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M的悲剧》 第一章 海雾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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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海的水平线已经消失了—— 早奈美一个人刚吃过这顿已经过了时间的午饭,拿着一杯咖啡走进了起居室,然后看了看有着两层玻璃的窗户,发现海面上出现了海雾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从这栋房子的阳台下往海边走过约一百多米的沼泽地,就能看到夹成一个大豁口的立于海边的两座陡峭的悬崖和豁口里边的那块不大的海滨沙滩。 在远处的浪涛滚动的泛着蓝光的海面上,清晰地漂浮着双见岩,也能看到更远处的小岛和大黑岛这两座岛屿的影子及水平线。 这些都是她进餐厅前看到的景象。可是,现在海面上的一切都被那条横在大海上的白色海雾遮盖起来,海雾的上部逐渐变淡,与天空溶成了一体——她把目光移开窗子,坐在了对着阳台的扶手椅上。她喝了一口刚冲的咖啡,把杯子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然后把头靠在了椅背上。 她即使把眼睛闭上,好像那明亮的蔚蓝的天光也能通过眼睑渗入到视网膜上。最近几年,日本的季节好像错乱了。在北海道,春天也比往年来得迟了,可是,到了五月,积雪就全都溶化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发出嫩芽。成片生长的深山赤杨的枝头绽出了黄绿色的可爱的新芽,覆盖着地面的山白竹也恢复了蓬勃的生机,生长在水边的款冬展开了又圆又大的叶子。在悬崖的草丛中,橙黄色的野甘草花也绽开了。北海道的五月,正是各种野花与新绿一起开放的时期。 对,今天早上,她还发现了刚露出水面的观音莲。 她的丈夫真渊洋造今天早上七时半左右离开家去了札幌。他应该用一个多小时驾驶汽车先到钏路,然后乘九时二十分的飞机,也许他已经在十点多到达了札幌,正在和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商谈着上个月曾经谈过的关于举行展览会的事吧?由于一年前的那次个人艺术陶瓷展览会评价不好,所以真渊洋造对于这次会见美术部长显得有些心情沉重…… 今天早晨,早奈美为了送丈夫,先把房门打开了。刚一开门,她便看见了在款冬的叶子之间开的像观音莲似的白花。现在她想起了自己在早上看到的这一景象。当时,她确实忘记了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因为她只顾和丈夫说话了,而后又看着丈夫坐进汽车,驾驶着汽车在沼泽地旁边的急坡上疾驶而去,所以便忘记了先前看到的那簇花。 她抬起了头,把视线投向了左前方——款冬花确实已经开了。不只开了一朵两朵,而是开了遍地,像半开的折扇似地伸展着可怜的白色花瓣。为什么在这之前自己没有注意到呢?还是这些花在今天早上一齐开放了呢? 从通往纳沙布岬的二十号道有公路向大海的方向深深地伸延下去的布满了沼泽的洼地上,只有早奈美他们住的那一栋具有别墅风格的住宅。在对着悬崖的海边上还建有一栋像小箱子似的渔民的住宅。到前年为止,只在采集海带的夏季才有人来这里住。可是从去年开始,不再有人来了,因此这栋旧房子便一直荒废着。如果观音莲开花了,那么就该到收获海带的季节了。渔民们没来,难道是因为这一带的沙岸受到了侵蚀吗……? 早奈美再次把目光移向海面,海面上的景象令她吃了一惊。在极短的时间里,水平线和海面上的两个小岛都消失在大雾中了。一块浓一块淡地不停翻腾着的乳白色的大雾眼看着把前方的小岛遮没了,又徐徐地但又确实很快地向耸立在岸边的双见岩移动过来。这片海雾在头上在空中滚滚地流淌着,像一块乳白色的巨大的纱巾似地要把整个的视野包住。 “啊,海雾又来啦!”她不由自主地说。 随着大地的冰雪溶化,树木发芽,鲜花盛开的短暂的春天的到来,海雾的季节也来到了从北海道的东南的钏路至相距约五十多公里的这个厚岸镇和到纳沙布岬为止的这一片海岸地带。海雾只发生在晴天的日子里。像从遥远的水平线的那边被风刮过来似地掠过海面,遮蔽了厚岸湾内的岛屿,移动到岸边的山脚下,把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溶进了像粘液一般的乳白色的雾气中。据说海雾只能漂流到离海岸约二十公里的内陆。既有海雾缓慢移动的日子,也有立即就能把视野遮挡得在二三米以内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 “啊,今年,海雾的季节又来临啦!”早奈美又说了一遍,自己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因为春天来迟了,所以才产生了这样一种在完全忘记了的时候而突然来临的惊奇。 她打开了一层为木制门框一层为铝制门框的两道玻璃门,快步地走上了阳台。海雾像贴着地面爬似地涌过来,立刻把她的身体包起来,接着涌进了室内。她的两只胳膊感到很凉。 “啊……”她像迎接怀念已久的什么人似地张开了双臂在空中摆动着。 去年的五月,在海雾第一次来临的日子,她记得自己也像现在这样做过似的。从那时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么今
年,从现在开始,又将每天都注视着像一个奇怪的生物似的流动着的海雾过着这平平常常的生活了。然而,总会有那么一天,一个不可知的什么东西将冲破那乳白色的厚厚的墙壁,从遥远的大海的那一边降临这里吧! 也许就在今年,真地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吧!这件事情,或许会打破只有自己与丈夫两个人的非常令人感到满足的并且过于平静而又怠情的生活吧! 早奈美感到自己的这种期待与恐惧,比去年更加激烈。她在这片渔民不再造访沼泽地上第七次迎来了海雾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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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巴黎经伦敦飞往东京的喷气式客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两个多小时,于下午八点二十分飞临了成田机场。 乘坐这次航班的旅客,大多是利用黄金周参加旅游团的新婚旅行回来的年轻夫妇,因此机舱里座无虚席。那些大概因为疲劳而睡着了的旅客们当听到将要着陆的机内广播时都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一边谈论着这班客机晚点啦,下了飞机以后将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啦,这次海外旅游的感想啦,等等,一边整理着放在座席旁的东西,或穿着上衣,或重新系上安全带。他们虽然以日本人特有的急性子做着下飞机的准备,可是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平安返回的放心的神情。 在这些乘客当中有一个男人明显地与众不同。这个坐在工务舱的靠近舷窗的席位上的男人,在飞机从安科雷季起飞,供过午餐后,他几乎连续睡了四个小时,而后便再也没有合过眼。因为他没有带旅伴,所以也不和谁谈话。过了一会儿,他把耳机戴在耳朵上听起了音乐,可是他并没有听多久。从伦敦到安科雷季的这一段飞行时间,他一直在读着一本文库本小说。从睡觉前起,这本小说就一直被插在前席后背的口袋里。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一直一动不动地靠在座席的靠背上像沉思似地两眼看着昏暗的空中。 飞机飞临房总半岛,正在下降。这时,他打开了舷窗的遮光板,向散布在黝暗的夜空下的无数灯火,投下了像被吸引过去的视线。在他的肤色浅黑的多少有点粗鲁样子的充满力量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可琢磨的深遂的表情。这和其他旅客的显得无所谓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 在飞机接触跑道的那一瞬间,他像在忍受着什么似地闭上了眼睛。 从登机桥里涌出的人们列队走过了候机大楼的长长的走廊。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西服,肩上挎着一只挂肩式皮包。他的体格和服装与周围的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夹在团体旅行的人们中间,对他们毫不关心地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行走着。 他通过了入境管理间的窗口后,立刻下到一楼取行李。在行李转台的周围,已经有了几道人墙,等待自己的行李的人们乱成了一团。他站在离人墙不很远的地方新奇地巡视着这座建筑物的棚顶和人们走出海关以后的情景等。 过了一会儿,他随在其他人的后边走近了行李转台,拿起了等了片刻才转到自己面前的两个皮箱,然后放到了地上。这是两只横向束着宽皮带的非常大的黑皮箱。每只皮箱上都留有擦伤和撕下粘胶标签的痕迹等。虽然不是名牌货,但是一眼就可看出是外国货。 他拉过来一辆手推行李车,然后把两只沉重的皮箱放在了车上,排在了等待海关检查的队列中。由于几个航班的飞机都是在非常接近的时间里到达,所以不论哪里都排着长队。在这些排队的人中,有的人焦急地跺着脚,有的人为了找寻迎接自己的人而不断地向通道的尽头翘首张望。 看这个男人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人来迎接他。 “对不起……” 一个身材修长的金发的美国姑娘用英语对他说。她手里拿着护照和行李,不知自己应该排在哪里,因此才向总是一个人排在队列末尾的这个男人询问。 他为这个姑娘找到了为外国人办理手续的工作间,并告诉她在那里办理什么手续。他讲的短短的几句英语,却是非常自然的英语。 “谢谢!”这个姑娘微笑着说,并突然发现了放在他脚下的两个特别大的皮箱,天真无邪地问,“你在外边旅行了很久吗?” 他在姑娘的注视下淡淡地说:“七年。” 姑娘耸了耸肩膀,便离他而去了。这个男人又把视线转向了前方,然而不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先前他一直在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这种抑制感情的力量现在已经缓解,可是难以抑制的伤感却又油然而生。 “七年啊……!”他自言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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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太太,久违久违了。” 打开客厅的门走进来的桦山律师,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池见顺子便这样张开厚厚的嘴唇和蔼可亲地高声寒喧着。 “我才久违了呢!很长时间没有拜访您了,真对不起!”池川帧子报以文雅的微笑,轻轻地弯下穿着灰色的薄纱和服系着罗纱腰带的上半身,问候着。梅雨季节的时晴时阴的强烈的阳光从大厦的窗子照射进来,室内还开着空调器,可是顺子却热得出了汗。从出了汗的顺子身上散发出了香水的气味。 “太太一点都没有变啊!” “哪里的话呀!我已经上了年纪,先生才越活越年轻啊!” “最近我感到有点发胖啦!我想不运动不行啊!可是却懒得动啊!今年,从现在起将要热起来了。” 虽然房间里的冷气很足,可是好像仍然很热似的,桦山靠在椅子背上把手指插进了翻领短袖衬衣的领子和脖子之间,不露声色地瞅着顺子。 桦山想:因为她应该和自己同年,所以早就过五十岁了吧。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好像才四十五岁。这样算来,她今年应该五十二岁了。说她一点都没有变,这仅仅是奉承吧!她胖得跟自己也差不多,大概正是因为肥胖,所以她的皮肤还绷得很紧,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略施脂粉的脸,原来有个圆下领,可是现在的下额比原来多出了一圈肉,显得更加发福了,给人一种有自信有魄力的印象。 “您的女儿们也都长大了吧?” “是的。大女儿今年生了第三个孩子,小女儿做缕金工艺品,还是个单身……” “这样说来,现在您和小女儿一起住在滨田山的住宅里吧……?” “喂,她想把我们的住宅重新装修一下,开办一个镂金培训班,还说让我帮忙,成什么样子啦?”顺子说归说,很得意地眨了眨眼镜后边的那两片厚厚的服皮。她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妩媚。自从丈夫失踪以后,她很快地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桦山奇妙地感到她生活得极有朝气。 “唉,今天我除了来问候先生之外,还有一点……”顺子含煳其辞地说到这里,打开了放在桌子边上的包袱,把里边的东西推到了桦山那边。透过包装纸能看见彩带上写的“谨贺中元”几个字。 桦山猜测:她打过了约见自己的电话后便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来,恐怕是为了商谈关于她丈夫的事。 当送来麦茶的女子事务员献了茶离开后,桦山一边伸手拿起玻璃杯,一边为引出话题而低声地说着:“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啊!前天,我接到太太的电话后,又扳着手指重新算了一下,过得真快啊!” “是真快啊!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就七整年了。” “对,就是十月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大小姐再过半个月要举行婚礼的那个时候……”桦山立刻在脑海中非常鲜明地浮现出了她的那两个极像母亲的单眼皮吊眼角、嘴和下巴都向外突出的千金小姐的面孔。因为这两位小姐都很瘦,所以他每当见到她们时就会联想到了狐狸。她们的容貌和性格都不那么可爱,因此她们的父亲池见敦人也就不那么溺爱她们。这或许就是他和顺子的夫妻关系投下来的影子。 “喂,实际上我有这样一件事,这是我的女婿说的,如果那个人一直去向不明,过了七年,警方就会下达失踪宣告书啊!他还说:这样的话,失踪的人就会在法律上作为死去的人对待了等等。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女婿告诉我这些事情之前,这样的事,我连想也没有想过。”她终于摆出了桦山律师所预料的话题。在这之前,顺子究竟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这还是个疑问。 “正如您说的,是这样。”桦山慢慢地点着头说,“某个人,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经过了一定的期间后,依据利害相关的人的请求,家庭法院可以作出认为那个人已经死亡的判决啊!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就会认为生死不明的人还一直在活着,因此在财产和身份关系上都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哦!” “民法第三十条的条文有规定,关于宣告失踪,是这样的:某个人在离开了他的原居住地以后,一般是七年,对于那些遭遇了战争、沉没、坠毁等特别灾难的人来说是一年,当这些人生死不明的时候,利害相关的人就能向失踪者所在的原居住地的家庭法院提出申请。关于您的丈夫情况,喔,在当时作过各种可能的设想,因为不是在战争和沉没中失踪的,所以要七年的时间啊!” “这样的话,到了今年的10月25日,我的丈夫就过了七年的这个期限了。” “是的。因为太太您明显地是利害相关的人,所以如果您希望这样做的话,那么您有资格提出宣告失踪的申请。” “如果真的下达了失踪宣告书,那将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普通的失踪,那么在七年的失踪期满时候,就被看作已经死亡。于是,当然可办理财产继承的手续,也会支付失踪者的生命保险金等。这样,太大也成了寡妇,因此就有了再婚的自由啊!” “我决不希望有那样的事……”顺子害羞似地低下了胖乎乎的脸,说,“只是有一个问题,正像先生刚才说的那样,如果一直认为我的丈夫还活着,例如公司的股票等,将会发生很多麻烦的事情……” 七年前的秋天,忽然失踪的池见敦人,当时五十二岁,担当一家生产啤酒花和各种食品添加剂等的化学工业公司的副总经理,总经理是他的胞兄。这家由兄弟二人经营的公司约有五百名职工,是独家生意,经营状况也很安定。池见的长女和与总经理的妻子有亲戚关系的当时在总务部工作的青年结婚。这个人,现在已经三十六七岁,任公司的董事,如果宣告池见失踪这件事能确定下来,那么他所持有的股票将会改写到长女的名义之下吧!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桦山是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顾问律师。 “可是,哎,前几天请哥哥来到我们家,在家庭中商量了一下,结果……” 桦山察觉到她难于开口,便先说:“是商量提出宣告失踪申请的意向吧?” “喔,可是……”顺子在膝盖上搓着手背,点着头。 桦山想起来:池见加入了约五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受益人就是他的妻子顺子。 “可是,这怎么办才好呢?我想:不论怎样也要先和桦山先生商量一下再说……” “我明白了。因为我以前也曾经受理过这样一起案件,所以还记得大体的手续。先从家庭法院领取申请表,然后再备齐本人的户口副本,还有证明生死不明的警方的证明书……” 顺子现在以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口吻说:“那么,一切都拜托先生了,望您多多关照!” “即使这样做,那么也还有一段时间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册,翻到了日历那一页。今天是6月28日,星期五,到10月25日,还约有四个多月,“提出申请的时间,当然要在10月25日以后了。在那之前,我再确认一下办理的手续等,把必要的文件等都准备好。就是在提出申请之后,到下达宣告失踪书也许还要等很长的时间吧!” 顺子意外地抽动了一下鼻子,说:“啊,是这样吗?” “您说的是?” “不,那个,我想,要早一点提出申请,在过了七年的同时,宣告失踪书也就下达了。”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啊!不论怎么说,因为这是一件在法律上让一个人死亡的事啊!”桦山苦笑着收起了手册,“第一,在失踪时间未满之前提出申请的话,家庭法院将不会开庭审理吧?因为说不定证明那个人还活着的证据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啊,原来是这样,……还有您说的那样情况啊!” 在理论上她接受了桦山的说法,可是从她的空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实在的感受。很难想象会在最后的四个月中突然得到一个失踪将近七年的人的消息。桦山从她的眼神中感到了她如今根本不希望丈夫池见敦人出现的本意。 七年,如果过去了,那么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可是这七年也确实是改变了一个人的漫长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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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越是有多年犯罪经历、作案手段巧妙的小偷,由于单纯的意外失手被捕的机会也就越多。这种倒霉的人物总是层出不穷。 斋藤修吉这个惯偷,在五十七岁的时候被捕,就正应了这个说法。 7月19日下午八时半左右,斋藤在位于杉并区久我山五道街的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撬开了厨房的门闯入屋去。他总是带着自己做的那串许许多多的钥匙走街串巷,几乎能轻易地打开任何一家的门锁。 那天晚上,他盯上了久我山的高级住宅区,为了找到一家合适的住宅,在天黑以后还徘徊在那一带的街道上。他原打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闯入住宅,可是他发现一家漂亮的二层小楼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家人似的三个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女孩从门里走出来。在父亲从车库把汽车开出来的时候,穿着外出服装的妻子给大门加上了锁。 在坐着三个人的汽车驶离以后,斋藤走进院子看了看,只有一层中间一点的那个窗子泄出了暗淡的日光灯的灯光。虽然大门外的电灯也在点着,但是那是为了防备小偷而才点在那里的。他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家中已经无人。即使是这样,他为了慎重,而从附近的一个电话亭往这家打了一个电话。这一家的电话号码是他根据这家的门牌上的姓名和住址在电话簿上查到的。没有人接这个打进去的电话。因此,他立刻开始行动了。他必须在这家人回来之前干完自己的事。 他从带餐厅的厨房进入了点着灯的客厅,眼前的情景吓了他一跳。他原来以为这里谁也没有,可是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婆正对着他坐在这个房间的廊檐下的藤椅上。斋藤条件反射般地把身体隐蔽在墙后。 “哪位啊?”老太婆向有响声的那边问道,“哪位啊?是客人吗?我眼睛不太好啊!” 斋藤胆战心惊地看了她一眼。这个老太婆看起来已经早就超过了八十岁的高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空间,就和盲人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决心回答这个老太婆:“情况是这样,我是你儿子公司的人,因为我从你们这里路过。” “啊,是这样。谢谢你了。碰巧我儿子他们有点事,所以都到吉祥寺那边去了。可是,我想:过一个小时,他们就能回来。所以方便的话,就请你等一等吧!” “谢谢!——老奶奶,您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吧?” “是啊!他们说是什么老年性白内障,如果动手术,就能治好,可是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也不愿动手术啦!而且,眼睛再坏一点,不是更好嘛,那样就看不见这个世界上的肮脏的东西了!” “您说得真对啊!”斋藤随声附和着,因为是特意闯进来的,所以告诉老太婆在这里等一等,便坐在了餐厅的一把椅子上。从这里能看见老太婆那个房间里边的像佛堂似的客厅,摆在那里的衣柜里的小抽屉中可能放着贵重物品吧?他盯上了那个地方,过了一会儿,悄悄地走进了那间客厅。老太婆好像耳朵背,没有看走过她身边的这个人。 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搜索着佛堂,接着上了二楼,在寝室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他把二十三万日元的现金、戒指、领带夹等三个服装饰物放进了口袋里,默默地送给老太婆一个注目礼,又从厨房的便门熘出去了。 可是,这个老太婆只是腿脚不太灵便,而眼睛和耳朵都还正常。当那个人熘出这里之后,老太婆爬到电话机旁,拨了110这个报警的电话号码。她向赶来的高井户警察署的警官们详细地讲述了这个小偷的相貌特征。警方紧急地在这一带布置了警力,抓住了在公共汽车站附近行走的斋藤。 斋藤修吉单身一人住在江东区龟户的六张草席大小的一间公寓里。约在十三年前,他从青森县来东京打工挣钱,最初在建筑工地等地方老老实实地干活,干了四五年以后感到打工很苦,八年前第一次闯进了无人的住宅行窃,自从那次尝到了甜头以后,便渐渐地干起了偷窃这个营生。这几年,他把靠偷窃得到的钱都寄给了家乡的亲属。在这之前他之所以没有被捕,是因为有这样一些理由:他不把要行窃的无人房间限定在特定的区域里,而是在东京都的各处行窃;因为他自己几乎不花偷来的钱,所以不会引起周围的人们的注意;再加上他从来都不处理除钱以外的任何盗窃来的物品。 斋藤把偷来的宝石等贵重物品一直放在公寓壁橱里边的那只纸箱里。他就这件事情供述说:“我打算回到家乡后再把这些贵重物品换成钱,用于老后的生活。” 在高井户警察署,警官们一件一件地把纸箱里的东西取出来,让斋藤回想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偷的?并一件一件地登记造册。当然,在他的盗窃品中未必每一件东西都是高价的宝石,其中还混杂着很多彩色玻璃的耳环啦,已经用旧的鳄鱼皮钱包啦等不值钱的东西。还有经过整理后放在纸袋里并记有盗窃的场所和日期等情况的赃物。 负责审问斋藤的侦察员警部助理把装在一个破旧大信封中的东西倒在桌子上。这些东西是一个男用的钱包、成对的衬九九藏书衣用袖扣和领带夹等。这个钱包是意大利或是哪个国家造的外国货,深红色的皮革还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光泽。领带夹和衬衣袖扣都是白金做的,上边还镶着像祖母绿一样的绿色宝石,造型精美。 在钱包中,纸币一张没有留下,可是在不显眼的地方却夹着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池见化学工业股分公司代表董事副总经理池见敦人。在左下方印着公司和工厂的地址。 “池见化学……副总经理池见敦人……” 成为警官以来一直担任搜查工作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警部助理小田木看了这张名片后自言自语地说。他感到:自己曾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姓名和这个公司。特别是这个公司,记得好像在比较近的前些时候曾有人提到过。 他看了看这个信封的表面,上边没有写什么。 “这是在哪里偷的?” “不知道。” “你好好看看,会想起来的。” “你说我能想起来,可是已经记不得了啊!” ——这样的问答反复地进行了几次。 “在钱包里放着这样一张名片,你不记得了吗?” ——让斋藤看了几次名片,可是他歪着脑袋总是想不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东西。” “里边只放了一张,是钱包主人的名片的可能性很大。总公司在港区新桥,工厂好像在蒲田……”说到这里,一种安然的表情在小木田的脸上掠过。他告诉斋藤稍等一会儿,拿着名片走出了审讯室。他走近了刑事处长的办公桌,把名片放在了桌子上。 “处长,在不久前,大概是在盂兰盆会前吧?好像有个家属希望申请失踪宣告,问我们能否给他们提供必要的证据。关于这件事,我记得也曾经问过你……” 在现在的高井户警察署的刑事警官中,从七年前一直干到现在的人一个也没有了。因为直接记得这起失踪案件的侦察员已经不在了,所以小木田只好翻看旧的案件记录。 搜寻离家出走的池见敦人的申请书,是在七年前的1978年10月27日,由妻子顺子向居住地的高井户警察署提出来的。池见在10月25的傍晚走出公司后没有回家而去向不明。接到了搜寻申请的高井户警察署,通过东京都警视厅向都内和附近各县的警察署,以及池见有可能去的那些地方的警察署发出了请求:有了关于池见的线索请与本警察署联系。 于是,在28日的下午,有报告说:池见的雪铁龙汽车停在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地下停车场。因为停车场的入口是自动式的,所以没有管理人员,因此就无法弄清这辆汽车是从什么时候起停放在这里的了。他存放了汽车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这个线索也完全抓不到了。考虑到他本人在公司的地位,后来尽管曾向很多有关的人询问过,并持续进行了长期的侦察,池见的去向仍然杳无音信,他的尸体也没有被发现,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天。 “从斋藤修吉的盗窃品中发现了这个钱包。” 小木田把刚才的事情向刑事处长汇报了以后,又拿出了前几天查过的那本案件记录簿。他重新看了记录着池见失踪当时所穿的服装、携带物品的那一栏。 “领带夹和衬衣袖扣,在白金的上边镶着祖母绿宝石……钱包……是意大利罗贝托的制品,茶红色的皮革,现金,好像时常带着二十万日元左右……我想:就是那些东西啊!” 刑事处长检查过与案件有关的钱包和服装饰物后,为了慎重,决定让池见的妻子看一看。 警官赶到位于滨田山的池见家,让在家的顺子和小女儿蓉子看了这些东西,并得到了确切的答复:都是池见的东西。 刑事处长也参加了对斋藤修吉的审讯,这样,审讯室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 “那些赃物都是七年前失踪的一个人带在身上的东西。那个人的汽车,在八重洲的地下停车场,是否是他本人停放在那里?这个问题还仍然不能确认。是不是你袭击了池见,并把他杀害了呢?也可以这样认为:当池见在另外一个地方从汽车上下来的时候,你袭击了他。你把他杀了,取走了贵重物品后,把尸体扔在别的地方,又把汽车停在了站前的地下停车场吧?” “岂,岂有此理。俺,决不干杀人的事!”斋藤修吉坚决否认。 “如果你没杀害他,那么你为什么持有池见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总之,我一次也没有干过杀人或打人的事情。” “那么,这些东西,是哪里偷的呢?” 受到了严厉追问的斋藤把衬衣袖扣拿在手里,一会儿近一点,一会儿远一点地开始审视着。他看得非常认真。 “是在哪里偷的?这个东西。我这样看一会儿,也许能渐渐地想起来,……请你们等等啊!这个东西,我是怎么弄到手的呢?”——他看得非常认真。 第二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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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像海雾来了……” 真渊洋造听到早奈美的低语,从报纸上抬起了头。 在早晨的辉煌明亮的太阳照射下,阳光在涌着波浪的深蓝色水面上闪闪烁烁地跳跃着。在小岛和大黑岛的周围,许多大黑背海鸥来来回回地飞翔着,如果有一只海鸥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其他海鸥就会接着一齐鸣叫。海鸥的叫声很快地便在巨大的岩石之间回荡起来,声音之大几乎压倒了浪涛声。 这里的盛夏的海景,恐怕和本州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从开着窗户的阳台吹进来的海风却让人的肌肤感到一种独特的爽快。北海道的真正的夏天,一般地来说是从七月中旬到月末,仅有十多天,那么现在,正是夏天的最盛期。 在夏天,只限于这样天空晴朗的日子,从遥远的水平线那边不知何时竟然涌起了海雾。这海雾,眼看着向大陆这边滚滚涌来。 “今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吧?进入七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有海雾啊!” “咱们这里,是海雾的通道啊!从爱冠岬起,还有这里,到菖蒲原的这一带都是通道啊!可是因为今天有风,所以也许会很快地移动过去吧!”真渊用略带沙哑而沉着的声音回答着,为了应酬早奈美而眯细了怕光的眼睛眺望着大海。 海雾越是在有风的日子里移动得就越快。在他们眺望着的时候,乳白色的海雾已经包住了小岛和大黑岛,接着,双见岩和悬崖也被吞没了,最后阳台的扶手也被溶进去了,而后又流进了他们两人坐着的这个起居室。 “为什么要产生海雾呢?去年,我也问过你啊!现在,只记得问过你,可是……” “温暖多湿的暖流上方的气流,流进冰冷的寒流区域时就会形成海雾。这是因为温暖的空气从下部被冷却的……” “对,我想起来了啊!这是因为暖的空气和冷的空气被混合起来,所以越是在有风的日子,就越容易产生……” 真渊像表扬牢牢地记得教师教过的知识的学生似地以沉静的目光看着早奈美,点了点头。他叠起报纸,喝干了咖啡,对早奈美说:“今天,做什么呢?又到了该买东西的时候了吧?” “对,我也这样想,可是……” “如果去厚岸的市场,能不能买些刚采的海萝菜来呢?海萝酱汤最鲜了。然后再在车站前的文具店买些描图纸。” “算算看,也许今天桥口要来吧?” “是那个木匠吗?” “是。因为不久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下周我会按时去府上。” 真渊洋造显得有些厌烦的样子,蹙着眉头。他本能地讨厌打乱他们两人生活节奏的人。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重新装修厨房的事,是两人商量后决定的。 “你……今天还去工作房吗?” “喔!” “你最好别再那么费神啦!过于勉强,如果你的病加重……”早奈美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了真渊洋造的右手指上。去年二月,他突然得了一种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软塌塌地垂下来,不能动了。他非常吃惊,去札幌的一所大学医院请教授做了诊断。确诊为挠骨神经麻痹,被介绍到厚岸镇立医院做通院治疗,幸运的是两个月后竟然痊愈了。从那以后,她一直提醒他不要让手着凉,也不要让手过于疲劳。今年的四月,在札幌举办个人展览会期间,真渊去医院做了定期检查。 “我一直没有干耗神费力的工作啊!”他大概是因为感到了早奈美对他的关怀,所以放开了紧蹙的双眉,说,“你中午赶回来吗?” “午饭,你吃什么好呢?” “吃什么呢?”他笑着晃着头说。 “晚饭,咱们吃点好久没有吃的稍微油腻的东西吧!”早奈美知道他很信赖自己的烹调技艺,所以偶而也让他点个菜,“如果桥口来了,去叫你一下没有关系吧?” “喔,行!” 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视了一下,彼此微微一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还没有任何一个必须两人相互商量才能解决的问题,今天早晨,他们好像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在离房子约三十多米远的沼泽地的高处有一个避风的斜坡,这里生长着一片白桦树。真渊的工作房就修建在这里。工作房里有他画草图和图样的画室、揉制粘土的工作台、制陶的转盘、用于试烧的燃气窑等。在工作房的后边,修建了一个全长约12米的龙窑。 吃过饭后,真渊沿着长年不干的沼泽地的坡道走向工作房。早奈美越过厨房的窗子目送着身材高大、后背略驼的真渊洋造的背影走远后,回到起居室把空咖啡杯放进盆子里。海雾仍在流动着,双见岩的上半部已经在空中模模煳煳地浮现出来。在餐厅的桌子上,早餐用的餐盘还依旧放在那里。她一边把餐具放入洗物池中,一边从上边的小柜橱看到下边的灶台。 “这些地方也要改一下,要改得更便于使用。”她自言自语着,这是她的一个毛病,“壁纸也都脏得不像样了。” 在六年多前的1979年初夏,早奈美迁居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按照她的愿望对这栋房子进行了改造,可是在长期居住的过程中会感到这样那样的不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她来这里之前,真渊洋造先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把破旧的“小屋”拆掉,在更加靠近大海的现在的这个地方建起了这座“别墅”。以女人的眼光来看厨房的设计等,存在着不完美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1979年的早春真渊洋造把老窝搬迁到这里之前,他们在东京都辖下的东大和市的能俯嫩多摩湖的丘陵地上拥有自己的住宅和工作房。真渊战后不久从艺术大学的图案设计专业毕业,在京都的陶瓷器试验场学习了三年后,作为客座研究员在当地的制陶公司潜心研究几年釉药和图案。在那个期间,他曾借用位于清水五条坡、通称“作家窑”的龙窑的一角烧制过自己独特的陶瓷作品。 他在三十三岁时另立门户,在东大和市建立了自己的陶窑。从那时起,他的作品连续被选入公开募集陶瓷作品展览会,在第四年获得了传统工艺展的大奖,后又获得了日本陶瓷协会奖等,眼看着露出了头角。早在四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骨干陶瓷作家向陶瓷大家迈进了。他每年一次在东京都内的一流百货公司举行个人陶瓷作品展,作品极受欢迎,在展出期间,一个小花瓶可卖到三四十万日元,如果是大件的作品,可值一百万至二百万日元以上。每次展出的作品,几乎都能被收藏家和一般的爱好者一购而空。 真渊洋造是一个扎根于清水陶瓷传统的陶瓷作家,他的作品,做工纤细,绘画独特,灵活地运用了图案设计专业的知识,形成了内涵深奥独特风格的造型,也许这些就是他的作品能够吸引那么多现代人的根本原因吧! 六年前,他48岁,看起来已经开始发福。当他说出要把窑搬到北海道渺无人迹的海边时,周围的人大吃一惊,以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询问他搬迁的理由。然而他对那些问题的回答却是淡漠而又明快的。他在接受陶瓷协会发行的专业杂志的记者采访时这样说:“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建造一座龙窑,排除杂事的干扰,尽情地干自己的工作,这是我多年的宿愿。当然我在东大和市建造了一座龙窑,可是在东京,由于木柴难买,再加上众所周知的烦人的环境问题,所以我才下了这个决心。最近还有一种市区的居民由城市中心向?城市边缘迁出的现象,这样,在我的住宅周围正在不断地建设着住宅和住宅区。每当烧窑的时候,周围的住户们都叫苦连天地说什么要小心火啦,洗的衣物被弄脏啦,等等。消防署和警察署也经常来人询问。我认为:本来我是先住在这里的,他们的话没有道理,可是我怎么能抵挡多数居民的力量呢?况且我非常憧憬北海道的自然环境,早打算在什么时候搬到那里住,因此三年前在那里建筑了一栋小房子。从钏路到厚岸附近的原始森林、成片的沼泽地和北海道东部的大海的风景,都有一种摄魂动魄的魅力。我这样说并不夸张。我想把我的这种感觉表现在我的今后的作品中,如果能搬迁的话,那么我希望能早一天搬到那边去。必须趁着年轻,还有时间和精力,否则怎么行呢!我现在已经感到有些迟了。” 他决定:东大和市的土地和房子卖掉,同时把以前建的那座小房子完全拆掉,在这座房子的附近修建一栋新的住房、工作房和龙窑。因为在北海道整个冬天都不能请人施工,所以只能从1979年的春天动工修建了。他从1978年的11月末起就常常去厚岸,好像早点开始锻炼自己,以便早些适应当地的冬天似的。 当时,他没有孩子,妻子也约在十年前去世,可以说他是一个没有任何牵累的人。正因为他一身轻松,所以人们都逐渐地怀着好意接受了他毫不留恋地抛弃东京的生活,决心去北海道安家的打算。因此,还有评论家预言:他去了北海道以后将会有更大的发展吧!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个女人,以前是东京一个话剧团的演员,常在电视节目中露面。这件事传到东京后,又引起一阵尖酸刻薄的议论。 笑川早奈美是在真渊洋造离开东京的半年多以前,即从1978年的秋天起因健康上的原因而停止了工作。同时,她也煺出了已经排定的公演,几乎每天关在自己的住宅里,第二年的一月,曾去厚岸的真渊的旧房子拜访过,并逗留了一段时间。当然,她也犹豫过,但是考虑到人们的看法,结果她毅然决定搬到厚岸来住。这已经是1979年初夏的事了。 即使是这样,人们仍然渐渐地知道了真渊洋造急急忙忙地迁居北海道原来是为了和年龄小他二十三岁的早奈美摆脱周围的烦扰,过一种二人世界的生活。他们居住的这个由钏路乘汽车要花一个多小时的厚岸镇的镇外海边,从东京来看,是一处相当偏远的地方。他这次一心为着工作,要过一种禁欲式的生活的搬迁,由于早奈美加入了他的生活,而立刻带有了几分浪漫风流的“隐居”的印象。 曾有一个时期,以演艺周刊杂志和女性杂志为中心的记者们来到厚岸采访,都遭到了真渊洋造的拒绝。不得已,他们只好照了几张刚建成的新居和正在施工的工作房的照片快快而归。在报道他们生活的一些文章中,也有委婉地透露出他们的搬迁与1978年10月发生的一起某人失踪的案件有关联—— 为了反驳社会上的种种臆测,真渊洋造在建成工作房的1979年夏天以后,便开始在工作房里创作新的作品了,又像以往那样每年在东京的百货公司举行一次个人作品展览会。展出的彩绘陶盘和圆形雕塑等的彩色与彩绘,都能体现出他所受到的来自他周围的自然环境的影响,尽管还有几分保守,但是每件作品都能表现出他独具的匠心。他的每次个人展览会都受到了好评。 从1979年到1983年的秋天,除了每年在东京举行个人展览会外,每年的春天还在札幌的百货公司举行一次个人作品展览会。可是,在1984年的2月,他患了挠骨神经麻痹,从那时以后,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他不再工作,除了去厚岸镇立医院看病外,有兴致的时候就画一画自己喜欢的水彩画。在1984年春天,早奈美察觉到:真渊因为已经到了53岁,所以渐渐呈现老态,可是他自己并不以为然,又准备重新投入工作。他从春天还遥遥无期的3月上旬开始每天都关在工作房里,4月终于在相隔了约一年多之后重新烧起了小小的燃气窑。虽然作品很少,但是却在比往年略早的4月中旬就在札幌的百货公司里举行了个人作品展览会。 由于是相隔一段时间举行的展览会,所以不论评价还是作品的销售情况都不如以往。早奈美想:这不会让真渊洋造失去信心和创作欲望吗?她为此而感到心痛。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没有过多久,真渊洋造又开始每天从家里去那个距住房三十多米的位于沼泽地上边的工作房。 他说:要在今年秋天,相隔两年之后重烧龙窑。因此早奈美感到他这个人大概忘记了自己患了挠骨神经麻痹吧——? 早奈美洗过了早餐用的餐具后,打开了巨大的冰箱和冷藏库,看了看放在里边的食物状况。这是一个附近没有商店等设施的环境,所以平时必须大量地储存肉、鱼、贝类、火腿、咸肉、面包、鸡蛋,还有蔬菜、水果等等。大米、面粉、土豆和洋葱等,都储藏在厨房下边的地下室里。去厚岸的街上买东西,就是再过两三天也来得及。 于是,她开始打扫房间了。他们的这栋用落叶松的圆木横着叠起来的外形富有变化的红色石板瓦顶的二层楼房,里边共有六个房间。在一层,起居室和真渊洋造的书房都面对着大海,另一侧是带餐厅的厨房、寝室和浴室等。在二层,有客人用的卧室和一个当储藏室用的房间,共有两间。 起居室与阳台相连,是最宽敞的一间,陈列架上装饰着几件真渊的陶瓷作品。这些陶瓷作品,不论红色的彩绘,还是浓绿的釉彩都非常地鲜艳,都是早奈美喜爱的多姿多彩的瓶罐和画盘等。 早奈美把一层的各个房间用吸尘器打扫干净后,已经到了十一点差五分了。这好像是每天规定的工作似的,干完的时间也是一定的。她洗过了手,对着化妆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走进了寝室。 在双人床的旁边,有一个放着电话机的床头柜和对着墙的一张写字台。早奈美把椅子抽出来,坐在了写字台的前边,拉开了抽屉。那本有棕黄色皮革封面的厚厚的日记本就放在这里边。她像以往一样取出了日记本,打开了台灯。 这是真渊洋造的日记本。 他每天晚上都在睡觉前写日记。书信啦.工作笔记啦,或其他要写的东西,他都在书房里写,唯独日记,在寝室的写字台上写,而后放进抽屉里再上床睡觉。即使在没有什么特别重大事件的日子里——这样的日子还特别地多——他总是认真地把日常生活的片断连同感想记录下来。正因为这个习惯在不断地积累,所以他就更加珍惜自己与妻子早奈美共同拥有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这样写自己的日记,大概就是想一点不漏地把这一切都刻印下来吧! 究竟是从什么时开始的呢?也就是从两三年前吧!早奈美在想读的时候,就要读一读他的日记。他也发觉了早奈美在读他的日记。于是,他也就有意识地为了让她读而写。他写的日记,并不是作为书信写给早奈美看的,而仅仅是他自己的日记。真渊洋造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也许对早奈美读他的日记,并能通过日记理解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而感到很放心。对早奈美来说,她读真渊的这本日记,在这个缺乏刺激的生活中无异是一种精神安定剂。 她把目光落到了三天前的那篇日记上。 七月二十四日晴 在用过下午三时的茶点后,按照早奈美的提议,我们一起驾车去兜风。我们过了厚岸大桥后,从门静沿着尾幌川旁的石路向上行驶。现在正是水量丰富的时期,涨满而澄清的河面倒映着白桦的树干和檄松的翠绿,非常美丽。大概现在已经到了钓鳟鱼和石斑鱼的时候了吧?我不钓鱼,但是我想到的却是在注入厚岸湖的别寒边牛川的岸边打猎的情景。到解除禁钓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月吧?碎石场上的丘陵地就是支撑厚岸镇的奶牛饲养地带。 牧场上的这些牛,好像很少见到过人似地,瞪着眼睛向我们走来。虽然它们都在围栏里,可是看起来也很吓人。早奈美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可能这件衣服对它们很刺激吧? 当我们回到四四号国道的环形路时,这里已经有人在卖开花蟹和这一带特产的大蛤蜊了。 开花蟹大概是份捕的。我们买了一些蛤蜊带回来,晚上做成了一道奶汁烤蛤蜊,这道菜确实味道鲜美。 七月二十五日晴海雾 在暑假期间,钏路和纳沙布岬这一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学生和年轻的游客,而厚岸却还依然安静。可是近年来,游客也开始在慢慢地增加,据前几天的当地的报纸报道,在旅游季节的每个周末,三家旅馆和两家宾馆,还有四处民办旅馆都住满了客人,相当热闹。然而这种情况还没影响到这里。这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是,今天早上的广播电台的新闻报道说:从东京来的三个人中的那个女职员遭到了一个颓废的嬉皮派男人的袭击。这三个人当时正走在“昆布森林”的村道上,其中的一个人为了照相,刚刚离开了同伴,就被一个上穿黑色衬衣下穿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从背后抱住。不知这个人是色情狂还是小偷。她的那两个同伴听到了喊叫声,急忙赶过来。这时,那个男人什么也没做成就逃进了森林里。 那个受害的女职员吓得全身颤抖地说:“我最初还以为是一只熊呢!” 市镇热闹起来,权当一件好事,可是这样的事情增多起来,那就麻烦了。 七月二十六日晴整个上午有海雾 “今年,那户渔民,看来又不会来了啊!”早奈美看着悬崖对面的那栋像废屋一样的房子,心中没底地自语着。 厚岸镇的作为经济支柱的产业,除奶牛饲养业,还有鲑鱼和鳟鱼的远洋捕捞和采集海带。凡是在有沙滩的海岸,都有采集海带的渔民居住,并形成了村落。如这个昆布森林等地名,就说明了这个情况。在我们的附近,从前也能采集到海带,由于沙滩年年受到侵蚀,所以已经采集不到海带了。渔民们抛弃了这些像火柴盒似的房子,迁移到别处去了。 这种情况也给早奈美增添了几分寂寞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了。在她丢弃了东京,丢弃了工作,丢弃了剧团的伙伴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才24岁。现在,她也不过才刚到31岁。如果以我的眼光来看,她还仍然保持着少女的面庞。 虽然,她经常对我说:她非常满意这里的生活,可是在她的心灵的某一个角落肯定在期待着更加美好的什么降临,例如在被那海雾覆盖着的水平线的那一边会有什么来临吧!这也许是一种自然的心理吧! 早奈美微笑着把日记本合在写字台上。真渊..洋造虽然总是这样写自己的日记,可是,却能从她的情绪的些微变化中看透她心中的一切,甚至连她朦胧的愿望也能摸清。他能把察觉到的这一切都写进日记中,指导着早奈美应该怎么做。早奈美由于感到了自己的一切已经被丈夫知道,所以自己的心情出乎意外地平静。 早奈美想在今天的中午做一顿清淡的放有蛤蜊和青紫苏的意大利南方风味的面条。因为还剩有一些冷冻的去壳的蛤蜊肉,所以才能做这种风味的面条。他还说了晚上要吃得油腻些…… 当她正在想电冰箱里放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不知谁在门外喊了一声:“劳驾!” 早奈美出去一看,在阳台的下边站着一位穿着米黄色衬衣的头发花白的上年纪的男人。原来是那位住在厚岸大桥北侧的木匠桥口按照约定来看改装工程了。 “太太,早上好!请让我看一看厨房吧!” “谢谢你特意这样早地赶来!请从这里进来吧!” 她指了一下房门。听真渊说建造这座房子的单位是钏路的一家小工程公司。凡是有点什么工作,总是请这家公司的木匠桥口来做。他干活非常利索,可是一喝了酒,便管不住嘴,什么话都说。早奈美见到这个好久没见面的笑得露着门牙缝的桥口,立刻想起了他的这个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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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匠桥口来这里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29日早上九点半左右,早奈美驾驶着皇冠牌客货两用汽车沿着沼泽地边爬上了坡道。真渊今天也在吃过早饭后去了工作房。早奈美打算去厚岸镇购物。食物的购进,一般平均每周一次;衣服或其他的日用品等,大约一个月或两个月去刨路购买一次。每当去钏路的时候,真渊洋造通常也与她同去。 走上公路前的这一段坡道,不仅坡陡,弯弯曲曲,而且还有很多石头。早奈美早在东京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驾驶执照,可是来到这里后竞花了半年多的时间练习驾驶,才能在这条路上驾驶这辆皇冠牌客货两用汽车。在路面结冰的时期,就更难驾驶,更费劲了。 现在,道路两侧的白桦、赤杨长得枝繁叶茂;一丛一丛地生长在这些树下的白山竹,叶子嫩绿,一层覆盖着一层。因为这里整年刮着大风,所以白桦和赤杨都比较低矮,令人感到非常可爱。天空布满薄云,海面上也没有海雾,在一片宁静中能听到野鸟的啼啭。 约行驶了十多分钟,终于爬完了这条坡度很大的坡道,前面展现一片幽深的檄松林, 4e00." >一条黝暗的土路从这片森林中穿过。汽车驶出这片森林后,前边是一片沼泽地,路边立着一块写着“道有%防雾林”的牌子。到这里为止,在这条道路的两侧没有—栋房子,因此这条路就好像是真渊洋造他们的私有道路似的。 向左穿过沼泽地,就驶上了贯通厚岸镇直达根室市的二十号道有(即北海道政府所拥有——棒槌学堂注)公路。 在拐过一个弯后,早奈美发现在道路的左前方有一个东西在动,便踩了刹车。她感到那个动着的东西正在向她的车前移动。 在沼泽和道路相接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男人趴在地上,缓缓地向着汽车的这个方向爬过来。她一瞬间想起了曾有一个女职员在昆布森林遭到袭击的事件,感到异常可怕。但是那个男人的样子却很不一般。看起来,他不是因为受伤,就是因为生病而不能站立起来行走了。 正当早奈美顷刻之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爬到了汽车的保险杠前,拼命地抬着头往汽车里看。他好像受伤了。血正从前额的一侧向脸颊流着,全身沾着泥土,衬衣从领口往下都被撕破了。在露出的肩膀和前胸上,有一些擦伤,也渗出了斑斑的血迹。他那往车厢里张望的眼神似乎正在寻求着救助。 早奈美走出汽车,战战兢兢向那男人走去:“你怎么了?” “我遭到了来自背后的袭击……掉进了岩洞中……东西被拿走了。”他很痛苦的样子,可是却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到要把事情说清楚的意志。 “在哪里呢?” “在菖蒲原。” “你的伤势怎么样呢?” “不太重……好像打到了我的腰上……” 从前额的擦伤处还有少量的鲜血流出来——是这样直接把他送到医院去呢?还是返回家里叫救护车来呢? “你的行李被抢走了吗?” “是。”——这样的话,也得向警方报告吧! “你,是厚岸人吗?” “不,我是从歧阜那边来的。” “……” “我听说,这一带有真渊洋造先生的陶窑……”他的目光似乎在说:您知道吗?他望着早奈美的眼睛,想从她的视线中得到回答。 “你是来找真渊洋造的吗?” “是的。” 在过去,曾有一些希望作真渊洋造的徒弟的人和仅仅想见一见真渊洋造并希望成为陶艺家的年轻人来过多次。过去的那些人,都是从北海道内的各地来的,而这个青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早奈美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这个青年的胳膊上。 “能站起来吗?” 他立起了右膝,拖着左脚来到了汽车的后部座席的下边。早奈美一拉开车门,他就抓住座席爬进了汽车里。 “因为我的家就在附近,所以……不,我的丈夫就是真渊洋造啊!” 早奈美一边倒汽车一边说着。青年听了她的话吓了一跳。汽车顺着这条沼泽边的道路往回行驶,很快回到了家里。她把这个青年让进了起居室,还给他一条浸了冷水的毛巾,让他敷在了额头的伤口上。额头上的伤是主要的创伤,其次是肩膀上的擦伤,腰也痛得厉害。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羞愧地表示了谢意。 “因为这件事要报告警方,所以请你谅解!” “那就拜托了!” 早奈美查看了一下电话号码记录本,然后往厚岸警察署拨了电话。她报告这个事件的大体情况,警方表示立刻来这里。 “我刚才说过,是否要叫一辆救护车呢?” “不要叫了。我的伤势也没有那么重。”他晃着大大的脑袋说,“我到菖蒲原的前边看了一下大海,感到身后有一个人。当我转过身看的时候,我的这个地方被一个带棱角的东西打了一下。”青年指着覆盖着毛巾的地方说。菖蒲原这个地方是一个位于坡道上边岬角上的原始植物花园,突向大海的地方是悬崖。 “那个人像穿着黑衬衣的男人。我虽然与他拼命地厮打在一起,可是因为我先挨了一击,所以又被他推开,跌进了靠近崖边的一个石坑里……”他说:当他从石坑里挣扎起来的时候,那个强盗已经夺走了放着他的所有东西的背包,落荒逃去。 “你没落到悬崖下边、还算有幸吧!那是几点钟发生的事呢?” “我想可能是在八点半吧!不,情况是这样的,我是昨天晚上乘列车来到厚岸这里的,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在民力旅馆住了一宿。今天早晨起得很早,起来以后,就来到了你们住的这一带,考虑到一大早就来拜访真渊洋造先生会添麻烦……”青年说得越来越认真了。他到菖蒲原散步,好像是为了消磨拜访真渊前的那段时间。 菖蒲原位于从沼泽地一直往大海那边走的岬角上。这里有很多自生的菖蒲,从6月末到7月初,在菖蒲花开放的时期,近百公顷的原野上一片浓浓的紫色。在花期以外的时间,就没有人特意来这里了,何况在上午八时这段时间,就更没有人来了,这里安静得只有那些鹿和狐狸出没了。 “那么,你就从那里一直爬到路上来的吗?” “喔,是啊!很不容易地爬到了路上,可是没有一辆汽车通过。” “是啊!在那条路的下边只有我们这一家人啊!” “就是有汽车在道有公路上通过,也不一定能注意到我,我今天能被太太发现,才真的得救了。” 他低下了头。在伤口的血止住的时候,他用毛巾擦净了沾着血和泥土的额头和面颊。这样,他才露出了真面目。在他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有两道粗而短的眉毛和两只睁得大大的眼睛。他的鼻孔稍向上翘,在小鼻子的旁边有一颗黑色的大痞子。在厚厚的嘴唇下边露着洁白而健康的牙齿。他的这张脸充满了男子气概,显得非常可爱。他拘谨地转动着充满好奇心的眼睛观看着真渊洋造的作品和摆放着狩猎时打的野鸭的剥制标本的架子。 “刚才你说,你是从歧阜来拜访真渊洋造的吧?” “是歧阜县的多治见市。” “你也在做陶瓷作品吗?” “我从工业高中毕业以后,在当地的工厂工作了一个时期。我总想烧制自己的陶瓷作品,因此辞掉了工作。后来我在各处的窑厂打工……”青年的胳膊被太阳晒成了茶褐色,手指的骨节粗大,这些都说明了他有着丰富的制陶的经验。早奈美在仔细地观察了这个青年以后,提出了一个多多少少不便提出的问题: “你,多大年龄了?” “二十六。”他回答说。于是,他的年龄,几乎让早奈美一震。她一瞬间心脏紧缩了一下,感到这个青年是这样的年轻,是这样的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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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奈美打过电话之后不到三十分钟,厚岸警察署的汽车就来到了。警官们下了汽车。早奈美把警官们引进了青年坐着的起居室。两名警官,一个警官四十多岁,另一个警官二十多岁。 “我是刑事处长田边。”那个年纪大的警官向早奈美自我介绍说。 “您辛苦了!” “你的丈夫今天出去了吗?”虽然早奈美是第一次见到警官,可是这位警官说话的口吻,却像多少知道一些他们家的情况。 “不,没有外出,他在工作房干活呢!” 田边点了点头,然后把身子转向了青年:“听说你在菖蒲原遭到了强盗的袭击?” “是。” 田边问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又问:“你的姓名?” “我叫中泽一弘。” “年龄呢?” “二十六。” “现住所?” “歧阜县多治见市的市之仓。” ——多治见,是以志乃陶瓷和织部陶瓷而闻名的东浓窑业地带的中心。早奈美也知道:从多治见市到爱知县的濑户市这一带散布着许许多多的烧制传统陶瓷的窑场。田边在开始详细地询问中泽遇袭的情况后,早奈美去工作房叫真渊洋造了。 这座用钢筋混凝土建筑的平顶工作房,位于从坡道下来的那斜坡的背面。 真渊先前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早奈美的汽车返回来。 真渊洋造听完早奈美介绍的情况后,与她一起回来了。可是走到家门口后,真渊停在门前没有进去,一声不响地听了听刑事和中泽的交谈。他蹙着眉头,显出了一副神经质的样子。 “——真是的,在这五天里,竟然发生了三起可能是一个案犯做的案子啊!”详细问过了一遍案情的田边警部对真渊洋造和早奈美说。 “发生了三起案件?”真渊竖起眉毛问。 “是,也包括这次的案件。” “发生在昆布森林的袭击女职员的案件,我从广播新闻中听到了。” “在发生这次案件后的第二天的前天傍晚,又有一个在别寒边牛川钓鱼的人被人偷走了放在岸边的一个背包。幸亏现金等重要的物品没有放在里边。住在附近的一个家庭主妇看到一个上身穿着灰色衬衣下身穿着牛仔裤的男人的背影在芦苇中走过去。……” “噢,他和在昆布森林作案的那个犯人穿着相同的衣服啊!” “衬衣的颜色有点不同,这反而更自然一些吧!今天早上,这个犯人好像穿着黑色的衬衣。” “我想:十有八九,案犯是由别处流窜到这里的吧!”田边对这个年轻刑警的意见点头表示同意。 “喔,因为最初的两次,受害的情况并不太严重,所以我们也没那样地防范。但是这次我们紧急地在镇内做了严密布置,还和钏路、滨中的两个警察署联络过了,大家通力合作,尽快地抓住这个犯人。” 田边又举目看了看中泽:“你需要去医院治疗啊!用我们的警车把你送到镇立医院吧!” 两名警官一左一右架着中泽的胳膊把他搀扶起来。他的左脚似乎还能沾地,但是好像还痛。 “就这样不换件衣服去医院,不太……”早奈美突然说。中泽的这件衬衣已经从领子那里被撕开,不好再穿了。她急忙跑上二楼,拿来了一件真渊洋造穿的旧的运动衬衣。中泽接过衬衣坦率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罩在了自己的破衬衣上边。 “谢谢你对我的多方照顾。改日我再好好地谢你!”他深深地低下了头,而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真渊洋造,两眼有神地说,“先生,我经常拜见先生您的陶瓷大作,从中受益菲浅。我曾想过:也许能在您四月举行的札幌个人陶瓷作品展览会荣幸地见到您,今天能在这里幸会先生,确实感到荣幸。” “你是来看在札幌举行的展览会的吗?”真渊洋造开始对中泽说话了。 “是的。您现在做的彩绘,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手法非常新颖。看后非常感动。” 真渊默默地点点头,眉间的皱纹展平了,眼神也变得温和了。这样,中泽也多少消除了一些紧张感。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似地把手伸进了后边的裤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一边弄平皱褶,一边递给真渊洋造。 “我请佐久间玄祥先生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因为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件,所以我一直都把它带在身边,没有弄丢。” “佐久间玄祥先生的……”真渊洋造感到意外地接过递到面前的这封信。佐久间玄祥这个人,是志乃陶瓷的具有代表性的陶艺巨匠,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定为国宝级人物,虽然早已过了七十岁,可是现在仍然在精力充沛地继续进行着艺术陶瓷的创作。 “你在佐久间的陶窑干过吗?” “是。我在他的陶窑学习过一段时间。” “先去包扎一下创伤吧!过些时候,我再和你联络。”田边催促着说,让中泽上了汽车。 警方的汽车走后,真渊洋造在带餐厅的厨房里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信封。早奈美在旁边看着。在淡粉色的信封上,用毛笔流畅地写着:真渊洋造先生收。色相同的两页信笺上的字,也是用毛笔写的。 真渊洋造先生: 对不起,是这样地突然,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中泽一弘。他在我的陶窑学习了三年,可是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受到贤兄您的教导。如果贤兄情况允许,那么就请您把他留在身边吧!老夫深感万幸。草草,不能尽言。 佐久间玄祥谨上 虽然介绍信写得很简单,但是字体非常讲究,在佐久间玄祥的姓名下边还盖着他的印章。 真渊一边习惯地把垂下来的半白的头发用手推上去,一边看着早奈美的脸。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这下子麻烦了。 “因为是佐久间玄祥的介绍,所以也就不好把这个青年赶出去了吧!”过了一会儿,他心事重重地说。在这个青年之前登门拜师求艺的人,一个一个地都被真渊洋造推回去了。其中只有一个人例外,他是拿着与真渊洋造关系十分密切的一个老画家的介绍信来求师学艺的,以半年的期限作为条件,才被真渊洋造留下来。可是这个青年人还没有过一个月就自己逃回了东京…… “这次来的这个青年,他非常喜爱你的作品啊!” “喔,好像是特意来看我的札幌个人展的啊!” “大概也是因为你去年没有在东京举办个人展览会吧?” 真渊洋造重新看了一次这封信,一边思考着一边把信笺放入信封中。相隔一年举办的这次札幌个人展览会,正因为在专家们中间的评价不好,所以今天得到了中泽的赞扬,真渊洋造一定会感到愉快吧!早奈美有这样的感觉。 “吃午饭吧!已经到十二点了啊!”早奈美看了看厨房里的钟。 今天,因为要去买东西,所以已经做好了回来后就能很快地—做成午饭的准备。因此这顿午饭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早奈美在往饭桌上摆面包片挟烤牛肉和清炖肉汤的时候,真渊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看了一会儿美术杂志。 正吃着饭的时候,放在厨房门旁的电话响起来。早奈美拿起了电话听筒,田边刑事处长用他那带有浓重北海道口音的声音说:“噢,是真渊太太吗?谢谢你先前的帮助。刚才,我们把受害人中泽从镇立医院带到了警察署,正在让他写受害情况报告。” “伤势怎么样呢?” “骨头没有什么异常。腰部受了挫伤,另外还有三处擦伤,大概十天以后就能痊愈。我想应该把这些情况都告诉太太吧!” “谢谢你考虑得这样周到——那么,中泽以后还要做什么呢?” “还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去菖蒲原,请他在案发现场讲一讲受害时的情况。然后我们就让他回去了。医生说:他还需要再去两三趟医院。不论怎么说吧!他现金和衣物都被强盗抢走了,他的路费,我们可以借给他,可是……” “他自己能走路吗?” “坐骨神经有些痛,看起来左脚还不能走路啊!要过一些时候才能在外边走吧!现在还有些勉强。” “这样的话,还有些难办啊!”早奈美在走廊里瞅着真渊洋造。 “你告诉他们:那就让他们再把中泽送回来吧!”真渊洋造有点不高兴地说。 “那么,从菖蒲原回来的时候,你们能不能把中泽送到我们的家里来呢?” “那就这样做吧,因为中泽本人不顾路途遥远,特意来拜访真渊洋造先生,又遇上了这样意外的灾难。”刑事处长的爽朗声音,似乎因为中泽有了自己的落脚处而显得异常轻松。 第三章 岬角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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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日晴傍晚骤雨 当感到今天是一个这里少有的闷热的天气时,下午五时左右下了一场很久没有下过的阵雨。树木的叶子受到了雨水的冲洗,又恢复了勃勃生机。雨停以后,湿润的泥土漂散出清爽怡人的芳香。当凉爽的海风吹来时,让人感到:秋天已近。 今天第一次让中泽一弘和泥。他和泥的拥熟技术,令我大感意外。 据他个人所讲,他的父亲是多治见市的一个窑场的画匠,他自己也毕业于多治见市的工业高中的陶瓷烧制专业,在父亲的劝说下,在当地的一家制陶工厂就业,大约过了两年,开始考虑:想成为一名能制作自己的陶瓷作品的陶工。不过,在父亲的身边生活总觉得压力大,喘不过气来,因此不顾双亲的反对,二十岁那年,去了东京。在关东地方的一些窑场,这里干一干,那里干一干,干了三年后又回了故乡,经朋友介绍,在陶瓷大师佐久间玄祥的手下工作了。就在他学艺的这段时期,去年参观了在名古屋举行的现代工艺作品展览会,在会上看到了我的作品,使他非常感动,认为我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梦寐以求的作为自己理想的那种陶瓷作品,而后硬要佐久间玄祥为他写了一封把他介绍到我这里来的介绍信,这次,他就是凭着这封介绍信来到了我这里的。 这个想作徒弟而找上门来的年轻人,向我讲了他的这段生活经历。我随便地听了听。他以前的“学艺”,究竟学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程度,这就很难说了。从我在东大和市招收徒弟的那个时候的经验看,我知道他有多少技艺。他来到这里后,我拒绝过,可是,由于他带来了佐久间玄祥亲手写的介绍信,所以我也不能毫无情面地把他赶回去。当然我也确实为他的到来感到为难。 这个叫中泽的青年,昨天从他一进入工作间的那一刻起,他的态度就与众不同。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出了几分紧张。他对待那些陶胚,都很精心,对每一件都能做到轻拿轻放。他对陶瓷的热衷,使我大感意外。 今天,试着让他和了一次陶泥,还确实帮了我一些忙。我想在他住在我这里的期间也可以让他做些杂活。总之,在他的创伤没有完全养好之前,我是决不会把他赶走的。 八月六日小雨寒冷刺肤 今天,从早晨起,我又把中泽带到了工作间。我让他按照顺序做了噼柴,揉陶泥,把成形的陶胚摆放到架子上阴干等这样一些作业。他默默地干得很好。在干活的时候,他多多少少地还在拖着左脚走路,可是他本人却说:没有什么不方便。 他这样一边干着一边观察了三天,也大概地了解我这里的情况。也许可以说中泽是一个相当好的青年。当然,我们一起在工作房里干活,说的也都是关于工作的话。至于他的性格等,我还没有摸清,不过这也无关大局。他干活的态度是认真而踏实的。他从不说废话。 他的创伤,到医院说的痊愈,最多还需要两二天,他也肯定想过是否再让他多住一段时间。如果早奈美不感到讨厌,那么他多住些日子也是可以的。 如果要在十月相隔两年烧这次龙窑的话,那么,就应该进入烧制素陶前的准备工作了。除了转动旋盘制作陶胚外,还有其他很多的杂七杂八的工作。如果我干得过分了,挠骨神经麻痹复发,那就再也无法挽救了。我得时时想着自身的条件已经不同于两年前了。 如果中泽这个青年能为我做一些体力工作和杂活,我认为:他给我帮了大忙。 早奈美把目光从日记本上移向了寝室的窗子外面,然后让视线的焦点变得模煳了。 过了一会儿,在她的嘴角上浮出了一种微妙的带着痛苦的微笑。真渊洋造最初是那样地不愿意接收这个青年作徒弟,可是现在却一天一天地对中泽有了好感,并开始考虑可让他比预定的时间多住一些时候。他的这种心情的变化都写在了日记中了。可是他,好像也在难为情地向早奈美道歉。自从搬到这里来以后,他就宣布从此再也不招弟子了,甚至能让中泽一直住到创伤痊愈为止,这也是早奈美从中调解后,他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的。 约在十天前的7月29日的下午,中泽在厚岸镇立医院做了透视检查和创伤的治疗后,头上和肩上都缠着白白的绷带,又被刑事处长田边送回真渊洋造他们的这个家。中泽所带的钱和衣物都被路贼抢走了,因此他自己已经不能离开这个镇返回家乡了。他的这个状况使田边非常头痛,不知应该怎么帮助他。幸亏中泽是来拜真渊洋造为师学艺的,所以田边提出:请真渊洋造先暂时照料这个青年。这样,他也就松了一口气,并保证说:自己这样就可以全力以赴地去抓那个犯人了——自从田边把中泽委托给真渊洋造他们以后,至今也没有抓到犯人的消息。 早奈美在起居室为中泽准备好了午饭,又和真渊一起问起了这个青年的一些事。 “原先我打算不惜苦苦哀求,也要你们收下我作真渊洋造先生的徒弟,这就是我来的目的。可是,我受了伤,这样我就只能是个累赘了,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现在就向你们告辞吧!”中泽讲过自己的经历后,又添上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就让你走,你自己也走不了啊!”早奈美说。 “不,只是跌打伤,所以,拄着一个拐棍也还是能走的吧!” “这样,伤口不痛吗?” “有点痛。我想过一会儿就会好吧!——啊,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我能不能向你们借一些回去的路费呢?到了家,我就立刻把钱寄还给你们……” “那么,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真渊洋造终于开口了,“你休息一个晚上,看看明天的情况,再作决定吧!” 当时,真渊洋造好像真的这样打算:让中泽住一宿后,如果第二天他能走路的话,那么就让他回去。 “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于冷淡了呢?对于介绍他来的佐久间先生也未免失礼吧!”让中泽睡到二楼的寝室以后,真渊夫妇在自己的寝室里谈论着。 “我早已决定不再招收弟子了。只是在烧窑的时候,临时雇一两个人作个帮手就行了。也没有什么麻烦。”真渊洋造这几年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了。他皱着眉摇着头说。 “你即使不收弟子,可是他从遥远的地方特意来拜你为师,向你学艺,并为这件事受了伤,要把他赶回去,而且医院还说他的伤要十天才能痊愈。你赶他走的事,让警方和街上的人知道了,人家能不认为你寡倩薄义吗?” “街上的人怎么想都行啊!只是不能做得对不起佐久间先生啊!”真渊洋造虽然还没有与佐久间玄祥面会过,可是对这位在现代陶艺界手屈一指的巨匠却一直怀有敬意,“那么,就先给他打个电话,只把这件事说一说吧!” 第二天早上,在中泽还在睡的时候,真渊给多治见市的佐久间玄祥打了电话。昨天,在向中泽问到佐久间的工作和生活的情况时,他说:佐久间因为是老人了,所以早晨起得很早,只在上午会见客人,接听打来的电话,从下午起就关在工作间里不再出来了。佐久间的电话号码,是在美术年鉴上查到的。 真渊洋造对佐久间讲了中泽一弘遇到了事故,让他暂时住在这里,一直住到他能旅行的时候为止,但是不想把他作为一个弟子留下来,等等。 当放下电话的时候,真渊洋造显得非常激动。 “我想他已经是一位七十高龄的老人了,可是说起话来声音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力。他马上就理解了我不收弟子的想法,并说:我随时可叫中泽回去。而且他还表示很对不起我。他说,他要亲自和中泽的双亲联络,让他们尽快地给中泽寄钱和日用品。” 佐久间给他的这个好印象,自然地便与中泽联系到一起了。真渊洋造终于默认了让中泽在自己的家里住到医院说的“痊愈”的时候为止。 实际上,在第二天,中泽的腰比前一天痛得更厉害了,连下楼都困难了。早奈美劝说:因为一直做着冷敷,所以决不可洗热水澡。 真渊去了工作房后,早奈美把医药箱取出来,把湿布敷在中泽的左脚上。换掉了额头上的绷带。因为她在中学毕业之前一直梦想着自己能成为一名护士,所以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格外有兴趣。另外让她感到愉快的是中泽这个青年乍一看具有一种野性的味道,细细看来却给人一种礼仪周全,潇洒利落的感觉。 第二天,早奈美驾驶着汽车把中泽送到厚岸镇立医院,再次接受治疗。在其他的时间里,中泽老老实实地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阅读认真渊洋造那里借来的关于陶艺方面的书。到了第三天,刨伤已经不怎么痛了,他可拖着左脚走出室外了。 “让我帮助你做点什么吧?”中泽向早奈美请求说。他开始干一些不使用腰和脚的工作,例如修理一下钉子松了的纱窗啦,杂志架啦等等的东西。他干完了那些让他干的活后,把散放在阳台下的木工工具都收拾到一起,带进了室内。这时,他发现海面上出现了海雾;瞪着两只闪亮的大眼睛说: “刚一看到这海雾往这边来,这海雾就马上把眼前的一切都罩住了。北海道的海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他像看到了一种新奇的东西似的高声说。他那鼻孔朝上侧面长着一颗痞子的脸立刻显出了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在第四天,一个住在多治见的名叫“中泽泰治”的人给他寄的包裹到了。 “是我的父亲。他给我寄来了内衣和其他的东西。”中泽看了一下寄件人的姓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的母亲还健在吗?”早奈美不在意地问。 “喔,可是,像寄包裹这样的事,通常都是我的父亲做。” “……?” “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中泽勉勉强强地说着,提着那个用桔红色的纸包着的包裹走上了二楼。 在疼痛消失后,中泽的伤迅速地好了起来。额头上的绷带也取了下来,只贴一块纱布就行了,左脚也恢复到能走路的程度了。正因为年轻,恢复得比医院说的要快吧! “住在先生家的这段时间,能不能让我参观一下工作间呢?”8月3日的早上,吃过早饭后,中泽走到正在起居室看报纸的真渊洋造面前,用紧张而生硬的声音说,“先生是使用什么样的转盘和陶窑烧制出了这样有品位的作品的呢?一定让我看一看吧!” 真渊洋造被他的勇气惊住了,在他的眉间显出了几分为难的样子。平时,由于他爽快地把那些有工作关系的来访者请进工作间,在烧龙窑的时候,又让请来的道内一些熟悉的窑场的临时工住在里边,所以工作间里被弄得乱七八糟。站在后边的早奈美看了他一眼,这样,他像改变了主意似地不再只对中泽固执己见,也对早奈美眨了一下眼睛,说:“我也没有使用什么特殊的工具啊!如果你有兴趣,就请你来看一看吧!” 中泽听了这话高兴得跳起来,立刻就跟着真渊去了工作间。 一旦真渊洋造允许中泽进入他的工作房,那么中泽一定会向他恳求:“请让我再帮助你做些什么吧!” 真渊洋造对那些请来帮手的年轻人,第一件让他们干的工作就是噼木柴。在东京的时候,真渊常常发牢骚说:在东京很难买到木柴,可是来到北海道后,情况就不同了,只要向厚岸的燃料店订购,就能把椴松的优质木柴送来,并且能保证需要多少,就送来多少。不过把这些木柴噼成能送入窑口大小的小木柴,是一件很费工夫的工作。 中泽虽然已经好多了,可是脚还有些行动不方便,所以噼起木柴来还有些费劲。真渊洋造不忍心看到他的这种样子,便嘱咐他干其他的杂活了。这样,中泽干起了把用转盘做成的陶胚放到架子上,再把架子上的干透的陶胚搬到别的台子上去的工作…… 接下来的工作是揉陶泥。把放在小仓房里的陶土取出来,加适量的水,用两只手揉这些陶泥,直到把陶泥里的空气揉出去为止。因为揉泥时要把陶泥做成菊花瓣的样子,所以这道工序被叫作“揉菊花泥”。早奈美也知道这个工作。虽然揉泥简单,可是常言说:“学陶要揉三年泥”,因为都是基础作业,所以真渊洋造一直在瞪眼睛观看着中泽的每一个动作。 另一方面中泽却在想:如果你能看我揉泥,那么你就一定能喜欢上我,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早奈美似乎感觉到了中泽的想法。 过了两三天,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中泽所料,如果这样继续下去,那么他还会再继续住一段时期吧!早奈美感到:一种全然放心的非常愉快的心情在内心里油然而生。 “就是为了你,中泽再住一段时间,也一定很好啊!”她把日记本合起来,像对着自己的丈夫真渊洋造似地对着日记本说,“真的,你一个人干,太勉强了。如果你右手的病复发,那就糟了!”她把日记本放进了抽屉中,轻轻地站起来。他们两人很快就要回来吃午饭了。自从中泽来了以后,早奈美增加了适合年轻人吃的肉菜,很自然地把菜谱作了一些更改。 在进入厨房前,早奈美照了一下镜子。她用刷子梳了一下直直地披在肩上的长发,又用指尖修了修眼线。 “啊!”她惊讶地喊了一声。原来在她嘴唇的右下方生出了一个疖子。昨天,一按这里就有些痛,可是撩起前额的刘海发现在左眼眉的眉根旁又生了一个小小的疖子。 “啊,糟糕!”早奈美再一次吃惊地叫着。 还在很年轻的时候,她去看了一场话剧,十分感动,完全被演员的演技吸引住了,于是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激素发生了变化,所以一夜之间就生了几个青春痘。 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震,紧接着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脸从面颊一直红到了脖子。在发现自己生了青春痘之后,她无意识地又产生了那天把湿布敷在中泽的肌肉饱满的小腿上时出现的那种感觉。那时,她嗅到了混合在他气息中的健康的汗水气味。她突然发觉自己想起了那时感受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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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1日的傍晚,真渊洋造几乎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在五点过一些的时候就从工作房回来了。 最近,早奈美注意到垂在真渊脸上的半白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在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疲劳的神色,脸颊也消瘦下去了。他为了作好烧龙窑的准备,正没日没夜地埋头苦干。每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的时候,体重总是要下降几公斤,在眼眉下边的两只陷下去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独特的猖介的目光。尽管炯炯有神,可是眸子却显得有些空虚。也许他除了自己的作品外,真地什么也没有看到吧:恐怕连早奈美也看不到了。 “你好像很累啊?今天相当热,早点休息吧!” 真渊洋造无言地点点头,像平时那样拖着后背略弯的身体走进了淋浴室。他越是全身心地投入作品的制作,就越显得神色阴郁。他一直都是这样。然而,这次却显得更加阴郁。难道是工作进展得不顺利吗?他显得相当疲劳。在北海道的这处海边,一年四季都不需要使用空调。8月上旬一过,早晚就有些冷了,而中午温度又会突然升高,这样的天气往往会使人得病。既然不赶时间,就不应该那么熬神了…… 把真渊的替换衣服放进衣服筐里后,回到厨房的早奈美,透过洗物池上边的窗子看了看外面。过了一会儿,中泽在长满椴松的沼泽地的斜坡上出现了。他两手提着热水瓶和装着垃圾的纸袋,正往这边走来。他是在真渊结束工作后整理了一下工作间才回来的。 他穿着短袖运动衫和牛仔裤。他身材没有真渊那么高,可是肩宽胸厚,有着一副像经过了体育或体力劳动锻炼过的身体。他的短发,比起真渊来更黑更亮。他在夕阳光辉中侧着脸,一点也没有往厨房这边看。可是,当中泽在道路的那一端出现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他已觉察到窗子里边的自己的目光。当他走近房门的时候,早奈美把手搭在了厨房入口的木柱上,两眼失神地望着敞开着的房门。 中泽稍低着头大踏步地走到门框前的时候,才抬起头,把脸朝向了早奈美。虽然是极短的时间,可是却像把自己对早奈美的一整天的问候都集中在眼神中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早奈美。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们以非常平淡的声音相互问候。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早奈美的身上。在他的厚厚的嘴唇上浮现着朴素的微笑。早奈美回报似地轻轻一笑。然后,她转过身来回到洗物池前,开始准备晚饭。 8月10日前后的一个晚上,真渊洋造以不高兴的口吻说过:“关于中泽嘛,如果你不反对的话,那么就让他再——”早奈美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觉察到自己的预感完全正确。 “反正,在烧窑前,总要请几个年轻人来干活,因此我想就让中泽一直住到那个时候吧!到了9月,也让他用转盘制作一些自己的作品,放在一起烧一下,这样做,也就对得起佐久间先生了吧!” 在从别处借陶工帮助烧窑的时候,总是让他们住在工作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因为已经整整两年没有烧龙窑了,所以这个小房间就用来放杂物了。原来放在这个房间里的草垫子好像也有点腐烂了。在10月烧窑以前,必须整理一下这个房间。可是在整理好这个房间之前,还得让中泽住在二楼的那个寝室里。 早上,九点前,真渊洋造和中泽一起去工作间,傍晚六点前后两个人又一起回来。最近,他们每天都是这样地工作着。 因为增加了一个人,所以早奈美在日常也变得忙碌了。不仅菜谱比以前丰富了,而当她想到家里有了客人的时候,也比平时注意收拾和装饰家中的各个房间了。为了使甜点心花样翻新,去厚岸镇购物的次数也比以往增加了。 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地使早奈美有了蓬勃的朝气。 大概是从中泽住在这里以后的第二周的时候起,早奈美就能看出他的眼睛中饱含的幼稚的羞涩和憧憬了吧?有时早奈美会注意到他倾注在自己的脸上的蕴藏着莫名的伤感的目光。 每天的傍晚,中泽总是在真渊洋造之后回来。每当这时,早奈美就会从中泽的身上感到几乎洋溢在他全身的那一缕闪光的感情,正在一天一天地以令人感到可怕的速度增加那透明的光辉…… 早奈美感到厨房的门口出现一个人影,吃惊地回头一看,原来是真渊站到那里在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说:“相隔好久了,咱们今天去爱冠岬看看好吗?” “喔,好啊!”早奈美非常高兴地点头回答。 “那么,是在吃饭后,还是在吃饭前呢?” “现在就去吧?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上了二楼的中泽正在从二楼走下来。 (他要做什么呢)真渊洋造看了他一眼,邀请他说:“我们现在就想去岬角那里兜风啊!你也来吧?” 中泽谨慎地点了点头。 因为驾驶汽车能使身心放松,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往往都是真渊开车。他向放着客货两用汽车的车库走去,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中泽,你也会开车吧?” “会。” “那么,就请你开车吧!” “好吧!……只是由于自己疏忽,这次把驾驶证放在了家里,我已经对父亲讲过了,请他给我寄来。那么,我来驾开吧!” “是这样啊!我来开吧!”早奈美说。 “算了吧!”还是真渊洋造握起了方向盘,早奈美坐在助手席上,中泽坐在后边,就这样出发了。 驶上二十号道有公路后,道路的两侧挺立着高高的椴松,阳光几乎完全被遮住了。防雾道有林沿着直而长的柏油路绵延着。椴松和针批是北海道的代表树木,橙松树枝向上,坚硬的针状叶略带黑色,整片树林是暗绿色的。而树枝向下生长的针枞却有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一种叫作女罗苔的黄绿色的寄生植物附着在高高的枞树的树干的各个地方。 在这条几乎没有交会车辆的夹在森林中的道路上行驶了约二十分钟后,一边拐着大弯一边开始往下走了。不久,前边出现了朱红色的厚岸大桥。这是北海道修建的第一座海上大桥,这座大桥建成后,这一带的大海被分成丁东边的厚岸湖和西边的厚岸湾。 傍晚的水面休浴着夕阳余辉,荡漾着像鲷鱼的鳞片一样的银红色的光芒。在厚岸湖上浮着牡颊岛。蓝色和桔红色的彩色瓦片屋顶的座座民房和几座比较高的鱼类加工厂、冷冻仓库的建筑物分布在这座大桥的两侧。在厚岸湾的那边,系留着许多的渔船。在大桥对着的那片倾斜地上,根室铁道本线和四十四号国道平行地伸向远方,在更远的地方就是奶牛饲养地带了。 “的确有一种北海道的乡镇的感觉啊!”早奈美转过身去对中泽讲了这样一句话,终于打破了一直持续着的沉默。 “喂,是啊!可是,不仅是这样,好像还有更加复杂的魅力吧!不过我自己还没有弄清楚。”中泽把视线从镇上的景观移向了真渊洋造的脖子,说,“先生在建筑新的住房和工作房的时候,为什么选择了这里呢?” “那还不是因为被这里的大海的风景迷住了吗?”真渊回答得意外轻松,“除了大海的风景,还有海雾呢!这样从上边往下眺望这个阳光下的小镇,就会感到这是一个闲静而明媚的港口小镇啊!如果海雾把这里笼罩了,与其说这里的一切都被包住了,倒不如说一个什么完全不同的世界将从这海雾中显现吧!有意思的是每当出现海雾的时候就会使人产生这样一种错觉啊!” 他们的汽车没有开过大桥,而是沿着能俯嫩海湾和小镇街道的弯弯曲曲的土路,爬上了岬角。 岬角的顶部也都长满了椴松和白桦。在椴松的暗绿色的背景中,白桦的白色树干异常显眼。在这条平平的土路的尽头,有一个像牧场栅栏似的简单的木门,上边还挂着一把铁锁。 “汽车只能走到这里了。”真渊洋造把汽车停在了门旁的一小块空地上。 “在前边有北海道大学的博物馆。可以进去看一看!没有什么关系。”早奈美对中泽说明着,三个人一起下了汽车。他们从门柱的旁边走了进去。 平平坦坦的道路在树林之间向里面伸延着。道路两侧种的树木都是北方的树,每棵树的上面都挂着一个树名牌。 “石储,水柞,相思桦……北方山樱……”早奈美小声地读着。在这些树的后边,三栋木造的平房排列着。不论是入口还是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 “啊,这就是博物馆吗?” “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已经关闭了。我们每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总是这样地安静。” “这座建筑物,很像过去的一所小学校啊!” “真像啊!看到这些,总是让人怀念过去啊!……”早奈美说到这里,突然联想到中泽的少年时代,“中泽,你也是从多治见的小学毕业的吧?” “是的。”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弟弟和妹妹。” “这样的话,你们家里就热闹了。他们也都在干着和陶瓷有关的工作吗?” “不,……还都在上着中学或小学呢!” “噢,你们的年龄差距……” 早奈美突然停住了。她想起了前几天他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时曾经说过:这样寄包裹的事情,大抵是父亲做。中泽说的“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句话又响在了她的耳边。说不定现在的这个母亲是他父亲的后妻,因此弟弟和妹妹就不是同胞的弟弟和妹妹了吧?大概因为自己难于和继母及异母弟妹生活在一起,所以在来到我们这里之前就离开了家庭,开始过着在窑场打工到处游荡的生活了吧……? 早奈美瞅着中泽的侧脸,在扩大着对他的种种想象。如果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就可以无所顾忌地问一问他了,可是在真渊洋造的身边,就得回避这样的话题了。 真渊洋造先出早奈美他们几步默默地走在前边。 土路像被草丛吸收了似地竟被他们走完了,前边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原野。原野上生长着白山竹、已经过了花期的观音莲和各种野草。还有一些身姿美丽的白桦树在风中摇曳着树叶。 在草原的中央,树立着一块写着《厚岸道立自然公园·爱冠岬》几个大字的木牌子。在木牌子的对面,有三四个像高中女学生的少女坐在那里休息。除了她们之外就见不到任何的人影了。 真渊洋造默默地踏着青草向岬角头上走着。越朝前走,海风就刮得越大。海风把他的花白的长发吹乱了。本来这次出来散步是为了散心的,可是在他的头脑中,总是不停地晃动着陶瓷作品的形象。特别是搬迁到厚岸以后,因为能从北海道的自然风物中得到彩绘和造型的启示,所以在获得这样的启示的时候,在他那深邃的眼睛中就会浮现出与在工作时不同的另一种慑人的光辉。 中泽也觉察了这种气氛,或许他自己也被这第一次看到的风景吸引住了,紧绷着脸,相差几步地跟在真渊洋造的后边。 这里虽然是岬角的上边,可却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远处的白桦林像一道屏风一样围着这片绿地。海面与白桦林的一端连接着,那里就是岬角的顶端了。 黄昏已经降临,在晴朗的天空和海湾外遥远的大海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白色的雾霭。在左前方的近海海面上浮现着小岛和大黑岛。右前方,是厚岸湾对岸的尾羽岬,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才能看到那里—— 早奈美眯着眼睛看着那远处的海面,还没来得及唿吸,便发出了一声:“啊!海雾,又来了啊!” 也许她的话令人感到奇怪,可是这却真实地表现了她的实际感受。海雾已经从仙凤止、别尺泊爬到了尾羽岬,几乎把厚岸湾的整个西岸都罩住了,只有凝目细看才能辨别出那已经变模煳的轮廓。没过多久,眼看着浓度加大的乳白色的大幕就把西岸完全遮起来了,那就是海雾。 特别是在夏季,就是在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到了傍晚,也有时会突然出现海雾,并立刻把整个的视野遮蔽起来。既然早奈美已经完全知道这个不可思议的像活东西似的海雾的习性,为什么现在竞忘记?了这一切,并出乎意外地表现得这样…… 三个人虽然相隔很远地在走着,可是现在都走到了岬角的尖端。在这里,树立着一座“爱冠岬”的铜质雕塑。在标有“禁止入内”的粗栅栏的里边,是一片没有长草的岩石,再往前就是陡峭的悬崖了。早奈美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总是要钻过栅栏再往前走几步。就像垂直切了一刀似的这个悬崖,有几十公尺的落差。下边有一块小小的砂地,海浪在这里打着白色的游涡。涛声在岩壁间轰鸣,在余音还没有消失的时候,下一个浪涛又拍击过来。由这里往下看去,海雾就像从那碧蓝的水下涌出来的。这个静静地流动着的凉而沉重的东西不停地从下边涌上来,触到了早奈美的脸,包住了她的全身。 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只有涛声、吹来的海风和白色的海雾在流动。早已沉浸在这些自然物中的早奈美,抬起了脸,巡视着四周。她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种景象令她感到可怕。 一阵轻风吹过,视野顿时重开。这时,中泽站在距早奈美约十米远的地方。他的背影首先映入了早奈美的眼帘。她看见了他的黑色头发和被太阳晒黑的脖颈。也许是因为他在出来前换上的蓝白相间的衬衣有些小,所以他的肩膀和胳膊的肌肉显得特别粗壮。从他的腰部往下仍然被海雾遮着,所以中泽的上半身就像浮在白色的空间中一样。 ——每当海雾来临的时候,我总是怀有一种期待,期待着什么东西从遥远的水平线的那边冲破这厚厚的墙壁来到我的身边。早奈美虽然曾相隔了很久想起来过,可是现在竞然又把这个期待忘记了。 是不是因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什么东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呢?——早奈美一瞬间慌张起来。 这时,也能看到站在中泽前边的真渊洋造了。他让风吹着自己的头发,把脸转向海面,等待着海雾散尽,眼前的景物重新出现。 这时,早奈美突然有一种奇异的 611f." >感觉。原来真渊洋造站得远一点,而中泽就站在自己的前边,可是现在两个人的距离竞意外地接近。进入真渊洋造和早奈美之间的中泽,已经走近真渊洋造的身边,并且为什么他要把身体朝向真渊洋造?好像在那之前,中泽一直透过那不透明的空间在凝视着真渊洋造。 又一块浓浓的海雾涌起,把真渊洋造的整个身体都遮住了。那之后,中泽又向他靠近一步。接着早奈美就看不清隐没在海雾里的中泽了。被白色的海雾遮挡着的早奈美,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难受。 中泽一弘闯进了真渊洋造和早奈美的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平静而寂寞的日常生活。她预感到这像一个什么决定性的不可躲避的命运似的。这个可怕的预感使她的心里非常难受。难道真的要发生事情吗?这件事情恐怕将要改变他们两人的至今为止的生活吧? 早奈美想快一点走到这两个男人那边去。可是无法看清脚下。她被地上的石头拌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惊叫。 幸好这时海雾开始移动了。海雾正以刚才遮蔽了视野的速度移动着。视野终于重新出现了。 当真渊洋造和中泽显现在早奈美的眼前的时候,他们两人又拉开了自然的距离,正伫立在那里眺望着大海。 第四章 第七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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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的早晨,真渊洋造为了赶赴札幌,在七点左右就驾驶着客货两用汽车离开了家。他去札幌的事,是他们三个人去了爱冠岬后的第二天的晚上,他突然决定的。 “明天,我要去一趟札幌。” “啊!……为什么又要去呢?” “傍晚,函馆的玉木打来了电话啊!他要我明天到札幌去一趟。好像他要到兄弟百货公司,我也要找这个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谈点事情,也想见一见好久没有见过面的玉木啊!” 玉木也是一位陶艺家,比真渊洋造小四五岁,在函馆建有自己的陶窑。真渊虽然来到厚岸以后不再喜欢与人接触,可是和玉木却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因为真渊洋造在东京的时候就认识他。每当自己烧窑的时候,总是要从他那里请两三个他的徒弟来帮忙,这已经成为惯例了。 “我顺便还要去一趟医院。”真渊摩挲着右手指,说。 “又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吗?” “不,没有。可是也该检查一下了。” “我也要去一趟吧?要买点东西放到冰箱里。” 过去,早奈美这样提出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但是,在昨天晚上,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早奈美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些复杂的微笑,说:“情况是这样的啊:玉木恳求我去和他商量一点事情。因此打算和他吃一顿午饭,如果你在场的话,那个家伙也许会过于操心吧?”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回避吧!购物又不是什么急事。” “我当天就回来。不是乘最后一班飞机,就是它的前一班飞机。因为我要在家吃晚饭。” 真渊讲得特别有力。因为从札幌飞往钏路的最后一班飞机是十七点四十五分到达钏路,所以他能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家里。因此,早奈美瞬间感到:不去也好。现在,她也不希望丈夫住在外边…… 送走了真渊后,中泽比平时略早地去了工作房。 “午饭,我在这边给你准备,回来吃吧!”早奈美对着他的背影说。 中泽在十二点半左右回到家里。他在浴室洗了脸和手,坐到了厨房的餐桌旁。这顿午饭,除了把昨天晚上吃剩的红烧肉热了热外,还添了一道意大利沙拉。中泽对面的那个空着的座位是真渊的,但是,早奈美并没有坐在这里,她还像以往一样坐在了她自己的那个在桌子一端的座位上。他们就这样各坐各的座位一起用午餐了。中泽显得非常拘束。早奈美看到他的这副样子,便先开口说话了:“我丈夫的工作进展得顺利吗?他看起来好像在考虑着什么,显得有些忧郁。” “不,他在工作间里干得还是挺起劲的啊!每天转动着转盘能做出二十个左右的作品。”(为了做好烧窑的准备,必须预先用转盘做好陶胚。在烧成素陶后,还要上釉再烧——棒槌学堂注) “你学到什么了吗?净让你干活了吧?” “不,不是完全让我干活。因为他说过,从九月起让我使用转盘做一些自己的作品。” “是吗?那当然很好了——可是,像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为什么那样热心地做陶瓷呢?比这更干净更好的工作不是有很多很多的吗?” “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出生在一个窑业发达的地方,又因为看到了父亲在做陶瓷器,所以从小的时候起就想:什么时候能做出自己的陶瓷器呢?” “你在离开你的父亲之前,还在什么地方学习过吗?” 早奈美希望他能多讲一些自己的家世,才这样问的,可是,中泽两眼盯着餐叉谨慎地回答:“我只是怀着一种期待离开自己的家的,期待着能遇到什么新的东西啊!”他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瞅着早奈美。他那突出的眼睛,好像显得更大了,“真的,我自己对我所做的一切也不理解啊!” “……” “我曾经想过:像太太这样的人为什么生活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呢?当先生关在工作间里埋头工作的时候,太太又每天在做着什么呢?” “喔……家里也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啊!……在先生不工作的时候,就像前天那样驾驶着汽车去兜风啊!” “您的兴趣就是兜风吗?” “先生在到了打猎季节时候还去打猎呢!这边是从10月1日开始解除禁猎,在打猎的季节,他总是要去打两三次野鸭子吧!” “噢,装饰在那里的野鸭子就是先生的猎物吧?”中泽瞟了一眼起居室,“太太也打猎吗?” “我,不打。”早奈美摇了一下头,中泽吃惊地点了一下头。 “完全不可思议啊!真渊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他有一个为了工作的目的,所以住在这里吧!可是,你还年轻,又没有工作,为什么要在这里过这样的无聊的日子呢?” 早奈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平时很注意礼貌做事很拘谨的中泽,不知为什么说话的语气从先前开始竟然有些变了。早奈美感到他不再把她称作“太太”,而改称为“你”了,难道这是他无意识地说出来的吗? “我已经没有你那么年轻了啊!” “……?” “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那也只不过相差五岁吧!听说你结婚来到这里之前,做过女演员啊!” “是从真渊那里听说的吧?” “是在厚岸警察署,也能听到他们在讲太大的事。” “那是七年多以前的事了,我曾经演过话剧,你还不知道这些吧?” “你也偶而在电视节目中露面吧?因此,我还记得你的。所以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 “……” “可以说,在东京,你是一个置身于华丽世界的人,你那时还二十四五岁,竟放弃了那所有的一切,来到了这样寂寞而偏僻的地方,当然,这正表明了你爱真渊先生……?” 在他那一直凝视着早奈美的眼里,涌出了一般与以往不同的强烈地缠绕着对方的目光。他的目光,不仅混合着令人目眩的羞怯和憧憬,而且蕴涵着不听到对方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誓不罢休的力量。 “越是华丽的世界,就越容易使人疲劳,就越想把一切的一切都抛弃了啊!”早奈美故意罗嗦一通后,放下了餐具。她把餐具送到厨房,然后又回来把咖啡倒进茶杯里,在中泽的面前放了一杯,自己端着一杯走进了起居室。 阳台上的玻璃门敞开着,凉爽的海风吹了进来。早晨还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现在出现了白白的云霭,淡淡的海雾已经悄悄地涌进了室内。 早奈美坐到了面向大海的那把椅子上。平时,在吃过午饭后,她总是要在这里喝咖啡,坐上三十分钟左右。 过了四五分钟,她感到中泽走了进来。 “啊,海雾又把一切笼罩起来了啊!” “在一天里海雾一次也不出现的日子,好像一天也没有过吧?” “这样有海雾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九月!” 中泽把咖啡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走到了早奈美的身后,说:“——都市的生活,什么都让人讨厌,想在这样的地方随心所欲地过日子的欲求,就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啊!……”中泽执拗地想把刚才的那个话题再扯回来,“我想,在这里过个两三年,还不至于寂寞吧?不,当然,不论你多么爱先生,即使帮助他工作,可是也不能不会产生寻求什么更大变化的想法吧?……” 中泽今天话多得令人吃惊。尽管谈话的对象是早奈美,可是他像等待一个什么机会似地硬要闯入她的内心世界。早奈美虽然作出了厌烦的样子,可是在她的内心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希望把谈话再持续下去的快感。每当他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汗水气味就会刺激她的鼻腔。 “可是,对照着我自己考虑一下的话,我也常寻求着什么新的变化啊!不论是在自己的内心,还是在周围的环境中。因此,我也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寻求这种变化的热情,就是出自于年轻人的朝气吧?” “可是,我呢?好像已经不年轻了吧!” “没有这个道理!何况你还那样地年轻,还那样地漂亮。就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每天见到你的时候,好像都会看到你肌肤那样地柔嫩,那样地光滑。” 中泽说话的语气变得和蔼可亲了,声音也是真实的,不带任何一点虚伪。早奈美不由得红了脸,把手放在了嘴唇的旁边。这是因为最近这一周在她的嘴唇旁和眉根之间不断地长出青春痘。 中泽席地坐在了早奈美坐着的椅子旁的地板上。 “我真是连想也没有想到,我会眺望着这反复无常的海雾,在这里一天一天地度过我的人生啊!喔,还有你,你也大概正在意识的深处期待着什么降临吧?也许这是我的很不礼貌的想象吧?可是,在我看着你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对你的一切都是那样地了解。” 早奈美不知不觉地悸动起来,而且是那样地激烈,那样地痛苦。她已经感知到:中泽某种程度地读出了她的内心活动。并且还要以她的内心活动为武器说出一些什么来吧?虽然她感知了这些,想对中泽说:请放尊重些!不要讲那些失礼的无聊话!可是她却感到自己的这颗心太脆弱了,不能进行严肃的反驳。 “那么,你了解我的这些,又怎么样呢?”早奈美声音颤抖地反问,“你为了寻求新的变化,走过了很多的地方,至今为止已经发现了你期待的东西了吗?” 中泽迅速地转过身子,双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把他那洋溢着炽热感情的目光洒向了早奈美。 “我原来一直认为:在我所去的那些地方,都发现了我寻找的东西,取得了收获。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一看,感到那些都是不足取的虚无的东西。这种感觉,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 “也就是,真渊的工作,对你来说是那样的有价值吗?” 中泽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产生这个感觉以前的问题。我在拜访你们之前,遭到了强盗的袭击,从菖蒲原爬到了上边的那条道路上。在爬着的时候,我感到很凄惨,很痛苦,尽管当时的心境是这样的,但是却有将要遇到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什么东西的那样的预感,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终于有一辆汽车爬上坡来了,驾驶席上坐着一个女人。你下了汽车走近我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到:我终于遇到了我预感的东西。” 他像重演那时情景的样子向着早奈美立起身来,说:“从那以后,在你的照料下一天一天地这样过着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好像是为了遇到你,我过去才那样地到处旅行,一直走到现在。在为了与你相见的命运的引导下,我就这样地走过了一段漫长的道路……” 早奈美几乎失神的样子,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他的浅黑色的有光泽的皮肤,皮肤上的汗毛孔,小鼻子旁边的黑痞子,厚嘴唇两侧的横向肌肉,这些都映入了早奈美的眼帘。他的胸毛从衬衣的领子下边坦露出来,汗水的气味冲进了早奈美的鼻腔,使她喘不上气来。这种感受时间不长的令她难受的无法形容的官能刺激,似乎使她的整个身体都麻痹了—— “我,把我自己的心情,每天都在告诉着你。当然,我使用的不完全是语言。只有你,才能真正地懂得。你一直在长时间地等待着什么,于是,终于等到了我的来访——” 他慢慢地站立起来,给了早奈美一点考虑是否拒绝的时间后,静静地把两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接着,早奈美的两肩承受着一股巨大的压力,自己的嘴唇被中泽的嘴唇紧紧地压住了。中泽曾勐烈地吸了一下早奈美的嘴唇,而后粗暴地急不可待地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她挣扎般地抵抗着,可是她的抵抗,反而引发了她的难以消解的欲求。 (不能上当受骗。即使受到了暗示——) 早奈美拼命地这样思考着,用力地弯曲着身体。 “我爱你……爱你……我为了和你相见……”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中泽的低诉,感到他的重重的身体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种受到了侵犯的鲜明的兴奋贯穿了她的全身。 (现在,如果不拒绝的话……如果不狠狠地打这个男人的话……) 然而,一股悲伤突然涌出,把她的思考关闭了。泪水从她的眼角滴落下来。真渊的面影在她的眼前一掠而过。 (你不能去啊!就是因为你今天,把我放在家里自己去了札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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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日晴札幌多云 从钏路乘第一班飞机,于上午九点四十分到达了千岁机场。 乘出租汽车去札幌。这里布满阴云,意外地闷热,而商店的橱窗已经被秋令商品装饰起来了。 按照预约,在大学医院十一点钟接受了秋山先生的诊断。他告诉我:挠骨神经麻痹几乎已经痊愈,糖尿病的血糖值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中午,当我到达兄弟百货公司的时候,玉木已经在等我了。我和小田部长商谈了关于这个秋天的北海道道内陶艺家的作品展,而后和玉木两人去外面的饭店用餐—— 在8月23日的这篇日记中,只是淡淡地按照顺序简单地记录了在札幌的全部行动。他的日记是他自己的生活记录这一点,自然不必说了,但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早奈美的这种意识也一定在起着作用。真渊一定知道早奈美在读着自己的日记。 ——所谓玉木和我商谈的事情,是玉木想把一个无依无靠的二十一岁的女徒弟认作养女的事,但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因而征求了我的意见。没有子女的玉木以前也曾流露过想把一个年轻的徒弟认作自己的养子,但是,这件事情,因为一件什么事而没有下文了。 他问我收女徒弟作养女怎么样?我因为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所以也拿不出什么明确的主意来。 在我们谈他的那件事的时候,我顺便讲了中泽的事。我告诉他:最近我收下了一个叫中泽的年轻的男人,因为他是一个会干活的好青年,所以帮助我干了很多活。他听我这么一说,喜笑颜开地表示:这是一件好事。玉木喜欢热闹,常年不断地招收徒弟。对于身边总有几个徒弟的他来说,我的生活方式和态度,他是很难理解的。 我们谈过那些事情以后,我又向他征求了关于我要烧一次龙窑的意见,这样,我便决定了从10月6日起开始烧龙窑。今年,我也请他提前两天借给我两个人,帮助我烧龙窑。 我在薄野的进口食品店买了早奈美托我买的红茶和罐头,然后乘出租汽车去了机场。到了千岁后,刚好赶上四点五十分的飞机。 听说钏路机场有雾,曾担心是否能按时回来,可是幸亏飞机准时地降落了。因为夏季经常产生海雾,所以机场有一半的时间是封闭的。 到家已经七点了。因为听说中泽还在工作间里干活,所以我放下汽车以后就去看了一下,果然他还在那里。他已经干完了我拜托他干的活,正在用手做着一个像小罐似的东西。因为他的态度认真热情,所以我决定从明天起让他一点一点地开始使用转盘做一些他自己的作品。 八月二十四日阴午后雨 已经进入了把一直做到现在的陶胚烧成素陶的阶段。素陶,用燃气窑烧,只花半天时间。在烧龙窑之前,要反复地用燃气窑烧很多次。 素陶的堆窑工作,我让中泽帮忙,还让他把自己的作品也放了进去。因为他干得很好,所以确实帮了大忙。最主要的是他能精心地一个一个地对待每一件作品,因此,我也很放心,就这样都托付给他了。在烧完素陶以后,我将往素陶上涂釉绘彩,在这个期间,我想让中泽自由地使用一段时间转盘。 从真渊去札幌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他从那时以后写的日记,早奈美反反复复地认真地读过了多次。以前她很少把读过一次的日记返回来再读一遍,可是最近,以从来没有过的注意力细细地读着每一个偶然出现的词语和每一句话的细微差别。 她即使读得这样细腻,到现在也还没有发现真渊察觉了什么迹象。自从他去过札幌以后,他的日记,几乎全被关于工作的记述占满了,这也许说明了他没有受到其他事情的干扰,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尽管记述着他的工作,可是也记述了中泽对他的帮助,也表达了他对中泽的日益增长的好感与信任。 如果真渊就是有一点点怀疑他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话,那么他也决不会这样轻松地赞扬中泽吧? 不,正因为真渊知道早奈美在读他的这本日记,所以他才特意这样地写吧? “决不会是这样吧!”早奈美像驱除自己的可怕的想象似地摇着头高声地自语着。 作为他这个人的性格,即使多少怀疑早奈美和中泽的关系,可是如果不想被对方发觉的话,那么几乎不谈及中泽的事才是最自然的吧?不仅从日记中看不出丈夫抱有怀疑,就是从他的日常的一举一动中也看不出对中泽和早奈美有什么怀疑。 实际上,在真渊眼中的中泽,是一个崇拜他,在他的身边工作能感到幸福,并把全部热情都投入了制陶工作中去的、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考虑的青年。看起来他甚至比以前更加投身于工作,当然就不会把早奈美放在眼中了。 只要看一看在真渊面前工作的中泽,甚至连早奈美都感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场梦,就是一种错觉吧? 可是,当得到只有早奈美和中泽在一起的机会的时候,中泽就会让早奈美反复多次地想起:那决不是一种错觉。例如,在每天的傍晚,在真渊之后从工作房回来的中泽走进房间时总是把一直低下的头抬起来送给早奈美一个热烈的眼神。晚饭后,真渊先离开厨房回到起居室.然后中泽若无其事地帮助把桌子上的餐具送到厨房的洗物池里,同时还要在那里吻一下早奈美的脖子。 “每天晚上一想起你,我就睡不着。今天晚上也会这样。” 早奈美转过身去责备他说。中泽立刻用朴素而真挚的目光回望着她的眼睛。 这个时候的中泽并没有让早奈美感到自己是在表演。他在任何时候都让早奈美感到自己是真实的,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吧? “一个难对付的男人……”早奈美凝视着卧室窗外的工作房的那个方向,带着几分厌恶地说。 可是,为什么对中泽的憎恨却又不能从心底进发出来呢?对他的憎恨,都被那种要认定一个是在真渊面前的中泽,一个是对待自己的中泽的心情冲掉了。正因为有了对中泽的毫不虚伪的敬畏,所以那天中泽在夺取了早奈美的嘴唇之后,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完全像从自己的感情的洪流中逃脱出去似地又跑进了工作房,不是直到真渊回来之前他再也没有走出那个工作房吗? 啊,不要那样考虑,如果自己不是真的憎恨那个男人的话。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预先算计好的呢?而且也不能不说他那非常狡猾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吧!为什么呢?因为早奈美从那天起又萌生了另外一种新的期待,又在继续等待着什么新的事情发生。她期待的那个男人终于从海雾的那边降临到这里,现在她期待着这个男人会更进一步地踏进她的内心的那一时刻。 “啊……” 早奈美紧紧地抱着两只胳膊,烦闷地扭动着身体。当她窥视到了自己背叛了丈夫所受到的嗬责,当她察觉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生成的隐秘的欲望,感到非常恐惧、孤独和种种的烦闷。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从远处传来了“我回来了!”的招唿声。她心不在焉地站起来。她发现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六点半,慌忙地把日记本放进了抽屉中。当她走到走廊时,几乎与真渊撞一个满怀。 真渊倒煺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呢?他以疑问的表情倾着身子盯着早奈美。因为在男人们从工作房回来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厨房,所以真渊才觉得有点怪。 “你在做什么呢?”他半笑着把手伸到早奈美的下额让她的脸朝向自己。 “没什么……因为我忘记了换枕头套。”早奈美把刚才做过的事情说出来了。她也可以说读日记了,可是至今还从来没有明确地把这件事告诉过真渊,也从来不在真渊的面前打开他的日记本。真渊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言行中或自己的日.记中明明白白地表示过:我知道我的日记被你读了。这似乎是他们夫妇之间的一个没有多大意义的默契。 “是吗?噢,你的脸看起来有点苍白。” “没有什么不舒服啊!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我就快点去洗澡吧!” 真渊抽回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早奈美在看到丈夫的这个很平常的习惯动作的一瞬间,突然感到自己要垮下去。在一种激烈的冲动的驱使下,她几乎要倒在丈夫的身上,要向他坦白已经发生了的一切。例如,要向丈夫求救,希望丈夫保护她,不要受到那个“渴望”的诱惑。仅在二三秒的时间里,她露出了微笑,像犒劳丈夫似地用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她移开了视线,擦着真渊的身边走进了厨房。 从那天起,早奈美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凝视。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坦白了呢?还是绝对地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呢?一定要两者择一。她在提醒自己:即使坦白,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一直在回避着真渊的眼睛。 即使是这样,可是自从与真渊一起生活以来,还一次都没有产生过要从丈夫的身边逃跑的念头吧? 早奈美放松了一下肩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朝外一看,刚刚走出工作房的中泽正从沼泽地那边的坡道上向她走来……

