。
“板口君,有客人——”
没有回声。
主人稍微歪了一下头,很客气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一边开门,一边说:“好像还没回来啊。”
泷井和立夏子也随主人走进房间。
两间大小不一的屋子相连,外侧还有一个走廊。玻璃窗关闭着,但是目了一条小缝。
门也没有上锁。
廊子的下面,种了一些万年青和仙人掌之类的花木。因为直接连着沙滩,没有栅栏,所以沙滨真的如同主人的庭院了。
在壁龛旁边,放着一只旅行用的手提皮包和一个绘画用的帆布背包。
主人打开廊子上的门。
“拖鞋不见了,可能走到那边去了吧?”
“去找找看。”
泷井感到他言之有理,就催促着立夏子,向海滨走去。
出了廊子,绕过花木,来到了海边。
在这一带,除“潮风庄”以外,附近再没有其他任何房子,也没有路灯,只有朦陇的月光照出了眼前的视野。海面上吹来寒冷的风,海岸的气温己不适宜长时间的散步了。
穿昔拖鞋的葛西会去哪儿呢?
走在前面的泷井,脚步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直接接到葛西电话的他,从在旅馆等待立夏子的时候起,就萌发了一种紧迫感。
在确定了沙滩上没有散步的人影之后,泷井便立刻进到了旅馆前面的那片松树林。
如果稍不留神,就会被埋在杂草中的松树林树干绊倒,为此,立夏子落到了后面。
突然,泷井站住了,样子像是在凝视着什么。然后,他向右边的一棵粗大的松树跑去,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某种顶感飞速地向他迫近。立夏子也磕磕绊绊地跑了起来。
一个身体凭靠在斜倾的粗大树干上、两膝向下弯曲着的男人的背影和从背后将其抱起的泷井的身影映入了立夏子的眼廉。
“葛西君!一一这是怎么了?葛西君,我是泷井啊。”
葛西的头耷拉在右肩上,艰难地呼吸着,上身还依着树干,他用双手按着肋腹部,极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葛西君,不要动,现在马上叫救护车……”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泷井的声音,葛西不再动了,连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他慢慢地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山手医院的桢野君……”
“嗯?”
“桢野君的……”
这声音,与其说是向泷井诉说什么,勿宁说是在意识消失前形成的幻影一一即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人物的一种反照。
泷井用两肋支撑着葛西,还想听他讲些什么。但是,就在此时,声音中断了,葛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葛西君一一”但是无论怎么呼喊,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脸颊紧紧地靠在冰冷的树干上,一双虚张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海。
第十三章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醒来。急救车来到时,他已经死了。”
疲惫不堪的泷井,瘫坐在有扶手的椅子里,一边吸着烟,一边说。
“警官好像说,左肋部是用登山刀刺的。刀子一直插在那里。从角度上推测,很难想象是他自己干的。好像是和他并排站着、或是走过来的人,突然从旁边一下子扎进去的。此人比葛西君稍高,大概是个一米六五左右的人。”
立夏子仔细地聆听着,她衣服还没换,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他们刚从香椎回到立夏子投宿的车站附近的这座旅馆。
周围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传来汽车从窗下驶过的声音。
“警察也问了你其他的问题吧?”
立夏子注视着用手掌捂着脸的泷井,轻声问着。
“是啊。”他苦笑了一声。
“因为我是事件的发现者。又是了解用伪名投宿的葛西身份的人啊。于是我向警察说了些能向夫人交代的问题。”
“他没有提及天城山谋杀案,岩田的朱踪,而且将葛西昨天可能去了香稚池岛家访问及他临死前留下的‘山手医院的帧野君’等问题也暂时隐瞒了下来。”
“关于我,警察没有怀疑吗?”
“啊……他们好像还没有顾得上那么多。不过旅馆的那个老人看到了你,他好像向警察报告了,所以警察也间了我这个问题。我说:我一点几也不认识她,我们是在寻找潮凤庄的半路上相遇的,只是很偶然的一起去罢了,因为她说在东京同葛西是熟人。当地看到满身是血的葛西后,引起了贫血,所以在我和旅馆进行联络的时候,她大概吓跑了……”
在那种情况下,警察没有详细追查的时间。在叫人来现场之前,泷井让吓得发呆的立夏子赶快离开了那里。因为这是一起明显的杀人事件,作为发现者,要留下来接受警察们的盘间和监视这是毫无疑问的。
立夏子好像发了疯一样,在泷井指点的沿海的道路上狂奔着。在国营道路上,乘上了出租汽车。终于回到了住宿的旅馆。1 他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台衣仰面躺在了床上。连续几个小时,也没有合眼。她虚弱无力地一直望着天花板上那淡淡的影子。立夏子离开潮凤庄的松树林后,泷井在现场向赴未的警官说明了原委。
在现场检查结束后,莸官请他一同到了所辖的东福冈署,又仔细地听取了事情的经过。
终于,好不容易得到了解放,他想把住所确定下来。于是借了警察署的电话,他刚要拨立夏子寄宿的旅馆的号码、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同立夏子住同一个旅馆也许警探马上就会发现立夏子。泷井在电话筒前苦笑着,最后确定了博多车站的车站旅馆。
他时到车站旅馆,给立夏子打了电话。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然后,又消磨了大约一个小时,确定的确没有侦探盯梢了,才徒步走了五分钟,来到立夏子居住的地方。
“当前,特别是眼前,大概他们会决定先去现场附近进行搜索和对葛西君的人事关系进行调查。但你千万不可麻痹大意。当然,即使打算追查你,也不会从今大晚上开始吧。”
泷井把好像是牛路上买来的一小瓶威士忌从口袋中取出来,打开事先准备好的。
平悼]着纸餐巾的两个玻璃杯,将棕色的液体注入其中,然后举杯一饮而尽。立夏子也将酒倒入口中,杯酒入肚,很快就渗透了仍感凉意的身体内部。
“犯人……仍然是那个赶在我们去之前拜访葛西先生的男人吧?”
“嗯。关于那个人,侦探们很详细地询问了潮风庄的人。其实那个女佣人既使是一晃,也是看到了那个来客的。你可以说是得救了。不然的话,你是很容易被怀疑的。”
因为威士忌的作用,他好像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似的,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看到的人,只有那个女佣人一个人吗?”
“嗯,但是他说的确看到了,七点前送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而八点左右去撤餐具的时候,看到葛西君背对壁龛坐着,那个男人站在廊子那里,眺望着大海的方向。所以其后两个人去海滨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没有通过大门,而是穿过庭院,直接进屋来访的话,那个男人是否事先打了电话,问了一下房间的位置呢?”
“不清楚,据旅馆方面的人说,葛西君在一日的傍晚,也没有预约就突然光临。今天晚上,不,确切地说是昨天晚上,总而言之是被杀的那天晚上,是葛西君住宿的第三天。也就是说,他三十日从东京出发,那天夜里在别的地方投宿。一日的厂午去香椎的归途中,就住进了附近的潮凤庄。听说在旅馆里呆了三、四天。”
“来到潮凤庄以后,他好像没有出过一次门,在海滨写写生,时间就过去了。而其间也没从外面来过一次电话。听说他大约有两次申请往东京通话。然而对方的号码没有记下来。打长途电话,都在收费处。当时旅馆老板正往百番打市外电话,回忆起了这件事。”
“他给你的电话,也是从那个旅馆打去的吗?”
“我想,大概是吧。其他的电话可能是打到葛西自己家的,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去的。这些警察肯定会问电话局和他的夫人。而我们是无法知道的……”
泷井又往空杯千里斟满了酒。
“但是,不管怎么说,好像一般的访问者不会打电话给葛西去问房间的位置的,相反,葛西本人用电话通知他的可能性倒是挺大的。”
“那么,那个男人是东京人……”
“那倒不一定。因为大厅里备有一个自动电话,市内自不必说,只要你准备了硬币,一般是可以打到任何地方去的。”
一阵沉默。
立夏子也在抿着杯里的酒。
“那个男人,年纪三、四十岁,一米六五上下的身高,穿着藏青底起花格的西服……把所有的特征归纳一下的话,又变成那种情况了。”
“嗯。”泷井一边点头;一边紧蹙了一下眉头。有些神经质般的脸对着立夏子。
立夏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
“那个男人难道和前些天的夜里,在南青山袭击我的男人是同一个人物吗?那个时候、对手也是这样的年纪,也穿着带花格的西服……”
“嗯。很有这种可能性……”
顿了片刻,泷井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岩田的名字。
“他就是我的姐夫岩田周一,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他突然把手挥了挥,说:“唉,在这儿讨论这个问题,不会得出任何结论。我认为现在必须考虑一下,为什么葛西来福冈,他打算和我说些什么,这些问题难道不更有意义吗?”
“是啊……”
“我嘛,我总感到他仍然是来追踪岩田的。”
“这么说,岩田君也……”
“不,严格说来,他是来追踪岩田的过去的。大概葛西在东京考虑这次岩田失踪的原因时,得到的启示说不定还是岩田亲口对他许的呢。这件事联结着岩田的过去。——我们在葛西的画室拜访他时,开始他讲遇到过两、三次叫岩田的这个人。但是我们详细问他时,他又说只见过岩田两次。一次是在朝永家,岩田只被介绍了个姓。第二次大约是在十天以后,偶然在路上相遇,并邀他一起喝了酒,当时只是闲聊,对岩田所说胸话并没有留下什么记忆。但是葛西当时说话的口吻,总让人觉得不那么干脆……难道他还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岩田,听到了什么重大的消息吗?”
看上去,立足于也在沉默不语地追溯着自己的记忆。她想起了葛西当时的表情:在他的阵子深处流露出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恐怖的光……
“于是,葛西君飞往福冈,而且抓到了某种证据。正自为如此,他打算告诉我——岩田的内弟,正在搜寻岩田的行踪的泷井,故而把我也叫到了福冈:——而且,我从东京出发时,听姐姐说,岩田上京以前就住在福冈市的东部,一个叫名岛的地区,是香椎旁边的一个镇子。”
“啊——恐怕是葛西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了岩田在福冈时的什么事,以及与此有关连的他的头踪的背景。他之所以想对我说些什么,大概是对岩田的亲戚怀有一种亲近感吧。另外,葛西也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自身的危险。也可以说他所涉及之事含有一种不稳定的因素。所以他买飞机票也好,住宿也好,用的都是假名。不久,他还决定离开日本去旅行。这一切都是他预感到了危险的存在而禾取的行动。难道不是这样吗?”
对立夏子来说,泷井的话她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么说,那个——葛西君临终之前说的”山手医院的帧野君真的就是刺杀他的犯人的名字……“
“留下袭击自己凶手的名字而后死去的事是屡见不鲜的。但是,当时的感觉没有听出他要告发这个人的意思。因为他在‘桢野’后面加了‘君’字,此人好像是个有间接关系的人物……”
“我也产生了这种感觉。”
分析一下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情况,葛西在濒于死亡之际,在渐渐逝去的意识中,浮现出了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因此也看到了那个登场的人物。所以那个人的名字也就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了……立夏子这么想。
“‘山手医院的帧野君’意味着什么呢?而且葛西君来到福冈,会见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事呢?我想调查一下没能从他口中直接听到的事实真相。它对于查明姐夫的行踪、杀害葛西的犯人,进而还有伊豆事件,难道不都是有很大的作用吗?”
喝了几杯酒,泷井用那少有的、兴奋的粗大嗓门讲着话。
“葛西君还是访问了池岛家吧。”
“啊,这件事很难说。反正,我们现在不管去追问池岛夫人多少次,结果都会同你昨天一样,徒劳无用。关于今后警察得到证据,去追查的话,那是他们的事。”
“……”
“不管怎么说,葛西的行动半径,都是重复在岩田周一的生活圈上。因此,我们要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进行追查的方法……”
立夏子慢慢地点了点头。由于威士忌的作用,一时恢复了生气的大脑,现在又变得迟钝麻木起来。
泷井看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的立夏子,便苦笑着站了起来。
“好了,今天晚上还是休息吧,我也累得无法支撑。”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立夏子的椅子旁边,将强壮有力的两只大手,放到她的肩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明天的事,不,已经是今天了,还是等睡觉以后再定吧。那边的旅馆已经在喊早安了。”
抬头望了望他所指的窗户,不知不觉天空已经发白了,从这里都可以看到对面车站旅馆的上半部楼身了。
当天下午两点一一一泷井修在位于福冈市东区的才光印刷株式会社那间简朴的接待室里,会见了经理课长安恒与志郎。原来松岛、香椎都与过去岩田居住过的名岛是近邻。
“岩田君是比我高二年的老同学,在三年的工作中,我们是一起干活的朋友呢。”
安恒梳着背头,他有一个用手往上拢头发的习惯,他的两鬓己有少许白发。但正是这些白发和他那张下部略宽的红润的脸,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地方城市中年职员那种安定舒适的心绪。
“听姐姐说,岩田在这边奉职时。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泷井这样说了句无所妨碍的客气活。实际上,岩田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接到葛西的电话,出发来福冈之前,为了慎重起见,他去了趟姐姐家。为了寻找岩田在福冈的熟人,他听说了安恒的名字。
岩田对在福冈的情况,好像连妻子礼子都没有告诉过,听说他生在现在已经划成市区的南部的乡村小镇上。作为公务员的父母在他上京之前就死了。从此,他也就没有了家。
有个堂弟住在粕屋郡,但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当时岩田的工作单位印刷公司,礼子只知道它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还是在结婚的最初两、三年,每午有人从福冈寄来的印着才光印刷株式会社的社名和地址的贺年片上知道的。
礼子从一捆发黄了的贺年片里找出了安恒与志郎的名字。
“不,说不上添麻烦什么的,这都是相互的嘛,我们俩年龄相近,不知什么地方很投缘,经常一起去喝酒。他进京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活得还愉快吧?”
安恒晃了一眼泷井从东京带来的用糖和芭油等佐料煮的小鱼小虾的食品小包,好像很怀念地问道。
“不,其实说到姐夫,他……”
因为车间里的轮转机轰隆隆的声音不时传采,泷井只好提高了嗓门。
他简略地讲述了岩田周一失踪前后的过程。这已经是二十天以前的事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音讯,原因也不清楚。
讲到最后,泷井作出了下面的推断:因工作的原囚,导致失踪的可能性下大。
主要是他的个人间题,特别是与他居住过的福冈生活有关系。因此,我们发现了岩田来福冈的形迹……
安恒全神贯注地听着。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考虑安恒君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就来打听一下…”
“不。”他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
“已经好几年了,相互没有音讯。看上去,他没有隐瞒什么。
“那么,您知道不知道当时这有谁与岩田比较亲密呢?”
“在公司内部,我同他是最亲密的了。我没有发觉他有更亲密的人,回为他寡言少语,不善于和人交往,在单位,广他的存在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而且,他也不太安必于这边的工作……”
说到最后,话语中加进了一丝苦笑。
“那他有没有很迷恋的女性呢?”
泷井想起了姐姐的话,丈夫并不是真正地爱着自己。他在福冈时有个恋人,虽然,最终没有同那个人结合,但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忘怀……
“这件事,是有的。”
安恒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回答也采取了含蓄的方式。
泷井以咄咄逼人的目光望着他说:“大概您也听说了吧?”
“啊,不太……”
安恒好像在进行回忆似的,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取出一支香烟来。用打火机点上火以后,视线对着墙壁,显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如果您知道的活,能详细地讲给我听听吗?”
他磕了一下烟灰,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
“东京那边的人,这个事件也许不记得了吧?”
在安恒即将慢慢悠悠他讲出那个事件的经纬时,泷井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到今年正好是第十年了……岩田原来有个订了婚的恋人。我想当时是二十二、三岁,她做裁缝,绘个图什么的。是个漂亮而又稳重的姑娘。”
“……”
“岩田君从今天的春日中那边来到这里,就住在名岛,正好与那个姑娘是邻居。有一次姑娘来到他的家里,请求印一个宣传小册子。从那以后,好像就同岩田亲密起来了。”
“啊一一一”“可是,这个姑娘的姐姐的婆家发生了一件事。这个姑娘悲惨地被杀死了。”
“被杀?——是十年前吗?”
“是啊。”安恒稍微叹了口气,又抽了一口烟。
“是个什么事件呢?”
“因为姐姐的丈夫说瞧不起她姐姐,于是夫妇之间就发生了口角。岩田的恋人和那个女人是同胞姐妹,她很同情姐妞……”
“那么,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我记得叫典子君。对,确实是结城典子……”
“典子君的姐、姐姐夫经常发生纠纷……就是因为姐姐的丈夫有情妇吧?”
“不,如果那个第三者是女人的话,问题也不算稀奇,但是……这也是我以后听说的,对方好像是个男的。”
“嗯?”
安恒也苦笑了一下。
“姐姐的丈夫是从事日本舞蹈比较有名藏书网的人,在香椎招收弟于进行教授。他和弟子中一个年轻的男人,好像陷进了一种奇妙的关系中。因此。典子的姐姐虽为他的妻子,但只是挂个名而已。姐姐一怒之下回到了娘家,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妹妹典于。”
“……”
“典子君是个争强好胜的姑娘,出于气愤,她想去和姐夫谈判,于是奔到了香椎的姐姐家。大概是由于命运的安排吧,偏偏赶上姐夫不在家,只有那个年轻的男人在教习所。”
“啊一——”于是两99lib?t>个人发生了争吵……不知是谁先从典子姐夫的抽屉中取出了裁纸刀,两人互相争夺起来。其结果,典子彼杀了。女佣人感到有些不妙,走出来看的时候,典于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男的早已逃之夭夭了。“
“发生这件事以后,教习所不久就关闭了。就在那段时间,典于的姐夫也患了病,很快就死了。那以后夫人也由于其他复杂的原因,再也没有回娘家,从此闪门索居起来。最近好不容易人们才不谈论那件事了,当时的弟子又陆陆续续回到了教习所。香椎的家好像又稍微热闹了一点儿。”
“发生那个事件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香椎的池岛家?”
“啊——,是的。您已经知道了?”
“不,好像无意中听到过。”
听说是教舞的师傅,就不想再去拜访了。
葛西果然围绕着岩田的过去,到池岛家走访过了。池岛夫人如何接待他的,当然不得而知。两天以后,立夏子循着葛西的足迹又去访问了池岛夫人。她用警戒、暗谈的眼神,不自然、然而坚决的口吻否定了葛西的来访。她对于一切使她能够忆起好不容易已经谈漠了的、令人憎恶的事件的事情,难道不都是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吗?
