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如果还有黎明》 埋在废墟下的殇(1) 铅灰色的云层黏挂天空,无尽而厚重,阻挡住阳光,营造压抑的氛围。几处云层稀薄区域尚能透出朦胧光亮,身旁还有气流肆虐,却没能让这份压抑感减轻一分。 坐在货车的栏杆车厢里,身体随着车辆起伏摇摆,视线随之跳动。透过脱漆长锈栏杆的间隙,荒山野岭掠过眼帘,一副副单调、陌生、带着废土颓败色彩的阴霾景象。 路况很差,看不到一条像样的路。车厢颠簸不断导致肠胃也在翻腾,只能不时咽下几口唾液压抑这股不适感。货车引擎尖锐咆哮,响声清晰犹如金属碰撞,感觉随时都会报废熄火。还有伴随着车厢晃动吱呀而响的金属磨蹭,一度刺激起鸡皮疙瘩,整个车厢似乎徘徊在解体的边缘。 车轮扬起的沙尘几乎时刻包裹着车厢,溅起的砂石撞击在翼子板上发出清脆密集的叮咚声响。车厢地板已经蒙上一层沙色,遮住了大部分没有清理掉的污秽,只剩下一些体积较大的牲畜粪块仍在毫无规律地跳动着。 车厢就像被高温烘烤过的茅坑,时刻挑战着人的耐性。一旦货车剧烈颠簸或者沙尘扑面而来,总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叫骂声。这些人的脸上大多只冷漠与沧桑,也只有这时候,咒骂的嘴皮与挥动的拳头,压抑不住的情绪将沉闷搅起一丝涟漪,仅此而已。 伸手将包住口鼻的围巾再扎严实一些,略微调整防风镜的位置使得佩戴更为舒适,目前的环境还在忍受的范围内。我身上的装备算是比较齐整的,不需要像坐在我左边的这个游民,只能脱下身上破烂的T恤衫当做围巾,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艰难抵御着风沙的侵袭。 其他人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但至少凑足了基本的防护,装备简陋却也足够应付眼下所处环境。对面的中年秃顶男人,脸上戴着明显是半截文胸改制成的口罩,上边的蕾丝花纹的确很扎眼,但并不妨碍其实用性。 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游民几乎做到了物尽其用。当然,也许他还有恋物癖,虽然对着一块肮脏的、或许还带着浓浓一股汗馊味的布料产生欲望的确很难,但这样的事实的确存在,有着理解不了的偏执与疯狂。 趁着货车放慢了速度,我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气。 阴云的出现让人摆脱了烈日直接的烘烤,可我并未感到轻松。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早已锤炼成小麦色的皮肤仍然感觉到瘙痒难耐,忍不住伸手挠几下,立刻传来一阵阵的火辣灼痛。 货车奔驰产生的气流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尽管它携着地面砂石释放的余温,但仍旧带来了一丝难得的舒爽。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短衫开始部分风干,汗流浃背引起的不适感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望着远方模糊扭曲的景物,再看看车厢里游民们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这次任务能否顺利。 …… 我叫赵瑞,如果没记错,今年20岁。 如今距离那场毁灭旧世界的核战争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时间来到2196年7月22日,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 自从我降生到这片废土以来,一直围绕着我,也一直困惑我的,是“如何活下去”这一废土永恒的主题。对于亲生父母我没有任何印象,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一名中年男人抚养着我。 遗憾的是,在我八岁那年冬天,养父因为染上废土罕见的疾病“博格热”不治身亡,抛下年幼的我,孤苦伶仃,受尽冷漠,历经生死,独自挣扎于这片废土。我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可只要回忆起过往忍受的黑暗日子,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了。 当那些生活在围墙内的孩子尽情嬉戏时,我手握利刃,钻到地洞里独自面对凶残的嗜血巨鼠,只为获取其身上的筋骨皮肉;一本从废墟中找到的,封面泛黄的《花花公子》,在小大人间被追捧流转,我习惯拿起的却是《废土法则》这一类冒险者的经验总结;人们越发喜欢画地为牢,贪图难得的安逸,与之相反的是,我不甘束缚,四处流浪,经受各种残酷环境的磨炼。 圈地里的人们无时无刻都在标榜着重建昔日文明,但我听不懂他们嘴上谈论的计划经济,也不了解所谓的民主政治,更对神秘的战前科技一窍不通,那一切离我似乎特别遥远。 我所熟悉与擅长的,是如何直面死亡的威胁,如何应对可怕的变异生物,如何致心怀叵测的同类于死地。 是的,在这方面我很有心得。 从剥皮小刀到复合弩,再到小口径***械,各种游民能弄到的武器,我都运用娴熟。我连最简单的收音机都不会修理,但我闭着眼睛都能拆卸7.62毫米口径****。潜行、偷袭、布置陷阱,这些都是游民的强项,而我自认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没有固定的居所,可以是圈地内无人问津的角落,可以是围墙外尚未倒塌的房屋,可以是废弃货车的车底,也可以是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内。我睡过树上,藏过沟里,躲过山洞,躺过墓穴,只要能安全熬过废土的夜晚,即便与白骨为伴那又如何? 每一个白天都在奔波冒险中度过,只为获取生存下去的物资。 走运的时候,在废墟中翻找到有价值的物品,可以带到围墙内换取必要的生存物资。或者在野外发现野生浆果,味道是酸涩的,但不用忍饥挨饿。如果遇到落单的变异生物,例如嗜血巨鼠或者变异飞鸵这类攻击性较弱的,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也就有了着落。 要是运气实在太差,那就只能像今天这样,为了能有一口饭吃,参与到危险的雇佣任务中来。 任务的发布方为黄岩镇,一个千人规模的小镇,地图上位于干玛戈壁中心往东约三百公里的位置。黄岩镇起初是由一群从西京地区逃难的幸存者所建立的避难营地,经过上百年的发展渐成规模,如今已成为戈壁中的“绿洲”。 任务的难度被标注为危险级。根据了解到的以往同级别任务执行情况,伤亡率至少达到三成,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参与人员全部阵亡的情况,仅去年对外公布的一共就有六次,这还仅仅只是黄岩镇这一个地方的数据。 围墙内长大的人类很少参与高危任务,普通任务才是他们的首选,也只有他们有资格挑选。许多类似的幸存者聚居地都会把简单的任务交给圈地内的年轻人去完成,作为他们磨砺成长的方式。 墙内人不待见游民,甚至可以说厌恶。他们把人类如今生育能力低下的原因归结到游民身上,说游民是野种,是祸害,将身上的辐射病传染给其他人,祸害了整个种群。 这根本毫无逻辑可言,完全是那些满口经纶道义的怪胎为了转移矛盾制造的舆论,可偏偏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在围墙里长大的年轻一代身上,你能清晰感受到他们发自骨子里的轻蔑与敌视。 虽然他们讨厌游民,但还是会和游民保持接触。他们利用手里控制的资源,引诱和逼迫游民为他们服务,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不断挖掘这片废土,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对游民而言,饥饿比死亡威胁更难以忍受,尊严就像一沓沓战前钞票那样的废纸一文不值。只要不用饿肚子,谁会在乎嘲讽和鄙夷呢? 突然感觉到有些烦躁,我知道这是烟瘾又犯了。 笃悠地拿出打火机,拨开金属盖,拇指轻搓滚轮,略微低下头。几番尝试后,剧烈跳动的火苗终于点燃了卷烟。我背靠着护栏,微眯起双眼,猛地吸上一口,再把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呼…… 这时候,我的眉头会瞬间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烟丝是最劣等的烟丝,味道过于辛辣,可它带来的刺激感的确很提神,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也是像我一类的人需要的。 “嘿!兄弟!还有烟吗?来一根!” 高亢的嗓门,连货车行驶的巨大噪音也无法掩盖。我回过神,看向秃顶男人,他拉下了口罩,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大黄牙正冲我微笑,右手正比划着一个夹烟的手势。 秃顶男人个子不高,看上去挺结实。他上身穿着棕色的粗布短衣,下身是一条污浊不堪的深色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垢的灰色战斗靴,能明显看到鞋尖裂开的一道口子。他的武器很普通,明面上能看见的是那把挂在腰间的带鞘短刀,刀鞘外观残旧,跟随他有些年头了。 习惯于嘴上称兄道弟的人多数是油滑子,我当然不会给他卷烟,而是又猛吸一口,随即把烟蒂弹出了车厢外。 “没有!” 在货车的轰隆声中,我也只能抬高嗓门,直截了当。这话不仅仅是对他说的,目光掠过车厢内的几人,最后落在了秃顶男人唏嘘的胡渣上。 