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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问情3·御剑江湖》
第一章 去留随意,闲探风月江山
第二次送别了居盈,醒言心中倒似乎一片宁静。
对他而言,月下飘立树冠,奏完那两曲《西洲》《紫芝》,便已不再需要详知少女的去路;不需知道她在太守府中如何凤冠霞帔,也不需知道尊贵的南海太守大人,如何抢先替她品尝每道菜肴。
他与她之间的别仪,在那笛曲结束之时,便已告完结。
等待年关的日子里,千鸟崖秩序如常。
清泠曼逸的女子,依旧尽心尽力的打理着四海堂一切杂务;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依旧玩耍,依旧为得到哥哥的一句称赞,而努力又乖又懂事。在一年中经历过荣耀与磨难的四海堂主,则依旧将那经卷典籍勤读不辍,将那道力法术习炼不辍。又有了些“感恩”的心思,便常记得在千鸟崖前,给那些虔心的仙山灵物讲演道法经义。
山中岁月,99lib?不知寒暑。就在一片清凉中,四海堂迎来了辞旧迎新的岁除元日。
岁尾这天,四海堂中也如一般民户一样,在门侧挂起了神荼郁垒的桃符。除夕夜里,四海堂石居中也燃起了火炉,醒言与琼肜寇雪宜,围炉团座,食吃小馔,酒饮屠苏,通宵不寐,一起尽这守岁过年之意。
这一回,小琼肜已接受上次中秋的教训,始终忍着不睡,陪着堂主哥哥雪宜姐姐,一直撑到了第二天早上。第一次过这样团圆的年节,她也是兴奋莫名,只管缠着醒言讲述过年的典故;因此即使这次一夜不眠,也不十分难熬。正可谓“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就在醒言与二女守岁之中,其间他也拿出那朵灵漪相赠的白玉莲苞,在手中反复展玩。只不过,也始终只是把玩而已。迟疑几次之后,终究未放入琼肜端来的水盆中。
过得这年关,所有人便都长了一岁。长了年纪,小琼肜欢天喜地,寇雪宜却只淡淡然。而对于四海堂主张醒言来说,过了新年,到得十八岁,便离那行成人冠礼的二十岁又近了一步。到那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称自己是“弱冠”少年了。
虽然年长一岁,醒言在心志阅历上,倒也并未显得更加老成。这不,到了二月尾上这一天,懒洋洋晒着初春温暖的阳光,看着小女娃儿又在堂前不知疲倦的逗玩她那两只朱雀火鸟,这位十八岁的四海堂主不禁又开始浮想联翩:“啥时我也去集上买只雀笼?让琼肜这两只宝贝鸟儿住上。再购得一只清水花缸,将雪宜那杆金碧纷华的花枝养上——唔,如此一来,我这千鸟崖,也就和饶州富人家的花鸟庭园,相差不多了。妙哉妙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那位正在晾晒衣物的清柔女子,偶一回头,见堂主又在盯着自己这边发楞,便不觉有些赧然,转脸低眉,摇曳着袅娜的身形,快步行往东岩冷泉边,继续揉洗剩下的衣物。
随着女子秀曼的身姿,醒言的目光也无意识的跟随到冷泉旁。又呆呆望了一阵,无所事事的少年堂主,闲看间心中却忽的一动:“雪宜那双手……罢了,还是我不够细心。”
“雪宜做过这么多杂活,那双臂腕却还是光洁如璧。若当初真个是普通贫家女子,又如何能将肌肤保持得如羊脂般?当日我早就该看出破绽来了!”
正在少年堂主慨叹自己经历浅薄之时,忽听得身旁石鹤一串清唳。转脸看去,身旁那两只白鹤口中,正冒出两道袅袅的烟气。
哦,是飞云顶有事相召。
一见石鹤喷烟,已闲得多日的四海堂主,赶紧从门前石阶上站起,束妆整容,急往那飞云顶听令。
到了澄心堂,听得灵虚掌门之言,这位筋骨已闲得发慌的少年这才知道,自己盼望的历练机会,终于到来!
原来,灵虚师尊跟他说,上次经了赵无尘之事,他便留心有无机会让四海堂主下山历练。正好,最近有下山弟子传来回报,说道他所承师门任务,一时没甚进展。于是,灵虚立即便想到千鸟崖上这位少年堂主。只听灵虚说道:“醒言,这次你便下山,替师门寻找已失却半年多的上清‘水之精’。”
“水之精?”
“不错!你也许不知,刚才来我上清观途中,在广场上经过的那座太极流水,原本便是‘水之精’所处之地。”
“哦?”
醒言闻言讶异,然后便恍然说道:
“怪不得!我一直就觉着那石质太极好生奇怪。阴面那层流水,潺潺不息,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流到那儿去。原来,是水之精啊!”
说到这儿,又有些迟疑起来:
“不过我刚才来时,那太极流水似乎与往日也没啥两样啊?和我去年初上飞云顶,好像也没甚变化。这‘水之精’是……?”
见他疑惑,灵虚微微一笑,释道:
“醒言你须知,世上凡有形体者,必有精气。地之厚处,则为土精所在;焰之不绝,则为火精所处。我上清飞云顶建这石太极处,本便是罗浮山水精所在。罗浮洞天,已历不知凡几;自古至今,千万年云顶为水华所聚,已具魂魄。”
“但在半年前,这飞云顶水之精,竟不辞而别,化形离山而去。当然,虽说一时别去,但那精气盘结,非一日所能聚,亦非一日所能散,因此你见那太极流水,仍是流转如常。”
“只是这飞云顶水之精,受我上清历代教化,原本已是皈依,算得教中守护;但这次竟脱然化去,实让人好生费解。那云顶水之精,与广场四方圣灵石像,又组成一座‘水极四象聚灵阵’,可将罗浮洞天中浩浩无穷的天地灵气,向我飞云诸峰汇集,以助我上清门人修行。而要聚集如此磅礴的天地元灵,若离了水之精的本体,便有些吃力。因此,我门中才要派遣弟子下山寻访,务要请得那水之精再度归来,与我上清同修无上大道。”
“原来如此!”
掌门这一番话,醒言听得如痴如醉。暗暗称奇之余,心中也不禁想到:“掌门所说这水极四象聚灵阵,效用倒和我炼神化虚差不多。只是,那规模恐怕有霄壤之别。”
灵虚子倒不知眼前少年心中想法,又继续说道:“这寻访水之精之事,正是你历练良机。若按常规来说,我上清教每位堂主殿长,都需去尘世中历练一番。醒言你这堂主虽是超擢而来,这次正好去尘世中走上一遭!”
“谨遵掌门之言。其实我也觉着,现在还不如当年在饶州城来得机灵!”
听少年如此说,灵虚哈哈一笑,道:
“我已遣出不少弟子寻访,因此这寻找水之精之事,也不必过分着急。此行主要还是历练。归期也不急,只要赶在三年后委羽山嘉元会之前回来便可。若这当中有不称意处,亦可及早返回罗浮山,不必勉强。”
顿了顿,又想到一事,便道:
“你堂中那两位仙子,去留皆随她们心愿。若四海堂中俱都走空,则你这开启贮册石屋的堂主令牌,便交由贫道九九藏书,我好让清溟代为照看四海堂。你回去后,可先问问两位仙子的意愿……呃?”
刚说到这儿,灵虚却见眼前少年,已开始从腰间解下那块非金非铁的令牌,双手奉上,肯定的说道:“禀过掌门师尊,不必烦劳二趟;那俩女娃儿,一准都要跟我一起走。现在我便把这令牌缴还!”
在回归千鸟崖的山路上,一想到过不了几天,便可去那广阔天地中闲荡,醒言便满心兴奋不已。毕竟,这千鸟崖上的岁月虽然平和无忧,但对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来说,久而久之,也会觉得憋闷。还幸好有琼肜雪宜她们在,否则,很可能他早就跑到飞云顶主动请缨了!
掩不住一脸笑意的少年,正琢磨到这次要不要顺道回饶州看看,心中便不免记起当年饶州善缘处那位老道清河。这番看来,老头儿那番所谓入世历练的托辞,也并非完全都是虚言。
又想到刚才清河师傅灵虚掌门最后几句话,少年便不禁更加莞尔:“醒言啊,这次下山,不免便要遇降妖除怪之事。若是事儿顺手,功德圆满,别人问起时你也不必替师门遮掩;毕竟,这也是彰显我道家上清三宝道德之名。只是,如果事儿做得尴尬,那便……哈哈!”
等回到千鸟崖,果不其然,他只稍微一提,那两个女孩儿,便用各自特殊的方式,表达了想与堂主一起下山的意愿。
在下山前这几天里,醒言又去前山弘法殿中,与清溟道长办了些交接事宜;顺便又与华飘尘陈子平等相熟弟子一一话别。其余功夫,便与堂中两位少女着紧整理行装。
就在三月三这天,醒言与琼肜雪宜,一早起来,赶去飞云顶后山上清圣地“怀先堂”,拜过历代祖师的遗灵,祈过诸位先师的福佑,然后便回返抱霞峰,各自携上尺寸不一的包袱行囊,告别了生活几近一年的千鸟崖,在一片明烂的春光中,踏上下山历练的旅程。
下山时,在三人身后,那些碧树绿丛中隐隐有鸟啭兽鸣,其音低徊眷恋,连绵一路不绝。
下得山后,醒言与琼肜雪宜二人,只按着灵虚掌门略指的西北方向,不问前路,信步而行。
虽然,此际他们三人都能短途飞空,但反正师门任务也不紧急,于是便在堂主的指令下,悠哉游哉,四处闲逛,最多只偶尔在荒野无人处略略飞行一段,其余大多时候,也只是寻常走路。
不知曲折穿越过几个城镇,细细打听了几回风土人情,不知不觉,现已是四月出头。
这一日,醒言几人正闲逛到始兴郡地界。
“真热啊!”