“那么,杀害典子君的男人捕获到了没有呢?”
“没有,莸察只差一步,他就从家里逃跑了。从那以后到如今,一直没有逮到。”
安恒好像朝工厂那边看了看,然后又回过脸来,继续讲着。
“确实叫草场一这个名字。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和岩田君是同辈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原来他生活在东京,父亲死了以后,母子两人回到了母亲的故居福冈度日。”
“做什么呢?”
“听说母亲在医院于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他本人在酒吧弹钢琴,在带舞场的酒吧搞搞舞蹈编排,在电影剧本的有奖募集中也曾有作品入选。他好像什么都于过似的。浴”哦。“
“就这样,因为他既不在一个固定的公司工作,又不是土地所有者,所以母亲就庇护儿子,凡是可能构成线索的事,一件也不说。而且,还把手头儿子的照片全部烧毁了。好像连警察都熬费了苦心。据说他逃到了东京。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草场一的母亲还住在这儿吗?”
“不,因为在这儿实在呆不下去,一年以后,听说她也回到了东京……”
“原来如此——那么,岩日从这儿退职进京,就该是这个事件以后的事了吧?”
“我记得大约是半年以后。本来他就不满意这个工作,经常流露出想去东京的情绪,所以以这个事件为转机,决心也就下定了。生活在恋人惨死的那个场所的附近,的确也够心酸的……尽管如此,但是……岩田君失踪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安恒的眼睛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注视着泷井。
十年前的秋天,岩田孤身进京时,在他的心底就埋藏了一个搜出草场,决意复仇的念头。事实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泷井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但并没有说出口。
为了慎重起见,沉井间了草场的和貌、特征等。但是安恒与草场没有直接见过面,只是听说是个学匀日本舞蹈,同师傅陷入同性恋爱关系的那样的男性了这种人好像都属于根漂亮的类型的人。
“今后如果听到什么消息,希望通知一下。”泷井最后拜托了安恒,离开了才光印刷公司。
鱼鳞般的白云,飘浮在南国的上空。
今天早晨乘第一班飞机先行一步返回东京的立夏子,是否安全地藏身子那个偌大的闹市之中了呢?“
那南蓝色的秋空给他的心涂上了明快的色彩。
第十四章
十年前,岩田周一为了追逐草场一来到了东京一-听了比自己晚一天从福冈返京的泷井的话,立夏子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岩田为了搜寻杀了自己恋人而逃遁的草场,决心复仇而进了东京。他是多么疑心地爱着结城典子姑娘啊。
这件事,从泷井的姐姐——岩田的妻子的话中也可以得到验证。岩田几乎没有向妻子讲述过自己福冈时代的生活,然而却向妻子透露了自己曾经有一个比爱她更甚的姑娘。
大概典子的音容笑貌,虽经岁月流逝,却很难抹去,一定还栩栩如生地活在他的心里吧。
“岩田君,已经十年了,难道你我到了草场一了吗?”
“找到了草场,完成了复仇之举。然后就隐姓埋名地躲藏了起来……”
很意外,泷井没有提出自己的见解,但是他却以仔细斟酌的目光盯视着立夏子。
在新桥站附近的商业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泷井站在又窄又高的窗户前往外看。
傍晚时分,天空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阴沉沉的。偶尔有国营电车和特别快车的白色车厢顶,从斜下方的高压线下缓缓通过。
葛西梯二郎被害的第二天,立夏子乘早上第一班直达飞机回到了东京。她暂则住进了新桥站这个旅馆。这主要是遵照泷井的意见安排的。那一天泷井在福冈的旅馆既要接受侦探的访问,还要到岩田过去工作过的印刷公司去走访安恒。
所以晚上才赶回东京。
“你姐夫已经为自己的恋人复仇了,这种推测,你还不能接受吗?……”
泷井在沉思时的毛病又犯了,他用拇指来回揉蹭起下巴来。
“这么说的话,岩田复仇的对象,不就成了朝永敬之了吗……”他说道。
立应子沉默着。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想象,但是又感到无法找出足以驳倒它的反证。
“草场一在事件发生的当时,听说是二十六、七岁,现在优是三十六、六岁了。报纸上讲朝永君三十八岁。”
“是啊。”
但是,一、两岁的差别。在这种情况下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也许把十年前的草场一的年龄搞错了,也可以考虑朝永的年龄不正确。据立夏子看,既便说朝永是三十八岁,可他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还显老些。但是,出人预料的事是很多的,也许朝永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呢。
“如此说来……听说他七年前就做了朝永家的养女婿,那么,和他以前的姓就该下一样了……”
“但是,现在破产了。而朝永铜业公司是朝永家连续几代经营的非铁金属批发公司,也可以说是个名门了,如果要成为独生女的女婿的话,我想一定会很慎重地进行户籍问题的调查。”
“应该这么做。可是,如果和那个姑娘是恋爱结婚的话,说不定女方说服了双亲,两个人在户籍的问题上巧妙地抡塞过去了。”
“嗯……”
泷井交叉着双臂、脸上表现出一副不同意也不反对的神情。
突然,立夏子也感到奇怪起来,话说到这般地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拼命地主张起朝永就是草场一的似说来,好像自己非要把朝水指责为过去的杀人犯似的…
“朝永君是个什么类型的人呢?”
戊井好像也渐渐地被硬拖进立夏子的假说中去了。
“体瘦、身高一米六七、八。看上去很茵条,但是作为现在的男人来说,并不算很高。小脸、鼻梁直直的。一副冷峻而又端庄的面孔……:。”“啊——”泷井一种渐渐考虑成熟的表情说道。
“草场一好像也是瘦瘦的,很漂亮,个于不太高。可址,这是没有直接见过他的人说的话……”
这是才光印刷公司的安恒,回忆起十年前的事件,根据当时的报纸记事和人们的传说,讲给泷井听的。
“草场一,杀了结城典子以后,逃脱了追踪的法网,来到了东京。三年后同朝水铜业的一个姑娘结婚,招为女婿,摇身一变成了朝永敬之而生存下来。这件事被岩田识破,被岩田仇所杀——是吗……,”泷井又一次像自问自谷一般地哺哺地说着。他虽然存在着心理上的抵触,但仍然倾向于立夏子的这一推测。
立夏子同朝永曾作了半年的情人。虽然时间不长,却发展到了把两个人的命运扭结在一起,共同赴死的程度,可谓是生死之交了。但关于他入朝永户籍以前的经历,他一句也没有向立旦于透露过。甚至连他在什么地方出生,立夏子也不知道。
因此,她还总认为他是个地道的东京人呢;现直到在,立夏子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看来,他迷恋立夏子的最大因素不是别的,而是长期以来蒙在他心灵上的那个不为立夏子所知的阴影所驱使的。公司经营的狞滞,压死幼女的交通事故,这些只不过加重了他的苦脑和优虑而已。这就使人不由得想到,在这之前,不,大概在结识立夏干之前,他早已把自己沉浸到独特的黑暗的阴翳之中了。
也许这就?99lib.是从他过去的秘密中,渗透出来的一个影子。
如果朝永就是草场一的话,可以设想他过去曾有过同性恋的经历。在他的行为中,大概应该留有那种嗜好的蛛丝马迹吧——同朝永共同生活的那些夜晚。在立夏子的心灵深处又苏生过来。但是……她头脑中浮现不山明确的答案,立夏子也就停止了这种多少带有自虐性的探寻。
但是,立夏子认为有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证明伊豆的事件不是以复仇为起因的。
那就是把朝永最终置于死地的那种手段的残酷性。
一对男女在社会生活中遭到了失败、决意赴山中自杀。
但尾随了其后,把偶然苏醒过来的男人刺死,却嫁祸于那个女子,然后逃跑了。
这种困险毒辣的做法,如果不是对朝永抱有刻骨仇恨的话,难道能干得出来吗?
这也是立夏子死里复生,逃回东京后,反复考虑事件的原委浮现出的最初的想法。
“如果这种推理成立的话,那不就是说岩田是有计划地接近雪乃……而且获得了成功嘛,”“是啊。他和雪乃纠结起来,直接给朝永打电话,用过去的事情威胁他,用种种手段逼迫他。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立夏子也想起了在伊豆之行的前两天,用岩田的名字,几次给立夏子所在的酒吧打电话这件事。而且还有一个庇鲁问题。雪乃经常服用庇鲁,对朝永说来,这毕竟是妻子不贞的象证。这无疑是对心灵脆弱的朝永的一个沉重打击。
“这么说来,一直尾随你们到天城山的人,必然也是岩田啦?”
这次泷井集中了目光看着立夏子,用质问的口气说道,在措词上也不知不觉地随便起来。
“是就他一个人,还是雪乃也一同前往了,这点还不清楚,不过……”
“那家伙对女人还挺有魅力的呀……”
他歪着头,板着面孔,说完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立夏了也不由得笑了笑。
他点上了烟,又朝窗户方向走去。
“但是,如果朝永就是草场一,岩田识破后,他为什么不去报告警察?警察一经查明,马上就可以做出结论,这不是更彻底的复仇吗?”
这么说来,岩田就没有必要自己犯杀人之罪。况且他还有妻子、儿子。或许雪乃的存在是个重要的因素。因为没有把握,立夏子一直沉默着。
泷井举出了其他理由。
“或许可以立证朝永即草场一,但是他对结城典子的杀人罪也未必能够成立。据才光印刷公司的安恒所说,到底谁先拿起了刀子,这一点并没有搞清楚。如果查明是典子先动手的话,说不定朝永还是正当防卫呢。当时他什么也顾不得考虑,就用自己的手,把她杀了……”
泷井又回到了立夏子正对面的椅子上。这时香烟上的灰已经积了很长,他吸了一口以后,把它掐灭了。
“葛西君被杀又是怎么回事呢?”
“葛西君在某种程度上唉到了岩田杀死朝永,达到了复仇的目的,于是开始调查。但是,这点又被岩田识破,岩田觉察到了自身的危险,于是杀死了葛西。”
立夏子点点头,表示赞成。
“葛西君在福冈的池岛家,围绕着岩田的过去,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听别人讲了些什么。——但是,如果岩田抱着复仇的意图,杀死了朝永敬之的话,对于心藏重大秘密的他本人来说,不是也多多少少地暴露给别人了吗?”
“是啊,是这样的,不过……”
立夏子一边用手转动着咖啡杯,一边说。
“岩田君对朝水君持有疑虑,去接近他,但朝永就是草场一这个问题迟迟不能确定下来。因为时隔十年,容貌大概也变了吧,而且也很难想像岩田对过去的草场一那么了解。所以就在岩田的侦察阶段,遇到了葛西。他想或许通过葛西能探听到什么情况,于是将过去的事件稍微透露出一点儿。未曾想到,葛西反而把那时的话当成了线索……”
“嗯……”
泷井一直无言地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用略带悲伤的声调说到:“姐夫喜欢喝酒,他喝了酒也有不检点的地方……”
“另外,还有‘山手医院的帧野君’幻问题,现在进行推测也未免有些太早…”
泷井说,他从才光印刷公司出来后,在电话簿上查找福冈附近的“山手医院”,可是没有找到。
“那么,此后打算怎样调查呢?”
“这就葛西君这句话,是无法判断帧野君是谁,是山手医院的医生?是职员?还是患者?而且他与葛西君又是什么关系?所以……只能委婉地问一问葛西夫人了。可是她现在好像飞到福冈去了,我想等她回来后再去见她。刚才来这几的路上,我想姿么酋先打听一下市内起名为山手的医院,调查一下在那里有没有叫帧野的这个人物。”
“好啊。”
“同时,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朝永敬之的户籍。如果调查清楚他入赘以前的情况?对确定他是不是草场一这个问题,也许是条捷径。”
“那么,这个问题由我去调查吧。”
“嗯。不过以后要更加谨慎,否则是很危险的。因为葛西夫人,还有福冈的潮凤庄都见过你呀,不仅如此,葛西事件与朝永事件之间有些什么联系,警察也在深入调查呢。最后……”
“当然,我会十分小心的。”立夏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到底怎样做,才能掩人耳目,她也没有什么新主意。不过如果呆在家中不动的话,她也是无法忍受的。
“朝永的事,我想亲自探明真假。”
为了封住泷井的口,她态度有些强硬地说。
他突然沉默了,又点上了一支烟。
“你……你还是真正地爱着朝永君啊?”
过了一会,他静静地间道。目光一碰到抬着脸的立夏子,那一向直率的目光。
突然动摇了一下,但那窥视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立夏子的眼睛。
爱过。但不想说真正地爱。如果不是真正地爱的活,回想起来自己又是多么地悲惨与可怜啊。
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如果勉强说的话,那种活连他自己听起来部是虚假的。
“不知道。”
立夏子突然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对迟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九九藏书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说不过去。
或许是因为泷井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缘故,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第二无,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东京在这段时间降雨很多。这就是所谓初秋的连绵淫雨吧。
虽说气候阴郁,但雨天却给立夏子带来不少方便。用伞遮住了脸,好像人们就没有闲暇去注意别人的事了。
下午一点左右,立夏子来到了靠近芝增上寺的港区派出所,看到了朝永敬之的除籍誊本和除籍证明,昨天晚上地本来打算看朝永的户簿的,但转念一想,朝永在二十天前就死了,所以应该从户籍簿上除名了。如果辽留有其他家属的话,当然可以取看户籍誊本,看看朝永那一栏也就够了。但是创水的妻子美佐子四年前就死了,又没有小孩,雪乃还没有入籍,所以只能看除籍誊本了。这件事在立夏子要离开新桥旅馆之际,泷井打电话也提醒了她,好像今天早晨泷井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似的。
现在,户籍簿和除籍簿这一类文书,任何人都可以申请看誊本。听说不用什:特殊的理由就可以拿得到。在关西虽然也有的村开始公开限制,但是在东京想申请查阅,是没有什么阻力的。
为了慎重起见,开始立夏子要了初永雪乃的户辖誊本,派尸出所的人说没有。
看来正如樱井老人所说的,雪乃的确像个女姘头。
朝永敬之的陈籍誊本的内容~一首先,本籍是“东京部港区南青山——”与到死时的住所是相同的。
下面是一张写于昭和四十调年三月三十日的结婚申请书,他的确是七年前结的婚。
户籍上第一个名字是朝永美佐子。这大概是结婚后,他用了妻子的姓吧。
因此,在誊本上还记软着美佐子最初的事项:双亲的姓别、出生地、婚烟,按顺序一直记到美佐子死后除籍。放在美子于的名上划了个“*”字立夏子的目光移到了下面的敬之一栏中。姓石上的双亲先后都死了,他的名字后记的是三子。当然同美佐子一样,在他的名上也划了个“*”。
“昭和十调年五月十三日静冈县周郡一宫村——出生。父亲石上义太郎于同年同月十五日呈报入籍。”
此时,立夏子触到用紫墨水懦湿过的誊本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了。
“昭和四十调年三月十日提出同美佐子绪婚,从静冈县同智郡森镇*号石上义太郎户籍转出,同月十三日入朝永户籍。”
“昭和四十调年六月五日妻死亡,”“推定昭和四十调年九月十三日晚十一时,于静冈县田方郡中伊豆镇死亡,同月十人日同居者相川雪乃报呈99lib?,同月二十日向镇长送付除籍。”
一直站着看得入迷的立夏子,这时才坐到了旁边的长椅子上。大概是下雨的原因吧,区派出所里很空,也有些暗。
她把誊本对着萤光灯,又集中精力看了起来。
根据这个誊本,朝永敬之利美佐子结婚以前姓石上,那么他应该是石上敬之,按出生年月计算,正如他自己讲的是三十八岁。
仅就这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矛盾,但是渐渐使立夏子的心动悸不安的是他的出生地,上面记载的是静冈县。如果是周智郡的话,应该是静冈县以西很远的山区。
如果是下海道线路的话,不是离袋井很近吗?对此,立夏子心中还是有数的。因为在朝永藏书网结婚的栏目记载中,给她留下了一个周智郡森镇的印象。如果是森铰的石松田缘的土地的话,她是了如指掌的呀。
朝永问立夏子是在同一个静冈县出生的……
不,如果这件事的背后不伴有任何阴暗的背景,而是一个事实的话,为什么他对自己一句也未曾提起过呢?
过去,立夏子兴之所至,偶尔也向朝永谈起过养育自己的静冈风物,天尤河上游的农村里住着妈妈的娘家。妈妈死后,每逢暑假,爸爸伪然带着她去姥姥家,她一边远远地看着爸爸垂钓香鱼的身影,一边和姥姥家的孩子们戏水游玩。
那时,朝永听着这番话,他是冈烁着对这片土地毫无所知的神情,默默地点头的。
天龙河是从袋井市和周智郡的附近流过。为什么他对自乞的故乡一点儿也不动情呢?