3

可是,那天晚上,她没有两者择一,而是发现了还有另一个方法—— 他们的这个家里,晚上都休息得比较早。晚饭一般都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以后的那一个小时里,不是在起居室看电视,就是真渊和中泽作为白天的继续而谈论工作。如果不谈论工作的话,中泽就会在九点左右回到二楼的自己的房间。他也有时过一会儿以后,再出来在房子的周围散步。 真渊也有时进自己的书斋读书,自从开始准备烧龙窑以后,就不太读书了,往往在十点前回卧室。在早奈美整理房间或卸妆的时候,他利用这段时间写日记。然后他先上床,在十分到十五分之内便可入睡。 那天晚上,早奈美在十点过一些的时候进入卧室,换好睡衣后,真渊也写完了日记,把日记本放进了抽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床这边走。他以非常疲劳的样子轱辘一下躺在了床上。 早奈美熄掉台灯,躺在了他的身边。虽然房间里没有灯光,但是外边的星光却透过挂着窗帘的窗子映进来。在夏天,蚊子很多,但只在盛夏短暂的几天里需要安装纱窗。一到了八月末,即使关闭玻璃窗子,夜间的室内空气也是很冷的。 真渊习惯地在早奈美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又仰着躺下,像要品味一时的解放感似地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啊……”的叹息。 他们两人就这样仰卧着,看着天棚,咀嚼着深沉的寂静。当他们把头放在枕头上以后,就能听到沼泽地里的溪流的流淌声和远处的波涛的轰鸣声,可是这些声音反而加重了包裹着这座房子的大自然的寂静。 他们两人已经很长时间不再行夫妻之道了。 “今年的夏天也将要过去了啊!”早奈美说。 “喔……” “这是第七个夏天了吧?”早奈美又说。 “啊……过得真快啊!” 听起来,好像在真渊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切的感慨。早奈美也在他的感慨的诱导下把自己现在的感觉如实地讲出来:“今后,我们还能这样生活多少年呢?想到这些,就感到可怕啊!例如,明年我们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生活着吧?” 过了一会儿,真渊好像轻轻地笑了笑,说:“因为你还年轻啊!今后你想怎么生活,就能怎么生活啊!” “你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呢?” 这时,天棚的一部分在吱吱作响。大概住在二楼的中泽正在室内走动吧?在他们两人不再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声音还在持续地响着。 在早奈美的内心里,一种既焦躁又忌恨的感情在逐渐地膨胀起来。 “我想,大概就是那个人的缘故吧!” 她很随便地这样甩出去一句:“我,今年的夏天,一直过得不很安稳。每天都非常地焦躁,最近常常考虑一些怪问题,也许就是他住在这里的缘故吧?” “也就是,因为中泽在这里,所以你就不沉着了吧?” “是……” “倒是看不出那个样子来嘛!我认为:中泽也是一个有礼貌,很稳重,现在极为少见的好青年啊!” (你什么也没有发觉啊!当你不在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不断地向我递送秋波,企图乘隙诱惑我啊!) 如果把这些事情说出去的话,那么立即就可把问题解决。真渊在明天不会说任何理由就会把中泽驱遂出去吧?然而,早奈美的良心却在抵抗着。 “并不是因为中泽在这里啊!原来我们只两个人在这里不打扰任何人地生活着,可是另外一个人闯进了我们的生活,家中的气氛就立刻变了。因为你也讨厌有人闯进来,所以你不是就决定了不再招收徒弟了吗?” “……” “我最初以为他只在这里住几天,可是他却意外地住得这样长,我,在不知不觉中,神经也变得麻痹了。由于不断地积累,最近,总感到不安啊!” “你说的精神不安的表现是……?” “例如,本来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却常常想起来,于是就感到前途暗淡……”真渊说。 “喂,我们,说起来,bbr>因为有着共同的伤痕,所以才两个人这样地生活着。我也有时感到生活得很累,可是,还从来没有这种恐惧不安的感觉。我真想早一点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啊!因此,就让中泽回去吧!” 真渊屏住气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向早奈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中泽是不是说了什么令你讨厌的话,或者做出了令你不愉快的举动啊?” “不,没有这样的事!”早奈美果断地摇头否定了,甚至她自己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吃惊了,“他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做事利落的青年,我也这样认为啊!只是、家里有另外的一个人……喔,我求求你,让他回去。如果不这样做,我……” (我,自己的心里就没有自信了。) 这种想法,在她的内心呐喊着。早奈美忽然把脸贴在真渊的胳膊上啜泣起来。她已经向真渊央求到这种程度,他一定会实现早奈美的愿望吧!至今,他一直都满足了她的要求。于是,这样,也就不得不与中泽分别了…… 真渊从早奈美的肩膀一直抚摸到两只胳膊和手指尖,等待着她停止哭泣。 “对不起你啊!由于我的缘故而让你这样难过。”真渊一边玩弄着她的手指,一边平静地说,“可是,现在让中泽回去,那么一切都半途而废了。我的安排乱套了。因为我还和他约定,让他用龙窑烧制他的陶瓷作品呢!好像我还找不出取消的理由啊!” 尽管他说得很平静,可是他的话却让早奈美感到吃惊,与她的愿望相差那样地遥远。而且,他这样拒绝早奈美的愿望,过去还一次都没有过…… “从下周起,木匠就要来咱们的家了。” “啊,就是桥口师傅……” 早奈美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早奈美因为想改装一下厨房,所以说服了嫌麻烦的真渊,才请了厚岸镇的木匠。可是她自己竟然忘记了这回事。木匠来做测算是在七月末,实际开工是在九月初,大概因为这之间相隔的时间太长,所以她才忘得干干净净。要拖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这个木匠刚刚在厚岸的太田那边承接了建房的工作,要等那边的房子建成,才能到这边来施工。 “这么说,后天是星期日,所以他只能从下周来咱们这里干活了。你呀,记得真清楚啊!” “不,因为我也想顺便让他把书架加工一下啊!” “书斋的吗?” “喔。书,一直在增加着,老书架,有的地方已经松动了。” “喔……” 真渊说的不错,但是修理书架的事,对早奈美来说却非常意外。书籍多得上不了书架,堆在地板上的状态,并非是昨天或今天才开始的,何况在他埋头工作的这个时候修理他的书架,他应该很讨厌,可是…… “根据情况,把厨房的改装往后放一放,先让木匠给我修理一下书架也行吗?” “我,没有关系,可是……” “木匠的工作,不论怎么干,也得花一周的时间吧?完工的时间,大概要在9月的10日前后。那时,就要烧龙窑了。今年也是请两个人来帮助装窑啊!10月3日,他..们将从函馆来。在他们来之前.也许要整理一下工作室。工作室整理好了以后,中泽就要住到那边去,所以我们和中泽三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可以留中泽住到烧完这次窑的时候,一烧完窑,就让他立刻回去。这样做,行吗?” 最后,真渊紧紧地抱了一下早奈美,甚至她都感到痛了。 真渊一旦固执起来,是决不让人的。早奈美也已经没有再说的力气了。突然她感到很疲劳,再次把脸伏到了真渊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不论以什么方式对真渊讲中泽的事,都会使早奈美感到异常的紧张,感到异常的沉重。 忽然从爱冠岬的海雾中走出来的中泽,走进了真渊和早奈美的中间。这个情景模模煳煳地出现在早奈美的眼前的幽暗的空间。 (那个男人终于闯进了我们中间……) 二楼的脚步声,不知在什么时候不响了。

4

9月3日的早晨,桥口师傅带着两个年轻的木匠来到了。 “早上好!太太,好久没见了。”桥口师傅头发已经花白,略微发福的身上穿着米黄色的衬衣和短裤,有些斜视的眼睛看着早奈美,热情地问候着。 “太田那边的建房工作已经完工了吗?” “喔,大体上算干完了吧!还剩几件细活,因为真渊先生特意打了电话,看样子很急,所以就放下了那边的工作来这里了。”他说了一些好听的话。 真渊让中泽先去了工作房,把桥口他们带进了家里。年轻的木匠来到厨房,听取了早奈美对改装的希望,而真渊却在起居室和桥口商谈着,而后进了隔壁的真渊的书斋,关上了门。 厨房的改装——更换洗物他的瓷砖、扩大烹调台、增加壁橱和壁箱,这些工作,七月初桥口师傅来的时候都已经说过了,桥口也向这两个年轻的木匠传达了,因此双方仅是确认一下。 “在施工的时候,还能使用炉灶吗?” “也许暂时有点不方便,可是我们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还有,要请太太选择一下瓷砖和壁纸。”那个像哥哥的三十多岁的木匠把放在门外的很厚的样品搬到了起居室的桌子上,说,“不用着急,请慢慢地挑选吧!” 在三本像影集一样的大册子里,贴着一些彩色的瓷砖和壁纸的样品。早奈美坐在椅子上翻看着这些样品。过了一会儿。木匠们又走进了起居室,定下了施工的方案。 早奈美选出了各两种自己喜欢的瓷砖和壁纸,想征求一下真渊的意见。她这时才注意到真渊和桥口进了书斋以后一直没有出来。有时能听到桥口的放开喉咙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又低下去了,而真渊的声音却全然听不到。 早奈美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可是看这样子,书斋里的谈话,一时半时还不会完。因此,她便去了厨房。她做了五人喝的柠檬水,装在五个玻璃杯里端进了起居室,这时书斋的门开了,真渊走出来。 “书架和地板都翘了。是因为书太重,压坏的。先从地板开始,让他们重新铺一下!”他吊起了眉毛,作出了一副滑稽相。他好像在用这副表情掩饰着什么。 桥口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他用铅笔杆挠着耳朵的后边,像在思考着什么,见到早奈美,顺口就说:“太太,那么,我从今天起就要在书斋里干活了。年轻人装修厨房。他们两个已经在我家里干了许多年了。你放心吧!他们的手艺是信得过的。” “行,已经这样安排了。那么,要干多少天呢?” “厨房要四五天吧!”桥口看了看年轻人,回答说,“书斋这边嘛,不干干看,就说不准了,大概整个工程要六天吧!” “书放在边上就行了。拜托啦!”真渊看着桥口,又补充着说。 从十点左右起,他们开始动手了。桥口把木材和木匠工具搬进了书斋,关上了门。这时,一直坐在起居间的真渊也站起来去了工作房。木匠们一直干到下午五点。他们只在十二点钟的时候在阳台上坐着吃了盒饭。在三点的休息时间里,早奈美端来了麦茶和曲奇甜饼。 “真对不起啊!如果附近有咖啡馆,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年轻的木匠这样说着。 在吃饭与喝茶的时间以外,桥口一直在书斋里关着门干活。 五点钟,厨房的两个木匠停下了工作。过了几分钟桥口从书斋里走出来,对正在收拾散在地板上的木片和钉子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又向早奈美打了一个招唿,开着客货两用汽车回去了。 第二天,他们又在早上九点来到真渊家。 真渊曾经说过:不久将有木匠来到这个家里干活,和中泽三个人生活的日子将不会再有了,实际上,木匠们的工作和真渊他们的工作没有任何的关系。自从木匠到了以后,真渊和中泽两人比以前早一些,也就是在八点半左右去工作房了。午饭,他们也不再回来吃了,而是中泽在过午回来取两个人的盒饭,拿到工作间里吃。因为早上去工作房的时间早,所以傍晚五时半回来,在这之前,木匠们也都已经走了。 中泽在傍晚从工作房回来后就一头钻进在二楼的自己的那个房间。他要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上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小时,对早奈美来说,是不可言谕的、不安定的、难以忍受的、并且是可怕的一段时间。真渊的现在的工作是往素陶上涂釉药和描彩。这是与旋转转盘制作陶胚完全不同的工作,需要精神的统一和昂扬的情绪,因此当真渊从工作房回来的时候,脸上总是显得疲惫不堪的样子。而且在他的疲劳的神色的下面还显露出了焦躁与阴郁的影子,可是却令人感到他在控制着自?99lib?己,保持着沉稳的表情。好像他的眼睛也疲劳了,可是他却用手指压着内侧的眼角。他还常常无意识地摩挲一下右手。这样,他呆在起居室的时间比过去短了,早早地就回卧室了。 与真渊相反,中泽却一天一天地精神焕发起来。在他那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浮出了油脂,在他那突出的眼睛里充满了要向什么挑战的光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样地富有节奏。因为现在他获得允许正在使用转盘做着自己的作品,所以每天的工作都是非常充实的。当然,他毕竟还年轻。自从中泽出现以来,早奈美好像再次感到了真渊的已经五十四岁这个的年龄。参照社会上的一般的标准,这个年龄还决算不上“老年”,可是也许真渊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或许是因为真渊的身边有一个年轻得光彩照人的中泽吧!中泽令人感到他要比二十六岁这个年龄更年轻。早奈美到现在还进一步地发现自己应该属于比真渊更加年轻的中泽的这个年龄层…… 在木匠们来到他们家的第二天的晚上,早奈美想起了晒在外边的衣物,在九点多钟走出了屋子。晒衣场,建在了阳台下边的从起居室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 早奈美刚从晒衣竿把衣服拉下来,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吓了一跳,可是仍然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继续往下取着衣服。正当她要把满满地装着浴巾和睡衣等的衣服筐用两手抱起来的时候,从旁边伸过一双粗粗的大手把这个筐轻轻地拿起来。原来是中泽,身上穿着一件带条纹的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短裤,脚上穿着一双橡胶拖鞋走过来。 “到了晚上,还相当冷啊!” “是啊!……已经到了九月了啊!” “你好像什么时候说过:就是到了九月,还会出现海雾啊!” “是的。就是到了九月末也出现啊!而后就是一段非常晴朗的日子,接着严寒就来临了。” 两个人开始并肩往房门这边走,因为拿着衣服筐的中泽走得很慢,所以早奈美只好随着他慢慢地走。 “我能如愿地在真渊先生的身边工作了,真得感谢你啊!可是,我还想和你多说一些话,但是办不到,这就是我当前唯一感到不满足的地方。” 比起在真渊的身边来,现在中泽对早奈美使用的词语很随便。但是他说得却很认真。 “就是在中午,我回来取盒饭的时候,尽管只有五分钟,我也希望能单独地和你说上几句话,只可惜那个时候有木匠的眼睛。” “这当然了。” 只在木匠们来工作的这个期间,要在中午回来取午饭。这是理所当然的了。可是,中泽却为这件事感叹,而早奈美感到他很可笑,就笑了出来。 “喂,那么现在,就利用这一点时间到海边去散步吧?” “看来先生已经睡下了,而现在对我们来说,睡觉未免时间过早。”中泽伸着腰把衣服筐从扶手之间放到了阳台上。 他挎着早奈美的胳膊,两人一起向海边走去。 北海道的九月已经完全是秋天了。天空晴朗,星星显得又大又近,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来—— 在沼泽和悬崖之间的那块高低不平的地面向大海那边倾斜着。在一百多米远的前边,是从两侧压过来的悬崖,悬崖之间露着一片成“V”字形的黝黑的天空。越往下走,海涛的声音就越响。在沙滩上横着几块形状复杂的巨大岩石。他们一走到海边,左右两侧的悬崖和背后的岩石就把他们两人围起来,完全遮住了。 即使在夜间,也有时出现海雾,可是今天晚上映照着星光的海面却在闪动着波浪。眼前的那座双见岩,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起来似乎高了一些。 他们两人站在那块狭窄的三角形的沙滩上看了一会儿波浪拍打着的岸边。 “虽然我住在那栋房子里,可是也很少下到这个地方来啊!” “你曾经说过吧?已经在这里度过了第七个夏天了。” “喔……” “你来到这里以前,住在东京的什么地方呢?” “这里住住,那里住住,最后,我住在一个叫祖师谷的地方。” “祖师谷……我听说过啊!是不是就在小田急线的铁路线上啊?” “对。前一站就是成城。” “噢,那么就是那片高级住宅区了。” “对啊!可是我,住的是狭窄的单身公寓。” “你出生后就一直住在东京吗?” “不是。我出生在神户西边的那个叫须磨的海边小镇。” “就是那个出现在小说《平家演义》中的那个叫须磨明石的……” “对!” “以后呢?” “以后嘛?……父亲原来是高级中学的理科教师。现在我的双亲还在那里生活着。我在神户的女子高中上学,那时我想:毕业后。到一个什么公司就业,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就结婚吧!那时候只这样模模煳煳地考虑过。” “喔。” “在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常常和朋友们到大坂看话剧。看了《女人的一生》,好感动人啊!那戏剧的舞台,那担当主角的女演员,名副其实地摄走了我的魂魄啊!”——中泽的随声附和使早奈美不知不觉地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因为话剧感动了你,所以你下定决心要当女演员?” “在高中毕业的那年春天,我去东京的文艺座话剧团应考了。后来,我对父亲说了,他对我直瞪大眼睛,说服父母可真不容易啊!他们好像总认为我考不上,我自己也是这样想。”早奈美说得很轻松。 “结果,很容易地通过了?” “怎么会容易地通过了呢?我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人,他们哪个人都比我条件优越。人们都说我没有那些人成熟,最初的那二三年。也就是作进修生的那个时候,我真是拼着命地干下来下……” “你进入了文艺座话剧团,顺利地走过了六年女演员的道路,在将要出现机会的时候,你突然抛弃了一切,来到了北海道的这个海边……我仍然不能理解啊!” “因为我积劳成疾,得了神经衰弱。” “神经官能症吗?这种病,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可是……” “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啊!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你没有留恋吗?同期的同学都在进步,而唯独你自己离开了剧团,不可惜……?” “已经没有那样想的时间了。因为那时只希望逃脱那一切。” “喔,感到可惜的想法,还确实有嘛!” 中泽突然强而有力地平静地回答了一句。他好像抚慰有些焦躁的早奈美似地这样说,可是又像他自己在品味着早奈美说的那些话。 他朝向早奈美,两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早奈美的露在平胸背心外面的肩膀感到了他那厚厚的手掌的温暖。 “我问了许多不愉快的事。你就是不回答也没有关系。因为,对我来说,我旅行到这里,遇到了你,这已经足够了。啊,怎么变得这样冷了呢!” 他一边用手掌抚摸着早奈美的肩膀,一边把嘴唇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他的嘴唇从耳朵到脸颊地移动着,同时把手转到了早奈美的背后,把她的身体紧紧地拉向自己。他的胸毛触到了早奈美的肌肤。早奈美感到自己的胸部、腹部都紧紧地贴在中泽的身上,一种麻木的感觉贯通了全身。这是一种完全超过了抵抗能力的压倒一切的感觉。 “你也一定在这里等待着我了吧?从东京逃到这里来的你在……我的到来……” ——泪水从早奈美的眼角不停地流下来。 “好啦!用不着害怕……现在,把一切都忘记……从现在开始的未来生活,将会自然而然地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5