走了一程,醒言忍不住摘下头上草笠,卷在手中当扇扇。
“呼呼~”
听他怨热,那位脸上半点汗珠也无的小琼肜,也立时嗒出小舌,跟着呼呼喘气。出身万丈冰崖的寇雪宜,虽然修为几近千年,但恐是本质使然,遇着这旱热天气,也不禁花容微蹙。
说起来,现在才是四月刚过,还不到暮春时节。但眼前这天气,便已十分炎热。最要命的是,热便罢了,这身周空气儿又十分干燥;稍一流汗,醒言就觉着口干舌燥,焦渴难熬。
望着路边同样焦枯的草木,醒言苦笑道:
“真旱。咱得赶紧找个池塘寻水喝!”
只是,向前逡巡直有三四里,却见不到半个蓄水池塘的影子。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或大或小的方坑,其中不盛一物,也不知挖来干啥用。
正在焦渴彷徨间,忽听身旁不住蹦跳的小女娃儿,手指着前面欢叫道:“看,那儿有位姐姐!”
正往四下踅摸的少年,闻言放眼朝前望去,只见在大约十数丈开外,在那烟尘散漫的驿路旁边,一位姿态婉转的女子,正倚坐在道旁长亭中。
“哈!正好去问她,这地界哪儿有水源。”
一见有人,正口渴难耐的少年大喜过望,赶紧飞步朝那处长亭奔去。
待到了近前,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四海堂主这才发现,面前这倚亭女子,脸上却覆着一快乌纱。
“奇怪,这大热天的,为啥还往脸上遮这物事。”
虽然心下奇怪,不过此时焦渴,也顾不得许多,醒言便躬身一揖,诚声说道:“这位大姐,请恕小可冒昧——”
刚说到这儿,那位身姿扭扭折折的女子,忽的动了一下。
见有些动静,醒言赶忙续道:
“好教大姐得知,我这几个外乡人,口中正是焦渴。但又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饮水。不知姑娘能不能略告一二?”
……
奇怪的是,这番彬彬有礼的话儿说完,那位开始还有些动静的女子,现在却再没了分毫声息。醒言心下诧异,不明所以。有心观察一下姑娘表情,但隔着那层黑纱,一时也看不清,他只好将刚才的求恳话儿,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此番那女子依然沉默如初,似乎充耳不闻。
见此情形,小琼肜便提醒张堂主道:
“哥哥,这姐姐是不是睡着了呀?”
“呃?对啊!琼肜这话说得有理。”
一听小丫头之言,醒言茅塞顿开,心中忖道:“这女子定是来亭中休憩,现在睡着;否则怎会对我问话无动于衷?刚才那动静,估计也只是瞌睡。”
正琢磨着,却见身旁小女娃已走上前去,伸出小手将那女子面纱一把扯下,边扯还边说道:“哥哥,不信你看——”
“呀?!”
不惟自信满满的小丫头一时语塞,便连那位正对着女子的张堂主也吓了一跳:原来,这位想象中必定睡着的女子,现在却张大双目,咧嘴笑着只管盯着自己!
乍睹此状的少年稍一愣怔,便复清醒过来,赶忙没口子的跟这女子道歉:“这位大姐请见谅,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
却听这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村姑半中截道:
“相公说笑了,我谢她还来不及,又哪会怪她!若不是小姑伸手,我又怎能……”
“相公?!”
觉出这称呼古怪,醒言立时愣在当场。稍待片刻后,才结结巴巴说道:“咳咳,姑娘、你刚才叫我……相公?”
“是啊~”
只听眼前这初次谋面的村姑快嘴说道:
“不瞒夫君说,我家有个家规,只要哪位男子揭下奴家的面纱,就是我的夫君!”
“啊?!”
少年满头大汗的叫道:
“姑娘你先等一下!”
“请说~”
“是这样的,刚才揭你面纱之人,不是我,是这顽皮小丫头!”
说到最后,气急败坏的张堂主赶紧一把拉过小琼肜,放在身前给女子看。
“嘻~好像又闯祸了!”
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小小少女,正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
听得道装少年这话,那村姑装束的女子稍一思忖,便不慌不忙的说道:“其实,也刚想起来,爹爹说了,我夫君应该是揭下面纱后,第一个看到我的男人。就是你了!”
“相公,你就别再迟疑了。从现在起,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
看着眼前女子这幽怨无比的眼神,醒言一时竟有些痴了……
又呆了半晌,少年才得吃吃说道:
“琼肜雪宜咱快逃!”
话音未落,这无比默契的三人已是拔腿绝尘而去,身后惟余几片焦枯草叶在地上打旋儿!
“死人~没想倒这般腿快!”
“没办法,只好等下一位了,看能不能顺利嫁出去!唉,真可惜啊,刚才这位,还是个不错的道士呢!”
且不提那位不知何故、专在亭中等候意中人的村姑,再说这三名落荒而逃的四海门人,约摸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来得及停下。只听醒言喘着粗气问道:“追来没?”
琼肜转头看看,飞快回答:
“没!”
答完,又添一句:
“我跑第一哦!~”
“谢天谢地!”
少年则庆幸不已。
又停了一会儿,只听小丫头迷惑道:
“哥哥,刚才我们为什么要逃呢?”
“这个……因为那姐姐突然要嫁我,而我暂时又没娶她的打算。”
“那为什么不想娶她呢?——是她不乖吗?”
“不是!”
“那是她没雪宜姊好看吗?”
“……也不完全是。”
“那为什么不娶她?”
“……”
惊魂甫定的少年,一时倒被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连珠问住。
思忖了片刻,张堂主便决定用个便于小琼肜理解的方式,来解开她的疑惑:“琼肜啊,那我们来打个比方。”
“好啊!”
“你听好——比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掉了一支棒棒糖,拿纸垫着,很干净、又很好吃的样子,那你会怎么办?”
“嘻~一定偷偷捡来吃了!”
小女娃咂咂嘴。
“可是琼肜,等你一捡起棒棒糖,却从旁边草丛中跳出一人,说你捡了他糖果,就一定要嫁给他。你嫁吗?”
“咦?突然跳出来呀——哥哥这人是你吗?”
“就算是我吧。”
“是哥哥,就嫁!”
“……”
“琼肜,不是的,你怎么能为了一支棒棒糖就嫁人呢?!”
“是哥哥又不打紧~”
“唉,看来你还小,说不通。”
口干舌燥的四海堂主一脸悻悻然。
“不是啊哥哥,我可不小了!今年又长了一岁!”
小丫头有些不服气。
“要不也问问雪宜姊?看她怎么说!”
看来琼肜对自己年纪,终究不大自信,便转向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99lib?雪宜姐姐,天真的问道:“雪宜姊,如果哥哥因为你偷吃了他糖果,便要你嫁他,你会答应吗?”
——正紧张关注结果的张堂主奇怪的看到,一听琼肜此言,这位素雅的梅花仙灵顿时晕红满颊。过了小半晌,才得低低说道:“但凭堂主吩咐。”
“……”
一番纷乱后,过不多久,饱含挫折感的少年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正有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
“太好了!可以讨口水喝了!”
一见人家,醒言立即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彷佛已尝到久违的清水滋味。
而在他身后,那个小妹妹正忙着问问题:
“雪宜姊,嫁人……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章 当场豪举,为看春妆流媚
与雪宜、琼肜二人朝夕相对,熟得不能再熟,因此鬓角不住冒汗的四海堂主,一时并未来得及深思二女刚才那一番对答。
头顶上的烈阳,正把醒言晒得有气无力,只想早些找个荫凉地界歇下,顺道也寻些水喝。
就在身后俩女孩儿絮絮叨叨说悄悄话时,醒言忽望见前面不远处,隐隐绰绰现出一处村落。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他赶忙招呼一声,便加快脚步朝那处村庄赶去。
走到近处,看见这处房舍稠密的村落,入村道路旁,长着两棵粗壮的杨柳,树冠蓬蓬,枝桠延展甚广。不过,许是天气干旱,本应绿叶婆娑的低垂柳枝上,现在只零零落落挂着几片焦卷干枯的树叶。柳树下单薄的树荫中,又卧着一条瘦狗,正嗒出一条红舌,“赫赫”喘着气息。
“看样子,这地方干旱也不是一九九藏书天两天了。”
醒言睹这情状,不禁有些皱眉。
进村没多久,他又在道边看到,有个男子正和一个年轻村妇争执。略一侧耳,便听那男子委屈的话儿顺风传来:“大姐,冤枉啊!”藏书网
“老天爷在上,您那面纱委实只是旋风刮落,不关我事;我只不过恰好路过……”
过不多时,醒言便寻得一户茅屋人家,跟那屋中老翁讨水喝。
那老汉也算热情,当下便将三人请入屋内,又去灶间舀了三小碗水,端给醒言他们解渴。
待一口气喝完,醒言正要出言感谢时,却忽见这主人伸手说道:“几位道爷道姑,盛惠三十文钱!”
“呃?”
一听主人这话,少年讶道:
“我说老丈,您这又不是水铺茶寮,讨碗水喝也要收钱?”