烟草、酒精、**及其制品是废土上的硬通货,恐怕除了傻子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送给陌生人,一切需要利益交换。 秃顶男人显得有些尴尬,嘴里不知嘟哝些什么,他瞥了我一眼,然后老实地坐回了原位。他恢复到之前冷漠的模样,只是严肃的表情挂在严重秃顶的脑袋上,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 我的拒绝也许会让他心中恼怒,可谁在乎呢? 耳边又只剩下了货车奔驰的噪声,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平静,这只是奔向迷茫未来的一段小插曲。 …… 几个小时的颠簸后,荒野到了尽头,货车驶入了西京地区,周围地面的植被覆盖率明显提高。只在画册里见过的上个世纪建筑真实出现在视野中,破败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从零散几幢到逐渐连成一片,构筑出一幅文明覆灭的凄凉景象。 这就是凉山市吗? “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许多泛黄书页上几乎都是这样的描写,可如今看到的一切截然不同,这里俨然一个巨大的钢筋混泥土墓地。 连成一片的建筑深处,尚有零星高耸的建筑,却也似摇摇欲坠。隐约看到一些建筑顶端有晃动的影子,像是飘荡的旗帜。至于旗帜上的图案,这么远的距离是没法看清的。 吱—— 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响,货车停下了,车厢地板上残留的牲畜粪粒一并停止跳动。 咣当! 布满污垢和划痕的驾驶室后窗突然被打开,坐在副驾驶、戴着黑色过滤面具的男人把脑袋贴近了窗口。面具的两个圆孔视窗后,一双眼睛在观察着车厢里的动静。 “到了!都下车,快点儿!” 面具男人冲我们喊道,语气里透着一股高傲与不耐。 他是黄岩镇的人,他当然会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对于这样的态度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游民们没有谁表现出不满,抛开他是这次任务负责人的身份,是不敢还是不屑,因人而异,但肯定都不想找麻烦。 货车停在了市郊,没办法再继续前进,因为道路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废弃车辆,沿着往市区方向的道路一路延伸,货车根本无法绕行。道路两侧荒废的土地上早已长满了杂草,竟达到齐腰的高度,形成夹道之势。 我抓起放在脚边的背包就要站起来,秃顶男人已经先一步拉开了车厢挡板,他是第一个跳下车的。 “呕……” 不过,他立刻站在路边呕吐起来。看来这一路把他给颠坏了,倒是可惜了一顿早饭。 我所在的这支队伍,是黄岩镇雇佣派遣的寻物小队。我们这次任务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消灭某个目标,而是寻找水处理过滤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寻物任务。 凉山市的废墟下的确埋藏着巨量的战前财富,可是这里的环境极其复杂。传闻中,这片废墟上无时无刻都游荡着变异生物、尸鬼、变种人,甚至是虎视眈眈的同类,无论哪一种都极其危险。那些被圈养的人类不会再轻易涉险,放弃来之不易的安逸,因此他们需要雇佣像我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面包的奴隶。 埋在废墟下的殇(2) 下车前看了一眼时间,10:28。 顺手擦了擦腕表划痕累累的镜面,突然意识到这样做是徒劳的,这些痕迹不可能再抹掉。 左腕佩戴的这块造型纤细的女款石英表,是从一具游民的尸体上扒来的。黑色皮革表带严重脱皮,玻璃镜面划痕深浅不一,表盖上刻有“熙媛”两个字,也许是它某任女主人的名字。 虽然腕表的外观磨损严重,但不可否认它的计时依然靠谱。我们从天还没亮就出发,花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这里。 我最后一个跳下车厢,双脚触地后两腿感觉有些发软。坐的时间太长,难免导致了气血不畅。 几个游民下车后并未走远,此时正一脸好奇地张望四周,这里的一切对于他们很有新鲜感,对我当然也一样。陌生事物总是让人好奇,这种源自本能的心理很难抑制住。 关于这座废墟城市的故事听说过很多,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黄岩镇酒吧老薛头反复念叨的“凉山宝藏”与“废土英雄”,一个代表财富巅峰,一个象征武力极致,任何一样都令人心驰神往,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加入到探索凉山市的冒险队。 老薛头说的故事并没有激起我的一腔热血,多年的磨砺提醒我那或许只是成功者的童话,是无数白骨堆砌的谎言。那些一时冲动加入冒险队的人,据说很多再也没有出现过。 “喂!你们几个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面具男人催促我们,他站在货车的车头旁,脱下了戴在头上的过滤面具。游民们很快聚集到他身边,以他为中心站成半个圆圈。趁着这个机会,我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他五官端正,原本应有几分英俊,可惜一道刀疤自其前额斜划过右眼眼眶,犹如一条蜈蚣牢牢地贴在脸上,平添恐怖狰狞之色。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区别于许多游民长期暴晒的黝黑,又不同于墙里人长享安逸的白皙。不高的个子,大约与秃顶男人相当,目测在一米七五左右,由于他的身板略微削瘦,看着并不算矮。 他手里握着的那支步枪外号叫“瘦猴”,属于土制步枪,是黄岩镇及其周边地区最常见到的7.62毫米口径栓式步枪,每击发一次都需要进行拉栓退壳。整枪看上去缺乏保养,枪身上半部的金属构件表面爬着连片锈迹,如果不是枪口处反射的一抹油亮,我甚至怀疑它是否能正常使用。 在他右边大腿的外侧绑着一把带着镂空皮套的反曲刀,透过皮套的孔洞可以看见黝黑的刀身。刀身显然经过了镀黑涂层处理,不仅耐磨,表层硬度也会得到提高。 与我们几个游民身上破旧、邋遢的衣物所不同,他穿的是干净、轻便的浅色战术着装,价值不菲。 他的武装背带左肩挂件处固定着一台小型仪器。几个并列的小按钮,一块显示屏,仪器侧面贴着辐射警告的图标,那是一台自制的盖革计数器,是许多探险队伍的标配。 另外,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他的发型了,标准的废土莫西干,桀骜不驯,堪称废土时尚。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男人身形削瘦,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他把双手背到身后,一副训斥的派头。 “说实话,我根本看不上你们这群人。看看你们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一个个邋里邋遢的就像个街边的乞丐!” 虽然他说的几乎就是事实,可听了这些话总会让人浑身不痛快。 “但是,因为小镇人手有限,这才给了你们机会,一个不用饿肚子的机会。” “我希望你们能有被利用的价值,这也是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要像个废物一样,这次任务也不需要废物,明白吗?” 男人的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 “都是哑巴吗?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明白了。” …… 这样大声嚷嚷真的没问题吗? 我心里犯着嘀咕,嘴上仍跟着众人附和道。下意识地瞥向四周,生怕这里的动静会吸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这次任务需要注意的事项,务必给我记清楚!这不仅关系到任务的成败,更与你们的生死息息相关!” “对了,因为你们都是昨天刚雇佣来的,我想我们之间有必要先做一个简单的了解。” 男人说到这里,挺了挺胸膛。 “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彭磊,是黄岩镇武装护卫队副队长,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磊哥……嗯?” 彭磊略微停顿,他看向了那名站在他左侧,面容青涩的年轻小伙儿。 “磊……磊哥……” 青涩小伙儿注意到彭磊的目光,他立刻开口回应,似乎因为紧张,说话还犯了口吃。 “嗯。” 彭磊应了他一声,接着又看向其他人。 “磊哥。” “磊哥好!” “磊哥……” …… 有趣的一幕。 除了我保持沉默以外,其他人像是开了窍,一口一个磊哥的叫。这算是逢迎着拍马屁呢?还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卑微奴性? 我不会阿谀奉承,毕竟报酬都是自己拿命去换的。当然,如果拍马屁就可以有饭吃,我倒不介意把他的屁股锤个稀烂。 对于我叫他队长,彭磊表现得有些冷漠,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你们各自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及特长,我看……就从你开始吧。” 彭磊伸手指向了青涩小伙儿。 “我?” 青涩小伙儿似乎走神了。 “没错,就是你!” “哦……好,好的。我的名……名字是……是萧……萧阳,我擅长开……开锁。”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开锁吗?那些招人的也是废物,居然招来了你这么个小结巴。”彭磊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我……” “行了,下一个!” 彭磊挥挥手,打断了萧阳的话。 看到萧阳费劲地也没把话吐干净,原来他之前不是紧张,而是原本就口吃,很严重的口吃。 彭磊的羞辱使得萧阳涨红了脸,他两手莫名其妙地拽住自己的裤头,可他什么也没做,也许是因为无可奈何吧。 开锁是游民必备的技能之一。废墟下掩埋着大量带锁的箱柜盒子,许多可能储存有物资的建筑仍然大门紧闭,当使用暴力方式无法破开时,开锁技能就显得很有必要了。萧阳既然说开锁是他的特长,想必水平不低。 “李颖,一名射手。” 李颖,队伍里唯一的女性,看着很年轻。一头黑色披肩短发,一个黑色的小发夹将一侧头发紧紧地拢在耳朵后面,显露出一张与身份不符的光滑白净脸庞。她的五官棱角分明,配上黑色紧身无袖短衫以及卡其色的战术长裤,给人予干练的感觉。 斜跨在她身上的那把木制长弓弦长估摸有一米五左右,做工简陋,手工制品无疑。背包左侧挂着一个迷彩色的箭袋,袋口露出稀疏的箭尾,显然没几支箭。 一名射手,擅长射术的女射手。 很意外,像她这种姿色不错的女人,居然没有利用自身某些方面的优势去谋生,甘愿参与这样危险的任务,也算得上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人。 “不错,不错。” 彭磊盯着李颖,微微翘起了嘴角,右手摩挲着下巴的胡渣,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至于他说的“不错”,究竟是指李颖的身份还是她的样貌,又或者两样都有。 彭磊的眼神终究过于**,李颖侧过身子把头转到了一边,彭磊反倒恬不知耻地继续盯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挪开。 “我叫赵大雷,我的力气很大!” 赵大雷,几人中就数他的身材最为魁梧。板寸头,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鼓胀的肌肉外套着宽松的棕色圆领短袖衫,两条粗壮的臂膀显得力量无穷。他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把豁口的大砍刀,像座铁塔一样矗立不动,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 “呵!力气很大?口气不小啊,你能抬起这辆货车吗?” 彭磊说着后退了几步,伸手拍了拍货车车头。 “呃……那不能。” 赵大雷挠挠脑袋,显得有些尴尬。 “哼。” 彭磊冷哼一声,看向了站在赵大雷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 “你呢?” “我叫王健,我擅长……擅长……” 眼镜男人欲言又止。 王健,油腻的七分头,面相猥琐,身材高瘦,之前在货车上他就坐在我身边,把衣服掀起来包住口鼻的游民就是他。原来他是个近视眼,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戴上的眼镜。 “是什么?别磨磨唧唧的。” 彭磊皱起眉头,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跑得快,算吗?” “……” 彭磊一时没了言语,只见他腮帮子抽动了几下,他做了个深呼吸,明显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彭磊生气地骂了一句,然后径直走到了我和秃顶男人跟前。 “你们两个?” 彭磊冷冽的目光落在我和秃顶男人身上。 “你们叫我老福就行。我呢……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但该会的都会那么一点儿。嘿嘿,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老福一开口就知道他是个圆滑的人,之前向我索要卷烟见识过一次,拍马屁时又见识了一次,不少游民都像他一样圆滑世故。 “哦?看来你是老油条了。” 彭磊直接点明。 “哈!看你这说的。” 老福倒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秃掉的脑袋。 彭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最后看向了我。 “我叫赵瑞,擅长偷袭。” 我把真实的名字告诉他,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游民到底叫什么。 “偷袭?” 彭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他的眼神似乎要将我看穿。 “你这游民倒有点儿意思。” 短暂对视后,彭磊只抛下了这句话,他重新站回到半圈中央。 埋在废墟下的殇(3) 距离货车最近的一辆废弃皮卡车头前,除了驾驶员以外,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 彭磊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牛皮纸,展开后铺放在皮卡车的引擎盖上。从纸上黑色油墨勾勒的轮廓很容易辨认出是一幅地图,上面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标记。 当彭磊知道我们这些游民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后,他怨言颇多,可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向我们介绍关于这座城市的简单信息。 凉山市,在遭受核打击之前是所属国家位于西南地区各领域的绝对中心,一共划分了五个辖区,分别是上明区,开源区,南通区,高新区以及北平区。 当年的核爆中心位于城市西北方向的开源区边缘,整片区域被夷为平地,相邻几个区亦遭受到冲击波的严重破坏,整座城市只有东南片区受到较小的影响。 旧世界随着迸发的火光烟消云散。灾难降临后,为了躲避核爆后形成的恶劣环境,大多数幸存者逃离了市区,向附近村镇或者更远的地方活动,只有少部分人选择苟活在市区内的各种地下设施里。 离开城市的人们避开了最恶劣的环境,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简单。辗转多地后,他们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并非只有凉山市市区遭到了攻击,但凡是上了规模的人类聚居地,无一例外遭到了袭击,区别只在于攻击的强度,或许只有一些不起眼的村落才能幸免于难。 为了生存,幸存者被迫加入了一个个掌握武装的团伙,以度过最初艰难的时期。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手中掌控的资源即将消耗殆尽,倒退的低下生产力又无法满足需求时,人们只能把手伸到更远的地方。而一些狂热的独裁者,却将目标瞄向了同类。 矛盾不可调和,流血冲突急速升级,秩序很快全面崩溃。 这样混乱的局面过了六十年或者是更长的时间,当初遭到破坏的城市环境经过自然恢复,除了核爆中心区以及某些特殊区域外,大部分地区已经勉强能够让人类驻留。 遗留在城市废墟中的巨量战前财富立刻成为众人抢夺的目标,这片废墟上汇集了多股势力。它们占地为王,以拳头大小决定地盘,为了资源财富争斗不断。 势力争斗伴随着消亡与崛起,小势力很难立足于废土,不是被兼并就是被消灭,大势力也因为幸存者人数的瓶颈很难继续扩张。 这些势力在庞大的城市中仍如沧海一粟,没有谁真正主宰过这片废墟。随着废墟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可怕的变异生物,在同类争斗与抵抗怪物的双重压力下,幸存者们被迫多数时间只能待在筑墙的领地内。 目前废墟中有三股较大的势力。 “枪队”,出没于上明区,总部是天水路上的工人体育场。该组织由灾后幸存的武装人员所创建,其成员战斗素养较高,装备精良,组织纪律严明。 “火焰帮”,强盗团伙,暴徒的聚集地。因为人数众多,也更活跃,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都可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最大的据点是位于东郊的龙城监狱。 “光明教”,教义独特,教徒狂热。看似最平和的群体,却是难缠的角色。在其教徒眼中,顺教者生,逆教者亡,无一例外。位于北平区顺利路的凉山歌剧院是教徒们主要的祷告场所。值得一提的是,据传那些教徒可以不穿戴防护自由进出核污染区域,十分诡异。 我们目前位于南部市郊,属于南通区范围。该区在战前既不是工业区,也不是经济中心,主要为居民区,大部分还是旧城区,潜藏的价值十分有限,因此许多势力在这片地区的活动并不频繁。也正因为这里是无主之地,该地区的情况更为复杂。 为了找到任务目标,队伍需要穿过南通区,到达上明区与开源区交界地带,那里曾经是工业地域,聚集了凉山市的大部分工厂,许多工厂都会配置专门的水处理过滤器。 工业地域紧挨着开源区,受辐射的影响,该地区会有大量变异生物出没,需要十分小心。 …… 彭磊似乎很了解这座城市,这勾起了我的好奇。有些信息不太像是一个几百公里外的小镇守卫应该清楚的。也许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幸存者营地间来往的商队也会出售各种消息与情报,何况他的背后还站着黄岩镇的镇长。 “你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有些话我有必要再说一次。” 彭磊边说边把地图收起来。 “如果在任务过程中碰到了其他人,记住,只要对方没有妨碍我们,就不要惹是生非。万一招惹到不该惹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当然,具体如何还要看当时的情况。” “总之,一切听我的命令行事。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 彭磊严肃地交待一番后,他走到货车驾驶室旁,拍了拍车门。 “胖子!你走另一条路,在东桥外等着,到时候等我的信号立刻进城接应我们。” “咳……咳,我知道的,磊哥,你就放心吧!” 也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彭磊吓到了,挤在驾驶位的胖子急忙坐直了身子连声应道。他把夹在指间的烟蒂甩出窗外,顺手捋了捋油腻糟乱的短发。 “放心?我可警告你,别再出现上次的情况,要是再耽误事,我可饶不了你,听到没有!” “上次那不是意外么……”胖子显得很委屈。 彭磊两眼一瞪,“我管你是不是意外!” “唉,唉,知道了,磊哥。”胖子唯唯诺诺。 “好了,把对讲机给我,装着过滤面具的袋子也丢下来。” “好嘞!” 胖子在驾驶室里摸出一部手持对讲机递给彭磊,然后推开车门,仍下了一个粗布袋子。 “磊哥,那我就先过去了,啊?” 胖子关上车门,看了看四周后询问彭磊。 “滚,滚,快滚。”彭磊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说道。 胖子看着倒是挺高兴,他发动车辆,示意我们让开后,启动了货车。货车发出巨大的噪音,调头开往东边的山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山岭间。 彭磊把对讲机固定在另一侧的肩带上,然后从地上捡起袋子。 “一人拿一个过滤面具,到时候用得上。都检查自己的装备,从现在开始,给我打起精神来!” 检查装备…… 我下意识按在腰间的匕首握把上,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一把匕首枪。 这是一把特殊的武器。顾名思义,既是匕首又是手枪,既能使用匕首刺杀敌人,也能发射枪弹杀伤短距离目标,达到出其不意、以奇制胜的效果。这把匕首枪的弹仓容量为两发5.45毫米通用步枪弹,因此握柄比一般的匕首要粗上不少。为了避免出汗手滑,我特意在握把上缠绕了几圈破布条。 目前队伍里真正意义上的热武器只有彭磊手中的“瘦猴”步枪,其他人清一色使用的是冷兵器,我为此感到担忧。以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普通的麻烦还能应付,可万一遇到危险的变异生物或是心怀不轨的同类,那会相当棘手。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们不会有援助,一切只能靠自己。 “好了,出发!” 随着彭磊一声令下,任务正式开始了。 …… “阴霾的天空,垂下黑色的雨帘,扑灭地狱的火焰,留下死亡的刺骨冰凉……” 这是我在某本前人笔记上看到的一段文字,那是一本灾难亲身经历者的写实记录。 记录的时间,从2075年6月8日至2075年7月22日,从灾难降临直至其因伤病濒临死亡前一共四十九天内的见闻与感悟。 他记录了自己看到的恐怖,记录了人性的恶变,也记录了一些不错的生存经验,值得借鉴。 上百年的时间一转即逝,他日记中的某些描述,如今大多已发生改变,一些相应的行为准则也不再适用。 看着阴霾的天空,不禁联想到笔记中描述的残酷画面,心中又感压抑。 在这条郊区的街道上走了快半个小时,看不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变异生物,耳边只有鞋底碾压砂石造成的响动,甚至能听到气流过隙的声响,周围安静得可怕。 失去保养的路面,裂缝随处可见,被褐色砂石与顽强的杂草完全占据。只剩下一副框架的废弃车辆随意停放在路面上,或是三五辆因为碰撞纠缠在一起,也有被道路两旁倾倒的路灯砸瘪的,周围洒落了许多碎片。布满污浊痕迹的建筑外墙,见缝插针的奇异植物,随处可见的垃圾废物,这里的一切毫无生气。 因为还在郊区,附近几乎没有高楼,这是件好事。居高临下是天然的压制,密麻的窗户会提供更多的伏击点,当两者结合在一起,无疑是潜在的巨大威胁,偷袭者一向擅长利用环境和地势。 彭磊不止一次提醒我们,偷袭者不会是唯一的威胁。尽管还没有靠近工业地域,但变异生物为了觅食会四处游荡,足迹早已遍布这座城市。变异的植物也会杀人,还有各种布置隐蔽的陷阱机关,失控的安保机器,当年为了战争而布置的的自动军事设施……这些都危险而致命。 “停下!” 我的思绪还在揣测可能存在的伏击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彭磊突然停下脚步,他竖起拳头,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 我没有像个菜鸟一样急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是很快地躲到一旁,贴着墙壁,观察四周的情况。其他人的反应明显慢上半拍,但很快也都跟过来靠在我的左右两侧。 彭磊以废弃车辆作为掩护,他单膝跪地,侧出半边身子,端着步枪瞄向前面的街道。 他看到了什么?劫匪?变异生物?还是传闻中的变种人?我当然猜不到,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的神经紧绷。 很快,彭磊动了,他站起来,端着步枪径直朝前走去,在前面不远处的一面建筑外墙前站住。虽然他的举动有些莫名奇妙,但至少可以确定是虚惊一场。 我向彭磊走去,远远看到他身前的那面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图案?文字? 走近一看,斑驳的墙壁上有一片模糊紧凑的字迹,勉强能看出其中有“入侵”、“地盘”、“惩罚”等字样。 “这是什么?”我问彭磊。 这些文字组合像是某种警告。 “领地宣言。” 彭磊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往墙上摸去,其中一处字迹被他轻轻一抹就擦掉了。 “这样的领地宣言,废墟中很多地方你都能看到。当然了,只要识字,你也可以写上去。” 说到这,彭磊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些字迹存在的时间很长了。”彭磊继续说道。 埋在废墟下的殇(4) 喀嚓! “嗯?” 一声脆响,彭磊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从脚边的一小堆垃圾上捡起一截颜色黑黄的条状物,断口的颜色与周围有明显的区别。 “这是……” 彭磊皱起眉头,拇指隔着手套搓掉了条状物的一处表层污垢。 “人骨。” 他很快得出结论。他把手里的条状物扔掉,用鞋尖去拨弄地上的那堆垃圾,翻出了更多黑黄相间且形状各异的零碎物件。 唔…… 一股刺激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不禁半捂住口鼻。 我对人体骨骼构造无比熟悉,看着地上的这些污浊之物,仅从外观已经辨别出都是人类的遗骨。这根是肋骨,那一块是锁骨,还有这剩下半截的掌骨…… “一个被吃掉的家伙。”彭磊说道。 如果骨头上有啃咬的痕迹,那他说的就没错,这在废土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鲜嫩的变异牛里脊让人垂涎,铁脊猴肉嚼劲十足,即便是撒上了辣椒粉的烤蟑螂腿也不失为一道美味,人类将能抓到的变异生物都摆上了餐桌,可人类又何尝不是那些怪物狩猎的目标呢? 总有那么些个倒霉的家伙,穿过怪物的肠胃变成一堆粪便。如果这座废墟城市中游荡着大量变异怪物,接下来我们只会看到更多的残骸。 事实上,自从在市郊下车后,队伍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任何变异生物,我指的不是拳头大小的爆浆蟑螂或者拇指大的红头食肉蝇,而是真正有威胁的怪物。我虽然对此感到奇怪,但也只能将其归为运气好罢了。 “就是个倒霉蛋,不过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连没脑子的怪物都玩不过。”我搭了彭磊一句。 “倒霉蛋?那你可想错了,你最好再仔细看看。”彭磊否认了我的说法。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这堆残骸上,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是彭磊用脚去挑开,这堆遗骨原本是堆在一起的,这不符合任何一种变异生物的习性,有什么肉食动物进食后还会将骨头堆放在一起呢?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我忍着怪味,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大的遗骨仔细观察。 质地轻薄,形状特征明显,应该属于盆骨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名女性的盆骨。擦拭掉部分污垢后,看到了许多焦灼啃噬的痕迹。 这是人类的齿印? 也只能是人类的齿印,部分骨组织因为灼烧时间太长几近碳化,变异生物可不会生火做饭。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遗骨的主人是被同类杀死并煮食掉的。 也就是人吃人。 