疑感仍然存在。
静冈县是一个方言并不多的地区,但是在静冈人的言语中总是夹着一种特殊的语调。
即使在静冈市,人们使用的和东京标准语没有什么差异的语言,但是这种语调的特征,确足非常明显地存在着。立夏子本身也是如此。她在六本木的酒吧工作的时候,来的客人如果是静冈县出身的人,尽管是初次见面,只要一开口,便能马上猜出他是静冈县人。
同样,立夏子本人也曾被别人多次指出过。
但是,立夏子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朝永有这种乡音。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标准话。
所以立夏子总感到他是纯粹的东京人,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是静冈县出身?——不对,立夏子的记忆对此进行了反驳。
而这种反驳,又再次地和那种可怕的想象联系到了一起。
立夏子是抱着朝永是不是草场一这个疑念决定来进行户籍调查的。尽管如此,她也并不情愿在朝永的户籍誊本中发现草场一的名字。既便是考虑他和美佐于是恋爱结婚,二人合谋欺骗了周围的人,但是从草场一的户籍,不费周折地直接入赘成为朝永家的女婿,不是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户籍上记载着,他在七年前结婚的同时,从出生地迁到了东京,其间只移动过一次。
那么,他的居住地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能设想他的居住地和户籍一样只变动过一次。至少在结婚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住在东京市内,固此才能获得和美佐子恋爱的时间和机会。
立夏子将目光又移向了除籍证明上。除籍证明好像同生前的居民身份证大致相同,格式同前面的除籍簿相同,上面附有七年前申请结婚的日期。
在这部分,也是美佐子的记载在前,在敬之一栏中。作为转入朝水家户籍以前的住所,记下了一行这样的字“东京都江东区壮丹*街”。
第十五章
在区派出所达到了一定的目的后,接下来立夏子就必须去寻找公寓了。
前段时间借了泷井在阿佐谷的公寓,这样做既给他添麻烦,而且长期住下也未必安全。
正如昨天泷井指出的,访问葛西初台的住家和去福冈的香住丘旅馆时,至少有两次,别人看到了“泷井带的女人”。
对警察说来,说不定已经在监视他的行动了。
而且,要住旅馆,手头也越来越拮据了。“说实在的,立夏子几次都想偷偷地在夜里去工作,但是每有所暗示,都遭到泷井的强烈反对,他说这样做“无异于自杀”。
于是立夏子下决心在市内借公寓,租房的押金和当前必需的费用,泷井答应借给她。
“如果你的冤案被昭雪了的话,我会催你还钱的。”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此时,立夏子不由得想起了朝永,内心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感情。但是,今天只能接受他的这片好意了。
泷井从位于中野的一个朋友的不动产商店打来了电话说,不管租什么地方的公寓,一定要在他从阿佐谷公寓去位于大手街的公司的必经道路上,这样便于联络。
立夏子乘国营电车,拿着泷井写的便条儿去拜访了那个不动产商店。
营业员首先带立夏子看了看从中野站北口步99lib.行十五分钟左右即可到达的“旭庄”公寓,立夏子认为比较合适,使租下了。这座公寓位于一条旧住宅街上的一条小胡同里。
公寓的二楼有一间房子空着。一个六铺席的房间附带一个小厨房。
因为地段好,仅这点儿设施,房租就贵得足以令人咂舌。厕所是公用的,又没有电话,很不方便,但是一想到这已经给泷井增加了不少负担,就只好不提更多的奢望了。
一旦决定,当天就搬了进去。
立夏子给优井的公司打电话,告诉了他“旭庄”的地址。
他讲在回家的路上顺便来看一看……
然后,立夏子在车站前的商业街购买了被、褥等寝具委托别人送回公寓。又去买了电灯泡、扫帚、水壶等最低限度的日用品。在这意外的一瞬间,她竟忘记了自己是被警察追捕的对象,反而产生了从今以后要开始新生活的错觉。
傍晚时分,雨停了。
没有窗廉的窗户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七点左右,有人叩门,立夏子赶忙跑过去开门。打开一看,是预料中的泷井。
“马上开门可不行。首先要确定是什么人,否则……”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头望了望刚才上来的楼梯方向。
然后一脚踏进水泥地板的房间,立即转身关上了门。
“被跟踪了吗?”
立夏子用急切不安地口气问道。
“不,那倒没有……不过总感到有警察投来怀疑的目光。时常有侦探模样的人在公司和建筑现场的周围转来转”对不起……“
“道歉就可以了?”
泷井开玩笑似地说完后,脱掉了鞋子。先看了一下灯火昏暗的窗外,接着又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内部:“这里只能睡睡觉。”
“能睡觉就足够了。”
“但是,还是应该置备二套用具才好啊。当然早搬出去更好,这是我们的愿望。”
“是啊……”
因为没有桌子,既使面对面地坐着,也感到很无聊,而且很不自在。在冷冰冰的房间里,两个人沉默着。印在戊井西服上的染料香味飘敞在空气中。
他取下一个挂在门口的牛皮纸袋,然后盘腿坐在席子上。打开袋子取出速溶咖啡、方糖、还有两个大玻璃杯。
“还是一个人过日子的习惯,就想到了这些啊。”
幸好厨房还有一个旧煤气炉。才冲成了咖啡。泷井点着烟,把方子炉子旁边的一个空罐子权当烟灰缸。
“葛西夫人乘下午的飞机回京了,刚才去看了她。”
泷井一边很香甜地喝着咖啡,一边说。
“可是她说不知道山手医院的侦野君。葛西也没有住过叫这个名字的.99lib.医院,她也记得丈夫什么时候曾经提过这个名字,但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
“夫人好像不是故意隐瞒的样子。大概是葛西没有对夫人讲过吧。这似乎也是朝永夫人的秘密。”
“是阿……”
“根据电话簿上调查的结果,在市内叫山手的医院,包括动物医院只有三家。全部打听了一下,都没有叫帧野的医师。只是听说在世田谷的山手皮肤科医院有个叫牧野光子的护士。不巧,她今天休息。我打算明天再打电话试试。”
“啊。”
“可是,这是个皮肤科啊。它称作医院大不大呢?……”
“是啊,如果那个护士干脆就是帧野君的话,我们就抓紧她。但是往坏处想想,如果帧野君这个人物不是山手医院的职员,是偶尔与葛西相识的病人。或者只是淡淡交往的人的话,就没有必要调查了。”
“不过……”
立夏子的眼睛盯着咖啡怀的底。
“这是葛西君临终前田下的名字啊。我觉得与其说他在诉说袭击自己的敌人的名字,莫如说是浮现在他头脑中的人物的自然流露。不过,那时,也就是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的时候,他不是仍然急于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吗?”
“也可能是那么回事,国为他打算告诉我什么事情,才把我叫到福冈去。在沙滨的树林中,我抱他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好像理解了我似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认为你在拜访他之后。并没有调查出你要查明的问题。所以在临死之前,既使意识马上就要卜丧失了,也还是坚持把构成线索的名字告诉你,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是说,帧野君仍然是与山手医院有直接关系的人物,如果找到了山手医院,就一定能了解到这个人,结局不是医师,就是护士……”
“嗯。”
泷井觉得立夏子说得很有道理。
“今后,如果市内的山手医院里没有这个人,就到别的县里去我,未必一定在东京吧。”
这次泷井突然仰起了脸。
“有道理,就这么办;葛西君也并没有断定是东京的山手医院。而我,福冈没有,就总考虑东京。哎,因为我生下。来以后,就没有到东京以外的地方生活过,所以什么事都断定与东京有关系。——好了,从明天起,把范围再放宽点儿调查。”
两个人目光相对,笑了起来,但泷井立刻把视线移开了。到现在,在这样的小屋里,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也曾有过几次,但是今天晚上的他,严肃中总有些拘束,动作也有些笨拙。因为无论如何,这几是立夏子的“城堡”啊。
泷井的情绪,也微妙地感染了立夏子。
“户籍调查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他问。
“是啊……朝永的嫌疑好像越来越大了……”
立夏子打开了从港区派出所借到的除籍誊本和除籍证明。
泷井紧锁双眉,表情严肃地看了一遍。
“朝永君先在静冈县周智郡,这无论如何都是骗人的。”
接着立夏子列举了其中的理由。
“户籍的内容是绝对不能随便兑换的呀。”
“起先,我感到很没有道理一然后我考虑怎么会形成这种结局的呢?”
泷井从正面这么一间,立夏反而张口结舌了。
她模模糊糊地感到朝永的户籍有些可疑,好像为了隐瞒什么,而从中做了手脚。
然而什么地方改了,又是怎么干的,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泷井把乎伸到空烟灰缸里,熄灭了烟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我进入这个公司的前一年,在我家的转包公司的经理科,有一个工作了三年的短期大学毕业的女职员,贪污了大约一千万日元的巨款。被察觉后,此事构成了刑事案件。经警察调查,那个女人在四国的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银行就职期间,也曾因贪污被解职了。”
“.99lib?t>那么,短期大学毕业……”
“她哪里上过什么短期大学,被银行解雇后;在乡里住了没多久,就来到了东京,在快餐馆工作期间,同出生在东京,短大毕业的一个女孩结成了朋友,那个女孩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短大毕业后没有工作,好像整天就是游游逛逛。就在那段时间,那个女孩突然出国没有踪影了。于是最开始的那个女人,因为是这个女孩的朋友,就使用她的户籍,加入了公司……”
“是吗……?”
“我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入社的时候,没有发现。总之,在她开始贪污直至被发现的三年中,用的是别人的名了,别人的户籍,而且一点几也没引起别人的怀疑,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因为户籍上没有贴照片,也没有户籍和她本人的号码,一这次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之所以认为它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我想起了刚才讲的那件事。”
“这么说,朝永君在入朝永家的户籍之前的户籍,是借用他人的……?”
“嗯,如果他不是静冈县人,那就只能朝这方面考虑了。当然利用他人的户籍,手法也有种种。根据他的情况,、是否也有很合适的行踪不明的朋友,而且七年未生死不明,已经宣布失踪,”作为死人处理了呢?照理推测,也应该存在这样的可能。“
立夏子又开始产生了白天在区派出所,把朝水的户籍誊本放在手上时的那种不愉快的感觉。
“如果这种想象成立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七年前朝永借用他人的户籍结了婚的话……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搞清楚呢?”
“是啊……”
泷井又习惯性地拇指来回摩擦着下额。
“朝永氏已经死了,如果要寻找他原来所用的户籍的主人的话……”
“那么,那个人是失踪了呢,还是——”
突然在头脑里掠过的想法,使立夏子中断了自己的话。
姑且先把朝永敬之看成是草场一,那么在福冈犯了杀人之罪逃到东京的草场,采用什么方法,得到了石上敬之的户籍。
摇身一变成了石上,成功地做了朝永家的人门女婿呢?这种情况下,对朝永说来,最大的威胁不是石上敬之吗?如果石上把事实泄露出去,朝永不就马上原形毕露了吗?
进而他过去的罪行不也就真相大白了吗?这一点必须考虑到。或许,朝永把石上敬之……
一直注视着立夏子表情的泷井,不一会,就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他唇上露出近似苦笑的笑容。
“朝永绝对不会干杀害石上的这种事呀。如果他这么干的话,不就等于把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户藉一笔勾销了吗?”
“这么说来,石上敬之现在仍在什么地方活着呢。”
这种想象又给立夏子的心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恐怖。
通过永代桥过了隅田河,从门前仲街的很大交叉路口朝着海的方向向右拐,有牡丹古石场街和越中岛相连。在那一带,隅田河分流为晴海运河。分流不久,就都注入了东京湾。
江东区壮丹X街*号。
在朝永敬之的除籍证明上,这样记载着他在迁人港区南吉夜以前的住址。也就是说七年前石上敬之从这个住所搬了出去,在移入南青山的同时,石上敬之就变成了朝永敬之。
不过,居民登记和实际住所不一样,这种情况!经常发生的。当然我们不希望如此。
立夏子边想着昨晚泷井说的这句话,边在牡丹X街的周围转游着。
雨后,清撤的阳光铺满了大地,由于连绵不断的秋雨到昨天才结束,所以路面和各处房子的墙壁仍然显得湿漉漉的。东面因为和木材堆集场相毗邻,连这一带都能嗅到发潮以后的木材的昧道,古石场河那乌黑的河沟里,漂浮着无数根圆木。
河上,有二、三个穿着印有字号上衣的年轻人,手操顶端带有勾子的长棍子,一边把粗木头推一推,转一转,一边让它们向前移动,立夏子感到很新奇,就停下脚步,站着看了一会儿。
泷井今天早晨出发到千叶县的一个建筑现场去了,今明两天都没有空闲时间,户籍方面余下的问题,他想自己去调查。他建议立夏子在中野的公寓躲进一段时间。
然而,天一亮立夏子就又按捺不住了。她想,如果警察已经开始监视她的话,这个公寓也不是个安全的避难所。……
关于朝永之事,她想亲自落实。这句话,她前天就对泷井说过了。这样做是出自她的本意,但在这句话中,也有点儿意气用事的含义。
今天的立夏子,外面照例罩着一身灰衣服。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衬衣,黑皮鞋、太型太阳镜,一想到全大都是单独行动,于是就用男式服装彻底武装起来。
街道里面,不少是用灰泥浆袜墙的旧房子。木材商、砖瓦店、油炸豆腐店等也夹在其中,在市中心,来往的行人很多,邻里之间都是老死不相往来。而在这样的街道上,这件事也许就可以借助于街坊邻居们的记忆了。
即使如此,因为要打听的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所以要尽量物色一个住得时间久远的人家。
立夏子的目光落到一个屋顶的石板瓦已经开始散乱、墙皮斑驳的二层搂的人家。
这家只有门是重新涂过的,很干净。从放在旁边的旧式洗脸盆和盆栽花木上来看,可以想象这是一个有老人的家庭。
立夏子下定决心,按了一丁写着“山内”的门牌下面的电铃。
“来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应答声,一个四十岁左右像主妇一样的女人随即打开了门。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立夏子。
“对不起,我想打听件事。”
立夏子没有用假声说话。因为她觉得一朝一夕之间连声音都变成男人是很困难的。
走在外面,只要别人一看自己是个男性,就达到自己的护身目的了。
“大约七年前,这条街上住着个叫石上敬之的男人,您知道吗?”
主妇歪着头。
“啊……我没听说过,不过,是个多大年纪的人呢,”“今年三十八岁。”
“啊——还那么年轻啊。我想我们家爷爷说不定会知道,不巧他刚出去……隔壁邻居比我住得久,也许他们会知道的。”
她以立夏子未曾预料到的亲切口吻说着,同时境了指隔壁的房子。
“如果还打听不到的话,从那个角往右拐,有站岗的警察。”
立夏子道谢以后,她关上了青漆闪光的大门。
主妇指的邻居,是一家卖孩子玩具和学习用品的店子。
门面很窄,是个很容易看漏的小店子。
店里营业的是个淌脸倦总神情的老太婆,六十多岁,头戴一顶小黑帽。对于立夏子的发问,她扬起了眉毛,露出一副要倾听的表情。
然而,她也不知道“石上敬之”。不过她说好像听说过似的。立夏子觉得,这种说法太不可靠了。
立夏子前脚刚要迈出店门,又听到那老大婆在叨咕着什么。她回过了头。
“过去的事儿,说不定街道上的管事人比警察还清楚呢。”
“街道管事人?”
“嗯。从那儿出去,向左拐,进入前面的小胡同,就是渡边君家。”
“淘道管事人”——对于长期过着东京公寓生活的立夏子,并不是一个生疏的名称,而现在听起来,就更感亲切。
在福冈生活的时候,也有一个街道管事人,他是个待人和气容易打交道的人。
正因为接受了这样的工作,所以那家的主人既宽厚又乐于助人。如果哪家要迁入迁出的话,一定要到他那里提出申请,请他盖上印章。
立夏子向着老太婆告诉的方向走去。
路边立着一个上面写着“渡边”的牌子,一条很窄的私人路被野茉树构成的木篱夹在中间。在道路的尽头,有一个拉道门。房子并不是特别大,但格调在这一带是很罕见的。看上上给人以清幽恬静的感觉。
应答了立夏子之后,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头顶秃光了,但仍闪着油光的小老头。
上午,这一带的人家好象只有老人留在家里。
他穿着开襟羊毛衫,上面套着棉背心。这副打扮,使人联想起了下街的隐退者。
“请问,您是渡边君家的主人吗?”
“儿子到那边店里工作去了,什么事?”
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很快地回答。旁边好像是他家的商店。
“不,我要打听一下街道的管事人,有件事来问一下。”
“是嘛,如果是这方面的事,我来管。你要问什么事呢?”
老人显得更来劲了。
“那,大概是在七年以前……”
立夏子把石上敬之的名字提了出来。
老人的目光初远处望了片刻说道:“啊一是石上君呀……”
“您还记得吧?”
上夏子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而且“□□”地跳得很厉害。
“他现在在哪儿,您也知道吧?,”对不起,你是?“
“对不起,忘介绍了,我是石上的远房亲戚,叫山本。”
伪名脱口而出。
“和石上一直没通音讯,我也一直在找他。后来,突然发生了一件必须同他取得联系的事情……”
“是吗?”
渡边老人打量了一下立夏子,但不是怀疑的神情。
“这哪儿是谈话的地方啊。请里面坐。”
说着,把立夏子让迸了放在第一个房间走廊处的三件一套的倚子上。
“石上敬之在七年前,一直住在这条街上?”
“搬走已经七年了。因为他在这儿住了三年呢,所以我能记得住。”
“那以后、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立夏子想快点听到他的回答。据此,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看看自己的推测是否击中目标了。
“他搬走的时候,事先也到我这儿来过。七年前,他写的字条大概也丢了……你到区派出所问过了吗?”
“是的,居民证上写着,从这儿搬到港区南青山了,可是在那里没有找到他。”
“青山……?”
老人仍然目视远方,目光变得有些模湖。“不,不对,我记得不是青山。”
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接着说:“他不是讲要回乡里嘛。嗯……是的。他现在不是还在乡里生活吗?”
“乡里……?”
立夏子听后,突然如坠五里雾中。如果石上敬之本人真的迁到了港区青山的话。
老人就不会说出乡里这个同来。
“说乡里,是不是静冈县的农村……?”
“是的,是的。只有这个地方我才听说过。”
他用很重的鼻音说道,样子好像很怀念他似的。
“原来住在古石场河的旁边,租的一间小房子里。现在那里好像盖成楼房了。”
他很自信地说着。
“那个家……有家属吗?”
“不,是一个人啊。他一直是独身吧?”
被对方一问,立夏子赶忙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
“那时,他九九藏书在木场的木材商店工作。人是挺老实的,嘴巴不太听用。他常年在波涛汹诵的江河上干活,生活也够苦的。当时,他有什么话都对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讲,还经常到我家来下象棋呢。我是个人民生活委员,论年纪,虽然我们像父子一样相差很远,但是跟他在一块儿,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听着老人那滔滔不绝的话语,立夏子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在漂浮着圆木的河边上,拿着长凳、夹着棋盘的懦弱的男人的身影。
“平时,他就说过在东京住不惯,想回故乡去。在农村,有哥哥一家,是农民,听说过着勉强能糊口的日子。因为他两手空空,就没能回得去。”
“那么,出于什么动机,决定马上回去了呢?”
“这个问题,详细情况就不记得了。总之,是下定决心要走的样子,我认为可以,也就同意了。像石上君这样的人,在农村也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啊……”
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小孩和像母亲一样的女人的声音。老人用稳静的目光朝那边看了看。然后又把视线转向了立夏子。
“照你看,石上现在不在那边了吗?”