见他惊讶,这精瘦老汉也有些尴尬。但顿了顿,还是苦着脸跟这几个旅人解释一番。
原来,他这村落名叫柳树庄,属浈阳地界。再往北去,隔了一座方池镇,便是浈水河,浈阳县城就在河那边。本来,靠近浈水大河,他们这块儿也算年年风调雨顺,虽然田地不多,温饱已是绰绰有余。但不知怎的,今年入春来,本来烟雨绵绵的季节,却已经有一两月没下雨;那原本波翻浪涌的浈水河,竟也几近干涸。
说到此处,那老汉纽结着眉毛,愁苦的说道:“我们这地界,尽多陵丘,本来田亩就少。前番粮种播下去,干旱出不得苗。我们这村子,就靠这几十亩薄田刨食,不出苗,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咬咬牙,又挤出口粮当种,重新播种。谁知,大半月过去,还是一点雨星都没有!”
“所以实在让您见笑,喝水还收钱。不瞒小道爷说,刚才给您几位喝的水,都是老汉走了十几里地,从那口勉强有水的深井里打来的……”
听他说到这儿,醒言不再多言,立马从袖中点出三十文钱,一文不少的交给老汉。
见这背剑小道爷如此好说话,那老汉接过铜钱后,不住的道谢。
见这村翁也挺实在,醒言便又随口问了几句:“老丈能否告知,刚才在您这村落附近,怎么挖了那许多方坑?不知做何用处。还有,怎么看到些女子,脸盖着面纱,在那儿……”
说到此处,少年欲言又止。只听那老汉答道:“禀道爷,那些方坑,其实本来都是池塘。俺们这方池镇,就是从这些四方水池得名。只不过,现在天气干旱,这些方池都干了,唉!”
“那些女娃儿呀……其实也不怪她们。我们这村人多,现在口粮少了,大多人家都不敷家用,这些女娃子便急着找个夫家嫁过。唉,倒让外乡人见笑,不过她们也是没法子……”
“原来如此!”
听得老翁之言,醒言才恍然大悟。
告别村翁,他们三人一路迤逦,继续朝北行走。
大约过了十里左右,便来到村翁所说的方池集镇。
刚在房舍对合的方池街上走不多久,一路摇晃的上清四海堂主,便听到前面不远处,正传来一阵喧哗吵闹。
一听这么热闹,他赶忙汇合两位门人,快步赶向那声浪喧天的镇中心处。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处宽广黄泥地上,靠着几株杨柳,正搭着一处方台,用大红粗布蒙着不高的台面,旁边还竖着一杆黄色的幡旗,上面用黑墨歪扭写着几个大字:“比武招亲”!
“哈哈~惭愧!走了这么多时,终于让俺赶上这样好热闹。”
正觉行程平淡的少年,见状大喜,赶紧拖着二女,急急挤进人群,跟旁边的闲人们一起围着擂台看热闹。
只见眼前这台子不高,建得甚是粗糙,看样子是拿些门板条凳搭起来,然后在上面蒙些红布了事。现在台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二人。其中那位男子,是个中等身材的黄脸汉子,正在台上踱着方步;台中后侧,则立着位妖妖娆娆的年轻女子。
一瞧到台上这女子,醒言的眼光,一时便有些挪不开去。
原来,台后侧这女子身上,穿着黄白相间的单薄裙衫。两截裙衫交接处,露出抹白皙皙的香软腹儿,配合着女子风摆荷叶般动荡不定的身姿,真个是风情万种。
更奇的是,在这女子婉丽的面容上,不知何故用一条深色黑布,蒙住双眼,让人看不出她的目光。
又看了一阵,心中思忖了一番,少年才有恍然:中间露腹,眼上蒙布,正是朦朦胧胧,欲迎还拒,反而比明眼更能惹人遐思!
想通此节,四海堂主不觉干咽一口唾沫,心中大赞这招亲之人装扮甚妙,也不知是请了何方高人设计。
正和台下闲人一起朝擂台上观望时,忽见台上那位面色黄赭、门牙阔大的中年汉子,一抱拳说道:“列位乡亲,今日还有没有人上来打擂?”
“我来!”
话音刚落,便有位年轻子弟应声而起,跳上台去,朝擂台地上那个包袱里扔上一锭银子,然后便拉开架势,准备和那汉子争斗。
“为啥要给银子?”
见那年亲子弟交钱,醒言不解,便转脸跟旁边那位一脸兴奋的看客询问。听他问起,那看客头也不转,口中回道:“这是规矩。每次上擂一两纹银。”
“这么贵!”
“贵?值啊!胜过一回合,那小娘子就要脱件衣物!若是一擂中胜过四回,那小美人就归打擂者!至不济,也可赢得些银两。”
那看客顺口回答,眼睛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
听他这话说得离奇,少年立时愕然。正待再问,却见身旁所有人都只顾抻着脖子,一心一意看台上争斗,便也不再开口,同他们一道朝那擂台上观瞧。
只见那台上二人,你来我往,拳推脚扫,正打得不亦乐乎。而台下人众,此时竟是万众一心,全都攥拳呼叫,替那打擂年轻人鼓劲加油!
受了周围气氛感染,这四海堂主的少年劲儿上来,也随着大流在那儿大呼小叫。
只可惜,这气势惊人的鼓劲声,却似乎没起到啥实际效果。过不得一会儿,只听“嘭”一声响,那个打擂子弟已经被擂主一脚扫下台来。
“唉!”
一声巨大的叹息,正从围观闲人口中不约而同的发出。
见又胜了一场,那汉子脸上也没什么得色,只是朝台下一抱拳,和蔼说道:“承让,承让!今番王小哥拳脚功夫又有长进。哥哥这番胜过,倒比前两日要吃力得多!”
笑了一笑,又朝台下扫视一周,大声说道:
“各位,听得有言,‘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看来那些读书人也不骗我们。你们没见,王小哥这几天竟是越打越厉害?说不定再来几次,就真成我妹夫了!”
闻听这话,台下顿时又是一阵激荡。那位看打扮明显是富家公子的王小哥,听后也是振奋不已,在那儿伸胳膊展腿,似乎只等身上疼痛略略消去,便要上台再行比过。
不用说,无需那台上汉子再多招呼,立马又蹿上去一位。只不过,和刚才一样,过不多时,又是被一拳推下台来。
如此几番之后,便渐渐再无人急着上去。毕竟,那小娘虽然生得妖娆,但她哥哥武艺也实在高强。虽然每次胜负,都似乎只在一线之间,但最后落下台来的,必定是那位打擂者。
看来,若是再仓促上去,也只是给人白送钱。一时间,这原本哄闹无比的比武招亲台,倒有些冷场。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响亮说道:
“今日就让我来领教这位高人。”
众人闻言,见有人出头,顿时大为振奋,又开始群相鼓噪,给那位刚跳上台去的挑战之人鼓劲打气。
“咦?哥哥也要打擂吗?”
看着台上之人,小琼肜一脸新奇。
原来,刚才这位急吼吼跳上台去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上清宫四海堂堂主张醒言。
只听“当啷”一声,一锭约摸一两重的银子,又掉落进那个已经集了不少金银的包袱皮。然后,便见这位少年道士一拱手,笑道:“这位英雄,请赐教。”
而这黄脸汉子,忽见一位道士上来,眼中倒现出些迟疑之色。只不过这抹异色,也只是转瞬即逝。看着眼前这小道士少年模样,汉子心中重又安定:“嘿,不过是个雏儿,也想来吃荤?过会儿可别给我打哭!”
心中转念,嘴上却道:
“好好好,我们来比过。就看看道爷您造化如何。”
末了,又开了句玩笑:
“小道爷啊,我妹子估计已经很热,希望您能让她稍微凉快点,哈哈!”
这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鼓噪,所有人全都鼓足了气力,给台上少年呐喊助威。看这架势,真可谓“同仇敌忾”!
听得汉子玩笑话,醒言也咧嘴一笑,随口回道:“好说好说。”
他此时,彷佛又回到当年街头玩闹,正是依足了江湖口吻。
于是,接下来这两人便开始各递拳脚,乒乒砰砰打到一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斗下去,台下众人也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但是,那位正与少年争斗的黄脸汉子,却是越斗越心惊。因为过了约摸十来个回合,他发现眼前这清朗小道士,竟生得一身好气力,拳脚间又十分机灵,一时竟战他不下!
“要不就给他点甜头?不使手段了?”
拼斗之余,汉子心中思忖。
“不行!”
刚冒出这想法,便立即将之否决。因为不知怎的,现在这豪强汉子,潜意识中竟隐约升起一丝忧虑。一番转念之后,便只想赶紧将这小道士驱下台去。
打定主意,这汉子眼中就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异色,然后在下一次与少年身形交错之时,手中暗运奇功,在少年眼前不留痕迹的一晃而过。
“晕也晕也~”
错过身形后,黄脸汉子便在心中好整以暇的默念,只等眼前这雏儿眩晕,然后再将他一脚踢下台去——
“哎呀!”
果不其然,众人耳中立时听到一声惨呼!
“罢了!就是道士也不济。年纪太小了。”
正当众人遗憾时,却忽见留在台上的那位站立之人,转过身去,微微弯腰一鞠,然后抬起头朗声言道:“姑娘,就请你去掉眼上布条!”
“……?!”
台下看客闲人,这时才清醒过来,赶紧抹眼望去,却发现那台上停留之人,正是刚才上台打擂的少年道士!而那位正以手扶腰,狼狈不堪爬上台去的汉子,却是那摆擂之人!
“哗!”
居然赢了!
……只可惜,这小道士恁地不知趣,咋会先去摘那条宽不过一寸的布条?可惜可惜!