一个女人,哪怕有点儿姿色,都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想起黄岩镇上的那些丑八怪,撅撅屁股好歹还能弄到一个馒头,除非实在把人恶心的不行。 也许她是独自一人,不走运的赶上了饥荒,又不走运的被暴徒抓住。极致的饥饿往往令人疯狂,丧心病狂变成了理所应当,那样的情况下她仅仅是一个会移动的肉罐头。 这样的遭遇只能简单用“可怜”二字来形容,而废土上像她一样的可怜人其实数不胜数。 这是废土罪恶的一面。 确定是人吃人后,情况变得复杂起来,这与遭到变异生物猎食完全不同,威胁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她是被人吃掉的。”我对彭磊说道。 “我知道。”彭磊面色如常。 “你知道?” “当然,吃人的事还少吗?” “……” 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不禁皱起眉头。 “不过是一些劫匪罢了。” 彭磊边说边拍掉了手套上的泥垢,他重新拿起步枪。 “我们似乎闯进了别人的地盘,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彭磊,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异色,可他仍然一脸平淡。 “哦?你怎么能确定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彭磊回头看着我问道,他似笑非笑。 “地上的残骸,墙上的警告,还故意把骨头堆在这里,这一切不是很明显吗?” 我把想到的几点关键结合起来,试图描绘出一个为了争夺地盘杀鸡儆猴的邪恶团体。 “你说的似乎有道理,但你别忘了,墙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那些人或许早就离开了这里。废墟可不是庄稼地,这里到处都是混凝土,石头里可长不出粮食,有谁会一直待在这鬼地方?这一路上你有看到其他人吗?” “可是……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彭磊的反驳让我无言以对,可我还是放不下心来。 “担心,担心什么?有用吗?” “……” “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走吧。” 彭磊主动终止了话题,他回头向队伍的其他人招手,示意他们往右走,而不是面前这条宽敞的街道。 “对了,你刚才看到的这些东西,最好不要告诉他们。” 彭磊从我身前走过时突然叮嘱了一句,微眯的双眼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我对此很反感,但没有异议。我知道他的想法,为了任务的顺利进行,他需要一支稳定的队伍,而不是过于警惕、胆怯、神经质。如果让其他人看到这些东西,没办法保证不会在队伍中埋下不稳定的因素,这是彭磊所不愿看到的。 …… “佳佳连锁超市”、“红姐宾馆”、“程远五金店”、“云飞网咖”……以及数量最多的“XX按摩店”,临街破旧的建筑清一色都是商铺,这里是南通区的左尚街。 留存至今的店铺招牌,字迹与图案均已模糊,只有较大的几个文字依稀可辨,表明这一区域曾经的消费需求缩影。 店铺招牌有不同程度损坏,有的干脆整个消失不见,这并不奇怪。制作招牌使用的木材、金属、塑料等等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这些招牌已经失去存在的意义,能够进行废物利用算是最好的结局。原本被招牌遮挡住的墙体变得污浊不堪,暴露的时间也相当长了。 队伍不紧不慢地走在街道右侧的人行道上,走在我前面的王健突然放缓了脚步,他与我并肩而行。 “那个……赵瑞,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说的很小声,一边问还一边看向彭磊在的方向,显得小心翼翼。 “没什么。”我回答他。 “没什么?那是什么?我刚才明明看到你很紧张的样子,说说呗。” 我紧张吗?怎么会?这小子明显是想套我话。即便我真的紧张,隔着大老远的他怎么可能看清? “真没什么。” 看到他那张油腻猥琐的脸,我真的不想解释太多。 “你是不是不敢说?彭磊不让你说的,对吗?” 我得佩服这家伙的脸皮足够的厚,十足的死缠烂打,不过他说的话我只能认同后半句。 “别再问了,有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一切到此为止。 “切,不说就不说呗,当谁稀罕是的!” 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健也没了脾气,他小跑几步回到队伍前列,与赵大雷一左一右。他侧过头和赵大雷不知说了些什么,赵大雷还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其实不单单是王健,还有其他人,虽然他们看似四处张望,但我总能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人的好奇心是止不住的。 也许正因为刚才的插曲,队伍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老福时不时和萧阳扯上几段荤段子,可萧阳却像个初哥一样只会干笑几声,气氛很快又沉寂下去。 沉闷得让人有些难受了。 终究是一群陌生人,临时凑到一块儿,又身陷险地,人心苟测,能憋出个什么屁?各自的心里都装有事,也就老福满不在乎的样子,至少嘴皮上是这样。 !!! 那是什么? 左前方的巷子口一道黑影闪过。 我再仔细看过去时,又没有任何发现。是错觉吗? 可能吧…… 走在最前面的彭磊都没有反应,也许那只是某只鸟儿掠过的残影,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嗖! 飞行物破空的声响,我下意识回过头。 仿佛为了验证我的直觉,一支从某个角落射出的箭矢瞬间插入王健的右肩,他一个趔趄,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整个人往地面摔去。 有埋伏! 聚拢的队伍瞬间散开,我一头钻进了右边的废弃店铺里。 “啊!” 王健痛呼。 他就在门外不远处,与我不过几米的距离。他捂着右肩,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他终于站了起来,但他没有立刻隐蔽,反倒俯下身子用左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你干什么?还不快躲起来!”我忍不住冲他大喊。 这家伙不怕死吗? 我的叫喊无济于事,王健仍在继续摸索着。突然,他抓住了什么东西,赶紧把那东西往脸上搁去。 原来是他刚才摔掉的眼镜。 啪! 清脆的响声。 刚戴好眼镜的王健还没能做出任何动作,又一支飞到的箭矢击碎了镜片,从他的眼眶一贯而入。 击穿头骨的箭头从王健的后脑钻出时势头已尽,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串着肉丸的竹签,只是这个肉丸明显太大了。 箭矢的冲击使得王健向后仰去,他蹬了好几步都没能稳住身形,最后身子一歪,直接靠住了一旁的路灯灯柱。 他面对着我滑坐在地上,一只眼睛瞪得老大。 他开始动了,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突然抽搐了。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垂下了脑袋,鲜血涌向箭矢的末端,豆大的血滴不断滴落在地。 王健就像在注视着自己的死亡,不一会儿,最后的抽搐也停止了。 我不止一次目睹死亡,眼前的景象没有勾起我内心任何波澜。 是的,没有悲伤,没有遗憾,没有恐惧,仅仅是一丝可惜,但也微不足道。 我救不了他,我也不会冒险救他。 埋在废墟下的殇(5) 我的担心果然应验了。 箭矢准确命中王健的脑袋并且击穿其头骨,高精准,强穿透,发射箭矢的弓弩臂张力一定很强。李颖的那把粗制长弓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威力,除了彭磊手里的步枪,队伍里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武器。 武器只是一方面,更让我惊讶的是对方隐匿的手段,完全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究竟偷袭者是从我们下车后就一直尾随,还是我们不走运地进入了他的伏击圈?如果是前者,那就太可怕了。 门外街道一片死寂,透过店铺的门窗看不到队伍的其他人,估计他们和我一样,此时正躲在某个地方思考自己的处境。 靠着门沿,向外探出半个脑袋,望向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前面转角处有一排四层高的联排建筑正对着这条街道,根据插在王健脑袋上的那支箭矢角度判断,偷袭者攻击时所处的位置大概位于建筑三层或以上。 我正要仔细搜索那排建筑的窗口,视野中突现一点寒芒,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我猛地缩回脑袋。刚听到“嗖”的响声,眼前快速的闪过一道残影。 哒! 一支箭矢击中了另一侧的门沿掉落在地,门沿的金属边框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印。 可怕的冲击力…… 侥幸之余,我伸脚把地上的箭矢拨过来拿在手里。 这是一支装载了三棱箭头的箭矢,这种箭头兼顾穿透力和杀伤力,如果使用高磅弓弩发射,百米之内完全可以穿透成年人的胸膛。 虽然箭头是手工打磨制作,但箭杆却是合金材料,也只有合金箭杆才能反复承受弓弩的巨大力道,眼前的事实足以证明其杀伤力。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偷袭者就藏在那排建筑的其中一栋,距离这里大约两百米。