“不……发过一封信,可是没有回信。所以我以为他还在东京,于是,决定到老住址找找看——我再向那边打听打听。”
“这样做可以。如果他再来东京的话,我想他会来我家看看的。”
在静冈县周智郡森街——在保留着森的石松墓的街上。
有“创永敬之”的前身,这个像影子一样的人,他掌握着草场一的秘密,他仍在默默地活着……
第十六章
上午,立夏子一个人乘上了新干线儿五号火车。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清澈的阳光从秋天的高空倾注下来。掠过楼群间的风,吹得肌肤凉飕飕的。
宽绰的站台上的景物,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又令人想起了大约一个月以前的九月十三日的下午,那天,就是这个站台,立夏子和朝永约好在这儿见了面,并且向着天城山,开始了再也不可能有的第二次的旅行。
这是一派谎言。比起用梦境、幻觉等词汇来,不知为什么,今天用谎言这个词最感贴切。
谎言——那次旅行是一个伪诈。
当立夏子想到这一点时,她感到在自己内心中又有某种东西复苏起来。从车窗闪过的行道树,与在离人症伙下看到的不同,它给人以活生生的现实感,是的,树的的确确是从火车的窗框中向后移去的。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火车到了静冈。
昨天晚上她看了一下地图,周智那是静冈县以西的山区;森镇和一宫的地名,标在郡南线的方向上。
如果乘东海道火车,去袋井是最寄车站下车。乘新干线,袋井就在静冈站与滨松站之间。
立夏子打算在滨松车站下车,然后换乘东海道线上行的车子。因为,如果在静冈站下车,说不定会碰上家乡的熟人。
但是,车子一驶入静冈站,透过车窗,车站前的高楼和广告塔便映入眼廉,一股不可压抑的怀乡之情猛然间涌上了立夏子的心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拽寻着父亲的身影。去东京后不久,也曾回过一次家,返回东京时,父亲在站台上目送自己的面容,此时又浮现在眼前的视野中。
立夏子垂下头,低声哭泣起来。
从滨松乘湘南电车往回走,第三站就是袋井。
石板瓦屋顶的旧车站,被周围低矮的房子包围着。接下去还有比想象要热闹的商店,立夏子向挂着出租汽车招牌的车库方向走去。
向事务所的人打听“一宫”村,他们说如果乘车,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据说,过去的一宫村,在昭和三十五、六年已并入森镇。
不一会,有汽车返回车库,立夏子便上了车。
驶过商店街,车子马上就进入了待收割的大片农田的道路,沿路上皮有堆着刚割下的稻捆的稻田。在这片波浪翻滚的金黄色的大海的前面,是蜿蜒起伏的低缓的山峦,山脚下是一片点缀着红色的柿子树林。
这里没有挺拔的高山,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平和恬静的风景。
立夏子记得,去天城山的时候,也看到了挂满枝头的柿子,但那时柿子还都是青的。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田圃中,有很大一片温室。
“种的什么东西?”她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甜瓜。”中年司机回答。
“比起种稻子来,还是种甜瓜好,它可以不断地有现金收入,有温室的农家,家家都很富裕。”
他用立夏子非常怀恋的静冈语调讲着话。
不久,来到了周田栽满了竹子和茶树的村落,车速减了下来。
“这就是一宫啊。”
立夏子朝车窗外看了看,在农舍之间也有几个温室。
“石上敬之的家,您知道吗?”
“啊——如果他是一宫的人的话,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立夏子致谢后下了车。没想到外面刮着那么大的风。司机笑着对一边用手压着头发、一边接找回钱的立夏子说:“这边一年到头风都很大,听说是西伯利亚上空吹过来的风呢。”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前方。
“到那边的农协去间问吧。”
面对着于燥土路的农协,是座墙壁上镶着茶色瓷砖的新建筑,墙上挂着“温室农会”,“连合自治会”等等牌子。
正好赶上中午休息,屋里很安静。只有两、三十女孩子在聊天。
立夏子定了定神,朝着坐在稍微靠里面一点的桌子旁、正在看报的中年男人走去。
“对不起,想打听一下——”
男人抬起了微黑色的脸。立夏子说出了石上敬之的名字。
“啊——石上君啊。”
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石上敬之君,住在这儿吧?”
立夏子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
“是啊,您是东京来的吧?”
对方打量起身着套装的立夏子。她今天依然带着太阳镜,只是选了一副不显服的淡色的镜片。
“是的,过去同石上君是朋友,今天偶然来到这里,所以,我想看看他。”
“啊,他的家……”
话没说完,他来到路边,对着立夏子边指边说。“往前走大约三百米左右,靠左手有三排温室,敬之的家好像就在温室对面的那条路的附近。”
“那么,石上敬之君还是一个人生活吗?”那个人大大方方的眼神,使立夏子增强了提问的勇气。
?99lib.“是的,还是一个人。不过他哥哥的家就在附近。”
于是立夏子想起了东京江东区牡丹街那位街道办事人的话:石上想回到乡里去,但由于务农的哥哥家经济十分拮据,所以他说自己也就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家了……
“敬之君同他哥哥相处得不大好吧?”
“没有这回事吧。”
他怀疑立夏子是不是说错了,用苦笑的目光望着立夏子。
“石上是个古怪的人,大概他的性格适合一个人生活吧。不过他们配合得还是很和诣的。石上从东京回家不后久,就帮哥哥搞起了温室,哥哥也很高兴呢。”
这话听上去好像有某种含义似的。
“石上君回到这里,大概是七年前吧?”
“啊,好像是那个时候。”
“从那以后,就帮着哥哥干农活吧?”
“是啊。现在,他们主要是种甜瓜了。”
“这边很时兴种甜瓜啊。”
“是啊。用卡藏书网车就可以运到东京、九州等很远的地方。最近由于劳力不足、石油危机等等原因,人们就开始朝横向发展。这十年来,温室增加了不少。因为一年到头都有现金收入,所以搞温室对农家很有吸引力呢,”立夏子朝着那个男子指点的方向走去,大风仍然怒吼着,它卷起团团枯草和缕缕砂石、黄土向她抛撒过来。
很多农家都用高大的罗汉松作树篱,圈在了房子的周围。这大概就是防风林吧,晌午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不知从哪儿随风飘来一股煮青芋的味道。
“以温室为记号,向右拐。”
正像刚才所听到的,这儿有座古祠,沿着道路转到祠后,那里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过了石桥,第一家——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在被邻居的树篱和杂木林所裹挟的一块昏暗的区域内,有个泥巴垒成的小房子。
立夏子向这座农家特有的冷寂的上房走过去。虽然没有门牌,但是一想起刚才那个人的指点,便认定不会有错了。
从像杂屋一样的房子里,也飘出了缕缕煮东西的味道。
去田里干活的人,大概吃午饭时会回来的吧。立夏子恩忖着。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视线投向了土屋的内部。
根据立夏子的推测,如果朝永利用了石上敬之的户籍,而且石上也知道此事的话,那么,石上对朝永以后的动静就不可能不关心。还可以想象得出,他对于朝永之死,以及事件的可疑者“野添立夏子”比其他任何人会更感兴趣。
所以石上识破立夏子的可能性很大。
立夏子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现在只能祈祷他佯装不知了。此时此刻,除了茫然的祈祷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人吗?”立夏子问道。
没人回答。但立夏子发现在很近的地方,影影绰绰有人在动。虽然刚从阳光下走过来,眼睛还不习惯看黑的地方,但是定睛细看,的确看到门框那儿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站起身来,这是个光头细长脸的男人。上穿上黄色衫衣,下穿一条到处沾着泥巴的裤子,这是一副做农活的打扮。立夏子想大致推测一下对方的年龄,但是因对方的面容饱经风吹日灼,她不可能判断出来。总之,一眼望去此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是从乡里人比城里人老得快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认为是三十六、八岁吧。
那个男人站在立夏子面前,默默无言地看着她。那眼皮有些肿胀的双目和下唇有些突出的嘴巴,不知怎么总让人感到他像个孩于。此人看去比想象的要和善得多,立夏子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请问,您是石上敬之君吗?”
对方仍然沉默不语,只是惊奇地望着她。然而,也没有出现任何否定的表示。
立夏子微笑地看着他。
“是石上君吧?”
“是的。”
他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两个字,紧张得嘴唇都显得有些歪了,半边儿脸的肌肉也微微地颤动起来,他确实很不善于讲话,说话时还有些口吃,然而,他的的确确是石上敬之。
朝永户籍的主人,终于代到了!
立夏子一时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她现在才觉察到自己只是一个心眼儿来找他,但是一旦看到他,用什么讲后方式能使对方启齿,自己却几乎没有考虑过。
“回到这儿以前,您是住在东京的江东区那一带吧。”
为了慎重起见,她想再证实一下。
“我是从街道管事人渡边先生那儿听说的,”啊,就在这时。石上敬之的嘴唇突然微微地人开了一条缝儿。是怀念,还是其他什么情感,此时慢慢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但是,你?对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立夏子,依然没有开口。唉!真是寡言少语的男人。
“我是朝永敬之的妻子,”立夏子决定直截了当地提出朝永的名字,听到这话,石上皱了皱眉头,“朝水九月就死了,在向派出所交出死亡通知书的时候,慎重起见,我查阅了朝永的户籍。我觉得这个户籍很怪。当时结婚的申请书是任凭朝永一手操办的。他对我说他是东京人,但是他的出生地却在这边,而且户籍上还记载首原来是住在江东区牡丹街。这些话,在他生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
“此外,还有很多地方我感到莫名其妙。所以就到朝永以前的住所去打听。可是,根据渡边先生的说法,石上敬之君同朝永并不是一个人,七年前,几乎是在朝永同我结婚的同时,说石上敬之君回到这边来了。为什么您的户籍同朝永们户籍中途联到了一起呢?还有,朝永原来的户籍又在哪几呢?一一我想如果您是石上君的活,就一定了解这件事。所以,我今天从东京特意来拜访您。”
立夏子的话题一停,接下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背后小河的哗哗流水声。
石上仍然是紧锁双眉,用既不是怀疑,也不是困惑的表情看了立夏子一眼。他难道不知道朝永事件吗?
立夏子决不想给石上君添麻烦,她想再说一遍真情——朝永已经死了。
“死了呀,江藤君……”
磕磕巴巴的声音,从石上的喉头深处缓慢地流了出来。
“嗯?你说什么?江藤——?”立夏子急切地问,此时她感判呼吸都像中断了一样。
“是江膨,”石上回答,这次仍有些轻微的口吃。他寡言少语,可能是由于口吃的原因吧。“石上敬之说话不能随心所欲”,立夏子想起了渡边老人的这句话。
“朝永以前的姓是江藤吗?”
石上深深地点了点头,但表情仍很迟钝。
“江藤什么?”
“信夫……大概是信夫君吧……”
“什么地方人呢?”
立夏子急匆匆地问道。现在不管什么样的结果,只要石上知道的,她都想早一点儿听到,哪怕早一分一秒也好,朝永的前身是不是“草场——”呢?这是她要调查的宗旨。
“听说他是北海道钏路那地方的人。”
“钏路——”
立夏子重复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感到非常意外。
“他曾经在九州的福冈住过,这话您没听说过吗?”
石上轻轻摇了把头,表示否认。
“那么,你听说过草场一这个名字吗——”
这次他想了一会儿,瞪若一双惊讶的眼睛,态度明朗地摇了接头。
“不,”——他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是——如果考虑一下,即使朝永是草场一,立夏子觉得也不应该那么草率地去问石上。自己过于性急了。
石上好不容易将视线转移到立夏子这边来。
“啊,江藤君已经死了啊。”
他用含有感慨、婉惜的语调低声说着,而后叹了口气。
“您就是……夫人吗?”
他客气地然而更结巴地问道。
“是的。”
“那您是从东京来的了,”石上好像自己慢慢地醒悟到什么似的,频频地点头。
“请进吧!”
直到这时,立夏子才被请进了上屋里。
门框边放了很多日用杂品,立夏子同石上隔开一点距离,坐了下来。
“对不起,朝永——不,以前可能叫江藤吧,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慢慢地问道。
“最开始……是因为一点儿事故……”
“事故?”
“他的车子撞了我的自行车,我摔倒了。”
“哦,”“自行车碰坏了,我的右手也挫伤了……”
一旦说起话来,石上渐渐地也不那么拘谨了,语言也变得流畅多了。
“我是从一条窄道上跳下车的,所以受了伤。江藤君为我出了自行车的修理费,担心我不上班生活有困难,还多次到我家来看望。他好像是大学毕业,头脑很聪明,我觉得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呢……”“请问那是什么时侯的事了。”
“嗯……那大概是我回到这边来前二年的事吧。”
那么,距今己是九年了一一“那个时候,朝永住在什么地方呢?”
“仍然是那边的公寓呀。是在石场街。”
“是一个人吗?”
“是的。”
“听说是日本桥那边的一个经理事务所。”
朝永铜九九藏书业公司就在与日本桥毗邻的八丁崛。日本桥经理事务所与朝永铜业公司二者在工作上可能有联系,所以朝永就获得了认识朝永美佐子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的话,那么草场一的问题呢?……
“朝永同您接近,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往在古石场街、在日本桥工作的时候吗?您没听他说起过?”
石上垂下眼皮沉思右。这段时间,他是单纯地在搜索日忆呢,还是恩隐瞒朝永的什么事情呢?从他那缺乏表情的脸上是很难猜测得出来的。
他歪着头,苦笑了一下露出无可奉告的神情。他一笑,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脸上反而给人留下一个孤寂可怜的印象。
“那么……通过这次事故,你们就认识了,以后就慢慢地亲近起来了,是吧?”
“往所离得很近,傍晚在路上碰到后,就互相聊聊老家的事什么的。我也是这么个乡下人,难得在东京找到个熟人,江藤君也是从钏路一个人出来的,在东京好像也没亲戚,也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所以……”
“对不起,我问得可能有些怪,江藤这个名字,同圳路出身的某个人,会不会搞错?”
“那不会错。”
他以少有的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事故发生后,我看了他的驾驶执照,上边明明写着这个名字,还贴着照片呢。”
他看见立夏子叮着自己,又加了一句似乎可以用来证明的话。
立夏子点了点头。因为领取驾驶执照时,需要居民身份证,所以“朝永敬之”以前的本名是“江藤信夫”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为什么朝永要用你的户籍去入朝永家的户籍呢?”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立夏子耐心地等待着。
刚要张口说话,石上又激动地口吃起来:“事故之后,大约又过了二年,我想再也不会遇到江藤君的时候,他突然又找上门来。那足一次非常诚恳的谈话。那时,他又重新问了我的出身和我的经历等等……”
正如石上敬之过去向朝永(江藤)断断续续地说过的那样,他出生在静冈县周智郡的一宫,是贫若农民的第三个儿子。从小时候起就有口吃的毛病,母亲反而让他进了县立高中。毕业后他只身人了东京口工作换了很多次,但没有婚姻上。他的原籍就是他出生地,他将这些问题按着朝永(江藤)的提问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朝永以神情专注的表情倾耳茶听着。但就在石上刚刚讲完时,朝永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江藤君问,我能否将我的户籍转让给他……”
“转让户籍?”
立夏子同泷井交谈之后,在某种程度上也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一旦证明是事实时,却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说……他和某公司社长的独生女儿恋爱,对方提出让他做上门女婿。开始时好像女方的父亲反对这门亲事。但是听说女方的母亲早故、父亲年事已高,而且因患糖尿病身体也很虚弱,于是父亲就急于找个女婿,所以最终被女儿说服了……”
石上讲完这段后,好像才猛然意识到那个姑娘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把目光一下子投向了立夏子。
“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江藤君没有什么财产,但大体上得到了允诺。但是,对方对江藤君的血统提出了非常严格的要求。如果是独女的女婿的话,最终总要继承家业,如果生了孩子,那个孩子也要成为其后嗣,所以,即使没有财产和门第,问题也不大,但是如果血缘关系不清楚的话,就很为难……”
“啊……”
“然而,江藤君就有这么个棘手的问题啊。”
“……”
眼前的“朝永的妻子”,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听自己讲话呢,石上像窥视一般,看了一下立夏子。他看到对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就放心地把目光移到民间的地面上,小声地叹了口气。
“江藤君的原籍在训路,双亲都死了,但是……听说江藤君的父亲是被他母亲杀死的……”
“被杀?……”
“听说江藤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好逸恶劳、整日酗酒的父亲对孩子非常粗暴,母亲实在没有办法,趁他睡熟之际,用斧头把他杀死了。母亲到警察局自首,在等待判刑期间,也悬梁自尽了。因此,江藤君被慈善机关收养。由于他学习成绩优异,靠奖学金大学毕了业,以后,他就去了东京。”
此时,立夏子感到好像有块重石压在了胸上,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江藤君的户籍上,大概没有写着这些内容吧。在当地,这是一个路人皆知的事件,所以只要稍加调查,就可以水落石出。没有则产,没有门第,甚至在保育院长大也郴可以佯作不知,但是杀人犯的儿子,这是绝对不行的。口为听说女方的父亲是相当注重血统和遗传的。”
“那么,后来……”
立夏子刚要问:“结婚的时候那个姑娘应该知道了吧”这个问题时,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赶忙把这句危险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朝永美佐子当然应该知道。江藤向她坦白地谈了自己的身世后,两个人都很苦恼,于是想出了掩盖江藤户籍的主意。
“那么,你就打算让出自己的户籍?……”
“是啊。开始,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呆了,但是听着听着,我逐渐同情起江藤君来,他因为父母的原因,而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结婚,眼看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而伐丛个农村的老百姓,家中世世代代既没有癫狂也没有罪人,而且户籍也是真实的。——再说……那时我我已经讨厌东京,也想回到老家来啊……”
最后的话,声音变得很低,石上像是哭,又像是笑似地,歪着被太阳晒黑了的脸。
关于石上方面的情况,立夏子已经大略搞清了。东京街道管事人及刚才农协的人无意中透露的话语证明了这一点。
东京的生活对石上不合适,但返回乡里,但因哥哥一家勉强度日的境况,使他不能空手而归,回此,他把白己的户籍让给了朝永,带着朝永给他的钱回到了家乡。
那笔钱,大概就是用来购买栽培甜瓜的温室设备的经费了。
“朝永接受了你转让的户籍,以石上敬之的名义人朝永家为婿了吧。”
立夏子又叮问一句。
石上那向外突出的唇边,浮现出了苦涩的笑。
“朝永君的名字,我真的没听到过。刚才听了您讲的话。我这样推想的——把户籍交出去以后,我就马上回家了,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我想还是不见为好,所以……”
不知为什么,立夏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着自己的心。看来石上丝毫没有注意朝永的伊豆事件,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眼前这个质朴而又有些寂寞的男人和朝永之间所存留的那种奇妙的友情,也感染了她……
“但是,我也并不想一生就这么过下去,如果我死了,或者江藤君先死了的话,也许会有人到我这儿来说点什么。到那时,我就会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全部讲出来——可是江藤君已经死了啊。”
“不过,江藤信夫的户籍还应该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吧。”
“啊,那应该有吧。我也看过一遍那个誊本。”
“您看过了?”