木匠们的工作,在9月8日全部做完了。桥口也按照约定只用了六天的时间干完了他的那份工作。 可是,那段时间,对早奈美来说,长得令她感到可怕。真渊早早地回到自己的寝室,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于是,中泽在真渊离开后必定要请早奈美到外边进行短时间的散步。 早奈美无论如何也没有拒绝中泽拥抱她的力量。她感到自己暗暗地期望着那个时刻到来的心理是非常可怕的。 中泽每天晚上都要向早奈美倾诉自己对她的爱。中泽的态度是非常真挚的,而早奈美对他的倾倒与恭顺的态度也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中泽未曾感到他与早奈美的关系是矛盾的,是相克的吧? 但是,他不论怀着多大的热情爱抚早奈美,可是从来不想让自己的行为超越爱抚的程度。因此,早奈美一旦允许他做到那个程度的话,他也不会给她拒绝自己那样做的理由。然而,早奈美自己却已经逐渐地饥渴得开始发疯了。 从中泽的胳膊下逃走的早奈美回到了真渊的身边。在星光映入的这间卧室里,真渊已经睡得平静地唿吸着了,早奈美在他的身边坐下后,沉浸在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暖从容的气氛中。自己深切地知道:那是一种多么随便的不合常理的感情呢?可是,那却是自己的真切的感觉。 她看了一会儿真渊的睡相,叹了几口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点着写字台上的台灯,拿出了真渊的日记本。 最近她已经等不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把真渊写的这一天的日记读了。只有阅读丈夫写的日记这件事,才能给她带来救助和安宁。这不是自己随便寻找的一个理由,一是:她可以通过阅读真渊的日记确定他不在怀疑自己和中泽的关系,因而就不必担心了;二是:与以往一样通过阅读真渊的日记能够知道丈夫每天的行动和他的心理,于是获得一种满足感。每当阅读这本日记的时候,早奈美总能在自己的内心唤起这样的信念: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始终都是属于丈夫这一方的人,因此会使自己镇静下来。 但是,早奈美注意到:在木匠来到他们家以后,刚过了二三天,日记的内容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真渊记述的内容主要是在工作间里的工作情况。以前,他当然也有的日子详细地记录过工作的经过,他的那些工作记录,记述了自己的经验和教训,甚至连外行的人也能看懂。那时,他除了记述工作情况外,还记述一些自己的细腻的情感和反思。 他那样地记述自己的工作和情感,难道不是考虑到早奈美在阅读着这本日记吗?虽然他表面上没有那么写,但是他的日记的确是传递给早奈美的心声。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放弃这个念头的呢?虽然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日记,对他来说也成了一种空疏的东西,可是…… 九月七日晴 往水罐、菜盘、小碟等二十多件素陶上涂了彩釉。素陶被烧得略微过一点火,有的不太沾釉药,只好抛弃了。能制作出大水罐,我大体上感到满足了。 早奈美读过了这篇日记后,把日记本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脏的鼓动。这决不是自己的精神在起作用。这种像笔记一样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日记,以前连一篇也没有过。不能不认为在真渊的内心深处正在发生着什么重大的变化。是个什么样的变化呢?难道这个变化和中泽与自己的事情有关联吗?早奈美想到这里,心脏的鼓动更加激烈了。不,莫不是真渊考虑到在木匠来干活的那些日子会有被他们看到的危险而故意写成了这种笔记式的日记? 早奈美仍然不理解真渊改变了自己的日记内容的原因,如果那样的话,可以改换一下放日记本的地方,或采用其他的什么方法,真渊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她无法消除自己的猜测。木匠的工作完成后,还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吧?她总是不解地有一种预感。那决不是她在期待着一件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而恰恰相反,那是她预感到将要发生一个像要从很底上颠覆至今为止的他们的平稳生活的变化。这个预感是可伯的,是令人战栗的。最近的每一天,对早奈美来说,是作为具有异样的密度的时间度过的。 9月8日的傍晚,桥口带领着提早从工作房回来的真渊和早奈美再次看了他们加工过的地方。书斋里,除了修补了书架和地板外,还做了新的高度到达天棚的书架。 “这样,在一段时间里,书就是再增加一些,也用不着担心了。”真渊高兴地点着头说。 厨房的装修,早奈美也很满意。桥口看到他们两人都很满意,便自豪地带着年轻的木匠回去了。并告诉他们,过两天就把账单送来。 这天晚上,可能是因为书架变新了,所以真渊在晚饭后很少这样地在书斋里呆了三十多分钟。九点半钟,他带着一副疲倦的表情从书斋出来,直接进了卧室。 十点前后,早奈美和中泽沿着沼泽往上走,一直散步到那条路的头上,在那里接受了中泽的拥抱。过了十点半,她才进入丈夫已经睡着的卧室。 日记本,和以往一样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可是,她打开抽屉一看,日记本上没有9月8日的记述。这天晚上,原来真渊没有写日记就睡下了。 今天,大概因为过于忙碌,所以太疲劳了吧?今天的日记,要和明天的日记放在一起写吧?早奈美不想考虑得过多,便躺在了丈夫的身旁。 但是,9月9日的晚上,日记本的那页纸还和昨天一样是空白的。9月7日的那篇冷淡无情的日记竟成了这本日记本的最后一篇。 在9月10日,仍然一行也没有写。 自从住到这里后不久开始写起来的日记,就早奈美所知,真渊从来未曾中断过一天。 好像什么正在临近……早奈美本能地预测着那即将到来的事件,并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第五章 隐藏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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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下午二时许,池见顺子来到了位于虎之门的桦山律师的事务所。她为了拜访桦山律师,是昨天晚上她往桦山的家里打电话约定的。因为她今天要到这一带来,顺便就近来事务所看望桦山律师。桦山答应她:从地方法院回来后,还有一个委托人与他约定相见,在这之前可有三十分钟接待她。 “好久没见了。虽然到了9月,可是天气还是这样地热啊!”池川顺子有些肥胖,穿着一件编织的蓝色套装,向走进接待室的样山律师问候着,同时拾起金边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渗出来的汗水。 “真热啊!太太还好吧?” “喔,马马虎虎吧!先生还是那样忙吧?” 在他们寒喧之后,顺子打开了放在身边那个紫色的包袱,拿出了一个包着银座百货公司的包装纸的长方形的盒子。 “谢谢你前几天到我女儿那里去祝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噢,这怎么反而要你们破费呢?对不起!” 顺子的长女,和一个与池见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的妻子有亲戚关系的青年结婚,丈夫现在担任着董事。他们夫妇今年八月末生了第三个孩子,桦山曾经送过祝贺的礼品。 “情况是这样的,前天,女儿带着孩子回到我这里,她想来问候桦山先生,因为有三个孩子,所以很难出来。她说:妈妈既然你明天去银座那边办事,那么就顺便去看看桦山先生吧!这样做,虽然有点失礼……” 桦山一边在眼前描绘着顺子的那两个吊着眼角,嘴和下颚向前突出,什么地方像狐狸的女儿,一边点头回应着:“二小姐也好吧?” “是,托你的福啊!从这个秋天起,她将在家里开办一个黄金雕刻培训班,最近她挺忙的。”——桦山想起来了:顺子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件事——“她的事,就甭管了。先生,打那以后,警方告诉过你什么吗?” 顺子把有着双重下额的头稍稍倾过去一点,继续说:“啊,就是高井户警察署和你的联系啊!喔,警方没有再和我们联系过。”顺子又说,“可是,不知怎么,池见身上带的那些东西,为什么混进了那个被小偷盯上的那个公寓的房间里了呢……?我看了那白金上镶有绿宝石的领带挟和袖扣,记得在哪里看见过啊!这些东西和意大利钱包啊!高井户警察署的刑事警官把这些东西带到我家来的时候,因为蓉子也在,所以我们一起看了看,这些东西,确实是池见的。警官们说:或许根据这些东西还能使失踪案件的侦查有新的进展。可是,后来竟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结果,那些东西,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被偷的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结了吗?总之,因为那不是最近的事啊!也许那个偷了这些东西的人也想不起来啊!” 高井户警察署的警官们把领带挟和袖扣拿到这里来,已经是7月25日的事了。 顺子在看了那些东西之后,立刻给桦山打了电话,拜托他到警方那里去一趟,问一问详细的情况。因此,几天以后,桦山抽时间去了一趟高井户警察署,问了那个叫斋藤的小偷被捕的情况、藏在他房间里的那些盗窃物品的情况等等。桦山也看了看那些有关的物品和这个小偷。 警方介绍说:现在,对出现了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做了种种的猜测,比较有力的看法有:1,池见失踪后呆在哪里的那个期间,斋藤进入那家进行了偷盗,就这样偷出了他的物品;2,池见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被夺走了那些贵重物品,后来那些物品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斋藤的手里,等等。之所以认为斋藤加害于池见的可能性比较小,是因为他虽然干了八年的偷盗活动,但是没有进行过抢劫、杀人、伤害等这些严重的犯罪。 女事务员送来了茶水,放下茶杯后立刻煺出去了。 “那么……喔,有了这样的情况,警方还要再调查池见失踪的情况吧?可是,因此申请宣告失踪的事情就会变得困难了吧?”顺子口角含笑,表情微妙,两眼看着桦山。她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摩掌着另一只手,担心地询问着。 “不,现在,还不能说申请方面有困难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啦!这些事和警方没有关系,是家庭法院管的事啊!”桦山一边慎重思考着一边以自信的口气回答着,“不久前,见过太太后,我就问清了办理手续的问题,在向家庭法院提出申请的时候,除了要提供失踪者的户籍副本外,还需要一份叫作《证明生死不明的证明书》,这个证明书,一般地是要从警方领取。在这个证明书上还要把最近发现了池见的各种物品的经过附上吧?当然,如果能以他的物品作为线索,弄清你丈夫的生死,那么,也就不需要宣告失踪啦!” “……” “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接到了申请的家庭法院,就应该向有关部门发出文件,催促对方尽快通报相关的情况。失踪者如果活着、的话,就要在官方的公报或报纸上发表声明,或者请知道失踪者情况的人向有关部门报告,这项工作要持续六个月。在这期间,法院还要向相关的人询问情况,太太和两位小姐,当然是被询问的对象,就是公司的一些人也会受到法院的传唤。法院综合这些情况,然后才能下达判决啊!” “虽然还要经过六个月以上的调查,可是如果不知去向,并且过了七年的话,那么就能下达失踪宣告书了吧?” “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得出的结论是:不能确认失踪者还活着,那么法院就能受理;如果情况是:还不能明确失踪者究竟是死是活,就有可能煺回申请书。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么还可以向上一级法院申诉。” 顺子有点不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刚才先生说过吧?就是提出申请后,也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正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要办理了各种手续以后才能进行审理啊!” “这么说,财产的继承啦,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啦,都要在下达了失踪宣告书以后?” “是啊!可是呢?现在做一些相关的准备工作,也没有什么关系。”桦山看出顺子有些着急的样子,才这样说。就是办理继承等有关的一些事情,也是他这个担任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法律顾问的工作。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闪出了放心的神色。 “说到你丈夫的财产,主要的是公司的股票,还有现在太太住着的滨田山的房子和土地……还有……?” “是的。汽车什么的,都已经处理了,银行的存款,大约还有一千万日元左右,还是我丈夫的名义。” “书画古董这类东西呢?” “大部分都是陶瓷器。我的丈夫喜爱陶瓷,是个陶瓷收藏家吧!他不仅去过东京的一些陶艺家那里,而且甚至还到京都、濑户、有田等地的一些窑场去,也和那里的陶艺家们保持着联系,求购自己喜欢的作品。他在这方面花了不少钱,这些东西,究竞有多大的价值,我一点都不知道。”顺子收紧嘴唇,带着一副冷笑。 “最后,还有一件事,你的丈夫也加入了生命保险吧?” “是,投保五千万日元。” “原定的收款人是太太吧?” “是。喔,虽然收款人是我,可是……” 桦山带着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关于继承的事,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处。由于长女的丈夫是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领导成员,所以股票也希望大女儿继承。这样,顺子的继承份额和二女儿的继承份额,如果能以不动产取得平衡就好了。 “继承人,就是太太,和小姐两个人吧?……”桦山这样说,是想提醒一下顺子,说完看了看她。她眨了眨眼睛,把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嘴边。 “那个,先生,你听说过没有啊?”她问过这句话后,举止安详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 “这是在说一件丑事,就是,我的丈夫在别处有一个孩子,而且他也认了。” 桦山立刻就猜到她要说这件事了。他记得在七年前,池见敦人突然失踪,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听说他外边有一个已经认定的孩子。这件事,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太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老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想,是在大女儿上高中的时候,他要我们把户口本寄给他,就是在那时知道的。” “噢,是因为在父亲的户口副本里也记载着认定孩子的这件事啊!没记错的话,还是个男孩子呢!” “对呀!”顺子在说“是”的时候,厌恶地紧锁着双眉。 “现在多大年岁了?” “喔,……大概,是二十三四岁吧?……” “住在哪里呢?” “不知道。在当家的失踪的那个时候,警方也问过,可是,不知道那个孩子住在哪里。好像和那个孩子的母亲联系上了,据说,去美国留学后就没有音信了……” “是去美国吗?” “后来,我请人做过调查,知道了一些情况,据说,那个孩子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打架的时候,把人打伤了,由于管不了,就让他在高中煺学,然后送到美国去了。因为有这样一个情况,所以,也许就这样不知去向了。”从顺子的语气来看,她很明显地希望这个状态就这样保持下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我来调查吧!若是知道了这个儿子在哪里,当然他也有继承权。因为是‘非嫡出之子’,所以是小姐们的二分之一啊!” “如果怎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的话,那将怎么处理呢?” “在这种场合,要请你们向家庭法院提出一份选定不在者的财产管理人的申请书,那个财产管理人代表不在者与继承人通过协商,保管不在者的那份继承的财产吧?” 她快快不乐地点点头,又摩挲起手背来:“不管事情怎么样,到了下个月二十五日,就满七年了,这样的话,就要抓紧时间,做好提出申请宣告失踪的申请准备,请你准备一下有关的文件吧!我想……” “知道了。我就准备吧!” “与此同时,那么,虽然不太急,可是你也慢慢地把关于继承方面的准备做起来吧!”顺子以送答礼的名义催着办理有关财产继承的这些手续,好像这才是今天来访的目的。 “我懂了。”桦山再一次颌首。 “确确实实啊!七年没有一点消息,真遗憾,不能不认为他已经不在世了啊!早点把这些该办的事情办了,对故人也……” 桦山听到她说出了“故人”,就把嘴紧闭起来。 “我和总经理商量过,如果下达了失踪宣告书,希望至少在我们家庭内为他举行一次葬礼。” ——这位总经理,指的就是池见敦人的同胞哥哥。 “应该这样办一下。可是,真遗憾啊!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物,作为一个企业家,他的这个年龄,正是有前途,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呢?”说到这,桦山又想了想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从一个小偷的赃物中被发现出来的这个事实。他越想这件事,就越感到可怕。 “就那样办吧!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他说了一半就把话吞下去了。他似乎听到了池见敦人在说:在失踪宣告书下达之前,也就是在把我放入“故人”的行列之前,请再重新调查一下我的案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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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藤修吉全身都出汗了。在法律上被称作“代用监狱”的高井户警察署的拘留房,两侧是墙壁,另两边是看守人员通过的走廊、没有开直接向外的窗子。因此拘留房的通风就不好了。 原来这个房间设有冷暖设备,在初夏的时候开了空调还会感到冷,可是在8月中旬的时候,空调机出现了故障,一直没有修理。即使催促看守,也无济于事。大概因为被拘留的人很少,所以空调机的修理也就一拖再拖了! 到了9月,残暑依旧不衰,拘留房里的白天的热空气,到夜间仍然停留在房子里。因此汗臭气不断地从旧被子和脏衣服里飘散出来。 斋藤修吉穿着一条短裤,躺在铁床上,过了九点才打了一个吨,结果汗水又从额头和脖子淌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他渴望凉风和冷水,所以在梦中看到了眼前有一片碧蓝碧蓝的湖水。湖面上几乎没有一点波浪。在这个湖的周围,树木和青草一直长到水边。看起来这个湖像是一个人工湖。 不论时间有多么长,当变成现实的时候,也许那只不过是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斋藤的意识还徘徊在这个湖的水边。而后他突然感到精神异常紧张。在这之前,他一直在眺望着湖水,可是,这时,他开始行动了。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急忙地干着什么,或是在踏着一块什么板子,渐渐地感到这是在作梦。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啊!”地大喊了一声,用手掌擦了一下从脖子流到肩膀上的汗水。 他很讨厌这个梦,这种讨厌的感觉,在他醒来之后还仍然留在他的心里。虽然这不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可是,在他醒过来以后,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梦。他在梦中品尝到的那种感觉,正是他入室行窃时经历过的那种感觉。 “啊……”他继续叫喊了一声,然后翻了一个身。他希望能早日确定对自己的刑罚,然后好回到自己的故乡。自从他被关进这个拘留房,就在算计着离开这里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吧?这是一个意外的失败,自己在久我山的公共汽车站附近被逮捕是7月19日晚上的事。他还确实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事…… 斋藤修吉在高井户警察署受到了四十八小时的审讯后,关于他的材料,作为一个被捕的偷盗嫌疑犯而被送交到东京地方检察院。因为又查清了他的许多作案事实,所以他就这样被拘留在高并户警察署里。在拘留期间,他仍然受到了侦查员们的审讯。根据斋藤自己的供述,他从八年前的1977年起就开始在东京都内许多地方入室行窃,偷盗的次数约在一百五十次以上。他偷盗来的很多赃物都放在他住的那栋公寓的壁橱里的三只纸箱里。为了查清每一件赃物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偷盗的,开始了让他辨认每一件赃物的工作。如果在赃物上记有偷盗的时间和地点,或者能比较明确地记得,这些赃物就能立刻与失主送交的被盗报告对起来,如果被盗的现场在其他地区,那么就需要从其他的警察署调进被盗报告进行核对。 对照斋藤的供述,还有很多被盗的人家没有提交被盗报告。在这种情况下,警察署则通知受害人,让他们再补交一份被盗报告。而且,他们也采用了一种相反的作法,从东京都内的各个警察署把还没有查清的一些被盗案件的被盗报告集中到高井户警察署,然后再弄清是不是斋藤作的案。如果调查取得了某些进展,就带上斋藤去被盗的家庭进行所谓的“对证”。 因为斋藤作案的范围很大,从东京都的市区到周围的市镇都留有他的恶迹,所以这项“对证”的工作,既费时,又费事。 在他被捕两个月后,大部分的案件都已经查清。原放在纸箱里的赃物,还剩有六件没有查清,原因是:斋藤本人已经不记得了,或没有发现相应的被盗报告。其中有些赃物是斋藤六七年前偷来的,也许已经过了时效,因此侦查人员也就不那么认真地查对了。但是其中只有一件例外——这件例外的赃物就是确实需要查清的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镶着绿宝石的白金的领带挟和袖扣,还有那个挟着他的名片的意大利钱包,斋藤是在哪里偷到手的呢?他总是摇头表示:确实想不起来了。而且也没有相关的被盗报告。当问他:“你还记得吗?”,他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可是却也首肯。 “按照你一般的作法,只把钱包里的钱取出来,然后就把钱包放进纸箱里了吧?” “我认为是这样做的。” “你留意过这个姓名吗?” “不,一点都……”因为名片被放在了这个钱包的很难知道的里边的口袋里,所以斋藤不一定能注意到。 “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呢?就是你从滨田山的池见家里偷出来的呢?” 一直在审讯他的小田木警部助理,让他看着在地图上标出来的位于滨田山的池见家的位置,一边提示,一边问着。可是斋藤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靠近过这一带。”再说,池见家也没有提出过被盗报告。 “那么,这边呢?”小田木用圆珠笔的笔杆在世田谷区祖师谷一带画了一个圈,“在经堂和樱丘,你一共偷了三次,时间的间隔很大。祖师谷这边,怎么样?再往西定一点,就是成城,这里是东京都内首屈一指的高级住宅区啊!” “那些高级的住宅,我反而下不了手啊!”——五十七岁的斋藤,对三十多岁的小田木使用着说不惯的话,“因为在这里作案,会响防盗铃,或者跑出警卫来啊!” “不,不是那些豪华的住宅,而是位于祖师谷二道街的公寓。” ——斋藤不理解地低着头。 “那么,这个公寓还有什么特别的吗?”小田稍稍考虑了一下,认为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关于池见敦人的案件,在审讯他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地讲了一些,“这里是当时和池见敦人相好的那个女人住的公寓啊!据说是一个话剧团的女演员。” “女演员?叫什么名子?” ——小田木没有回答,斋藤瞪着两只黄黄的眼睛看着他。 “那么,这个叫池见的人去向不明以后,也许就在那个女演员的家里吧?” “如果这个事弄清楚了,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总之我们已经知道池见失踪的那一天,曾去过她的公寓。” “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有一个看到他的汽车停在公寓附近的目击者啊!” 小田木并没有直接调查过当时的这个案件。由于发现了在斋藤的赃物中有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重新审查这个案件以来,他读了有关的档案,还用电话问过已经调到其他警察署的两个当时参与侦察的警官。这样,他才知道了当时的一些情况。 这个目击者,是住在离西丘公寓约三百米远的一栋房子里的大学生。他说:他记得在池见失踪的10月25日晚上,他经过西丘里边的那条道路时,看见了一辆深蓝色的雪铁龙汽车停在道路和公寓之间的一片钢筋混凝土的空地上。那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停车场,但是来公寓的一些客人却常常随便地把汽车停放在那里,当时约有四辆斜着停在那里。当时,道路上很暗,很难分清汽车的种类,可是这个大学生对汽车有兴趣,就把这辆时常看到的雪铁龙汽车记住了。但是他不知道汽车的牌照号码。 侦察员在得到了他的证言后,就去会见了住在这个公寓的二楼216室的二十四岁的女演员笑川早奈美,询问了一些情况。池见和早奈美约从二年前开始亲密地交往起来。据在池见化学工业公司了解的情况,池见敦人大约至少每周要去一次她的住处。 笑川早奈美在提出那辆汽车的事之前,对侦查员讲了那天晚上池见来过的事。他是在晚上七点左右来的,喝了威士忌酒,吃了小食品,约在九点前一点回去的。他见说:他还要去会见一个什么人,更详细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池见出了公寓以后会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可是他的汽车,却在案发的第二天,发现了放在八重洲地下停车场。 七年后的现在,小田木警部助理曾去调查过西丘公寓,不用说这是因为他设想笑川早奈美保存着池见的袖扣等物品,结果被斋藤偷走了。如果在池见失踪的当时,他身上带的东西确实在早奈美的房间的话,那么就说明了有极大可能性她参与这个案件,这也是侦破这个案件的一个重大的线索。 好像“女演员住的公寓”引起了斋藤的兴趣,他提出来要去亲自看看现场。因此,小田木用警察署的汽车载着他去那里进行“对证”。他在那栋淡黄色的砖面已经肮脏的五层公寓的周围转着看了看,然后他干脆地否定说:不记得进过这栋公寓。 ——这是八月末的事。 从那时以后,斋藤感到不论是小田木警部助理,还是其他的刑事警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严厉。斋藤自己也很焦急。 “除了池见的随身用品,其他的那些赃物都没有什么价值。有的也已经到了时效。可是,池见的东西,可没有过时效啊!他到今年的10月25日,就失踪满七年了,因为偷盗的时效也是七年,所以你的犯罪行为到达时效的日期也已经不远了。当然,如果犯了杀人罪,将判刑十五年。你现在隐瞒作案的现场,不是正说明了你杀害了池见吗?” 那个斋藤感到最难对付的能让他想起宪兵的那个身材瘦长的刑事警官曾多次以带刺的语气责问过他。他不但威吓斋藤,而且还开始怀疑他“杀人”。 ——我没有隐瞒。真地想不起来啊!斋藤在心里叫喊着,好像为了逃避那个警官的目光似地又翻了一个身。 毕竟是已经过去了的漫长的岁月啊!但是,斋藤在一百五十多起偷盗活动中,竞有八十多件是他自己想起来的。只要他看一会儿那件赃物,当然不是很快,却能在他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浮现出偷盗那些东西时的情景和那栋房子的状况。他要想起这些,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在回想当时情况的过程中,似乎那些赃物也都一件一件地有了顺序。 如果赃物的顺序没有排定,好像斋藤就无法想起当时情况。大概只要这一件赃物不落实,那么自己就永远也不能从这个拘留房中出去了吧? 斋藤修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是深夜了吧?警察署里非常寂静,气温也下降了。他疲劳得闭着眼睛。在他的眼险里,出现了绵延的群山,这些山就像故乡轻津的群山一样。而后又出现了湖。他在半梦半醒地状态中想:这湖就是十和田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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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渊预定从10月4日星期五早晨开始把素陶装入龙窑里。到装窑的那一天大约还有二十天。在装窑前的二十天里,真渊和中泽工作得更加起劲了。 从9月8日以来,真渊的日记本一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地放在那里。这样的事情,自从早奈美和真渊开始在一起生活以来,一次也没有过。就是在烧窑之前的心情极度紧张的日子里,或在连续两昼夜片刻不歇地烧龙窑,只能利用暂短的时间打个盹的时候,他也要在打盹之前拿起笔来写日记,好像写日记能使他的精神安定似的。日记对他来说,是他的每天的重要记录,是他向早奈美发出的沟通心灵的唿唤—— “为什么你最近不写日记了呢?” 早奈美有多少次想这样地问一问真渊吧?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这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说出来。她预感到:如果她一旦问了这件事,那么至今一直装得很平静的真渊的脸就会立刻充血变红,会提出令她感到可怕的饱含着憎恶和轻蔑的反问。 “你还能若无其事地问我这件事吗?我真没想到你是那样一个没有廉耻的女人!你问一问自己的良心吧!我还能再写日记让你这样的女人读吗!” 可是,如果真渊因为看破了中泽和早奈美之间的关系而不再写日记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不制裁中泽呢?本来应该把中泽赶出去,可是——? 不,是真渊对中泽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吧?对早奈美也是这样吧? 真渊打算这样继续装作什么时候呢?最后他又要怎么做呢?不得而知。他不在日记本上写一字,并对他们两人保持着沉默,这只能解释为:他在采取什么行动之前,正在思考着,正在犹豫着吧? 早奈美发现自己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无意中使用了“对他们两人”这个说法。这个发现使她产生了绝望,一瞬间眼前变得漆黑一片。所谓“两人”,通常就是指真渊和自己,可是,又在什么场合例外过呢? 可是,回过头去想一想,在真渊去札幌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个难以忘记的8月23日的下午,中泽那紧迫的追问突然钻进了早奈美的心灵的深处,他的舌头分开了早奈美的两片嘴唇伸进去了。就在她允许了中泽的那一刹那开始,与其说中泽和早奈美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莫如说真渊和早奈美两人之间才发生了决定性的质变,而且这个变化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奈美更加认清了这个事实。 (你太坏了啊!因为是你把我留在家里自己去了札幌……)她走到了这一步,感到极端的悲伤,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9月23日的晚上,像以往一样,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吃完了晚饭,走出餐厅的真渊没有进起居室休息一下,就直接进了书斋,关起了门。 在早奈美开始整理餐桌的时候,中泽帮着把餐具送到了洗物池里,对她说:“那么,过一会儿再去散步吧!” 他把这个非常深沉的声音留在了早奈美的耳边,径自上了楼。最近,真渊因为早上起得很早,白天又过于劳累..,所以显得更加疲劳,晚上最迟也是在九点半回卧室,很快便睡了。于是,中泽在十点多再走下楼来,请早奈美与他一起去散步。可是,在九月的下着雨的寒冷的夜晚,他就和早奈美在已经烧起煤油取暖炉的起居室里谈话,然后他把早奈美带到阳台上,在这里与她拥抱一会儿。两个人的谈话,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谈过各自的生活经历,中泽也谈过自己走过的一些窑场等。中泽也问过早奈美:是否希望把他们的谈话这样继续下去呢?但是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她把他们的谈话继续下去。他也许在屏息地等待着一个将要降临的什么。 早奈美整理完餐厅以后回到了隔着一条走廊的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报纸。她虽然在看着报纸,可是却在有意识地听着书斋里的动静。书斋里没有一点声响。 她还记得:在桥口他们完工的9月8日那天晚上,真渊在晚饭后进入了好久没有进过的书斋。因为增加了书架,所以他一定是为了整理书籍而才进去的吧?第二天一看,书还照旧放在地板她想:那些书籍的整理,可能要放在工作房的工作告一段落以后,可是第二天,真渊进入了书斋以后仍然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这种情况,最近少了,以前,他偶而要写文章,或者要把突然想到的图案画下来,而会长时间地在里边工作。当他在书斋里工作的时候,早奈美很少去打扰他。 早奈美一直在注意地观察着真渊。从9月8日以来,几乎每天晚上,真渊都要在去卧室之前进入书斋。他一般要在书斋里关着门鸦雀无声地呆上三四十分钟。 他在做什么呢? 早奈美从报纸上拾起头来,正要注意地听一听书斋的动静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真渊从里边走出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在一起,这使早奈美一瞬间感到全身紧张,可是真渊却用那双含笑的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睛看了看她。 “你怎么了?有些吃惊的样子。”早奈美问。 “不,不会那样的,……最近,我在读书啊!” “喔,在投入工作的时候,看看别人的作品集,读读回忆录什么的,能使情绪稳定啊!” “是啊!可是,你说过:现在眼睛有些疲劳,怎么能再看书呢?” “因为,不能看得时间过长啊!少读一点书,还可有催眠的作用呢!” “……” “你也早点睡吧!在烧窑前还要来年轻人,那时你就忙了,所以现在要好好地休息。”他撩了一下前边的头发,和蔼地笑着向早奈美点了点头,躬着瘦长的身子走进了卧室。 真渊那副双眉下垂眼角已有绉纹的笑脸,深深地留在了早奈美的视网膜上。但是,他的微笑,他说出来的话,无不令早奈美感到空疏。在他习惯地用手撩起前额的头发时,他的手指尖上沾着像墨水一样的蓝色污迹,这是为什么呢? 他方才在写信吗?也许他忘记了让早奈美把信送出去而还放在桌子上吧? 早奈美打开了书斋的房门,开着了电灯。这是一间有十六平方米的洋式房间,右侧和正面设有书架。前几天,因施工而放在地板上的书,大部分还仍然那样放着。他还没有开始整理这些书。在正面墙壁的阳台那一侧,放着写字台。早奈美向这张写字台走去。有点神经质的真渊把写字台整理得非常干净,既没有书,也没有信封。只在写字台的有端放着他自己作的厚厚的文具盘、墨水瓶和一个带温度计的镇尺。 在文具盘里放着两支自来水笔。早奈美伸手拿起了真渊平时爱用的那支粗型的黑色笔。因为是一支旧笔,所以真渊总是沾着墨水使用。早奈美拔下了笔帽,把笔尖送到灯下看了看。她还用手指摸了一下笔尖,在手指尖上留下了墨水。原来笔尖上还带有墨水。 真渊一定在这里写了什么——早奈美一边放着自来水笔,一边这样想着。他写了什么呢?……不会是日记吧? 她的想象在继续着。真渊每天晚上一天不缺地在上床前写的东西,除了日记之外还会有什么呢?对,就是日记。从他不再往那本放在卧室里的日记本上写日记的那天起,他就在这里开始写属于他自己的不再给早奈美看的日记了吧? 她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一点一点地翻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可是里边没有新的日记本。在书架上吧?常言说:往往把最需要隐藏的东西,随便地放在谁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反而更安全。 早奈美一本一本地查看着书架上每一本书的书背。也细细地看了书与书之间是否挟着笔记本,也把放在书筐中的书拿出来看了。在早奈美把那么多的书架的书和堆放在地上的书都看完的时候,起居室里响起了脚步声。早奈美走出了书斋,对着瞪着眼睛感到意外的中泽也作出了一副类似先前真渊的那种笑脸。 第二天,当两个男人都去了工作房以后,早奈美再次走进了书斋。 早奈美又进一步考虑了这个问题。真渊不会把他的日记本放在一个能那样容易找到的地方。一定是他把日记本隐藏在了一个什么地方。说不定,他就是为了让木匠给做那个隐藏日记本的地方而才对书斋进行了改造吧?原来他不想请木匠来家里做工,可是后来竟亲自打电话给桥口,让他们早一点来。这也说明他有自己的意图。 早奈美花了比昨天更多的时间细致地查找。她甚至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细细地查找,还检查了书架后的墙壁,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甚至刚刚修补过的地板,她也查看了。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也看了每一个画框背面,这里当然也不会有了。这样,早奈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桥口受真渊的委托,想出巧妙的办法,在什么地方做了一个暗格。其精巧的程度很难被外行的人看破。在哪里都发现不了真渊的新的日记本,这不就证明了这个暗格的精巧吗! 她感到这个暗匣就在这间书斋里,这是毫无疑问的。她无论如何也要读真渊的这本新的日记。只有读真渊仅仅为他自己写的这本真实的日记,才是挽回她与真渊之间的那条纽带的唯一的途径。 那么,为找出这本日记本而还没有使用的方法—— 早奈美走出了书斋。走到电话机的旁边,打开了放在这里的电话号码簿。她找到了厚岸镇的桥口家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了电话。 一个像桥口妻子的女人告诉她:桥口去了本镇的门静那个地方的一户人家修理房屋了。她又向这个女人要了那一家的电话号码,往那边打了电话。 “噢,太大,前几天,我们一直受到了你的照料。我想:不在明天,就在后天,带上账单去看望你们啊!”桥口的那高昂的声音很快地就在电话的听筒中听到了。 “噢,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今天傍晚要去一趟厚岸镇,那就随便把账单拿回来吧!” “太太,你要来镇上吗?” “对,是的。因此,在哪里和你见个面,就把收据带回来吧!让真渊看一看,把给你们的钱也准备好了。” “那么,可是,让你专程来取,可真不敢当啊!” “因为不是什么专程,所以你别那么客气了。真渊也说就这样办吧!” “先生真的是这样说的吗?”桥口特意提醒了这么一句。说不定真渊对桥口说过,让他把账单直接交给自己吧? “对。桥口,你什么时候干完今天的活呢?” “五点钟。” “那么,在五点半之前,你能来到厚岸车站的附近吗?” “当然没有问题了。” “在真龙中央大街有一家叫‘桑巴’的快餐店,你知道吗?” “喂,这……” “我在五点半去那里,你干完了工作回来的时候,顺路来这里一趟吧!” 桥口接到了早奈美的电话,多多少少有点惊慌失措,可是马上就以非常高兴的声音答应下来了。早奈美来到这里后不久,曾委托桥口工程店按照她的想法改装过这个家。她还记得:那天完工的晚上,她亲自下厨做菜搞劳桥口,真渊陪他喝了很多兑上开水的烧酒。他喝了一些酒以后,脸变得通红,而后就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的家庭、他的工作等等的一些事情。他给早奈美留下了一个喝点酒就大讲特讲的印象。 真渊和中泽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早奈美告诉他们:下午她要去厚岸的镇上购物。 “还想去美容院整理一下头发。如果美容院人很多,可能回来得晚一些。所以已经把烤牛肉和沙拉都做好放在了冰箱里了。” 二时半左右,早奈美驾驶着客货两用汽车离开了家。 她驾驶着汽车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在两侧耸立着松树的二十号道有公路上行驶着。在九月虽然还有海雾,但是在晴朗的日子,却碧空万里,秋高气爽。从前边的三角窗里吹进来的风冷得可伯。 在厚岸大桥南侧的国泰寺附近有很多的酒巴和快餐店。因为这里是捕捞鲑鱼和蹲鱼的远洋渔业的大型船只集结的港口,所以在船只很少的时候,这些店铺就显得多了。她还记得桥口什么时候对她说过:在厚岸镇的镇上全部只有二十七家这样的店铺。 驶过了朱红色的厚岸大桥,就是镇政府、警察署和镇立医院。再往前走就是根室铁路本线的厚岸车站。车站的前边是叫作真龙中央大街的本镇的主要大街。在这条大街上,有加油站、布店、小型超级市场等,也混杂着一些渔民的住宅。车站前有新建的现代化旅馆、美容院和快餐店等。 厚岸车站是一座淡黄色的蓝房顶的小车站。早奈美把汽车停在了车站的前边。她急忙地买好食品,然后去了美容院。美容院平时并不拥挤,顾客也不多。她在这里很快就作好了头发。原来她把自己的黑黑的有光泽的头发披在了肩上。可是这次她要美容师把她的头发剪到与下颚相齐的程度。她希望一看她的头发就能知道她去剪过头发了。她并不为自己的头发被剪得这样短而婉惜。 桑巴快餐店是一家前边设有柜台,里边安放着三张餐桌的小店。五点十五分,早奈美进到这家快餐店的时候,也许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见不到一个顾客,只有那个打扮妖挠的中年的老板娘在擦拭着柜台的周围。在两年多以前,她曾和真渊带领从札幌来访的陶艺家玉木来这里用过一次餐。在她的记忆中,也仅仅有过那一次。在国泰寺附近的那些店铺,她和真渊一起差不多都去过几次,而今天,她希望去一家不熟悉的店铺。 老板娘和蔼可亲地把早奈美迎进来,显出了一副熟悉早奈美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早奈美坐在了最里边的那张桌子旁,要了一杯柠檬汁。 桥口在五点半前一点来到了这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和那条经常穿的短裤,满脸带汗,确实像干完了工作才回来的样子。 “噢,你好!让太太在这里久等了,真对不起啊!” “不,没有什么。因为我随便来得早了一点,所以……噢,请坐吧!”早奈美请他坐在前边的那张椅子上,“我们家里呀,最近,真渊特别地忙,又有一个徒弟,因此,在你们完工的时候也没能招待……一直于心不安哩!” “那里的话啊!太太,你太客气了。”桥口晃着他那满头花白头发的大脑袋。 “不是客气。今天,真渊说,要我顺便来这里见一见你,可是他原想直接向你表示感谢,现在,厨房更好用了,真得感谢你啊!你能设身处地地以使用者的态度给我们认真地装修厨房,真不愧为是老木匠啊!真渊常常这样说啊!” “真渊先生对书斋也感到满意吧?” “当然啦!他非常满意啊!” “受到你们的夸奖,我们也特别高兴啊!我想:那两个年轻人也会很高兴啊!” “这两个年轻人也都干得很好啊!——唉,桥口,今天已经干完了工作,也没有什么事了,少喝一点,没有问题吧?就喝点啤酒吧!” “是吗?那么,就少喝一点吧!”早奈美向送来湿毛巾的老板娘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些小菜。 她陪着桥口也少喝了一些啤酒,可是,这两瓶啤酒,大部分都被灌进了桥口的胃里。这时,他那有点斜视的眼睛,开始闪出兴致勃勃的光彩。 “我们的工作啊!如果总让我们到先生和太太那里去干的话,那就太好了!但是,实际上办不到啊!在这个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噢……你说的那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意思呢?”早奈美一边睁大眼睛看着桥口,一边向老板娘挥手表示再加一瓶啤酒。幸好这时有客人往柜台那边走去,老板娘没有注意到他们。 “例如吧:现在,我们正在给他们修建房子的这一家吧!那个当家的话,每天都在改变啊!好像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一下子全忘了。我们感到这样很难办,所以就请他太太作个证人,可是这个太太也是一个怪人啊!听说,他们夫妇……” 桥口在不喝酒的时候,是一个很本分懂礼貌的人,也能踏踏实实地干活,可是当酒喝到某种程度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分场合地乱说了。早奈美因为察觉到他在把东家的事当作西家的事乱说,所以就动脑筋把他的话题引开了。 “不久前,在新建的那栋房子里,让我在壁龛的旁边做一个和这堵墙一样宽的壁橱,他的老婆也同意了,可是当做成之后,他们又要我赔偿……”他说了一阵关于这个壁橱的事,这时,早奈美乘机抓住了这个话题,说:“那就算了吧!我们家的那个壁橱……” 桥口没有预料到早奈美会问这个问题,所以顿时闭起了嘴。他眨了眨那斜视的眼睛,瞅了瞅早奈美。 “就是你的先生要我做的那个壁橱……” “壁橱嘛,就是那个……我家的先生……” ——桥口感到自己有点说走嘴,就用手摩挲起下巴来。 “好啦!你别做出那种为难的样子了。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我先生对我不保守任何秘密的啊!” “那么……你已经听先生说了吗?” ——当然听先生说了,没错! “喔,这是一项我的先生特别委托桥口做的话啊!最初,连我也不理解。你们来到我家后,厨房那边的话,让年轻的木匠做,而先生和你在书斋里悄悄地在商量着什么。就是在工程开始以后,你仍然关着书斋的门干活。可是,在你们干完活回去的那天晚上,我立刻问了先生。我问:你让桥口在书斋里干什么了?先生挠着头,说什么:怎么,暴露了吗?……” 桥口在早奈美的引导下,笑了笑,他感到迷惑的是早奈美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不久就要开始烧窑了。那时候,将有别处窑场的年轻人住到我家里。我们家,没有保险箱,先生考虑:还是小心点好吧!因为他是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我们家又没有多少钱财。可是,我家的先生,一旦想定了什么,便一定要做到底。因此,他也没有告诉我,就委托你干了。” “是啊!作艺术家的人,有点神经质,这是很自然的了!”桥口上下晃动着他那红光满脸的头,说,“而且,太太,在一个家庭里,做一个那样的地方,还是一种明智的举措啊!譬如有时你们两个要一起出去旅行吧!” “就是那个地方……”早奈美把刚送来的那瓶啤酒斟到了桥口的酒杯里,“先生只把他委托你做的事告诉我了,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他怎么也不说。其实,他也不是固执,而是要拿我开心啊!他说:你自己找一找看!” “喔,这个先生啊!……” “这样,前天和昨天,我在书斋里找了两天,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啊!不愧是桥口师傅啊!做得真好,不论什么样的小偷也发现不了啊!我真佩服你啊!” ——早奈美低下头向他表示敬佩。桥口高兴得张开了口,露出了满嘴的金牙,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因为既然已经这样了,所以我想请教桥口了。向先生投降多窝心啊!虽然是这样,可是,先生有点察觉了。当我对他说:今天,我要去厚岸镇,顺便从桥口那里把账单取回来吧?他说:你就把钱给他吧!他还笑了笑呢!” “啊,我真服了!先生和你,你们夫妇关系这样好,可是还这样。当初,先生让我做这个暗格的时候,显得非常为难,对我说:请你对我家的人,或其他的人,绝对不要说出去,一旦说出去,就糟了……” “暗格”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桥口的嘴里说出来。 “最初,真渊给你打了一次电话吧?” “是这样啊!大概是在让我们开始干活前的那一周吧?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要请你先改做一下书架,厨房的改装可以往后推一推。还说这件工作很急,这样,我带来了两个年轻的木匠,让他们干厨房的活,两边的工程同时进行……” ——因为电话机,在起居室和卧室都有,所以真渊能在早奈美不在卧室的时候从这里偷偷地往外打电话。 “后来,在我们到了你们家以后,他只把我一个人叫进了书斋,他要我在一个什么地方做一个暗橱。他说:这只是你一个人的工作,绝对不可对外乱说。他很严厉地提醒我。” “总是那个样,他这个人啊!”早奈美感到奇怪地耸了耸肩,“他在对我隐瞒了什么事的时候,最初,总是小题大作。可是过不了多久,就露出了马脚。你看我多可怜啊!最近,我还得对他装作找不到的样子吧?我要把从桥口你这里悄悄地听说的事情,当作我和你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早奈美像在催促桥口快点讲出来似地,低下头,侧着脸看着他。有个男人曾经说过:女人的这种姿态是最有魅力的。早奈美因为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所以才作出了这个姿态。

