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乱世经年传》 第一章寒夜 赵护走到了宫殿的外面,这夜格外冷清,风不住的吹,树上的叶子哗哗地响。“这叶子撑不了多久了,都会落的,”他自言自语,“今年可是个寒冬啊!”他抬头看向天空,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发着微弱的光。 “老爷您找我?”赵护转头看过去,眼前之人是自己最为信赖的家臣。 “安阔,你追随我已经二十年了,你比我也年轻不了多少,本来想着在等几年我彻底放下了这朝中政务,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和你每天下棋对饮,说说这么些年来的往事,可这人算不如天算,世道变数太大了!”赵护看着眼前这个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白发也没有饶过他的鬓角。“有件事还需要你再帮我一次啊!”赵护觉得应该许诺点什么,可是又想了想,这次要去的路,可是生死未卜啊! “老爷,您就吩咐吧,不论什么事,我都尽我所能地去做。”安阔是了解赵护的,他这么说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安阔当年饥肠辘辘、衣不遮体地流浪到京城,都是赵护开恩,不仅收留了他,还让他一步步做到了总管家的位置,有这份恩情,安阔自然对赵护忠心耿耿。 “你去把我儿子叫来吧,他应该在府里,不在的话就去买鲜花饼的那家人那里去,他爱慕那姑娘很久了。” 赵护说完便转过了身,他不愿意安阔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离愁,是不舍,是国家之事难平的愤懑,还是自我牺牲的心痛,他不知道是什么,或许都有吧。安阔听完赵护的话愣在了原地,他虽然只是个家臣,可是这些年来凭借赵护对自己的信任,安阔帮忙解决了不少朝廷里的事情,自然是有些对于国家大事的敏感的。刚迎回护国公的灵柩,使者也刚刚汇报消息,安阔虽然不知道具体,但还是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 “老爷,这怎么行?” 听到安阔这话,赵护也忍不住了,泪水瞬间就润湿了他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我也无奈,我就那么一个儿子,他母亲走的早,我看着这孩子长大,我也不忍心啊!可是这国难当前,我做这宰相已经五十年了,我辅佐了三朝皇帝,不能让着国家倒在我的手里啊!”赵护都快哭出声了,他意识到自己是不能惧怕的,他强忍这心中五味杂陈的情感,吩咐了一句:“去吧,叫他来吧。” 安阔看见赵护如此,他也跟着心痛。赵护老来得子,自然欢喜,便给孩子取名赵梦成,寓意是极好的。可是这孩子的母亲敌不过大病,赵梦成尚未断奶,她便早已离去。赵护自然是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儿子身上,就包括对他妻子那一份。不过安阔跟随赵护这么多年,他明白这一次赵护是动了真格,他知道再怎么劝说也是无用的。安阔便走出宫墙,坐上了马车往宰相府里赶。 这一路上,安阔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若是仅仅只是让自己去叫少爷,赵护刚刚就不会说那些真情流露的话了,他已经知晓赵护的目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不论少爷要面对什么,他都将与之分担,他将和少爷一起直面危难。 宰相府里灯火通明,可是少有人声,毕竟宰相一生只娶了一个夫人,与夫人只有一个孩子,一家就三口人,夫人离世还早,府里也就没什么仆人,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安阔前后找了个遍,不见少爷人影,他便往另一个地方赶去了。 赵梦成果然偷偷跑到那姑娘家里去了,不过严格来讲,他还不算进了人家家里,他只是在窗子边偷偷趴着,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堵墙呢。 赵梦成来过好多次了,次数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自从一个月前看见了这位姑娘,他便失了魂魄,晚上常常趴在人家窗子旁边望,时间久了窗台都变得光滑无比。他每次来都是熟练的把旁边柴草堆里藏好的木墩拿出来踮脚,然后看到眼睛困了,腿站酸了,或者实在太晚人家姑娘都睡了才回去。若是要问他不担心被人看见这样的问题嘛,只能说完全不担心,那姑娘家里偏僻,加之他换上一身平民的服装,借着夜色,没人认得出。就算有人认出了,这男女幽会之事谁也都干过,再说他可是宰相之子,谁若敢传着风言风语,那不得好好收拾啊!其实赵梦成心里还有他自己的算盘,他在这里和姑娘幽会,若是有人看见,正好公知大众,他明媒正娶,风光体面。 “你快回去吧,今夜格外的冷。”那姑娘温软的声音很是动人,赵梦成愿意听,他不怕冷。 “没事,我多看看你。要不是现在国家危难,我早就娶你了,你到宰相府里也可以有好日子。我就是担心到时候南方的军队真的打过来了,我还要上战场保家卫国,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得要你守寡。” 姑娘听完这话笑了出来,身子都在颤抖。 “你笑什么?”赵梦成有些不解,急忙追问。 “你还保家卫国呢,到时候别让金吾卫保护你就好了。你那娇生惯养的身子,上的了战场吗?再说,你是你们家的独子,令尊会让你有丝毫闪失?” 这话说完赵梦成竟然不知如何辩解。 “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还是快快去东边找个安宁的地方买块地过日子吧,千万别趟这乱世的浑水。至于我嘛,一个凡人女子又能如何呢,没人动我的,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延续生计,对我来说,谁坐那龙椅都不重要,只要我的生意好。”姑娘说完眼睛红红地,赵梦成心里很不是滋味。 “才不呢,到时候我一定带你一起走,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赵梦成信誓旦旦的说,可他不知道,很快自己就没有机会去兑现诺言了。人们总是发很多宏伟的誓言,然后把不能实现的原因归咎于命运。 “成儿啊!”突然到来的声音打断了姑娘,她刚刚张开的嘴有闭上了。 赵梦成转头看去,是安阔来了。 “老师……”赵梦成不知所措,他以为安阔是来抓自己的,他想这下回去有的是惩罚。“老师你听我讲,我有错你罚我,但别连累这姑娘,毕竟有朝一日我可是要娶他的,你去跟我父亲讲一讲,看他敢不敢说他儿媳妇有问题。” 赵梦成说的是毅然决然,可是安阔听的是心中一酸。 “成儿啊,这世道可怜你了!”安阔竟然不知如何开口,他不忍心就这样叫走赵梦成,打扰他们二人的美好。可是这世道由不得他啊!“老爷急召你……” “这是什么事情嘛,你回去给他说说,就说他儿子计划着传宗接代的大事,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待我回去后在吩咐也不迟。”赵梦成有些不耐烦了,他被打扰了倒不是怎么舒服。 “可是,老爷,现在在皇宫里,那护国公,他……我们国家有难啊!”安阔说话都不连贯,在他心里,国家有难又如何,他是不愿意少爷受苦啊,可这宰相的命令他也不能不从,他是万般难受。 安阔看着赵梦成年轻的面庞,看着那点着烛火的姑娘的窗,仿佛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前途飘渺,分崩离析…… 第二章欲别 赵梦成匆忙赶到了皇宫里,在安阔的指引下走进了停着护国公灵柩的大殿,大殿的门口站满了金吾卫,大殿里满朝文武官员也都在。 “成儿,你来。”赵护从人群中走出,站在了灵柩的旁边。众臣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渐渐平息。都看着这对父子,看着他们接下来的举动,有人想要上去阻拦但又有所顾虑,有人心里别有看法但又无所作为,还有人仿佛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吴波,就是后面这一种。 吴波坐在台阶上,把头靠着柱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情况,似乎也是这么一种危难的处境,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冷笑了一下,心里想到:你赵护当年万般阻拦,谁曾料想如今你也要做这种事情啊!他又把头侧向另一边,他仔细地看着在场每位大臣的面容,看着他们的华服,看着他们姿态,看着他们那看不透的人心。 赵梦成慢慢走过去,他从未见过如此神情的父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向来临危不乱,不论有什么国家大事压在面前都可以解决的得心应手。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眼中一直闪烁着光,那是他对事态把握程度的自信。可是这一次,父亲眼里不仅没有了昔日的光泽,甚至充满血丝,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那么的有气无力,站着的姿态也没有了平日的威风,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断了腿的雄狮。 赵护拉着缓缓走来的儿子的手,用自己的手盖着放到了灵柩上,把头微微一侧,示意赵梦成看下去。 赵梦成没敢反抗,眼神移到了护国公的肉身上。他的模样没有那么可怕,皇宫里的修容师已经为他整理了仪容,包括接好了身体,不过赵梦成清楚地知道,在那衣服之下,可是身首异处的哀痛。 “你们都回去吧,今日时间已经很晚了。”赵护说完环顾宫殿一周,大臣们也都慢慢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从宫门出去,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想法:这国家命不久矣。是啊,昨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凄凉相比,又有谁还会对这个破烂的王朝有所期待呢? 大臣们都走了,就剩了吴波。 赵梦成看向吴波,想说些什么,可没等他开口,吴波就抢先说话了:“我虽然是个阉人,可是还是有点用,马上就会有用了。”说罢他站起来,走过去关上了宫门,背对着赵护说:“大人啊,你还是快一点交代吧!” 赵护松开抓着赵梦成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以我们现在拥有的兵力,根本无法抵御南方军队的进攻,所幸他们现在分成三路势力,谁都不愿意率先进攻,免得落得了大逆不道的罪名被联合起来绞杀。不过趋势可以暂缓,我们可不能这样等着灭亡。我派出的秘史以皇帝之名前往大疆领主那里寻求援助,大疆领主愿意派出军队赶来支援,不过条件是要把皇帝的弟弟送过去当做人质。” “可这护国公已经战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赵梦成也是心急,他可不愿意国家分崩离析,或者说,他长期以来从父亲和其他人那里获得的观念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赵护之前想了很久要怎么对儿子说起自己的计划,可是现在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格外的不舍,那些话都无法开口,哽咽在咽喉,难以发声。 “大人,您想当年先帝是否就是你现在的处境,心里就是你现在的感受呢?”吴波在一旁说道。赵护难以判断这话是善是恶,只觉得难受。“您若是现在犹豫了,那我们就另想他法,大可不必为了此事连累太多啊!”吴波继续说。 “不用了,我意已决!”赵护直直地看向儿子,赵梦成也看向父亲,他虽然不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但他从父亲眼里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要你去做人质,这是个牺牲,你可以恨为父,骂为父,但是这个牺牲必须要做,我从你小的时候就教导你家国大业,我希望你现在没有忘!