“江藤君用了我的户籍之后,可能是担心我没有户籍会感到为难,就说,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他的户籍,于是特意从铁路取来誊本让我看了。不过,我说不要,就还给了他。反正我打算独身一辈子……”
“钏路确实有江藤信夫的户籍吗?”
话虽然显得有些罗嗦,不过立夏子还是又问了一遍。
“是的,”石上深深地点了点头。
立夏子觉得他所说的一席话,不像在撤谎。朝永敬之九年前,作为江藤信夫,认识了石上,他的原籍是钏路。而且在他小学时候,他的父亲被母亲所杀,不久母亲也引颈而死。
这么说,十年前,江藤以草场一的名字,同母亲二人有可能在福冈生活过——
当立夏子不由自主地沉人到思考之中时,突然,听到石上说了几句表达自己的感情的话。
“江藤君真的死了吗,他还年轻啊……这么一来,我的户籍也就真的永远消失了啊……”
第十七章
立夏子乘傍晚五时左右的新干线列车,回到了东京。
在站台给泷井所在的公司打了个电话,可是他从昨天去千叶出差后,到今天还没有去过公司呢,大概是返回后,直接回家了吧。
“无奈,立夏子只好一个人走进附近的一间地下室西餐馆。因为到袋井时,正巧是中午,结果连午饭也没吃上。如果泷井在公司的活,碰头后,还可以一边向他汇报今天的情况,一边共进晚餐。而且昨天去江东区的情况也没有告诉他呢,——
尽管立夏子形成了长年一个人生活的习惯,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一个人吃饭却感到无限的寂寞与惆怅。
餐馆的客人没有一个人去注意独自进餐的立夏子。
任何人对周田都漠不关心,就说跟立夏子同桌的这个人吧,看上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饭莱上了。所有的人都只关心自己的生活,一个月前的天城山自杀事件,他们似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立夏子也大胆地抬起了头,不知不觉中,感到人们的目光也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此时她突然联想到在逃了十年、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犯罪者的心理。他们一定习惯了这种东躲西藏的游弋式的生活,也许已经忘掉了被侦缉的自我,在坦然地生活吧。
如果不使自己习惯这种生活方式的后,他们的神经早就崩溃了。
意外的是,在这个店里,她想到了除自己之外,也许还存有逃亡者,于是她感到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忧心忡忡了。
乘中央线在中野下车时,夜幕已经降临。进十月以后,天只得越来越早了。
来到北口,立累产沿着马路,在一条有围堵的小道上走了一会儿,从下班高峰的电车里,涌流出工作了一天的人、们,下车后大部分人又都流进了商店街和宽阔的马路上,刚才和自己并肩行进的人们的御步卢也渐渐地远去了。
在旭庄方向的拐角处,有座正在建筑中的楼房,在前面空地的阴影里,停着一台小型汽车。
立夏千突然预感到那是泷井的汽车,她怀着急切的心情朝它走去。
果然如此。车子上那陈旧的灰色和号码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一一当立夏子想进一步确认时,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大约十米处,她发现有个人影在悠闲地晃动。他塌着胖胖的肩膀,依在一家英语私塾的昏暗的窗子旁。
只看了一下这个人的剪影,立夏子马上意识到不是泷井。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但辩不清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
莫非是侦探吧?——立夏子顿时大吃一惊。大概他是来尾随泷井,到此后失掉目标了吧?难道他隐蔽起水,等泷井来开车的吗?不,他们是在泷井的延长线上,虎视眈眈地在一寻找立夏子的呀。
文夏子直感到那的确是侦探。刚才在东京站的餐馆里,由于一时的疏忽,马上就遭到了报应!
立夏子返身向泷井的车子走去,幸亏对方没有注意到立夏子。
她走进眼前的一个小胡同,这里的住宅大都在屋顶上带有极富古代格调的阳台。
尽管路很生疏,但她仍马不停蹄地向前走着。最后终于来到“旭庄”公寓。她转身着了看;身后并没有人盯悄。
立夏子松了一口气,她向着楼梯方向走去,刚走到建筑物的揭角处,突然从对面闪出个高大时身影,从正面截住了她。
“啊!”对方先低声地叫了一声。
“泷井君……”
“你这是到哪儿去,难道你不担心被捕吗?”
“没关系。我用一副出差的打扮,到了趟袋井……”
立夏子突然感到自己这双连续忙于奔波的脚,再也无力抬起来了。
“那么,现在……”
立夏子把一个男人在监视着泷井的车子之事告诉了他。
“也许是侦探,也许……”
立夏子虽然对泷井这样说着,似是另一种恐惧又笼罩了她的心。前些时候,自己监视南青山朝永家的归途,遭到了暴徒的袭击,那时,就是这个泷井搭救了自己。
况且打算调查岩田的过去的葛西梯二郎在福冈的海滨又被刺杀。说不定,泷井也会遭到暗算呢,这样的柄……
“嗯。也许是侦探。”
他好像已经看透了立夏子的内心似的,重重地说了句。
“我最近决定取消同你的联系。”
“不管怎么样,还是上去吧。”
立夏子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
“嗯”不知为什么,泷井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跟着立夏子上来了。一天无人踏足的房子里,给人以冷冰冰的感觉,现在多想有炉火啊。立夏子把水壶放到了小煤气灶上,准备冲前几天泷井带来的咖啡。
“你去袋井了?”
刚才立夏子提起过了,所以泷井催她快讲。
“是的。——昨天,我去找石上敬之以前的住所,江东区牡乃街……街道管事的老爷爷就回忆起了——”
朝永户籍的真正主人石上敬之?
在尸籍变成“朝永”转入港区的同时,他就回到出生地静冈县周智郡去了。今天早晨立夏子决心前去拜访,她把在石上敬之那里听到的话全部叙述给了泷井。
“从对他的印象和说话的态度上看,我看不像说谎。所以,如果其中有假的话,必定是朝永一开始就欺骗了他……”
“但是……从结论上看,我也感到对方不像在撒谎,第一,那个叫江藤的人物认识石上君的开端是那次事故,这件事也是石上君引起的。第二,两个人结识后过了两年,才提出户籍的要求。而且石上说还看了江藤的驾驶执照和户籍誊本等等。朝永敬之的前身仍然是江藤信夫,为了能成为朝永家的养女婿,凑集了钱财,得到了石上君转让的户籍,这番话难道不是事实吗?”泷井同原来一样,仍然将香烟灰磕到了那个空缸子里。
“那么,与草场一的联系呢——?”
“明天,拜托在报社工作的朋友,调查一下钏路事件,如果这也是事实的话,就是说江藤的母亲在很早以前就死了。十年前同母亲二人在福冈生活的草场一即江藤的说法……如果考虑那个母亲同他不是真正的母子关系的话,在时间上当然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接下来就出现了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户籍转让者……这样推理,不是有些人牵强了吗?”
泷井喝了一口立夏子冲的没有放糖的咖啡,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朝永即草场一的假定被推翻的活,那么藏书网岩田周一为了替十年前被杀的恋人报仇,与雪乃勾结起来杀了朝永,接着又杀死了了解内情的葛西,而后把自己隐藏起来的这一推理,就从根本上出现了谬误。而这一推理是立夏子最先说出来,优井也基本上肯定了的,不过从一开始泷井就不认为姐大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真正凶手,通过立夏子的出外查访,他似乎更坚定了自己的这种看法。
然而现实是,朝永在大城山中奇怪地死了,为了封口,葛西也彼杀了,岩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自称岩田的人往立夏子工作的酒吧打电话,寻找朝永,而且隐隐约约也的确存在朝永受到岩田胁迫的迹象。
现在,连立夏子也不认为朝永就是曾经杀过人的草场一这一切又都变成了一个令人费解的谜。
两个人无言对坐着,喝着苦味的咖啡。
“我还是大有收获的呢。辽多亏你的提醒呢。”
泷井把喝空的杯子一放,好像为了提起立夏子的精神来,说话改变了一下语调。
“我的提醒——”
“还是那个山手医院的桢野君。我的目光只盯在了市内的医院上,而你却说可能在其他县里,的确有道理呀。”
“啊……”
“我去千叶出差之前,又重新看了一遍在报纸上刊登的葛西的经历,再次打电话询问了葛西夫人,知道了葛西君是富山人,但在小时候,全家就搬到了横滨,大约在十岁,一直是住在横滨的。大学虽在东京,但也是从横滨走读上学的。我想,山手医院会不会位于横滨呢,经了解,果然在那儿。”
“你找到了葛西君说的山手医院了吗?”
“嗯,在电话薄上,起名叫山手的医院在横滨有三家我首先试着往山手外科医院打了个电话,对方回答,那里有个叫帧野武文的医师,同葛西君是朋友。”
“这就好了……”
“医院主要是外科和整形外科。听对方说话的态度,桢野氏灯像是那里的副院长,”
“这么说,可以明白葛西君留下这个名字的理由了吧?”
“不,我决定出差回来后去见见他,于是就约好明天下午四点,到医院去拜访他。对方自然很清楚葛西君的事。作为葛西君被害的发现者,我暗示他,我是从葛西君的口中得知先生的名字,他好像很感意外,然后好像是考虑了片刻。所以我想,如果见一面的话,肯定会得到解开这团乱麻的线索的。”
“请带去好吗?”
这时,在立夏子的脑海里闪出了刚才在泷井车子附近的那个黑色的人影。泷井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虽说对方称他是医院的副院长,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与事件有什么关系,目前这一切全都是未知数。——时间,立夏子想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自己也随同前往的话,紧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多多少少还会起点作用,想到此处,不知为什么她脸有些发红。
“一起去吧。”他简短地回答。
他好像是看穿了文夏子心灵深处刚刚形成的某种重大的预测似的。
第二天下午三时半,在樱本街火车站的检票口附近,立夏子等待着泷井。
今人,立夏子穿着从涩谷的公寓搬出来时穿过的橄榄色的宽松的短罩衫和淡白色的裙子。这是很久以来未上身的女装。她明知有危险,但是和泷井在一起行动时,不知为什么对男式装中总有一种心理上的抵抗。从旭庄公寓一出来,立夏子就对有无跟踪者十分警觉。
在中野站和东京站的站台上,她上上下下来回走动着。在樱木街下车时,她也左右张望着看背后有没打人暗中盯梢。
比立夏子大约晚五分钟从检票口出来的泷井,在灰黑色的西装里面,套着件雪白的衬衣,严谨、整洁,一身矜持稳重的薪金人员的装束。
当泷井看见了避开人群站在那里的立夏子后,他只用眼睛打了个招呼,接着稍稍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便从立夏子身旁走了过去,他默默地向前走着,立夏子迟两、三步跟随在后。走出那一带,登上了人行桥,在下桥的地方,泷井把脚步放慢了,这大概是可以并肩行走的信号吧。
“你是否有些累了,气色好像不太好。”
他说道,但脸仍然朝着前面。立夏子昨夜的确没有睡好,但是今天并不感到怎么累,脸色苍白,可能是由于紧张的缘故吧。
“没关系”他们沿着道路间本街方向走了一程,随后泷井叫了辆出租车。
立夏子先进到车里,接着泷井也坐了进去。
“去北方街。”他对司机说道。
车子刚启动不久,他使支起下巴,不露声色地看着汽车后面的玻璃窗,过了很久,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北方街的旁边,就是山手街。在山手街上好像还有一个同名的内科医院。”
他对立夏子说着,微微地笑了一下。
立夏子点了点头说:“昨天晚上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你怎么样?”
昨大晚上立夏子之所以没有睡好,回想起来主要是担心九点多钟离开“旭庄公寓”
的泷井会不会被人跟踪,会不会遭到别人的袭击。
“啊——没那么回事,我返回车子的时候,没看到一个人。最近,夜里气温急剧下降,侦探们大概都怕冷回家了吧。”
是否出自内心。反正他是用很大的声音毫无顾忌地笑着说的。
汽车来到港口,沿着码头的道路急驰而下。这是个晴朗但刮着劲风的午后。港口的海面上,呈现着带有寒意的深蓝色,海水撞在停泊的船边形成一个个三角形的波浪。
横滨港一带,立夏子来游玩过几次,所以对那具有欧州风格的楼房,及大银杏树构成的行道村都很怀恋。横著书写的招牌,在风中摇动着。银杏树的叶子大部分已经凋零,被风吹到了道路的边缘。
出了码头,车于开上了一条长坡道。
“上了这个坡,再稍微往下开一点儿,听说有个山手外科医院。”泷井对司机说。
“是啊,有的。”
山坡上,葱郁的树林遮天蔽日,周围洋溢着高级住宅区的气氛,沿着缓缓的坡道前延,隔相当远才有一处房屋,这里的每座宅邱,都是拥有很大庭院的厚重而又结实的西式建筑。原.99lib.t>以为这一带都是这类豪华的宅邸呢,谁知道在斜对面的山腰上,却有座很大的被常青藤遮蔽住了的废屋。在这具有传统的高级生活圈内,飘荡着这样一个荒废的阴影,无论如何,它也是横滨美丽的画回上的一种奇特的色彩,这是一条气氛多么不协调的街道啊。
在废屋的前面,一只白色的船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极目远眺,眼前是一片清澄的光明世界。
山手外科医院,是座已经发暗了的黄色建筑,如果说这座建筑物的整体也有其风格的话,那么就是指它那凝重及略带阴郁的样式了。这是立夏子来到这个环境后的第一个印象。
他们下车后,便向拱形的大门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大门也给人以昏暗阴冷的感觉。
此时好像已经没有前来就诊的病人,院内显得一派空寂。
靠大门右手有一同小屋,泷井朝里望了望,向里面的一位年轻女子通报了姓名,请她转达给帧野医生。
穿白衣的年轻姑娘说了声“请稍微等一下”,便走出了传达室的小屋。迈着碎步、体态轻盈地向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去。
等了大约五分钟,从同一条走廊深处,大步走来一位身穿淡灰色罩衣的高个子男人。
“啊,对不起,我是帧野,让你久等了。”
他以爽快的口气说着话,并用目光审视着眼前的泷井和立夏子。他浓密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看来年岁已逾四十,然而肌肤红润,全身洋溢着运动员所独具的那种朝气勃发的风姿。
“我是泷井,前几天打电话打扰了,”泷井寒喧之后递上了名片,帧野接到手里看了看。
“请,请进。”
他指了指位于传达室背后的房门。
被请进的房间,是个接待室,里面排列着配套的黑色皮革沙发,在壁炉的上面,摆放着一尊蓄着胡须的人物胸像,大概是这个医院的创始人吧。
帧野让泷井二人坐在沙发上,自己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是葛西君的熟人吧,”帧野问道。
同葛称“侦野君”一样,帧野称葛西也附了个君字。
没有看到他有什么特别警戒的样子。
“是啊,因为出差,到了趟福冈,在福冈正九九藏书好碰上葛西君事件……。葛西君在临死之际,给我留下了先生的名字。他说‘山手医院的侦野君’。”
帧野抬起他那粗黑的浓眉,定晴注视着泷井。
“这是真的吗?”
“是的。于是我到处寻找与山手医院有关系的叫帧野的这个人,好不容易前天给您打通了电话。”
“啊。可是他为什么——”
桢野动辄把凝恩的目光移向天空。
“对不起,泷井君是如何同他─?”
这个问题好像是预料之中的,泷井用不慌不忙的语调开始说明……
泷井没有触及天城山事件,但却把朝永雪乃也到了桌面上。这对泷井来说,是没有先例的。大概是因为他考虑到葛西同岩田的关系,如果无视雪乃的存在,谜是无法解开的。
他把坐在旁边的立夏子作为失踪的岩田的亲戚介绍给了桢野,桢野极其认真地倾听着。
“——原来我只是代岩田的踪迹为口的,进行活动的,但是没有想到,却意外地在葛川君临几的时候碰到了他。说起葛西君,我也只见过他一次,可是他特意把戎叫到福冈,我想他肯定是获得了关于失踪的线索。但是从他的口中听到的,却只是先生的名字,因此,我想如果能拜访到先生的话,或许能够推测出葛西君本想妥告诉我的事情的内容,所以前来打扰您。”
“说得有道理。”
桢野以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
“但是,警察方面对此还没有表态,因为这是一个事件,他们一定会来找我调查的,但是……”
“那——”
泷井把目光稍微向下看了看。
“大概早晚会来联系的,但我想,比起福冈的警察来,我们是先找到先生您的呀。”
“是啊——不管警察什么时候来,对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桢野皓齿一闪,马上又闭上了嘴。
“不,就我刚才所听到的,为什么葛西君在临死之际说出我的名,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理由。您 的姐夫,是岩田君吧,这个人我也不认识,叫雪乃的妇女我更不知道。因为我与葛西群最近的一次会面,相隔大约也有十个月了。”
对方是个稳重,但头脑人活、说话清楚明快的人。
“对不起,先生同葛西是怎样的熟人呢?”
这次轮到泷井提问了。
“啊,我们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呢,我们那时是旧学制。”
由此立夏子明白了他们相互间称呼时带君的原因。
“当时,我们两家离得比较近,但是上大学时,不是同一个学校,也说不上是特别亲密的朋友,他迁到东京以后,每来横滨,只要有闲暇,就给我打电话,坐在一起喝喝酒,所以他说我是他的横滨酒友。一般我们只是喝酒,很少讲活。”
“那么最近一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那是今年的正月过了以后,对,是那时候。我们还去了伊势佐未街一带。啊,对了,大约一个月以前,我也接到过一次他的电话,那时我实在时忙得腾不出身来,所以没有见到他……”
在那淡淡的口吻中,听不出有什么虚假。
“从葛西君的口中,您没有听说过朝永雪乃和岩田周一的名字吗?”