4

在第二天的9月15日,早晨八点多,真渊和中泽像平时一样一起去了工作房。早奈美在门前送走了他们两个人以后,立刻返回起居间,打开了书斋的门。 书斋里与昨天晚上一样,窗帘还没有拉开。拉开窗帘后,明亮的秋天的阳光通过双层玻璃窗照射进来,整个房间豁然变亮。透过窗户能看到双见岩轮廓清晰地竖立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大黑背鸥在勐烈的海风中飞翔着。 在这里,根本不要担心有人从窗外往里面偷看。 早奈美走到了写字台前。写字台上,像以往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文具盘和镇尺摆在右上端。写字台对着正面的墙壁,放在靠大海的那一边。写字台的左侧是窗户,在窗户的下边的墙壁上,从地板到六十多厘米高的地方加了一块木板。如果仔细地察看这块木板,约有四十公分宽,四周还有缝隙。写字台紧靠着窗户。下垂的窗帘就落在写字台与窗户之间的那个不足十七厘米的间隙中。 早奈美把两块窗帘拉向了窗户的两侧,然后把手伸进了写字台与那块木板之间的空档里,手指碰到了最里边的木板上边的抓手。她用力往上提了一下那个抓手,提了三次后,那块木板被拉开了。 在这块木板的里边,安装着一个像保险箱一样的壁橱。在那幽暗的壁橱的底上放着一本像笔记本似的白色的东西。 “啊……” 从早奈美的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接着从她的心口涌起了一股悲伤,堵塞在喉咙那里。他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做了一个暗格……可是他却让早奈美只注意那新改装的书架,这个隐蔽的地方,如果桥口不说,怎么能发现呢? 她再次把手伸进去,从壁橱的底上把日记本拿出来。好像除了日记本之外,没有再放其他东西。她把那块木板照原样放上去。这个本子很厚,带着仿皮的白色封面。早奈美把它抱在怀里走出了书斋。她走进卧室,坐在了写字台前。当她掀开封面的时候,手指微微地颤抖了。这个笔记本,和以前的日记本不同,是横行本,真渊也是按照横写的,不出所料,确实是真渊的日记本。 九月八日晴 今天,木匠的工作结束了。桥口按照我的要求做好了壁橱。因为有了放笔记本的地方,所以从今天晚上起,我又能写日记了。到昨天为止,我一直在写日记,可是那些日记,都是一些单纯的笔记,甚至是随便写的一些东西,因此,这几天的日记如同中断了一样。 说得更正确一些,从8月23日以后,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未曾写过能称得上日记的东西。从23日起,到木匠来做工的那天为止的十多天中写的日记,写得未必像笔记那样简略,可也不是像以前那样真实地记述了我的内心世界。可以说是一种乔装打扮的日记吧!这样的日记,坚持写了几天之后,就达到了忍耐的最高界限,终于变成了随便写一写的东西。 即使是这样,可是我自从来到这块土地上已近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写日记。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实际上我已经不再写日记,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生理上的痛苦。 我终于又能放心地写日记了,可是,另一方面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紧张。这是因为从今天开始写的日记,是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的,是纯粹只为我自己而写的日记。本来所谓日记就是这样的东西,可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于把自己的日记作为向妻子传达自己心声的工具了。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改变了。8月23日,就是那一切结束了界线,就是那一切改变了的界线。 我把早奈美和中泽留在家里,自己去了札幌,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败,我自己曾为这个失败多次捶胸顿足地懊悔过——可是,最近我已经开始觉悟到早晚还会出现同样的失败。大概那一天,我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论怎么说,那个男人已经闯进了我们中间。早奈美期待着从海雾那边降临的东西终于现出了身影。 不可否认:我去札幌的时候,确实疏忽了那件事。我没有重视在我的内心产生的疑惑,正因为如此,才不想给予早奈美那个空疏的不安。我还是应该一个人去札幌。 可是,那天晚上七点钟,我回到了家里,在我看了早奈美一眼的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像遭到勐烈地一击似地膨胀起来,我的预测被证实了。现在的早奈美,已经和早晨送我出去的那个早奈美明显地不同了。特别她那肌肤的光泽和眼睛的转动,与早晨的时候完全不同。在我和早奈美的视线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坏,像逃避什么似地急忙把视线移向别处。 从前,早奈美在东京作女演员的时候,曾为自己的精彩演出感动过,在和他人重新相恋的时候曾经在脸上生过痉疮。她说过:在后背上也生过痉疮。这样说来,进入8月以后,早奈美也曾在两眉之间和嘴角生过痉疮。我看着她脸上的痉疮,怎么能不想起她在七年多以前说过的话呢! 中泽还在工作房里干着活。他的表现证明了我对早奈美的直观感觉。他由于异常的紧张和兴奋,似乎全身都不舒服,在我的面前,他揉粘土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如果那天晚上当面责问他们两人的话,也许就能让他们立即说出白天发生的事端。那么,我可以把中泽立刻赶走,再恢复我和早奈美的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当然,我首先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我希望恢复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如果真地能够挽回的话。 但是,只把中泽赶走,问题并不会得到解决吧?我的本能在这样冷酷地警告着我自己。如果早奈美和中泽已经有了那种无法挽回的关系,那么,也就是早奈美和我的关系已经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如果把中泽赶出去,那么早奈美也会跟着他一起走吧? 即使她不跟中泽一起走,那么她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了。这样,留给我们两人的只能是不可愈合的裂痕,只能是充满憎恨的冷酷的日日夜夜吧? 我也可能由于赶走中泽而永远失去早奈美吧?我惧怕这样做,就像惧怕火一样。我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观察他们两人。 他们使我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空虚。这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已经在注意他们了。中泽,另当别论,我曾肯定早奈美会一早一晚看透我的内心。我也曾经考虑过:我一定要死死地盯着她在看透了我的内心后所作的选择。可是,事实上,她好像被我的“伪装日记”和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态度欺骗了。 难道她是那样一个迟钝的女人吗?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七年,她真地对我了解得那样浅薄?吗?或者是早奈美由于中泽的出现而盲目到那种程度了吗? 九月九日雨 冷雨下了一整天。是含有盐分的那种潮渍渍的雨。 在用转盘做鹤颈花瓶的时候,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我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听使唤了。我不得不降低了电动转盘的速度,改用左手做右手的工作。就是在雕花涂彩的时候,右手仍然使不上劲,可是这些工作又不能用左手代替,因此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完成这些工作。可能是控制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挠骨神经的麻痹正在缓侵地发展着吧? 8月23日,我在札幌的大学拜会了秋山教授,向他详细地讲了最近的感觉。回答是:已经没有希望再恢复到原来那种程度了。 “我听了你讲的情况,好像和在四月举行你的个人展览会时检查的情况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挠骨神经麻痹的原因,在医学上还没有弄清楚啊!从而也就没有治疗的方法。一般地认为糖尿病、或者是以不自然的姿势长时间地工作等是挠骨神经麻痹产生的原因,真渊先生的情况,因为糖尿病也没有怎么好转,而且还在继续进行着制作陶瓷的工作,所以只能认为先生的挠骨神经麻痹是外因加上糖尿而不可逆转的神经病变引起的吧?” 教授发觉他说的那个“不可逆转”的这个词给了我一个冲击,因此态度和蔼地补充说:“不,就是这样,也可以说你的情况已经非常顺利地恢复了。从日常生活的水平来说,因为你已经能拿筷子,能写字,能自己系纽扣了。从客观的角度看,那不是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吗?” 我回答:我的妻子都以为我全好了,已经放心了。 教授听了我的话,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喔,这和职业有关,因为你在从事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一种非常细致的工作,所以我知道你的不方便。今后你要尽量训练左手,当想到的时候就按摩一下右手,每天都不要干得很疲劳,注意不要再让右手的挠骨神经麻痹继续发展,我想:这是最重要的。“ 可是,只要我现在仍然这样继续工作下去,就不可能避免疲劳。而且自从准备要在相隔两年后重新烧一次龙窑的时候起,我的挠骨神经麻痹好像就在不断地恶化。也许是因为投入了工作,而才使我正确地认识到挠骨神经麻痹的程度。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十月的这次龙窑烧完。或者也许会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终。这也许是我的最后的一次工作吧! 九月十日.99lib. 我在用转盘削掉陶钵的边的时候,正在配制釉药的中泽又来问我关于配制的事。他看到了我的手,显得吃惊的样子。这是因为我在用中指和无名指挟着小竹片工作的缘故吧?我若无其事地对他说:我有时就这样使用小竹片。而后又严厉地斥责他说:工作的时候,你不能到我的创作室来! 在我下定把中泽留在我家的这个决心的时候,实际上,我没有想到:挠骨神经麻痹能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从他的年龄和经历推断,我不是小瞧他,他不一定能发现我的右手出现的这样的微妙的不灵活。可是这个家伙也不是等闲之辈。实际上,他在哪里学习过怎样的制作陶瓷的技艺呢? 可能他还没有发现我的右手的情况吧?今后,我一定要加倍小心,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什么了! 早奈美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右手患了挠骨神经麻痹。因此也用不着担心她会告诉中泽。我决忍受不了自己的弱点被他们看到,这对我们之间的斗争也不利。 但是——不久,我不能工作的那一天将要来临吧!也许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这次将是我烧的最后一次龙窑吧?即使我想打消自己的这种念头,这个预感却一天一天地强烈起来。我感到:手指的麻痹、严重的疲劳和体力的衰弱,这些都不是暂时的现象。这和由于年龄而产生的衰弱不同。因为我还没有到那个年龄。 “结算单”终于转到了我这里。我为将要发生的事件而战栗。 如果一旦我成为不能工作的人了,那么早奈美和我的两个人的生活,也将不可避免地自然而然地结束吧?我们现在过的这种远离东京的在大自然包围之中的平静生活,如果持续了七年,那么也将不可避免地会进入倦怠期。因为平静和倦怠只隔着一层纸。纵然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充满着爱情,可是早奈美早已经开始在等待着从海雾那边来访的什么了吧? 何况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再制作陶瓷作品的无力而又沉默寡言的老人,那么从今以后的日子将是倦怠与无为的吧?年轻的早奈美将不能忍受那样的生活吧? 啊,如果我要有中泽那样年轻的话,不管有一种什么样的命运的报复,都不会畏惧吧!我要把中泽干掉。我恨这个人。真可恨。他背叛了我的好意,诱惑了我的妻子早奈美。我决不允许他这样做!他那充满了火一般的热情的眼睛,他那肌肉丰满的充满力量的胳膊,他那有着越来越冷静的判断力的性格,他的年轻,他的一切的一切,他这个人存在的自身,我都无法容忍,我都不能允许! 九月十一日 我在创作室里工作的这段时间,把一个电动转盘借给了中泽,让他制作自己的作品。我时常去看一看他工作的情况,在每次看他的时候,总感到他在认真地工作着。尽管技巧还不成熟,还有拖泥带水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单纯地模仿我的作品,而是在努力地创造着具有自己特点的新作品。而且他还认真地吸取着我的忠告,那怕是微不足道的忠告。 我一边看着专心转动着转盘的中泽,一边感到今天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悄悄地潜入了我的心中。这时,我突然想:把我的整个工作房都让给这个青年怎么样呢?我想把我自己的现在的状态——肉体和精神的衰煺、右手指还在发展着的挠骨神经麻痹等,都全盘地告诉他,也把我至今为止掌握的全部技巧都传授给他,让他作我的继承人怎么样呢? 而且,如果他们两人真那样希望一起生活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他们结婚。嫉妒?如果说我没有感觉到嫉妒的话,那将是谎言。不仅如此,一旦那愦怒的火焰开始燃灼起来的话,最后……不,不要把那以后的事写出来了。现在,我应该把中午获得的那一阵平静再恢复起来吧! 是啊!例如,就像把女儿嫁出去的父亲,以这个父亲的心情来对待中泽与早奈美的事,那么也就能摆脱情感上的联系吧?我想,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心境并不难。实际上,与我同年的那些五十岁的男人们大概都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吧? 那么,让早奈美和中泽结婚以后,我自己应该怎么生活呢?这个事情,现在也不要思考了。 总之,现在还不是得出这个过早的结论的时候。信,应该到了。第一封信,是从我去了札幌的那天算起的第五天来的。那是让我下定决心,请桥口改装书斋的导火索。 信,应该到了。我还得等待。 九月十二日 早晨,用燃气窑烧了素陶。这次烧的是第三批将要放在龙窑中烧的素陶作品。也把中泽的作品一起放进去了。 烧了半天,可是至少还要冷却一两天。我告诉中泽:从窑里拿出素陶的工作,明天干吧!因此,看这次烧的结果,只能等到明天了。比起正式烧来,最令人担心的是烧素陶的结果,总想知道这些陶胚有没有被烧裂呢? 中泽在思考着,在过分地做着动作。我看到了他的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早奈美在卧室的床上对我说的“快让中泽回去吧!” “喂,说起来,我们两人是因为有着从前的那个共同的伤痕而才在一起生活着的。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期间,我偶尔会感到倦怠,可是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慌恐不安的情绪。我希望尽早地日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中去吧!因此,让中泽回去吧!—一只是,家中有了另外一个人……喂,我求求你了,让他回去。如果不这样做,我——” 早奈美说到这里,把脸伏在我的胳膊里啜泣起来。 我也理解了早奈美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是:如果不这样做,将来的我就不一定有把握住自己的信心了。 那时的早奈美的声音,她那湿濡了睡衣袖子的泪水的感触,使我清醒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早奈美很痛苦,很恐惧。如果她的这些话,早说两天,那么也许我将会按照她说的那样把一切都了结,不会再有谁闯入我们的生活,恢复从前的那种平静生活。 然而,命运却让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她说出这些话的前两天,我收到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了我:我的那种本能疑惑,并不是单纯的疑心生暗鬼。于是,我开始摸索最后的选择。 早奈美也很痛苦。一想起了这些,我再次产生了对中泽的将要爆发的那种憎恶。为什么考虑过要把工作房让给这个男人等这些问题呢?真是一个疯子! 他在怀柔了早奈美之后,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我,现在要静下心来等待第二封信。第二封信一定会来。 九月十三日 我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一切都明朗化了。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将要和那份给我的结算单斗争了。 九月十四日 啊,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 我自己是一头非常迟钝而又愚蠢的猪吧? 现在,我更生自己的气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很容易地发现这个家伙的企图,可是那时却没有发现。好好地想一想,中泽确实怀有这样的企图。也许这是当然的了。可是,甚至连早奈美也怀有了这样的企图。 我不能允许自己的疏忽。因为我自己面对那铁一般的事实,却本能地不信。中泽,还加上早奈美,他们企图消灭我。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制定着这个计划! 日记本,从早奈美的两只手中间滑落下来,又从膝盖上落到了地板上。她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晕眩,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她想:自己患了贫血吧? 在这阵晕眩过去之后,她用右手扶着桌子的边沿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不动。如果动一下,就感到心脏要炸裂,也不知自己的两条腿是否站立起来了。那个看不见的像铅一样沉重的绝望的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窝和胃上。而且早奈美感到这个东西压得越来越重。 第六章 昔日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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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了一下放在灯柜上的夜光表,指针正指着四点二十分。进入浅睡后又过了两个小时。 室内仍然一片漆黑,窗帘的缝隙还没有透进黎明的晨曦。 早奈美在毛毯的下边挪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看睡在旁边的真渊。他把穿着睡衣的宽阔的后背对着早奈美,均匀地唿吸着。每当他从鼻子唿出空气的时候,都发出一种特别的响声,这也正是他熟睡的特征。 早奈美的眼睛已经稍许适应了黑暗,把手伸到了床头柜上,拉了一下台灯的锁链。拉了两次后,点着了夜间使用的低光灯。 早奈美抬起了上半身,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真渊的睡脸。他紧闭着双眼,好像睡得很实。早奈美看到他那额头上和眼角上都刻有深深的皱纹的脸,突然在心底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怜悯真渊的感情,在要涌出泪水之前,转身下了床。她把毛毯重新给真渊盖好,熄灭了台灯,房间又变得漆黑一片了。她不出声音地开了房门,悄悄地走出去。 当她来到厨房的时候,对面的起居室的门也被打开了,中泽突然从门里出现。他的出现,使早奈美一惊。在起居室里,墙角那里点着一盏电灯。他没有穿睡衣,而是穿着白色的针织衫和像短裤一样的东西。早奈美认出了这个人是中泽。 “你一直没有睡着吧?” 中泽歪着头,说:“你呢?” “好像睡了两个小时吧!” “究竟出什么事了呢?” 早奈美再一次转过头看了一下卧室的那边以后,推着中泽,让他往起居室里走。可是,他没有动,顺势把早奈美拉进自己的怀里,注视着她的脸。 “怎么了呢?发生了什么呢?” 在黑暗中,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早奈美吸了一口气后,低声地说:“真渊已经知道了啊!我们的事情。他早就发觉了,可是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今天的傍晚——不,已经是昨天——下午六点多,真渊和中泽和平时一样从工作房回来了。晚饭后,他们在起居室谈了工作,大约谈了一个小时左右。随着装窑这项工作的临近,他们有很多需要商量的事情。然后,真渊在去书斋之前,先进入了卧室。只有早奈美一个人在收拾餐厅。她整理完毕,急忙地洗了个澡。她下定决心要在真渊睡觉前说给他听。 早奈美从洗澡间出来后直接走进了卧室。这时,已经换上睡衣的真渊正在放下电话的听筒。接着他又拨了电话号码。从他说的内容来看,对方好像是打算在今年11月举办个人作品展览会的东京的那个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 真渊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没完没了地说着。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次通话后,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深深地思考着,然后把笔记放进了抽屉里,非常疲劳的样子用手指揉着眼险,把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 早奈美坐在化妆台前等了两三分钟后才对丈夫说话。她鼓起勇气,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地说:“喂,真渊。” “啊?”真渊不耐烦地回应着。 “真渊。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啊!” “什么……?” “喔……我马上就说呀!”早奈美走近他,坐在了床边上。 于是,正在用两只手揉着眼的真渊把手抬起了一点,说:“对不起,你能再稍等一等吗?关于展览会的作品集和拍照片的事,美术部长又提出了和以前不同的意见。这些事情,怎么办呢?要考虑好,必须在明天给他一个答复。” “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往后推一推吧!” 真渊马上站起来,走出卧室。他出去,一是为了考虑那些事情,再就是为了在书斋里写日记。早奈美完全出乎意料地感到:丈夫像一个“怪物”。他这个人,不知为什么竟那样地认为:我要和你联手把他杀掉,可是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地投身到工作中,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工作问题…… 早奈美又回到起居室,把还放在那里的茶杯等送回了厨房。在她做着扫尾的工作时,中泽从背后走过来,用两只手挟住了她的肩膀。在他要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脖子上之前,早奈美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 “不行啊!今天晚上,先生还没有睡觉呢!而且……” 中泽确实早已感到了早奈美的态度非同一般,说:“而且?” “有什么事了?” “喔……可是,现在,还不能说啊!” “什么时候可以说呢?” “先生上床以后,等他完全……不是睡着的样子,而是真正地睡着了以后……” “你说的‘睡着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呢?”中泽显出惊讶的样子,决定不再问下去了,说,“那么,在凌晨的时候……四点左右,怎么样?在那个时候,我下来吧!”他说了这句话后,踏着急促的有节奏的脚步声跑上了二楼…… 早奈美把中泽推进了起居室,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可是,进了起居室后,他用身体告诉早奈美站在那里不要动,而后自己走过去把那一盏电灯熄灭,又走回来。 “在这里不好。万一被先生碰上……,上二楼吧!”早奈美也感到了他的恐慌。中泽用力地握着早奈美的手腕一起走上了楼梯。 楼上的第一个房间是客人用的寝室。他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让早奈美走进去。在这个只有床铺、桌子和一个柜子的房间里,早奈美瞬间便感到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中泽的气味。从七月末他住进这个房间以来,只在借给他吸尘器的时候早奈美来过一次,从那时以后,她再也没有走进过这个房间。 他点着了台灯,让早奈美坐在桌于前的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了床上,把身体倾向她说:“你是说,真渊先生已经发觉了我们的事吗?” “喔……”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这个人,什么都不说啊!他发觉了,可是,他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就是一个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啊!……” “可是……那样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嘛,因为他都写在笔记本里了呀!” “笔记本在哪里?”他以为早奈美现在就带着这个笔记本,因此用那双突出的眼睛看了看她的手。 “不可能带到这里来啊!先生总是把这个日记本放在自己的身边。” “那么,关于这件事,他是怎么写的呢?” 可能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中泽的措词也与平时不一样了,变得粗俗了。他的鼻子因为紧张而有些抽动,旁边的那颗黑痞子,在这幽暗的晨曦中也显得很大。 “从札幌回来的那天晚上,他立刻就发觉了我和你的样子有了变化啊!他决定一边要看透在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观察我们的发展。在日记中,也写了一些没有什么抵触的事情……啊,我完全被他蒙骗了。我确实没有想到他是一个那样会装模作样的人。那么,你对他的看法呢?”早奈美像责问似地突然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中泽,“你没有注意到吗?每天你和真渊在工作房里一起干活,就不知道他一直在观察着你吗?” 中泽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问道:“真渊先生在写着日记吗?” “是,自从搬迁到这里以后,他一直都在写日记啊!” “除了这些,还写了什么样的事呢?”他立刻就明白了早奈美说的“笔记本”就是真渊的日记本。早奈美也无力否定了。 “他已经生病了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挠骨神经麻痹正在发展着。这件事,他也一直瞒着我啊!这次烧窑,也许是他的最后一次工作了,他最近常常这样想,可是他却有些想不通,也许就是这件事使他的心失常了。一定是这样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这样可怕的误解呢?……” 早奈美用手捂着脸向着前边倒下来。中泽伸手把她扶住,用力地让她仰起脸来。 “你说的误解?” “他……他认为:我们两个人企图要把他弄死。他对这一点坚信不移啊!” “他怎么……那样……”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想。他一定是自暴自弃了……,而且,我们两个人深夜到外边散步,在晒衣场或阳台上谈话的时候,可能他常在暗处偷听,我们的那些谈话使他产生了那样的妄想吧?” 他从怀疑早奈美和中泽的关系的那一瞬间起就开始把自己的耳目集中到这两个人的言行上来了。于是,他回到卧室,只作出一副睡着的样子。在他们两人下到沙滩的海边相互拥抱时,或相互倾谈时,他一定躲在暗处在偷看偷听。早奈美每当想到真渊的这样的作为时就想死在他的面前。 “我们两人要把先生弄死……”中泽像在细细地品味这句话似地低声说着。因为声音压得很低,所以早奈美听起来就像挑唆她这样做似的。 “我求你啦!中泽。你快点从这里走开吧!”早奈美在用向敌人挑战似的语调对中泽说着,“你从明天起就从这个家庭消失吧!不要再来啦!道路,只有这一条啊!” “消除真渊的误解,我感到只用语言是没有用的。实际上,他已经多次看到我背叛了他的行为吧?不论对他怎么说:我和你从来就没有,而且一点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可是越这样解释,他就越会提高警惕,会走得更远更远的……” 早奈美感到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痛苦,声音也立刻颤抖起来,说:“如果你发誓:离开这里,不再回来,并且这样做了的话,也许要花一定的时间,可是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那颗紧绷着的心松弛下来。你会明白:他怀疑你和我,是因为他一时鬼迷心窍。你只能这样做啊!为了我们能恢复原来那种平静的生活。你难道不是一个闯入者吗?当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的一切都乱套了。求求你,你离开这里吧!请你马上就走吧!”早奈美终于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怕这声音传到楼下去,便伏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早奈美感到中泽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后背。 “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中泽的话,在她的耳边响着,“你说的对,就按照你说的做吧!我立刻就离开这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把还在抽泣的早奈美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你放心吧!让情绪镇静一下。照你这样一说,我真的是闯进这个家庭的一个瘟神那样的东西啊!可是,这里的每一天的生活,对我来说,不论是过去或是将来都是那种决不会获得第二次的幸福生活。我确实是为了邂逅你而旅行了很多地方才来到了这里的,从今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忍耐见不到你的痛苦,也许就是我的未来的工作……”他一边继续温柔地说着,一边用手指尖擦拭着流在早奈美脸上的泪水。而后他一边摩挲着早奈美的前额的发际,一边把手伸到了两只耳朵的后边。他瞪着那两只突出的眼睛凝视着早奈美的脸,把自己的脸慢慢地靠过去,像从下边接什么似地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 “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中泽离开了早奈美的嘴唇,平静地嗫嚅着,“可是,那怕至少,能不能让我们再这样地度过二三个小时呢?直到我把你的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为止……”中泽再次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用几乎要把她折断的力气紧紧地抱起来。 早奈美被推倒在床上。中泽移动着嘴唇从她的脖子吻到了两个乳房之间的胸沟,同时用右手打开了她穿的长袍和睡衣的前襟。已经伸进她后背的左手从她的皮肤上滑动下去。 这时候,早奈美的身体也已经有一半以上离开了理智的支配。她感到一个被加热了的成团的东西,在她的下腹部产生了,那个东西还在不断地膨胀,而后溶化了向四处流溢着。她不知不觉地扭动着身体,发出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中泽在中途逐渐地狂野大胆地随着出现的强烈刺激多次地对早奈美施展了本领。每当这时,早奈美便迸发出了在真渊的面前从来没有发出过的那种声音。 当这场疾风暴雨过去以后,早奈美把自己的脸伏在中泽那有弹性的胸脯上啜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中泽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因此早奈美把脸也抬了起来。室内有些变白了,从窗帘的缝隙中流进了白色的光亮。 “已经到五点十分了……”中泽说着从床上起来了。早奈美也穿上衣服,看了一眼中泽。他裸露着上半身,正坐在床边上凝视着早奈美。 早奈美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中泽:因为天已经亮了,所以请你做出发的准备吧! “你仍然想把我赶出去吗?” 一种难言的苦闷,凝聚在早奈美的胸中。 “我还在犹豫着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让我自己决定吧!” “我还要住在这里。我决定不离开这个家了。” “你不是已经那样……答应我了吗?刚才。” “刚才我是打算那样做。”中泽变得清醒了,点了二三次头,说,“确实,因为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啊!可是,你已经成为我的人了。” “刚才,你说:恢复我们原来的那种平静的生活的道路,只有我从你们的家里走出去。那么,为什么只能决定我煺出去呢?为什么你说的‘我们’,是先生和你呢?为了你和我的我们,难道真渊先生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那样的……”早奈美吓得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中泽没有那种受到什么热情鼓舞的感觉,只不过在嘴角浮出了些微端庄的笑意,就是他的这个表情吓坏了早奈美。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真渊的家啊!” “那样的话,你离开这个家不是也可以吗?如果你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家,开始新的生活,不是也可以吗?其实你老早就背叛了你的丈夫真渊。就是今天晚上,都应该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抱住这即将崩溃的生活不放呢?” “喔,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早奈美转过脸,无力地摇着头,说:“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做啊!” “为什么?还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中泽的眼里漂浮着一种奇妙的光芒,“我从很早以前,就感到不可理解。大约在七年以前,你那时还年轻,才二十四岁,竟放弃了东京的豪华而又富裕的女演员生活,搬到北海道这样一块偏僻的地方居住。你就这样很少再去东京,牢牢地把根子扎在了这个地方。你真的那样爱着真渊先生吗?理由,仅仅就是你说的这一点吗?” 早奈美感到了心脏深处产生的生理性的疼痛和悸动。 “当然也许有爱情吧?实际上,理由不只是这一点。难道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吗?你为什么要跟着真渊先生走下去呢?你为什么不能背叛他?不能离开他呢?你想动而不能动的理由……?” “住嘴。不要做莫名其妙的猜测了。没有那样的事。”早奈美一下打住地说。 “这么说,理由仍然只是爱情吗?” “对。” “那么,当这个爱情冷却下来的时候,你就能完全自由了吧?你不是还年轻吗?和我没有什么不同。你就如实地把一切都告诉真渊先生吧!如果我们能爽快地离开这里就好了!” “这根本办不到!”早奈美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恐惧地瞅着中泽。而中泽也在用锐利的大眼睛注视着她。虽然他那奇妙的微笑消失了,但是他的那种不顺从的带有强大力量的眼神—— (我给予真渊的爱情还没有完全冷却啊!) 早奈美欲言又止。她感到刚才在中泽的手臂下扭动着的自己的身体还映在他的瞳仁中。他终于离开了床铺,往赤裸的上半身穿着针织衫。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早奈美以异常冷静的语调说:“由我向真渊先生说,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早奈美感到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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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真渊有这样一个习惯:他在书斋安静地写完日记后,立刻去卧室,比早奈美先上床睡觉。 于是,在他睡着——或在看起来他已经睡着那样——之后,早奈美将和中泽在房屋的周围散步,或在阳台上拥抱。如果真渊偷偷地看到了他们的这些行为,那么真渊就将会在第二天的日记中把对他们的反应表达出来。 正因为如此,早奈美仅想象一下自己将要读到的9月16日的日记,就吓得两腿发抖。 早奈美从中泽的房间悄悄地走下楼梯的时候,已经是16日的早晨五点四十分,带有桔黄色的乳白色的晨光充满了整个的房间。早奈美拉开卧室的门时,真渊还和她离开床时一样背朝她安静地睡着。而且还能听到他那带有特征的均匀的唿吸声。幸亏真渊沉浸在早晨的熟睡中,没有觉察到二楼的动静。早奈美怀着但愿如此的心情这样想着。 她已经不能再钻进丈夫的身旁,装出睡着的样子。早奈美坐在了梳妆台前,把脸伏在了两只手上。 六点二十分,真渊醒来,转动着身体的时候,她装作自己也刚起来的样子,坐在床上。 “天亮的时候,气温变冷了。今天早晨,把我冻得早早地就醒了。” “啊,真的变冷了。也许从今天晚上起再加上一条毛毯,就会睡得好了。”真渊伸着熟睡以后的懒腰回答说。 中泽也像平时那样在六点四十分出现在餐厅,在早饭的八点左右,他们两人同以往一样去了工作房。 那一天,他们三个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平安地度过了。傍晚,经常来往的燃料商店的营业员驾驶着汽车送来了木柴。把木柴卸下运进了工作房旁边的燃料仓库后,中泽把那两个驾驶汽车来的男人带到了家里,早奈美请他们喝了茶。他们从起居室走到bbr>阳台,观看了一会儿大海,休息了三十分钟左右就走了。 在观看大海的时候,那个往这里运过几次木柴的年纪大的人对那个年轻的人说:“今天真是少有的晴天啊!从这里能看到尾羽岬那么远,我还是头一次呢!” 早奈美听到那个人的话,也从房门那里看了一下大海,果然今天没有一丝丝海雾,小岛和大黑岛,还有那褐色夹杂着绿色的低低的岬角,都横卧在隔着这片蓝色海面的更远的远方。那片陆地的尖端就是厚岸湾西侧的那个尾羽岬。大海上,风刮得很勐烈,白色的浪涛滚动着,海鸥的叫声也比平时急促。出现海雾的日子,将一天比一天少,而海风和浪涛将越来越勐烈,秋天也这样一天比一天地加深下去了。 由于搬木柴,真渊和中泽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完全黑下来的七点多了。 傍晚气温,也一天比一天冷了。因此,真渊洗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大概是因为要把右手泡热,还要进行按摩的缘故吧?早奈美也有时会注意地看一看真渊的右手的活动情况,可是真渊在她的面前却尽量避免不让右手做小的动作。她感到丈夫太顽固了,于是便想引诱真渊使用有手,可是她自己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九点,吃过晚饭后,真渊径直走进了书斋。他过了三十多分钟才出来,表情很难看,接着进了卧室。 早奈美等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进入了书斋。桌子上,像往常一样,整理得很干净。可是从真渊刚才的那副表情来看,他一定写过了日记,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确信他还没有发觉早奈美已经知道了他的那个暗格吧! 早奈美一边感到心脏在悸动着,一边拉开了椅子,原地蹲下去。她把手指放在那块壁板的拉手上轻轻地一拉,这块板子就掉下来了。正像她所想的那样,白色的日记本仍然隐藏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上。 早奈美拿出日记本,坐在了这张属于丈夫的桌子前。在这里偷读丈夫的日记等,确实是极其危险的。万一真渊想起了他留在这里的什么东西;即使不是这样,如果他对早奈美的行动抱有怀疑,从卧室再回到书斋里话?在这个房间里,既没有临时藏身的地方,也没有煺出去的第二个门,何况现在的这个门上还没有安装门锁。 可是,早奈美也不能等到深夜。现在想一想,发生在今天黎明的事,有一半是自己上了中泽的圈套而跟着他去了二楼他的寝室,最后终于成了他这个男人的女人。真渊已经觉察了这件事吗?还是他已经知道了而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呢? 这个答案,一定写在他的日记中。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了吧?因为在这最近的二十多天里,他一定在滴水不漏地毫不松懈地监视着中泽和早奈美行动,而且他还采取了连他自己都吃惊地认为是可耻之极的大胆的行动。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的话,那么就必须觉悟到:真渊对他们两个人的猜疑与憎恶越来越强烈了。可是,真的还能剩有那十分之一的话,——假定真渊毫无察觉地在睡觉的话,早奈美希望:那时,也就是在今夜,能有一个打开心扉和真渊相互99lib?交谈的机会。如果再拖下去的话,也许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吧?扎根在他的心中的疑心生暗鬼将会越发猖狂,甚至要把他的正常的判断力全部毁灭掉。 另一方面,中泽也许会把一切都说出去,因为今天早晨他已经表明了这个具有威胁性的态度。 真的,也许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早奈美希望能在今天晚上解开真渊的出乎意料的误解,接受她的愿望——重新过他们从前的那种只有两个人的生活。就是昨天晚上的过错,即使最后真渊知道了,那么也不应该是他自己发觉的,更不应该是中泽告诉他的,而应该是早奈美亲口对他讲的,如果能做到这样,并向真渊认错,那么真渊的情绪就会变好,所有的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了。 早奈美希望恢复自己与丈夫的原来的那种亲密关系。尽管有困难,但是她已经在自己的人生中准备好了这份正确的答案。好像她的本能在这样呐喊着。 早奈美在闭了一下眼睛之后,打开了这个白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立刻扫视起这篇最新的9月16日的日记。 九月十六日晴 在我的眼前,事态在一天一天地明朗起来。随着事态的明朗,我的决心也定下来了。人这个东西,好像能出乎预料地在权短的时间里做出重大的决断。特别是像我这种类型的在日常生活中不太活跃的人。(不,关于我自己的决断力特别敏捷,这早在七年前就应该有所体现了吧?) 中泽企图要杀害我,早奈美也要与他一起行动,他们两个人每天晚上都在商量着制定这个谋害我的计划。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这个企图,那么我决不能轻易地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我还不明白他们要采取什么手段,可是我要先发制人。 为此,我必须正确地探明敌人的诡计。 无论如何,我已经预测到了在烧窑之后,在出窑结束,在这次龙窑的成果出现之前,中泽会若无其事地甘作我的徒弟。他也想看看自己的作品烧得怎么样吧?搞陶瓷器的人,在烧窑之后,一心惦念着的就是:是否已经烧成了自己满意的作品?已经无法把精神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他也一定是这样。我自己也必须承认他也会那样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在出窑的那一天,正在筹备11月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的那个东京的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及许多的同行们都会来看我的这次成果。 问题是在这之后,在参观的人们都走了之后,从家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的那一瞬间开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即使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考虑着不让我知道的那种杀害我的手段,可是,作为他们的心理,我感到:他们一定认为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那一天,下手越早越好。 他们预定下手的那一天,或者也许是10月25日。如果在那天以前,中泽提出了要在这里住下去的借口,那么只能加深我对他们的怀疑。从那个时候到这一天为止刚好过去了整整的七个年头。他们选择了这一天,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告诉我:我有可能自杀。真好像从游戏开始的时侯起就想得分。 从而,我预定下手的日子,必须选在这一天之前。 烧容的日子是10月6日和7日两天。冷却也需要两天,然后是出窑,选择作品,登记箱子号码,拍摄作品照片等等,在这些工作结束,客人们都回去,整个的工作告一段落要在10月15日前后吧? 从我的角度考虑,不想选择第二天。10月17日。如果再往下拖延,就危险了。就在这一天,要把中泽和早奈美同时消灭。 早奈美反射般地要把日记本合起来。这是一个出自本能的要把视线从那可怕的丑恶的东西上移开的动作吧!就在早奈美要把日记本合起来的一刹那,她的右手腕被一只非常有力的手抓住,死死地压在了桌子上。她想唿喊,可是那个令她发不出声音的恐怖感塞满了她的整个胸腔。 (我要被杀死。就在这里——) 她感到心脏停止跳动了。知道了她在偷读日记的真渊,既然对她的行为这样愤怒,既然察觉了她的杀机,就不会再让早奈美活下去!在把她的右手放开的一瞬间,她的左手又被扭起来了。她拼命地挣脱后逃到了墙壁那里,想大声地唿喊救命。在唿救声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映入了她的眼帘。在他的针织衫的领口里,露出了褐色的皮肤和带有光泽的胸毛。这一瞬间,她感到晕眩,原地瘫下去了。 “中泽……” “你怎么那样地害怕呢?” “喔,我以为被丈夫发现了……” “请原谅!使你受了惊吓。因为我以为你要把日记本撕掉呢!” “看你说的,我怎么……不照原样放回去怎么行呢?” 在早奈美的视线所指的地方,中泽也发现了那个暗格。因为刚才早奈美一心想早一点读这篇日记,所以被拉下来的壁板还仍然放在旁边。 他走过去,把壁板按上了。然后,拿起日记本,把另一只手搭在早奈美的肩上,说:“上二楼吧!” “……” “我也得读一读。但是,在这里读很危险。”中泽把嘴凑近还紧紧地靠在墙壁上的早奈美的耳朵上,用他那独特的带有恫吓口气的语调低语:“你不在我的身边,不行!你刚才想到了要被先生杀死吧?”

3

中泽先上了二楼后,早奈美洗了一个澡。洗过澡后,她又穿上了刚才穿的夹克和长裙。今天晚上再不能穿睡衣和长袍上二楼了。 她去一楼的卧室看了看,真渊正在安静地睡觉。他正从鼻子里发着具有特征的唿吸声。 不论是今天早晨四点多早奈美从床上抽身起来的时候,还是五点四十分回到这里的时候,真渊都发着同样的唿吸声。就好像完全睡着了那样。然而,早奈美对真渊是否真的在睡觉,只有五成的把握。如果他能在10月16日的日记中作出一个他是否发觉了早奈美的行动的回答,那么根据这个记述就能判断他在那样唿吸的时候是真的熟睡着呢,还是在装睡?可是只从记述来看,也只能知道其中五分。真渊的决心,是因早奈美的不贞而产生的呢?还是因为疑心生暗鬼而自然得出的结论呢? 早奈美又站在那里侧耳静听了一会儿,真渊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大概是因为今天他在工作间呆到很晚才回来,所以特别疲劳而才睡成这个样子吧?早奈美半信半疑地关上了门。纵然知道他没有睡觉,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情绪再装模作样地躺在他的身边了。 ——刚才你曾想到要被先生杀死吧?中泽的低语,还在她的耳朵里响着,事实上,刚才的恐惧仍冰冷地藏在胸中。 早奈美一边在走廊里走着,一边感到丈夫的那个后背朝着自己的剪影还残留在眼睛中,而且正在逐渐地崩溃消失。 在二楼上,中泽正在台灯下全神贯注地读着日记。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用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看了一 4e0b." >下开门进来的早奈美。 早奈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读10月15日的日记。她站在中泽的背后,稍等了一会儿,这时,他正好翻到这一页。 九月十五日晴 天高气爽,强烈的海风使大海更加波涛汹涌。再也没有像今年这样感到夏天过后的这个短暂的秋天,这样寒冷,这样阴暗,这样可怕。 傍晚,回到家里,在吃晚饭时候,我感到早奈美注视我右手的时间奇长。在日常中,右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可是随着挠骨神经麻痹缓慢进展,也许别人看起来会觉得奇怪。或者中泽对早奈美说了什么? 可以说,现在中泽反而会有更多的机会注意我的手指。在涂彩,或做其他的细腻的工作的时候,尽量让他离我远一些,可是如果一整天两个人都在工作间里做活,那么我的手指的动作总会被他看到吧?中泽是一个注意力很强的人,既然这样,他不会放过抓住我的弱点的机会。 中泽把我的手指的事告诉给早奈美,当然她也知道我的病历,因此她也会很快开始注意我的手吧? 这是很可能的。今后,我要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极力避免使用我的右手。 要说到从前,那时,为了不让早奈美担心,为了不把我生病的阴影投到我们两人的生活中,并让我们两人的平静生活延续下去,对她隐瞒了挠骨神经麻痹重犯的事实,现在,却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就是对中泽当然也是这样,已经到了需要警惕的时候。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在一起伤害我性命的敌人。 早奈美从桥口那里问出这个暗格的位置,是在9月14日。9月14日,她没有机会接近日记本。她把日记本弄到手读了日记,是15日早晨两个男人去了工作房以后。 傍晚,在真渊回来以后,也许他的右手动作终于引起了早奈美的注意。真渊一定察觉了她在读过日记以后才显露出来的微小的反应。 早奈美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背朝自己的发着安详唿吸声的丈夫的身影。它并没有引发早奈美先前的那种哀切的感情。反而使她在自己的脑海中产生了在真渊的后背上生出两个闪光的大眼睛的奇怪幻影。 早奈美动作呆钝地坐在了中泽的床上。读完了日记的中泽,把自己坐的椅子转向了早奈美。现在他们坐的位置与今天早晨天亮时两人坐的位置正好相反。他们屏住气息,相互地凝视着。 “这里边,有很多读不懂的事。”他眼神柔和地说,“需要我们两个人研究一下。不,大概,也许你都明白。” 有一种令她感到冰冷的恐惧在她的心中扩散着,就像她自己受到了追究和谴责一样。 “首先,从第一页开始吧!”中泽把白色封面的日记本放在了早奈美前边的床上。这一页正好是9月8日那一天的日记,“你看一看,这一段写着:‘在我的内心产生了疑惑,可是这疑惑却是非常淡漠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想把这无益的不安给予早奈美。’这是关于什么的不安呢?” 早奈美又前后地看了一遍这段文章,可是却想不出明确的答案,因此歪着头思考着。中泽依然把那像刺向早奈美的锐利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催促着她答复。 “我也不明白啊!还是,好像是不是他怀疑在你和我之间产生了过错那样的……” “这不是开玩笑!不认真地对待怎么行呢?”中泽烦躁起来,发怒地说,“这篇日记,记述了先生一个人札幌前的心情。关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没有否定自己的粗心大意,而且还认为自己的疑惑是淡漠的。因此他不想告诉你,不想给予你不安。下边他写道:‘我不得不一个人去了札幌’。是不是能这样认为呢?他为了消除自己的那个疑惑,竟然一个人去了礼幌。所谓的这个疑惑,究竟是什么呢?” 早奈美又翻着日记本往下看了看,终于找出了像记述疑惑的内容的段落。 “喂,说不定,是他的那个手指的事。8月23日,真渊去札幌拜见了教授,向教授详细地讲了自己的病情。最近,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可是他对我却只字未提。” “喔……”中泽感到仍然没有理解,可是大体上认为:也许就是这件事。他把下嘴唇突出来紧闭着嘴。 “我心里产生的疑惑,也是相当淡漠的……他的挠骨神经麻痹的诊断,不是以前就已经下来了吗?” “是呀!可是,他对外人只说得了很轻的腱鞘炎啊!”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感到他进一步产生了疑惑是不可理解的了。喂,他在怀疑自己的这个挠骨神经麻痹也许是不治之症,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认为呢?” “喂,你也注意到了嘛!是说真渊的右手活动不正常吧?” “我看到后,瞬间产生了奇怪的感觉。现在回头想一想,当初,我认为那是先生的独特的一种动作呢!因为以前他得了腱鞘炎,有一年没有举办个人作品展览会,所以大概我自己的潜意识在起作用,就没有把先生的手当作一回事吧?”听起来也许是他的直率的告白。实际上,就早奈美来说,现在想想看,虽然也能想到,可是……! “比起那一段来,这一段怎么也不能理解。” 中泽用手指头指着9月11日的那段记述: “总之,现在还不是得出这个过早的结论的时候。信,应该来了。第一封信,是从我去了札幌的那天算起的第五天来的。那封信,是让我下定决心,请桥口改装书斋的导火索。第二封信该到了。我必须等这封信。” ——9月11日的日记,写到这里结束了。 “这封信是?” “不知道啊!就连我也不知道。在读这段日记的时候,我也想过这是一封什么信呢?” “而且还加上了重点号。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泽说话的语调,带上了父母向把东西藏起来的孩子询问,或教师向成绩不好的学生责问那样的口气。 “那么……” “说是信,考虑得单纯一点,那么就应该是邮件。从先生去了札幌那天算起的五天后,也就是8月28日,来过什么不寻常的信件吗?” “送信的人,只在往我们家送邮件的时候,才会沿着沼泽旁边的那条路走来。送来的邮件,一般都是东京、札幌等地的画 5eca." >廊的展览日程表啦,还有真渊的朋友们寄来的信啦,这些邮件,我当然不会随便拆开,因为都原封不动地交给他,所以这些邮件的内容,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有这样的情况,从外表来看,是普通的展览日程表那类东西,可是里边装的却是其他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他下了装修书斋的决心。” 真渊让桥口做了那个暗格,把那本只属于他自己的日记本放在了里边。他开始怀疑中泽和早奈美之间的关系,是从札幌回来以后。于是,那封“信”,让真渊逐渐加强了对他们两人的警惕吧?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早奈美的脑海中。她感到这个想法很可怕,像询问中泽似地瞅了他一眼说: “说不定,是你的事……?” “喔?” “也就是真渊想更详细地知道你的来历,例如,他在札幌委托谁对你进行了调查的话……就是关于那个调查的复信……” “万万没有想到!”中泽笑着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说,“先生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给多治见市的佐久间先生打了电话,问过我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了呢?” “在工作间听先生说的。他说什么佐久间先生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了,可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有力。好像身体也很健康啊!因此,我的事,他不是也应该知道很多吗?” “也说不定是这样说吧!例如你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在来到这里之前你是怎么生活的?等等,他当然不仅要从你的嘴里知道这些,也许还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吧!” 这样说起来,就是早奈美,又知道多少所谓中泽一弘的出身和经历呢?她所知道的几乎也都是从中泽的嘴里听说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事情。就是这些事情也不能保证全部都是事实…… 中泽以不屑一顾的态度大摇其头,说:“那些都是另外的事,是不是这封信,和9月12日那天的日记中写的话有关系呢?这里写着:‘喂,我们,说起来,是在以共同拥有着那个昔日的伤痕的形式,过着只有我们两人的生活,在我们一起生活的期间里,我也偶而会感到对生活的倦怠,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恐惧和不安的情绪啊!我希望能早一天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中去啊!因此,快让中泽回去吧!’——这里写着这些话,是你以前在床上对真渊说的。” 早奈美进一步感到自己像一个隐瞒了什么事情而被发现了的小孩子那样又欠下了一笔债。 “我希望知道的,是关于这个所谓的‘昔日的伤痕’的事情。先生和你共同拥有那个伤痕,是指什么呢?” 早奈美感到自己的俯下去的脸正在逐渐地变得苍白。由于难以名状的恐惧与绝望而心也变得僵硬了,这两者的变化速度几乎是一样的。突然产生了一个想立刻就死在这里的念头,这也是过去曾经多次经历过的情绪。 可是,早奈美抬起了她那佯装暖昧的脸,说:“没有特别指什么啊!也就是……不论是真渊,还是我,完全放弃东京的生活,搬迁到这样远的地方来,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很复杂的啊!工作上的失败啦,给别人添了麻烦啦,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啦,或得罪了人啦,包含着所有这些……” “是这样吗?我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样抽象的事情啊!例如,一直遗留到现在的那样的……” “遗留到现在……?” “并且,与这件事相关的什么‘信息’,被送到了先生这里吧?”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真的吗?” 两人在互相地探测摸索着对方的心意。 这个男人是一个什么人呢?真渊和我,真的不需要怀疑他了吗?……早奈美掠过一阵恐惧,似乎已经不能再忍受与中泽的心理战了。 “所谓的那封信,就是他的检查结果啊!一定是的。” 她像把话抛出去似地说:“在9月13日的日记中,说得很清楚啊!‘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明白了整个的情况。果然是这么回事吗?我将要和给我的这张结算单斗争了——’”早奈美读到这里,突然停住。她想象着:真渊实际上接受了一张癌症宣告书,而才下定了这个最后的决心。这个想象使她的喉咙收紧了。她自己也未必就相信这个解释。 “那么,14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中泽打断了她的想象。 “为什么到了第二天,先生会突然开始产生我们企图要把他杀害的妄想呢?” “我不知道啊!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 “9月14日的日记……” “13日的晚上,真渊把这一天的日记写完,回到卧室后,直到十四日的晚饭后进入书斋写这一天的日记之前,没有睡……” 13日的晚上,真渊在晚饭后走进书斋,呆了三十多分钟。早奈美对真渊最近的这个习惯到了今天晚上才第一次抱有怀疑。真渊离开书斋回到卧室后,她悄悄地熘进了书斋,发现钢笔的笔尖上还沾有墨水。然后,顺手搜查了桌子的抽屉和书架,可是没能找出“新的日记本”。 “13日晚上,我们也一直散步到沙滩啊!先生睡着以后……”中泽用手指挟着自己的下巴像在慎重地回忆着,“那次,是我们两人最后的一次外出啊!因为从第二天的晚上开始,夜间突然变得很冷了。” 他们出去散步的情况是这样的:他们走过那块大岩石就到了沙滩。按照他们的二贯作法,中泽紧紧地拥抱住早奈美,而早奈美也竟然让他这样抱着,结果,当身体被抱热以后,就答应了中泽的要求。 “——我记得:我曾经在这里对你说过自己的一个自私的想法。就是:例如,假定我住在这里的话,我不会修建这样一座封闭的房子。我要修建一座在短暂的夏季也能获得充足的阳光的大阳台,于是,你说我因为不知道这里的冬季严寒,所以才说出了那的傻话,而后你笑了起来。接着,你又说:如果是我,早就不在这里住了。万一那时候,先生躲在岩石的后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就凭着听到的那一点话胡乱地推测:我们要消灭他,我们要一起生活等等吧?” 早奈美已经不能像他那样详细地想起他们的谈话了。这是因为在中泽邀请她出去散步之前,她曾在真渊的书斋里寻找过那本新的日记本。她一直在思考着真渊的新日记本一定被藏在什么地方了。因此,她心不在焉地和中泽说着话。 “总之,真渊9月13日收到的那封信……大概是医院给他的,通知他:挠骨神经麻痹已经没有好起来的希望了。于是,也许他失去了心理的平衡,开始自暴自弃,产生了出乎意料的妄想吧!” 中泽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从窗帘的缝隙中看了看外边的夜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反正……他作出那样的结论,即使是他一时的错乱,或出自私心的误解,要改变先生的决心,大概已经不可能了吧?他已经认定我.99lib.们的‘行动日’是10月25日,而且他自己也说定:要在这一天之前,也就是10月17日要把中泽和早奈美同时消灭。而我们现在必须以先生的计划作为前提考虑我们的对策啊!” ——已经到了需要警惕的时候。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起来伤害我性命的敌人——早奈美想起了最后读的那一段文字,由于绝望和悲伤而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请你离开吧!只要你不在这里……” “你怎么又说这句话了呢?” “你不是也曾经答应了吗?” “事态变了。那样做,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例如,当我从这里消失了的时候,你认为先生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吗?你还会平安无事地信赖先生,还相信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当然啦!如果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生可伯的事情啊!如果不能使真渊的心平静下来,除了你从这里消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防止的办法。” “办法,不只这一个啊!昨天已经说过了吧?如果你和我一起从这个家里出走就好了。” “这办不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能离开真渊啊!” “是因为爱他吗?” “是啊!” “我,你不爱了吗?” “……” 中泽双手捧着早奈美的脸颊,平静、温柔地接近两个人的脸。 “我在爱着你啊!你,不是把一切都奉献给我了吗?……”他一边亲吻着早奈美,一边把她仰面朝上地放到了床上。他从早奈美的脸颊亲吻到耳朵,又从眼角吸干了流出的泪水,“我不能抛弃你啊!如果与你分离了,那么我就想把真渊先生和你杀死。就是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早奈美在被中泽突然强烈地吮吸着乳房的时候,无意识地发出了不像是自己的那种声音。那个被加热了的块状物从身体的深处膨胀起来,而后溶化流出来。这时,早奈美的身体也被中泽吮吸得濡湿起来,热起来了。中泽的手指和嘴唇,今天晚上一直细腻地爱抚到早奈美的脚指尖,然后,他以充满自信的强大力量打开了她,在融为一体的同时,闯入了她的内部…… 当沉寂降临的时候,早奈美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啜泣,而是在低光灯的微弱的光亮中一直睁开着明亮的眼睛。在她的身体里刮过的那一阵狂风暴雨给她带来了至高的充实感,也许让她一度像少女似地忘情恍惚了。 “为什么你不能离开真渊先生呢?”中泽像要把自己的一字一词都深深地刻在早奈美的心上似地在她的耳边问着,“因为有什么事情吧?七年前,因为真渊先生果断地做了一件什么事吧?那恐怕,一定和10月25日这个日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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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年的10月25日,整整七年。不,这就必须从以前的事情说起吧?”早奈美合着夹克衫的前襟,整理着衣服,又像先前那样坐在床上。 中泽从日记中的许多地方的暗示性语言里,某种程度地察觉了真正的事实。他决不会从这里煺却,而早奈美也已经丧失了掩盖真相的自信。既然把过去的一切都说出来,当然必须冷静地加以整理。决不允许像说梦话似地随便乱讲。 “那时,我已经加入文艺座剧团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成了一名正式的团员,偶尔还让我担任重要的角色。有时也在电视台演出,虽然多少挣了一点钱,可是生活仍然很苦。演员的薪金之低,人们听了肯定会吓一跳。电视台给的那点酬金,还规定按比例把其中的几分之几交给剧团。另一方面,东京的房租很高,伙食费、交通费也……因为工作的需要,在穿着方面也要花很多的钱,而且还要学习骑马,学习芭蕾,各种学习也需要钱。” “听说你一个人住在小田急沿线上的叫祖师谷那个地方的一个公寓里。” “是的。住在一套只有一个房间的套房里。别的人几乎都从父母那里得到生活费,可是我却不能从父母那里得到一分钱。原来父母都反对我报考文艺座话剧团,当时,弟弟还是学生,他也需要钱……” ——坐在椅子上的中泽,好像一字不漏地瞪着大眼睛凝视着早奈美,听她讲述。 “我年轻时很要强,尽管我租用了那样小的公寓,服装也不能每天都穿流行的款式,可是至少也要讲究一点,如果不在哪里弄得奢侈些,就感到不舒服。我们女孩子在生活方面总是相互攀比。只注意穿的了,吃的就很差了。不论多么疲劳,也坐不起出租汽车啊!就在过着这种不平衡生活的时候,我认识了他。” “你说的他是谁?” “喔……即使说某一个男人……不,把他假定为一号吧!” “……” “一号的企业虽然不是那么大,可是他是这家经营很好的公司的副总经理,过着非常奢侈的生活。他喜爱戏剧、美术、陶瓷等这些艺术,并为这些艺术投入了很多钱,而且也具有鉴赏力呀!” “是一个多大年纪的人呢?” “七年前,他五十三岁。我是在那时的两年前和他相识的。” “……” “一号他只要文艺座话剧团有演出,一定会来观看。他是从我作为新人演员以小公演的形式扮演《夏天与烟雾》中的埃及舞女的那个时候起,开始来乐池给我送花束的……然后,他常邀请我去吃饭,或带着我去观看其他的戏剧、芭蕾什么的……” “一号自己当然有太太了,还有两个女儿,可是他却是一个得不到家庭温暖的人。他经常说:太太是一个性格冰冷的人,女儿们也继承了母亲的性格,都只考虑自己的事。他的家庭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索然寡味的家庭。也许正因为有这种情况,所以他就到处看戏,看展览会,热心地收集陶瓷作品。” ——中泽一言不插地以锐利的目光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讲。 “他开始和我有接触之后,便很快地迷恋上了我。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每周在外边见一次面,以后他每周来我住的公寓一二次。他除了送给我演出的入场券以外,还买给我各种高价的东西……我只把他给我的生活费拒绝了。他也没有那么拘泥于我的请求,因为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一直真心地希望和我结婚啊!” “要和太太离婚……吗?” “是的。如果给太太充足的财产,并保证她以后过着富裕生活的话,太太大概会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吧?原来他们两人也不是用爱情结合起来的。如果得到了钱,又能获得自由,一定高兴吧?女儿们也不会阻碍,肯定会跟着母亲走。……是否真的会那样做?这就不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却很有自信。他说要把我接过去作为正式的妻子,在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年,他就开始热烈地向我求婚了。他说:过去他曾和各种女人恋爱过,可是我却是他的最后的青春。我没有晕头转向,我深切地理解他对我抛出来的一片心啊!” “你爱过他吗?” 早奈美低下头,咬着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她避开中泽的视线,回答说:“我那时才二十三岁呀!他五十二。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就这样把话题岔开了。他自己也怕催促得过急可能会遭到我的拒绝吧?他也没有那么逼迫我立刻答复啊!作为我自己也想过:如果在我们交往的过程中真地爱上他了,结婚也没有关系。” “那么后来呢?” “就那样过了两年……这期间,他把真渊介绍给我了。当时,真渊在多摩湖的附近有自己的窑和住宅;听说大约十前,他的太太生病去世。后来,他也没有再婚,虽然有徒弟或帮手和他在一起生活,大体上他还是一个人生活。一号喜爱真渊的作品,从他还是一个无名之辈的时候起就收集他的作品。” “后来你和真渊先生也开始有了个人之间的交往了吧?” “虽然说是个人之间的交往,可是也只不过是真渊有时来看我的演出;我去看一看他的个人作品展览会等,有时,在看他的展览会回来的时候,邀请我去一起吃饭,或喝点酒什么的……通常一号也和我们在一起吃吃喝喝,偶尔只有真渊和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真渊当然知道一号和我的关系了,因此他也在避忌着一号吧!” “一号和你的交往,当然有过肉体关系了吧?”中泽以去掉了感情的语调问着,早奈美也用同样的语调回答着:“是啊!” “那么,和他结婚的事呢?” “在大约和他交往的这两年中,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情。说实话……” 早奈美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边继续说着;“当然,我尊敬一号,也对他怀有好意。我接受他的邀请,和他一起外出,或把他请到我住的公寓里来,与其说是出于对他的爱,不如说我能在他的怀抱里获得安全感,何况他又是一位有地位有财力的实业家啊!说得更实在一点,他为我买了很多观看演出的入场券,还买给我许多东西,我非常感谢他,也是出于对他的回报……如果他能买去很多我演出的入场券,那么剧团也就会对我作出很高的评价了……” 早奈美由于害羞而声音有些颤抖,脸也有些发烧。 “我曾经问过自己多少次:你成为了一号的妻子,就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吗?有时自己也让自己接受他的求婚,可是却总是听到来自内心的不同的声音。这相爱不一样。如果选择了没有爱的结婚,早晚总要破裂吧!而且我,还没有到那样的年龄……” “那是因为你的心被真渊先生吸引过去了吗?” “不,不如说是什么……反正,一号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意识到要把真渊作为我的恋爱对象。只要一号在,他也不允许那样的事。那时,占据着我的头脑的唯一的一个问题是要不要和一号结婚?” “结论怎么样?” “我在心里还是决定了拒绝一号的求婚。尽管这样,可是我也没有下定与他完全分手的决心。我仍然把我对他的答复弄得含煳其辞……他终于等不下去了啊!” “……” “七年前的10月25日的傍晚,大概是下午七点钟左右吧?他照例又来到祖师谷的我住的公寓。那时正是剧团没有排练的期间,我一直到前一天,都在电视台工作着,而且工作到很晚的时候,这天,我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一个人随心所欲地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一号却在等着我的身子能空出来。因为我对他说过不想去外边,所以他就来我的公寓了。” ——当早奈美说到这天的事情的时候,中泽好像全身都紧张起来了。 “看他那样子,好像刚刚出席了一个什么酒会,因为他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酒。他在我这里也没有吃什么饭,又开始喝起了白兰地酒。然后他提出了结婚的事,并且一本正经地说:就在今天晚上,你一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以往,他从来没有这样逼迫过我。好像他多半认为我要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在自己的地位、财产、教养等所有方面,都是一个有自信的人。而且,直到那时他都为我做了许多使我不能说个不字的事情,当然也要从我这里得到回报啊!他给我的恩惠真不少,我受不了,我厌烦了。而他却引以自豪。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很不高兴,我发火了。正在我想一个人好好地放松一下,好好地休息休息的时候,他凑到这里来了,还搬出了那个结婚的事……我自己也知道:受到了他的关照,得到了他赠给的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却不知回报,不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吗?正因为我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也许自己就更受不了啦!” ——早奈美因为感到羞耻,所以全身热得像着了烧似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了。 “因此,你就拒绝了他的求婚吧?” “我第一次这样果断地拒绝了他。一旦打开了闸门,一直忍耐到今天的一号就把对我的厌恶情绪都发泄出来了。他发泄了一半,觉得不对,可是自己也控制不住了。他也真发火了,骂了我一通,可是又立刻住嘴,突然晃晃悠悠走出去了。啊,我大大地伤害了他,我后悔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知道:他这个自尊心高出别人一倍的人,即使我向他认错,道歉,他的心情也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那个状态了……” “一号就那样再也没有回来吗?” 早奈美左右摆动了一下深深低下去的脑袋:“他从我的公寓走出去的时间,是10月25日的下午九点多。我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了看,模模煳煳地看到他的那辆车头斜对着建筑物的雪铁龙汽车正往道路上倒车,然后以发疯一般的速度驶去。这就是他最后来我这里的情况。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他死了吗?” “不,我不知道。总之,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 “失踪?” “这是我后来听说的,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滨田山的自己的家。第二天晚上,他也一点没有和公司联系……听说10月27日的中午,太太向警方提出了寻人的申请。警方向各处询问的结果:28日的下午,发现了他的那辆雪铁龙汽车停在东京车站八重洲地下停车场。可是,汽车已经被锁上了,弄不清是从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从那以后,他终于去向不明,在遗体也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就这样过去了七年。” 中泽像在头脑中整理着这个事情的经过似地沉默了一会儿:“警方也到你那里询问情况了吧?” “是的,27日的晚上,警方用电话问过我。大概他们在公司听说了副总经理和我有着亲密的交情吧?在八重洲发现了他的汽车以后,刑警又来我这里……我只能如实地回答了。” “你甚至也向他们讲了他向你求婚,遭到了你拒绝的事吗?” “啊,这个事,可不能说呀!主要是考虑到他和太大的名誉啊!我只说了25日的那天晚上九点左右,他从我这里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和我联系。当时也没有问他还要去哪里……” 中泽皱起了粗粗的眉毛,像在深深地思考似地把脸凑近早奈美,说:“当然,警方也考虑到了你的犯罪的可能性了吧?他们多多少少没有怀疑过你吗?” “你是说:我被怀疑?” “例如,像是不是你杀害了他,把他的尸体藏到了什么地方去这样的……?” 因为中泽问得很认真,所以早奈美没有生气,只是耸了耸肩膀:“那样的事,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啊!” “没有被问到不在现场的事吗?” “他们大致地问了一号失踪前后的我的行动。25日的晚上,一号回去以后,我一直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十二点睡下的。我只能回答这些。可是,那段时间,同一个剧团的朋友,电视台的人,都先后给我打来过电话,我都去接过。他们都能为我作证吧!26日,从早上十点,我去了排练场……警方已经认定:我既没有杀害一号的动机,也没有处理他的尸体的迹象。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实,一号的尸体也一直没有出来。也许那个人现在还在什么地方生活着吧?” “你认为:他真的还活着吗?” 早奈美本来毫不在意地要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涌起一股悲伤把喉咙堵塞了,眼睛里也涌出了泪水。她咬着嘴唇,慢慢地摇着头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在这七年里,就不应该没有音讯啊!我想:他还是……自杀了吧?……” “自杀?”中泽的语调显示他十分意外。 早奈美感到他的这句冷冰冰的话把自己推了一下。她接着说:“一号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有社会地位和面子。他还当着一个拥有很多员工的公司的副总经理,家里又有要恋爱结婚的女儿,处在这样位置的人,因为女性的问题而就自杀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让社会知道的啊!因此,他把汽车留在了车站前,自己去了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在那里遇上了事故,或者发生了其他的什么可能的事情,就这样地去向不明吗?特别是到了现在,只能这样考虑了……” ——中泽默默地低下了头,继续听着她讲。 “他失踪以后,我才深切地感到:我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一定是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的最后的青春吧!你笑我自负也没有关系啊!我是本能地明白了这一点的。我自己是用了多么厉害的话伤害了他的朴素的爱情呢?我曾作过几次梦。我见到他什么也没有拿,只穿着西装,耸着肩膀,向着昏暗的大山里走去。当他要消失在那黑黑的树林中的时候,他转过头来,面带寂寞的微笑看着我。我虽然大声地唿叫他,可是他没有再回头看我。我被自己的唿声吵醒了。我还有一次梦到他被湖水吸进去了。在我反复地作着这个梦的时候,我完全……感到像我亲手把他杀了似的……” 早奈美用手捂着脸,呜咽地哭起来。可是中泽仍然默默地注视着她。 “我渐渐地怕见人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想去排练,也拒绝了电视台的工作……即使勉强去了排练场,也常常忘记台词……因为好像得了神经衰弱,所以虽然在第二年春天的演出中分给我一个大角色,可是由于神经衰弱的加重而在将要演出之前,我推掉了。当然周围的朋友们都很关心我,可是能以长辈的身份最支持我,最关心我的人就是真渊了。” “真渊先生,他和一号这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呢?” “一号是真渊的作品的爱好者,也是他的作品的收藏家啊!真渊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每年都要在百货公司举办个人作品展览会,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大约已经有七八年的交往了吧?一号经常去獭户、京都和有田那边,一旦发现了喜欢的陶瓷作家,就会多次拜访那个陶瓷作家,参观他的窑场。真渊,就是他喜欢上的一个陶瓷作家。” “如果是从七八年前算起的话,那么他们个人之间的交往一定很深了吧?” “喔,可是,真渊原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想一号也是一个从不介入陶瓷作家的个人生活的人吧!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只谈一些关于陶瓷作品的事吧?” “在一号失踪以后,对你这个有了神经衰弱症状的人,真渊是怎么支持你,关心你的呢?” “最初,他时常来公寓,问问我的情况,可是后来,他发觉我的病情有些加重,所以就常带我去医院啊!他让我坐他的汽车,把我拉到有他的工作房的东大和那边的一家朋友的神经科医院看病。诊断为神经衰弱,还拿了药。” “那么,以后呢?”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已经好了,可是我仍然没有能去工作的信心。12月中旬,结束了那段时间的演出后,我把积攒下来的安眠药全都吃了,还割了自己的手腕啊!如果不是夜间来到我这里的真渊从公寓管理人那里借到钥匙开了门进来,那么我就必死无疑了。好像上帝通知了他似地,他在这时候来到我这里……” 早奈美把夹克衫的袖子卷起来把左手腕伸到了灯光下让中泽看。仔细地看一看,确也能看出刀割的伤痕。 中泽用右手握着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伤痕。她又接着说:“幸亏没有被新闻界知道,这件事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回到家里后,真渊第一次对我讲起了他打算从东大和搬到北海道厚岸去住的事,这件事已经考虑了三年多了,而且那边已经修建了一座小房子。并不是昨天、今天才想到的事。这次要在那里修建一个龙窑,房子也要重新修建一座。于是,他还问我: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来这里住吧? “那时,东大和的房子和土地,买主已经定下来,决定在第二年的四月交出去。因此,真渊在那个冬天,常常地去厚岸啊!因为他打算雪一溶化就开始修建住房的工作房,所以为了能准时开工而去那边作准备吧?真渊也带着我去看过严寒冬天的厚岸,只去过那一次。海边那一带的雪,要比想象少,而且只积了薄薄的一层。晚上,当只有真渊和我在房间里的时候,除了海涛声和火炉中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外,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寂静得几乎让我感到这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了。哪里会有这样令人能从灵魂的深处感到安适的夜晚呢?……” 那是1979年1月中旬的事。早奈美每当想起那个晚上的各种事情,即使在现在,也想超越一切现实而再度回到那个时候去。这种怀旧的感情总是令她陶醉。就在那天晚上,一直犹豫不定的早奈美终于下了搬迁到厚岸来的决心。 “真渊从1979年的3月开始全部搬过去了,我是5月搬迁过去的。我在搬迁到厚岸前,曾经征得了住在神户的父母的同意,也向剧团的领导人说明了情况,并正式地提出了煺团申请,还到曾经照料过我的朋友家里去告辞。我尽量不让新闻界把我搬迁的事宣扬出去而悄悄地行动,可是我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才逃离东京的。而是因为我不适合作女演员。是想在北海道的大自然的包围中,在真渊的身边过更加丰富的真正的人的生活。我认为这才是自己的真正的人生呢!” “你和真渊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吗?” “那样的事,根本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话题啊!我们不想让我们的事情很显眼,弄得大家都知道,而且真渊还在怀疑我能不能在这里长期地住下去?可是,我在这里恢复了健康,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已经这样过了六年半……” “从一号失踪的那个时候算起,也该快过去七年了吧?” “是……” “可是在第七年,一切都变了。” 早奈美一边慢慢地摇着头,一边反问着,好像要把已经回到现在的话题再继续伸延下去。 “这样,你都理解了吧?出现在真渊的日记中的那些话的意思。他说的那个我们共同拥有的昔日的伤痕,就是围绕着一号发生的那些事情啊:我放弃东京的生活来到这偏避的地方的理由,还有我不能离开真渊的理由,当然是我们两人从心底里相爱,而且还因为他是我的生命的恩人。” “我明白了。明白到某种程度了。”中泽像窥视到早奈美的眼底似地回答着,“还有几个没有理解的地方。”他没有完全听信早奈美的话,是因为刚才讲过的事情中有的事情过于夸张了,“可是,现在比起那些事情来,更需要解决当前的事态。”他毫不留情地让早奈美的意识回到当前。 “真渊先生在10月17日的日记中明确地写着:要把我和你同时消灭。因为这个日记本被藏在这样一个让人特意做成的暗格里,所以,这决不会是谎话和恫吓。因此,我们也必须面对现实考虑相应的对策。” “咱们还是下决心和真渊谈谈看吧!” 在回忆过去的过程中,早奈美又产生了对真渊的感情。可是,中泽却摇了摇头,说:“只用语言是不能把先生的心再拉回到原来的那个地方的。你不是曾经这样说过吗?你还说过:我只能离开这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可是我决不会离开这里啊!”中泽抢先快嘴快舌地说,“我忍耐了。现在,可以说你已经靠近我的这一侧了。你已经多次地背叛了先生,你不是已经开始惧怕先生了吗?” “是你让我背叛了先生的啊!” “如果愿意这样想,那么你就这样地想吧!总之,我决不会干出一个人从这里逃走的事。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话,事情就不同了。就是说你和我两个人从这里出走,去一个地方开始过新的生活的话。” “那不可能啊!让真渊一个人留下来什么的。希望你能明白!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才把过去的事情通盘地告诉了你。我要报答他的恩情。我们两人有着夫妻的历史。何况他手指疾病正在发展着,也许今后再也不能工作了,在这样的时候,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里,而自己出走呢?” “可是,他打算把我们杀死啊!” “要消除误解啊!” “怎么做呢?难道把什么都坦白了吗?也要把我们在这个床上怎么相爱告诉他吗?如果要这样做的话,我来对他说也行啊!” “别说了!” “那么,其他的,我们还要商量什么呢?” “我们要把真渊消灭,这样的事,我根本一点也没有考虑嘛!所以……” “所以你说要怎么做呢?我们相爱着,而且已经有了关系,我对你没有一点敌意。所以我还要求你:让我们就这样地继续生活下去吧!那么,你认为:他能谅解吗?不,越把事情弄清楚,那么就越让他头脑发昏,越让他发狂吧?与其这样做,不如我们什么都不说,两个人悄悄地消声匿迹,这样做,也许算体谅了他吧?” “若不然,我们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被先生杀死吗?” 从窗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漆黑一片。中泽凝视着窗帘的缝隙。他小鼻子旁边的那颗黑痞子带着一点光亮。他的神情显得异常的冷酷和刻薄。他又说:“那么还是……可供选择的道路,最后还有一条。” 第七章 延期的偿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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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个钱包,是在某个靠近湖水的地方吧?也许在一个有水的地方弄到手的吧?……” 仍然被拘留在高井户警察署的代用监狱里的斋藤修吉,在小田木警部助理提审他的那一天,这样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 “是一个有水的地方吗?”小田木听了斋藤讲的那些像八卦一样的事,感到很怪。 可是斋藤却非常认真,露齿咬着嘴唇,又接着说:“最近,我总是作梦,大概梦到过两三次这同一片湖水啊!我这样一想起那片湖水,就感到那不就是我得到那个钱包和领带夹的地方吗?……” 斋藤的连鬃胡须已经长得有一厘米长了,下巴又细又尖,比起当初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要瘦下去一圈。小田木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斋藤瘦成了这个样子。他作为一个偷窃现行犯是在7月20几号被逮捕的,因为那时正逢盛夏,又被关在了一个空调出现故障的牢房里,所以才瘦成了这个样子。 在他被关押的期间,先后查清了他的一百五十多宗行窃案,并归纳二三十个材料上报给地方检查院。因此,他常常被传唤到地方检查院,接受检查员的审问,并以盗窃嫌疑被起诉,但是审判还没有开始。可是,不论对他来说,还是对侦查他的警方来说,还仍然遗留着重大的问题。那个从他放赃物的纸箱里找出来的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斋藤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呢?如果这一点查不清楚,那么他的嫌疑就不只是偷窃的问题了。最近在警察署每隔两三天对他进行一次的审讯中,警官对他的质问就集中在这一点上。 斋藤心里也着急了吧? 小田木也有点同情他了。小田木通过观察也认为斋藤的犯罪行为仍然只限于偷窃,还没有干过杀人或伤害的勾当。 “你记得曾经进过湖水附近的一户民宅行窃的事吗?” “最近没有,可是,过去好像有过那样的事……” “过去?” “我开始干这个勾当还没有多久的那个时候吧?” 斋藤说的这个“勾当”,就是指他自己的偷窃行为。他大约在八年前的1977年的年末开始染指这个勾当的,因此他说的“干这个勾当还没有多久的那个时候”,也许和池见敦人失踪的1978年秋天的那个时间相距不远。 小田木把东京都全图拿出来,摊开在审讯室的小桌子上。在这张地图上,除了二十三个区以外,也有都内所有的市和相邻县的一部分。 “说到东京附近有湖水和水的地方,……有相模湖、津久并湖、城山湖、奥多摩湖……多摩川这样流淌着,狭山湖、多摩湖应该在这里……”小田木从西边往东移动着手指。 “我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小田木指了指相模湖,斋藤摇了摇头。 “那么,奥多摩湖这一带怎么样呢?这里是奥多摩镇,也属于东京都。” 斋藤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因为他的偷窃行为遍及东京都内的整个区域,所以那个地点只有他自己才能想起来吧? “如果是有水的地方,也许是在河边吧?” “不……好像还是在湖边上啊!那一带的水边,房子不很多,还架有一座桥梁,可是……如果去看一看的话,我想就能知道有没有来过?” 小田木认为这事毕竟是从斋藤梦见的湖水引出来的,这本身就令人感到荒唐,可是在斋藤的再三恳求下,还是决定再让他去“对证”一下。 9月19日星期四,下午,天空有些阴,小田木和另一名年轻的警官让斋藤坐上警察署的警车先去了奥多摩湖。 警车穿过了东京都内的唯一的一个村庄——荟原村,又从奥多摩收费公路进入了湖岸,然后沿着湖边的道路向东边驶去。 在快要到小河内水库的地方,汽车停下了。小田木转过身子问斋藤:“怎么样?” ——斋藤一筹莫展的样子。 “你记得来过吗?那边有食堂和情人旅馆,你有在那些地方作案吗?” “不……这里,我想今天是第一次来。” 小田木不直接知道池见敦人,可是,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反复地考虑:也许池见这个人因为什么。事情而隐藏起来,而后不论是潜伏在哪里,或是遭杀害后尸体被埋在哪里,总之,比起城市的人口密集的地区来,有湖水等这样的寂静的地方更合适吧?有可能斋藤悄悄地进入那里,把池见的随身用品拿走了。或许重点地调查东京都西部的散布着湖泊的这些地方反而能射中这个疑团的靶心呢! 他们沿青梅街道往东开,又向狭山湖和多摩湖行驶。这两个湖,都是人工湖,也叫作山口水库、村山水库。 下午二时左右,他们进入了东大和市。 他们从青梅街道向左转驶向前边的多摩湖。这里遍布混杂的树林和竹林。起伏而整洁的道路在林间延伸着,透过树林的间隙能看见民房的房顶和彩色的墙壁。小田木他们的汽车又沿着道路向前行驶,不久,在下坡路的前面出现了碧绿的湖面。 在这条坡道的中途有自来水管理局的水库管理处,在坡道的尽头架有一座石桥。多摩湖像奥多摩湖一样,因为在湖边没有铺设汽车路,所以小田木考虑:在过了桥后把汽车停下,让斋藤沿着水边走一走看。 这时,汽车的速度慢下来了。当汽车走到石桥前边的时候,斋藤发出了奇妙的“呜呜”声。在这之前,斋藤一直瞪着大眼睛注意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小田木看了一眼斋藤。驾驶汽车的那个警官又降低了速度。 在这座石桥的左右两侧,是一个细长型的湖。在布满一层薄云的天空下,湖水的水面显得越发平静。约低于石桥二十米的湖岸的岸边上,树木葱茏。慢慢地走过石桥后,驾驶员把汽车转向能看到湖水的那个方向,而后停了在离开道路的一块空地上。斋藤依然凝视着车窗的外面。 “怎么啦?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边是湖的西岸,从这里也能看到湖岸上的繁茂林木。右前方有一座抽水塔。左前方有一个像观览车那样的东西高高地耸立着。那边应该是游乐园和狭山公园等设施,可是这边却见不到游船。这里显得格外寂静,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吧? “有印象吧?” 过了一会儿小田木再次催促斋藤,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一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喔,大概来过这里。因为我感到这座桥和这一带的湖岸有印象。在我的梦中出现的那个地方,就好像是这个湖……” “那么,这里和那个领带夹及袖扣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东西,是在湖边拾到的吧?” “不,我不记得拾到过什么。” “那么,你是闯进湖畔的民宅里,偷出来的吧?” “也许是那样。如果我今天定下来要在这一带干,那么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就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寻找容易进入的人家,这就是我的一般的作法。那次作案时,我见到了湖水,这个印象一直留脑袋里的什么地方吧?……” 斋藤像着了迷似地反复地说着:或许我比较早地进入那个人家,从那家的窗子看到了湖水的?总之,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一定是我在这个湖边的一处什么地方弄到手的。 如果是他所说的那样,那么他作案的地点应该是桥的南侧。因为桥的北侧这一边,约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建造了联合国科教村和棒球场,没有修建一般的民房。 汽车又从石桥这里往回走,停在了水库管理处的旁边。 “我不会进这样的地方!”斋藤斜着眼睛看这栋外表已经陈旧的管理处,不自然地说。 小田木让带着手铐的斋藤从汽车上下来,和驾驶员从两侧挟持着他。从桥脚下又眺望了一次湖水的斋藤,仍然以认可的表情频频点着头。 小田木让斋藤走着看了看附近的人家,看他是否能回忆起当时作案的情景。而小田木他们则向那些人家询问了在1978年以后是否遭到过偷窃?在从高井户警察署出发之前,他们都一一地询问过多摩镇、东大和市、东村山市的各警察署,结果都回答说没有关于失窃的报告。因为这起偷窃案和池见的失踪有牵连,所以就可能没有提出失窃报告。这件事情完全可以这样设想。 坐落在树木之间的那些房屋,好像都不那么旧。这些房子多是二层木造的高级职员的私人住宅。问了一下站在院子里的一位家庭主妇,她说:这些房子,都是大约在十年前,买了房地产公司整理好的土地建起来的。 “那时候,这里才安静呢!好像从我们搬到这里来以后,就开始大量地建房了呀!”她对小田木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吃惊地摇摇头说:我们没有被偷过。 斋藤表示对这里的所有的房子都没有记忆。在这里还建有一栋背着小山丘面临人工湖的比较大的灰瓦屋顶的二层楼房。在通往楼房的路口处挂着一块写着“山菜料理朝雾庄”的招牌。 “要是那栋房子的话,也许能从房间里看到湖水吧?”小田木像在问“这里如何”似地看了一眼斋藤。而斋藤仍然显得犹豫不定的样子。 小田木在门前问了一下四十多岁的饭店经理。 “我的这间饭店,是从1979年开始经营的。” “是新建的吗?” “是的。” “那么,在你建起这栋楼房以前,这里是一座小山吗?” “不是,记得确实建有一栋旧房子吧?饭店的所有人连土地带房子一起都买下来,拆掉了旧房子后才新建了这座饭店啊!” “朝雾庄”的所有人,原来是在吉祥寺市经营餐饮旅馆的老板,平时也在吉祥寺那边。因为这个四十多岁的人,是在这个饭店开业一年以后才受雇来到这里的,不了解原来的详细情况。 “为了在1979年的夏天开业,也许从当年的春季就动工修建了。在这之前,建有一栋旧房子。这栋房子,后来被拆掉了——当然,这种情况还是会有的。”从小路上回来的小田木自言自语着。如果偷出池见敦人的随身物品的的那栋老房子已经没有了,那么斋藤无论看哪一栋房子都不会有任何的印象和记忆了。即使是这样,可是小田木仍然一家一家地走访着,向住户问着:这栋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等等。 从池见失踪后的1978年建起来的房屋,占了一大半,地皮也都是那个时候平整的。有几户人家是从1965年前后住到这里的,据住户们说,他们没有被偷过。斋藤看了这些房子后也摇头表示没有在这里作过案。 在“朝雾庄”所在的那个小山丘的下边,有一户看起来在这里住了三四十年的农民的房子。房子的周围是一片菜地。 “我不会进农户的家,因为我的目标是那些看上去有钱的人家啊!”斋藤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小田木见到房檐下坐着一个老太婆,于是又向她问了相同的问题。 “因为我们从二战前就住在这里,所以从前还有狐狸、野兔出没呢!现在变得吵闹起来了……”看起来这位还不到七十岁的老太婆,像欢迎他们似地亲热地回答着。 “可是,你们家这里不是还很安静吗?” “不是这样!整个晚上汽车的声音不断,还不是因为这里有了那个菜馆什么的呀!” “听说在有这个菜馆之前,这里有一栋旧房子?” “唉,是这样啊!” “是一栋普通的住宅吗?” “不是。那原来是一个做陶瓷的先生的房子!” “陶瓷?是一位陶艺家吗?” “是啊!每次烧那个大窑的时候,都冒出那浓浓的黑烟,把洗好的衣服都弄脏了,还担心那火,就是怕出事啊!我们这一带的人都抱怨他呀!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就搬到别处去了吧?” “原来是陶艺家?怪不得是这样!”小田木表示理解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感到在出现这片房子之前,这里确实是一个适合做陶瓷的环境。 “喂,斋藤,你记得进过一家有烧陶瓷器的大窑的人家吗?”在回到汽车的路上,小田木问斋藤。 于是,斋藤突然停下脚步,又看了一次那个树木葱茏的小山丘。他站着不动了。他好像唤醒了那个沉睡在意识深层里的久远的记忆,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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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36年12月5日认定岐阜县多治见市市之仓×道街与清川永美子同一户籍的彻为非嫡之子的申请》在池见敦人的户口副本的末尾附着这样的记载。这个记载证明了池见把清川彻认作儿子;他的母亲清川永美子提出了这个认子的申请。日期是受理这个申请的日子,不是彻的出生年月日。 桦山律师再一次读了这份最近刚拿到的户口副本后,又看了看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其他的材料。里边也有池见顺子的户口副本,下边还附着一份没有填写的《宣告失踪的家庭法院申请书》的申请用纸。这是他前几天去家庭法院时随便带回来的。 池见敦人去向不明以后到今年的10月25日就满七年了,可是到10月25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顺子催促得很紧,所以桦山就在抓紧时间准备申请宣告失踪所需要的文件。 顺子着急的理由肯定是因为财产的问题。一旦有了结果,自己和女儿们就能很快地继承丈夫的财产,这样,就可以把池见敦人名下的公司的股票转到长女的名义下,次女开办黄金雕刻培训班的资金也就能落实了。如果把池见敦人作为死亡处理,那么,顺子将能得到五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金。 桦山在考虑他们家的财产继承问题的时候,想起了池见敦人认定了在外边与情妇生的儿子的事。这件事,是在十多天以前池见顺子来他的事务所的时候讲的。顺子说:她记得那还是在警方调查失踪事件时听警官们讲的。 “在丈夫失踪的那个时候,警方本想问一问那个孩子,可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好像跟他的母亲联系上了。据说,那个孩子去美国留学了,到了美国后就没有音信了……” 顺子讲:那个池见认定的儿子,是他和住在岐阜县窑业之乡多治见的一个卖身女子生的男孩。 “那么,这个问题由我来调查吧!如果知道了那个儿子在哪里,当然他也有继承权。”桦山回答顺子提出的这个问题。 因为实际上下达宣告失踪书,还在一年左右以后,所以继承的准备也用不着那么急,在顺子告辞以后,桦山才想起来应该向顺子提一提这个事。 桦山再次想起这件事,是因为他有一个去名古屋的机会。从名古屋到多治见,乘中央线列车只需三十多分钟。如果需要调查一下这个事的话,那么,这次顺便往那边走一下也可以——他这样想。 桦山想:不管情况怎么样吧?不仅要听顺子讲的,而且也应该亲自调查一下这个“认定”的事实,所以他从品川区的区政府调出了池见敦人的户口副本。 桦山看过了户口副本后,认为顺子的话没错,那个叫“清川彻”的孩子生在多治见也是事实。 顺子说:在池见失踪的那个时候,当时作池见秘书的那个叫樱井的青年问过和池见有关系的那个女人,并把这个情况告诉给警方。樱井之所以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池见总是在公司里和这个女人联系。作为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法律顾问的桦山也知道这个樱井。樱并现在三十七八岁,担任宣传科的科长。 桦山让事务所的女事务员往位于大崎的池见化学工业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请把樱井叫出来。 过了一会儿,女事务员告诉桦山:对方接电话了,这样,桦山伸着肥胖的上身,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喂,喂,我是律师桦山,好久不见了。——对不起,突然有一件事要问一问你,……”他问樱井是否知道清川永美子的现在的住址。 “您是说她的现在住址……我知道她七年前的联系地址,她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樱井回答说:七年..前的那个住址因为可能还放在公司的那个保管副总经理和个人物品的保险柜里,如果找出来的话,就往你那边打电话。当时,副总经理的那个办公室,放置了一年,后来作了新上任的董事长的办公室。因此,池见的个人用品,几乎都被顺子搬回了自己的家里,剩下来的一些东西,都塞进了书库角落里的那个保险柜里。 桦山又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在濑户和多治见之间有一条河,河岸上有一个叫定光寺的著名旅游胜地,她原来在那里的一家旅馆作女服务员。副总经理在去走访那里的窑场的时候总是住在这家旅馆里,这样就和这个女服务员认识了。当时,她已经四十五六岁了吧?”樱井好像在一边回忆着一边在回答。据樱井说,他从以前就察觉了副总经理在多治见有一个关系密切的女人,还让那个女人生了孩子,并定期地往那边寄钱。在池见去向不明的时候,樱井从放在他的办公桌的抽屉里的通信录上找到了像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并打电话问过她。在提出搜查申请以后,把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警方,后来,还从负责调查这个案件和警官那里听到一些大概的情况,“我没有直接见过她,可是在第一次利用电话和她联系的时候,好像她很关心副总经理的人身安全啊!” “你没有问孩子的事吗?” “我不清楚。我记得听警方的人说,那孩子去了外国,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樱井先放下了电话,可是过大约二十分钟,他又打来了电话,告知1978年10月当时的清川永美子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桦山把“岐阜县多治见市生田街六号·电话号码——”记在了记录用纸上。 清川永美子是否还住在七年前的那个地方的可能性各占一半,然而拨个电话却很容易,因此桦山往那边拨了电话。 桦山这次亲自拨了电话号码。大概叫铃响了十多次,才有一个年纪大的女人接了电话。 “请问有一位叫清川永美子的人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那个女人说:“啊,要找清川吗?您是清川的朋友吗?” “对,我是东京的律师,叫桦山。清川在吗?” “您找她呀!那是六年多以前的事了吧?她搬到定光寺那边去了,听说从去年起,她寄住在自己的哥哥家。”对方说得都很实在,但是作为回答问题,却有些不得要领。 “也就是说,清川一直在您的那个家里住到六年前,以后搬到了定光寺……也就是清川原来做过旅馆服务员的那个地方吧?” “是啊!她又去千成楼工作了!” “就是那个叫千成楼的旅馆吧?” “是啊!” “现在,她寄身在自己哥哥的家里吗?那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您知道吗?” “我想千成楼那边会知道。” “对不起,您的家是公寓呢,还是……” “不,不是公寓。” “那么,如果问一下千成楼的老板,就能知道清川的联系地点了吧?” “对呀!就是问一下那个女老板也会知道。因为听说她一直干到去年的年底不能再干的时候才停下来。” “怎么?清川生病了吗?” “她住进了市民医院,过了半年多就死了。大概就是在今年的梅雨期去世的吧?……” 桦山律师又拨了电话。这次,他往定光寺的千成楼旅馆打了电话,找到了女老板。 这个女老板和先前的那个女人相比,不仅声音年轻,而且应答也很沉着。她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前曾经光顾她的旅馆的池见敦人,而且也知道他和清川永美子的关系。桦山听了她的介绍,又多少弄清了一些情况。在池见的失踪宣告下达了的场合,因为有一个财产继承的问题,所以他想知道清川永美子和清川彻的消自桦山通过和女老板的交谈,大概掌握了如下的一些情况: 池见敦人第一次走访多治见的窑场的时候,曾经投宿在千成楼旅馆。那是1959年秋天的事。看起来他当时有三十五岁左右。最初,他是在多治见的代表性的陶艺家佐久间玄祥的朋友一个五十来岁的实业家陪同下来到这里的。因为池见非常喜爱志乃、织部、黄獭户等地的陶瓷器,所以从那以后他经常一个人来多治见,一来到这里,肯定住千成楼旅馆。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每次来都住千成楼,还因为他爱上了这家旅馆的女服务员永美子。 1960年的年末,永美子妊娠,肚子明显地大起来,这时她对女老板说:想辞掉工作,回家生孩子。最初,女老板不同意,可是永美子已经下了决心,她说池见会照顾她今后的生活,用不着担心。因为已经快到三十岁的永美子考虑到这次生孩子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后一次生育的机会了。 永美子原来是多治见的一个瓷砖厂的工人的女儿,在千成楼工作的这个期间一直住在职工宿舍,女老板为了她能顺利地生孩子,想办法让自己的一个住在多治见市东郊乡下的朋友把住房的一部分借给了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未婚母亲”这个词,考虑到多治见是这样小的一个市镇,要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和议论。 1961年8月,永美子在春日井的私人医院平安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彻。 以后,永美子在多治见的生田街租了一套房子,抚养着自己的儿子彻。池见也经常来看望她们母于两人,每次来都要留下生活费。 永美子曾多次对女老板说:自己的这一生就这样不见天日地过吧!可是我却要池见认这个孩子,我只有这一个愿望,而池见也表示遵守这个约定。 开始懂事的彻,对偶尔来这里的池见也很亲近。彻从当地的小学、中学毕业后,进入了县立多治见工业高中的窑业班。他选这个专业,一方面是出自他本人的志愿,另一方面是他的那个在市内的市之仓的一个窑场作彩绘工人的舅舅劝说的结果。池见当然也不反对。一直到那个时候为止,对永美子母于两人来说,是生活非常平稳和幸福的一段岁月。 1978年5月,彻中断了窑业高中三年级的学业,突然去美国留学了。女老板因为在8月前后才听说这事,所以前后的一些事情也不清楚,就含煳其辞地说:“彻也长大了,好像永美子也过着安定的生活,所以我也很少见到她。虽然池见还来我们的旅馆,可是在问到永美于他们的事情时,只简单地说一句他们过得很好……” 桦山感到:女老板不是不知道详细的情况,而是不想触及这件事。 “说到1978年5月,那是发生池见失踪事件的前5个月啊!在10月,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警方在询问你的时候,你曾说不知道彻在哪里吧?” “彻到了美国以后,他只和家里保持了2个月的联系,后来就音信全无了啊!接着,池见落得了那样一个结果,因此永美子非常沮丧,有一段时间她还为池见占过封呢……” 池见去向不明以后,因为没有人再给永美子送钱了,所以她的生活也成了问题。因为她当时过着没有彻的一个人的生活,所以她煺掉租的那套生田街上的房子,又回到了千成楼工作了。这是六年前的1979年3月的事。那时,永美子四十七岁。 从那时起,永美子又在千成楼做了约五年半的女服务员的工作,从去年的秋天起,她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好像有毛病。到了年底,她得了感冒,起不了床。住在市之仓的哥哥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过了不久,让她住进了市民医院。经检查,才知道她得了卵巢癌,已经到了晚期。女老板是在今年的年初才听说了这些事情的。 “听说在今年的梅雨期去世的吧?” “对,是4月6日。” “她没有见到儿子就这样……?” “不,这真不可理解啊!母子的血肉联系。” 女老板感慨颇深地说:“那还是永美住进医院没有多久的事。在3月末的时候,听说彻在相隔了七年竞寄来了信。在母亲不久就要离开人世的这个时候,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把他们母子两人联接起来了吧?” “这样就知道了儿子在哪里了吧?”桦山立刻紧张起来。 “是的。” “是不是仍然在美国呢?” “听说去了英国。” “那么,他回来了吗?” “是,在5月。” “那么,他在母亲去世前赶回来,应该和母亲见了一面吧?” “对,是这样啊!”女老板声音有点发不出来了。 “现在,他还在多治见吗?” “是呀,” “女老板,你见过她那回来的儿子吗?” “在举行永美的葬礼时,我见过他。他已经长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子了。因为他看了我也已经不太记得了,所以我就没有和他说话。” 一提到彻,女老板的语气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那么,你没有听说过他突然去了美国的事情,还有那以后他怎么生活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说呢?感到有点难于接近,实际上,因为我不知道他那边的生活情况,所以我也就回避……” 桦山从前几天池见顺子讲的事情和女老板在电话中说话的变化中推测:清川彻去美国的理由,大概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女老板是不是对他突然从海外回来抱有戒心,并感到可怕呢? “如果你问一问住在市之仓的水美子的哥哥,也许能从他那里知道一些详细的情况。” “你说的永美子的哥哥,就是彻的舅舅吧?” “对。彻往这边寄的第一封信,就是寄给他的舅舅的,在5月,他回来以后,好像就住在舅舅的家里。也许现在还住在那里呢?” 永美子的哥哥叫清川正治,好像有五十七八岁了。桦山从女老板那里问到了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是吗?池见的儿子回来了啊?相隔了七年啊!……”池见敦人的生死问题,不久即将大白于天下了吧?这种预感在桦山的脑际一闪而过。