只不过,才一怨怼,台下好事之徒便想到,接下来还有几个回合,按这小神仙的功夫,今天应该能看到吧……抹了抹嘴角口水,台下众人呼啸声又起,并且比先前更加狂热!
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要知道,这道士可是三天以来,第一位能闯过第一回合的!
就在众人鼓噪声中,这时那个妖娆女子,也依着诺言,轻抬酥手,缓缓摘下遮在眼前的黑布条。
恰如一刀闸下,俟那布纱一落,台下原本响成一片的嚷闹声,立时归于沉寂。因为,此刻台下众人,只看见一双妖媚无比的玲珑眼眸,流转着浓浓的情义,朝台下众人瞬瞬闪来。这灵动的眼神,立即把那张原本就如春花般娇艳的脸庞,衬托得如水样的妖柔!
只见这女子,眼角含笑、口角亦含笑,对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打擂之人说道:“少年郎,望啥噻~”
——这短短六字,直说得万般的软款温柔;女子口中那“啥”字的发音,说得与其后“噻”字相近,合起来软糯粘连,真个是说不尽的妩媚娇柔!
“果不其然!”
看着眼前女子这可人模样,少年堂主脸上虽然仍旧含笑,但心中却镇静的想到:“唔,幸得出行前,聆听清溟道长一番教诲,今日果然用上。”
“嗯,也幸好我平常没事时便极力去盯瞧居盈雪宜,今日才得在此术之前,不至于骨软筋酥!”
正在心中转念,忽听得旁边那个刚爬上来的擂主,正乍乍乎乎的叫道:“这位小道爷,果然好身手!不过刚才我‘巨齿狼’可没使出真功夫,才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儿!”
“接下来,嘿嘿,我可要施展师门分筋错骨的绝技;到时候只要稍一挨着,那便是不死就残!你看你是拿了银子走人,还是……”
这虚言恫吓话儿刚说到这,却忽听台下传来一个响亮的童稚女声:“那位大叔不要吓唬小孩子!我哥哥本事可大呢!”
说话之人,正是那琼肜小女娃。此刻,这小丫头正在台下人群中愤然驳斥。
夸了哥哥一句后,便见这兴奋的小女娃儿,在那儿上蹿下跳,不住给醒言鼓劲加油:“哥哥啊,今天就把那姐姐衣服全脱光!”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顿时轰然大笑。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喝彩附和声。在这叫好声中,更有急不可耐者,往这位可爱非凡的小妹妹手中塞上一锭大银,拍着胸脯保证,让她不必担心她道士哥哥今日打擂的花费!
见得了众人支持,小丫头不免便得意非凡,捏起小拳头不住朝台上挥舞,叫着堂主哥哥一定要把所有厉害功夫使出来!
正当小女娃身旁的寇雪宜手足无措时,却见台上那少年堂主,回头朝台下一笑,说道:“妹妹啊,谁说我要脱她衣服?”
“今日我来打擂,不过是试试能不能赢光地上这所有金银!”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尽皆愕然。而他旁边另外两人,眼中立时浮现出几分古怪神色!
第三章 目迷情魇,谁识冰心玉壶
一听醒言之言,那对男女顿时神色大变。
只听那汉子嘎声言道:
“朋友,你若只想赢钱,为何刚才要交一两银子?”
“嗯?你这话是啥意思?”
“难道你不知我这擂台的规矩?若只为金银彩头,每次只需交五百文钱!”
“是这样啊!”
一听此言涡。这漩涡越旋越大,越转越快,便似正将他整个的身心眼光,全都朝漩涡中心那位尤物引去。
彷佛,在这巨大的牵引之下,此刻他眼前整个天地之中,只剩下前方那个闪耀着万种风情的深漩……
“咦?怎么她们都在那儿?”
眼光渐已迷离的少年,忽然看见在自己目光的尽头,那位含笑侧立的女孩儿,竟似乎渐渐糅合成一个奇异的姿容:有居盈的月靥仙颜,有灵漪的娇娜灵逸,有雪宜的冰清玉洁……甚至,还有那小女娃的娇憨可爱!
一时间,少年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美好感觉,都在这一刹那交融汇聚,如波涛浪潮般朝自己奔涌而来。而自己面对这即将灭顶的涛浪,却只感觉到万般的幸福甜蜜;甚似还渴望它早些到来,将自己就这样齐顶吞噬……
就在双眼迷蒙的少年,即将筋酥腿软臃倒在地之时,却突然听到在自己心灵深处,猛然传来一声不满的娇喝:“哼!”
就这一声如嗔如叱似怨似嘲的轻哼,却霎如罗浮山中凝重幽远的晨钟暮鼓,击得这如被梦魇的少年猛然惊寤!而那位正准备趁此良机、偷偷上前将这无良小道一脚扫落的汉子,却也突然被一阵宛若龙啸的清鸣给瞬间惊住——原来少年背上的剑匣中,正振荡着一连声摧人心魄的剑鸣!
“惭愧!却差点着了道儿!”
已回复清醒的上清堂主,正觉着自己全身都似刚刚酣睡过一场,说不出的慵懒无力。只不过,只待他稍一清醒,身上那层仍在运转的光膜,立即便恢复了他全身的气力。毕竟,吞过两只妖魂,再经过这几月勤炼,少年无论是道力还是法术,都与当初有天壤之别。现在他这一身大光明盾,早已是华光内蕴,淡然如水。
且不提醒言暗自恢复气力,再说那位施展魅惑之术的女子,突见少年毫无征兆的就清醒过来,顿时花容失色,脸上苍白一片,反倒如遭鬼魇!
也难怪这女子如此惊恐;要知道她这魅术,已不是简单的狐媚之法,而是她族中的镇族之术:“情魇”。
这情魇就像面镜子,能让受术之人看到他心底里认为最美好的人物。这样一来,无论施术人资质如何,都总能将敌手给深深惑住。而事实上,自此女练成这招绝技以来,就从来没失手过!——没成想,今天却坏在这个胡混捣乱的小道士身上!
与这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的狐女不同,那个精壮汉子,却被少年身后那一连串剑鸣给震住——只在一刹那间,这个表面和善内则凶悍的擂主“巨齿狼”,突然便心惊肉跳,腿酥脚麻,似乎就快如中了“情魇”一般瘫倒在地!
不过,幸好醒言清醒后稍一愣神,便发觉自己背上那把封神正在清越鸣啸,立时就暗叫不妙,赶紧生念让那吓人的剑鸣止住。听得振匣鸣声应念嘎然而止,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犯迷糊:“刚才倒幸好那句哼声……只是真搞不明白,这瑶光剑灵倒底啥时候才肯帮我?咋都没个准!”
正琢磨着,忽听旁边那汉子高声喝道:
“小子,别在那儿强装幌子。俺这‘巨齿狼’,浪荡江湖多年,手底下的亡魂没有百来个也有七八十位,你难道真个不怕?!”
“呼~”
一听汉子这气势逼人的高喊,醒言心中倒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被吓跑!”
而这汉子的虚言恫吓,又如何能吓得住见过不知多大场面的四海堂主!当即,便见他嘻嘻一笑,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说道:“啥巨齿狼?没听说过。就是金毛虎来了我也不怕!”
说完这句实话,暗运太华道力的少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变着法儿激将道:“狼兄啊,该不是你怕了吧?”
“倒底还比不比啊?!”
……
“不比。”
“呃???”
刚一愣怔,这位时刻准备战斗的上清堂主,却突然只见一阵狂风平地刮起,霎时便在眼前旋起一片云雾般的沙尘!
就这一分神,等抹去迷眼的烟尘后再去看时,却发现先前的汉子早已人影全无!赶紧再回头,不出所料,那妖媚女子还有那只要紧的财囊,也同样是踪迹杳然。
“晦气!果然是妖怪;却让他们给携款逃跑了!”
……接下来事儿的发展,却让这位一腔正气只想匡扶正义的少年大感意外。刚当他走到台前,才说得几句,却已被台下人99lib?群一阵轰嚷:“坏事的小道士,居然把美人给气跑!”
“天底下的道士,是不是一个个都想捉妖想疯了?”
“什么妖怪啊,人家只是长得妖媚些而已,正是难得啊难得!”
更有甚者,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叫:
“妖怪妖怪,就你这小道士明白!我早就知道她是!~哇哇,可怜我美丽可爱的狐女啊~不知道被你这臭道士一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于是这位一腔侠意的少年,立时便被神憎鬼厌,千夫所指,就连带着二女灰头土脸落荒逃去之时,还从背后隐约传来痛心疾首的呼号:“天呐~我刚看见多年前初恋女子的模样,就被这无良小道士搅没啦!”
……
下山后第一次降妖就告失败的张堂主,直到快步走出镇子有三四里地,百忙中朝背后看看并没有愤怒的人群追来,这才定下神来,开始不慌不忙的走路。这一日之中,在张堂主的率领下,这三人就已经奔逃了两次,想起来就觉着无比的晦气。
领着二女朝前走,这少年免不了暗叫倒霉,心道自己行侠仗义不成,反倒还陪进去一两白花花的银子,更落下一身五花八门的骂名,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
不过,醒言懊恼之余,却也觉着好生奇怪。刚才摆擂那对男女,在天气大旱物价飞涨之时哄骗钱财,固然十分可恶;但反过来一想,既然他俩有如此手段,又能来去自如,那为何不直接穿堂入室攫金取银?岂不更加便当!干嘛还要像这般费心费力,搭擂台哄人钱财?