泷井也变成了一个抱有某种期待的同话人。葛西在友人的画展上,看到雪乃,并开始问她接近,听说是半年以前。
岩田同葛西在南青山的家中初次相见,是八月上旬。
如果帧野的话是事实,那么他在今年的正月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葛西了。
“是啊,这两个人都没听说过。”
“那么,葛西君被杀,最后提到先生的名字,看来还是有什么线索啊。”
意外地,长时间的沉默后,初次听到了桢野那带有复杂情感的声音。
“嗯?”
“不……现在,我想起了正月会面时的话和大约一个月以前他打来的电话……”
他好像在斟酌着要说的话,把放在桌子大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又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他仰起了脸。
“因为这可能是比预想的还撒重大的事情,为了不引起误解,我想清你们了解一下也好,葛西君有时来横滨的目的,主要是在男色酒吧、或有同性恋者的酒吧转游。”
“男色酒吧……?”
这些话从帧野医师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犹如听某种无机物的专门术语一样,那样平淡、乏味。
第十八章
“您是说葛西君有时来横滨是为了出入男色酒吧和有同性恋者的酒吧吗?”
因为帧野医师说完后一段时间又陷入思虑的沉默之中,所以泷井委婉地进行催促。
“唉,是啊。对横滨我比他要熟悉得多,可是那种店子在哪一带有,他却比我清楚,还是他领我去的呢。”
“啊——这么说。葛西君……”
“不,刚才为了不产生误解所说的话,并非是葛西君本人的兴趣和为了游玩取乐,这是他的工作范围以内的事。他在描绘女性的时候,很喜欢那种雕琢般的、脸部轮廓鲜明的女性、所以常请这样的女性做模特儿。我这种人,是不大会欣赏美术作品的,但是第一次看到他画的女人时,就使我马上连想到红颜武杰的形象——他自己也说过,女性着男装,或者男性化装成女人时,那么两性就接近起来,在这种混合的情况下形成的一种妖艳美,常常牵动着他的心,使他产生强烈的创作欲望。于是他就把这种不可理解的魅力定像在画布上。从这种意义上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经常出入于东京和横滨的那种酒吧了。据我所见,并不是他本人有这种倒错的欲望,而是以一种纯粹的,强烈的创作欲为目的,对这些入进行观察的结果。如果他自己也真的想玩一玩的话,也不会特意来邀请我了。”
桢野渐渐地变得以医生那样的分析口吻讲话了。
立夏子的向前立即浮现出几幅在葛西的画室里挂着的线条粗犷,但气质典雅的女人画像及描写歌舞伎的教习所那样具有浮世绘画风格的壁画……
“尽管您刚才说对葛西君之死没有一点儿线索,但是……”
泷井仍然显得很急躁。
“不;这件事与实际有没有关系,我也并没有多大把握……啊,想起来了,今扛渐县□面,还有,在那以前的——去年的夏天,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去了福富街酒吧。当他又谈起这一类的话题时,我曾经对他讲过这样一件事。”
“……”
“我在这所医院之前,长时间都是在东京医科大学的研究室做助手,当时每周有一、二次到其它的医院搞勤工俭学。这是距今大约九年前的事了。在我勤工俭学的那所医院里,曾经做过性转换手术。”
“性转换手术?”
桢野医生望着睁大双眼、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自己话的沈井,皓齿一现又露出了一丝苦笑。
“电台和报纸对这种手术进行过大量猎奇性的宣传,其实这种手术决不是为那些放荡的男人进行的手术。在大学医院或其他的具有这种能力的医师的医院里,是以纯粹的医学理由、也就是做力疾病的治疗手段,才实施这种子术的。比如说,我做助手的那所大学的医院里,在妇产科,一年中起码要做一例人造阴道手术。”
“人造阴道手术?……”
泷井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他又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为阴道不完全的女性,做一条阴道。所以应该正确看待这类手术,在大学医院和其他匡院里进行的这种手术,与其说是性转换,还不如说,它是为因先天性畸形,外表特征不明显的人,或者具备两性因素,为此给社会生活带来不便的患右,矫正畸形,恢复本来特征的一种手术为好。”
“是啊,半阴阳这个词还是听到过。但是在大学和其他医院里,施行了这种手术后,才真正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泷井以无法掩饰的好奇的眼神盯着桢野医师。
“敞这种手术的人还不少呢。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据与我同期的、在那所大学医院妇产科工作的朋友介绍,每年在三千名女性当中就有一例患有阴道缺损症。所以说给性半阴阳的患者做手术显最多的。比如说,作为女性之外,她的阴该过于发达,可是同男性的阴茎又不同,它像是男性发育成的器官,而且尿道有下裂。这些,通过手术的方式都可治疗,使他们恢复本来的特征、所以做这种手术,是很自然的。我的朋友一再说,不论对患者,还是对医生来说?这是一种理所当然应该实施的疾病治疗法:听说还可以使用医疗保险呢。”
“啊。……那么刚才说的性转换手术?……”
“非强制性的性转换,是极为罕见的。说到真性牛阴阳,大概是指两性的要素各占一半的情况吧。这一类人的第二性征,即乳房啦,身体的曲线啦,等外形看上去既像男的,又像女的,于是就向两性中的强的那一方做手术。”
桢野依然是用淡淡的语调讲述着,然而话题已经发展到医学的细部了。泷井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倾耳恭听着,而立夏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大概是注意到立夏子的原因吧,桢野嘎然中断了话题,表情也变了。
“好了,刚才的话就到这儿吧。我对葛西君说的性转换手术不是刚才说明的那种类型,而是根据个人的愿望,把一个完全的男性变成女性的手术——如果从一般的医师的角度看问题,啊!这就叫赚大钱的手术。”
“对那种手术,法律上没有规定吗?”
“我想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不过在一九六九年,东京的某医师给三个放荡的男人做了性转换手术,因此而触犯了优生保护法,法律上作出了判决。所以还是有这种判例的。但是在欧美等国家,考虑这个问题的着眼点多少与我们有所不同。”
“这么说……在日本,从某种意义上讲,私下的性转换手术,九年前,好像就是在先生搞勤工俭学的东京的那所医院里还是做过的呀。”
“是的。我没有直接帮忙,但那个男性,不,应该说是女性,她术后来医院看病时,我还见过一次呢。她已经化了妆,完全是一副女性的打扮,那真是位无以伦比的美人啊。
“——手术的详细情况是护士长事后悄悄地告诉我的。其后,那所医院因为美容整形失败,患者提出了损害赔偿的诉讼,另听还存在其他很多问题,所以那所医院就被撤销了。”
“完主的男性,用这种方法能变成女性吗?”
“啊,基本上可以,但严格说来,把一个完全的男性转变成完全的女性,从现代医学的水平来看,是不可能的。因为作为女性第一特征的子宫啦,卵巢等内性器的制作和移植等问题,目前还是一个未开拓的领域。因此,手术只能限制在去掉男性器官,制作一个女性器官取而代之的阶段。”
“那么,那个手术进行了没有呢?”
“如果说得再详细一点的话,好像在那个医院里只是做了除去睾丸和阴茎的手术。下一步的人造阴道手术,在现在的日本,听说只有五、六个人完全能做,这些人都是大学医院或私人医院等一些大医院的院长。而且这些先生们一般是不给这种非疾病的患者做这种手术的。其他地方或许有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但是危险和失败率都很高。国为这个原因人听护士长说,那个患者去了容易接纳人造阴道手术的欧州,在那里完成了这个手术。”
“藏书网可真不得了。不过那个人为什么那么想变成一个女人呢?难道他也是那种从事同性恋的或属于那一类的人吗?”
“不,他不像从事那类职业的人。但是到底因为什么理由,护士长也只讲了这么多,再详细的情况她好像也不知道了。但是,意外的是,人,好像不论是谁,在心灵深处都抱有一种想变成异性的本能的欲望。这点用好奇心和情绪的反复是无法解释的。这种欲里异常强烈的时候,就称为‘性转向症’,据推算,这类患者存在的比例一般是男性十万分之一,女性四十万分之一。这方面的研究论文,一九六六年已经在美国的一所医科大学发表了。所以刚才说的那位女性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例吧。”
立夏子突然想起,在从逃亡地函南返回东京的电车上,读过的登在周刊杂志上的那条消息。一个曾经结过婚并生了两个孩子的美国女性,患有性转向症,加之体型生来异常,这种指向越来越强,于是在美国的一所医科大学医院接受了性转向手术,变成了男性。文章中还把这种性转向症说成是一种文明病。并对开始成为一个研究课题的性转向症进行了详说。
现在立夏子听了桢野的话,突然感到了一种羞耻,脸不由得发起烧来。因为近一个月来,立夏子经常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男人的西装里,由此而获得一种无忧无虑的愉悦感。
此时,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所摆布的记忆又栩栩如生地苏醒了。如果就这样,完全变成一个为世人不知的男人的话……立夏子的心彼这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所俘获。
那种一时的奇特的感情的飘荡,难道是真实的吗?又有谁会有那种经历呢?…没有觉察到立夏子内心秘密的桢野仍然以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讲述着。
“下管怎么说,这种事情,也许今后真会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呢,最近在美国已经开始看到性转换悄俏流行的兆头。某些专家说:‘不久将要到来的时代岂只是事先确定生男生女的问题,更远的将来,大概人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具有转变自己的性的自由了。是非暂且不论,不过现在是开始试验了。’见诸于文字的这种论述,我也曾读到过……”
泷井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先生九年前见过的那位患者;也是因为单纯的只想变性的动机,而接受这种手术的吗?”
“不,详细情况我不了解。不过,在那很久以后,我又一次偶然碰上了那位护士长,根据她听来的风传,那个人还是到了国外,安全地接受了人造99lib.阴道手术,只是没有内性器,但是从外表看去,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女性,回国以后,听说还被纳为一个名门之家的夫人呢。事实确实如此,因为一旦除去睾丸,男性激素的分泌几乎就停止了,作为男性的第二特征,即所有倾向于男性的东西也会随之全部减弱。这种由男性转变为女性的人,出院后又来就诊,我也看到过,看上去我们民族的和服对她们是那样地合适,这些人已经完全变成普通的女性了……不,岂但是个普通的女性,简直是绝代佳人了。”
桢野那深邃的眸子,好像突然看到了茫然描绘的九年前见到过的那位变性女子。
“作为男性体格:是相当窈窕的,作为女性,个子是高了些。五宫端正,举止端庄,好像已经流露出了一种女人的情感。——所以葛西君谈到绘画喜欢那样的模特几时,我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女人,我向他讲述了这件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样,那么……”
“他表现出意想不到的感兴趣,他问了那个人的姓名、年龄等等问题,但是因为事情过去很久了,我已经淡忘。当时的病历上是否记录了真实姓名,我也不清楚。因为那时看上去她只有二十四、五岁,现在算来应该是兰十三、四岁了吧。这个问题也不很确切。但是葛西一再说,他想设法找到那个人。”
“那么,找到没有?”
泷井以跳跃般的思考节奏提出的这个问题,使谈话的气氛发生了一点几变化。
“也许找到了吧。”
桢野一边反复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边静静地点了点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约一个月前的九月切,葛西君打来了邀我的电话,这点刚才已经说过了。那时,他在电话中说,他突然发现了某人的妻子,她好像就是九年前的那个女人呢。于是他做了种种的秘密调查,可能性越来越大。
“因为他还有话要讲,希望我能陪陪他。但是很不凑巧,正赶上那天是手术日,他打电话来时,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只好对他说,很遗憾,只能改人再谈,于是就挂掉了电话……
“真的遗憾极了,那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帧野低着头,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会几攥成拳头,一会儿又松开。过了一会,他又仰起了那张冷静的脸。
“我听你的谈话时,想起了这件事,但是它与葛西君的事件及岩田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无法说清。如果警察来问的话,我也打算谈同样的内容……我理解你想快点找到姐大的心情,但是,因为它是牵涉到杀人事件的问题,所以我诚恳地希望你还是慎重考虑考虑为好。”
“当然,您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葛西君临死之际,所说的‘山手外科医院的杭野君’这句话,难道不是与刚才您说这番活有关吗。山手外科医院的桢野君话中所提及的人物,难道不就是葛西君想要告诉我的人吗?”
“是啊。如果他说出了我的名字的话,我也觉得只能往这方面考虑……”
他紧锁眉根,像是渐渐思及到了事情之夏大。
“请问……”
立夏子张口开始提问,桢野舒展了一下双眉,转而望着她。
“刚才听您说,九年前接受了性转换手术的人,其后结了婚,被很有名里的家庭扭纳为妻,那……”
“是啊,此事我也是以后听护士长说的,她是从哪儿听到的,我不清楚。不过,有这件事悄的男女,从外表上看大部作为一名普通的妻子,进到了某个家庭,这种例子,灯像比预料的还要多。”
“不过……尽管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人,用手术只制作了外性器的人,结婚以后,做为男性的丈大,难道就觉察不到吗?”
立夏子强抑着羞涩问道。桢野用极端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很微妙的啊。当然,没有卵巢就不可能妊娠,这是自不待言的。但在做爱的阶段……这也是妇产科的朋友说的,最近手术的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果女方长期沉默,丈夫也许不会知道。但是由一个完全的男性变成女性的情况下,必须持续地注射卵巢激素,这样的术后保护措施是非常必要的。倘若仔细考虑一下这也是必然的。作为男性,去掉了男性性器,男性激素的生产就停止了,那么喉结突出,长胡……等等这一类男性的特征也就随之消失。但是并不能自然地增加女性激素的分泌。因为没有卵巢;只靠肾上腺生产激素是不够的,为了使乳房隆起和全身都具备女性的特征,就必川从外部不断地补给卵巢激素。”
“这么说,就必须定期上医院,要求注射卵巢激素了?”
“是的。不过,如果自己会注射的话,也可以买回注射器,自己打针注射。与此同时,听说还有一种方法……”
“是的。如呆定期的服用庇鲁,也可以代替打针。庇鲁如人们所知,是一种口服避孕药,它实际上就是卵巢激素。如果从外部投与这种药的话,卵巢本身就没有必要生产激素,卵巢的活动也就相应停止,也就不会进行排卵活动,如果不排卵的话,也就没有办法妊娠,结果就达到了避孕的目的……”
如炸宙轰顶,立夏子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一时间,视野朦胧,桢野的脸也渐渐远去了。她觉得桢野的声音转瞬间突然变成了朝永的声音。是的,她的确从朝水的口中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明。当时朝永用满含憎恶的声音叫喊道:“停药!那种药,对于你这个刚过二十岁的身体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为什么朝永对庇鲁是如此地熟悉?为什么对它又是如此地厌恶?是因为雪乃经常地眼用它?是因为他知道她服用的理由?
当泷井注视着立夏子时,她才觉察到自己短叹的声音。
大海在即将溶进黑暗之前,仍然呈现出含有一线光亮的深蓝色,在可以俯观大海的旅馆休息室里,泷井同立夏子面对面,默默地坐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停了,海港的水面也平静下来,看上去非常温和。
在黑暗的娱乐室里,每个桌子上都点着盏小灯。橙黄色的灯光给在座的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个柔和的剪影。一个数人组成的轻音乐团,演奏着节拍缓慢的西方音乐。
立夏子感到精疲力尽,泷井特意点的甜鸡尾酒,才使她的全身获得一些活力,今天从中野的旭庄出来,她十分警觉地来到樱木街与泷井碰头,一同拜访了位于山丘上的那所医院。同桢野医生的长时间面谈,他那有内涵的话语,以及终于澄清了的一个事实,好像反而使她变得呆然若失了。
“我想没有必要等待了。”
泷井低声说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大海,一副倦容挂在脸上。不知为什么眸子深处闪动着阴郁的光。
“或者也许根本没有等待的时间了——葛西君临死前留下桢野君的名字,我至今还瞒着警察,所以暂时不必担心警方会注视桢野,会去他那里调查事情的经过。但是,桢野君本人会不会明天去找警察,或者直接往福冈的搜查本部通个电话,把讲给我们的情况告诉警察呢?未必不会如此。是的,这种可能性大大了。”
“是啊……”
立夏子也有同感。葛四之死是明显的他杀,桢野医生同泷井和立夏子谈话时,也许把自己同葛西的关系中,构成事件关键的地方隐瞒了。无论是从医生的立场,或是对他的印象推测,他都会自觉地向警察报告,难迫不是这样吗?
“他的话如果传到搜查本部的话,因为他们没有从我这儿听到这个情况,肯定会对我产生怀疑,大概就会再次向我了解事件经过,这并没有什么,但是这次我们对桢野君提到了朝永雪乃的名字,连南青山的住址都挑明了。所以听到这些情况的警察就会自然地与天城山事件联系在一起。而且他们会发现,多次与我共同行动的女性,正是他们要追捕的野添立夏子……”
立夏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打算充分承认这种危险,们是……。
“对不起,的确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倒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已经没有磨磨蹭蹭的时间了。”
泷井往酒里兑点水,润了润嗓了。
“通过今天桢野医生的一席话,一连串的事件真相,不是可以人体上推测出来了吗?”
“十年前,在福冈杀了岩田周一的恋人、隐姓埋名的草场一,不是朝永敬之——
“而恐怕就是现在的朝永雪乃。草场一逃到东京以后,作为巧妙地逃避音察追究的方法,他接受了性转换手术,从外观上看,几乎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女性,他还考虑到了结婚。因为作为警察,要搜捕的是男性的草场一。所以,如果变成女性,并被纳为一个普通家庭的主妇的话,肯定能够掩人耳目,以假乱真。
“草场一之所以怀有这种构想,大概因为他原来就是同舞蹈老师陷入同性恋的那样的男人,本身变性的志向就很强烈,加之,在他逃往东京的前夕,老师隐去真实姓名,沿袭艺名的做法也给了他以启示。”
“啊……”
“于是,草场一在杀人一年之后,即距今九年以前,在桢野君勤工俭学的那所医院里,接受了手术,其后大概就去了国外,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女性,改名为雪乃。不久结识了朝永,于三年前结了婚……”
泷井的话,深深地沉入立夏子的脑海。雪乃那身着端丽和服的身姿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带着一丝犹郁的愁容、轮廓分明,端庄白晰的面庞,柔和而低沉的声音…说是结婚。
雪乃只不过是一个姘居的妻子。多么令人可怖的想象啊,然而,这却是无情的事实。
“朝永雪乃”没有户籍,她的真正户籍——草场一的户籍,又在何处沉睡呢?