3

烧龙窑的日子,已经定在10月6日和7日这两天。在那两天里,将要昼夜交替地连续地烧木柴。 在开始烧龙窑之前,还有一项“装窑”的工作。也就是把在素烧前后涂了彩,上了釉的已经准备好的作品摆到龙窑的各个房间的架子上的作业。这项工作,需要两个整天才能干完。因为需要人手,所以已经联系好请住在函馆的一个朋友在10月3日从他的窑场派两个陶工来帮忙。到前年为止,每次都是请三名陶工来帮忙,可是今年,因为有中泽在这里,所以只派两个人来就够了。 从8月以来,已经烧了三次素胚,大大小小约有一千五百多件。这些作品,都将放在龙窑里一次烧成。 在9月17日以后,早奈美每天在这两个男人去了工作房之后,就进入书斋从暗格里取出真渊的日记细心地阅读。但是,从17日以后,记述的内容几乎全是工作的事。他片断地记述着那一天的关于给作品涂彩等的过程和感想等。因为他的日记也是工作的记录,所以某种程度地记述工作方面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以前他有意识地把日记当作向妻子传达自己的心声而写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天是只以记述工作而结束当天的日记的。那时候,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了对季节的感觉、烧菜的味道和生活中出现的一些细小的事情等。就是关于工作方面的内容,他也写得深入浅出,能让不懂陶瓷的早奈美读懂。 但是,在真渊“纯粹只为自己”而开始写的日记中,的确感觉不到“为早奈美着想”了。确实已经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写了,而且对只忙于隔了两年才烧龙窑的真渊来说,忙得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推移。 早奈美也痛切地感觉到:最近真渊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制陶工作中了。真渊意识到: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烧龙窑了,因此他才在这样悲壮的干劲驱使下而那样地投入吧?在他的日记中也多多少少记了一些右手手指的挠骨神经麻痹正在缓慢发展的情况。当然,他的手指的疾病也和他每天的工作有关系。 以9月16日为界,在那以后的四天的日记中,缺少了关于早奈美和中泽的记述。早奈美不能不认为:这是因为真渊在16日的日记中已经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10月17日。再这样等下去是危险的。我必须在那一天把中泽和早奈美这两个人同时消灭”—— 真渊不是正在内心这样那样地考虑着“消灭”的具体方法吗?当然他打算以事故的方式杀掉我们两人吧?他能不考虑到伪造殉情现场的杀害方法吗?——不,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真渊没有必要特意选择向社会暴露自己戴绿帽子之耻的方法—— 日记不再触及早奈美他们的问题,说明真渊的决心已经不再动摇,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说明了他还没有找出具体的手段呢? 每天晚上,中泽仍然在真渊回到卧室以后接近早奈美。最近,因为在深更半夜去外面天气太冷,所以两人在阳台上急促地拥抱,而后回到起居室,中泽再把早奈美抱到沙发上放倒,用嘴唇从脖子爱抚到胸前。他们这样拥在一起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是在起居室,不知什么时候真渊就会开门闯进来。真渊一旦上床睡下去,而又起床出来,这样的事情过去和现在一次都没有过。可是,不能说死他今天晚上绝对不出来。 可是,中泽像16日的晚上那样虽然把早奈美带到了楼上自己的寝室,却控制着自己没再和早奈美做爱。早奈美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受到了他的引诱,也要拒绝。中泽和她背着她的丈夫做爱,这样的事情,用露骨的话说就是通奸,真渊是否看破了?在他的日记中到现在还没有读到关于这件事的记述……但是早奈美却已经意识到:十之八九,他一定知道了。 既然已经被丈夫看破,也许他在楼下的卧室里正屏住气息窥视着楼上的动静,那么,自己怎么能在二楼寝室的床上被男人抱在怀中呢! 早奈美虽然在心里打算拒绝,可是也不能不承认在中泽没有表示出要引诱她的样子时,在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焦躁。 “今天,写了什么呢?”中泽在起居室一边抱着早奈美,一边保每天晚上一样地问着她。 “只写了工作。转盘歪了,那个罐子没有做成。重做了一个,可是又不喜欢……” “在写关于工作的事情时,不掺任何的感情。” “如果写了别的事情,一定要让我看啊!” “我早知道了。” 以后让中泽看日记的时候,还必须上二楼吧?…… 如何应付在10月17—日杀害他们两人的设想呢?中泽和早奈美9月16日的深夜在二楼的寝室里商量的结果是先这样静观一段时间。在烧完龙窑,作品出窑后,那些帮忙的陶工和客户们都回去的时候,可能是10月15日前后吧!到17日之前,真渊不会采取危险的行动。也就是可以这样解释:我们两人到那一天为止,还有时间考虑。在那个期间,我们一边观察着真渊的行动,一边决定我们的打法。 在这一方面,因为能偷读日记,所以就能看透对手的内心活动,这个便利条件给了他们两人心理上的宽裕。例如真渊就是片刻也不放松对他们两人的监视,他们也仍然—— 9月21日星期六的早上十点左右,木匠桥口又来到这里。正好是男人们都去了工作房后,早奈美刚读完了前一天的日记的时候。真渊的20日的日记也全记述了工作。关于桥口来的事,昨天晚上早奈美听真渊说过。 北海道的秋天的天空蔚蓝清澄。桥口以这天空为背景站在门口,轮廓非常清晰,上身穿着一件夹克衫,下身穿的已经不再是夏天的那条短裤,而是一条毛料的长裤了。 “早上好!太太。”他那满头的花白头发休浴着早晨的阳光,用非常宏亮的声音问候着。 “你好!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喔,两三天前接到了先生打来的电话啊!他说要让我加工一下那间准备给来帮忙的陶工们住的房间。听说在工作房那边。”桥口指了一下那边。 “对。我们一直当仓库使用,现在地板也腐烂了。到处都出现了一些沟沟。” 到前年为止,每当烧龙窑的时候,总有三个年轻人来帮忙,他们就住在工作房里边的小房间里。因为去年真渊没有烧龙窑,所以从去年的秋天开始到今年的秋天,一直把那个房间当作了仓库,最近真渊进去看了看,发现墙壁剥落了,地板也翘了,根本不能使用了。因此,在这次帮忙的陶工到来之前,要请桥口把这个房间修理好。 “那么,我就去看一看了。” 早奈美悄声地对将要去工作间的桥口说:“噢,桥口!——前几天的事,真对不起你了。”而后她又带着同谋犯的表情继续说: “后来,先生又让我猜那个暗格的位置,我很快地就猜出来了。他说:对你来说没有能隐瞒得了的事。当然,是因为悄悄地请桥口告诉了我。这事,我可没有对先生说。你也要对我的先生保密啊!” 前几天,为了取回那张工程结账单,早奈美曾把桥口叫到厚岸车站前的一家快餐店,请他喝了啤酒,问出了那个暗格的所在位置。这是9月14日的事,可是早奈美却感到好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实际上只过去了一周。她估计今天早上来的桥口肯定要问一问真渊那以后的事情怎么样了,可是看桥口的那个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想问,这让早奈美感到意外。不仅如此,他不断地眨着那两只有点斜视的眼睛,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噢,这个事嘛,就算了。”他急忙地擦了一下鼻子的下边,转过了身子,“好吧!因为先生还在等着我呢!” “过一会儿你再来吧!”早奈美对着走出去的桥口的背影笑着说,“我得把上次的钱给你啊!” 回到起居室的早奈美,一边打开双层的窗户换着清净的空气,一边凝视着大海。海面颜色比夏天更蓝了,反射着天空的光亮。今天,因为风大,所以到处都是白色的浪涛。在离海滩不远的双见岩的周围,二十多只大黑背鸥在盘旋,并发出高昂而凄凉的呜叫。近海上的小岛和大黑岛也都清晰可见,可是在水平线上却罩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因此看不见与厚岸湾相隔的尾羽岬。 那白色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向着这边推进。 “今天海雾又来了啊!……” 早奈美低语着,突然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在7月和8月,除了下雨的日子,几乎每天海雾都要出现几个小时。当进入9月的时候,海雾停留的时间逐渐缩短,完全见不到海雾的日子也渐渐地增多了。在进入10月前,海雾就像飞往温暖的地方的候鸟似完全不见踪影了。 在烧龙窑的前后,海雾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吧!那么现在,在这个家里看到海雾,这也许意味着一切将在今年完结吧? 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态,今天看到的海雾肯定是今年的最后一次。真渊也一定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眺望着刚刚出现的海雾吧?早奈美想到这里,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可怜的人啊!他现在多么地孤独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事态呢?她一边思考着:事态终究能挽回,误解也终将能消除,一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不知前途如何的十字路口上—— “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早奈美冲动地自言自语着。没有道理不能挽回啊!要鼓起勇气,要面对真渊,要直接看着他眼睛讲出这一切,他一定会明白。既然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7年,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相互理解! 可是,一定要早点对他讲。这绝对没错,已经不能再犹豫了。要在陶工从函馆来到这里之前就把这件事办完。就在今天晚上,要和真渊单独地交谈。早奈美下定了决心后,为了打扫房间而折回到里边去。像生物一样的海雾追随着她流进了家中。 早奈美一边从真渊的书斋往外移动着吸尘器,一边又感到了另外的一种不安,心里非常地不平静。那究竟是什么呢?她暂时无暇顾及到这些。 “噢,那是……” 在她想出来的那一瞬间,停下了吸尘器,伸了一下后背。 今天早上,桥口的那个样子很奇怪。早奈美感到:他好像在躲避自己,特别是他在回避着那个暗格的话题。尽管他讲出了一点感谢的话,这完全是正常的,可是…… 桥口和真渊谈好后还要回到这里。因为他的客货两用汽车放在阳台的下边,他还要来拿上次做工的酬金…… 早奈美放下了吸尘器,走进了卧室。 那天,在晚饭后,早奈美把在车站前的快餐店里从桥口那里拿回来的账单交给了真渊。 “在走出美容院的时候,我遇上了桥口。他说:打算明天把账单送到家里来,所以正带在身上,这样就让我带回来了。”早奈美解释说。 账单上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工程项目,所以只看这张账单,不会知道在书斋里做了一个暗格。真渊看了一眼后又还给了早奈美,告诉她:桥口来取钱的话,给他就是了。钱,都由早奈美掌管,因为工程所需的那四十多万日元家里有.所以也没有必要去银行提款了。 当早奈美把昨天晚上准备好的钱和衣柜里的那个纸袋取出来的时候,外边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伸头往外一看,桥口正在把停在阳台下边的客货两用汽车往回倒,准备停在门前。如果在平时,他要在回去的时候才调转汽车的方向,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可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与以往不同,好像急着回去。 早奈美对从汽车里探出头来的桥口说:“你能进来一下吗?” “喔,可是,今天,工作……” “进来喝点茶……还有东西要送给你的女儿啊!” 早奈美看了一眼从衣服柜里拿出来的正拿在手上的纸袋。桥口的女儿,是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生的,现在读着小学。他非常宠爱这个女儿,常常讲起她。 “那,就谢谢你了……只要一点就行了。” 早奈美让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确实,早上不是喝酒的时候,因此,早奈美切了一块水果蛋糕,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不久前,我去钏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块非常可爱的印花布。我想这个图案正适合你家的女儿穿,……因为你的太太又会裁缝,要是能作成一件连衣裙多好啊!” “唉,太大总是那么关心我的女儿……”桥口立刻眉开眼笑地看起早奈美拿出的动物图案的花布。这块花布的图案确实很可爱,可是早奈美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还有,这是上次的工钱。你再点一下!” 他表示了谢意后开始数钱,好像表示“准确无误”地点了点头。他从夹克衫的内口袋取出了准备好的收据,填好后交给了早奈美。 “这次的工作,怎么做呢?” “喔,我刚刚看过,先修理一下地板和天棚,然后在墙壁上贴墙纸,再铺草垫子。” “要花几天呢?” “地方不大,全部有三天就够了吧!先生也说希望我尽量不要拖时间。” “是啊!现在正是大忙的时候。” 虽然这个小房间离真渊他们工作的转盘和工作台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在木匠进来工作的时候也会影响他们的工作。 “明天就开始干!” “那么,就拜托了!啊,请吃吧!趁着茶水还没有凉。” 他在踌躇了一会儿后,结果还是拿起叉子把蛋糕叉起来。这时,早奈美心里轻松地说:“我先生没有说什么吗?” “喔?” “就是那个暗格的事啊!”如果说桥口要避开早奈美的理由,那就是因为真渊让他干了什么秘密的工作吧?由于考虑到这些,所以才提到了前边的那些话。 “不,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桥口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噢,你说的今天,是……最近,你和先生说了那件事?” 桥口狼狈地发着声音喝着茶水。他的视线和盯着他的早奈美的视线碰到一起后,慌张地说:“不……先生给我打来过一次电话。” “什么时候?是在那个工程以后吗?” “是……” “说不定要让你赔偿吧?” “不,不是。先生对我的工作没有任何挑剔,因为他非常满意。”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为那个暗格的事给你打电话呢?” “不,不是那个暗格的事,是账单的事,他说那个账单里边还有不懂的地方……我向他说明了以后,他立刻就明白了。” “账单的事……” 9月14日的那天晚上,在让真渊看从桥口那里取回来的账单时,他很快地看了一眼后,随便地说了一句:他来取的时候就把钱付给他吧!又把账单还给早奈美…… 早奈美感觉到自己突然出现了心脏的悸动,脸色也在慢慢地变得苍白:“那么,……真渊给你打电话的日子,是9月15日前后吧……” “反正,是和太太见面的第二天晚上。” “那么,你对他说:你和我是在美容院的前边偶然相遇……” “什么?——不,总之,我说:太太特意给我打电话来,说因为到镇上来,所以要顺便把账单带回去,……” “啊!……我对你这样说的吗?” 在美容院的前边,偶然遇到了桥口,他拿出账单让我带回来,早奈美只不过这样对真渊说过。因为她就根本没有想到真渊过后还会为账单的事给桥口打电话等,所以早奈美也就没有和桥口统一口径。真渊一定让桥口讲了为什么早奈美要把账单取回来呢? 对,也就是真渊对早奈美在美容院的前边意外地遇到桥口这个偶然的事情抱有怀疑吧?接着如果他要开始怀疑:这一定是为着什么事的一个借口的话…… “桥口,你真的对真渊说了吗?说我向你问了暗格的位置,你就全对我坦白了,啊?” 于是,他不断地眨着那两只斜视的眼睛。先前的他那无所谓的表情,现在又有些局促不安了。 “对真渊说了吧?” “唉,怪我的嘴软啊!”他露出牙齿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摩掌着花白的头发,“可是,那个时候,因为太太说过:先生已经知道太大是从我这里问出来的,所以……结果,谁知在你们家里,夫妻两人还都各开各的车啊!” 早奈美说:“先生已经知道一点了。那天,我对先生说我要去厚岸,是不是顺便把账单从桥口那里取回来?他笑着说:行!就那样做吧!”早奈美想到如果这样说一说也可能会使桥口感到轻松一些。 “也就是说,你对真渊说了我向你问了那个暗格的事?” “因为那是先生猜出来的啊!他说:内人终于把那个暗格发现了,一定是从你那里问出来的吧?其实都是相互地推测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藏书网不论怎么说,还不是一回事吗?” “你说:你是在9月15日的晚上对真渊说的吧?” “是那样。” “电话是几点钟打给你的呢?” “……九点过一点的时候吧?” 在早奈美的眼帘里又浮现出那一天晚上的情景:早奈美刚走进卧室,看到了真渊正在放下电话的背影。他接着又拨了电话号码,好像和百货公司的那位美术部长作了长时间的谈话…… “于是……真渊应该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了吧!知道了我在读他的日记。”早奈美在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喉咙好像被什么梗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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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晚饭后,你们两个人在起居室商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然后,真渊在书斋的前面进入了卧室。我在洗澡的时候,他给桥口打了电话。那时你已经上了二楼,如果他把卧室的门关上,打电话的声音,就绝对地谁也听不到了……” 中泽摇头焦急地表示:近来的那些细微的事情都无所谓,并打断了她的话说:“总之,真渊先生已经知道了。9月14日你从厚岸回来以后,拿出了暗格里的日记偷偷地阅读的事。” 中泽把两臂交叉在胸前,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里的夜色。在集中精神思考的时候,他总是要把目光投向那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9月22日上午三点,两人又在中泽的二楼的寝室里。 “先生知道了你读日记的事,是在15日晚上的九点。然后,他进了书斋,那天的日记,是在和桥口通过了电话后写的。” “大概是这样啊!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在日记中触及这件事。” 白色封皮的日记本,还放在两个人之间的床上。早奈美打开了9月15日的那一页。这时,她已经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她读过日记后,两腿发软,如果一个人在走廊里走的话,就有可能倒在墙壁上。她的这种惊愕和虚脱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而后,一种冰冷的恐惧一直在她那空荡荡的心里漂动着。 “9月15日晴。秋高气爽,大风刮得海面波涛汹涌。夏天以后的短暂的秋天好像已经过去了。天气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寒冷,这样阴暗……这一天的日记写得比前一天平静多了。” “前天,也就是14日的日记。在这天的日记中,先生突然写了杀气腾腾的东西。” “啊,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14日的日记,就是以这样的激烈的语气开始的,最后写道:“中泽,甚至和早奈美,他们企图要消灭我,并正在齐心协力地制订着行动计划吧?” “先生一定后悔了吧!也许他在咒骂着命运的讽刺。从记下了那不可挽回的重大事情的那一天起,就落得一个自己的日记被人偷读的结果。或者,假如他早一天发觉了日记被你偷读了,那么,也许14日的日记只记录天气和工作了。” “那么,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15日以后的日记内容还没有变呢?15日内容也很平静,可是,最后也写得很清楚啊!你看!” “对中泽,也当然要提高警惕了。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在一起伤害我性命的敌人。” “他这样写着。当把日记本送回暗格里的时候,真渊虽然知道这一天的日记也将被读,可是他心里一定在说:让他们读。既然暗格已经不成为暗格,那么……” “这个问题,可是一个难题啊!”中泽从椅子上站起来,两臂依然交叉在胸前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地走着。完全像戏剧的动作,但是他这样作是无意识的,问题是:如果他踩响了地板,就有惊醒熟睡着的真渊的危险,可是他们两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例如,先生从暗格被你发现了的那个时候起,也可以把日记本移到别处去。他可以改成没有什么妨碍的内容,也可以不再往这个日记本上写任何的东西。应该有各种选择。大概先生在犹豫了很长的时间后,选择了最大胆的作法。” “……” “对……对,是这样。在我们偷偷地读着他日记的时候,这时我们占据着优势。可是,从先生知道了我们正在读着他的日记的那一瞬间起,立场就完全倒转过来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先生知道的事情啊!先生决定要利用他的这个优势,控制我们的心理。” “在9月14日的日记里,他写着:发现了我们要把先生消灭的计划,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抹消的。那么,读了他的这篇日记的我们要怎么做呢?——当然,既然计划已经被识破,恐伯就要付诸行动了。先生能不这样想吗?” “……” “最善之策,就是抢在我们的前头吧?但是先生还没有找到切实的手段。不论哪一方消灭哪一方,因为都需要在表面上伪装成事故死亡。那么,次善之策是什么呢?”中泽的锐利的视线像要把早奈美吞下去似地死盯着她。 “先生首先必须考虑自身的安全啊!” “对。在当前的这段犹豫期间里,先生一定在考虑:要作延期偿付。” “延期偿付……” “在9月15日的日记的最后,他已经写定:中泽和早奈美是勾结在一起要自己性命的敌人,切切不可松懈。这是他牵制我们的第一着棋。” “在9月16日的日记中,他又更大胆地出手了。先生写道:‘自己有令人感到吃惊的敏捷的决断能力’,就是我们也得佩服先生的这种果敢精神啊!”中泽不带任何一点讽刺意味的说。 9月16日的日记的内容,可怕得几乎把早奈美的灵魂都冻僵了。 (他们预定的行动日期,或者也许是10月25日。) (从而,我的预定行动日期,必须在他们之前。) (10月17日。再这样等下去,是危险的。我必须在那一天把中泽和早奈美这两个人同时消灭!) “对……这就是延期偿付啊!”早奈美一边回想着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文字,一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既然真渊已经宣布:10月17日,那么,在那天之前,我们还能安心地生活。这也是对我们的延期偿付吧!” “等等!你可不要算计错了啊!那始终都是对先生的延期偿付,而不是对我们的呀!” “唉……?” “总之,先生,他的日记,是在他允许我们阅读的情况下写的啊!” 早奈美的头脑里出现了一团混乱。中泽又坐到了早奈美前边的那把椅子上,用有力的眼睛瞅着她。 “先生写着:在10月17日行动,如果我们读到了他的这句话,当然,我们会认为在10月17日以前我们是安全的。在到那一天的大约一个月里,我们可以从容地制订对策,要在10月17日前出击吧?也就是,在那天之前,先生也是安全的。因此,先生将会考虑在更早的时候动手吧?” “啊……” “先生在10月17日以前,对我们作出延期偿付的姿态,实际上,他打算早一点结束这项延期偿付。定在哪一天,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决定那个日子啊!” “啊……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早奈美嗫嚅着:“先生站在比我们有利的位置上,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在偷偷地读着先生的日记,实际上,那是先生让我们读的,也正是他为了让我们读而那样写的。因此,在这个期间,先生确实在控制着我们了。可是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先生是在知道了他的日记被我们读的情况下才写了那些日记的……” “所以,现在我们又占了领先一步的优势啊!>”中泽很有自信地点了一下头,说,“先生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先生在知道了他日记被我们读的情况下而在写日记的这件事啊!可是,如果桥口把这个事告诉给先生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这一点你放心吧!这次我把他的嘴牢牢地封死了。因为他不想再干这样的煳涂事了,所以,现在就是被先生问到了,他也什么都不说了。我也不再问了。我还向他透露:如果他不能保守这个秘密,那么我只能换木匠了。” 原来桥口把他们夫妇之间的的一些事解释为没有孩子的夫妻相互做的游戏,可是因为早奈美突然满脸怒气,所以桥口也被吓呆了。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早奈美,确实对桥口的说法真的生气了。 “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态的发展将会对我们有利。我想:总而言之,这样的话,我们选择的道路只有一条。” “一条……”中泽感到早奈美的声音中带有怯懦,就略微放松了一些自己的紧张的表情,拿起了仍然是9月15日的那一页的日记本。 “这几篇日记,前几天,我们都还没有拜读到吧?” 使用了“拜读”这样的词,证明中泽已经恢复了心理上的宽讼。可是,早奈美看出他那有棱有角的脸上带有不驯的神色,就想庇护真渊,尽管这个情绪的变化是一瞬间的,可是毕竞出现了动摇。 中泽粗壮的手指,翻开了日记本的9月21日这一页,看他那手的动作就像自己有权利这样做似的。这一页,早奈美也还没有读。昨天晚上,晚饭后,早奈美在中泽的耳朵旁低声地讲了又有新的事态发生。他听后,毫不犹豫地答复早奈美说:你凌晨三点到二楼来。早奈美在真渊的旁边睡下了,可是两点刚过就自然地醒了,等到枕头旁边的时钟到了两点五十分,她下了床,从书斋的暗格里取出日记本,上了二楼。 9月21日晴 早晨,桥口来商量修理工作房里的一个房间的事。原来想已经没有必要再修理工作房了吧?可是怎么能让从函馆来帮忙的陶工住在没有天棚的房间里呢?何况10月的夜间气温已经很冷了。 如果进行应急修理,三天就能干完,决定明天开工。 在作品出窑之后,札幌的包装公司要来,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也将从东京带着摄影师、图案设计师来吧?在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前,要拍照片,制作作品目录,起草推荐文章等等有许多事情要委托别人做,而且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商量。他们这些人将要在厚岸的旅馆住三天吧?大概在10月13日前后回去吧? 估计在同一时候,札幌的百货公司的部长和画廊的经营者们也要来吧?他们也一定想要知道相隔两年烧的这次龙窑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作品吧? 预料新闻记者也会来。到10月15日之前,一定会有许多人来这里吧? 今天,桥口回去以后,我想出了一个妙计。我要把中泽介绍给他们。中泽一弘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具有才能的年轻人,是我看中的最后一个徒弟,甚至可以把他叫作我的接班人。 我想:今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在这里和我一起工作。我打算把我能教给他的知识,尽我所能教给他。可是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不需要我的指导了吧?也许他会创作出自己的作品,并且还会超过我吧?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虽然我还不知道在将来的什么时候,可是在我把这个工作房让给了他的那个时候,如果他成为了一个比我影响更大的陶艺家,这就是我的其福——我想。 和我有着长期交往的百货公司的部长和画廊的经营者们,打那以后将会特别地关注中泽,一定会给他发展的机会。 早奈美把自己的已经湿润的眼睛朗向中泽。 从9月17日到20日的四天里,关于中泽和早奈美的记载,完全从日记中消失了。到了21日,才又开始写了,可以认为在那个期间,真渊内心非常平静,把可怕的推测和攻击性的决心都清洗掉了。虽然没有完全能那样断定的自信,但是早奈美看到了中泽的浮在他那厚厚的嘴唇上的讥消的微笑,心里又产生了不安。 “喔,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真渊开始一点一点地对你有了好意吗?” “我请你不要忘记:先生是在算计了我们读他的日记后才写的。” “……” “他这样做只是为自己补充‘延期偿付’。先生要把我介绍给来这里的那些有关的人,并且还要给他们一个先生和我之间多么友好的印象。如果在以后发生了令人可疑的‘事故死亡’,那么周围的人将不会怀疑先生吧?至少有大幅度减少对先生怀疑的效果吧?况且,我们读了他的日记,如果我们先发制人,在10月17日以前行动,那么也就是在把我向那些人介绍之前,因此我就失去了被介绍的机会。如果能让那些人知道先生和我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圆满的,那么对我也是有利的。当然,这种有利是在先生发生了可疑的事故死亡的场合。也就是,他如果让我读了这一篇日记,那么他认为在自己把我向那些客户们介绍前,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觉。仍然是他在补充自己的‘延期偿付’啊!” “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肯定呢?你认为真渊变得情绪那样平静,是真的在为你提供方便吗?……”中泽歪着脸笑着,好像在说那不是开玩笑。 “如果万一他改变了主意,要通过他的日记向我们请求停战呢?可是,你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吗?” “第一,如果那是一个没有恶意的计划,那么他将怎么兑现他的那个方案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怎么做呢?” 先前中泽说的“先生发生了可疑的事故死亡的场合”这句话,就像冰冷的贼风一样震动着早奈美的心。 中泽紧紧抿着嘴唇,像要捧起早奈美的视线似地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在不久以前我曾对你说过,一起从这里出走吧!希望我们两人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说,不能把先生一个人留下,而拒绝了我。” “喔……” “现在我的心情也变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了。” “如果……例如我,如果能和你一起走呢?” “不,就是这样,我也不走了。” “如果我们两个人走了的话,那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先生将会永远追踪我们,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会追到底的吧:他绝对不想把我造就成一个陶艺家,要使我们的生活破裂,结果逼迫着我们两人分离。我完全明白。对他那样的人,有对付他那样人的办法。” “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我们要作出相信他给予我们‘延期偿付’的姿态。他已经宣布:要在10月17日把我们两人消灭,并打算在把我介绍给客户们以后就下手。这是他的真正的计划。而我们,则将计就计,要在客户们到来之前就行动。在行动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可以说就是对我们的确确实实的‘延期偿付’。” “你说的行动是……?” 中泽没有立刻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早奈美的肩上,把她的颤抖的身体抱在了胸前。 “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不能再犹豫了。因为你们两人决不会再回到过去了。”中泽轻轻地说着。可是早奈美却感到:他的眼睛有时在闪烁着锐利而刻薄的光,声音里蕴含着恫吓。 第八章 最后的龙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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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俯瞰多摩湖的小山丘的半山腰上,有一家叫“朝雾庄”的山菜饭店。这家饭店在1979年夏天开业。店主在吉祥寺那边还经营着一家餐饮旅馆,他平时总在那边。 高井户警察署的小田木警部助理从“朝雾庄”的经理那里问出了店主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赶快订电话问了一下情况。据经理说,总经理是一个还不到六十岁的韩国籍的人。结果,弄清了在修建“朝雾庄”之前,那里有一栋旧房子,1979年的春天,店主连房子带土地一起买下来,把房子拆掉后,修建了现在的这个饭店。 “原来的那个房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陶艺家吧!”对方口齿清楚地回答,“住房并不怎么大,可是其他还有简易的工作房,还有那个叫龙窑的窑吧?有十多米长,烧木柴的那样一个窑。我买来以后,全都拆掉了。” “你和那个陶艺家原来是朋友吗?” “不是。在前一年的夏天,我对那边的房地产公司说,如果有了适合修建饭店的地方,请告诉我一声。于是,房地产公司听说那边有一位陶艺家先生想迁移自己的工作地点。喔,像你知道的那样,那一带从50年起就开始兴建住宅,一烧那个作陶瓷器的窑,就影响当地居民的生活,当地居民提出了控告,事情闹得很大。因此房地产公司就迅速地出面了,可是事实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也就是,对方受到了当地居民的厌恶,可是还没有定下来现在立刻就卖掉自己的土地。但是,房地产公司看着有希望,就常往那边跑,在1978年11月终于得到了准信。对方突然下了决心,说要把那块土地脱手。这样,趁着对方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我马上交了定金。” 买卖是在第二年的1979年3月进行的,对方在3月末交出了房子。 “那个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听说他要去北海道啊!” “北海道?” “据说他在钏路的附近有一栋像别墅一样的房子,想搬到那里去,喔,是心境的变化吧?竟突然要搬到那边去。当然,我也算幸运吧!” “这个人名叫什么呢?” “叫真渊吧?我知道得不详细,听说他还是陶艺界的一位大家呢!” ——小田木在把斋藤修吉带到多摩湖“对证”的第二天又提审了他。 “怎么样?你还仍然认为是那一带吗?” “喔……你是说有那个烧陶瓷器的大窑吧?我模模煳煳地记得那个东西呀!好像这样斜着建在类似坝埂子的地方……” “你闯进去的那个地方,是住宅那边吗?” “没错。” “那个湖,一定是多摩湖了?” “昨天晚上,那个湖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有桥,还有塔……大概就是那个地方吧。” 这次审讯进行得这样顺利,小田木反而感到斋藤的话可疑了。是不是斋藤想从旷日持久的审讯中占点便宜而开始胡乱供述了呢?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可以早就这样做了。 小田木请求警察署的资料处询问一下日本陶瓷协会是否有叫真渊的陶艺家?询问的结果是叫“真渊”的陶艺家大概就是真渊洋造。他1931年出生,今年五十四岁,现在住在北海道厚岸镇。1979年春,从东大和市搬迁到厚岸镇。从这个情况判断,那个真渊就是这个真渊洋造吧! 如果斋藤修吉的记忆和供述可信,那么池见敦人随身携带的钱包、领带夹等,是他从真渊洋造的家里偷出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被偷的时期,大概是从池见失踪的1978年10月到真渊的旧房被拆毁的1979年3月的这个期间吧? 不认为斋藤修吉的供述是胡乱编造的另一个理由,是基于池见敦人原来是一个陶瓷爱好家。关于这件事,是在那个钱包和领带夹等出来后,让池见夫人辩认时听她讲的。如果池见敦人是一个陶瓷爱好家,那么完全可以想像出来他和真渊洋造有过交往。 9月23日下午,小田木用电话联系后,去滨田山的池见家拜访了池见顺子。 池见家的房子,是一栋混凝土墙壁上装饰着铁平石的和洋折衷的二层楼房,四周环绕着砌块墙壁和高树。这肯定是一栋地处幽雅环境中的高级住宅,可是带有污迹的墙壁和生了锈的阳台栏杆等,令人感到不是无心整理,就是住宅的主人不在,透出了一种凄凉感。 小田木被顺子引进了房门旁边的客厅。顺子进到里边一趟后端出了茶水,在对面坐下来。 “不凑巧,今天女儿出去了。” “不必客气。” 院子里树木繁茂,寒蝉在高声呜叫。 小田木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我在电话中已经向你问了一些,可是,还想问一下先生和真渊洋造的交往情况。” “喔,可以说……他们的交往非常亲密吧!从真渊先生还不那么出名的时候起,我家的先生就以某种名义支持他,购买了他的作品吧?” ——看起来五十多岁的顺子,脸上已经有了双下颊,皮肤白皙,举止高雅,爱唠叨。 “先生喜爱收集陶瓷作品……” “他有了空闲,就去窑场,到那里寻找自己喜爱的陶艺家的作品。真渊就是他喜爱的陶艺家中的一个啊!” “先生和真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呢?” “没有听先生讲过详细的情况,可是,那时候,大概就已经交往了七八年了吧?” “你说的那个时候,就是先生去向不明的那个时候吗?” “喔。”顺子拾起眼睛看了一下院子,而后又注视着小田木问:“为什么突然问到了真渊先生的事呢?……” “没有什么,现在仍然是发现了池见的随身用品的阶段,想再调查一下这个事情——如果他们两人交往了七八年了,那么池见失踪的当时,也应该询问过真渊了吧?” “那当然了。在向警方报告之前,就我们所想到的范围,曾问过他我家的先生是否去过他那里。” “那时候,真渊住在东大和市吗?” “是。” “他和家属住在一起吗?” “不,他年轻的时候就失偶,连孩子也没有:他有一个时期曾收过徒弟,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住在东大和市吧?” “噢,是一个人生活啊!关于先生的去向,你还记得询问他时候的情况吗?” “最初,好像是秘书打电话问的吧?” ——追寻记忆,看起来是一件很烦心的事情,顺子推了一下金边眼镜,皱了一下眉。 “是从10月25日的晚上开始去向不明的吧?” “是,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那么注意……因为有时他要紧急出差,事后和我们联系。是26日的上午吧?秘书樱井打来了电话,他说:先生没有参加领导干部会议,也没有和我们联系,是怎么回事呢?……因为他说过已经给与公司有关的人打过了电话,所以我告诉他四五个与先生有着私人来往的人,也把真渊先生的名字告诉他了。” “那么,秘书就问了真渊吗?” “是的。后来我问过秘书,他说,徒弟先出来接了电话,立刻就换成了真渊,他说没有见到先生。” ——小田木想:首先,妻子担心,一般来说能不亲自打电话吗? “申请侦查,是27日下午两点提出来的吧?” “是,是在和当总经理的同胞哥哥商量后提出的。” 从提出侦查申请后,警察署的侦查员和治安员相互配合询问过很多与池见有交往的人,可是那些人的姓名都没有留在警察署的记录中。 “我想:当然也考虑到了池见被卷入了什么犯罪活动的可能性,没有问到太太的猜想吗?” “可是,先生的工作方面的事,因为我不懂。” “从个人的角度,你有什么想法呢?例如——喔,异性关系啦,或者金钱方面的纠葛啦……” “有没有纠葛,我不知道,可是……”顺子移动了一下桌子上的茶杯,只犹疑了很短时间。 “你还记得向警方报告过真渊先生的事吗?” “像我刚才向你讲过的那样,从真渊先生还没有那么……大概在东大和市建了窑后刚刚几年的那个时候起,我家的先生就开始和他交往了,喔,好像是,给了他一些金钱方面的援助。例如,他最初只使用燃气窑烧制作品,可是在他修建龙窑的时候,我家的先生给他提供了很多资金吧?因为龙窑本身就要花费很多钱,而且还要购买土地啊!” “是这样!” “好像作为交换条件,真渊先生每次烧龙窑的时候,我家的先生都最先去那里看出窑,索取自己喜爱的作品。” “那么,就以作品顶了贷款的账了吧?” “不,还从来没有听他们说得那么清楚——可是,在那个时候,真渊先生常常获得传统工艺展大奖啦,日本陶瓷协会奖啦,等等,他的作品的价钱也随着渐渐地高起来了。就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那时的治安处长曾经热心地调查过,这些可都是我凭着想像说的。” “是这样。关于这件事,你听说过调查的结果吗?” “过了不长的时间,处长又来了。他说:你家先生的线索,一点也抓不到,很难办啊!那时候,对真渊先生,也进行了调查,过去他受到过金钱方面的援助,可是那些钱,都用作品还清了。因此,真渊先生也没有什么可疑之点。在池见失踪的当时,真渊也没有离开过东京的迹象。” 如果真渊受到了什么怀疑,肯定会有什么留在这个案件的记录中,可是没有任何的记载。小田木想:为了慎重起见,应该直接地去拜访现在已经晋升到成城署的署长的当时的刑事处长和已经成为赤羽署副署长的原来的治安处长,向他们详细地问一问情况。 顺子啜了一口茶,表情变得很微妙,注视着放在装饰架上的那个青磁罐。小田木问她:那个瓷罐是不是真渊的作品时,顺子却讲了别的事情。 “喔,我家先生援助的,并且能先买出窑作品的陶艺家,不只真渊先生一个人,可是……我后来突然只对那一件事感到奇怪,听到人们说真渊先生在第二年的春天搬到了北海道,而后和笑川早奈美一起生活了。就是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啊!” “说到笑川早奈美,就是原来的那个女演员吧?” “我想:说不定真渊先生从很早以前就想从我家先生的手里夺走早奈美……” 笑川早奈美的姓名,已经留在案件的记录中了。最后见到池见敦人的证人就是早奈美,池见从她的公寓走出后就断绝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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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日阴 烧窑将在三天后进行。在相隔了两年将要在龙窑中烧的作品约有一千五百件,这些作品,都已经准备完了。这次,因为大的作品很少,所以数量才多了。其中只包含中泽的一百多件作品。 今天,从早晨开始让中泽帮忙打扫和检查了龙窑内部。扫掉了架子板上的灰尘,在板的表面和支柱上涂了耐火矾土。往墙壁的缝隙中抹了耐火泥。还整理了烧窑工具—— 下午两点多,函馆的玉木带着三个徒弟来到了。玉木原来没有来厚岸的打算,由于他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徒弟中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收为养女,并想让我看一看这个叫和代的姑娘,所以也把这个姑娘带来了。关于这件事,8月在札幌见面的时候,玉木曾和我商量过。因为这个姑娘看起来气质很好,所以我由衷地祝福他们的这件喜事。另外两个人是土井和长冢,他们两人来这里帮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把旅行用具放到了经过桥口装修过的工作房里的那个小房间后,来到起居室出席欢迎他们的宴会。 我再一次把中泽介绍给玉木,玉木好像完全喜欢上中泽了,当着大家的面说:等这次的龙窑工作结束以后,请中泽作为自己的徒弟来家里住几天。他讲的这些,正好给我创造了一个说话的机会,我说:我也有自己的还没有公开的愿望,如果他本人愿意,希望他今后在我这里工作,也想让他把这个工作房继承下去啊:我们现在都担心自己的事业的继承问题,这就是我们两个上了年纪的证据啊!我转弯抹角地刺探着中泽的心思。 “喔,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不管身边有一个多么年轻多么漂亮的太太,她也不会知道你不收徒弟一个人干的心情啊!” 玉木满心欢喜,在下午十点多钟带着和代姑娘回去了。中泽用汽车把他们送到钏路。他们今天晚上住在钏路的旅馆里,明天乘第一班飞机去札幌办事。 让土井和长冢睡在了工作房里。从明天4日的早晨开始装窑,烧窑将从6日上午六点开始。每两人一组,一天四班,要连续烧三十六个小时。必须让他们在烧窑之前充分地休息一下。 我没有等中泽回来就想上床了。今天晚上的这些话,他将会怎么接受呢?先暂时把这个事情放到一边吧!从明天开始的几天,将是名符其实的让身心一起燃烧的日日夜夜—— 把玉木和和代送到钏路的中泽,是在4日的凌晨一点多回来的。据说中泽的驾驶执照,是在8月中旬他的住在多治见的父亲给他寄生活用品的时候同时寄来的。从那以后,他时常驾驶真渊的客货两用汽车。 土井和长冢在宴会结束后回了工作房。真渊在书斋里写完了日记后进入了卧室。真渊有个一熬夜就睡不着的毛病,今天晚上他吃了从厚岸镇立医院的医生处开来的安眠药。 早奈美把酒宴后的餐桌收拾完以后,进入书斋读了真渊的日记。 9月20日以后的日记,又回到了只记录工作的状态。例如:这一天作了彩绘和涂了釉的作品,把哪些作品放进了窑里,还有几个花瓶,几个盘子—— 随着烧窑日期的临近,日记中记述作品内容的文字减少了,主要地写着数量和日程。 10月3日的日记,在相隔了很久之后写得长了。日记中记录的家里的事情,正像早奈美所看到的那样。早奈美从真渊和玉木谈到了中泽的事后,就怀有稍些恐惧,在读过日记后,这种恐惧越发膨胀了,在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紧张感。早奈美坐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中泽的回来。今天晚上是她在烧窑结束之前能和中泽谈话的最后一夜。 终于,外边传来了汽车的响声。而后又响起放下车库铁门的金属声。 锁上房门走过来的中泽首先打开了起居室的门。大概因为这里还点着电灯吧?他和早奈美对视了一下后,又迅速地看了一下房间,而后又把锐利的目光投向早奈美。他的浅黑色的脸,可能因为被夜间的冷空气吹的,所以看起来有些发白。 “先生呢?” “睡着了!” 他凝视着早奈美,向她大步走来。早奈美不知不觉地站立起来。她突然产生了爱他的感情,迅速倒在了那张开着两臂的男人的胸怀中。两人激动地拥抱着,一边喘息着,一边相互地追求着对方的嘴唇。 “你很害怕啊!你很紧张。可是,这时候的你最漂亮!” “我在等啊!在等你。” “你在怕什么呢?今天写了什么呢?” “是今天的事。”早奈美把藏在坐垫底下的日记本拿出来,打开给中泽看。自从他们知道了真渊是在知道了被他们读的情况下写这些日记后,每当打开暗格的时候,那种受到嗬责的感觉逐渐地淡薄了。 中泽看了三页日记。 “不久前,在9月21日的日记里,先生写着:打算把你介绍给百货公司的部长和前来参观的客户啊!你说过啊!让别人感到先生和你有着非常友好的关系,然后把我们杀掉。” “喔!”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到在烧窑前玉木会来啊!今天晚上,因为玉木带来了要收作养女的那个徒弟,所以先生也就把你介绍给他们了。他说将来要把你作为他的接班人。他这样做,就充分地给外界的人这样一个印象:真渊和你相处得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任何时候都能对我们下手啊!” 中泽把嘴唇拉向了两边,反复地读着日记的最后一部分。然后,他慢慢地低下了头,说:“不,还不能说那么充分吧?为什么呢?因为玉木和先生是交往时间很长的亲密朋友。假如是这样,如果我们出现了不自然的死亡,当怀疑到先生的时候,也许玉木为了先生会作出对先生极为有利的证词。因为对他的徒弟们也说过,所以也能进行对证。容易这样解释啊!也就是,只玉木一个人的话,作为第三者的证人是不充分的。” “我想:先生仍然要按照他预定方针做。在出窑后,当客人从东京、札幌来了以后,要把我介绍给他们。他让我们以为在10月17日下手,而实际上,在客人们走后他就立刻下手。” “那么,我们……?” “我们也按照我们预定的那样做。在出窑的工作一完,客人们到来之前。” “不要那样干了!我们一起逃跑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逃跑呢?” “喔,杀死先生这样的事……” “如果我们不杀他,我们就要被他杀死啊!逃跑,我们跑到哪里,他将会追到哪里吧?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你就不会成为我的人,恐怕甚至连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都不可能。你不能再犹豫了!我不是已经和你这样说定了吗?” “可是,我仍然非常……干那样的事,我就更……” “更什么?是把什么秘密都说出来就好了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在我的二楼的寝室里已经有过了多次关系,两个人每天偷看先生的日记,而且正在拟定着先发制人的作战计划,等等这些事情,如果都从我的嘴里明明白白地说出去,那么先生将说什么呢?”在中泽的厚厚的嘴唇上掠过奇妙的笑意。 “不行啊!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啊:我们的事情,从你的嘴里说出去,这对真渊来说,没有比这再大的耻辱了啊!如果作出了这样的事,就不知道真渊说出什么……”早奈美双手捂着脸,激烈地摇着头。 “你说的是什么,这是什么事呢?”中泽感到她有点异样便追问道。 “不,因为……先生一发脾气,因为他是一个真正地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所以,喔,请你再考虑一下吧!”早奈美拼命地想掌握这个场合的主动权,“现在,如果把先生消灭了的话,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啊!这是因为,实际上,我还没有入真渊的户口啊!所以,我没有继承真渊的财产的权利啊!”——这是瞬间想到的一个谎话——“而且,就是你,如果真渊当着东京的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和那些有实力的画廊经营者把你定为接班人,而后他死了的话。那么也许他们这些人今后将把目光转向你,但是只有玉木一人,不会给你多大帮助吧!即使巧妙地逃过了警方的追捕,那么我们两人也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开这里啊!与其那样做,不如先暂时想办法逃过真渊的攻击,例如,我呢,入了他的户口,你也作出自然地把他的工作房继承下来的样子以后……” “这并不是根本问题啊!不如——”中泽没有听她的,说,“即使真渊先生去世了,我们也不会得到什么利益。这反而能够减少警方和社会对我们的怀疑,他们将不会怀疑我们杀害了真渊先生。什么也得不到的这种损失,可以把它当作我们免罪的一种代价吧!而且,就是你,也不是真心实意地那样说吧!你是要想办法推迟先生的危险啊!你认为我还看不出你的这点伎俩吗?” ——中泽的眼睛里闪烁着追溯往昔的光彩。 “可最初露出杀气的人就是他啊!他一个人胡乱猜测我们要把他消灭,因而他宣布要把我们两人同时干掉。他由原来的被害妄想发展到现在的偏执狂的程度。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无法说服了。这样的话,不是我们被他杀死,就是我们先下手把他杀了?两者必居其一吧?真渊先生已经不是你的从前的丈夫了啊!” “真的吗?他已经变了吗?……在不知不觉中。”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还总在尽你的情分呢?还是有隐瞒着我的事情呢?” “并不存在……隐瞒的事……” “如果做出了那样的事,那么就不知道真渊要说出什么来,这是你刚才说的!你一定怕先生说出什么来吧?” “不,没有什么别的什么的……” “万一,是7年前发生的那起所谓叫一号的那个男人的失踪事件呢?例如,里边还有不被人们所知的秘密……” “不久以前,我已经对你说了那个事情的全部。” “不是全部,在这个事情的更深处还有其他的真相吧?我总是有那样的一种感觉。真渊先生掌握着那个秘密,所以你在心底里惧伯着他。不是纯粹的爱情,是因为你欠下了他一笔债,所以你才向他尽着自己的情分,才和他结合在一起这样生活下来吗?” 早奈美想把自己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可是他从两侧把早奈美抱得很紧,眼睛紧逼着她。中泽唿出的湿热的气息也吹到了她的脸上。 “所谓你和先生共同拥有的昔日的伤痕,究竟是指什么呢?” 这个人仍然没有完全相信我不久前说的话——在刚刚回想的这一瞬间,沉重的眩晕与难以名状的恐怖和绝望又在早奈美的心中涌出。她接着产生了一个现在立刻就死在这里的欲望。 早奈美紧闭着眼睛,用力紧闭嘴唇。现在,不能把嘴张开—眩晕终于过去了,她用仅有的力气回答说:“你这个人,可真怪啊!你为什么那样地拘泥于从前的事情呢?你为什么那样地想问和你无关的过去的事件呢?” “我并不特别只拘泥于那个事件啊!”中泽放松了两只胳膊的力量,“因为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所有的事情。特别是关于那件让你下决心离开东京的重大事件,我都想听一听。” “我不久前把什么都对你说了。”早奈美从中泽的胳膊里煺出来。她拿着日记本走进书斋,放进了暗格里。 她回到起居室时,见到中泽以比先前更平静的更安稳的表情站着。中泽说:“总之,在窑完全冷却后,到做完出窑工作之前,先生决不会行动吧?他当前一定被龙窑里的作品夺去了心。就是我,用先生的龙窑烧制自己的作品也是第一次,因此,在出窑之前,都会相互地考虑到那确实需要的‘延期偿付’吧?” 他再次把早奈美抱过来,让她坐在了沙发上。 “住手,在这样的地方……会被看见的啊!” “即使被看见,就现在的先生来说,他也会装作看不见!” 早奈美挺着身子拒绝他的要求,可是由于考虑将来的事情考虑得太累了,反而有一种要把自己的脑袋变成真空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她松弛了全身的力量,委身在他的爱抚之中。 很少有的平和的海风把微弱的波浪声,从阳台的那边透过二层的玻璃窗吹进了这寂静的房间里。