现在他二人这般作为,倒不似两个得道妖灵,反更像是俩穿街过巷走江湖的骗客。
心中冒出这疑惑,张堂主便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却觉着无论怎么解释,都说不太通。正心下烦惑之时,忽听得身旁小妹妹,也正迷惑不解的问道:“堂主哥哥,刚才那会儿,为什么你们大家都不作声,只张大了嘴巴?”
“……”
被小女孩儿这么一问,她堂主哥哥忽然觉着有些汗颜,略顿了一下,才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刚才大家不出声,都是因为那位大姐姐。”
“嗯!琼肜也有感觉到。那大姐姐是用什么法子呢?”
“她用的那叫媚惑之术。这媚惑术一施展开,可以让我们男子无论老少,全都迈不开步,走不动路……便连我这上清绝技旭耀煊华诀,都抵挡不住!”
“哇~这么厉害呀!”
“是啊,这可是女狐精们拿手的绝技!”
“真的?!……可琼肜为什么偏偏就不会呢?”
“……”
醒言再度无言。
原来他这小妹妹,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作小狐狸。毕竟她最信任的醒言哥哥,对她奇特的本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而从来就没能从根子上,真正改变小丫头对自己身份的看法。
又走出几里地,刚才一阵快跑的少年,不觉又有些口渴起来。望着路边蔫搭搭的枯叶,不由又怀念起先前十文一小碗的清水来。就在此时,刚巧看见小琼肜在身旁蹦蹦跳跳。这一下,醒言似乎猛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说道:“呀!真笨啊~怎么就没想到琼肜能变出清水来!”
从来没将法术往这方面联想的少年,立时茅塞顿开,赶紧催小丫头给他变出点清水,先淋点在雪宜身上,然后再冲些到他嘴里,给他解渴。
听得哥哥请求,小琼肜想也不想,清脆答应一声,便开始一本正经的作起法来——只见她嘻嘻一笑,一眨眼,忽的便有一小片水幕,“呼”一声落到雪宜脸上,立时把她淋得如雨后梨花一样,淡雅的娇容顿时清润了许多。
见小丫头作法成功,已经喉咙生烟的四海堂主立即欢呼一声,催促小琼肜再往他嘴里浇些甘露。
……
不幸的是,接下来无论小琼肜如何挤眉弄眼,却再也降不下一丁点儿水来!
“不是吧?这么巧?!”
久候甘霖不至的少年,正发出无比凄凉的哀叫。看来,似乎是小琼肜这法术实在太灵,一下子就把附近的水气全都用光!
见哥哥这悲惨的状况,小妹妹很是不安,便一脸歉意的诚恳建议道:“哥哥,不要紧,你看雪宜姊脸上还有些水珠,你去舔舔~”
……就这样在泛着白光的驿道上又走出十多里,醒言三人便看到一条阔大的河床,正东西横亘在自己的面前。
唔,这应该就是源自百里之外大庾岭的浈水大河吧?
过得这条河,便该离浈阳不远了……
第四章 闲云驻影,入桃源而问津
路途岑寂,醒言便和琼肜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笑,99lib.偶尔也逗逗那涩于言辞的清雅女孩儿。过不多久,他们三人便来到了那条横亘东西的浈水大河面前。
浈水河,是岭南之地有名的大河川。今日待他走到近前一观,果见这浈河气势不凡:河床两岸间,约有三四里之遥;从这边向对面凝目望去,饶是他眼力再好,那对岸的景物落在眼中,也只是蔼蔼渺渺,最多,只能看到对岸河滩的大致轮廓。
只不过,这浈水河床虽然宽阔,但现在河中水面却远没那么广大。因了天旱缘故,这河水只及两岸对径一半之宽,水缘离高岸甚远。从岸边到水边,正露出一大片干涸的河床,上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这片已被骄阳晒得凝成干土的淤泥中,还零星倒插着些死去多时的贝壳。
醒言三人所走的这驿路尽头,正是一个临着浈水河的石砌渡口。只不过,此时真正渡船载客之所,离这石渡口已有百步之遥。
赶到渡口,醒言倒没着急去等候渡船,而是在干结的河滩上又转悠了一会儿。因为此时阔大的袒露河床上,正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若远远早就卜卦说今天出行利东南。今日看此榜,正是贫道我缘分到了啊!”
话音方落,众人便见一道髻高挽的中年道士,分开人群大步向前,伸手就要揭下那两张招贤黄榜。
就在此时,却忽见那两个卫立兵士,矛戈一落,阻住那道人来势,叫道:“这位道爷,我家县爷这榜,可不是让您揭的!”
“呃?!”
“您老还不知?在你之前,已有十数位道长道爷先去县衙报到了。”
“报到?”
听得此言,这位气势正旺的道爷微一错愕,便有些生气的说道:“这是何意?难道你们还不信本道爷法术?!”
见他有些怒容,那看守兵丁赶紧陪下笑脸,温言说道:“道爷法力,咱这些小兵丁自然不敢怀疑。不过,之前咱县衙倒是来了不少只晓混赖的江湖术士,个个求雨不成,倒费了县老爷许多功夫口舌。因此现在相公有令,凡来看榜投名者,一律先到衙署官驿报到,只等城里被烧损的龙王庙修葺完工之后,便统一开坛,按先来后到顺序请各位神仙登台求雨。”
“龙王庙完工?那要到什么时候!”
“道长您别急。您还算走运,听说那龙王庙约摸剩下三四日便可收工。”
“这位道爷,这可是县令大老爷的命令,咱也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别生气!”
现在这些兵丁,也不知道哪位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因此全都不敢怠慢,言语间着实客气。
听得县兵这么说,那位中年道人立即便消了气;又一回想刚才兵丁的话语,便不敢怠慢,赶紧拨开人群飞奔而去。
再说那位一直在旁边侧耳闲听的上清堂主,听了刚才这番对答,倒勾起不少兴趣来。本来,经得今日不久前那次失败的降妖,醒言倒暗地检讨过好几回,疑惑自己是不是真如那些看客所言,确有些多管闲事。不过,再仔细读了读这两份并排的文告,他心中却有了些另外的计较:“看来,按一路看来的情形,这浈阳旱得确有些古怪。说不定,还真是有妖灵作怪。”
一想到这,便自然又往自己此行任务上联想去:“虽然这回掌门着我出来是寻水精,似与这天旱没甚关系。只不过,这世间事儿,相辅相成外还有相反相成;物理阴阳,也都是相伴相生。眼前浈阳这事儿,未必就一定和水属精灵完全没关系。”
心中这么琢磨着,少年脸色不免就凝重起来,又朝面前两张黄榜仔细看了一回,这才回头招呼一声,带着两个女孩儿出得人群。
“呣,既然那彭府即是县令家宅,求雨又在三四日之后,我便先去拜访彭府吧。”
正在心中筹算的少年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不远处街边拐角,正有一大一小两位女子,一直在朝这看榜处仔细盯瞧。那位年纪稍长、约摸十八九的女子,一见那少年道士专注的目光,最后直直停留在那张彭府驱妖告示最末处好一阵子,便不由心中生气,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醒言却不知这番情由;他正携着琼肜雪宜两位随身道童,兴头头往城里赶。
“北大街竹桥尾……”
正在少年口中默念彭府位置时,忽的打横里冒出位小女子,正挡在他们三人面前。
这一下变起突然,倒让一心向前的少年,猝不及防下差点撞上这个冒失小丫头。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抬头观瞧,见得眼前这拦路姑娘,年可十四五岁,一身丫鬟打扮,面容秀气,两眼明澄,显是十分机灵。
见这小丫鬟站在面前只管瞧着自己,醒言倒有些莫名其妙,便出言问道:“这位小姐姐为何挡住去路?”
见他说话,那小丫鬟眼珠转了转,笑吟吟道:“没看出小道长嘴倒挺甜。看在这份上,我就帮你个忙,告诉你彭府确切如何走吧?”
“呃?”
醒言闻言,倒是一怔,心说这丫头倒是耳灵,竟听得自己刚才这极小声的嘀咕。不过见她好意,便也赶紧一揖,含笑言道:“那就谢过姑娘,小道洗耳恭听。”
“嗯!小道长你从这儿往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往右拐,然后见着路口再往左拐,然后每见着路口就朝右拐,连拐三次,然后再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再右拐,再右拐,再左拐,拐得没几次,最后就到了!”
小丫鬟这一通话,越说越快,到最后简直就如竹筒倒豆,嘴皮儿飞快碰动,一番抑扬顿挫下来直如绕口令顺口溜!
不料,饶是小姑娘说得如此之快,醒言却也是一遍就记住。当即,一揖再谢过这好心人,重又满腔斩妖除魔之意的张堂主,便带着琼肜雪宜,照小丫鬟所说去寻彭府了。
在少年几人走后,却见这指路小丫鬟,飞快跑回街角那个艾龄女子身旁,嘻笑着跟她邀功:“小姐!杏儿又把那些讨厌道士打发掉了~”
“嗯!小杏儿现在是越来越机灵啦。”
夸了一句,这一身大家打扮的娇小姐,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把他们指向哪儿啦?”
“嘻,润兰小姐,杏儿刚才乱说一气,也不知道他们是要走到城外荒郊野地里,还是会走进哪个死胡同!~”
“你这机灵鬼!不过也合这些贪财贪色的无良道士倒霉。”
听得丫鬟之言,这位名叫润兰的女子也是愁容尽去,笑骂一声,便忍不住伸手在黠婢脸上刮了一下,开怀道:“暂时也没啥道士来。走,咱们算卦去!”