你去,你以皇帝的弟弟为名,前往大疆领主的领地,为我们换回那援助的军队!”赵护说罢转头背对着自己的儿子,他不愿意儿子看见自己的不舍与无奈,他想让儿子想一个将军一样出征,无所畏惧。 听罢父亲的话,赵梦成愣在原地,他虽然想过无数次要去投身报国,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不知所错,他明白自己不会逃避,可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前方的艰辛,不知道要怎么去与那只是听人讲述过的大疆领主相处,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一个人质,不知道要怎么与那姑娘诀别,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回来,回来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那姑娘…… “你去不去?”赵护锐利的眼神看向赵梦成,那种姿态,容不得拒绝。 “我愿意为了国家而献身,不过那大疆领主要求的是皇帝的弟弟,我此番前去,岂不是戏弄他!他还会派兵吗?”赵梦成的语气变得十分坚决,他不愿意让父亲以为自己是在找借口逃避。 “那大疆领主要求了皇帝的弟弟,可他没有要求必须是护国公啊!”吴波开口了,他慢慢走过来,从左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圣旨。“我们处理好了,我冒着天谴地诛的风险,偷偷用了一下玉玺,以我服侍先帝十几年来的积累,用他的口吻写了这么一份圣旨。”吴波把圣旨递给赵梦成。 那圣旨是吴波和赵护共同的主意,上面的内容都是伪造的,但足够天衣无缝。说是赵梦成是先帝(也就是现在皇帝的爸爸)的庶生子,一直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的默默无闻。而先帝晚年时仅有两儿,显得过于单薄,所以就恢复了赵梦成的身份,并把东方的领地都划为他的封地,以此维系王朝统治。不过先帝不允许赵梦成与皇家正统一个姓,所以他就还叫赵梦成。 赵梦成读完了圣旨,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不过还有一事。“那大疆领主骗得过,可是公主是知情的啊,这要怎么办呢?” “公主不论嫁给大疆领主过了多久,她始终是先帝的亲骨肉,始终是皇族的正统血脉,她心中是一定有皇朝的,以她的聪慧,自然能明白大局,你不必担心。”吴波继续解释到,他完全相信公主,毕竟当年让公主远嫁大疆领主可是他从中运作的。不过这事还是让自己和宰相间有了些矛盾,但不论怎么说,他还是对赵梦成此次前去大疆领地很是关心。 赵梦成已经明了全部事情,他走到父亲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着定要完成任务的承诺,赵护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 他扶起儿子,用手摸着他年轻的脸,万般不舍都从眼睛里奔泻而出。“你此番前去,不要把真实的原因和目的告诉任何人。”可他是了解儿子的,“如果你要对那姑娘讲,你也只能说你是有命在身,绝不可多言。” “我明白。”赵梦成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他害怕以后再无机会。“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那我此刻便去收拾吧。”赵梦成说着去收拾东西,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不过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想做什么都还是满足的好。 赵梦成走后,赵护把安阔叫到了自己的身边,不用赵护吩咐,安阔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任务。 “他这一路路途遥远,路上险况多发,加上他年轻气盛,有些事情肯定是解决的不周到的,还得要人指点啊!”赵护说道,他极不愿意让年事已高的安阔随行,但也别无他法。 “我是他的老师,就要教给他该学的一切,我还没教完呢,我得跟着他,要不然我心里不安啊!”安阔立马接话,他早有准备,刚刚回宰相府的时候,他都已经安排人去帮自己收拾东西了。 赵护听到安阔的话,长舒了一口气,这下他才有一个理由骗自己,这才相信儿子此程是没问题的。 赵护让安阔回去休息,说自己要在这里处理些事情,毕竟今晚赵护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安阔走后,赵护坐在地上靠着大殿的柱子,这精雕细琢的柱子靠着不是太怎么舒服,不过赵护懒得挪了,他早已身心俱疲。吴波见状坐到了赵护的旁边,这是唯一一次赵护没有拒绝吴波的靠近。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不过明天送行我还得去,我有一个东西要交给赵梦成呢!”吴波说到,似乎是在征求赵护的意见。 赵护没有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吴波把这理解成了默许的意思,给赵护放了一瓶酒和一盒宫里的糕点,自己走了。 这一夜,赵护独自坐着,黯然神伤。他不清楚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不明白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他感觉不做对不起国家,做了又对不起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可他又能如何呢,他一人之力有怎么能妥善处理那么纷乱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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