3

10月4日,从这个令人感到精神爽快的早上九时起,开始了装窑的工作。 在素烧后,要往陶胚上用铁和钻绘彩挂釉。这些经过加工的素陶,现在都堆放在工作房里。土井、长冢和中泽三人正在用木板托着这些待烧的一千五百多件作品往龙窑那边运送着。 全长约有十二米的龙窑,建在工作房的背后靠近沼泽的斜坡上。整个窑是用耐火砖砌成的,最下边是用来烧木柴的窑口和窑膛,接下去是连在一起的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分隔成三个房间的像小山一样的窑体,最上的部分是耸立着的烟囱。在龙窑的周围堆积着木柴。 真渊已经进到窑里了。当作品被运来三分之一的时候,中泽留在了窑的旁边。真渊从窑的里边发出指示,然后中泽按照他的指示选出作品,从窑体侧面的小洞递给真渊。然后真渊再把作品放到架子的板上。哪件作品放在哪个房间哪个位置上,已经预先确定了位置,写在了笔记本上。这个笔记本正打开着放在真渊的脚下。 “烧窑的成功与否,决定于最初的装窑,这一点也不言过其实。要好好地计算火的温度和火焰的状态,并且还要根据陶瓷器的大小和釉药的性质,放置在各自不同的位置。在装窑的时候,脑袋里应该看见火怎样从作品中间通过啊!”真渊总是对来帮忙的陶工们这样讲,这次真渊又对中泽讲了。这句话也留在了早奈美的心里。 早奈美从来不直接帮助干活。她总是在家里烧饭或烧洗澡水,可是她却不想这样留在家里,常常为了送茶等要去窑的旁边,观看男人们在怎么工作。这样,她也就知道了烧窑的全过程。 在装完了第一间后,真渊进入第二间。他要这样摆满三个房间,在天棚不高的窑里边弯着腰工作,很容易疲劳,因此他有时要出来休息一下。窑里的工作,他从来都不委托别人干。 装窑花了两天时间。 5日的傍晚,所有的作品都装进了三个房间,甚至连那个称作“弃窑”的房间也装了一些作品。装完后,土井和长冢把开得像隧道的入口一样的各个房间的侧面的洞口用耐火砖堵死了。 6日,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烧窑,按照预定计划从上午六时开始了。四人分成两组,真渊印长冢是第一组,他们先从窑膛开始烧起红松的木柴。大约过六个小时后,中泽和土井接替他们继续烧。早奈美不知道他们的这两个小组是怎么分成的,但是她知道已经三十五六岁的土井是一个筑窑的工匠的儿子,非常熟悉烧窑的工作。早奈美从他们四个人的情绪推测,好像是土井提出要与没有经验的中泽编成一组的吧? 总之,因为在深夜真渊不能再和中泽两个在一起了,所以早奈美也放心了。 窑膛里的木柴——燃烧,从像小山一样的窑顶上开始冒出了烟和水蒸气。这是在排除龙窑和陶胚里的湿气。土并和中泽看到已经排除了湿气,就用粘土把耐火砖的砖缝抹实.把整个的窑体密封起来。 然后,他们又把粗粗的木柴填入窑膛里烧起来,三吨木柴大约可烧二十个小时。把窑口的温度烧到一千度后,就把火移到第一间里继续烧。为了知道窑里的温度,要在窑里放置用药品做成的叫作“塞格示温溶锥”的一种工具。这个东西,被作成宝塔糖的形状,有小拇指大小,成四十五度立在窑里,当它完全倒下来的时候,窑里的温度就达到了一干度。 中午,土井和中泽吃过午饭后去接替了真渊和长冢。真渊到了家里后,吃饭不多,即使他的视线和早奈美的视线相互地碰在一起,他也好像没有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神显得很空虚。也许他的眼睛看到的还仍然是窑里的火,耳朵听到的还是火焰的唿啸声。 下午六时,他们再次接替。虽然一天四班,可是四个人几乎还是得不到休息。 7日上午二时,刚刚在卧室睡了两个小时的真渊起来了。这时,在窑膛烧柴的作业也将要结束了。从开始烧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个小时。早奈美送来了夜宵,同时也想看一看这里的情况。 土井和中泽还依然在窑膛里烧着木柴。早奈美走近龙窑后,听到了抽力很强的火焰的唿啸声。将近千度的灼热的火焰已经不再是红色,而是接近黄白色的了。10月初的夜晚,冷得就像东京的严冬的深夜。坐在这窑前却感到很温暖。 长冢好像在工作房里睡着觉。在窑前的这三个男人,在吃着饭团喝着茶的时候,仍然默默地注视着窑膛里火焰。 从窥视孔观看着塞格示温溶锥的真渊低声地说:“好,就要烧好了吧?” “我想已经超过了一千度了。”土井用很有自信的声调说。 “喔,早一点断掉窑膛的火。后边的温度就上不去了啊!” 真渊点着头,和土并一起把火移到第一间的侧口的前边。侧口虽然已经用耐火砖堵死密封起来,可是为了往里边放木柴,只在一个地方留了一块活动砖。 土井弯着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把那个砖盖取下来。这时,火舌立刻从里边喷发出来。真渊把噼得很细的木柴从这个孔里投了进去。土井又迅速把砖盖上去。从第一间开始,将要使用噼细的木柴。这些木柴由中泽准备好,再从后边递给真渊。 每隔几分钟要这样做一次,第一间要这样烧上三四个小时。这里必须烧到一干零五十度到一千一百度。里边除了放着塞格示温溶锥外,还放有高温计。真渊一边观看着它们,一边指挥着中泽调节烟囱下边的那个调节板。 随着温度的上升,火焰也开始变白,逐渐地包起了窑里的作品。 “要再烧一下那边吧?”真渊对正在往窑里放木柴的土井说。因为这时必须把木柴放满整个的第一间。 身材矮小的土井一边打着招唿一边把左手伸向背后,让中泽把木柴递给他。土井再把木柴换到右手里,投入喷着火焰的窑膛里。他的动作节奏感非常强,不愧是一个熟练的陶工。 烧窑的关键,是提高温度的方法和准确地维持已经升上来的温度。维持窑膛里的温度,在第一间以后将会更难。 在漆黑的夜色中,火焰明亮地照耀着这几个男人,他们的疲劳的脸上带着认真而严厉的表情。这里,只响着男人们唿叫声、火焰的唿啸声和木柴的燃烧声。早奈美感到这里的空气似乎带着一股杀气,令她害怕。 上午五时左右,真渊曾经回过一次家。在他之前早奈美已经回去。可是他好像没有发现在厨房里的早奈美,只看了一下浴室就直接进入了卧室。在关门的时候,弄出了很大的响声。 “啊啊——”从室内传出了像伸懒腰似的令人吃惊的很大的叹息声。而后安静下来了。真渊睡在了床上吗?过了一会儿,早奈美开了门悄悄地看了一眼:真渊后背朝门,弯着两腿,打着鼾声,睡着了。他躺在双人床的正中间。 ——难道是他对这次烧窑失去了信心吗?早奈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因为她感到:真渊把身体弯曲成那个样子的睡眠姿势好像说明他的身心已经出现了病态的疲劳吧? ——总之,因为烧窑好像是一件要把一切都消耗殆尽的工作——她又这样思考了一下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早奈美从二楼的仓库里抱来毛毯和枕头,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下了。这时,在她闭上的眼帘里浮现了动作紧张地把木柴递给土并的中泽的身影。脖子上的闪光的汗水,卷着袖子的那条粗粗的胳膊,这些都让她感到目眩。还感到他的富有朝气的刺激还在她的身体的深处引发着疼痛…… 早奈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的七时十五分,迅速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她并不是自然地醒来的,而是到了应该做早饭的时候了。 她首先去看了一下卧室,床上已经没有真渊的影子。 因为早饭都一齐做好了,所以她把热的酱汤和各种菜都摆到餐桌上以后,又跑到了龙窑那边。淡蓝色的天空,显得很亮。 四个人都在这里,真渊在烧着木柴。第一间已经烧完,又移到了第二间。 中泽回头像要说什么似地凝视着早奈美:“火好像烧得很均匀啊!” 土井回答说:“现在已经烧到了大约一干二百度了。” “还要再提高一些温度吗?” “喔,各位,早饭准备好了。” 真渊只微微地有点烦躁地摇了摇头。长冢和早奈美一起向家里走去。长冢吃完饭,把中泽和土井替换回来了。 “先生说,他最后吃也行。”土井告诉早奈美。 “先生是几点起来的呢?” “大概是六点多吧?因为第二间和第三间都放着重要的作品,所以他打算自己亲自烧吧?” “他平时也几乎不睡啊!” “这样,还要再烧十个小时吗?”中泽把视线从挂钟移到了土井的脸上。 “差不多吧?因为第二间和第三间大概都要各烧六个小时吧?”中泽等土井吸完香烟以后,两人为了休息一会儿,一起回了工作房。看起来打着哈欠的土井的眼窝已经凹陷下去了。中泽的眼睛已经充血。 “因为过三个小时后还要和先生他们换班啊!”在离开的时候,土井为了让早奈美放心而才这样地说了一句。 第二天的7日,仍然是一个好天气。比前一天多了一些云,可是却没有下雨的样子。 到了上午十时左右,早奈美送来了湿毛巾、夹菜面包和咖啡。 土井就像他先前自己说的那样在十点半左右起来了,接着中泽也起来了。上午十一时,把第二间的烧柴口也堵起来,移到了最后的第三间。这里是最上边的一个房间,因为直接和烟囱相连,所以为了不让火逃出去,而关上调节板烧了。 从下午四时起,四个人都一直在龙窑这里。第三间,大约烧了六个小时,烧掉了约五十捆木柴。下午五时,这里又笼罩在暮色里了,可是由于窑体很热,所以感觉不到寒冷。 真渊用铁棒把放在窑口旁边的“色样”取出来了。这是把用于作品的主要的几种釉药涂在一个素烧的杯子上做成的釉色样品,根据它的釉药溶化状态确定是否已经烧好。 早奈美看起来,感到哪一块釉药都在发出美丽的光泽。而真渊看了样品的色泽后却显出了不理解的样子。他经常说:停火的时间是很难掌握的,不论是烧过了一点,还是把火灭早了一点,都会影响作品的质量。 在他凝视着窑里的那些白热状态的作品时,周围的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他说观察的结果。 他终于用深沉的调子说:“好,停火!” 土井用砖头把第三间的窑口堵上了。长冢和中泽用铁板和砖头把窑膛堵死了。 早奈美跑回家里。酒宴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从现在起,就应该轮到早奈美忙了。因为烧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恐怕对真渊来说,是最后一次烧窑了,并且对自己来说也是……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也是最后一次烧窑…… 早奈美一边强忍着流出的泪水,一边沿着沼泽跑着,一直跑进了厨房。四个男人把剩下的木柴搬进小仓库,收拾了龙窑的四周,过了近一个小时才一起回来。 从真渊开始,按照顺序洗了澡。 在他们洗澡的时候,早奈美把酒和饭菜都摆在了起居室,准备好了宴会。除了有开花蟹、鲍鱼、大蛤蜊、牡蛎、秋刀鱼等北海道特有的海产品外,还有早奈美早就做好的蒸肉九和烤猪肉,还配有绿花菜和裙带菜沙拉等,菜看非常丰富。 八时,大家都围着饭桌坐下来。虽然四个人都累了,可是与先前大不一样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安心和解放的表情。真渊虽然把前边的头发烧焦了,可是脸色非常好,眼睛非常明亮,这也许和他刚刚洗过澡有关系。 啤酒瓶打开了。 “噢,谢谢了。大家都疲劳了。敬大家一杯酒……” “辛苦了!” 大家一起举起酒杯,碰杯,干杯。然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了烧窑中的一些事情。真渊相中泽也都起劲地说着。喝酒的速度很快。有的人已经开始喝白酒了。 早奈美虽然在忙碌地侍候大家,可是突然感到吵嚷的声音远去,自己被封闭在一个真空之中。在意识中产生了一种强迫观念。 时间正在一刻一刻地过去。如果现在的时间能够停下来就好酒宴结束了,吵嚷也过去了。“延期偿付”的最后时刻也将要来临了……

4

斋藤修吉仍然被关在高井户警察署的代用监狱里。对他的审讯,从他被捕到现在,已经连续进行两个半月了,看来也快要结案了。从1977年开始,在大约8年的时间里,他共作案一百五十多起,关于这些案情的调查报告,也几乎全部做成了。 一直拖到最后的一起偷窃案,也就是池见敦人的随身用品——钱包、领带夹、袖扣被偷窃的一案,斋藤现在表示已经完全回想起来,并信心十足地供述说: “在东大和市的多摩湖畔,现在修建了一家山菜饭店吧!在修建饭店以前,那里原来有一栋房子。这些东西就是我窜进这栋房子里拿出来的啊!我还记得在那栋住房的旁边有一个好像烧制陶瓷器的大窑。我选定了这一家后,傍晚在调查周围的情况时,还在湖边走过。架着一座桥,在左前方能看到一个塔……就像我在梦中见到的那样。没错,就是那里啊!” 小田木警部助理因为知道了在修建山菜饭店前住在那里的人是陶艺家真渊洋造,也听说了池见敦人是陶瓷爱好者,所以才信了斋藤的供述。 小田木在访问池见的妻子顺子的时候,她曾经讲:池见和真渊,在他失踪前,就已经有了七八年的亲密交往,池见曾多少次地给予过真渊金钱方面的援助。据说,池见每当真渊烧窑的时候,一定会在出窑的那一天最先赶到那里,选取自己喜爱的作品,并以这些作品顶替了贷款。可是,在他们交往的那一段时期,真渊获得了很多陶艺奖,他的作品价钱也随着提高了。也许这样,在他们之间就产生了微妙的争执。 何况还有这样一个情况:在池见失踪的第二年,真渊离开了东大和市,搬到北海道的厚岸居住;女演员笑川早奈美也在不久后随他去了那里,和他在一起生活了。 “说不定,真渊先生从很早以前,就想从我家先生的手里夺走早奈美吧?……” 在池见敦人失踪的当时,曾经询问过很多的有关的人,当然其中也包括真渊,可是在案情的记录中却没有明显的记录。当时也没有能说明池见卷入了什么犯罪活动的明确线索。反过来说,既然没有这方面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池见的尸体,所以侦查一直仅局限于离家出走的侦查了。因为这个界限很自然,所以侦查员也没有当作杀人案进行强制侦查的热情。 可是,如果池见在失踪当时的随身用品被放在真渊原来的住宅里的话,那么,这个放置了将近7年的旧案将会出现新的事态。 如果斋藤的供述可信,并且他的这个供述是事实的话,那么,池见从早奈美的公寓出来后,去了真渊的家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据说当时真渊只是一个人生活,那么他把池见杀害,又把他的尸体隐藏起来了。还把他的衣服脱掉,因为把他的钱包和那些小装饰物等留在了家中,所以被窜进家里的斋藤偷去了。这样的看法也许能成立。 真渊杀害池见的动机大概能找出几条来吧? 9月下旬,在高井户警察署的管内,发生了一起在永福街的住宅里有一个熟睡中的职员被勒死的事件,为此,设立了专案侦查组,小田木也放下了其他的工作参加了这个专案组。 当初以为这是一起盗窃杀人案,可是事实上,认为这是被害者的妻子有计划地进行的一起犯罪行为。现在正进入了?.t>每天审讯他的妻子的阶段。这样,小田木也略有了一些空闲的时间。 小田木利用最近的空闲时间,在10月8日下午,拜访了现在已经升任了赤羽警察署的副署长的相马警视。他在7年前担任过高井户警察署的治安处长,直接参与了池见案件侦查的一个负责人。池见顷子曾对小田木说过:因为相马处长非常细心地向真渊询问过他与池见的情况,所以曾经详细地对她讲过池见和真渊的关系。 “啊,真渊洋造嘛,就是那个陶艺家。最初,我们警察署的警官用电话问过真渊,接着,我亲自去丁东大和市拜访了真渊,直接向他询问了他和池见的情况。这些事,我还都记得呢!” 相马把小田木请进一间简朴的会客室,把手里拿着的那个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回答着他的问题。相马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把几乎已经银白的头发作成了背头。他继续说:“我从池见的太太那里听说,也许他们两人有着金钱方面的纠葛啊!真渊那时候五十来岁,我想和我现在的年岁差不多吧!个头很高,看起来是个精力充沛人,可是,性格却特别神经质,也就是艺术家常有的那种类型吧?关于他和池见的关系,他说得很干脆。他说:在东大和市建了自己窑后不久,在个人作品展览会上经人介绍认识了池见,从那以后,直到修建龙窑,曾经接受过他的几次金钱的援助,可是那些钱,后来都用自己的作品顶账还清了。因为有着从自己是一个无名小辈的时候起就那么看重我的恩情,所以每当出窑的时候,就在那一天把他叫来,让他挑选自己喜爱的作品。当然,我们都各有所得,所以我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作为我自己,也不会全听真渊的话,可是,也没有什么事能证明他们之间不和吧?还因为他们周围的人也没有说过他们俩有什么不和的事啊!” “在池见敦人失踪的那个时候,没有做过真渊不在现场的调查吗?” “做过啊!除了问过他本人外,也取过证。当时,甚至还向几个有关的人做过了他不在现场的调查呢!” 这时,相马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打开了夹着一张书签的那一页。因为昨天小田木打电话告诉了他来拜访的目的,所以他才拿出了当时个人使用的笔记本。他接着说:“池见敦人,在1978年10月25日下午九时左右,从世田谷区祖师谷的笑川早奈美的公寓出来后,就去向不明了。是这样吧?” “是这样。” “提出侦查申请,是27日下午二时。”相马像在读着笔记本上的话似地说。 “对。我最近从池见的太太那里听说:只是,在提出侦查申请前,也就是26日的中午,公司的秘书往真渊的家里打过询问的电话。那时,真渊立刻出来接了电话,回答说没有线索。” “喔——我在29日上午十一点去东大和市拜访了真渊。据他本人当时所讲,最近,一直关在工作间里干活。池见也没有和他联系过,也没有来过这里。可是,无奈,他单独一人生活,也没有徒弟,究竟谁能证明他说的是事实呢?这仍然是一个问题。不过,当时,他确实天天晚上都在家……” 当时,让真渊尽量详细地回想过他接过的或打过的电话和来过他这里的人,而且也进行了反证调查,让相关的人确认过。关于进行这次调查的经过,都记录在相马的那个旧笔记本上。根据笔记本的记录—— 有一个女帮工每周来真渊家三次,两个徒弟每天都来上班。10月25日,两个徒弟早上九点半来上班,女帮工中午才来,他们都是在下午六点走的。他们三个人,都证明真渊一直在工作房里干活了。 10月26日,有两个徒弟来到真渊家。他们和平时一样早上九点半到,下午六点多走的。他们和真渊在工作间里呆了一整天。在吃午饭的时候,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一个徒弟去接了电话,原来是池见的秘书樱井打来的,立刻换成真渊。他们回忆说:好像问池见在哪里的事,等等。 27日,早上徒弟来的时候,因为真渊外出了,所以他们用配的钥匙开门进来的。据真渊讲,那天,他驾驶着汽车出去了。他在新青梅街道的路上的餐厅用了早餐,整个上午去了上野东京都美术馆和国立西洋美术馆。下午二时,去了日本桥。在一家荼室吃了一点简单的午饭,然后在书店看了看书,在三点多钟用书店的公共电话往家里打了电话。 这个电话是女帮工接的。真渊说:因为我来日本桥观看一个朋友的个人作品展览会,要到晚上才能回家,所以请不要等我,你们到时候就自己回去吧!这个女帮工和真渊的徒弟通常都是干到六点回家。 真渊在四点左右,去观看了一个陶艺家朋友的个人展览会。在六时,和偶然遇到的另外一个陶艺家和一个编辑三人一起走出会场。在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丁晚饭,而后又到位于京桥的一家常去的酒吧喝了酒,在九点左右和那两个朋友告辞。因为喝了酒,所以把汽车放在了百货公司的停车场乘出租汽车回到家里。真渊讲的这些情况,陶艺家、编辑、饭馆的服务员和酒吧的女招待都认为是事实。 28日,两个徒弟从早上九点半来,一直和真渊三个人工作到六点左右。真渊和两个徒弟一起走出家门,到日本桥取回了自己的汽车。 在29日上午九时,相马往真渊家里打了电话,确认他在家后,约定了在十一点前往拜访—— “大体就是这样地调查了包括池见敦人失踪的10月25日的那天在内的真渊那几天的不在现场的活动,结果是那几天他没有离开过东京一个晚上。从晚上六点左右徒弟们离开以后,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半他们来真渊家的这整个晚上,他应该都在家,因为晚上给他打一二次电话,他每次都出来接了。也没有采取可疑行动的情况,在他的住地附近进行群众调查时,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 “甚至还进行了群众调查啊?” “虽然进行了调查,可是真渊的家孤立地建在那座小山的半山坡上,所以几乎和附近的邻居没有什么交往啊!我也想到了即使有什么情况,也不容易被发现。可是,总之,在调查中,我没有听到有人说看到池见的雪铁龙汽车在真渊的家门前停过,或有像池见的人在真渊家出入过等。” “可是,像昨天我在电话中对你说的那样,池见失踪时随身携带的那些用品在真渊家里的可能性确实变得非常大了。于是,池见还是来过真渊的家,并在他家受害的疑点也大起来了……” “那么,下一个藏书网问题就是尸体了,是怎么处理的呢?女帮工和他的徒弟时常出入他家,他也不能永远隐藏在自己的家里吧?是在地板下边挖坑埋起来了吗?……啊,这样,我想起来一件事。” 相马用带着些微苦笑的眼睛看了看笔记本,说:“如果他是有一个大窑的陶艺家,我凭着自己的想像吧!他是能用窑烧掉人的尸体的吧?我在他家附近做调查的时候,也问及25日以后真渊烧过窑没有?” 小田木不由自主地把身子靠出去,说:“当然,在用木柴烧龙窑的时候,因为还需要其他人手,所以做不出把尸体放进窑里烧的这种危险的事情吧?如果是燃气窑,容积也大,还能烧到一千三百度或一千五百度的高温,操作简单,只要按一下电源开关就行了。” 住在小山下边的那些邻居们都抱怨说:真渊每次烧窑时候,冒出来的烟把我们洗的衣物都弄脏了。因为在这一方面大家都很敏感,所以25日以后真渊的窑冒没冒烟?立刻就能弄清楚。相马在进行调查的到10月末为止的那段期间里,邻居们都说:那些天,没有冒过烟。 “当时我也考虑到了真渊会不会在深更半夜大家睡下以后偷偷地烧掉呢?我问过一位认识的专家,他说既然是烟,那个气味也是很大的呀!如果烧了人体,当时就不用说了,就是烧过以后,那种气味也要持续一段时间,周围的人不会发觉不了……” “噢,是这样。那么,能烧倒是能烧了吧?” “如果把火的温度提高,当然能烧。我的朋友说:如果把温度升到最高,也许有一半骨头都能溶化。” “问题是烟和气味吧?那么,例如,在远离人家的山里啦……”小田木这样说出后.感到心里掠过一股紧张感,“真渊在那个时候,已经在厚岸有一栋别墅了吧?” “噢,有一栋房子,可是没有别墅那么漂亮。他自己说过:那只是在夏天去住一住的一栋普通的小房子吧!” “那里还有窑的设备吗?” “我记得那边好像有一个小的燃气窑。可是,把尸体运到厚岸那样远的地方烧,从时间上来说很勉强吧?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从10月25日,到我开始进行调查的29日为止,在这段时间里,真渊没有一天不在东京啊!后来,我还委托当地的派出所监视过他,就是这个期间他也一直在自己的家里工作。11月4日以后的那一周,听说他的徒弟和那个女帮工也都住到了他的家里。因为在11月10日烧窑,所以在那之前要做烧窑的准备。” 小田木再次地反复想着:当时,即使发现了池见的尸体,但是池见的遗物也不能出来。正因为池见敦人的社会地位高,所以对他的侦查要比对一般的出走的人进行得更细致,另外还因为与他利害相关的人的确也很多,所以真渊也就没有那么特别地受到怀疑。小田木也理解:相马没有深入到厚岸那样远的地方进行调查也许是有道理的。 可是,现在有必要重新认识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假定真渊杀害了池见,那么他是怎么处理了池见的遗体的呢?仍然是运到厚岸那么远的地方,用燃气窑烧掉了吗? 这果然是可能的吗…… 在远离人烟的北海道的东部。在原始森林的怀抱中修建的小房子。在一个刮着寒风的严冬的黑夜,出现了一个扛着装有尸体的袋子的男人的剪影。当小田木在自己的头脑里描绘着这幅景象时,为什么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茫然的寂寞包裹着压抑着年轻的小田木警部助理的那颗心…… 第九章 芦荡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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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大家都一直睡到过了中午。 真渊在中午十二时半左右最先起来,然后急忙去看龙窑。虽然说是看窑,可是在停烧之后;必须冷却与烧火几乎相同的时间,因此他只能到那里去看看龙窑的外表吧!当真渊回到家里的时候,睡在工作间的土井和长冢两人已经起来了,他们都穿着四天前来这里时穿的毛衣和夹克衫,作好了回去的准备。 在吃过这顿早午兼顾的午饭后,下午约工时左右,土井和长冢回去了。这次也是中泽开汽车把他们两人送到钏路。 从下午开始下起雨来。从10月到11月,在下雪之前这段时期,多是连续的晴天,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下起了少有的水滴很大的雨。 真渊送走了他们三个人后,坐在起居室的一张椅子上开始阅读杂志。到昨天晚上为止的昂扬气氛,还有到先前为止的那一阵喧喧闹闹,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似地过去了,现在的家里已经笼罩在煺潮后的那种寂静里。 雨滴打在松木板的屋顶和屋檐上的声音,使房间里的倦怠的寂静更加寂静。现在,早奈美突然感到了只有自己和真渊两人留在这个家里,心不由得勐烈地跳动起来。如果想一下,现在的这个情景,已经很多天没有过了吧?在中午,只有真渊和自己两人在家里—— 自从中泽在7月末闯入这个家庭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吧? 正是现在,必须和丈夫谈谈。在中泽返回前的这段时间里,要把一切都向丈夫倾诉,要听一听他的肺腑之言,如果不让那可怕的误解永远过去的话…… 早奈美立刻陷入了焦躁中。这个难得的最后的机会,真是上帝赐给的啊!如果失掉了这次机会,也许真地永远也得不到能与真渊心心相通的时间了。 但是——这是怎么了呢?早奈美只是在焦躁,只是在怯场,只是在煺缩。什么都想同时说出来,可是从哪里说起才好呢?怎么说,真渊才能明白呢?他能洗耳恭听,能理解早奈美的真心实意,能原谅早奈美吗? 原谅?——对,早奈美背着他与中泽肌肤相亲,偷看他的日记,每天两人还商量杀害他的计划,这一切的一切,他能原谅吗?即使是那样,他能理解早奈美的那片从未想过背叛他的真心实意吗——? 早奈美脸色苍白,一直站在走廊里。 她至今为止不知考虑过多少次了!要鼓起勇气,要直接看着丈夫的眼睛说出来,这样做的话,他一定能理解。我们能立刻重归于好。可是,结果真地会是那样吗?究竟怎么做,怎么说,才好呢? 早奈美的视线在真渊对面的那个阳台的外边徘徊着。冷雨从那被整片的灰色的乌云笼罩的天空落下来。大海异常的平静,一艘像油轮那样的黑色的轮船正从那远处的小岛与大黑岛的海面上驶过。 海雾已经不会再来了。早奈美感到眼前豁然一亮。那是什么时候了呢?最后看到海雾的那一天——大概那是9月末的时候,那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次的海雾是今年的最后的一次。 在每年的5月初,当海雾第一次乘着南风来临的时候,总是为之吃惊。是的,今年也仍然出现过那样的季节。于是,到了海雾将要离去的时候,一边思考着:要看一看今年的哪一次海雾将是最后的一次海雾呢?当注意到要观察的时候,海雾已经不再来,而且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了。早奈美反复地回想着:每年每年,都是这样地重复着。 对,桥口来商量装修工作间的那天早上,浓密的海雾从阳台一直流进了起居室里。当看到这片海雾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叫起来。不会那样,没有那个道理。什么已经无法挽回啦,不,没有那个道理。那么,就果断地按照下定的决心做。拿出勇气,总之,如果说出了口,也就说出来了。 “先生!” 早奈美叫出了一声。这是细微而颤抖的声音。这声唿叫,似乎没有被真渊听到,他仍然在看着杂志。但是,她的声音好像给了真渊一个什么刺激,他抬起头,看了一下面前的空间。早奈美从他的侧脸看出他虽然手拿杂志,但是并没有看,而是在思考着龙窑的事。在那被雨淋着的渐渐冷却下去的龙窑的各个房间里的那些陶瓷器都变得怎么样了呢?没有裂开吗?没有出纹吗?是按照自己作的那个样子都烧成了吗?釉药是按照想像的那样烧出了颜色和光泽吗?是不是有几个盘于和罐子出现了意外而奇妙的变形了呢?……他就是在这样专注地思考着自己的作品。 在真渊前额上的皱纹,早奈美曾和他在什么时候一起数过。现在,他前额上的皱纹增加到了几条呢?在他的前额上还下垂着卷曲的花白头发。他那明智而清醒的眼睛已经凹陷下去了。由小翘鼻子两侧连结到嘴唇两边的那两条弓形的鼻唇沟也显得更深丁。他那陷入沉思的面庞—一他把脸朝向了大海那边。但是,他并没有看海,而是仍然在让他的眼睛继续凝视着龙窑的里边。 “先生!” 早奈美用比先前更大的声音唿叫了一声。他并没有立刻转过头来,而是缓缓地把头扭向这边。在他的眉宇间竖起了立着的皱纹,眼神很可怕。 “对不起……那么,我想给你泡一杯玫瑰茶,要吗?”早奈美微笑着对真渊说。 “好!”真渊有点心烦地回答。 “喔,先生。这次的龙窑,一定会成功吧?土井也说:这次火烧得比较均匀。这次出完了窑,如果告一段落了,咱们去一次温泉吧?”为了能把会话的内容连接在一起,早奈美连好好地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就又接着说下去了。 “去温泉?” 不知接下去应该说什么,因此焦躁的语气更激烈了。 “是。喔,先生的右手……挠骨神经麻痹,最近又有点加重了吧?” 真渊的表情静止了一瞬间。过了一会儿,他冷冷地说:“你怎么提起了这件事呢?” “不,我总是有那样的感觉……而且,直到烧窑前,你一直在勉强地干着……” (心术不良的人!) 早奈美不由自主地高声说。真渊你既然知道自己把挠骨神经麻痹详细地写在了日记中,也知道我在读着自己的日记,何必还装模作样呢? “肯定你的身体也疲劳了啊!喔,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去定山溪或者洞爷湖那边啦呀!我们相隔这样久出去旅行一次,然后再把我们的将来的生活——” “我想起来了。”真渊急促地打断了早奈美的话,说,“请往函馆那边打个电话。忘记了谢谢玉木。” “是……”早奈美进入了起居室,打开了电话机旁边的备忘录。 往玉木的工作房拨了电话号码后,是前天被他带来的那个和代出来接了电话。她们寒喧后,让玉木出来接了电话。早奈美也把电话交给了真渊。 “啊,谢谢了。这次又得到了你的帮助……土井和长冢将乘坐钏路发的三点二十四分的快车……” 早奈美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茶。她先烧了开水,又把真渊喜爱的九谷陶瓷的茶杯烫了一下。切了一块白兰地蛋糕后,在一边往放了玫瑰茶的热水瓶中冲着开水,一边听着他们在电话中的谈话。 “——两个人都干得很好,真帮了大忙啊!土井确实熟悉这些工作……喔,天气也很好,按照预定的时间烧完了。可是,这一窑作品,遗憾的是我不认为烧成功了。这是我从用转盘制作陶胚的时候起就感觉到了的,现在想一想,在装窑的时候,计算上也有错误,……总之,我还会把结果通知你的啊!” 在真渊放下电话听筒的同时,早奈美端着放有茶杯和蛋糕的托盘向起居室走去。 这时,早奈美看到真渊走过房间,正要开书斋的门。 “先生。请喝茶——” 他惊慌地转过头来。在他的眉宇间仍然皱着几道竖起的皱纹,嘴角向下拉着,这就是他心烦的表现。他接过了茶杯托盘,慢慢地把视线移向了早奈美的眼睛。他们感到两人这样近地相互直视在他们的生活中并不少。 他再三地望着早奈美。他的惊讶的样子好像在说:前边站着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回头一看却发现她是另外的一个女人。 (先生,我有话要说啊!有非说不可的事啊!——) 早奈美的喉咙僵硬了,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谢谢!你也累了吧?你也可以去睡觉啊!”在他的削瘦的面颊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的影子,可是他突然把脸转过去,开了书斋的门。 书斋的门,又在早奈美的眼前关闭了。她又再次长久地仁立在那里。她感到一切都完了,感到了那冷冰冰的绝望。她一边站着,一边品味着这绝望的滋味。她现在才清楚地感到了。那是决不能改变的意志。他那顽固的意志为什么要拒绝她呢?不久,卡嗒一声拆掉那暗格壁板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在10月7日烧完的窑,需要冷却到10日的中午,从10日下午开始到11日这一天半的时间出窑,这是真渊说过的。 到出窑的那两天半,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令人不安又令人烦躁的时间。和土成形,直到烧窑,所有这些都是靠人的意志完成的作业,可是,只有冷却的这段时间,是所谓的任其自然完成的最后一道工序,只能耐心地等待。从烧完了窑到出窑的这段时间的令人难以忍耐的心情,不论是陶艺大家还是陶艺新手,好像是陶艺家们的共同的宿命。 可是,这段时间,对早奈美来说,是约定了平安无事的延期偿付的时间。 “我想:先生仍然要按照他预定的那样做啊!在出窑后,在东京和札幌的客人来到后,要把我引见给他们。要让我们认为他将在10月17日下手,而实际上在客人们走了以后他就立刻下手。” 中泽曾满怀自信地这样断言过。因此,我们定下来:要在出窑后立刻下手。这个方案,还没有在我们两人之间进行决定性的商量,可是他却有了这样的腹案。也是中泽开始行动之前的“延期偿付”。在中泽行动之前,那也是早奈美下定决心之前的“延期偿付”。 可是,8日晚上,中泽从钏路回来后,事态突然变化了—— 真渊的不安与焦躁,好像比平时严重。这次烧制的作品,难道失败了吗?这种绝望的预感一直在折磨着他吧?因为外边下着大雨,所以也不便出去散步,他便在房间里不断地走动。 他在晚饭前喝过啤酒,在晚饭后又喝了白兰地酒,可是他并不能喝那么多的酒,令人担心的是他想喝得酩酊大醉,以求解脱吧? “过去,到出窑前的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呢?”中泽有点看不下去的样子问。他尽量作出一副紧紧跟随真渊的样子,除了真渊在书斋和卧室里,其他的时间,他都一直在真渊的身边。 “利用那段时间去旅行过吧?到东京或京都,参观那里的美术馆什么的。” “这次,没有制定一个那样的计划吗?” 真渊冷眼看着中泽:“那里有那样的闲工夫啊!而且,因为很快就要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了,询问的电话不断地往这里打,怎么好放下这个家不管呢?” “因为也不能一动不动地呆在家里,所以过去常去散步或开着汽车去兜风啊!”早奈美说。 三个人总要竖起耳朵听一听窗外的声音。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虽然雨下得比白天小了,可是雨滴击打房檐的声音仍然很响。 真渊一边把他的空虚无神的视线从拉着窗帘的窗子上移到了墙壁上,一边说:“我们还没有去厚岸看过电影——”他突然把视线停在墙壁上,没有再说下去。 真渊的眼睛注视着放在饰物架一端的鸟的剥制标本。那是一只放在玻璃箱里边的头部为暗绿色身体为褐色的雄性野鸭。因为从几年前就放在那个玻璃箱里,所以早奈美平时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只野鸭标本的存在。 真渊像突然发现了珍奇的东西似地望着它。 “听说那只野鸭是先生打的?”过了一会儿,中泽说。这样说来,他还记得:在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问过早奈美。 “对。现在又进入了狩猎期了。今年都把打猎的事忘记了。” “在北海道,什么时候是狩猎期呢?” “从10月1日开始,到1月31日。” “这一带在哪里打猎呢?” “在流入厚岸湖的别寒边牛川,或者在东梅川的上游那边吧!在开禁的日子,也?有很多从本州那边来的猎手啊!” “我什么时候听说过,先生每年也都要去打猎呢!” “喔,在打猎的季节,厚岸那边的朋友常邀我一起去啊!” 两人都把视线从野鸭的标本上离开,相互地看着对方的脸交谈着。但是,早奈美感到两人逐渐地紧张起来,一边推测着对方的心理,一边慎重地说着话。 “今年,厚岸那边的朋友还没有给我打来电话呢!” “大概是因为您在烧窑吧?” “喔,是这样吧!如果他们知道我已经烧完了窑,也许很快地就来邀请我去打猎吧!” “在冷却窑的这段时间里,也去打过猎……” “前年和大前年,去了整整一天啊!打猎是忘记窑的最好的方法。” “对,是这样啊!” “可是,打猎,没有伙伴,就没有意思了。”说到这里,真渊闭上嘴,咬着下嘴唇。 出现了冷清的沉默。甚至连早奈美也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真渊在狼狈的意识中终于寻找到其他的话题,打破沉默,说:“说到这,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有短猎枪的执照吧?”真渊声调阴郁。 “……因为我家的附近有射击场,所以我从十八岁开始打猎,在二十多岁时取得了狩猎执照……”中泽也用沉闷的语调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着。 “打过野鸭子吗?” “在我走访朋友的窑场时,他们曾带我在利根川沿岸和印幡沼打过两三次……” 早奈美不知为什么凭着直觉感到:关于这些事他们一定在工作间里谈过多少次了吧!他们两人都在讲着早已知道的一些事情。他们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探测对方的内心,选择下手的时机吧? “要在北海道打猎,当然必须在当地提出申请。” “在这一带,监视员也很令人讨厌吧?” “在刚解禁的日子,他们的眼睛都瞪得很大啊:可是,过了几天以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甚至也不巡逻了。听说,他们只在节日或星期六的时候才出来看一看……” 这时,三个人的眼睛都一起朝向了挂历。这个挂历,挂在与标本相对的另一面墙壁上。 今天是星期二,明天是星期三,后天是节日—— “明天,出去打猎啊?”真渊看过挂历后用消除了犹豫的声音说。好像现在立刻就要那样做似地声音仍然有一点高。 “我陪着你去,可以吗?”中泽认真地问。 “能去就去吧!如果使用别人的猎枪,当然是违法的。可是,如果行的话,我有两枝短猎枪。” “你们,真的——”早奈美也终于加入了他们的谈话,“真的,明天要一起去打野鸭子……?” “如果去的话,只在早晨去。要在日出的同时开始打。空气也清新,主要的还是用不着担心监视员来。” “请等一等!那样的……” “现在的日出,是在五点左右吧?” “应该刊登在报纸上。狩猎应该在日历规定的日出时刻之后进行,这是法律规定了的吧?” “喔,这可不是瞎说啊!即使有打猎执照,也不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打啊!如果干了那样的事,你们两人都……首先……” “查一查日出的时间。”中泽为了查看报纸而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们真的想去打猎吗?”突然,早奈美说话的语调变了,因此他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带着我去。” 真渊好像感到意外似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之前,真渊去打猎的时候,只在几年前带早奈美去过一次。