暂不提醒言三人在城中游走,再说这主仆二女,行过两条街,便在一处号称鬼谷神算的卦摊前停下。
交过卦银,这位姿容婉丽的贵家小姐,便手捧卦筒,闭上双目,诚心诚意的摇晃起来。不多时,便有一签从竹筒中飞出,掉落脚下。
杏儿见状,赶紧将这卦捡起,递给摊主,然后便和已经睁开双眸的小姐,一起紧张的听这卦卜算的结果。
拿到卦签,那摊主老儿眯眼问道:
“小姐是求什么?”
“姻缘!”
慧黠丫鬟抢先替小姐回答。见她抢嘴,那润兰小姐只是微微白了她一眼,却不怪责,只含羞朝算卦老者看去,心情紧张的等着听他的回答——
却见那算卦的微微一叹,说道:
“卦师不讳人恶;不瞒小姐说,你这卦是第六签——”
“如何?”
听他这般说,润兰心中已凉了半截,却仍忍不住脱口相问。只听卦师回道:“乃下下签。卦经名此签为‘鸳鸯分飞’:鸳鸯阻隔两分飞,谋望求合未得时。守旧却宜休改革,如今进退却迟疑。”
一听卦言,这谙熟诗书的求卦小姐正是呆若木鸡!
正呆怔间,身旁心疼自家小姐的蛮丫鬟,立时柳眉倒竖,叉腰娇声叱道:“你这算卦的纯粹骗人,小姐这卦一点都不灵!”
正待再说上几句,却感觉到小姐在旁边拉了拉自己衣袖,哀声说道:“杏儿,别说了。老先生这卦很灵。”
“不行啊小姐,”
见小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杏儿忍不住说道:“一卦不灵,那就再算一次!”
说着,她便从自己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卦摊老者面前。
看着摊前小丫鬟心急火燎的又将卦筒塞到小姐手中,这算卦老者不动声色,心平气和的说道:“也好,再算一卦说不定会有些起色。”
“那是自然!”
杏儿丫鬟斩钉截铁的回答,然后便催促小姐快摇。
见她如此尽心,润兰小姐也无法,只好勉强又摇了几摇。须臾,只听“啪嗒”一声,又是一只竹签跌落。杏儿见状,赶紧捡起递给摊主,然后急切期盼道:“老先生这卦如何?”
却见那老者一看卦签,蓦然神色大变,奇道:“怪哉!怎么这次竟是上上签!”
“哼!”
听得老者这话别扭,杏儿小丫鬟便很是生气。只不过刚一转眼,忽记起老者刚才所言,她才反应过来,立即便拍手欢叫道:“上上签?!那就快给我家九九藏书小姐好好解来!”
见她催促,那年长卦师却仍是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说道:“此卦大吉,名为‘否极泰来’。卦经解道: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此际好听琴瑟韵,莫教夜雨滴空檐。”
一听这话,那位原本愁肠百转神情恹恹的润兰小姐,此刻也忍不住和小丫鬟一起雀跃起来。只是,与她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算卦老者现在却苦着脸,喃喃说道:“这真没道理,我郑一卦向来便是一卦就灵,怎么今日却……”
于是那两位正自欢欣雀跃的主仆,便很是奇怪的听到这摊主热切说道:“这位小姐,今日我郑一卦再免费送您一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快走,别理这怪人!”
生怕夜长梦多的小丫鬟赶紧连声催促。但润兰小姐却不理丫鬟好心,静下心来说道:“也好,谢过老先生。我也以为再算一卦才算安妥。”
“唔,就这一卦了,看看到底天意如何。”
于是,润兰小姐便第三次摇得一卦。而这次解卦之前,那杏儿小丫鬟却比求卦者本人还要紧张焦急。
只听那解卦老者,又是好生不解的说道:
“怪哉!还是大吉:前世因缘会今生,莫为资财起爱憎。若有贵人提拔处,好攀月桂上云端……”
“哼!本来小姐姻缘便会美满!”
原是小丫鬟杏儿,正是越看老头越不顺眼,一把拉过正准备加倍付金的小姐,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身后,只留得那号称鬼谷神算的摊主在那儿哀叹:“怪事怪事,我郑一卦竟也有不灵的时候!看来,若再不勤修,我‘正一卦’的名号,就要被人改成‘正三卦’了!”
且不提这敬业卦师在那儿长吁短叹,再说润兰主仆二人,现在正是心情愉悦,便如轻盈的穿柳莺燕,一路说笑打闹着回归离此处只隔两条街的本府。
几乎与她们到家的同时,却见有一位少年道士,正带着两个女道童,也正巧来到府门前。抬头望着大门上方书着“彭府”的匾额,这少年正抹着额前汗儿喘气道:“呼~那位小姐姐指路果然不差,虽然转了不少弯儿,但总算还是到了。”
“嗯,真是出门要靠贵人助,如此复杂的路途,若不经好心人指点,实在很难找到!”
听得哥哥感恩,小琼肜也连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看那位大姐姐,也真的很好心呢~”
就在此时,那润兰、杏儿主仆二人,在不远处看着这感恩戴德的三人,却是目瞪口呆,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那小姐才清醒过来,怀疑的问道:
“杏儿,你真的没指对路?”
“我……”
被小姐一问,小丫鬟倒有些语塞。愣了一下,才带着些哭腔儿说道:“小姐你要相信我,我……我真的只是胡指的!”
第五章 雾锁妆池,春关未许鱼窥
得了好心人指点,醒言带领二女绕过无数街巷,终于来到招纳净宅术士的彭县爷府上。
看来,彭府守门阍人应得了主人吩咐,一听得少年说明来意,便不等通报,直接就将他们迎进府内。
绕过高大的影壁,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走不多远,略一拐弯,醒言三人便被带进彭府用来会客的西厢客厅中。进屋落座,自有丫鬟沏好香茶给三人奉上,又有女婢出门向后堂禀报。
就在热茶刚凉,勉能入口之时,醒言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位雍容富态的中年妇人,步履从容的走进屋内。
接下来的主客相见,让醒言觉着彷佛又回到上次揭阳县,初见那位郡都尉鲍楚雄的情景。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由于有那位态度淡定清和的雪宜伺立身后,倒没让这位县令夫人起疑心,怀疑这几个少年人是否为偷离家门胡闹的富家子弟。
有了上次教训,这回小琼肜事先得了堂主哥哥叮嘱,不再东张西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待在哥哥身旁。
本来,有了今日打擂失败的教训,醒言已打定主意,这次来彭府查勘灵怪,绝不预先亮出自己上清师门的名号。只不过,见了县令夫人满含怀疑的目光,他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要说出自己来历,声明自己并非只晓白赖的江湖骗客。
只可惜,在他忍不住就要开口之时,那县主夫人已着人带他们去厢房安歇,说道待傍晚相公回来后再与他们接洽。
于是,无法剖白的少年只好跟着府中丫鬟,来到客舍西厢房中住下。
不过,虽然受了些冷落,但对于醒言来说,更轻视的冷眼都已看惯,这小小的挫折,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看着房中洁净的摆设,少年倒有些欣欣然:“哈~不错不错,倒省下今夜客栈房租饭食钱!”
不用说,那两个女孩儿放下各自包裹后,便从隔壁厢房出来,一齐来少年屋中闲聊。三人说了会儿闲话,见屋外日影还短,便在张堂主号令下,开始一齐瞑目炼气煅神。
当然,这三人炼气法儿各有不同。醒言还是他的“炼神化虚”,雪宜自有其先天清气之术;便连那个小女娃,都一本正经的宣称她也有自己独门练功之术。只不过,据醒言观察,这小女娃儿.99lib.盘腿闭目的炼气法儿,倒和自己练功法子大为形似;只是内里是否神异,旁人便不得而知。
……
“琼肜,你还在吗?”
按着往常惯例,张堂主道力运行几周天,结束炼化后睁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小琼肜还在不在原处——
“果然!”
醒言心下一声感叹:
“不知这好动小丫头,这回又跑到哪儿去。”
转脸见雪宜还在旁边专心静炼,宛如一座粉玉雕像,醒言便没惊动她,只蹑手蹑脚的走出厢房去。
“这小丫头会跑到哪儿去呢?”
心知琼肜玩耍处多不按常理,醒言便只管沿着府内纵横交错的道路,开始胡乱寻找起来。沿路碰到的那些丫鬟家丁,估计这些天来已经见多了道装术士,看见他也丝毫不以为异。
走得一阵,醒言才发现这彭府甚是广大,房舍连绵,花木繁盛,一时都走不到尽头。正行走间,触眼看到道旁浓茂的花树,醒言倒是心中一动:“怪事,那浈阳街道两旁的草木,大都蔫枯,怎地这彭府内的花草,却恁地茂盛,似是丝毫不受旱天影响。”
“难不成这彭府中怪异,还真与什么水属精怪有关?”