也正是因为距离的缘故王健的脑袋才没有被射穿,箭矢的穿透力在飞行距离超过百米之后会大幅度减弱。 我不敢贸然走出大门,王健的血液浸湿了一地,谁知道此时瞄着门外的弓弩究竟是一把还是五把?想要联络其他人,可话到了嘴边又生咽下去,万一附近还有偷袭者的同伙,喊声将他们吸引过来怎么办?倒霉的肯定是我。 “赵瑞!” 门外传来了彭磊的喊声,他似乎躲在右车道的那辆废弃货车的车尾后。 “这里!”我回应他。 他就在街道上,被偷袭者发现的概率是最高的,既然他自己都不担心,我也不需要犹豫,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唯独叫了我的名字。 话音未落,货车尾部露出了彭磊的半边身子,他很快注意到我的位置。 “你看到了吗?”彭磊问道。 他指的当然是偷袭者。 “就在前面拐角的联排房子里!具体哪一栋不清楚!”我大声回应他。 彭磊端着枪,小心地挪动身子,他似乎想亲眼查看我所说的位置,他几乎完全离开了掩护。 “小心!” 我想起刚才的遭遇,立刻提醒他,然而一支箭矢已经飞驰而至。 当! 他很幸运,箭矢射在了车厢尾部的厢壁上,距离他那颗脑袋不到一巴掌的距离。也许是我的提醒奏效了,他及时后撤了一步。 彭磊躲回了车厢后,他倚着车尾的挡板,对我打出一个手势。 “赵瑞!你到顶楼去把他们找出来!”彭磊对我喊道。 他的位置很尴尬,进退两难,我估计他也不敢冒险冲出来。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都好,谁敢保证下一箭不会直接插在脑门上呢? “你等着!” 我答应下来。既然接受了雇佣,我也只能尽量去做,只要不是让我站在街上充当诱饵就行。 我拔出匕首,先将店铺一楼简单搜索了一遍,想要找到店铺的后门,却发现里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一楼店铺除了大门入口和朝街的窗户,其它地方都是封闭的。 回到走廊进入楼梯间。 与所有的废弃建筑一样,眼前这条楼道不会再有人来打扫。阶梯上厚厚的一层尘土,每一步都能留下清晰的鞋印。被尘土半掩盖的垃圾,一不小心踢出了一张“芙蓉基”汉堡店的优惠券。斑驳的墙壁,就像快要脱落的头皮一样让人恶心发麻。 至于墙上喷涂的模糊标语,“傻逼”、“老子的地盘”、“世界末日”、“原子大神与我们同在”……还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多亏楼梯间开了采光口,否则这狭小、肮脏、昏暗的楼道,除了造成压抑,还会给人一股莫名的阴森感,这些废弃建筑总是善于营造负面的氛围。 二楼的几个房间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不过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些建筑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肯定被扫荡了无数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才是奇迹。 来到楼梯间的顶层,小心翼翼地推开眼前这扇通往楼顶天台的金属门。楼梯间并不阴暗,可开门的瞬间我依旧被阳光晃到了双眼,不得不抬起手去遮挡。不知不觉间,天空的阴霾已经散去,炽烈的阳光重新充斥了这座城市,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晰无比。 天台的地板污浊不堪,到处是细小的裂缝,许多较大的缝隙中尽是枯黄的杂草在牢牢占据。大自然在不断地侵蚀着人类的造物,一粒粒小小的种子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生根发芽。 护墙左侧角落固定着一个变形的储水箱,旁边的地板上铺有一个脏破干瘪的睡袋。距离睡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用碎石块围成的圆圈,圆圈里堆积着许多乌黑的废渣,一个篝火堆,周围还有几个丢弃的瓶罐。 这里是某个人的住所,曾经是。 来路上看不到脚印或者是其它活动的踪迹,睡袋也已经脏破得不行,显然这个地方早已被它原来的主人放弃了,这倒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为了避免在楼顶移动时可能暴露自己,我不得不躬下身子,贴着护墙移动到储水箱的右侧。 有了之前的教训,我没有直接探出脑袋去寻找目标,那样做是愚蠢而危险的。 放下背包,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镜片以及一个长柄木夹,制作成一个简单的观察镜,然后将其伸出了墙沿。 镜片不断地调转方向,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通过镜面传递到我眼中。我仔细观察每一处可能的伏击点,特别是三四楼的窗户以及顶楼天台,就连一些能站人的外墙突出部分也不放过。 然而,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奇怪,难道偷袭者已经转移位置了?有这个可能,打一枪换一个点是偷袭常用的策略。 会不会对方放弃了?这个可能性也存在,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想凭一己之力消灭一支队伍,难度还是太大了。虽然我们只有一支“瘦猴”,可只要对方手里没有狙击步枪或者自动武器,人数上的差距就是绝对的优势。 还有一种可能,我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偷袭者警觉之下暂时藏了起来。耀眼的阳光下,一块不断转动的镜片的确容易引起注意。 还真是棘手…… 等等,那是什么? 反复几次观察无果,我正打算放弃时,镜片传递回的一处画面中出现了异动。 从左往右数,第四栋小楼的三层窗口出伸出了一截黑漆漆像是弓弩的东西。紧接着,一顶鸭舌帽出现在窗沿上,准确的说是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脑袋。 仅仅几秒的时间,弓弩和黑色鸭舌帽又都消失不见了。 我敢肯定那就是偷袭者。尽管看得不是很清楚,可这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并且鬼鬼祟祟的,不会有别人。 确定了一名偷袭者的位置,以此作为区域中心,我把观察的重点放在与之相邻的建筑,试图找到他的同伙。 “爱荷宠物医院”,没有。 “王妈粥铺”,没有。 “CoCo奶茶”,还是没有。 还有许多没挂招牌的,全都没有。 …… 继续观察了几分钟,除了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偷袭者又出现了一次,我再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偷袭者真的只有一个人吗?我还是不能确定。 我讨厌这些尾随的臭虫,假如目标只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摸过去拧断他的脖子。可如果他还有同伙,被拧断脖子的也许就是我。 确定了其中一名偷袭者藏匿的地点,我迅速退回到一楼。大门外,除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依旧看不到队伍的其他人。 我没有像彭磊那样大喊大叫,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朝着彭磊躲藏的大货车扔过去。我不想第一个吸引到偷袭者的注意。 咣当! 响声刚落,彭磊出现在之前的位置。 “怎么样?”彭磊问道。 “找到了!只看到一个人!就藏在那栋门口还挂有招牌的小楼里!‘酷尚纹身’!他躲在三楼!”我告诉他。 彭磊得到了他要信息,腾出右手扶住额头,他似乎在考虑什么。当他抬起头看向我时,我心里竟隐隐感觉到不妙。 “赵瑞!你绕过去把他干掉!”彭磊下了命令。 我? 还没有确认偷袭者确切的情况,也没有联络队伍的其他人,彭磊就让我一个人去干掉偷袭者? 他确定不是开玩笑? 埋在废墟下的殇(6)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彭磊催促道。 确认过眼神,他不是开玩笑。 又到了选择的时候,在放弃和犯险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其实在决定接受雇佣的那一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任务也许会遇到各种危险,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深深地看了彭磊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 返回屋内,来到二楼背街最靠里的房间,窗外是一条小巷。大门出不去,一楼也没有后门,我只能从窗口跳下去。二楼窗户距离地面大约有五米高,这对于身手矫健的我并不是难事。 巷子里,几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胡乱摆放着,从旁边经过时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就像新鲜的大便与腐肉搅拌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也许里面装了一具腐尸,我没有一探究竟的打算。 实在无法忍受这股味道,不禁加快了脚步。 偷袭者埋伏的地点并不远,为了避开他的观察区域,也为了防备设想中存在的同伙,我走出小巷后特意绕过了拐角的废弃超市,从侧面接近联排小楼。 