2

既然定下来要去打猎,那么就开始忙着做准备了。 真渊从二楼的库房和放在走廊的铁柜里找出两枝拆卸了的短猎枪,抱在怀里走下来。好像他从二十岁前后就开始对打猎有兴趣了,搬迁到北海道以后,就更有兴趣了,并且加入了厚岸镇的猎友会,每个打猎的季节,他都和那里的猎友们一起去打野鸭。猎枪,是在听了那些猎友们的劝说后才在4年前买了第二枝的。 早奈美从现在算起大约在6年前,在真渊第一次去东梅川的上游打猎时,没有多加思考就跟着一起去了。她在那里看到一只被令打中头部的野鸭子流着血漂浮在水面上,突然发生贫血,几乎晕倒,立刻被真渊送回了家里。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对狩猎的那些工具也不感兴趣。 他们两人一边说着一些早奈美不懂的关于打猎的事,一边检查着猎枪,准备着子弹。真渊在检查猎枪的撞针时,中泽正在往子弹带里装着子弹。他们还一件一件地拿出了橡皮船、引诱野鸭的媒鸟、录有野鸭叫声的录音带和录音机等。这些东西,早奈美都没有见过。 “小组去的时候,大家分担着带去,还比较轻松,可是明天,全部要我们自己带去啊!” “再邀请一些人,怎么样呢?”早奈美插了一嘴,可是真渊不与理睬地摇了摇头。 “已经迟了。大家都各有各的事。还是准备衣服吧!你也为中泽找一件什么衣服!如果不穿得多一点,可忍受不了早晨的寒冷啊!” 真渊每次去打猎总是穿着上下一套的羽绒迷彩服。因为这一套橄榄绿的带有斑点的夹克和裤子絮有羽绒,所以穿在身上很暖和。而且还有配一顶带迷彩的帽子。 早奈美把真渊穿的这一套迷彩服先从库房里找出来,然后又为中泽找出了浅棕色的防水夹克衫和防水裤,还有一双毛线袜。早奈美自己考虑了很久才定下来穿长领毛衣,外面再穿上一件里边带毛的皮夹克。在考虑到防寒的同时,还考虑这些衣服的颜色能和周围的颜色相一致。然后,她又往每一双鞋里放了一些辣椒粉,据说这样做可以使脚保暖。 早奈美接着又做了盒饭。她做了早午两顿的饭团,还用现有的材料做了夹菜面包。在两只热水瓶里分别装了咖啡和茶水。真渊自己带上了袖珍瓶装威士忌酒。 他们突然决定的这次打猎,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真渊和中泽相互探测着对方的内心,可是最后还是真渊邀请了中泽去打猎。真渊是如何考虑的呢?不,也许他们就是为了散一下心。 “打猎是忘记窑的最好的方法。”在出发前,真渊想对中泽这样说。 他们做好了整个的打猎的准备,就快到十点钟了。真渊决定了他们去打猎的地方是位于厚岸湖北边的别寒边牛川的上游。 “到猎场要花约一个小时。因为日出是五点什五分,所以我们要在四点离开家去那里。” “知道了。那么,让我现在就去睡觉吧!” 在走出起居室的时候,中泽仅把视线在早奈美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看起来他的表情在说:请不要那么担心!至少早奈美没有把他的表情当作是在半夜两人谈话的信号。 “你也什么都不要干了,睡觉去吧!”在中泽刚刚走出去的时候,真渊对早奈美说。 真渊进了卧室;早奈美只洗了一下脸,也跟着进了卧室。真渊先躺到了床上。早奈美换上了睡衣,熄灭了台灯,刚往床那边走去,他像迎早奈美上床似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并转向了她。 室内,只有淡淡的星光从窗户流泄进来。早奈美感到:丈夫正透过这幽暗光亮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像针一样刺痛着自己。他的气息接近了自己的耳朵。他一声不响地抬起头来,紧紧地吮吸着早奈美的嘴唇。长长的,温柔的一个吻—— 嘴唇离开后,他仍然从上边注视着早奈美的脸。在毛毯的下边,他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握着早奈美的手。早奈美的心脏剧烈地悸动着,甚至都怕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 “先生!”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明天的事,可是……” “哎,快睡吧!”真渊说得虽然很平静,可是那声音却包含着要坚决封住她的嘴的意思。然后,他仰着身子躺下,拉上了毛毯。 “狩猎的成果,决定于前一天的睡眠。如果睡眠不充分,到了关键的时刻,就会出错,落于人后。”他开始了进入睡眠前的均匀的有规则的唿吸。但是他还仍然握着早奈美的手。这好像似在清楚地通告她:只有今天晚上,不允许你去二楼! 他还是知道了自己和中泽的事。肯定他一边装作睡觉的样子,一边把自己和中泽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早奈美在海边与中泽相拥,或者从床上抽身起来,在二楼与中泽做爱等。是自己的不贞使这个人发狂了。他决不会原谅自己。我要改变他拒绝我的决心,现在已经绝对不可能了。 真渊握住她的手的力量,使早奈美具体地感觉到了他的意志。 ……如果睡眠不充分,到了关键的时刻,就会出错,落后于人……这个人企图做什么呢?早奈美静听着二楼的动静。但是却一直没有听到中泽从床上下来,在地板上走动的声响。 早奈美感到了寂静这个怪物正在向自己的全身压下来。 早奈美听到了闹钟的铃声睁开了眼睛。她伸手止住了铃声,看到发光的指针正指着三点四十分。这是昨天晚上真渊调到这个时刻的。旁边的真渊也转动身体了。 早奈美立刻就起来,去了起居室。因为室外还漆黑一片,所以没有光线从窗子进来。室内冷得能看到白色的唿气。 早奈美打开了暖气的开关,稍微等了一会儿,可是没有任何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没有办法,她又回到了卧室。 真渊正在换衣服:“还在下着小雨啊!”真渊用下巴指了一下窗外。 “是吗?”早奈美听了听,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他打算做什么呢?早奈美看了一下真渊的脸。真渊又接着说:“雨并不怎么大。还是要带着雨衣去啊!” 早奈美已经换完毛衣和宽松裤。在真渊洗脸的时候,早奈美把放在厨房桌子上的食物拿到了门口。早饭在 6c7d." >汽车里吃。 她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中泽从楼上下来,正往她的背后走来。 “啊,中泽———”他用眼睛制止了要和他说话的早奈美。因为真渊在洗脸间能听到。 “早上好!”他以补救的声音寒喧了一句,接着又说,“噢,真冷!真不愧是北海道。” 中泽缩了一下肩膀。他走进了起居室,把放在那里的枪和其他的物品送到门口。在他送到一半的时候,真渊也来帮着送了。 “你能把汽车开到这里来吗?” “好!”中泽接过汽车的钥匙,打开了房门。白色的雾霓和刺肤的寒风立刻吹进来。 他跑到车库,把客货两用汽车开出来,然后把汽车倒在房门前。早奈美站在换鞋间把要带去的东西交给了中泽,而后中泽把这些东西放进了车后部的货厢。真渊从室内一直非常注意地看着他们把东西放在汽车上。 “好!没有忘记东西吧?四点正出发。” 离四点还有几分钟。早奈美终于在上汽车前和中泽讲了几句悄悄话。因为这时真渊进了一趟洗澡间,离开了他们一会儿。 “你感觉怎么样?”早奈美问。 “感到大概要干!”中泽顺口就说出来了,“打猎是先生提出来的,于是,他猜出了你也一定要去。要想把我们两人一起干掉,只有这个机会——” “真渊把他的预定行动提早了吧?” “大概先生注意到:除了把我们两个杀死做成一个事故的这个方法以外,没有其他的方法吧?在猎场上,你不要靠近我!” “那,你怎么办呢?” “要看先生的情况。也许根据情况,只有开枪了。否则我们两个都将被他击毙。” “你可不能到我的身边来啊!那样的话,就给先生制造了机会。霰弹枪这种枪……”洗澡间的门卡嗒响了一声,中泽和早奈美停止了谈话。 “雨差不多停了。”往门外跑出了一步的中泽把手伸向空中说。 真渊掌握方向盘,中泽坐在助手席上,早奈美坐在后边,出发了。早奈美想起了在8月去爱冠岬的时候中泽非常客气地坐在了后边。从那时算起时间仅过了两个月,三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在生长着茂盛的赤杨的沼泽边上的坡道上,真渊驾驶着汽车援缓地向上行驶着。四周仍然一片漆黑,灰蓝色的微光照出了石头铺的路面。在弯曲的坡道的中途,真渊停下了汽车,看了一下左前方。在那边的树木之间的漆黑的夜色里,只漂浮着微白的雾霭。就是在白天,也不能从这里看到工作房和龙窑。真渊由这里往那边看,是他在惦记着窑吧? 汽车穿过了椴松林,车灯扫过了写着“防雾道有林”的大牌子,又向左驶去,进入了二十号道有公路。真渊突然加速。 夏天的那个早晨,负了伤的中泽就躺在进入了道有公路的不很远的前边。那就像昨天的事情似地又浮现在早奈美的眼帘里。 那时候,如果不救助他,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就不会发生任何的事情了吧?可是——不,这样的假定,根本无法成立。他就是那个从海雾封闭着的水平线的那边来访的人。虽然早奈美很害怕,可是却一直在期待着了。因为这是不可回避的命运。 “能给我一杯咖啡吗?”真渊说。 早奈美把咖啡倒进了两个杯子里,连杯子带夹菜面包一起递给了坐在助手席的中泽。 “猎场上人很拥挤吧?”中泽在把咖啡递给真渊的时候,问了一句。 “不,又不是休息的日子,从解禁的日子到现在才过去了十天,还不会有多少人来这里打猎吧?” “如果被监视员发现了,一切就完了啊!”中泽看了一下别在真渊的帽子上的那个徽章,那是北海道的狩猎登记证章,可是中泽没有。 “如果是熟悉的监视员的话,也许多少能宽容一些。不过监视员恐怕不会来吧!” 早奈美也啜着热咖啡。因寒冷和担心而收紧的身体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你不要靠近我的身边!先前,中泽说过了——霰弹枪是——接下去,他要说什么呢? 恐怕是:霰弹枪的一发子弹里装着几百颗粒,在发射的同时那些颗粒成放射状飞出。他们常说的“射出方式”就是说的这种子弹的放射角度吧?所以早奈美在中泽的身边的话,真渊发射一发子弹就能同时打倒两个人…… 由于是零星听说过知识,所以早奈美也就推测到这样的程度。 ——大概先生,只想到了杀死两个人后伪装成事故的这一个方法吧?早奈美的眼睛的焦点变得模煳了,黑黑的成片的椴松的原始森林没完没了地掠过她的视网膜。 当汽车驶近厚岸的街道时,天空稍微变白了一些。雨好像已经不下了,可是浓厚的晨雾却笼罩着大地。红色的厚岸大桥模模煳煳地出现在前边。在大桥的两侧的厚岸湖和厚岸湾像被罩在乌云的下边似地见不到水面。 “能见度太差啦!” “可是,这样的天气,适合打猎啊!因为野鸭看不到猎手的影子,所以就不警觉了!” “常言说:早晨宜打猎呀!” “喔,在拂晓的这样昏暗中,远处的东西,看起来要比实际近。在看到的时候,就可以认为已经进入了射击距离。对刚学打猎的新手来说,无疑是一个容易打的条件吧!”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只是在淡淡地谈论着打猎的话题。 汽车驶过了没有汽车往来的厚岸大桥。又驶过了安睡的厚岸镇的中心大街,进入了国有公路。然后折向右边向东行驶。 如果沿着这条厚岸湖北岸的四四国有公路一直向东行驶下去.就可到达根室。这条国有公路与根室本线铁路平行,只不过有时靠近铁路,有时远离铁路,再往前行驶,能隐约地看到河面宽阔的水流平稳的河流。这条河就是别寒边牛川。这条河发源于根训原野,向南流淌,来到厚岸湖的旁边后又沿着湖岸向西流去,而后再流入厚岸湖。 周围渐渐地明亮起来,能看出流动着的晨雾了。天空也许会逐渐地放晴。汽车来到了别寒边牛川大桥,从桥墩往左前方的河岸驶下去。在水边,叶子已经枯黄的芦苇高高地耸立着,非常茂盛。芦苇的高度约有三米吧?另一侧是生长着水曲柳的沼泽地,没有铺沥青的道路像把成片的芦苇和水曲柳林分开似地一直向前伸延着。 坐在前边的两个人突然闭了嘴不再说话。车里的空气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早奈美感到唿吸困难,拼命地忍受着生理性的无法摆脱的强迫念头。 汽车向上游行驶了几分钟后,前边出现了一块约有十二平方米的被自然地踏实的地面。道路到这里就消失了。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芦苇荡,沼泽泥柳垂在河面上。 真渊把汽车停在了这块平地上。两个人同时下了汽车,走到车后去。真渊在迷彩裤的下边穿着一双特别长的到大腿根的长胶靴。中泽穿着向真渊借来的一双略短一点的长胶靴。 中泽从汽车的顶架上把橡皮船卸下来,用脚踏式气筒充了气。这只橡皮船虽然有点脏了,但也是迷彩色。真渊也开始往下卸着东西。 早奈美在汽车里穿着衣服。她把先前因车里热而脱掉的皮夹克又穿上,还戴上了那顶带着兔子耳朵的用粉红和白色的毛线编织的帽子。她在把猎靴的带子系上时,突然在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说出:我在这里等他们呢?……如果杀害的对象只是中泽的话,那么真渊也许会放弃今天的计划吧?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把两个人同时消灭”。 不,绝对不能这样地决定。作为次善之策,真渊也许先把中泽一人击毙,而后再对早奈美选择其他的机会吧? 就中泽来说,如果真渊只是一人的话,那么将会采取什么行动呢?对!中泽将会消灭真渊吧?因为他已经知道真渊要干掉自己。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只能先对真渊射击。结果两个人都将被射中……“ “走吧!”早奈美说着。自己必须在他们恶斗的现场。自己应该在那里。决不允许自己逃离! 中泽把橡皮船扛到河边,放进了水里,然后往船上安装推进器。真渊把打猎用具放到了船上。早奈美也帮着往上放。因为天气太冷,所以不活动身体就有些受不了。 三个人乘上了这只全长约有二米的橡皮船。坐在船后的真渊发动了推进器,开动了橡皮船。这一带的河水流得很急,水量也很丰富。橡皮船在溯流而上。 周围已经变亮。雾,也变薄了,在河面上和芦苇中漂荡着。天空发白了,被一片雨云覆盖着。现在的时间是四点四十五分,到日出还有四十分钟。 早奈美用全身的力气抵御着刺骨的寒气。她感到耳朵痛了,脚指失去了知觉。由于寒冷,她的精神的一半已经麻痹了——大概航行了二十分钟了吧? 他们来到了一处与另外一条小河会合的地方。真渊把橡皮船靠在了岸边,停止了发动机。 “到了。下来吧!要把船藏好!”在真渊的催促下,早奈美从船上下到沼泽地上。芦苇长得很高,有的倒伏了,有的枯黄腐烂了,地面意外地滑。 “在这里打吗?” “喔。上边还有猎场,可是最好在没有其他猎手的地方。” 河面约宽三十米吧?对岸也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这里,既没有野兽,也没有人影,除了雾之外,也没有什么动的东西。 真渊和中泽扛着橡皮船进了岸边的芦苇丛中,把橡皮船藏到了芦苇丛的深处。他们回来后开始组装猎枪。 他们把子弹带缠到腰上,把子弹装入了带子里。 “好,让我们去放野鸭媒子吧!就放到那边吧!”真渊用手指着上游说道。 这种绿色头上有个扁平的嘴的长约三十厘米的褐色的塑料野鸭,真渊准备了十四只。他们两人每只手里各抓着几条连在假野鸭身上的带铅坠的绳索,一直走到五十多米远的上游。在那里,他们把几只假野鸭抛向了对岸,又让几只假野鸭浮在了离岸边不远的河里。浮在河里的假野鸭虽然不很稳定,但是不会倒下去。 从上游回来的真渊,又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型录音机。 “在日出的时刻,请把这个开关按下去!” ——再过七八分钟就到日出的时刻了。 “放在哪里呢?” “放到船那里吧!在磁带转起来以后,就那样放在那边吧!” “录音机一放出声音来,野鸭会立刻就飞来吗?” “这可就难说了。有的时候会立刻就来,可是也有的时候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不来啊!” 早奈美按照真渊嘱咐的那样拿着录音机去了橡皮船那里。把手指放在按键上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能透过那枯黄的芦苇丛看到他们两人背着短枪的身影。他们两人又并肩往上游走去。 真渊在距假野鸭漂浮着的水面约三十米的地方站住,而后钻进了右前方的芦苇丛中。他好像在那里单腿着地,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中泽也在距真渊约二米远的地方同样地伏下身子。因为真渊从衣服到帽子着了一身迷彩装,所以一旦隐藏在哪里,便和那里的环境溶为一体。而中泽的那一身浅棕色的夹克衫还比较容易发现。 早奈美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万籁俱寂,多么安静啊!水停滞着,听不到一点流水的声音。只有偶尔吹过芦苇丛的微弱的风声——在早奈美的耳朵里,只有她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天气是这样的冷,把她的精神和感觉几乎都冻得麻痹了,可是却又紧张得什么地方出了冷汗——还有四十秒,就应该放录音了。 男人们没有动。 早奈美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下了放音键。 “嘎,嘎”的野鸭的叫声在这一带响起来。把录音机拿在手里,声音更加响亮。早奈美把录音机放在了橡皮船的船边上。她一边听着放出来的野鸭的叫声,一边观察着动静。这两个猎手都单腿跪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还没有野鸭立刻飞来的迹象。 早奈美缓缓地向着他们那边走去。 ——不要往我的身边来啊!否则,那将成为先生消灭我们的机会——中泽的话,又出现在早奈美的脑海里。在中泽和早奈美两人进入了真渊的那支短枪的准星里的瞬间,真渊真的打算用一发子弹击毙他们吗?在那一瞬间,中泽也——不,中泽将在那之前射击真渊吧? 早奈美一边用手分开芦苇,一边向前快步地走着。她明白自己应该先采取的行动。那就是把自己置于真渊的身边。真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像在责备她不应该到他这里来。可是,早奈美不顾他的暗示,一直向他走去。 是的。如果自己靠得真渊很近,那么他就不能同时把中泽和早奈美收到自己的射程以内,另一方面,由于早奈美的妨碍,中泽也不能狙击真渊了吧! 早奈美来到真渊的身后约一米的地方,在那里弯下了身子。 “把帽子摘下来!那个颜色太显眼。”真渊带着怒气地说。早奈美照他说的那样把帽子摘了下来。 男人们让右膝着地弯着左膝,手右横握着猎枪。两个人都戴着皮手套,真渊戴的那只有手的手套的食指剪掉了,右手指露在外面。他的这根手指正钩在扳机的保险卡上。 他们都盯着河面,保持着发射的姿势。假野鸭一直在水面上晃荡着。录音机放出来的野鸭的呜叫声也在反复地播放着。在芦苇丛的上方,只有云在流动着,根本看不到野鸭的影子。日出的时刻早已经过去了,可是周围的亮度却没有改变。 早奈美感到自己的头脑变得空空洞洞的了。 真渊和中泽两个人的后背一直收在早奈美的视野里,可是她面对着这两个男人,突然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在做着什么? (只是为了散散心啊!可是,野鸭又不来!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结束今天的汀猎活动吧!……) 这时,浅棕色的后背动了。中泽开始移动了。他两膝着地,仍然面对着河,向河的下游徐徐地移去。不知真渊是否已经注意到中泽的移动?他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改变姿态。 中泽立起来弯着腰像在寻找适当的位置似地动一动,停一停,他在离这里约二十多米远的前边停下来,又把右膝支在了地上,横握着猎枪,像先前那样地进入了待机的状态。 感到有点风了。真渊叹息着,有时用手摸一摸子弹带,动一动身子。早奈美因为已经不能同时看守着两个人,所以只能偶尔看一看中泽。 还要等多久呢?时间在流逝。 中泽正在看着这边——早奈美为什么感到他的视线那样地强烈呢?她转头看了一下中泽。他那浅黑色的脸正透过芦苇的间隙朝向这边,他那有点突出来的眼睛像射击似地捕捉着早奈美。中泽摆动着下巴。他的下巴在指向与真渊相反的岸边。他是在给早奈美信号:离开真渊! 早奈美看了看真渊。他仍然背对着早奈美——现在,中泽在挥动着猎枪。再也不会看错了。他要干了。要打真渊,可是早奈美在他的旁边是危险的。中泽给她信号,要她离开准星圈定的那个范围。早奈美一瞬间感到心.99lib.脏凝结了。同时,她也感到了自己的危险。中泽的那双可伯的眼睛又在她的脑海里掠过一次。中泽真要射击真渊。如果不早点离开的话,必被击中。现在正是机会,他虽然知道早奈美危险,但是也一定要开枪吧?真渊还一点也没有发觉吗? 这时,听到了真渊的声音。他在说什么呢?听不清楚。他扭着身子斜着朝早奈美说着什么。 “喔?”早奈美反问着,不由自主地向他那边走近一步。 “能把子弹拿给我吗?” “子弹?” “仅子弹带里的这些子弹不够用。放在袋子里的子弹,中泽都拿去了。” 早奈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中泽。他已经转过脸,看着河面,摆好了打野鸭的姿势。在他立起来的那枝猎枪的旁边,好像放着一个白色的口袋。他在移动的时候也把它也提过去了吧? “快!趁野鸭还没有来。”真渊又向早奈美说了一句。 一个想法迅速地在她的胸间掠过。真渊让她到中泽那边去拿口袋,就是让早奈美靠近中泽。只有他们两人靠近的时候,这时才是真渊消灭他们的机会: 早奈美呆呆地立在那里。就在下一个瞬间,当感到视野被遮挡了一下的时候,在远处的空中出现了鸟群。那群鸟一边盘旋着一边降低着高度。群鸟拍打翅膀的声音传过来了。棕色的野鸭收缩着翅膀落在水面上。它们在假野鸭的中间击打着水花。十几只野鸭很快就全部落在了水面上。正在这时,响起了枪声。射出了一发子弹。然后又是一发子弹。真渊和中泽都以膝盖着地的跪姿射击着。野鸭嘎嘎地叫唤着。正当野鸭展翅要飞起来的时候,真渊像追野鸭似地站立起来。早奈美看了一眼中泽。中泽也站立起来,把枪口对向了真渊。 “危险!” 早奈美拼命地喊了一声,然后身体向前倒下去。与此同时,枪声响了。枪声在早奈美的头脑深处像拖着一条尾巴似地响着,这声音突然变细,立刻消失了。这是.因为早奈美的意识离她而去。 第十章 失踪者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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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奈美睁开了眼睛的时候,看到空间充满了白色的光。因为过于晃眼睛,而她立刻把眼睛闭上了,接着又慢慢地拉开了眼睑。 她看到了带着一些污点的天棚和墙壁,还有离自己不远的前方挂着的一个大的玻璃瓶。一条棕黄色的橡胶管从玻璃瓶上伸下来,钻进了带有白色被套的毛毯中。 啊,我在接受输液。早奈美因为有经验,所以立刻明白过来。那次,自己吃下了安眠药,切开了手腕,被送到成城医院的时候……后来,她听说:半夜,来公寓看望她的真渊用配的钥匙开了房门,走进房间,发现了早奈美全身是血地睡在床上……如果他不是鬼使神差地来到自己的房间,那么自己必死无疑了吧…… 这次,我还没有死吗? 她刚活动了一下手,一股剧烈的疼痛传到了右侧的下半身,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眼睛和嘴唇。于是,有一个人的脸出现在她的眼睛的上方。鼻子有点往上翘,小鼻子的旁边有一颗黑痞子,突出来的显得有坚定意志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现在正悲伤而亲切地注视着早奈美。他的嘴唇在动着,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在看着这张面孔的时候,早奈美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了。 “不要担心!伤不怎么重。子弹穿过了猎靴打在了脚上。进去了两粒,可是医生已经全部把它们取出来了。” “这里是……?” “厚岸镇立医院。是先生和我把你抬到这里来的。” “真渊呢?” “警方的人来了,正在和真渊谈话。过一会儿我也得去。” “你们都没有受伤吗?” “先生只有两粒霰弹擦过去留下来的擦伤。因为你正站在他的前边。万万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事……你采取了这样的行动……”中泽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然后把脸伏在了毛毯上。早奈美知道了他正在哭,同时不知为什么也感到了他的年轻的生机。虽然说他才二十六岁,可是她感觉到他更年轻,就像一个少年似的。 她觉得自己与他相比是一个年岁相当大的女人。 “你们一开始就带着那样的打算去猎场的吗?” “不……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可是,我根本无心杀害真渊啊!有时曾经那样下过决心,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想那样做。不能再那样……伤害人命!” “不能再那样伤害人命?”中泽的湿润了的眼睛,一瞬间闪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从来就一直想知道那个事件的真相。 “池见敦人,是我杀的啊!”这句话,令人不可理解地从早奈美的嘴里平静地轻轻地说出来。她接着说:“真渊帮助我收拾了整个的现场。我们搬迁到厚岸这里来,把自己关在这里,真正的目的,我感到:是他为了让我把那个事件忘记……” 在向中泽坦白的时候,早奈美现在不知为何一点也没有感到恐惧和抵触。只有在受到追问而进行掩盖的时候,才会感到可怕和痛苦。如果说出来的话,他一定能理解吧!早奈美采取了这个完全背叛了中泽的行动的理由—— “过去,我曾把那个人称作一号而向你说过啊!他就是那个在7年前去向不明的实业家。对他来说,我原来就是他的最后的青春。虽然他认真地希望和我结婚,可是我拒绝了他的求婚,而且还把他杀死了。” 虽然想当场就死去的这个冲动,现在又袭上了早奈美的心头,可是她的所有的感觉都迟钝了,甚至连痛苦和嗬责也像受到了麻醉的肌肉那样处于麻痹的状态。 “7年前的那一天的傍晚,池见和平时一样来到了我的公寓。他说:他刚刚出席了一个宴会,虽然已经喝了一些酒,可是在我这里没有吃什么饭,又开始喝起白兰地酒。他一喝过了某个程度,就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男人。变得固执,讨厌,还难以对付,像要变成一个卑鄙下流的人……那个时候,他还说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让我把结婚的问题说清楚。在逼迫我答复他的时候,还要我和他做爱。他在酩酊大醉时的做爱,难以形容地厌恶。” 中泽呆然地听着。 “他闹得非常凶的时候,我也要和他一起喝酒。如果我自己也醉了的话,就感觉不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了。可是那一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我那样地讨厌池见。我想到:因为我得到了那么多的恩赐,所以就应该让自己表明态度,可是越是这样让自己说,心里就越……” 在拒绝了他的结婚的要求时,池见竟然骂早奈美“卖淫”。还说:“你为了得到钱才和我一直这样交往的吧?那么,不是和卖淫一样了吗?” “我确实无法忍受他的满嘴的酒气和那根滑滑熘熘的舌头,想从他的胳膊下挣脱出来……总之就是想逃避与他做爱,我拼命地和他厮打。我用台灯的灯座勐击了他二三次啊!然后把他推开。他从我的身上滚下去,跌到了床下的地板上。血从他的脑袋里喷出来……过了一会儿,我叫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可是没有用了……这时我清醒了,知道闯了大祸,我也想要跟着他一起死。可是,突然真渊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我开始想到:也许他能帮个什么忙吧?于是,死的勇气就没有了,立刻给他拨了电话。” “真渊先生就从东大和市赶到了你这里?” “事后真渊说:我煳里煳涂地开了四十分钟的汽车就赶到了这里,可是那一夜是那样地长,我一直盼着天亮,可是天总也不亮。在起居室,他听我讲了事情的经过,又去寝室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池见,回来后对我说:你向我讲对了啊!其他的事情,你都交给我办吧!你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呆着就行了。只是,如果外边汀来了电话,你一定要接。以后,就是警方来问池见的消息,你就回答:池见是在10月25日晚上九点左右,从这里出去的,那以后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先生把池见的尸体藏到哪里了呢?” “我不知道啊!总之,他先把停在公寓旁的池见的雪铁龙汽车开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九点左右的事,回来之后,这次他用自己的汽车把池见的尸体运走了。” “怎么运的呢?” “把衣服和鞋脱下来,只穿着内衣,装进了一个大的塑料垃圾袋和被袋里……然后运到楼下,装进了门外的汽车的行李厢里。” “然后运到哪里去了呢?” “喔,他在午夜零点过些的时候又回来了。把池见的衣服、鞋等,不留任何一点痕迹地把池见的东西全部装进了袋子里,带着这个袋子回去了。在他回去的时候,又在我的耳边嘱咐说:池见今天晚上七时来这里,九点走的。你从这个窗户往外看去,看到他的那辆雪铁龙汽车斜着停在道路和公寓之间的空地上,他倒出了汽车后,以疯狂的速度开走了。这就是你知道的池见的最后的情况。我自己也这样考虑过啊!” “就像真渊先生导演的那样,你表演得很出色啊!因为你接了外边打进来的电话,就能证明你不在现场,又因为检查不出你处理尸体的形迹,所以你就受不到警方的怀疑了。首先,是因为找不出池见的尸体。” 早奈美无力地摇着头。 “喔,后来,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啊!我怕见人,戏剧的台词,也说得不好了。终于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这被真渊发现了,救了我的命。在第二年的5月,我搬到了厚岸的他的身边住了,像重新苏醒过来似地又恢复了自己的生机。” “真渊先生把池见的尸体藏到哪里了呢?”中泽又问了一次同一件事。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问过他,他也没有答复我。我就没有再问。一切都是他一手处理的。他甚至还分担了我的痛苦啊!那完全像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伤痕……” “就是‘以我们共同拥有着那个昔日的伤痕的形式’吗?” “是这样,我就已经一点都没有隐瞒了啊!这次,你全明白了我不能杀害真渊的理由吧?他在日记中写道:要杀害我们。他超越了常规,人变了。使他变得不正常的原因,说到底还不是我吗?我和你相爱,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陷入了孤独,这些事情让地发疯般地愤怒了。而且,杀人这样的事,不是能那样简单地干得了的事情啊!在犯了罪之后,即使逃脱了警方的追查,也要受到自己内心的残酷的报复,并且那罪孽将会使自己堕落到何等地步?因为我自己对这些已经有切肤的体会了。那时,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杀真渊,而我被杀的话,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死好了。就是现在,我也仍然这样想啊!” 响起了敲门声,年轻的护士进来了。她看到醒过来正在和中泽说话的早奈美,吃了一惊。她向着转过头来的中泽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您在这里呢?警方的人在叫您。说想问一点事情。” “知道了。我马上去。” 护士仍然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中泽,慢慢地关上了门。 “请你原谅吧!”早奈美怀着安慰的心情看着中泽说,“因为我采取了一个随便的行动,而不得不让你一个人承担了罪责。如果是我们两人杀了真渊,那么可以说由于失误击发了子弹而伤害了他,这样,就能逃脱了罪责。” 中泽在毛毯上攥起了拳头,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也许总有一天……说不定你会明白。我根本没有杀害先生的想法。” “……可是,那么,那是为什么呢?……” “我瞄准了先生的脚,打算让他受伤。让先生不能动了以后,我将当场让他把一切都坦白出来。我当时这样想。” “把一切都讲出来,讲出什么来?” “就是你现在说给我听的这样的事情。然后还要问把池见敦人的尸体隐藏到哪里了?”中泽用手触摸着早奈美的苍白的脸,屏息注视着她。在他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明亮的眼睛中洋溢着无法形容的坚定不移的感情。8月的傍晚,每当他从工作房回来的时候,总是用要把这一整天的问候都传达给她的眼光凝视着早奈美。现在的中泽的眼光就和那时的一样。 他咬着嘴唇,放松着肩膀,走出了病房。 ……瞄准了先生的脚,打算让他受伤……早奈美反复地思考着中泽的这句话。 成群的野鸭落在水面上以后,真渊和中泽都以跪姿开了枪。受惊的野鸭刚要起飞的时候,为了追击,他们两人都站立起来。中泽把枪口指向真渊,就是在这个时候。 说不定,中泽就是在等着真渊站立起来吧?如果保持着跪姿,那么全身都在霰弹的射击范围之中。大概中泽考虑到:如果真渊不站立起来,就不能只打中脚吧?正因为这样,所以真渊才只受丁一点比自己更轻的轻伤吧……? 中泽说:我想当场让真渊把一切都坦白出来。他确实时常想问出关于池见失踪的事。早奈美看着输液瓶前边的那片白色的空间,过了一会儿眯起眼睛长长地唿出了一口气。 ——中泽一弘,他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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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见敦人这个人,我只和他见过三次面,就再也没有见到了。他眼睛有点往外突出,也说不上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男人。可是他很有自信,看起来品位也很高。给我的最初的印象是什么地方有点冷淡,并且还有点傲慢。不过,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诚实的人啊!永美子真是遇到了一个好人啊!”——清川正治已经把池见当作故人那样地讲述着。 清川头顶已秃.在宽阔的前额下两条粗而短的眉毛成八字向两边低垂着,圆圆的鼻尖和肥胖的面颊油光闪亮。看起来朴素而又有点固执。在妹妹怀了池见的孩子后,说要未婚就生的时候,这个哥哥当初勐烈反对,甚至想和池见拼个你死我活。桦山律师在出差的路上这样回想着。 因工作而来到名古屋的桦山10月12日的傍晚来到了多治见,访问了清川正治的家。桦山在9月末曾从东京给清川打过电话,讲过为了池见敦人的失踪宣告的事和与此有关的财产继承问题等要拜访他一次。 多治见市虽然在岐阜县,可是从名古屋乘坐中央线的快车约三十分钟就可到达。这个位于土岐川流过的盆地上的市镇,作为包括四市一镇的东浓窑业地带的中心而闻名于世。在多治见的南边就是爱知县的獭户。 在傍晚五时多,桦山在多治见下了列车后,又乘上了出租汽车,对驾驶员说了一句:去市之仓,汽车很快地驶过了叫作“陶都大桥”的桥,沿着爱知道路向西跑去。不久,沿着土岐川支流的河谷里的道路行驶,约二十分钟后到达丁目的地。 在这一带,外贴磁砖上盖石棉瓦的建有烟囱的二层楼房都是小规模的陶瓷器工场,这些工场沿着一条窄路排列着。清川的住宅建在由这里分出去的通往斜坡上的一条土路的头上,是一栋房顶苫着草的农舍,在路的两侧丢弃着很多陶瓷碎片。 因为清川的住房远离工场集中的地方,所以房屋的周围是一片田野。让桦山走进去的那间客厅的拉门的外边不断地传来虫子呜叫声,这种声音近年来在东京已经听不到了。 据说佐久间玄祥等那些具有代表性的陶艺家的大工作房就散布在“市之仓”的这片广阔的区域里。桦山听说过:清川是一位掌握着从明治时代传下来的彩绘技艺的彩绘工匠。 “彻,他一直从东边的永美子租的那栋房子去县立工业高中读窑业专业。在同班同学中还有佐久间玄祥的孙子,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很好。” 清川最初接到桦山的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戒心,一直板着面孔应答。可是,这次桦山亲自来到这里.向他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还传达了从定光寺的千成楼旅馆的女老板那里听说的一些事情,这样,清川才一点一点地把心扉打开了。 “池见和你的妹妹的事,就我所知想对你说一说没有什么关系吧?还有财产继承的问题等,我也想听一听你的意向。我想问一下,现在彻在哪里呢?……” 在9月打电话的时候,桦山也像现在这样含煳其词地问过…… “直到彻读高中的时候,好像池见常常来多治见,并且每次都不拖延地给他们生活费吧?” “听说是那样。池见在世的那个时候,永美子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困难。彻在小的时候,也很愿意亲近池见。一次,我去永美子家里的时候,正好那天池见也来了。彻见到池见就叫着‘爸爸爸爸!’并扑了上去。” “那是彻几岁的时候的事呢?” “那时候,是小学三四年级吧?在上中学的那个时候,他长得就像父亲一样,身材较小,但仍然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从清川的讲话的感慨很深的口气中能听出他对彻的幼年和少年时代的怀念。 “他进入窑业专业学习,是清川劝告的吧?” “我也没有那么劝他选择窑业这个专业,他到我工作的地方来玩的时候,总是长时间地看我们工作,总也看不够,就这样从小的时候对陶瓷有了兴趣吧!还有他周围的朋友们,因为在多治见差不多也都是和窑业有关的家庭的孩子们吧!当然,我也知道池见喜欢陶瓷,自然地我本人也就说让他选择窑业了。” “那么,并不是你们硬让他进了一个他自己不愿意进的专业吧?”桦山虽然自己知道这样问有点不礼貌,可是还是提出了这个追根问底的问题。 “不,决不是那么一回事。” “彻刚进入三年级,中途煺学,去了美国吧?他去美国留学也是学习窑业方面的知识吧?” “不……到了那边他没有学习窑业。”清川用手掌摸了一下盘腿坐着的裤子膝盖,短短地叹了一口气,“池见去向不明,是在1978年的秋天,那时,彻去了美国还没有过半年,在警方问到他的情况的时候,当时并不知道他在美国的什么地方。既然音信不通,是不是有了什么事情呢?” 当谈到彻的高中以后的事情时,清川的嘴好像不大说什么了。 这时,清川的妻子把热好的酒倒进了濑户黑瓷的酒壶里,又把桦山在名古屋买的带到这里送给他们的红烧蛤蜊倒在了织部瓷的青瓷盘子里,让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交谈。这时,清川才开始把封住的嘴一点一点地放开。桦山因为已经在名古屋吃过了晚饭,所以坚决推辞了吃饭。清川听他说喝点酒还行,就这样决定请桦山喝酒了。桦山不懂陶瓷器的事,他们谈了一会儿代表东浓陶瓷的志乃陶瓷和织部陶瓷,还谈到了清川的工作等,然后又把话题拉回到彻的身上。 “我记得自己在十七八岁>..的那个时候,也曾经这样地烦躁过,看着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总想和谁打一架啊!”清川喝了一点酒以后,用手摸着更加光亮的额头,开始慢慢地讲起来。 “那是反抗期吗?” “彻的反抗期表现得非常激烈啊!他的身材很小,性格也懦弱,可是从高一结束的那一年起,就迅速地长高了,也长得结实了,眼看着变成了大人。喔,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他不愿意上学了。常和朋友们打架。对他的母亲也不好了,渐渐地管不了他了。” “对池见也有反抗行为吗?” “喔,还特别严重呢!正好就在那个时期,他知道了户口方面的问题,表现得就更坏了。因为彻追问,所以池见也就如实地讲了在东京有家庭,也认定了彻是自己的儿子,等等的这些事。可是从那以后,池见一来,彻就不回家。偶尔两人见到了,彻就冲着池见粗言恶语地骂上一通。这孩子对很少见到的父亲就是这样啊……” 在高中三年级的那个4月,彻在和流氓团伙斗殴的时候把对方弄伤了。发生了这个事件后,水美子非常苦恼,担心这个孩子这样下去就无法挽救了。她和池见商量的时候,池见说让他到美国留学吧!这样。也能让彻看一看广阔的世界,散发一下他那郁积在心里的能量。 喜欢英语的彻认为去美国也很好,就爽快地答应了。虽然这样做了,可是决定不提池见的名字,只是说是清川和永美子的提议。 彻去了美国后住在纽约的池见的朋友一对美国人夫妇的家里,先到语言学校学习,在9月的新学期,让他进入那里的高级中学。这一切的手续,都是池见办理的,费用也由他负担。1978年的5月上旬,彻以从多治见工业高中煺学的方式一个人去了美国。 “总算好歹平安地到了美国,也进了那里的语言学校,他老老实实地上了三个多月的学。8月中旬,纽约的那个美国人告诉池见:彻说去学校,可是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日常用品也不见了。当然,他们立刻报告了警方和领事馆,请他们进行了侦查,可是,他就那样地去向不明了。” 纽约的治安状况不好,并非始于最近。暴力犯罪是家常便饭,每天平均发生五起杀人事件,破案率只在百分之六十以下。桦山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读过这样的报道。也很难想象纽约的警方能认真地下功夫去侦查一个外国的失踪者。 “原来是这样。那么,在池见失踪的当时,已经不能和彻进行联系了吧?” “没错啊!大概因为特别担心彻,所以永美子那一段时间迷上了算封和宗教,请巫师到处驱邪……甚至我们当时都担心永美子也中了邪……”清川一边端着厚边的酒盅有规则地喝着酒,一边继续回答着桦山的问题。 如果池见确实失踪了,那么永美子就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维持自己的生活,于是在第二年,也就是1979年3月又作为千成楼旅馆的女招待开始工作了。 她发病是在去年的深秋,当时清川曾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今年的1月让她住进了市民医院。在6月初,她因患卵巢癌医治无效而去世。关于她的那段经历,正像千成楼的女老板讲的那样。 “?那么,知道彻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呢?”桦山心情紧张地这样硬问。因为他已经觉察到清川在尽量地回避谈及关于彻回国和现在的情况。昨天,离开东京之前给清川打电话的时候,他也不大愿意说什么,只说:“他还没有回到这里。我想大概能有联系吧?” “那是今年的3月30日的事了。刚过了春分,可是还在下着小雪。那天晚上冷得出奇。永美子已经不能再做手术了,她的生命还能维持三个月,或者最多半年吧:我感到很难受,下班回到了家里。到家后,内当家的说:今天白天收到了这样的东西,把—个蓝色信封交给了我。不论信封的表面,还是信封的背面,都写着英文,这样,我明白了这是一封从国外寄来的航空信。当时,我还以为是邮递员送错了呢!可是,收信人是清川永美子,地址是这里。原来彻的名字是用英文写的。我反复地看了几遍,感觉确实没有弄错。……”清川好像又想起了那时的惊愕似地用手擦了一下因喝酒而变红了的眼睛。 “是从美国寄来的吗?” “不是。是从英国的西部的……后来。问了他本人,才知道那是位于叫昆沃尔海角的一个海滨小镇,据说在那一带,有很多陶艺家和搞彩绘的创作室等。” 在里边的信纸上写着清川还模模煳煳记得的彻的日本字: 7年前,从寄宿的那个美国人的家里跑出来后,在整个美国转了很久。前年的春天,在西海岸的波特兰,偶然遇到了一个美国人的年轻的陶艺家,帮助这个陶艺家烧了窑。当我接触到陶土的时候,好像长期在我的心中睡着的什么东西苏醒了,忘记一切地投入到工作中,也请那个美国人让我利用他的窑烧了我自己的作品。那个美国人说:他过去有过3年多的在西英格兰的窑场工作的经验,在那里接触了很多的陶艺家,受到了他们很强烈的影响。 我在听这个美国人讲他的经历的时候,我自己也想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次英国。这样,我请他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在去年的5月又从美国再次渡海去了英国。 在这里,我一边工作,一边制作着陶瓷器,当我的生活和精神安定下来以后,才想给母亲写一封信…… “信,写得很简单,总之我们知道了彻还平安无事。很快给他写了一封信,把永美子的病情告诉了他。因为已经危在旦夕,所以希望他能早日回来。在4月中旬,他寄来了回信,说:中止工作合同,立刻回来。他回到这里是5月初。” “他见到母亲了吧?” “赶上了。”清川把酒盅放在桌子上,弯着身子点了二三次头,“永美子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临近了,可是意识还很清楚,我们也很难想象她见到了彻有多么高兴了。喔,是因为见到了彻,放了心呢?后来她一天比一天地衰弱,没有过一个月,在彻的照看下去世了。可以说她这一生很可怜啊!可是,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啊!”清川把脸朝向贴着一层绵纸的电灯,闭了一会儿眼睛,“啊,对水美子来说,她一直挂念着的是:不知道池见究竟是死是活?” “——喂,彻,后来他怎么……?” “过了永美子的七七四十九天后,他又去旅行了。”清川好像事前已经准备好了似地出乎意料地一张口就回答出来了。 “又去海外了吗?” “不……我想他还在日本。” “……” “他说:要到各地的窑场去看一看,再学习一段期间,然后就出发了。” “他没有从外边和你们联系吗?” “偶尔打来电话,因为没有问过他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所以……” “是吗?——不,这正如我在电话里对你说的那样,到10月25日,池见敦人去向不明后将满7年了。按照家属的愿望,要申请失踪宣告,如果这个申请得到受理,那么在池见的7年的失踪期限满了的时候,可以在法律上看作已经死亡。于是,当然要出现一个财产继承的问题,因此……” “彻也有财产继承权吗?” “当然了!哦,因为彻是池见认定的儿子,所以继承的份额是嫡出之子的二分之一。” 清川用表情表明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接受这个事实,把视线落到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那么,彻能回来吗?当他从外边打回电话的时候,请你和我联系一下!” “知道了。我将把这个事告诉你。” “实际上,受理失踪宣告申请,我想还要过一些时候。” “啊……即使是过一些时候,池见也算进了鬼名簿了。” “名副其实地就是那样了。当然,在那以后知道了池见还活着,或者.证明了在不同于看作他死亡时期的那个时期去世了的话,那么可以取消这项宣告。” “喔,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任何的线索,所以认为他不幸地去世了也——。”清川突然拿起那个濑户黑磁的酒壶,用手指摸着它那光光滑滑的表面,“他是在哪里遇到了危难的呢?如果有哪个幸存者知道的话,也多少能安慰一下池见的灵魂吧!” “没错!”桦山把手指放在了酒已经冷了的酒盅上,听着比先前变小了的虫子的呜叫声。他从“危难”这个词中想到了在小偷的赃物中被找到的池见的随身用品。那个小偷的案件,后来怎么样了呢…… 将要把我列入故人的行列的之前。请再调查一下我的案件吧!——桦山又感到池见教人在那样地控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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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下旬发生在永福街的勒死一个职员案件,终于受害者的妻子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因为她有——个情人,直接下手的人就是她的那个情人。在案件发生后,那个男人隐藏起来,成了通缉犯,一周后在他藏身的横滨被逮捕了。 这个案件被送到了东京地方检查院,到了10月18日才告一段落。可是,在那个期间,在小田木警部助理的头脑里仍然在没日没夜地继续追查着池见敦人的失踪案件。 假设真渊洋造杀害了池见.那么他是怎么样处理了那具尸体的呢?他把尸体运到厚岸,用烧制陶瓷器的窑烧掉了吗?他这样做,在时间上,在物理上,是可能的吗? 小田木把赤羽警察署的相马警视的笔记抄写了一部分。笔记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池见失踪当时的真渊不在现场的调查结果。 首先,在10月25日那一天,下午六时,徒弟和女帮工回去以后,因为只有真渊一个人在家,所以也许有这种情况:池见来拜访他,或者池见和他在哪里见面,这些事情都不会有谁知道。 假定真渊在那天晚上杀害了池见。如果他把尸体运到了厚岸,并用那里的窑烧掉了,那么他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往返于东京和厚岸之间的呢?是放在自己的汽车的行李厢里运到那边去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估计不能证明他不在现场的时间最长的27日的可能性最大。那天,他在徒弟们来他家之前就驾驶着汽车出去了,在上野的美术馆和日本桥的书店转了一下后,去看了一个朋友的个人作品展览会。这是他自己说的。他出现在展览会上是那天的下午四时。 在前一天的晚上,十点五十分左右,一个熟悉的美术杂志的记者注真渊的住宅打了电话。真渊说:他自己接了这个电话。那个记者也证实了这一点。傍晚时分,真渊曾经给这个记者打过电话,留言说:即使晚了,也请你回电话!因此,那个记者才那样晚给他汀了电话。从而,没有人证明真渊不在现场的那一段时间是:从他接了最后一个电话的26日的下午十一时开始,到他出现在日本桥的个人作品展览会的27日下午四点为止的约十七个小时。在那段时间里,他能一个人驾驶着汽车从东京的东大和市到北海道的厚岸往返一次吗? 小田木从高井户警察署走了十分钟,去了一趟附近的区立永福图书馆,借出了馆藏的旧时刻表中的1978年10月号的那一期,抄下了青(青森)函(函馆)航线的船运时刻表。那时,青函客运轮船一天有五班,东日本轮渡有八班运行。 小田木回到警察署后对照着全国公路地图进行了仔细地研究。 1978年10月当时的东北汽车道路开通了岩规至筑馆间、一之关至盛冈间的线路。这些,小田木已经调查过了。 于是小田木研究了其他的一些路线: 26日下午十一时从东京出发,到青森约七百五十公里,如果在高速公路上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在普通道路上以五十公里的时速行驶的话,约行驶十小时,27日上午九时能到达青森。那么就能乘上九点十五分开航的东日本渡轮,甚至还可以在中途稍事休息,乘九时五十分开航的青函客运轮船就更来得及了。 客运轮船下午一点四十分到达函馆。 从函馆到创路,如果沿着道南的沿海公路行驶,经过襟裳岬,约有七百公里不到一点。小田木打电话问过钏路市的市政府,对方答复说:这段路,需要行驶十五个小时吧! 从创路到厚岸约行驶一个小时。于是,到达厚岸的时间就是;28日上午六时左右—— “太勉强了。不可能!” 仅单程就要花费三十多个小时。东日本渡轮也在青森和室兰之间航行,虽然这边需要的时间比那边短,可是每天只有两班,不论哪一班,在十七个小时以内往返一次根本是不可能的。小田木这样仔细地计算过以后,感到北海道确实太远了。他放下了圆珠笔。 可是,大约过了半天的时间,在小田木的眼睛里又出现了希望的光芒。连结本州和北海道的渡轮,不只青函航线这一条。还有仙台至苫小牧间、野边地至函馆间的航线,还有更长距离的航线。东京至钏路间的渡轮也已经就航了吧?而且,厚岸是钏路相邻的小镇。 他拿出了放在警察署里的一本今年的交通时刻表。他决定先看一下现在的时间表。打开了“长途渡轮”的一页。 东京至钏路间,近海邮船公司的渡轮几乎每天都航行。但是从东京渡轮始发站到钏路渡轮始发站航行一次大约需要三天。第一天的二十三时从东京出发,第三天的八时半到达钏路。返程,第一天的十二时半从钏路出发,第二天的十九时四十分到达东京。 可是,这次,小田木没有立刻放弃调查的想法。渡轮,难道就不能只受理汽车托运吗?真渊可以把尸体放进汽车的行李箱里,加上锁,然后用渡轮把汽车运送到钏路。他在办理完托运手续后再乘飞机去钏路。如果能准时领出汽车,就是再迟一些时候出发,也来得及。 他回来的时候也采用同样的办法怎么样呢?在厚岸把尸体烧掉后,把已经变空的汽车再在钏路用渡轮托运回来。自己仍然乘飞机返回东京,作好了不在现场的证明后,再在渡轮到达的时候去渡轮始发站取回汽车…… 小田木往时刻表上刊登的近海邮船公司的问讯处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只托运汽车的事,对方答复说:也承办。而且,如果能交出钥匙,在托运费之外再付一千五百日元,客户不要等到出航的时刻,工作人员就能把汽车开到船上。到达了目的港后,仍有人负责把汽车开到码头上。因此在渡轮进港后的晚些时候去领取汽车也是可以的。 1978年10月的航运情况,现在在这里是无法正确地知道的,也许和现在大体相同。如果去渡轮办事处的话,也许那里仍然保存着那时的交通时刻表和报表。 第二天,10月19日下午,小田木再次去了永福图书馆,在那里看了1978年10月的交通公司发行的交通时刻表。 近海邮船公司的渡轮时刻表大体上还和现在的相同、只是那时单程的往返时间都比现在短,往程短三十分钟;返程短一小时。 接着,他又翻到同一时刻表的“航空”的一页。那时,东京至钏路,全日本航空公司的客机有一班往返,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客机有四班往返。 不久,他作出了一个真渊去厚岸的“旅行日程”。如果真渊按照这个日程行动了的话,那么,除了相马警视调查清楚了的那些不在现场的证明仍然能成立外,真渊还能善始善终地把尸体隐藏到厚岸吧! 真渊的旅行日程表: 往程 10月25日(星期三) 23:00前真渊在东京渡轮始发站把在行李厢里装着尸体的汽车开上了驶住钏路的渡轮。 23:00渡轮启航。 10月27日(星期五) 7:55真渊从羽田机场乘上了TDAl31次飞往钏路的航班。 8:00渡轮到达钏路。 9:40真渊乘坐TDAl31次航班抵达销路机场。 10:10真渊在渡轮始发站领出汽车。 11:00到达厚岸,卸下尸体。 返程 10月27日(星期五) 12:20真渊在钏路渡轮始发站办理了托运,把汽车开上了驶往东京的渡轮。 13:10从钏路机场乘上了TDAl34次飞往东京的航班。 13:30渡轮启航。 15:00真渊乘TDAl34次航班抵达羽田机场。 10月28日(星期六) 19:40渡轮到达东京。 真渊在东京渡轮始站领出了汽车。 根据这个旅行日程表,真渊在钏路渡轮始发站领出从东京运来的汽车,到他再把汽车送上开往东京的渡轮,这段时间大约只要二小时十分钟(从钏路机场到渡轮始发站,乘汽车约需三十分钟)。从钏路到厚 5cb8." >岸,四十四号国有公路的距离约有四十五公里。尽可能开得快一些的话,五十分钟就能到达。往返的时间是一小时四十分钟,这样,还剩有三十分钟。仅这一点时间还不能用窑把尸体烧成骨灰吧?又因为是白天,所以只能利用这点时间把尸体运到家中,隐藏到一个不能泄露出臭气的地方吧? 小田木想:真渊在池见失踪风波稍微平息一些的时候再回到厚岸在晚上处理了尸体。他认为这样考虑可能比较妥当。 万一真渊没能乘上十三时十分由钏路飞往东京的飞机,那么可以乘下一班十五时五分起飞的航班,能在十六时五十五分回到东京。但是,他幸好赶上了十三时十分的班机。因此,27日下午,他抵达了羽田机场后往自己的家里打了电话,并和女帮工谈了话,四时左右,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的个人作品展览会上露了面。 28日,他自称去日本桥取汽车,而实际上他去了渡轮始发站,从下午七时四十分到达的渡轮上提取了汽车。 剩下的问题,是厚岸的他的家的周围环境。在用窑烧尸体的时候,那烟和气味能不引起邻居们的怀疑吗?小田木想:关于这个问题,打电话问一问当地的警察署就行了。在厚岸,因为真渊是所谓的当地的名人,所以警方应该知道他的大概的情况吧? 小田木考虑到这里,第二天早晨和刑事处长商量了一下。因为已经把斋藤修吉的供述报告写完,所以他给处长看着从相马警视那里抄来的笔记、自己作成的真渊的旅行日程表等,说明了真渊杀害了池见的可能性。 署长、副署长、刑事处长再加上小田木等几个人开了一个会。这次会议的结果—— 向厚岸警察署发出关于真渊的房屋的情况和7年前的状况的照会。根据这个照会,派遣侦查员直接向真渊听取情况。 另一方面,作为调查旁证的方法,询问真渊和池见的朋友,更进一步地查清真渊杀害池见的动机。请近海邮船公司检查一下1978年10月25日和这天前后的渡轮记录,如果运到钏路的汽车号码还留着,那么,那些号码中是否包含着真渊的汽车,或者和他有关的某个人的汽车?同时也在厚岸的真渊住宅周围进行询问调查,等等,以便确定事件的真相。 小田木往厚岸警察署打了电话。对方是刑事处长田边警部接了电话。小田木向他通报了这是与7年前在东京发生的一起公司的副总经理失踪案件有关的侦查,而后开始提出问题。 “——对,真渊先生的房子嘛,在镇的东郊有一个名胜区,叫菖蒲原,由这里沿着沼泽地往海岬那边走,在靠近海浃尖端的附近,建着一座孤立的房子,这就是真渊先生的房子。”田边说的虽然不是方言,可是却以独特的语调高声地回答着。 “那么,周围没有其他的房子吧?” “在二三年前,曾有一户捞海带的渔民住在那里,可是,在沙滩被海水冲掉一些以后,他们就搬迁到别处去了。现在已经成了一座空房子。” “在7年前,怎么样呢?” “喔,那个时候嘛,也许他也住过,因为真渊先生那边和我们隔着一个悬崖啊!反正都挺安静的。” “真渊先生好像从1979年的春天完全搬迁到那边去了,在那以前,那边就有房子和窑吧?”小田木提醒说。 “是的。从七十年代开始,他只在夏天到这边来住,好像随便干点活。那时他就考虑要搬迁到这边来定居吧?他搬来以后,修建了新的住房和工作房,把旧房子和老窑全部拆掉了。还新建了一座龙窑。” “你是说:他把旧房子和窑都全部拆掉了,是吗?”小田木为了让在身边的刑事处长能听到通话的内容就这样重复了一遍,“喔,他现在也还住在那边吧?” “当然,是的,……”对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喔,先前,说的那个事故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事故?” “前几天的早晨,在那条叫作别寒边牛川的河流的上游,发生了一起猎枪事故啊!真渊先生和他的太太受了伤。” “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从现在算起,大约是十天前的10月9日上午五点半左右。” “不,一点都没有听说。好像东京的报纸也没有刊登这个消息。” “因为还不至于是那样大的事吧?幸运的是真渊先生只受了一点擦伤,打进太太脚里的弹粒也取出来了,没有生命危险。加害于他们的人,是一个叫中泽一弘的二十四岁的青年,从多治见来,以徒弟的名义住进了真渊先生的家里。” “是中泽一弘射出的子弹,打中了真渊夫妇吗?” “是的。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我就说一说详细的情况吧!真渊先生和中泽在相距二十米左右的地点都隐藏在河岸的芦苇丛中。据说太太蹲在先生的旁边。不久,成群的野鸭飞来了,落到水上以后,两个人跪着一只膝盖,各打了一枪。野鸭受惊后要飞起来。就在这时,站着放了第二枪。正要站立起来的时候,中泽踏在了倒着的芦苇上,脚一滑,摔倒了,手没有握好枪,就这样把枪口指向了真渊他们那边。” “这个事故是过失吧?” “真渊先生也认为是过失。实际上,最初,我们也不知道情况,警察署的人到医院去先问了一下先生。于是,他讲了上边说的那些事,后来,向中泽进行了核实,因为他也确认是那样。” “太太也谅解了吗?” “喔。在取出弹粒的手术做完后,我们也要向太太询问情况。因为休克,所以想不起来了,可是把那两个人的话合在一起讲给她听了后,也认定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因此嘛,钏路地方检查院的检查官来和她商量,认为中泽的行为是过失伤害可是正像大家知道的那样,过失伤害是亲告罪。当问到太大是否要控告中泽的时候,因为她说没有要起诉的想法,所以就不存在伤害的问题了。留下来的问题,就是违反法律的事了,也就是违反了取缔枪枝刀剑法、取缔火药法、及关于保护鸟类和狩猎的法律等。中泽说:他在外国曾经使用过短猎枪,因为他没有正式的猎枪执照,所以……” 这时,厚岸镇警察署把关于中泽的档案送交检查院,打算把他本人释放。同时,还和中泽本人说的现住地址的警察署进行了联系,确认他的身份,可是那边的警察署答复:那边不存在这个叫中泽一弘的人。又再次问了中泽,他解释说:实际上,他的本名叫清川彻,在烧制陶瓷器的时候,使用中泽一弘这个艺名,最后忘记了订正。他又不是一个需要有另外什么姓名的著名的陶艺家,很可疑。如果释放的话,就有逃走的可能性。何况他住进真渊家是因为他遭到了强盗的袭击,受了伤,携带的东西全部被夺走。认为是同一个案犯作案的事件,当时还有两起,可是还没有抓到案犯。或者,那些抢劫案件全都是清川干的骗局吧?厚岸镇警察署再次把怀疑的目光指向了清川彻。 “清川彻,就是他的本名吗?”小田木再一次心情紧张地问。他对这个姓名,还有一些记忆。池见敦人有一个认定的儿子,因为在他失踪的当时,那个孩子和母亲都住在吱阜县多治见市,所以警方还向他们询问过,他们回答说没有关于池见敦人失踪的线索。小田木对那个案件的记录读了多遍,因此记得清川彻的姓名。那个孩子的姓名确实是清川彻……“ “是。虽然我们把清川彻送交了检查院,可是他本人还关在我们厚岸镇警察署的代用监狱里,继续进行着调查,结果没有查出什么新的东西。” 清川彻有一个叫清川征治的舅舅,住在多治见市。询问了他,才弄清了清川彻的身份。清川彻走访过许许多多的窑场,学习了很多制作陶瓷的知识,当他来到厚岸的时候便作了真渊的徒弟。就是最初的那起抢劫事件,只要清川否定,那也就没有根据断定是他干的骗局。 “在我们这里拘留了一周,在钏路地方检查院受到了大约三次调查,最后送到了创路区检查院,以罚款刑起诉,法院发出了罚款二十万日元的简略命令后,前天18日刚刚把他释放了。” “现在清川彻在哪里呢?” “大概还逗留在真渊先生的家里,因为罚款要在两周后才交,所以在交罚款前如果住址有什么变动,要向警察署报告。” “清川彻带来了自己的猎枪吗?” “没有。他借了真渊先生的猎枪。因此先生也成了从犯啊!”因为日本是执行一枪一执照的国家,所以只把自己的枪借给了别人,这也是犯罪。因此,真渊也被书面送交了检查院。 “太太已经出院了吗?” “最初,医生说需要住院一周,可是她本人要求出院的愿望特别强烈,所以16日早晨就出院了。” “这样的话,现在真渊夫妇和清川彻三个人都在家了吧?” “应该是这样……可是,真渊先生好像在调查结束后就去旅行了。” 10月9日早晨,清川被捕,真渊被警察署传讯后,在下午回了家。过了三天以后,因为又有事情想问一问真渊,虽然往真渊家打了电话,可是却没有人出来接电话。好像从那个时候起,他也没有在早奈美住的那个医院露面。 “据在16日出院的太太说,真渊留下了一张便条,说:为了商量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的事,突然去了东京。预定什么时候返回,这不清楚。也很难和他联系……”田边自己也说得有点半信半疑。 小田木一边拿着电话,一边向周围的署长等人传达着通话的内容。 这时,署长接过了电话。署长拜托田边处长立刻去真渊家,弄清真渊现在究竟在哪里,让中泽暂时不要离开那里等。 “喔——那边的事件,因为可能和7年前的一起失踪事件有点什么关系,所以才请你做了这样的安排……”署长放下电话后立刻对小田木说,“如果真渊来到了东京,那么就迅速地进行调查。并且,也需要向中泽进行调查吧?” “如果要能在东京抓住真渊,事情就好办了!”小田木在这样回答的时候,一种无从下手的焦躁感涌上了心头。 第十一章 真实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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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误伤事故后已经过去了一周,10月16日那天早晨,早奈美一个人出院回到了家里。虽然主治医生劝说:应该至少再多住二三天,治疗一下炎症,再进行一些步行的练习,可是最后约定即使回到家里以后,也要来医院治疗。就这样,早奈美才得到了出院的允许。由于真渊一直没有来过医院,所以早奈美感到心神不定。 早奈美做过手术后,真渊第一次在医院露面,是9日的下午夕阳已经照进病房的那个时候。他说受到了警方的调查,刚刚被放回来。厚岸镇警察署就在镇立医院的附近。 “因为我把猎枪借给了中泽,所以我也成了同案犯。大概已经把有关的材料送到了检查院,但是我的人身自由还没有被剥夺啊!”真渊的凹陷下去的眼睛流露出微些苦笑,“中泽还在接受调查。因为犯了过失伤害罪和违反了取缔枪枝刀剑法及取缔火药法等各种法律条文,所以还要被警方拘留一段时间吧?” “过失?……要定为过失伤害吗?”早奈美对自己的听觉和判断力失去了自信,木然地反问。于是真渊以平静得出奇的耐心嘱咐的声调说:“当然不是过失了。我也知道,芦苇滩上特别滑啊!中泽为了不让野鸭飞掉,慌忙站立起来,这时脚下一滑,手就不受支配了。因为我先前已经对警方的人这样说过大概的情况,所以好像中泽也没有做什么辩解。” 早奈美在被霰弹击中的那一瞬间因休克而丧失了意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正在用汽车把她送往医院的途中。早奈美躺在座席上,真渊从上边抱着她的上半身。她感到从腰往下不是痛,而是麻痹和沉重。取出霰弹的手术,是在局部麻醉下进行的。真渊在手术室照看着她了。他感到时间很长,实际上花费了两个半小时。后来听医生说:有六颗弹粒进入了肌肉中,在X光透视下一边寻找着,一边取出了那六颗弹粒。 手术结束后,在把早奈美送进病房的路上,她就累得睡着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中泽已经坐在她的床边。她问:真渊为什么不见了?中泽说:“现在警方的人来了,正在和真渊谈话。他们谈过后,我也必须去和他们谈一谈。”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把中泽叫出去。他在走出病房的时候,看起来他已经想好了:自己一点都不作辩解,不论问什么罪,都认可。“也许总有一天,说不定你会明白。我根本没有杀害先生的想法。” 于.99lib.是,真渊让警方接受了中泽的“过失”吧?又以中泽承认了这一说法而结束了这次的调查吧……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早奈美不能理解这个说法,是否是因为自己现在还处于一种木然的精神状态呢?她自己也判断不清。 “即使是那样,可是,子弹飞过来的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不是你站在我的前面,代我挨了子弹的话,那么我将从正面受到枪击,也许就丧失了这条性命吧!”真渊在毛毯的下边用自己的温暖的两手紧紧地握着早奈美的手,说,“谢谢!” 他盯着早奈美的眼睛,长时间地一动也没有动。丈夫的这般温柔以及他那充满无尽爱情的眼神,早奈美已经想不起来以前在什么时候也曾经看到过。尽管如此,可是她认为:中泽的出现、那可怕的日记、甚至还有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或者是一场空想。她又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生了真渊的孩子,正处在产褥期。 他在早奈美的身边陪伴了一会儿,看到她可能由于服用了镇痛药而有些想睡的样子,便伏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不要再担心什么了!