觉着这异处,他再行走时,便对周遭的景物更加留意起来。
又转得一程,也不知越过几道房舍,醒言忽听得一阵潺潺水响,正从甬道东侧的一道月亮门外传来。
一听水声,他便立即循声而去。穿过月形门洞,醒言才发现这道不起眼的圆门内,竟是别有洞天:入了青瓦粉垣,眼前便是卵石铺就的淡白小径,在翠碧的草木间曲折蜿蜒。竹影婆娑的院中间,玲珑假山下喷涌着清亮的泉水,水花跳荡,汩汩不歇。流泉成溪,汇聚成圃,又由木石水道引至北轩前,注入半亩圆塘中;然后又开小渠,将溢出的泉水洄环散入四处草木花丛中。
远远望去,这一池春水,映着天光,便似面锃亮的铜镜。池塘旁,又植着两三株桃杏花树,花枝交错;偶有微风一过,红白花片便在斜阳中悠悠飘落,零落沉浮于一泓春水之中。
望着着眼前这匠心独运的落花庭院,流水楼台,醒言一时不禁游兴大起,便随着曲曲折折的花径,朝那片池塘迤逦而行。
到得塘边,展目朝对面楼台望去,看见那下临着池水的朱栏上,用淡粉嵌着几个柔娟的字儿:“照妆阑”。
见着这几字,少年暗暗叫好,心道这三字真有点睛之妙。
被这题铭勾起兴趣,醒言又绕着池塘往前走了走,见着眼前这二层小楼的阑柱上,也錾着一副对联,写的是:只将春意思,自与梦商量。
淡绿的字泥颜色犹新,应是才嵌上去不久。
“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爱好诗文的张堂主立时被勾起兴趣,口中一边喃喃品着楹联,一边又抻长脖子,将一身不凡的修为尽皆运到视力本就绝佳的双目上,极力朝那个风格香艳的内室展望——
没让见猎心喜的上清堂主失望,就在珠帘依约的香闺门侧户枢上,一左一右也各描着一句联语,写的是:千古有情都寂寂,一时无语但茫茫。
横额:
“送春关”。
“呀!妙极,妙极!”
见着这副楹联,极目窥视的张堂主,已开始纯粹从诗文角度,摇头晃脑的品评起联语个中三味来:“呣,这两联,言辞婉转,音节悠扬,正是联中上品。只是这句中寓意,不免便有些落寞萧然,中怀抑郁,倒像似深闺春怨一般……”
“呃?闺怨?!”
刚念及此处,还没待有甚想法,便忽听得楼阁上一声娇叱,打破了春庭的静寂:“谁家小孩儿,来我绣楼中玩闹?”
话音未落,便见一灵动的身姿,正从前面楼上飞快逃下,然后奔到还自两眼放光的少年面前,喘着气儿嘻笑道:“哥哥,好巧啊~你也来大姐姐家里玩?”
不消说,这个胡乱入人房舍的小丫头,正是久已不见的琼肜。
“琼肜,你怎么……”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问明白,却见阁楼上正闪出一位妙龄女子,倚着栏杆朝这边怒气冲冲说道:“何处轻薄儿,竟来本小姐闺阁前偷伺!”
紧接着,在那长裙女子身后,又奔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子,一齐朝这边观望。
待看清醒言面貌,那个面目姣好的倚栏女子倒是一愣。然后便见那个丫鬟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于是这绣阁小姐便轻哼一声,分开珠帘径自回屋去了。
见斯人已去,少年倒也没急着落荒而逃,只呆呆立在那儿忖道:“刚才这位,就应该是才貌双绝的彭家小姐吧?这些对联,也该是她撰就?真是才女啊!那些市人所言,果然不诳我!”
正琢磨着,忽想到躲在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便一转身,一脸严肃的说道:“琼肜,今日这却有些不乖,怎好偷偷溜进生人的房间?”
见哥哥怪责,小琼肜侮着脸儿,只管摆弄衣角,意态甚是羞惭。只不过,刚俛首一小会儿,这小丫头突似想起什么,便扯了扯少年衣角,仰脸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哥哥,别生气,我也是来帮寻找妖怪,闻99lib.
到这地方水气好浓,便不知不觉一路嗅到那位大姐姐房间里去~”
“哦?”
看着女娃儿皱着小鼻头,在那儿极力演示着刚才的嗅探,醒言心中倒是一动:“对啊!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彭府中草木葳蕤的情状,果然有些古怪。而水气……又似以这小姐闺阁所在的流水庭园最浓。”
拂去飘落怀中的几片花瓣,少年心念微微一动,便是一记“冰心结”望空发去——果不其然,只轻轻发力,这眼前半空里,已飘舞起十数朵晶莹的冰花雪芒。
“唔,这水气浓重情状,已不似这些溪泉自然生发之气。看来,这彭家小姐的内园,最有可能是那水灵出没之处。”
得了这结论,醒言便赞了小女娃一句,然后就拉她一起回转。
听得哥哥赞赏,这原本神情不安的小丫头,立即又神采飞扬起来。只不过,毕竟心中还有些惴惴,这一路便走得十分安静,只轻手轻脚的跟在身后,生怕哥哥再说她不乖。
到了傍晚,那彭府主人彭襄浦彭县爷从衙署归来,听闻又有道士上门,便在书房中接见。
与彭夫人不同,这面目清癯的彭县爷果然有些眼光,并不因眼前这几人面貌少小,而起甚轻视之心。待和为首这位少年道人交谈了几句,彭襄浦便越发觉着这几人并非只是胡混的江湖术士。
说起来,凡人初次见面,面貌或有偏差,但经得一番款谈,若是乖觉些的,便立知眼前之人腹中几何。循着这理,虽然张堂主面貌与那些道骨仙风的积年老道人相差甚远,但只略一交谈,这饱读诗书阅人无数的彭襄浦,便发觉眼前之人谈吐温雅,见识不凡,实非等闲之辈。
其实,彭县爷也难免不生出这样看法。别看这位超擢而来的上清张堂主,在市井间与人谈价时,可以缁铢必较,争得不亦乐乎;但毕竟曾在塾中饱览诸子典籍,又受得罗浮灵山的熏陶,见过一说,二女立即又紧张起来,伏低身子,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生怕再次惊退了那个机敏的妖灵。
只是,屏息良久,却仍是不见有任何异处。不敢扰乱眼前紧张状况,小琼肜便只用口息,在醒言身旁唏唏嗦嗦的碎声轻问:“哥……哥,你看……准了……吗?”
却听这位堂主哥哥尴尬回答道:
“呃……可能是我搞错了。其实是刚才正要睡,却突然闻到一股清泠泠的香气,便给惊了一跳。”
听他这么说,一脸紧张的琼肜便立时松懈下来,嘻嘻一笑,道:“哥哥你不知道?那是雪宜姐姐身上好闻的味道啦!”
说罢,小女娃便皱着鼻头,去往旁边女子身上乱嗅。而平日向来与她玩笑无忌的寇雪宜,此时却是一阵慌乱,赧然朝旁避让。正退避间,却不防绊到地表花根,于是便一下子撞在醒言身上。顿时,一阵缠绊,转眼这三人都已在繁花丛里、锦簇堆中,跌作一团!
等到手忙脚乱的重新爬起,醒言不禁叫苦一声:“苦也~妖没捉到,却压坏人家院里的花枝!”
定了定神,却又在心中忖道:
“哈~刚才雪宜倒我身上,倒正巧让我知道,那先前的清凉宁馨儿,确是从她身上传出。惭愧,亏我以前都没留意到!”
正是:
剑气非关月,幽香不是花!
且不说这三人又在墙角花阴里苦捱,再说彭县爷卧室之中。此时,这对老夫妻还没睡,正在点灯议事——
“什么?!”
“你要将兰儿许配给那个小道士?我刚才没听错吧?”
正是彭夫人听了老爷方才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你没听错。”
彭相公悠然回答。
见他如此,平日里百依百顺的县官夫人,为了女儿终身大事,此时也不得不出言顶撞:“相公!其他大事都依你,可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能就这样草率嫁出去?!”
“怎么能说是草率呢?”
彭襄浦耐心解释:
“今日傍晚在书房中,后来又在晚筵酒席上,和那少年一番对答,你又不是没听到。此子性情沉定,知书达理,于人情世故又甚是通达,正是我彭襄浦眼中的乘龙快婿!”
“可是,相公你难道没想过,这小道士我们今天才见第一面,又不晓得他根底。而且,他是出家修行之人,虽然不禁婚娶,但难道他会愿意上门当个入赘道士?你看看他身边那两个随行的女孩儿就知道!——可怜我家兰儿,从小就是小姐出身,身子娇贵,若是跟了他,免不了也是居无定所,四处飘泊,还不知道要怎样受苦!”
一向温文的彭夫人,说到女儿时便越说越激动,语气也越来越急促,让丈夫一时都插不上话。说到伤心处,只见她抹着泪儿愤愤说道:“相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咱家润兰又不愁嫁不出去!本来,我就觉得不该贴那张告示!”
见着枕边人伤心,彭县令一时也是手足无措。不过,虽然手上取过绢帕替妻子抹泪,但口中答话却仍是斩钉截铁,甚是坚决:“夫人你错了;不是我老糊涂,而是你没见识。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你说;你只要99lib.明白,如果兰儿能跟了张道长,是她天大的福分!”
“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
从来没见丈夫这般顽固执扭过,正在哭泣的彭夫人倒止住悲声,一时愣住。
稍停一会儿,慑于丈夫积威的官夫人不再反驳,只一头倒在榻上,背对丈夫,口中一会儿“鬼迷心窍的老糊涂”、一会儿“可怜苦命的乖孩儿”,哽哽咽咽抽泣了大半夜。于是这一宿折腾,倒让浈阳县宰彭襄浦,不比那三位潜在花木丛中的捉妖道士更轻松。
现在,正靠在粉垣墙壁上的少年,倒丝毫不知这场因自己而起的家庭风波。此刻,他还在花木丛中苦捱,一边盯着那边泉圃,一边还要承担身边倒过来的重量——原来,小琼肜此时早已睡着,正靠在身旁雪宜姊身上酣眠。因了睡梦中小女娃儿沉沉的身躯,娇柔的女子不免朝少年这边倾斜,不知不觉中,便渐渐倚在了少年身边。
“呼~幸好这次有墙壁挡着,否则又要跌倒。”
“不过……雪宜姑娘身上柔绵,挤过来也挺舒服。若今晚换了清河那样老头儿和我一道捉妖,便不免要硌人!”