一路上我都在仔细地观察,除了那名已经发现的偷袭者,还是没有看到其他人,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当然,对方一个人就敢这么干,他一定是个狠角色,我更不能掉以轻心。 几分钟后,我摸到了偷袭者躲藏的小楼下。 店铺大门的门扇已经被卸掉,窗口附近撒了一地碎玻璃,还能明显看出一些装饰材料被撬走的痕迹。招牌上“酷尚纹身”四个大字十分酷炫,背景图案是一条腾飞的五爪龙,原本或许是金色的,毕竟这片大陆有“五爪金龙”的传说,如今只能看到淡淡的黄。 门前的台阶两侧长了几簇杂草,草丛里的一抹异色映入眼帘。 什么东西? 我蹲下来,小心地拨开草丛,发现竟然是一截烟蒂。过滤嘴上清晰的咬痕,一端还粘着少量白灰,丢弃的时间不会太长。这下可以肯定,偷袭者就藏在这栋小楼里。 扔掉烟蒂向店铺大门走去,刚要走进门口,突然觉察到门脚处有一抹微光闪过,一股本能的直觉涌上心头,我生生止住了迈出的脚步。 是陷阱。 一根细小的、泛着光泽的金属绊索横在门脚,如果不是因为阳光的缘故,我估计就要绊到了。 我走到一旁的窗口观察屋内的情况,确定里面没人后,小心地跨过绊索,发现了架在左侧墙角、瞄准大门的一副简陋弓弩。 这是一个简单而致命的绊索陷阱,解除这样的陷阱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捡起弓弩,发现这是一把做工粗糙的木质短弩,短弩上装载的箭矢使用了最普通的锥箭头。金属制的箭头做工粗糙,手工打磨制作。箭头上沾染着绿色,有液体干涸的痕迹,似乎涂抹过某种毒液。 被涂毒箭矢射中也许不会直接丧命,可箭头划破皮肤后,毒素会迅速进入到血液中,下场……或被麻痹等死,或是直接毒死,也难怪会使用普通的锥箭头,只要划破猎物的皮肤就能达到目的。 虽然这把短弩做工粗糙,但它让我在中短距离对抗时又多了一种选择。子弹很珍贵,我的匕首枪里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 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持弩,继续往里走。 一楼没有发现偷袭者,不过我注意到地板上有许多地方的灰尘分布不均匀的情况,像是被特意处理过。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很可能是偷袭者处理鞋印造成的。掩盖的手法很高明,如果不是知道他就在这里,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可大门外的烟蒂又是怎么回事? 再谨慎的人也许都有疏忽的时候,我只能这样解释。 进入楼梯间,看到了偷袭者布置的警戒陷阱。 许多打了孔洞的金属罐用几条麻绳串联悬挂,看那沉甸感,罐子里边应该装了小石子之类的东西。麻绳的另一端固定在天花板,如果金属罐被碰触就会发出响声示警。 这样的装置主要用于防备变异生物,对谨慎的人类而言毫无意义。 我避开这些瓶罐继续往上走。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都是空荡荡的。剩余的一个房间里有两副纠缠在一起的成年男性遗骨,至于是生死搏杀双双毙命,还是爱得深沉死都无法分离,我对基情没有性趣。 三楼,之前观察到偷袭者就躲藏在这一层。我先是搜索了其它几个房间,在没有其它的发现后,来到偷袭者躲藏的房间外,倚在房门的右侧。门口没有门扇,估计是木制的原因被卸掉当作柴火了。 房间里既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其它的响动。 等了大概半分钟,我实在按捺不住,正打算探出脑袋观察房间内的情况时,听到了一阵悉索的响动。 擦—— 擦—— 这声音我很熟悉,是打火机滚轮摩擦的声音。 接着是一口舒爽的呼气声。 呵,原来对方犯了烟瘾。 这是他松懈的时刻,也是我绝佳的机会,他的食指一定不会扣在弓弩的扳机上。 “别动!” 我一个转身跨进了房间里,手里的短弩瞄准了他。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她。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游民的装扮。她靠着窗沿下的墙壁坐在地上,左手两指夹烟,右腿耷拉着,看到我时神色一愣。只是眨眼的功夫,待她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布满狰狞。 她无视我的警告,猛地甩掉手里的烟,站起来想要拿到放在一旁凳子上弓弩。 游民最了解游民,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她会束手就擒。 嗖! 我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涂毒箭矢撕裂空气,瞬间命中了女游民的右胸处。箭矢的冲击使得她连退好几步,直至撞上身后的墙壁才得以停下。 如此近的距离没有做到一击毙命,这并不是失手。我故意射偏了位置,击伤她又不至于要了性命,一些问题还等着从她嘴里翘出答案。 “唔呃……” 女游民痛哼出声,中箭没有让她倒下,她身形略微停顿后,一手按住伤口又想去拿凳子上的弓弩。 比想象中的要顽强,不过仅此而已,在我眼里只是无谓地挣扎。 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眼看她就要拿到武器,我索性把手里的空弩使劲朝她仍过去,同时向她冲过去。 她避开了投掷攻击,却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冲到她面前,一记重脚踹在她的肚子上,直接把她踹翻到了墙角。 “怎么?还想反抗?” 她挣扎着翻过身子,我趁机捡起她的弓弩,然后一脚踩住她的胸口。她表情痛苦扭曲,胸口剧烈起伏,两手紧紧地捂着箭伤处。 箭矢没能穿透她的身体,估计是手工打磨的箭头过于粗糙的原因。虽然如此,她的痛苦不减反增,粗钝的箭头只会造成更大面积的血肉撕裂。 “咳……咳……” 她干咳了几声却没有说话,也可能是胸口被我踩住一时憋闷说不出话来。她两眼瞪得老大,粗重的喘息表示着她的愤怒与不甘吗? “别费劲了,你没有机会的,我只要动动手指你就没命了。” 我握着她那把弓弩对着她的脑袋反复比划,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复合弩,通体灰白相间的迷彩涂装。 “混蛋……” 她说话了,原来不是只会哼唧的哑巴。 “原来你不是哑巴。” 我把脚往上移,用鞋尖挑了挑女游民的下巴。 “你……你该死!” 她试了几次都没办法避开,对我咬牙切齿。 “怎么,你认识我?” 我肯定我们素不相识,可她像在指控我犯下了滔天恶行一般,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你们这些畜生都该死!”女游民恶狠狠地重复一遍。 蛮横,无理,神经质。我是看出来了,这女人恐怕是有某种精神疾病,被害妄想,又或者人格分裂,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她真的是个神经病,想要从她嘴里套出点儿有用的信息恐怕真不容易,这种人通常无法正常交流。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去死吧!咳……咳……” “我的忍耐有限,我不想说第二次!” 面对女游民恶劣的态度,我感觉到一股戾气正在自己体内迅速蔓延。 “别废话!既然落在你手里,想要睡我还是杀了我,给个痛快!” 她做出一副决绝的表情,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绝望还是试图刺激我以求得一线生机,只可惜她的一系列举动完全是错误的。 她的身材的确有些曲线,但和姿色两个字完全不沾边,我可不是被下半身支配的匪徒饥不择食。看到她龇牙咧嘴时露出的满口黄牙,我真的毫无欲望。 她嘴上嚷嚷着,却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说得上是镇定,也许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看来不得不用些手段了。 “呵呵,希望你接下来还能这么硬气。”我莫名的笑出声来。 砰!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我没有给她机会,一脚把她的话踹回了肚子里,她的脑袋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听上去就知道很疼。 我不是喜欢虐待的变态,可总有许多像她一样顽固、不知死活的蠢货试图挑战我的耐性。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是他们逼我的,我不想这样做。 埋在废墟下的殇(7) 女游民晃了晃脑袋,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即又露出怨毒的眼神。 “哦?这么能死撑吗?” 我把复合弩放回凳子上,俯身凑到她跟前,右手握着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左手抓住了插在她右胸上的箭矢。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硬气!” 我左手陡然发力,握着箭杆小幅度地左拉右拽,女游民压住伤口的掌缝很快溢出了鲜血,伤口在快速的撕裂。 “啊!啊!” 女游民癫狂地叫起来,剧痛中她顾不上压住伤口,颤抖地伸出双手试图控制住我握着箭杆的左手,她当然不可能做到。 “啧啧,不得不说,在我对付过的女人里,你算是最能忍的,可这有意义吗?” 说完,我握紧箭杆猛地向上一拉,直接拔出箭矢,鲜血像决堤的河水一样从伤口涌了出来。 