“——大概在二个月以前,岩田周一偶然发现了雪乃,他感到雪乃与草场一极端相似。恋人被杀之后,在单身上京的岩田的心灵入处,事件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之久,现在又有了爱人和家庭,但是,找到草场一,决计复仇的火焰一直没有熄灭。所以,当他一旦看到把真身隐蔽在漂亮女人的装束之中的‘雪乃’时,他一定会忿然而起的。”
当话题触到岩田之后,泷井的声音中似乎也增加了一些阴郁的成份。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大概他也没有马上断定雪乃就是草场一的把握,我想他一定是找些借口,设法接近她,暗地对雪乃进行侦察。”
“就在那个时候,他大概认识了葛西君吧?”
“大概是这样。葛西君从桢野医生那里听说,九年前有一个做了性转换手术的人,其后成了良家夫人。不久……他发现了雪乃,据葛西自己讲是在朋友的绘画展览厅里发现的。大概正因为他经常出入男色酒吧,对那样的女性特别关注,所以一眼便看出雪乃不是一个普通的女性。此后,他提出请雪乃做模特儿。于是彼此开始了交往。”
“听葛西君讲,他向岩田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朝永的家里,另一次是一起去酒吧喝酒。也许就是去酒吧那次机会,岩田就雪乃的过去对葛西说了些什么。”
“嗯……葛西出访福冈池岛方的行踪;特意给我打电话,表示要告诉我什么事实,而且预感到自身的危险,想到海外旅行一段时间的打算等等,回过头来追溯一下这些情况,就不难得出他一定是从岩田那儿。在某种程度上听到了雪乃过去的秘密。但是……”
泷井把话一停,便凝聚着目光,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向从背后走过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又要了一些兑水的酒。
“但是,如果岩田对雪乃是不是草场一,一时抱有疑虑,但仍想在把握确凿的证据的基础上复仇的话,为什么把这个最重要的秘密,哪怕只鳞片爪泄露给葛西君呢?……”
这个疑问,以前泷井也提起过,他对这个问题的考虑好像比立夏子更接近问题的实质。
“岩田君对雪乃是否就是草场一,他好像也想向比自己早结识雪乃的葛西君探听一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必须把自己手中掌握的东西,零星半点地抛出一点儿来……”
“嗯。最初我也这样解释,也许,实际上理由就是这么简单。或者因为岩田醉酒后信口开河,说漏了嘴,但是——我现在还有另外一种看法。”
此时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凄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映照着灯光的水面。
“岩田原来是抱着为恋人复仇的目的去接近雪乃。但是,渐渐地却成了雪乃那妖艳魅力的俘虏,前去讨好别人,结果自己却一去不复返,这样做,与他的本心发生了抵触,无论如何他想恢复自己本来的憎恨,于是他向葛西君道出了已变成美丽的雪乃的草场一那悲惨的过去。难道不会是这样吗!”
“是啊……”
这种见解不是与事件的顺序展开更接近吗?
“尽管如此,但他仍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于是整个身心全部沉溺在雪乃身上。雪乃也接受了他的爱。他终于丧失了复仇的意志,反而与雪乃携起手来杀死了朝永敬之……”
立夏子一气呵成,续继讲着。可以说朝永在社会生活的行列中成败了,一切都背他而去,迫使他走上了自杀之途,对于那个尾随到现场,见他自杀未遂、又补上一刀的犯人,立夏子感到了那颗无以复加的冷酷的复仇之心。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复仇者对逃避了十年之久的仇敌的报复行动。……但是,如果岩田为雪乃的妖魅夺魂,他怀有把雪乃据为己有的欲望的话,那么他也会对朝永产生强烈的嫉妒心。
此外,雪乃如果顾意转到岩田身边的话,除了把掌握自己肉体秘密的朝永杀死以外,别无他法。
服务员端来了兑水的酒,顺便也把烟灰缸换了一只。
泷井喝了刚送上的酒。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泷井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从他那皱着眉头的脸上,立夏子还看到了轻微的怀疑的神情。即便是他,除此之外,也拿不出更明确的看法,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么说,岩田同雪乃勾结起来,杀死了朝永,又玩弄了嫁祸于我的花招,然后逃跑、躲到什么地方藏身了吧。”
“嗯。暂时隐藏一下,早晚是会和雪乃一起生活的……”
泷井突然闭上了嘴,用手拿着桌上的杯子转了一会,然后用强硬的口吻说:“我想,他现在仍然是在什么地方躲藏着,不过,我从雪乃的背后看,总感受那是个男人的身影。
“当你活着回来出现在南青山雪乃家的时候,她一定受到了像遇到幽灵一般的刺激。于是她醒悟到复生的你可能看穿了她的罪行,于是指使一个男人把你杀掉。”
“你认为在坡道上刺杀我的是岩田?”
岩田是泷井的姐夫,不知什么时候,立夏子却忘记了带个“君”字。
“那个时候,好像是在梦中……即使到今天,也做不出决断。说实在话,是与不是,可能性我认为各占一半。”
语尾中夹杂着不情愿的苦涩的味道。
“杀死葛西君的大概也是他吧?”
“大概,不是岩田就是雪乃……”
“即令如此,他们是怎么知道葛西君的投宿地的?”
“当然我也没有确切的把握,但……葛西君也被雪乃的容姿牵动了魂魄,与岩田仅仅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己。作为画家,恐怕首先他还是个男人。为此,他来到了福冈,他想如果在那几抓到了雪乃和岩田过去的把柄,以此为武器,他就可以按照个人的意愿征顺雪乃了。一方面他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另一方面他更被征服欲所驱使。表面上看去好像很矛盾,但是,这一点我认为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吗……”
“因此,葛西从福冈的旅馆给雪乃打了电话。将手中的秘密透露了一下,引诱她上钩。然而却遭到了雪乃的断然拒绝。于是葛西给我打电话,叫我前去。此事我认为是发生在遭到雪乃拒绝之后。未曾想到雪乃却立即采取了行动。她本人,或者岩田,飞到了福冈,和我只有一步之差,就把葛西君的口永远地封住了。葛西君最后说出桢野君的名字,仍然是想告诉雪乃的前身经历。”
“那个旅馆的女佣人说,到葛西君房间来的人,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寄看方格花坟的西装。”
“嗯……所以直接下手的,可能是岩田。”
“嗅到秘密的人干净利落地杀人后,又悄悄地走了。”
立夏子现在更感到了一种活生生的恐怖。朝永之死的真相,自己比谁都了解,可是在南青山的夜道上遭到刺杀后,除了答察的迫捕外一直未受一点伤害,自由地活动着,这一点更使她感到不可思议。
“你只遭到了一次袭击,是不是他们中途改变策略了。”
泷井似乎猜到了立夏子的心思。
“即使你看穿了大城山事件的真相,但警察仍然把你看作犯人,进行追踪。因为你并没有抓到足以推翻你的冤案的证据。他们可能谋算,与其暗中把你干掉,还不如让警察把你抓起来,这样一来,事件也就有了着落,他们也就可以从危险之中解脱了。于是他们便放弃暗杀你的意图,等待警察将你捕获。”
一提到警察,立夏子就显得格外紧张。桢野医生,把今天的经纬向警察一报告,自己这次被彻底的迫踪包围,难道不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吗?
“已经没有等待的时间了,刚才您不已经说过了吗?”
“嗯。在搜索之手向你伸来之前,无论如何要找到雪乃或岩田,让他们吐出真情。”
泷井用令人吃惊的严厉态度说道。
“天城山事件,葛西君事件,还有雪乃的变化,至今还没有抓到一个确凿的证据。现在,趁我们还能自由行动,除了追踪他们本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具体地讲。怎么办——?”
泷井的眼睛紧紧地捕捉着立夏子的视线。
“抓住雪乃。向雪乃的‘阴部’冲击。”
第十九章
用淡粉色装饰的高级公寓“花蒜”一零二二房间的电话铃响着。
一次……二次……
室内。涂着白漆的桌子和四轮车,白色镶金边的像英国女皇用的那样庄重的梳妆台,被白色墙壁环绕着的窗户上,挂着象牙色的窗廉……
朝永雪乃的小城堡,都是用足以令人目眩的白色涂就的。她灯像从那阴暗潮湿的过去,通过了一条黑幽幽的濠沟,再生来到这个“白色”的世界上,她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确定这个世界的白天与黑夜。“
奇怪的是立夏子从未见到过一次的雪乃的房间99lib.,现在竟历历在目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电话发出了有规律的呜响声,五次……六次……
还是没人接电话。这是下午二时。雪乃外出了,还是在睡觉,还是她已经本能地预感到这个电话的意图,正在踌躇是否接它?
七次……突然,电话的鸣叫声嘎然而止。电话的听简里面,传来轻轻的喘息声。
“喂,喂……”
柔和,低沉的声音。是雪乃。
“喂,喂……?”浑厚的问话声。
立夏子说话的时候,显得一口气没有跟上来似的。
“您是朝永雪乃君吗?”
“是的。您是哪位——?”
把眉淡淡地描成古代人样式的雪乃的面庞又出现在眼前。
“我是野添立夏子。”
她吸了一口气。
沉默“是野添立夏子。”立夏子又重复了一遍。
“就是同朝永敬之君一起去天城山自杀、死而复生的那个女人。我曾到南清山的住宅拜访过您一次,那天晚上遇到了危险,谢天谢地,总算捡了条命。”
雪乃没有回答,是否用手掌捂住了话筒了?连喘息声也听不到。
“这先姑且不谈。从那以后,我对你的情况稍微做了一下调查,昨天去了某个医院,好不容易把九年前的事实摘清了。”
“你说什么?”
雪乃开始反问。感情平淡,声音仍然是平静的。
“就是在明全医院,九年前你从草场一变成叫雪乃的女性的事实啊。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步吧。”
明全医院的名字,是桢野医生以前搞勤工俭学时那个东京医院的名字,泷井从山手外科医院的护士那儿问到的,同时还调查了当时明全医院院长的名字。
“明全医院现在是没有了。所以调查费了点周折。不过,当时的院长,也就是直接给你做手术的藤森先生,现在任房总的某个医院的副院长,我们会面后,听到了详细的情况。关于患者的秘密,照理医生是不能透露的,因为关系重大,先生很理解我们的处境,除患者的姓名外,其他的全部告诉我们了。不过,先生对你,不,对那个患者的脸也记得很清楚。作为他,自己亲手做这种手术,病例也是屈指可数的,所以病历也保存着呢。而且他还说,如果此事与犯罪案件有关系的话,必要时病历也可以公开发麦。”
“犯罪案件?……”
一句含糊不清的问话。
“是的,杀害朝永敬之,杀害葛西梯二郎,还有十年前,在福冈杀害结城典子的案件。”
“你,你……你想说什么?”
她用厌恶责难的口气间道。然而,无法隐蔽的动摇,使话的尾音都有些发抖了。
“那么,我再明确地说一下。你的前身是个叫草场一的男性,关于这一点,我随时都可以证明。所以彻底解决这三个杀人事件,才可以还我的清白之身——不过,我也未必真希望这是事实。”
“……”
“如果这不是事实的话,现在也不想再回到学校去,朝永君也不在这个人世了。孤单单一个人,现在是一无所有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往国外,忘掉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我也想过悠然自得的生活呢。正像你九年前那样,巧妙地变化一下,迈出新的人生的一步。”
“——-”“我掌握着证据,在去警察局报告之前,先给你打这个电话,明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你想要钱吗?”
对方用呆板的没有抑扬的调子问道。这边立夏子的脸都红了,她挤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是啊,为了替你承担罪责,所以我想飞往国外。”
“要多少?”
“这个,想直接见面后再说。”
“承你所知,朝永的公司倒闭了。我只好搬到这间公寓的房子,可以说其他称得上财产的东西部没有留下。”
“见面以后再说吧,不然的话,我就去警察局,把一切都通通说出来……”
“不,见见面没关系。”
雪乃的声音有些胆怯。
“什么时候合适呢?”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了你,早一点儿不更安全吗。如果我在见到你之前被警察逮捕的活,那你的秘密也只好泄露出去了一今天或者稍晚一点部行啊。”
“不……请等一等。”
雪乃像在拼命思考。
“明天,……明天的中午,到我的公寓来……”
“那里可不行。”
立夏子要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在见面之前,谁知道你在房间里设个什么圈套。到时候,说不定我就会像葛西君那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那么,你说在哪几见面。如果在街中的小吃店那样的地方,也不能讲一些争执的话吧。”
“是啊——在车里怎么样,明天中午十二点,在你同葛西君会面的表参道的酒店的旁边,停着一辆灰色的汽车,我在汽车里页等你。我坐在司机席上,请你坐到助手席的位子上来。车子停在那里,这样就可以谈话了。这样做也不用担心别人听到了。不过,即使那是个热闹的地方,也决不能乱来。如果万一被警察发现了,我可以马上开车逃走。我对开车,还是很有把握的。”
雪乃好像在考虑着这个条件,沉默了一会“可以。一言为定。”
她下定决心,断然地回答立夏子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对方挂上了电话。
立夏子也慢慢地把话筒放下。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地听着的泷井,关上了接在电话机上的录音机的开关。
立夏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脊背和腋下已经让汗懦湿“辛苦了。”
泷井带着一丝苦笑说道,然后他点燃一支香烟,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了很大的钢框玻璃窗。顿时,一阵干燥的秋凤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城市噪音,丛窗户流了进来。
立夏子他们所在的国营电车惠比寿车站附近的一座漂亮的十二层楼内的这个房间,是泷井大学的老同学开办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在地,泷井怎么对老同学说的,立夏子没有详细问,总之是获得了主人的允许,在星期天这个休息日借用一下这个事务听的办公室。
因为平时事务所的电话机旁就配有录音机,泷井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了这个地方。
把刚才的对话又放了一遍,听完了,泷井说道:“雪乃表示了要商谈的态度。这表明她做过亏心事。第一步可以说是成功的,但是,仅用这一点作为证据还是很不充分的。”
“是的”立夏子威吓雪乃的证据——说会了明全医院原来的院长,仔细地询问了九年前手术的详情,说如有必要就拿出病历等等,这些话都是故弄玄虚的。泷井半天前调查出来的仅仅是九年前怀疑为现在的雪乃进行了性转换手术的医院和当时院长的名字。
即使找到了院长,当时的病历是否还保存着,医生本身能否做出明确的证词等等,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即使对今天的电话录了音,雪乃对这次的谈话也可以肯定也可以否定,无论如何还是要穷追雪乃,使她落入圈套,说出事情的真相。否则,不在有限的时向内抓到确切的证据的话,其他一切都是劳而无功的。
“明天正午见面,好。”
泷井看看手表说,然后将目光移向了立夏子。
“即令如此,我们还是要慎重行事,否则,就会在最后的一步棋跌跤。在建筑工地上也是如此,往往峻工前事故最多。”
在银灰色厚厚的中长大衣下,配了一条暗紫色的裤子。雪乃身着这种新奇的西装,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出现在高级公寓“花蒜”台阶上。
微弱的阳光刚刚开始照射在路面上,偶尔可以听到身着西服的职员们上班去的脚步声,然而高级公寓的每个窗口,还都静悄俏地挂着窗廉,就注井排停放在车场的汽车,也好像在贪婪地睡着早觉。
在南青山的家里,见到的雪乃,是将乌黑的头发向上盘了一个雅致的发髻。而今天的地却把头发染成了带着像珍珠那样光泽的棕色,烫成缓缓的波浪型的发型,一直梳到了脸颊的两边。脸上架着一副很厚的玳瑁太阳镜。苗条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同大衣颜色近似的皮包,手提一个白色的小型旅行袋。乍眼看去,她像个从事某种时髦工作的年轻姑娘,去进行一次奢侈的旅行。藏书网
开始立夏子以为自己认错了,但定睛一看,便确认那是雪乃了。
雪乃刚走到石阶的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从停车场往道路的方向慢慢地转动了一下脸,然后就以轻盈的脚步,很快地消失了。好像她全身都长了眼睛,时刻都准备着对付袭击她的敌人。
“卡劳拉”很隐秘地停驻在其它车子中间,立夏子伏在司机席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雪乃从这儿经过。
这辆车是住在吉祥寺的优井哥哥的;昨天早晨泷井借来后,一直使用着。
雪乃在电话中答应立夏子,今天的正午,在表参道的酒店旁边会面。
然而,老老实实地前来赴约的可能性最多也只有一半。
雪乃能一个人前来进行交易吗?作为另一半可能性,在这之前,她可能采取什么行动,或者逃跑,或者同潜藏起来的岩田周一进行联系?……
泷井叮嘱说,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雪乃。如果被她甩掉了,恐怕立夏子最后的机会都要丧失了。
在给雪乃打电话之后,他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借来了哥哥的汽车。
灰色的“柯劳那”是立夏子与雪乃约好停在表参道的车子,尚且,用它有被雪乃发现的危险,所以改用了蓝色“卡劳拉”,打算昼夜监视雪乃。
这个差事,立夏子自己揽了过来。因为第二天泷井还要去上班。
昨天正赶上祭日,他们俩一起偷偷地监视那座公寓直到日暮。人夜以后到凌晨两点由泷井值班。这段时间,立夏子在离那匣公寓不远的佑天寺附近的一个日本式小旅馆里休息。
钟到两点,泷井将车从刚才的那条道路的拐角处开了出。
来,慢慢地滑进了停车场的车子中间。雪乃仍没有外出的迹象。一零二号房间的灯光一直到凌晨一点多才熄,此后便鸦雀无声了。
向立夏子交代后的泷井,乘东横线,到学艺大学的姐姐家留宿。立夏子在车里继续监视到清晨。与泷井约定好,无论如何要在上午八点用电话取得联系。
可是雪乃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时还只是早晨六点半藏书网。
包围着立夏子的睡魔,顿时消失了。
下完石阶的雪乃,背对立夏子这边,刚抬脚走向路边,立夏子马上将手放在车子的方向盘上,“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就在雪乃的后影消失在道九九藏书路扔角处的同时,立夏子发动了引擎。
车子低速开到拐角处,立夏子偷偷瞄了一眼,看到雪乃同二三个男人并排站在前面三十米外的公共汽车站。
早晨,不乘出租车,反而想乘公共汽车吗?立夏子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就在公共汽车到来之前,一辆黑色的出租车驶了过来。车刚停稳,雪乃迅速钻了进去。
这辆载着雪乃放出租车,来到目黑大道,然后爬上了权之助坡道。离早上乘车高峰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在这分直路上可畅行无阻,过了目黑站前的十字胳口,它驶向了高.99lib.速公路。
高速公路上的车流也不拥挤,车子尽随人意,飞也似地行驶着。在第二次分道路口,向标示着“羽田”的方向拐去。这时,立夏子大致猜出了雪乃行进的目的地。
这不是向机场方向开吗?