好好地休息吧!”然后,真渊在她的唇上作了一次长吻后,悄然地走出了病房。 早奈美大约浅睡了一个小时,就被厚岸镇警察署的刑警叫醒。警方听取了真渊讲的“过失”的情况,而后中泽又向警方认定了真渊的说法,这样,警方认为中泽的行为适用于“过失伤害罪”,于是再次来到病房向早奈美通告了这一情况。 “我们还在对中泽继续进行调查,为了慎重,还向多治见那边的警察署发出了调查他身份的照会,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认为中泽还没有取得短猎枪的执照,他今后也不再想打猎了。他的行为已经相当于过失伤害。也许你会知道,单纯的过失伤害,是亲告罪。如果被害人不提出控告,那么将不问罪。我们就是来这里询问太太的意向的。” 刑警说:如果现在不能立刻决定,也可以保留回答,但是早奈美当场就回答说:“不是恶意的过失啊!我不打算控告中泽。” 刑警告诉她说:已经对中泽执行了逮捕,至少要被关在警察署四十八小时,以后的处理还不知道。刑警说完就回去了。 过了一夜的第十天,早奈美的伤痛已经大大地减轻,感到整只脚都发炎了,身体也发烧。因为没有食欲,所以必须进行输液。 真渊带着日常用品、水果和酸奶酪等来到病房,陪在早奈美的身边。他虽然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可是却没多说话。早奈美自己也没有听他讲那么多话的力气。 从第四天的早晨起,早奈美感到身体的情况明显地好转了。她能从床上下来,乘着轮椅去走廊了。这一天,真渊也来了,照顾她吃饭,为她推轮椅。真渊说:“中泽已经被交到钏路地方检查院了,可是他人好像还被拘留在厚岸警察署。我想只是他的材料被送到了检查院,而人将会得到释放吧?发出去的那份身份调查照会,已经有了答复,可是结果还有不明确的地方。也许认为他有逃跑的可能。” 真渊只讲了这样一些中泽的事,看来好像不太愿意说那么多。早奈美明白了因为中泽还被关在警察署,所以才没有露面,她也不便向真渊打听那么多。 “出窑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吧?我记得是11日出窑。” “我现在还没有那个心情啊!我已经向东京的百货公司和其他的有关人士简单地讲了事故的事,希望他们推迟来这里的时间。我也已经进到窑里看了一遍。我感到凭着我现有的力量,已经做出了最好的作品啊!”然后..,真渊像早奈美做完手术后那次一样紧紧地握起了坐在轮椅上的早奈美的手,并频繁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能干到这个程度,也是托了你的福啊!谢谢你啦!据医生说,大概从明天开始将进行拄着拐杖的走路练习,再过二三天就能出院了吧?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早奈美,好好地休息,一定能完全治愈啊!”他紧紧地拥抱着早奈美,作了一个长吻。然后,他又凝视了一会儿早奈美,突然转过身走出了病房。 她瞬间感到真渊就像一个完全不再回到这里的人似的,但是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预感。 正像真渊说的那样,从第十四天起,早奈美开始拄着拐杖练习步行了。她一活动起身子,立刻感到自己依然健康。可是,从那时以后,真渊就没有在任何一个上午的时间来过病房。就是在下午,真渊也没有来过。 过了下午四点以后,早奈美吃过医院的配得过早的晚饭,然后在护士办公室的前边用红色公用电话往自己的家里打了电话,只听到叫铃在响,可是一直没有人来接电话。七时,她又往家里打了一次电话,这次仍然像下午一样没有人接。 中泽仍然被拘留在警察署吗?可是真渊去了哪里呢? 到了深夜,好像家里仍然无人。早奈美度过了一个睡眠很浅的夜晚,15日又往自己的家里打了电话,结果仍然无人接。傍晚,她得到了主治医生的出院许可。这时,她不拄着拐杖也能行走了。 16日的早晨,早奈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一个人回了家。 这天早晨,晴空万里,海上没有一点海雾的影子。到11月的初雪之前,这一段时期都将是这样爽朗的天气。 房门被锁着,但是早奈美带着家里的门钥匙。去打猎的那一天早晨,是早奈美最后把房门锁上的。那天清晨是那样地寒冷,回想起来感到是那样地遥远—— 早奈美不知为何毫不迟疑地径直地向真渊的书斋走去。 柠檬黄色的窗帘映得经过整理的房间异常整洁,在桌子上放着一册笔记本。原来是真渊的那本白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感到这一切正像自己所预期的那样。 日记,仅写到10月8日晚上做好了狩猎的准备就完了。 在下一页,有一篇长长的记述。在这篇记述的前边没有写姓名,她刚刚开始读了一点这篇记述,想起来了真渊意识到早奈美要读而才写的那些日记。正是过去那些像对妻子倾诉自己的心声似的日记,对真渊来说,才是没有掺一点假的真实的记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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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难忘的7月29日上午十时左右吧?应该去厚岸购物的早奈美跑进了工作房,告诉我她在道有公路上遇到了一个受伤的人。还说已经来了两名警官。 我回到家里,看到了这个自称从多治见来拜访我的青年。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终于又被难以逃脱的命运捉住了,同时油然产生了一种冰冷的可怕的还带有一点肃然起敬的感情。并且我凭着直觉感到早奈美也怀有同样的感情吧?因为我知道她在心灵的深处不断地期待着有什么从海雾的那边降临到这里。 因为中泽带有佐久间玄祥的介绍信,所以我直接给佐久间打了电话,想确定一下实情。这时候,我还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很自然地让他看了工作房,还让他一点一点地帮助我噼了木柴,和了粘土等。我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挠骨神经麻痹正在慢慢地恶化,而中泽也确实在我的工作中起作用,帮助了我。 到了8月中旬,我为了准备烧窑而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于是我感到自己的右手越来越不灵便。拇指和食指的麻痹确实在进行着,大的作品已经不能制作了。就是进行细微的造型和涂彩也有困难了。被称作陶工的命根子的手指功能一旦丧失,那么身心也就随着垮掉,我被置于了绝望的自暴自弃的精神状态。 虽然我情况是这样,但是我尽量小心行动不要让早奈美发觉我的这种变化。我在她的面前避免使用右手。理由是出自不要让她为我担心的考虑,然而这是一个谎言。我好像在哪些方面已经开始对她作出了防备的姿态。我要对她这个比我年小二十三岁的妻子隐瞒自己的肉体的衰弱和年老的征兆,也许这是真正的动物的防卫本能在起作用。这和中泽与早奈美之间产生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微妙的感情不无关系吧?我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 8月21日的黄昏,我们驾驶着汽车一起去爱冠岬兜了一次风。 在海角的尖端,涌起了海雾。海雾立刻就把我们三个人笼罩起来了。我们在乳白色的海雾中不知仁立了多长时间,当风把视野吹开的瞬间,我发觉中泽正在从距我极近的距离上凝视着我。我感到在中泽的视线中好像蕴藏着一股杀气,在他的脸上有着某人的面影。 是谁的面影呢?——我并没有费多么长的时间就很快地想出了那个人。因为我还记得池见敦人曾经讲给我听的一件事。 “我有一个非婚生子啊!他是旅馆的一个女服务员为我生的孩子,现在我正让他在多治见的职业高中读窑业专业。说不定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像样的陶艺家呢!”池见一边习惯地在他的鼻子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边眯着眼睛对那个孩子满怀期待地讲述着。恐怕这件事早奈美还没有听说过吧?池见怀着野心想在将来和早奈美结婚,可是却只字不提他有一个非婚生的儿子之类的事。 因此,早奈美没有怀疑中泽的身份吧?可是在我的心中,这个疑惑却马上膨胀起来了。我一边想打消这个疑惑,可是又在一种焦虑的驱使下想尽快地查明这个事实。 第二天中午,我作出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的样子从工作房回到了家里,偷偷地进入了借给中泽住的房间。我把中泽带来的所有物品都整个地检查了一遍,结果只找出了一件写了他的真实性名的东西。这就是他的汽车驾驶执照。 姓名:清川彻。1961年8月16日生。原籍和现在住址都是多治见市内,发证时间是今年的7月10日。至于池见的非婚生子的姓名,我确实已经记不得了,可是从年龄和原籍来推测,对他的怀疑逐渐加深了。 第二天的8月23日,我当机立断去了札幌。我对他们说函馆的玉木先生偶尔来札幌,想去看一看他,而主要的目的是去大学的医院看病和委托一家有信用的私人侦探公司调查清川彻的身份。因此我就一个人去了。当然也不能否定自己对只把中泽和早奈美两人留在家中的不安,可是确实疏忽了,因为我的脑袋全被那些急需办理的事情占满了。 诊断的结果,对我来说等于是一个绝望的宣告。今年的4月曾经用两周的时间给我做了精密检查的那位外科教授,这次在做完检查后说:现在和那个时候相比,感到没有多大的变化。4月那时的状况是:我的挠骨神经麻痹是外因加上糖尿病而引起的神经变性的结果,麻痹已经不可逆转。 “挠骨神经麻痹的原因,在医学上还没有完全研究清楚啊:因此在治疗上也没有办法……我想重要的是注意不要再进一步恶化——” 虽然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可是又加上了一个无望治好的结论。而且我自己感到麻痹正在一步一步地发展着。 从医院出来后,我去了总公司在东京的这家全国规模的私人侦探公司设在札幌的分公司,按照预定委托他们调查清川彻的身份。调查报告将以信函的方式寄来,但是不使用公司的信封,寄信人可以随便写一个姓名。我们就这样定下来了。 我从札幌乘了最后一班飞机,在天黑以后才到了家。回到家里后,我只看了中泽和早奈美他们一眼,就立刻感觉出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在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发生了什么。虽然我还不能测知他们究竟陷入了多么深的程度,但是他们今天的关系明显地与到昨天为止的关系不同了。那也就是我与早奈美之间发生的决定性的质变。 我当时考虑了要赶走中泽的事。我决定不问有无其事,立刻赶走中泽,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继续和早奈美过着原来的生活——可是,结果那个选择是否正确,至今我仍然不知道。 总之,有几个理由使我迷惑了,作为结果,我选择了另外的途径。再等待一些时候,将会知道“中泽一弘”是一个什么人。我有一种冲动,想在那时把他的真面目在早奈美的面前揭露出来。其中,最大的理由——如果自己因为手指不方便而渐渐地不能工作了的话,那么,很快就会在我们夫妻之间出现可怕的寂寞和令人发狂的怠倦吧?那时,我将会给予年轻的早奈美什么呢?原来她是为着我而才牺牲了自己的人生的。对于作出了这样牺牲的早奈美,我究竟能为她做什么呢?潜伏在我的心中的嗬责和对那不久将来的恐惧第一次使我踌躇了。 产生赎罪的决心,还是后来的事情。 我改变了赶走中泽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开始悄悄地注意地监视他们两人行动了。但是,这实际上把我置于了火一般的嫉妒和苦恼之中了。 第一封由侦探公司伪装成私人信件寄来的调查信,在8月28日收到了。这是因为我急着要他们先把清川彻的身份告诉我。 我的怀疑,通过这次调查证明我猜中了。调查信告诉了我:清川彻是池见敦人与从前在多治见附近的一家旅馆工作的女服务员清川永美子生的并认定的孩子。这封信只报告了这些内容,信末的附记说更详细的身份调查报告,将很快送到。 仅这份简单的报告,已经使我产生了好像池见的亡灵出现在我的眼前的那种恐惧,吓得我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在乱作一团的恐惧过去以后,我要努力正确地把握现状。 中泽——也许应该正确地把他称为清川彻——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我这里的呢?他有意图地闯进我的家本身,难道就不值得怀疑吗?他说自己遭到了强盗的袭击,受了伤,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部被夺走,这纯粹是谎言。在他之前,曾经发生了两起认为是同一个犯人制造的案件——一个来这里旅游的女子受到了威胁;一个钓鱼的人东西被抢走,但是他们的受害程度都很轻——这个多次作案的犯人至今还没有被抓到。 那么,这一连串的案件都是中泽所为吗?一定他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的受害是现实的而才作了那样的安排,然后他横卧在早奈美的汽车前向她求救。 虽然他的衣物被抢得光,但是竟那样巧地把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佐久间玄祥的介绍信给留下来了。佐久间玄祥的介绍信也是伪造的吧?看起来很像样的毛笔字,还有他的落款,这些都是假的。可是,我查了一下美术年鉴,按照那上边登载的佐久间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电话。先出来一个女人接了电话,而后换成了佐久间。听起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感到他有七十多岁。于是我立刻想到这个接电话的人也是假佐久间玄祥吧?尽管这样,但是中泽和佐久间玄样之间确实有着什么关系,这一点好像是事实。我还必须等待那份详细的身份调查报告。 暂且不管那些,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他为什么,抱着什么目的潜入到我的身边来呢? “复仇”这个词,不管我是否愿意接受,立刻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中泽对自己父亲的失踪有怀疑,认为我们掌握着这个谜语的谜底,为了弄清失踪的真相而来到我们这里的吧? 于是,他认识了早奈美,并且爱上了她。不,他为了从早奈美那里问出秘密来而诱惑了她,而早奈美则中了他的甜言蜜语的圈套。我宁可相信自己的这个想像。可是,在中泽的那双看着早奈美的眼睛中正在燃烧着坚定不移的爱恋的火焰。为了回报中泽的爱恋,早奈美那边也出现了变化……轻柔而富有感情的声音、开始变得润滑的皮肤、在眉间和嘴边生出的青春痘,所有的这一切不是都明确地说明了两人的那样可怜的恋情。早奈美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不论中泽多么难以对付,但是在处理意料之外的事态时,她仍然显得过于年轻吧? 中泽一早一晚地都在从早奈美的嘴里听到了关于池见失踪的“真相”吧?不,也许他已经全都听过了吧?中泽已经知道:对池见直接下手的人是早奈美。后来,是我为她把一切都处理了。 于是,中泽要怎么做呢? 在经过了一番左右为难的思考之后,他终于决定只原谅早奈美,而把复仇的目标对准了我一个人吧?而且,他以复仇的名义还能从我的手里夺走早奈美。就像我以前从那个没有抵抗能力的池见的手里夺来了早奈美一样—— 不,对中泽来说,也许选择的途径是很多的。但是,下一步他将采取什么行动?我无法预测。当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竞有多少人性?根据想像,在下一个瞬间不论发生了什么样血腥的惨剧,都不是不可思议的。我现在就被迫站在了这个惨剧的边缘。 那么,我自己应该怎么对付这种状态呢?暂且远远地躲避一下这个危险,需要有一段时间考虑一下自己应该选择什么行动。 我已经设想好了“新的日记”。 我在这20多年里一天不漏地写了日记。我让早奈美读我的日记,大概是从3年前开始的吧?她也知道我是作为向妻子倾诉自己的心声而才写着日记的。 我,是想通过让早奈美读我的日记,甚至让中泽读我的日记,控制他们的心理,从他们的反应探察他们的内心活动,结果是为了自己能获得“延期偿付”的时间——这就是我的企图,可是我从前写的她仅仅以读一读为前提的日记已经起不到我所希望的作用吧:我为了能让他们相信这才是我的真实的内心世界,因此我才伪造了“纯粹只为自己写的日记”。 我给木匠桥口打了电话,委托他在7月改修厨房的时候在我的书斋里做一个暗格。我对桥口说:在10月烧窑的时候,因为有年轻的帮工进出我家,所以需要有一个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并且还和桥口说定:因为妻子讨厌这种作法,所以要对她保守秘密。 在木匠来这里做工的那个前后,我把日记变成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工作记录。那个时候,中泽和早奈美每天晚上都背着我在阳台或者在海边交流他们的爱情。随着我不断地窥视着他们两人的作爱行为,我怎么还能像以往那样继续写我的虚心坦诚的日记呢! 不久,我不再写日记了。 过了两天以后,我在另一本白色封皮的笔记本上开始写新的日记了。虽然我声称这本日记是“纯粹只为我自己”,而实际上是有其深意的,日记的内容全都是以让早奈美和中泽阅读为目的而写的。 但是,虽说如此——事实是非常奇妙的,我却真的在日记的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吐露了自己的真情实意。这些真实的内心活动,反而证实了我的心就像那吊得长长的钟摆似地反复地从一端摆向另一端。 我在日记中写道:“我要把中泽干掉。我恨这个人,真可恨……” 我又在第二天的日记中写道:“我一边看着专心转动着转盘的中泽,一边感到今天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悄悄地潜入了我的心中。这时,我突然想:把我的整个工作房都让给这个青年怎么样呢?我想把我自己的现在的状态——肉体和精神的衰煺、右手指还在发展着的挠骨神经麻痹等,部全盘地告诉他,也把我至今为止掌握的全部技艺都传授给他,让他作为我的继承人怎么样呢?而且,如果他们两人真那样希望一起生活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他们结婚。” 这,不是我的虚假的真心。恐伯我从这个时候起,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向池见赎罪的意识吧!中泽在工作间里工作的真挚态度、踏踏实实的工作精神、那种让人感到才能奔放的工作姿态等,大概就是这些激发我产生了向池见赎罪的意识吧?仅就工作方面来说,中泽真是一个让我打内心里佩服的好青年。但是要完全排除他是池见敦人的遗子这一点! 侦探公司寄来的第二封信,9月13日收到了。调查员走遍了清川彻在多治见的住址附近的所有地方,收集丁关于他的从过去到现在的各种情况。 清川彻,1978年5月,三年级时从歧阜县多治见工业高中的窑业专业煺学,单身一人去了美国。 他到了美国后不久,便连续7年音信不通。今年的5月,他突然回国,一直守护到母亲永美子去世。根据彻的舅舅清川正治对周围的人讲的情况,彻在美国走遍了各地的窑场,后来又去了英国,在帕纳德设置在昆沃尔岬角的窑场继续学习着窑业知识。据说在这个海港小镇,聚集着许多画家和陶艺家,人数仅次于伦敦。他在这里知道了母亲生病的情况,而后相隔7年回到了日本。 关于和佐久间玄样的关系,玄祥的孙子是彻的小时候的朋友,在高中时代是同班同学。他根本就不懂陶艺,但是待人态度和蔼,现在好像在他的祖父和父亲的工作房附近建造的一座现代陶瓷展览馆里担任着营业部长。 清川彻从7月下旬起又不见身影了,据他的舅舅清川正治说,他又去各地的朋友的窑场拜访朋友,学习技艺了…… 在读完调查报告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晕眩。中泽老老实实地工作,是理所应当的。他这小子把多年的经验隐藏起来,一个劲地装成迷上了我的作品但又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的样子,就这样闯进了我的家。还有他的那个同班同学,恐怕就是玄祥的孙子,他在我打去电话的时候,不知对女事务员说了什么,而把电话转给了他,并在电话前边扮演了祖父的角色。 池见敦人的失踪,仍然有一个谜。永美子一定在临死前留下了话,说真渊和早奈美把池见敦人失踪的真相掩盖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都在过着蜜月一般的生活。中泽在周密地调查了我的所有情况后,经过严密而慎重地布置,潜入了我的家里。他储存着危险的复仇意图,隐藏起对抗的意识,以冷静的好奇心观看着我的工作情况吧! 他的周到和难以对付,令我头痛。我感到很可怕。由于害怕,所以我打心里憎恨中泽。 这家伙一定要杀了我吧!他要报杀父之仇,还要把早奈美变成自己的东西。早奈美现在也在期待着他这样做。我的这个摆锤,又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摆去。我对这个曾想让他继承我的工作房的男人,忽然产生了杀意。如果不杀死他,我一定要被他杀死。首先,我要为自己设置确实的“延期偿付”。我要诓骗敌人,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可是,我期待着早奈美还能偷读我的新日记,而事实正像我所预料的一样。我的原来的日记已经变得空洞无物了。肯定早奈美对原来的日记产生了怀疑。而我正想让她注意到我正在书斋里写着新的日记。可是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发觉了我在写新的日记了。 不久,她去了厚岸的美容院。她说在美容院的前边偶然遇到了桥口,因此顺便把工程账单带回来了。第二天晚上,我立即给桥口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坦白了自己把暗格的事告诉了早奈美的情况。正像我考虑的那样,我知道了早奈美开始偷读我的新日记了。 这时,我已经在我的日记中记下了决定性的伏线。我在日记上写着:我发觉了早奈美和中泽正在谋划杀害我的事——事实上,我已经意识到有百分之几的这种可能性。) 在第二天9月16日的日记中,我宣言了。 “他们预定的行动日期,或者也许是10月25日。从而,我的预定行动日期,必须在他们之前。烧窑是10月6日和7日这两天。还要冷却两天、出窑、作品的挑选、箱子的订购、拍摄照片等等,这一切都结束,客人也都回去,整个的工作告一段落,恐怕要在10月15日前后吧! “我这个人不喜欢在第二天。10月17日。如果再等下去,是危险的。我必须在那一天把中泽和早奈美同时消灭!” 他们读了我的日记,要把我的日记解释为:我和他们约定了在10月17日以前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安全的,“延期偿付”期间。他们两人一定开始偷偷地商量了在我的“延期偿付”结束之前,必须先发制人击毙我。 就是中泽,也一定会不制造任何事端地等到烧完窑,等到这次龙窑的作品出来。因此在10月17日前的某一天,恐怕是在10月15日之前,就成为了我自己的“延期偿付”的期间。 我要在那个期间沉着地考虑好最确实的最安全的手段——能同时把他们两人消灭,而又能看起来认为是一个事故的手段。 在9月21日的日记中,我写了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延期偿付”的事情。 “我想出了一个妙计。要把中泽介绍给他们。中泽一弘是一个出类拔粹的具有才能的年轻人,是我看中的最后一个徒弟,甚至可以把他叫作我的接班人。今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在这里和我一起工作……和我有着长期交往的百货公司的部长和画廊的经营者们,打那以后将会特别地关注中泽,一定会给他发展的机会。” 我凭着这段日记认为:从10月12日到14日这个期间,在外地的客人到来,把中泽介绍给他们之前,他绝对不会对我下手吧!在这些活动结束之后,到我预定行动的10月17日以前,他们可能把这段时间看作是他们自己的行动机会吧? 我仍然要先下手。在出窑之后,客人们到来之前,要把危险的敌人中泽杀掉,同时也要把背叛了我而与中泽私通的早奈美埋葬! 我曾经下过这样的决心。平时,我一边在考虑着实际的行动手段,一边为烧龙窑而拼命地工作着。我已经预感到:从我的身体条件来看,也许这是烧最后一次的龙窑了。 可是,多么富有讽刺意味吧!随着我拼命地工作,那行动的手段在渐渐地改变着我的心,并使我的决心变得虚弱了。也许是因为过于拼命地工作和劳累,我的右手的麻痹在逐渐地恶化。医生说过:不可过于疲劳,也不许着凉,这些都是陶艺工作难以避免的。陶土是冷的,还要加水和泥,最后要做成陶胚。 几乎没有令我满意的作品,从装窑以前起,我就已经预感到:这次将以残酷的失败而告终! 与我相比,中泽的工作情况显得精力充沛富有生气。他的制作大胆,并显示出了他的横溢的才华,造型有趣,彩绘生动。 在工作间里工作着的中泽,总是规规矩矩,谦虚谨慎。我考虑着:这个人和早奈美谋划着要杀害我等,这是我自己的一种妄想吧?我已经怀疑自己的理性。于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把池见敦人的面影叠加在他的身上。而且,难道我还要罪上加罪吗?当把中泽和早奈美消灭以后,究竞能给我留下什么呢?那只能给我这个不能再工作的人添加地狱一般的无为与孤独,只能受到比过去的这7年更加沉重的嗬责吧? 虽然如此,即使杀了中泽一人,也不能再恢复以前的生活了。已经在爱着他的早奈美,是决不会原谅我的罪行的。她将一直憎恨我,结果我将失去一切吧? 对,总而言之,我明白过来了,自己正处在不应该失掉一切的命运之中。结算清单终于来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与其罪上加罪,苟且生活在炼狱之中,不如以大家都希望的形式让自己煺场,这样做可能更加明智吧? 对所谓“好死”的憧憬,正与在我的心中刚刚萌生的赎罪的愿望结合在一起,并在徐缓地而确实地替换着原来的杀意。 一个面对衰煺和挫折的人,他真正希望的究竞是什么呢? 如果问到底的话,那恐怕就是自己在所爱的人的记忆中永远以一个理想的人物形象继续活下去。加之,我希望偿还自己过去犯下的可怕的罪行,并得到安宁。人大概都希望在自己死后,能以一个良好的印象让大家时常想起他。 这样做的一个确实可行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谢罪意识放置在对方的心中吧?因为我对他犯了罪,所以我终生也难以忘记池见敦人和从他那里领受的恩义,这个事实就证明了那个想法。 自从开始烧龙窑以后,我就曾几次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看到了池见的亡灵。他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新的决心。所谓新的决心,就是由自己“要杀”,转变为自己“挨杀”。 如果我把自己的“延期偿付bbr>”的期间度过去,那么下边,就是中泽和早奈美消灭我了吧?因为他们相信我将在10月17日把他们杀掉。 他们把我杀掉,也要做成一个事故的样子。他们在逃脱了警方的追查后,就将开始两个人的新生活。但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将永远不能忘记我了。特别是早奈美,她能终生从杀害我的、以怨报德的可怕的嗬责中逃脱吗?因为我帮助她处理了受到杀害的池见的后事,并且把她从自杀中救活,又让她生活在现在这个宁静而优美的自然环境中,使她感受到了生的乐趣,可是她竟然不在乎地把我杀了。她的自责,一定会使她忘记我的坏处与缺点,只能让她想起我给予她的那一切,我将以我自己希望的良好形象让她永久地记忆着我。 中泽也许会说:“如果我们不干掉先生,那么我们就要被先生杀掉。”可是那样的说法,都是没有任何根据的,都是软弱无力的。早奈美应该比谁都明白。如果她不背叛我,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她与中泽的私通使我发疯了,诱发了我杀害他们的想法。 10月3日,在临近烧窑的前三天,玉木带着两名徒弟和将在明年春天认作养女的那个姑娘来了。我把中泽作为我的继承人向他们作了介绍。这件事和当天晚上的日记,实际上都是对早奈美和中泽的挑战。今后,如果我有了什么不自然的死,当怀疑到中泽的时候,玉木将会为我作证吧?他将会说:真渊和中泽两人的关系非常好。中泽根本不会希望真渊死。我在挑逗着他们,告诉他们:在那以后我预定行动的10月17日到来之前,你们任何时候行动都可以。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奇怪的是恐惧正从我的心中逐渐地淡薄。我反而处于了一种奇妙的兴奋之中,就像把生命当作赌注玩着一种危险的游戏似的。 烧窑按照预定的计划顺利地完成了。 海雾的季节过去了。冰冷的大颗粒的雨在连续地下着。在中泽驾驶着汽车把玉木的两名徒弟送到钏路而离开家以后,在突然恢复了寂静的家中,只剩下了我和早奈美两人。这时——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越受到了最后的诱惑的驱使。我非常想对早奈美说:让我们停下这场危险的游戏吧!我要把中泽的真面目告诉她,要向他们两人坦白7年前的我的罪行。如果他们想告发我,这也可以。还有,如果他们两人希望一起生活的话,两人也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去别处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他们一定会真的离开这里。他们将像两只卸下脚镣的小乌一样展翅飞翔,干净利落地与过去一刀两断吧!我骗了早奈美7年,而现在的她又背叛了我,我们正好打成了平手。正因为我把一切都坦白了,所以她也不会有任何顾虑地把我忘记吧! 这个想像,又使我心中的忌妒和憎恨重新沸腾起来了。我可以从现在就煺场了。因为那个时刻早晚总是要来的。可是,到了如今,我不能忍受我一个人背负罪责,并作为一个丑恶的人而被过去埋葬;如果我不是作为一个在爱情和事业上令人满意的人而被早奈美和我认识的许多的人记忆着的话。如果让我大胆地说一句的话,那就是我的煺场的美学。 在这个连续下着雨的晚上,作为排解等待龙窑冷却的焦急心情,我想起了狩猎。在前年和大前年,我们都出去了一天。这是忘记龙窑的最好的方法。中泽非常敏感地理解了我内心的想法。我们一边紧张地防备着对方,一边探索着对方的心理,慢慢地谈论着这次打猎的安排。总之,我不得不这样决定下来。 “明天,咱们就去打一打看吗?”我最后这样说。在这一瞬间,中泽推测了我的内心活动,而接着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自己决定的内容。他判断:我打算在猎场把他们两人击毙,并伪装成事故。于是,他下了决心要在我向他们射击以前把我击毙。 他们终于上了我挑逗他们的圈套。 那天晚上,我是在老天赐予的平静中上床睡觉的。但是,我却想了很多。如果我遭到了池见敦人的遗子中泽的枪击,我就能多少偿还一些自己的罪过了。另一方面,因为早奈美直到最后还不知道7年前的真相,所以她仍然在相信:我巧妙地隐瞒了她的杀人罪行,并且还在继续庇护着她吧!可是,她自己背叛了丈夫,她的背叛行为使丈夫发狂了,作为背叛的结果,还要杀死丈夫。我要把她的这双重罪过植入她的心里,要让她一生都痛苦地记忆着我,追念着我。我对自己的选择一点都不后悔。只在这一天的晚上,我握着早奈美的手睡着了。明天,我将要离开她的手,并把她交给中泽吧! 在猎场上,我也仍然在冷静地判断着情况。在我们潜伏在芦苇荡里,等待着野鸭的到来时,中泽总是在不停地移动着,并远离了我。我察觉了他正在确定狙击我的位置。要让他瞄准我,必须让早奈美离开我。这时,我对早奈美说:请你去为我取一些子弹! 在这之后,野鸭飞来了。于是,在最后的一瞬间,一个推翻了我的算计的出乎意料的事态展开了:早奈美挺身保护了我,并中弹倒下了。我只受了一点擦伤。 我对来厚岸医院调查这一情况的警方的警官证实了中泽的行为完全是一个事故。我断然不想让人们知道他有意识地狙击了我的这个不幸事件。如果万一被人们知道了真相,那么人们将会立刻认为这是一个三角关系的事件,接着就暴露了中泽的身份,同时,就要开始臆测在其背后的不愿让人知道的过去的事情。 在证明那是“事故”的时候,在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伤感的情绪,想到:如今我对中泽所能做到的这一点点事情,也就是对池见的偿还吧! 中泽和我都在警察署受到了调查,只有我先被放出来,一个人回了家,然后开始写这篇最后的日记。按照我的原来的计划,我打算一行日记也不写,就这样沉默地死去。可是,早奈美的行动,再一次捣毁了我的决心。不论我多么狡猾,可是我再也不能不公正地对待她了。我必须向她坦白:在这7年里我一直在骗她。这次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一定要为她拭去一直折磨着她的作为一个杀人犯的恐惧和痛苦。 我好像使用了几次“偿罪”和“赎罪”这两个词。对,就是我亲手杀死了池见敦人的。杀人犯不是早奈美,而是我。 7年前的那个晚上,早奈美打电话叫我去她那里。当我赶到她住的公寓的时候,见到早奈美蜷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在里边的寝室里,池见趴在床脚下。关于事情的经过,她已经在电话中告诉我了。 池见头部往外流着血,已经丧失意识。可是仔细地观察一下他的伤口,伤口并没有那么深,伤势也没有那么重。因为头部的伤总是出血多,所以看起来很重。他还在喘气。如果能立刻叫救护车进行抢救,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大事。可是与此相反,我亲手扼着池见的脖子,把他置于死地。 这仅仅发生在几秒钟里,而且我几乎一点都没有犹豫就断然地下了手。我一直爱着早奈美。一直想从池见的手里把早奈美夺过来。在有这个想法的同时,也开始在心里憎恨起在金钱上曾经给过我帮助的池见。 我在还没有出名的时候就独立地在东大和市建窑烧制自己的作品。大约过了四五年,池见看上了我的作品,每当他来我这里的时候总要买很多。最初,我在修建工作房的时候,因为从银行借了很多的钱,所以还债的生活是很苦的。那时,我从他那里得到过一些小额的援助,在修建龙窑的时候,又向他借了五百万日元。那已经是大约15年前的事了,从征购土地到修建龙窑,大约就花了那么多的钱。 每当烧龙窑的时候,池见总是最先来到我这里,选取自己喜欢的作品,并且就用这些作品抵销了我借的那五百万日元。后来,我获得了几次作品奖,我的作品价钱也随着涨上去了。因此,约在3年的时间里,就把他借给我的钱全部还清了。池见也认可了,并把我的借条还给了我。 可是,从那以后,他仍然在作品出窑的日子最先到我这里来,喜欢哪一件就选哪一件,然后就拿回去了。他有时候给作品定个价钱,给一些钱,可是也有时候装出一副忘记了的样子。 他对我的工作内容也不断地提出一些指示性的意见,什么应该烧这样的东西了,什么那个不好了,非让我服从他的意见不可。一旦不听他的意见,他就要唠唠叨叨地说什么在我还没出名,经济上很贫困的那个时候,怎么照顾了我等等的一些话。当然,那时就是这个情况,池见是一个有支配欲的人,我怎么也不能和他对着干。可是反过来,我的抱怨情绪却逐渐地郁积在心里。 况且,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正是埋葬池见的一个千载难逢的具有诱惑力的好机会。池见头部负了裂伤,躺在那里。我还蒙骗自己的良心说:就是我自己不下手,也许他也没有救了。另一方面,早奈美已经烂醉如泥,又因这次打击而神智不清。在事前让她相信:是她杀死了池见,这比欺骗小孩还要容易吧!可是,如果我帮助她处理了那件事,那么她将一生都欠我的债。 当我确认了池见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后,回到了早奈美所在的起居室,温柔地对她说:“你通知我,可真是通知对了。下边的事,都交给我做吧!你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呆着就行了……” 我先把池见的雪铁龙汽车驾驶到东京车站的八重州地下停车场扔在了那里。 我回到公寓后,把尸体装进袋子里,用我自己的汽车运到了有明的东京渡轮始发站。要把尸体运到厚岸去,这是在转移雪铁龙汽车时想到的一个处理办法。过去我曾在把我的汽车送去接受车辆检查时借用过徒弟的汽车使用,这次也打算这样做。如果利用渡轮的话,汽车的号码肯定要被渡轮公司记录下来,可是万一以后警方调查的话,假如是一辆与池见没有关系的汽车,一般说来是不会引起注意的。因为我自己有过两次乘渡轮来往于东京和钏路的经验,所以大体的情况我都知道。 我把在行李厢里装着他见尸体的汽车送上了那天午夜十一时由东京启航驶往钏路的渡轮上。我把发动机的钥匙交给了行李员,多付了一千五百日元后,就不需要我等到启航的时间了。因为我借用的这辆汽车,发动机和行李厢分别使用着两把不同的钥匙,所以用不着担心行李箱是否能被行李员的那把钥匙汀开。 我在两天以后也就是27日早晨乘飞机飞往了钏路,十点十分左右,领出了在早晨八点钟到达钏路渡轮始发站的汽车。当时,我的汽车已经被放在了码头上了。好像在渡轮到达以后,来提取汽车的人很多。 那一天,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尸体隐藏到厚岸我的住房的地下室里。然后再把汽车送上渡轮,运回东京。 因为开始搜寻池见是在27日以后,所以警方不能抓到我被卷入这起犯罪案件的明显的迹象。尽管他的社会地位高,可是这起失踪事件的侦查也是有限度的。警方没有特别怀疑我的理由,也根本不会想到需要调查渡轮。 在事件发生以后的那半个月,我一步也没有离开东大和市。因为已经定下来要在11月10日烧龙窑,所以徒弟们每天都要出出进进地干得很迟,从4日起就住在了我的家里。 烧窑的工作结束后,我装作在等待窑冷却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去散心的样子,11月12日一个人去了厚岸。我乘飞机飞到了钏路,半夜才到了厚岸的家里。用以前就有的那个旧的燃气窑把池见的尸体烧了。第二天我又返回了东京。 我回到家里一看,这个东大和市的家,只一个晚上没有人住就失窃了。我吃了一惊。从池见的身上脱下来的衣服、钱包、名片夹和衣服饰物等,还都保存在我的家里。因为事发后的第三天我往返了一趟厚岸,回来后就天天忙着准备烧窑,在我第二次去厚岸的时候,因为徒弟们正在收拾龙窑,所以也没有时间处理池见的那些衣服等东西。 池见的西装,和我的西装都放在一个衣服盒子,又放在衣服箱子里,所以一件也没有被偷。钱包、名片夹和衣服饰物等都集中地放在衣柜的抽屉里。但是,这个抽屉被偷了。池见的那个装着十万多日元的钱包、镶着绿宝石的领带夹和袖扣都不见了。我的东西也被偷了,看来这个小偷很有经验,他只偷现金和金银珠宝。我当然没有向警方报告自己这次被偷的情况。剩下来的池见的名片夹和西装等我急急忙忙地用燃气窑烧掉了。 如果在那以后不久,小偷被警方抓住,收缴了池见的随身用品,并且小偷供出了那些东西是从我的家里偷出去的话,那么我也就无法逃脱了。我在那段时间里担心得魂不附体,可是幸运的是这个小偷竟逃之夭夭了,警方也没有来向我询问什么。 早奈美的状态却令人担心。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想见到任何的人。她也不再去剧团的排练场,虽然她在春季的公演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可是她也推掉不干了。如果警方盯上了她,并对她进行严厉的审问,那么她就有把全部真相讲出来的危险。我看到了这一点,便常常去她的公寓拼命地安慰她,鼓励她,给她勇气。 在辞掉演出任务后的12月中旬,她吃了安眠药切开了手腕企图自杀,可是因为我看出了她要自杀的前兆,所以那天的半夜我到了她那里,做了应急处理。这件事,未必像她考虑的那样是命中注定的一个偶然巧合。但是,我把这个事情作为一个好机会,邀请她去厚岸。不久、她产生了要把自己的今后的人生全部交付给我的想法。 我自己也赶紧把东大和市的房子和土地让出去,在第二年的3月搬到了厚岸。等到积雪溶化了以后,把那像仓库一样的旧房子和工作房都先后拆掉了,重新修建了新的住房和工作房。把以前的那个燃气窑也连影子都一点不留地处理掉了。接着,从东京请来工匠开始修建龙窑。 5月,早奈美也搬来了。我们结婚了。 这样,我把一切都弄到手了。从前,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处于安静而雄伟的大自然中的工作环境,现在终于把梦想变成了现实。在我的身边还有年轻的早奈美,我们将在这里不受任何人打扰地无忧无虑地每天享受充满细腻爱情的生活。 可是——在我的内心,一直有两个决不会消失的罪过占据着,这个意识逐渐地进入了我的精神世界。这双重的罪过就是:我亲手杀害池见敦人;我让早奈美把这个罪过当作了自己的,又把她的人生扭曲了。我必须向池见和早奈美两个人偿罪。我的本能在冷酷地预告着:总有一天,那份结算清单会转到我这里。我的余生也不一定会有一个好下场。 在我开始感到右手指的麻痹恶化的时候,中泽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终于又?99lib?被自己想避开而难以避开的命运捕捉到了。我完全在受着这种情感的支配。我感到我从最初就知道:自己面对着这个命运,无论自己怎么挣扎也不会取胜。 事实上,这样的结果,现在已经展现在我的面前了。终于,已经不能允许我在早奈美的记忆中占有我所希望的地位了。可是,我现在才正沉浸在可以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宁之中.这次,我要把一切都公开。我不再欺骗任何人了。 昨天,我在龙窑里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我感到这次烧的作品比烧窑前预想的情况好得多。如果就我现在的体力和条件来说,也许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而创造的成果吧!下边,我要看我的多年的理解者东京的美术部长的意向了。 那么,如果说我还有一个愿望的话,那就是把我的7年前的罪行报告警方,促使他们侦查我。但是我希望你们过两天以后再这样做。在那个期间,我将凭着自己的意志,以谁也不知道的方法,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这至少是留给我的一个煺场的美学。 再见,早奈美!从今以后将没有任何的东西束缚你了。我只能把拥抱你的有限的爱留在你的身上了。 真渊洋造 1985年10月14日半夜 第十二章 又开始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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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泽从被捕的那天起过了十天,也就是在10月18日的傍晚,被从厚岸镇警察署的代用监狱释放,暂时回到了真渊的家里。警方以他违反了取缔枪支刀剑管理法等共三条罪名出具了罚款二十万日元的简单命令,让他在两周后把钱送到钏路简易法院。 早奈美从出院后到中泽回来的这两天里一个人一直在考虑着两件事:一,是否按照真渊在日记中所希望的那样,再等几天才报告警方对他进行侦查呢?二,是否让即将回来的中泽看真渊写的最后这一篇日记呢?还是现在立刻把它烧掉呢?……读了这篇日记的中泽,将把这篇日记作为最好的证据,会立即控告真渊吧? 17日的下午,厚岸镇警察署的田边警部给真渊打来电话的时候,早奈美说:他为了商量个人作品展览会的事而去了东京。 早奈美在拿不出主意的情况下过着日子。考虑到真渊的处境,她想按照真渊希望的那样做。真渊不也是在做了种种考虑之后而才像钟摆那样最后摆向了一边,结果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他将会多么讨厌警方的手把他带回来呢!如果事态真地变成了这样,岂不将会使他更加痛苦吗? 就早奈美来说,关于杀害池见的真相,她应该怎么接受被真渊长期欺骗的这个事实才好呢?现在她还不能理出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回到家里的中泽,样子几乎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没有消瘦下来的迹象。早奈美让他看了日记。她下定决心要正常而公道地做一切的事情。 读完日记后,中泽考虑了很长时间,过了一会儿以平静的声音说:“什么都不要让警方知道,就原原本本地按照先生希望的那样做吧!” “什么都……?连7年前的事,难道也可以不向警方报告了吗?” “啊!……确实,我是带着弄清父亲失踪的真相的目的进入了你们家里的。因为我的母亲一直到她临死之前都在怀疑真渊和你,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可是……既然他已经下了判决自己的决心,我感到就没有资格再去妨碍他那样做了。” “那么……也可以不提出侦查申请了吗?” “那就按照你想的做吧!” 早奈美一边考虑按照真渊希望的那样,等两天再说,一边仍然拿不定主意。实际上,却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20日的下午,田边警部打电话联系就来到早奈美的家里,问:现在真渊在哪里?早奈美回答:一点都不知道。这时,田边警部让她立刻给东京和札幌的有关人士打了电话,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渊的去向。不论是预定举行个人展览会的东京的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还是其他在出窑后立刻赶来的至朋好友,都一致地说:真渊只给他们打过电话,通知他们说:因为发生了猎枪的事故,出窑暂时延期,什么时候能来,请等电话联系!他们说的几乎都是这样。 田边对中泽提醒说:最近不要离开这个家,然后回去了。 第二天,东京高井户警察署的小田木警部助理等两人,在田边警部的陪同下来到真渊家。小田木是一个给人印象好的大个头的年轻刑警,详细地询问了发生在别寒边牛川的事故情况。 小田木比昨天的田边还固执地让早奈美列举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真渊的朋友的姓名,和与他一起来的小林刑警一起又用电话一一地问了一遍,结果和昨天一样。当他们问清了这些情况后,立刻往高井户警察署打了电话,报告了现在的情况,并请求尽快侦查真渊的去向。 接着,小田木在起居室里与早奈美相对而坐,开始询问一些细微的问题。与此同时,小林刑警把中泽带进了真渊的书斋里,大概也让他讲了一些情况。 “池见敦人失踪的当时,他身上的领带夹、袖扣,还有装着名片的钱包,是从真渊的以前的那个家里被偷出来的,这一点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那些东西,表明了池见离开你的公寓以后,也就是他失踪以后,有可能去过真渊的家。而且,真渊在那以后有十七个小时是不能证明不在现场的时间,他在这段时间里能往返一趟厚岸,这一点,已经调查完毕。”小田木口气锐利地问早奈美:有没有真渊杀害了池见,并在厚岸把尸体烧掉的迹象呢?有没有听说这样类似的事情呢?可是,早奈美根本不作任何考虑,只是摇头。 “那个叫中泽的男人,实际上是清川彻,是池见认可的儿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不知道。” “真渊已经发觉了这件事吧?” “说不定,也许他对真渊说了,可是我却没有听说过。不管怎么样,中泽一心想成为真渊的徒弟,学习陶瓷器的制造,所以才来到了我们这里。那个中泽的姓名是他工作时用的艺名吧?” “可是,那么,事到如今为什么真渊失踪了呢?你怎么认为呢?” “我不知道他是失踪了还是怎么了。” “不,我认为:他按照自己的意志隐匿起来的可能性很大。”小田木以热爱本职工作的刑警特有的那种坚定的语调说。然后,他对内容相同的问题,换一个方式又反复地问了多次,可是早奈美始终装作不知道。 那么,中泽不会对小林刑警都说出来吗?——这个恐惧,不断地威胁着早奈美的心。他虽然对早奈美说过“按照先生希望的那样”,可是…… 但是,不久,小林刑警和中泽他们两人从书斋里走出来。早奈美看到他们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放了心,无意中向中泽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小田木对早奈美强硬地说:希望她提出侦查真渊的申请报告。因为决定采取不向传播媒介和社会扩大的“非公开”的形式,所以早奈美也就答应了那样做。 他们进一步地在征得的早奈美的谅解后全面地查看了他的家和工作房。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收获,看样子他们十分着急。晚上,他们都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时前,小田木等人又来了,问真渊和其他的人有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什么也没有。”早奈美摇着头。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会儿。 “那么,今天,我们先暂时返回东京。对真渊的侦查,我们高井户警察署将单独进行,可是不管有了什么情况,就是有了一点情况,只要你知道了,就请立即向厚岸镇警察署,或者我们那边报告。一定要这样做哟!——喔,希望不要发生大事,祝真渊先生能平安地回来!”最后,小田木也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早奈美。可是在他那血气方刚的脸上却鲜明地留有虽然把嫌疑犯追到了边缘,可是只差一步就让他逃掉了的那种懊悔。 在同一个早晨,函馆的玉木和东京的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都相继打来了电话。因为他们都受到了警方的询问,所以已经知道了真渊去向不明的事。幸运的是还没有传播媒介的记者来采访。早奈美首先告诉他们:关于出窑的事,没有听到真渊说什么。他们两人都说今天要乘飞机来这里,然后放下了电话。 下午三时到四时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先后到达。 加上中泽,他们三个男人一起进了龙窑,从里边拿出了盘子和罐子等一些作品。早奈美看了之后感到:虽然这些作品看不出过去那样的微妙的造型和彩绘,可是那些灰釉的盘子和冲水用的罐子等,都做得情趣盎然。中泽拿在手里的那一件作品,大概是他自己的作品,比真渊的作品要大一些,彩绘图案也很大胆。 “这种程度的话,我认为都是相当漂亮的作品啊!”戴着银边眼镜的有着老绅士风貌的美术部长满意地笑着说,“可是,现在先生不在家,我们现在也不能决定什么吧!喔,幸好,到举行展览会日期还有一个月左右,会场嘛,我们先占着,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他看了一下其余二人,最后又注视着早奈美说:“万一先生到那个时候还回不来的话,那么我们再商量……喔,作为我的想法,就让我选出一些这种程度的作品,按照预定举办展览会吧!当然先生也是为这个展览会烧制了这些作品,再说让这些作品睡大觉也是个浪费啊!” 真渊已经在日记中写明这些事,就按照美术部长的意向做;早奈美想像着:他也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希望着举办这次最后的个人作品展览会吧! 如果龙窑的内部被外人翻乱了就糟了,所以玉木和中泽两人又用砖头把龙窑的侧口堵死了,还在上边放了木柴封死。 美术部长看过了龙窑后,入住了厚岸的旅馆。玉木就地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他对早奈美说了一通饱含感情的安慰和鼓励的话,又对中泽说:在真渊回来之前要好好地为他看家等等,然后也回去了。玉木既不怀疑也不能深刻理解别人的话,对真渊说的要让中泽继承这个工作房的事仍然深信不疑。 这天早晨,天空异常晴朗,大海的颜色看起来天气越冷就越蓝。海边的风刮得很勐烈,在滚动着白色的波浪的海面上,清清楚楚地浮现着小岛和大黑岛。在屹立在岸边的双见岩的周围,有二十多只大黑背鸥盘旋着,发出了尖锐而凄凉的呜叫。 玉木回去以后,家中又恢复了几天以前的平静。 早奈美和中泽在起居室里,面对着阳台坐在相距不远的两把椅子上。他们一声不响地听着海鸥的叫声和摇动着玻璃窗户的风声。 真渊现在在哪里呢……还是像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的那样,已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呢?早奈美的思维也在围绕着真渊转着。 他坦白的那7年前的真实情况和对早奈美的欺骗,令早奈美非常痛心。这完全像在已经受伤后但还不知道自己受伤,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伤害竟把整个的身体都腐烂了似地,让早奈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如果他就这样成为一个一去不归的人,那么他在我的心中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呢?可是,他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真渊去了哪里呢?……”早奈美无意识地嗫嚅着。 过了一会儿,中泽反问道:“先生真的不再回来了吗?”他的心情,也许和早奈美一样在同一个地方兜着圈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达到了复仇的目的了吧?” “达到了第一个目的,总之,我的第一个目的是必须查清被隐藏起来的真实情况。我背叛了双亲,在外边过了一段随心所欲的流浪生活。在那个期间,父亲像谜一样地失踪了。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情况。因为我,如今,对父亲,或者对母亲,所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吧!有一个时期,自己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激情驱使下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离家出走了,可是在我的意识的深处,仍然烙下了向和蔼的父亲任性的种种记忆……” “7年前,好像在和母亲音信不通的情况下,你走遍了美国和英国吧?”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不再回日本啊!可是,在更换护照的时候需要户口,那时,我曾想给母亲写信,可是,结果,我从美国直接向多治见市政府提出了申请,然后办成了手续。” “签证是怎么办理的呢?” “一个美国人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牧师。我请他作了我的保证人,因而才使签证延长了。回过头来看一看,那些事情似乎难以相信,可是我能变得以直率的心情怀念故乡和双亲,竟然已经过去了7个年头的时间啊!” “你能赶在母亲去世之前回来,真是上帝保佑啊!……” 中泽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说:“让我去国外,看一看这广阔的世界,打开陶艺的眼界,这是父亲的主意,回来以后听母亲这样说的。正因为我背叛了双亲,所以对父亲这样失踪,我问心有愧啊!也许已经迟了,可是我不弄清父亲的去向,就什么都不干了。” “真佩服你在进行了慎重的布置后,闯进了我们这个家!在你来之前,曾发生了一个旅游的女孩和一个钓鱼的人受害的事件,这两件事,都是你干的吧?” ——中泽轻轻地点了点头。 “越是过去有着秘密的人,就越谨小慎微。而且,我还在别处听说:先生绝对不收徒弟。因此,我想到:如果我不横下一条心来干那些事情,就不会让我进你们的家门……” “你的伤,是你自己造成的吧?” “喂,怎么说呢?听人家说:腰部的挫伤是最难从外面看出来的了。” “那样干了以后,你终于达到了目的,弄清了真实的情况啊!” “不,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中泽紧蹙着双眉,对早奈美说,“真渊先生把父亲的遗体运到了这个厚岸,用原先的那个燃气窑烧掉了,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清楚了。可是,烧后还应该留有骨灰啊?” “骨……”早奈美感到出乎意料之外。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遗骨的事。能够想到遗骨的事的,还是中泽这个池见的亲生骨肉啊! “可是……在一千三百多度的高温中烧掉了的话,骨头都熔化了吧?” “也许有一部分熔化了,化成了玻璃,可是不会什么也不留吧?真渊怎么处理了那些骨灰的呢?” “在刑警们搜查这个家和工作房的时候,我也注意了,可是并没有见到像遗骨的东西。” “如果有那些骨灰的话,我想在这以前早就应该发现了啊!” “那么,消失到哪里了呢?”中泽把上半身伸向了早奈美那边,好像要把她收进眼底似地凝视着她。当不能从早奈美的反应中看出什么来的时候,中泽再次开口说:“你知道叫作骨瓷的这种瓷器吗?” “是英国的高级瓷器……” “在本国不能出产适合烧制瓷器的粘土的英国,十八世纪的中叶,开发了把烧成粉的动物骨头混入陶土中制作瓷器的独特的方法。骨瓷的骨,当然是骨头的骨了。用骨粉能烧成结实的重量轻的质地雪白的瓷器。威基伍德瓷和皇室多尔顿瓷等这些高级瓷器,都是这种骨瓷。现在,日本的一些厂家也在生产。据说用于骨瓷的骨粉,是碾碎的牛骨头,可是详细的制造方法,都作为企业的秘密。因此,那些骨头也许是其他动物的骨头,当然,也没有不能使用人的骨头的道理吧!” 早奈美屏了一会儿气息,用微微颤动的声音反问:“你是说:真渊把池见的……把池见的遗骨混进了他烧制的瓷器里……” “在很长的时期里,如果每次混一点的话,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吧?这种方法,确实有啊!” 又过了一会儿,早奈美横着有力地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地泪水涌了出来:“没有那样的事啊!真渊不做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情,不论是对池见,还是对真渊投入了一生的陶艺、事业,都是一种脱离正轨的亵渎吧? 中泽好像受到了早奈美的激动的声音的压制而把视线转向了大海的远方。 “当然,没有证据。例如,也许把骨灰撒进了那片大海……如果池见先生真地就这样消失了的话,那么就成了一个永久的不解之谜了吧!” 中泽有些疲劳的样子,低下了头藏书网,左右地摇动着。 他们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一直听着海风的唿啸。有个大豁口的悬崖的两侧树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枯黄了。微弱的阳光照射在用圆木建造的这栋房子的阳台上,让人感到冬季已经降临了北海道。 “总而言之,游戏已经结束了。”突然,中泽用被解放了的声音说,“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危险的游戏。”他吸了一口气,抬起了脸,把与以前不同的目光投向了早奈美。 “早奈美!能和我一起去东京吗?然后让我们两人开始新的生活吧!”他一下子挺直了身体,而后又向着早奈美弯下了身子,用自己的两手握住了她的手,说,“真渊先生为了让我们走向新的人生而煺了出去。这是他,对父亲和你的偿还。你也从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了。你要过适合你的生活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呀!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再学习一段时间以后,希望什么时候能找到一块这样安静的土地,在上边修建自己的瓷窑。你也可以再回到女演员的道路上去,以后你仍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喔,你能和我一起生活吗?” 中泽明朗地微笑着凝视着早奈美,在他的脸上既有自信也有恐惧。中泽还年轻。早奈美反复地思索着:他虽然自己说已经二十六岁,而清川彻的实际年龄才二十四岁。 “是啊!游戏结束了。已经到了从真渊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了。”早奈 7f8e." >美用手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中泽的前额的发际,“可是嘛!……不论去哪里,我都不能战胜真渊啊!他,也许不知在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心中一直怀有这个期待。” “还能回来?”中泽紧锁着两道粗眉,咬着嘴唇。 “不,恐怕他已经很壮丽地把自己消灭了吧?在一个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他这个人背负着罪债,并且已经不能工作,决不愿把自己这个枝残叶败的人暴露于世。这不就是他的人生美学吗?” “大概是吧!他原来就打算那样做吧?可是,我听起来,这件事不知为什么仍然感到是个谎言。” “你是说:真渊写的是谎言?” “不,不是这样……人,不会那么想得通吧?例如,野生的象,当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到了的时候,就离开伙伴,去到一处自己的尸体不能被发现的深山里消声匿迹吧?可是,人,和象不同啊!” “我嘛,不能不有所期待,他这个人,不会履行他的煺场美学,还会再回到这里。我期待着他这个心理上的弱点。只要存在着这个可能性,在这个期间,我就不会离开这个家。如果是像你说的那样的话,那么,我一定不站在他的前边遮挡他了吧?” 从大海上刮来的勐烈的海风,不停地摇动着玻..璃窗。现在正处于夏天已经离去,冬雪还没有来临的晴空万里的短暂的秋季。在那冷冷的藏青色的海面上散布着白色的波浪的大海的远方,尾羽岬展露着茶褐色的陆地。早奈美在想:从这个房间能够看到厚岸湾对岸的那个尾羽岬,可是这样的日子今后还能有多少天呢?但是不久,随着岁月的流逝,海雾的季节还会再来。白色的海雾,最初不知在什么时候笼罩了大海的水平线,从海面上推过来,就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地从阳台流进房间里来。 “我要等到海雾再来一次的那个时候!” 早奈美慢慢地自言自语着。游戏已经结束了。中泽也可以再继续自己的旅行了。那么,我,明年还将每天在这里观望着海雾,等待着那个从海雾的那边来访的人吧? 如果假设真渊再回来了的话,那个情景将是:那是一个海雾浓厚的日子,真渊突然从海雾的深处显现出来,对早奈美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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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0月26日下午一时多,桦山律师拜访了位于千代田区霞之关的东京家庭法院,提出了宣告池见敦人失踪的家庭法院审判申请报告。因为昨天10月25日,是池见敦人离开原来的住址,一直处于生死不明的状态经过了7年的日子。 7年后的同一天下午的五时—— 在东京都的“小平灵园”的入口和道路两侧种植着高耸的山毛榉树,在宽阔的石子路中间整齐地叠放着带有光泽的石块,在石块的上边镶着一块刻有灵园名的青铜制的铜牌。有一个人影正通过这堆石块,向着已经笼罩在浓浓的暮色中的灵园里边走去。他留着已经半白的长发,削瘦而有些驼背,身材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肩上挎着一个皮包。 由这堆石块往里,道路多少变得狭窄了一些,但是仍然笔直。迎面竖立着一座白色的塔。在前边两侧的斜坡上立着看不到头的成片的石碑。这个男人以沉着的步伐大步地向前走着。因为已经过了扫墓的时间,所以路上闻寂无人,整个灵园鸦雀无声。几乎无风,傍晚的空气越来越冷。 他走过了白塔后,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眺望着道路的前方。他又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在种着形状漂亮的樱树的地方向右拐去。 这边是一条坡度缓缓的石阶小路,两侧仍然是像白色森林般的无数的墓碑。在几个大的坟墓后边,又有几个小的墓碑并肩而立。 这个男人向路的左侧看了一眼,然后朝着一处被石栅栏围着的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的占地面积很大的坟墓走去。在繁茂的茶花和罗汉松的深处,竖立着一块沉重的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他面对着这块墓碑停下脚步,站立了一会儿,而后往上登了四五级石阶,向墓穴那边走去。 现在的亮度还能读出碑上的铭文。在石碑上刻着“池见家累代之墓”几个大字。 他好像在确认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把挎在肩上的皮包放在了脚下。转到了石碑的后边,跪在了地上。从下边往上摸到第二层的那块石板,刚好有一条能放进手指的缝隙。他把手伸进去,一使劲便把这块石板拉开了。 在下边的那块墓基的石板上,开着一个半圆形的洞,洞穴呈、圆筒形,与墓碑下边挖出的骨灰罐存放处相连接。从下边的阴暗处,飘上来了潮湿的泥土和苔藓的气味,而且还有一种独特的寂寞的气味。这个男人把左手伸进了这个洞穴中。 他触模到了放在最前边的一个小罐子,凭着手感认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罐子,然后紧紧地压着盖子,从洞穴中取出来。他用两手捧着这只近似于白色的灰色罐子,放在了刚才拉开的那块石板上。他像非常怀念似地用手掌抚摸着这只罐子。乍一看,这只罐子和一般的罐子在形状上和色彩上都是一样的,可是他凭着盖子上的抓手和加在底座上的线条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烧制的罐子。7年前,他在厚岸的工作房里用燃气窑把池见敦人的尸体烧掉了。由于是高温,所以骨头剩得很少。 他把那些遗骨装在罐子里带回了东京,放进了池见家累代之墓的墓穴里。在处理池见敦人的遗骨的时候,他自然地想到了这里。这个罐子,如今还放在原来他放的那个位置上,这说明从那以后这个骨灰罐存放处还一次都没有被打开过。 池见的遗骨,还像那时一样,沉积在这只小小的罐子里。他看过了之后,又把这只骨灰罐放进了墓穴里。 他又把那块石板拉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到墓碑的前边,再次两膝着地,笔直而端正地跪坐着,面向着池见敦人的坟墓,合着两掌,深深地低下了头,一直这样长时间地没有动。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不论是坟墓,还是他自己,很快地就被逐渐加深的夜色笼罩起来了。风轻轻地刮起来,不知从哪里漂来了烧落叶的烟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有点疲劳的动作很快地站立起来。没有再回头,开始顺着先前走来的那条坡道往更下边走去。在那处像一个浅谷一样的斜坡的尽头,横着一片树林的黑色剪影。在那里也应该有灵园的出口。 身材高大的略有一点驼背的真渊洋造的背影,被带有晚秋气息的冷风吹拂着,渐渐地消失在夜色更浓的远处的树林之中。 (全文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