我扔掉箭矢站起来,顺手从凳子上拿起复合弩,看着女游民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女游民弓着身子,额头青筋暴突,捂着伤口浑身打颤。她摸向了腰间的口袋,掏出一小包土黄色的粉末,把袋子撕破后,将粉末全都撒在伤口上。 伤口肉眼可见地止血了,原来她倒的是止血粉。可惜,好好的一袋止血粉居然被浪费了,那本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心中有些愠怒。 我举起复合弩瞄准了女游民。 “对了,忘了告诉你,刚才插在你胸口的那支箭矢,就是装在一楼陷阱上的。” “什……什么?” 女游民的动作突然僵住了,随即脸上出现了慌乱。 “别乱动!” 看到她又开始挣扎,我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 我的喝止并没有奏效,女游民依然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口袋。 “妈的!我叫你别动!” 坚硬的鞋底从她胸口处移开,下一秒就狠狠地踩在她的手上。 “啊!松开……快松开!”女游民疼得大叫。 “痛吗?这可不像你。”我扯了扯嘴角。 “混蛋!快松开我的手!” 她没有放弃,另一只手也伸向口袋,却被我用复合弩一把挑开。 “回答我的问题!” “先……先让我拿解药!” 原来那个口袋里装的是解毒剂。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问!问!那你快问!” 她不再挣扎,言语急不可耐且带了一丝哭腔,不知道是因为创伤还是毒素的作用,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我得抓紧时间了。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美丽!” 美丽?长成这副模样跟名字一点儿都不沾边。 “你的同伙呢?” “我没有同伙,就我一个!” 一个人就敢这么干,不得不说她真的胆大包天。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这片区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都清理过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地盘?圈地狩猎吗?有点儿意思。 “你问够了没有!快松开!” 她急不可耐,情绪或者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别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那箭矢上涂抹的是什么毒药?” “是……是稀释过的变异尖腹蛇的蛇毒。”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看她不像说谎,我松开她的手。她大喘一口气,随即伸手去解腰间的口袋。 我没有询问她偷袭我们的原因,那一点儿也不重要。抛开单纯想要抢劫的动机,在这片荒谬的废土上,总有许多无缘无故的恨。 复合弩的准星对准了刘美丽的脑袋,她满头大汗,表情急促中隐隐带着期待,她或许以为自己还能使用手里的解毒剂,她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啪! 箭矢射穿了刘美丽的脑袋,若不是因为手工制的箭头,恐怕她的脑袋都要被钉在墙壁上。 她手里握着一个装满褐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可惜她已经用不上了。 “你知道吗?我讨厌顽固,更何况你还把我恶心到了。” 我不会让她活着,从她对我们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这时候我才有时间打量这件房间。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破床垫,除此之外家具只有尸体旁放着的那张凳子。另一侧墙角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上架着一口烧得变形的铁锅,干涸的锅里装着一些动物的骨头。一个塑料盒子里放着不少衣物,不过都是女人的衣服,有的还很性感,我当然没有穿上的欲望。窗沿下的墙壁有一排黑色的“正”字,排在最后的只划了一横,看着很新,那表示的是她杀人的数量吗? 回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我居然隐隐感觉到了兴奋。让我想想看,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一年前? 好像是的,就在黄石山的废弃矿坑里,那个偷袭我的死胖子长了一副憨猪样,他背包里的东西多得就像他身上的脂肪。 我当然没有恋尸癖。看看她身上鼓涨的口袋,再看看那个放在墙角同样鼓涨的破旧背包,真的没有理由不兴奋。 打开刘美丽的背包。 一瓶绿得诡异的液体,瓶身上贴了一张写有“毒”字的标签,这应该是变异尖腹蛇的蛇毒。 一床脏兮兮的薄毯看着很油腻,闻上去还有一股霉馊味,我可没有勇气将它盖在身上。 不错,居然是半包软壳“陆地勇士”。这烟够劲,听说是由南边一个较大的幸存者聚居地生产的,大商队都有出售。虽说价格不便宜,但口感一般,没感觉比自制的卷烟好上太多。 一个外壳掉漆的金属打火机,打燃后火苗烧得很旺。如今油气资源极度紧缺,为打火机充一次气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也是个好东西。 三发土制5.45毫米通用步枪弹,我的匕首枪终于可以补充弹药了。虽然这种手工装填的子弹不太稳定容易导致炸膛,但它同样致命的威力总会让人忽视隐患。 一盒医用纱布。包装轻微破损,字迹有些模糊,仔细一看,居然还是核战前的产品,也不知道这女人是在哪里的废墟下扒拉来的。 一包带针的外科手术可吸收缝合线,保质期写着五年……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同样带着外包装的两个注射器。黄岩镇的酒吧里看到过不少瘾君子熟练地使用这玩意儿,而且是几个人共用一个注射器,他们也不怕染上疾病。 一、二、三、四……算上插在尸体上的那支,一共七支箭矢,箭头都为手工打磨制作。 踩住尸体的脑袋,拔出插在额头上的箭矢,刘美丽终于闭上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看着实在有些遭心。把沾血的箭矢放在尸体的衣物上蹭干净,装在弩下备用箭的位置,剩余的箭矢都装进了背包里。 一把剥皮小刀,刀口太钝,估计切个土豆都费劲,直接扔掉了。 几枚曲别针,撬一些简单的锁具应该用得上。 一把指甲钳,比起用牙齿咬那些肮脏的指甲,用匕首割容易伤到手指,还是这玩意儿更顺手。 一块干面饼,没长出霉菌,也没有异味,应该是这两天才烘烤好的,今晚的晚餐有着落了。 几个干巴巴的果子,卖相很差,算了,还是不吃了。 对了,差点忘了。 掰开刘美丽的手,还有一瓶解毒剂。 …… 解决了偷袭者,我没有选择走近路返回。既然有一条排除危险的路线,自然没必要冒险,陌生的区域充满了不确定性,万一路上还有陷阱呢? 午间阳光极其毒辣,即便躲在屋檐下避过了阳光直接的照射,可灼热的气浪依旧让人汗流浃背。 巷口近在咫尺,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巷口拐角突然刺出一把泛光利刃,直冲我面门而来。已经来不及后退,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堪堪避开了利刃,护把上的尖钩几乎划到我的脸颊。 没给对方再次挥刀的机会,左手迅速扣住其手腕,顺势往回一带,右手握紧匕首猛地前刺。 “啊!” 一声惊呼,也正因为这声娇呼,我注意到对方的面容,刺出的匕首硬生生调转了方向,却还是感觉划到了什么东西,对方一下与我撞了满怀。 对方一脸惊慌失措,原来是李颖。 “原来是……” “进去再说。” 我打断她的话,半推半搂,带着她一起进入小巷中,街道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巷子还是那副模样。大量垃圾与尘土混合堆积,以至于脚下都感觉到些许松软。枯黄的杂草在墙角几乎被埋没,让肮脏不堪的巷子更显得破败与荒凉。两侧斑驳的建筑外墙没能阻挡阳光侵蚀,冲散了对于小巷固有印象中的阴暗与压抑。 我松开李颖,看到她脸色微红。 “我还以为是那些偷袭者。”李颖边说边把短刀插回刀鞘中。 “幸亏我收手快,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有些不满地说道。 “抱歉,我太紧张了。” 看着她两手无处安放的模样,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又咽下去。这不算她的错,设身处地想一想,她的做法虽欠考虑,却也合常理。 “行了,以后注意点儿。” 我没有心情和她计较,冲她随意地摆了摆手,眼角余光看到她上衣的右腰处有一个破口,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刚才匕首划到的东西估计就是她的衣服。 李颖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低头看了一眼,嘴上没说什么,手上象征性地遮掩了一下。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李颖。 “是彭磊让我来的。他说你去对付偷袭者很长时间了,让我过来看看情况。”李颖脸上露出了不安,“你还在这里,是没看到人吗?”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