携带旅行皮箱的雪乃,真的是去旅行吗?
如果是,那她到哪儿去呢?如果不是,那她到机场去干什么呢?
仅仅是没有目标的逃亡旅行?还是在她前去的目的地,有人在等着她呢?……
想跟泷井取得联系,但在高速公路上,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眼前只能跟踪。
没有遇到一次阻隔,出租车顺利地开进了直接通往机场的宽广大道。三十分钟后,到达了机场。
出租车在国内航线大楼前停了下来。看到此。立夏子暂时松了口气。原来还担心雪乃就这样出国一走了之呢。
立夏了必须尽快找到停车场。
在斜着停放的车子中间,她找到了一个空位。因为车子不多,所以很顺利地开了进去。
立夏子快步走进大厅,发现了一堆注视着左侧的柜台,一边朝前走的雪乃的背影。
大厅里的人比想象的要多,虽然并不拥挤,但心须毫不松懈地跟踪着。
雪乃刚从公寓出来的时候,一度曾用很警惕的目光环视四周,而现在则不那么注意周围的动静了。大概是在高速公路上,时有其他的车夹在出租车和“卡劳拉”之间,雪乃便误认为没被跟踪,从而放心了的缘故吧。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到达机场以后。在雪乃那雕刻般的脸上,又弥漫着一种新的紧张表情,她好像在集中精力,思考着自己今后的行动计划,不一会,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在每个航空公司的拒台上挂着的几个标示牌,目光凝视着上面的时刻表。
然后向“日本航空”的飞机售票窗口走去。在那儿,已有三、四个购票者在排队。
雪乃按顺序排着队。当快靠近女售票员时,她赶忙凑了上去,身子紧紧地贴在了窗口边。
“五零三班去札幌的飞机还有座位吗?”
“请稍等一下。”
售票员目光向票架上看了一下。
“是大型客机,有位子。”
“那么买一张。”
“清问您的姓名。”
“安川。道子。”雪乃流畅地回答。
“年龄?”
雪乃稍微停顿了一下。立夏子迅速离开原地,走到日本航空公司的飞机时刻之前。
五零三班去札幌的飞机,是八点十分起飞,现在是七点五分,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接着,立夏子十进了第一候机大厅旁边的小吃店,因为她看到里面有一台公用电话。
如果泷井还在学艺大学的姐姐家就好了……她以祈祷的心情拨动音电话机上的号码盘。
电话呼号响了一次半,硬币落下去了。听到泷井声音的时候,立夏子感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
“怎么啦?我正打算提前到公寓那边转一转呢。”
“我现在在飞机场。雪乃乘八点十分的大型客机,要去札幌。”
立夏子还告诉他,雪乃只买了一张飞机票。
“八点十分——也许还来得及。”
泷井飞快地说着。
“我马上就出发。买两张同一架飞机的机票,请办一下乘机手续。如果买不到两张,一张也买。客满的话,就办一下等退票的手续。即便是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
泷井明白即使赶得上,时间也很紧张。于是约好在检票口碰头,就马上挂上了电话。
第二十章
原定八点十分飞往札幌的五0 三号大型客机,比规定的时间晚十五分钟起飞。
十月的东京,晴空万里,飞机平稳地飞翔着。
在有几百个座位的机舱内,只坐了百分之八十的乘客。
在离驾驶舱人口处很近的地方,泷井和立夏子井排坐在一条三人坐倚上,中间夹了另外一个人。泷井接到立夏子的电话后,立刻奔出家门,乘着疾驰的出租车,在差几分钟八点时赶到了机场,立夏子遵照泷井的指示,买了两张这次班机的机票,同时办定了乘机的手续,在约定好的第二侯机大厅的检票口侍机。
开始登机的广播响了,立夏子藏在国际航线入口处的台阶下缘,注视着检票口的周围,在前面拥挤人流中,发现了雪乃。她在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柜台边,正与服务员说着什么,不久,便迈着急勿匆的脚步,横穿过大厅,向检票员出示了一下机票,登上了电梯。她好像仍是独自一人。
泷井同立夏子几乎是最后登上飞机。
确定了雪乃乘这架飞机之后,立夏子因为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所以也就没有去注意雪乃。这架大型客机定员近五百人,而且有上下层机舱,一时找不到雪乃也是很自然的。
立夏子一面想着,一面将目光悄悄地投向了泷井。此时他正在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报纸。登上飞机以后,他们装作素不相识的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当然提防着不让雪乃发现,这是自不必说的。其实泷井对其他可能发生的情况,神经也很敏锐。这主要是指拜访桢野医生之啊。在去帧野医生医院的第二天,即昨天,桢野如果把泷井走访他一事通知警察的话,侦探就会马上出动。泷井可能是为了防备这一点吧,服装仍然是昨天藏青色的西装,不同的是今天戴了副浅黑色的太阳镜。
此时,机舱内静悄悄的、系安全带的信号刚一消失,空中小姐就开拾给乘客们分发湿毛巾了。
从松岛一带开始,可以俯视到大牙交错的三陆海岸线。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太平洋洋面上闪烁着银色的白光,令人目眩。
立夏子把头往椅背上一靠,睡意马上向她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一会之后,思绪又开始活动起来。
雪乃不敢前去同立夏子“约会”:乘上这架去札幌的飞机,恐怕是她真的受到了这方面的威胁,以为泷井他们真的掌握了她从草场一变身为女性的确凿证锯。而且,逃跑这一事实,也上是暴露她过去所犯一切罪行的“佐证”、即使是一时答应同立夏了会面。
但作为胁迫者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从这个常识出发,雪乃大概想,三十六汁,走仍不失为上计吧。这样一来,雪乃便乘立夏子他们期待约会的时机。
而逃之夭天了。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雪乃去札幌,难道是因为她把逃亡目的地选在了北海道吗?
还是在北海道有其他什么意义呢?
立夏子突然想起,朝永的出生地在钏路。她记得这件事好像还是在追究谁是草场一的时候留入记忆的。朝永背着父母过去那悲惨经历的沉重包袱,逃了出来,并稳瞒了户籍。
一直包围着他的这重重忧郁的云翳,不就是由于父母酿成的钏路事件及发现了雪乃的异常秘密后而产生的吗?他每次和立夏子同房的时候,从不想把灯熄火,在刺眼的灯光下,他那双悲哀的像是要探求什么似的眸子,总是那样执拗地疑视着立夏子……
朝永邀立夏子去天城山的那天夜里的那张被沉沉的阴影映照出来的脸庞,又今人怜悯地出现在眼前。
立夏子感到现在才理解了他,理解了他的创伤。而且对他的恳切思念比他活着的任何时候都强烈。
立夏子恍恍惚惚地打了个吨儿。
飞机开始降落。听到系紧安全带的广播,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看泷井,他正在以很犯难的表情目视着前方。
上午九时五十五分,飞机在千岁机场着陆。
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夏子只同泷井对视了一下。他们并肩站在座位中间的通道上,泷井在立夏子耳边说:“你从前门出去,无论如何要赶到大厅里。我从后面出去。注意要边走边观察。”
人一走出机舱,反而感到暖和多了,大概机场的大厅里已经通暖气了。
从大型客机里出来的乘客,自动排成一行,默默地走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
立夏子走在人群的前面,但周围并没有看到雪乃的影子。
终于来到了休息大厅。
大厅像是刚刚启用,屋外还堆放着一些施工材料,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在远处林立的铁塔上方,是一碧如洗的秋宽间的飞机跑道的尽头与颜色暗淡的针叶林相接。
下机的人群涌进了大厅,狭窄的休息室顿时拥挤起来。
大部分的人向行李临时寄存处走去,在那儿很快形成了一个车圆形的人墙。
立夏子也混入其中,但身体朝外站着,眼睛注视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流。
突然她心情紧张起来。
雪乃下来了。她微低着戴太阳镜的头,肩背包的带下缠在手指上……下完楼梯,他抬起脸,把大厅环视了一周,然后又举步前行。小型旅行皮箱提在手上,径直向大门方向走去。
这时,立夏子的肩被人从旁边敲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泷井到了他的身边。
“快!”他悄声说着,视线片刻没有离开雪乃。
立夏子快步来到大厅门外,全身骤然被冷空气包围起来,虽然阳光普照,但北国晚秋的风着实已有些冷彻肌肤了。
在前面十多米处,立着一块出租汽车乘车场的牌子。立夏子毫不迟疑地向出租汽车场走去。那里停着几辆空车。乘车的人寥寥无几,大概是因为行李还没有存好,大部分乘客还没来得及涉足此地的缘故吧。
这倒给立夏子提供了便利条件,她就可以顺利地乘上车子,跟踪雪乃那辆车了。
“是到札幌去吗?”
一个穿毛衣、凉鞋的年轻人走到泷井和立夏子跟前问道。这一定是个在旅游地才能看到的无照营业者。
泷井刚要摇头,突然又改变主意,问道:“能追踪那辆出租车吗?”
他用下巴暗示了一下装着雪乃行李的黄色汽车。
“OK!”
两辆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千岁市郊驶去。洋槐构成的行道树,给带有九九藏书地方风貌的街道,增添了不少绿的色彩。
不久,前面的出租车驶入了高速公路。
路上行驶着为数不多的几辆车。在宽阔的匠陵间,道路就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笔直地伸向远方。突然前面的车子加速了,时速大概有一百公里,后面的车也不服输地追了上去。
“还是去礼幌!”
两眼瞪着前方的泷井说道。
“北海道熟悉吗?”
“熟是不熟,但札幌还是来过两、三次。”立夏子回答。
茫茫草原泛着一片黄色,农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干燥的土地裸露出来。
用铁皮做屋顶的像饲料贮藏库的木制平房和农舍,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道路两旁。
窗外的风呼啸着,使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彻骨的寒意。
此刻,立夏子突然想起,在大城山的汽车路上,那时雪乃他们不就是这样穷迫不舍地紧随着朝永和自己的车吗……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车子驶出高速公路,进入了札幌市。
立夏子也不知道车子往哪个方向开,在接近市中心的时候,交通变得拥挤起来,时间已近十一点,交通的高峰时刻开始了。
时间越长,跟踪也就越困难。雪乃打算到哪儿去呢,真是无法猜测,因为车子始终是高速行驶,没有要停车的迹象。恼火的是在两辆车之间夹进了其他的汽车,刚想要追上去,交通信号又变了。
司机伸了伸舌头。
“红灯亮的真不是时候99lib?t>。”泷井嘟哝道。
“不知道她去的目的地,是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追踪的。”司机抱怨道。
立夏子“啊”地小声叫了一声,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什么?”对立夏子的这一举动,泷井也感到惊奇。
“东亚国内航班……”
“嗯?”
“雪乃在羽田机场,在乘来札幌的飞机之前,在东亚航空公司的售票口好像说了什么话,所以,也许……”
“如果是东亚航空的话,就在丘珠啊。”
司机说道。
“转到那边去吗?”
他已经感到跟踪是件很麻烦的差事了。
“嗯……”
泷井很犹疑,这段时间,和前面的车子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请往那边开吧。”
于是,车子向岔道拐去。
“在札幌市的东边有个丘珠飞机场,东亚航空公司的短程飞机就从那儿起飞。”
泷井向向立夏子解释道。
雪乃从札幌还往哪儿飞呢?……现在只能打赌了。
一出市区,又是一派农田和工厂的景玫。挺拔的白杨树上,黄灿灿的树叶在风中飒飒抖功秒。
十一点五十分,泷井一行到达丘珠机场。
这里比千岁机场小得多,人也很少。两个人下乍后,来到候机大厅,没有见到雪乃的影子。立夏子向泷井投上不安的目光,泷井便示意立夏子,一起来到小卖部旁边贴着飞机时刻表的地方。从表上得知飞机从这儿可以飞往函馆、钏路、女满别等地。他们将脸转向飞机售票处。远远地看见那里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女满别12,45、正在售票”。
“女满别?……”
立夏子不由地问。
“纲走的旁边——”
刚开口说话的泷井,突然两手按着立夏子的双肩,让她赶快蹲下。因为他看见雪乃小跑着来到了候机厅。
雪乃从皮包中一边取钱,一边向售票口走去。办好了乘机手续,随即加入到了正面检票口那人数不多的行列中。离休息厅有十米左右的跑道上,停着一架涂着白、黄颜色相间的YS11客机。
“你先等一下。”
泷井说完,就朝售票处走去。同售票员简短地问答之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钱夹,把原来买好的两张飞机票迟掉,换成了马上就要起飞的登机证,然后回到立夏子的身边。
“上飞机吧。”
两人迅速穿过了只有一个服务员的检票口。
这是一架只能乘五、六十人的螺旋浆飞机,现在被雪乃发现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为了稳蔽自己,泷井弯着腰钻进了舱机。座位不是对号人座,他立刻坐到了第三排的空位子上。立夏子也随其坐下。不一会儿,舱内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她坐在什么位置上呢?”立夏子小声问。
“在很靠后的地方,我看见一个人很像她。”
泷井不动声色地口答,他紧张、不安地一直看着窗外。
立夏子只是注意雪乃,而他则还要时刻警惕警察呢!
谢天谢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飞机正点起飞了。
立夏子打开了放在椅子口袋里的飞行路线图。在纲走湖的南部,标着女满别,还印着红色飞机的记号。循着地图的航线往地面上看,从札幌偏南的地区,通过带广一带,飞机仍在继续北上。
雪乃的目的地是纲走吗?她感到意外。刚才在机场看时刻表的时候,立夏子一下子想到雪乃可能是去钏路,然而现在去纲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在机窗的前方,出现了婉蜒起伏的苍茫群山,积雪在山凹处闪闪地发着银光。
飞过绵延的群山,飞机的高度开始下降,在清澈碧绿的纲走湖上空慢慢地盘旋。
经过大约五十分钟的飞行,女满别机场到了。
此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跑道被枯萎了的麦田和褐色的草原包围着,散布在草原上的落叶松,已经染上了落叶前的茶色。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迎接那即将来临的严寒季节的色调。
飞机一停,机舱里顿时响起了优美的音乐旋律。
乘客当中,泷井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的。舱门一打开。
他立刻向出口方向走去。立夏子紧跟其后。
舵梯上呼吁地刮着又干又冷的寒风。而阳光却清澄明亮地倾注在那充满情调的恬静的机场候机楼的屋顶上。
从飞机到休息室有几米的距离,而泷井却像赛跑一样穿行而过。因为在后面下机的三、四十个乘客中有雪乃的眼睛。现在丝毫也不能让.99lib. 雪乃觉察到。否则她就会改变原来的计划,如果她原打算会见岩田或其他什么人的话。而立夏子却本能地预感到在雪乃的目的地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他。
来到休息室,泷井马上把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在明亮的休息厅里,前来接机的人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布满了整个休息厅,根本没有他们俩的隐身之地。
在休息厅的正对面,有一个红色的三角屋顶的小吃店,泷井和立夏子向那里走去。
从小吃店里,透过玻璃窗,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机场大厅和前面的广场。
立夏子默默地坐在了泷井的对面。
服务员走过来,泷井说了声“咖啡”,并伸出两个手指,然后用另一只手掏出钱包,放在桌子上。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陆续下机的乘客。立夏子因为背对着窗户,所以她悄悄地把椅子挪了挪。
“她来了。”泷井低声说。立夏子赶忙把身体转了转。
只见穿着喇叭裤和中长大衣的雪乃,通过了检票口。走进了休息厅,然后站定,朝四周看了看,这个动作,既像在新奇地观看初次来到的地方,又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泷井显得有些激动,他把腰直了直。这时,服务员送上了两杯咖啡。
但就在此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泷井他们坐的这张桌子。
“你们是泷井修君和野添立夏子吧。”
眼镜后面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立夏子。立夏子好像窒息了一般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他习惯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皮本,出示了一下。
“我是纲走警察署的,专门来找你们。请跟我到警察署走一趟。”
“啊!”泷井暗暗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他拿起钱包。
推开站在那儿的服务员,飞快地向店外跑去。
就在立夏子随着沈井奔跑的身影朝门口望去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雪乃和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并将衣领竖起的瘦个子男人站在候机大厅的出口处。
那男人一定是岩田周一!现在,只有当场抓住他们两人,才能证明立夏子的无罪。
想到此,立夏子挣脱了小个子侦探,不顾一切地向泷井“站住!”
背后传来粗暴的喊音。随即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立夏子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被抓住了。
吵嚷声惊动了周围的人,雪乃和岩田也回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不——包在大衣领子里的那张脸,不是照片上的岩田周一。离得很近的双眉,高高的鼻梁,冷峻端正的面庞,清瘦的面颊,比立夏子记忆中的小脸好像又瘦了一圈。由于风吹日晒,脸上微添了一种粗犷的神情……立夏子倒在地上。
木然地凝视着——那是在天城山中死去了的朝永敬之!
“朝永君!”
下意识地、近似悲鸣般的喊声脱口而出。
朝永的面部表情也由于惊讶而变得扭曲了。两个人的视线在空间只有几秒钟的交叉就过去了民朝永敬之恨不得要把立夏子那双眼睛挖下来才好,他恶狠狠地把脸背了过去。
然后挽起雪乃的胳膊,打算逃跑。
立夏子的手彼侦探抓着,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优井箭步迫了上去,将朝永双臂倒剪,逮住了他。
只有雪乃一个人是自由的。朝永在喊叫着什么,接下来的一瞬间,雪乃摔了一跤。
然后她挤出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人群,以飞快的速度,穿过了田野。
她向停在远处的一辆旧汽车跑去。
油漆已经脱落的灰色小面包车,载着雪乃,向着叶子开始凋落的落叶松的树林深处驶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