虽然,心中也无甚绮念,但自雪宜倚上身来,感觉着臂上那份奇异的软绵,醒言便顿觉这漫漫长夜,也并不怎么难捱。
只不过虽然不再觉着辛苦,但他一直等到雄鸡唱晓、东方既白,却还是未见丁点儿古怪。
见园中景色渐明,醒言心知再候下去也是无望,便唤醒身旁两位似梦似醒的女孩儿,一齐回转落脚厢房中去。
回到房中,略略洗漱,醒言便让两个女孩儿先歇下,然后自己去彭府正堂中等候,向彭县爷报告昨夜情况。
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也没等多久,醒言便看到那位彭襄浦彭县爷,正眼圈发黑的踱了过来。
“什么?是水怪?!”
等说过昨晚情形,又略作分析后,醒言奇怪的发现,这彭县爷反应竟是如此激烈。只见他趺足长叹道:“罢了罢了,都是那些算命方士误事!”
“呃?算命方士?”
听这话说得古怪,少年便立时来了兴趣,想要听听有没有啥新的降妖线索。却听眼前浈阳县主悔恨道:“贤侄有所不知,我小时父母取名,便听了算命先生之言,说我命中缺水,便在名中带了氵字。而我那小女润兰出生后,又有算命之人前来嚼舌,说道还是命中缺水,便又带了氵字——谁知,这哪里是缺水,分明便是一门心思给我招水怪!”
“……”
醒言一时无言。
就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激动的县令相公时,又听他说道:“对了,几日来张道长还是第一个惊退妖怪的,看来道行匪浅。因此上,还望贤侄能在鄙府多多盘桓几日,即使捉不到妖怪,也好镇得它知难而退!”
见着彭县爷“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醒言一时倒也不好拒绝,只好婉转应承下来。
正要躬身告退,醒言忽又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彭县公,想必县衙也来了不少道士,为何不让他们也来贵府降妖?”
“呃……”
听他相问,彭公略一沉吟,便抚须答道:
“我彭襄浦行事,向来先公后私;岂可因家中琐事,白耗了他们的求雨法力。”
“而现在,更是不必如此。”
说罢,彭县公便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见他这样,醒言还以为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便不再多言,只拱手而退,回房补觉去了。
且不说他回房脱去衣物,倒头睡觉;再说那位悲戚半夜的彭夫人,一早起来,也是眼圈通红。一番整装,正在府中林荫道上闲步,却忽见一位清丽绝伦的白衣女子,正端着只木盆,朝自己这边缓步而来。
乍见这绝色冰姝,彭夫人倒一下愣住,直到那女子走到身前,才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见她相问,女子也停了下来,柔声回道:
“禀夫人,奴家是张道长的随身道童寇雪宜。现在换下道装,正要去浣洗。”
“……啧啧,真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乍见如此绝色,彭夫人也忍不住围着雪宜转了几圈,一边打量,一边赞不绝口。
正在雪宜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时,忽见眼前妇人指着自己手中之物疑惑问道:“寇姑娘,您这是……?”
“夫人,是这样,我要濯洗我等三人换下的衣物,刚才便跟贵府仆妇讨来木盆皂胰,正要去前面水池边搓洗。”
一听雪宜之言,彭夫人立时将她手中盛着衣物的木盆夺下,怪道:“呀!这样粗活儿,怎能由你来做!”
说罢,立即朝不远处唤了一声,召来一位丫鬟,嘱她将这盆衣物送去仆妇处好生搓洗。
彭夫人这番热情,倒把雪宜弄得不知所措,过得一会儿才想起回话:“夫人好意,雪宜在此谢过。只是这浣洗衣物,乃雪宜份内之事——”
还没说完,便又被县主夫人打断:
“就算是份内事,雪宜你那张道长也忒狠心,怎舍得让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来做这等粗活!”
听了彭夫人这爱惜话儿,雪宜却连声说道:
“不不,这些我都习惯做的!我、我还是去帮她们一起洗衣服。”
然后便见这姿容超尘脱俗的女子,快步朝那位拿走衣盆的丫鬟追去。
彭夫人见着此景,怜惜之余,却是吃了一惊,心中转念想到:“不好!就连这样清雅不俗惹人怜爱的女子,都要被分派干粗活,可见那个少年道士有多不知疼惜人!——我家兰儿,可向来只知琴棋书画,若真依老糊涂之言嫁给他,真就得受一辈子苦!”
“看看这孩子,都怕成什么样子!”
看着女孩儿急步而去的背影,就更让彭夫人铁了心,一心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虽然这天里,彭府中不少人受到明里暗里的纷扰;但对于醒言来说,这天中也没发生什么显眼的大事。
在中饭时,似是得了彭公吩咐,那彭夫人勉强领出小姐润兰,与他们一起用食。只不过,让醒言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因了昨日缘故,席间那位彭家小姐固然神色不愉,但那位没怎么见面的县主夫人,却不知何故对他也甚是冷淡;相反,她倒对琼肜雪宜二人分外殷勤,嘘寒问暖,言语间倒似是以为她们往日吃了多少苦。
看来,这世间女子的心思,不分长幼,全都很难猜透。
饭毕,醒言便带着二女在彭府林荫中走了一阵。比起昨天,这天越发旱得出奇。抬头朝天上望去,只见天空中那仅有的几缕云翳,全都染成红彤色,彷佛又让他回到往日的火云山前。因此,散完步后,略略消食,醒言便和二女回屋,又只在房中存神炼气。
到得傍晚饭时,有丫鬟前来传话,说是主人要在西厅设宴,请三人一起前去。此时,雪宜琼肜都是一身便装,只有少年为了似模似样,还是穿着一身道服。自然,前去西厅途中,二女毫不掩饰的不俗姿容,一路上引得不少回头侧目。
等这几人到了西厅中,那彭县公见得二女容貌,又是一番惊艳,便更觉着这少年道士很是不俗。
刚一入席,醒言便听彭县爷高兴的说道:
“贤侄啊,今日甚是凑巧,这筵席我还请得两位贵客。”
“哦?是县公的故旧友朋,还是上司官员?”
“都不是。这两位贵客,是今日午后,来县衙中捐献巨资赈济灾民的侠士!”
“呀!”
一听是侠士,向慕游侠传奇的少年立即兴奋起来,赶忙问起这俩侠士的义行事迹。只听彭公说道:“是这样,老夫以前便曾听闻,近一月来有两位异人游戏风尘,短短一月间,便在左近郡县中,募集到一千多两金银。没想,今日竟来献于我浈阳衙署,言明赈济我县中受旱藏书网灭他们,绝不需任何遮掩伪饰。
“怪也,这样的正教道士,倒着实少见……却不知他是何来历!”
瞥眼又瞅见烛光下明丽如仙的二女,便更让他对醒言的来历胡思乱想。
就在酒筵快要散席之时,朗成忽听得对面少年道士发言相问道:“对了郎兄,不知贤伉俪,可曾听闻这彭府妖异之事?”
原是醒言想着这郎氏夫妇也算灵物一流,又常在浈阳走动,说不定便知道不少旁人无从知晓的内情。
却不料,一听此言,正意兴舒闲的郎成胡二娘,突然便身躯震动,遽然而惊!
“咦?”
正在醒言迷惑时,却见那朗成呆了一阵,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后,才神色肃然的跟他郑重谏言道:“张仙长,这彭府妖异之事,我等夫妇人微言轻,实是不敢置喙。只想告诉仙长一句话——”
“君子不立危墙,此事随缘,应时自解。”
说罢,这夫妇二人便神色萧然,竟似是再也提不起喝酒闲谈的兴致!
第七章 香绕柔魂,风波飒起春庭
其时晚宴已近尾声,过不多久,就到了曲终人散时候。
席间,虽然那郎成夫妇有时说话古怪,但彭县爷感念他们捐资巨款的盛德,便也不以为意;待席散时,便与醒言一道,将他夫妻俩一直送到府门外。
站在府门前,少年与那两位侠士挥手话别间,言谈得体,举止大度,便让站立一旁的彭公暗暗点头。
送别郎氏夫妇,醒言便转身对彭襄浦一揖言道:“今晚小侄亦感尊公盛情。现下筵席已散,我便欲回房休息,也好待中夜时再去府中巡视。”
听彭公一直“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醒言便也在称呼上自居侄辈。反正,虽然做了上清宫道士这么久,可他打心眼儿里还是没习惯“贫道”、“小道”之类的称呼。
见醒言告辞,彭县公却是哈哈一笑,道:
“贤侄此言差矣!我彭府家宴,还未曾正式开始。”
“哦?家宴……?”
未曾想到还有另外一场晚饭,倒让已经酒足饭饱的少年觉着,这些官宦人家的排场,就是非比寻常。正听彭襄浦说道:“贤侄不必迟疑,稍停我就将小女唤来,与你一同再用些酒食。”
说到此处,彭县公又靠近一些,无比亲切的说道:“其实不瞒贤侄说,与你相交这一
?从吏的陪同下,坐入到专为官家准备的凉伞坐席中去。 这位彭县爷瞩目之人,自然就是上清堂主张醒言了。此刻,醒言也抱着尽力一试的心态,来参加这次求雨法事。于他而言,虽然使过几次“风水引”,但此际浈阳受得天灾,旱情又颇为古怪,便也拿不太准灵漪丫头教他的这小法术,能不能在如此大范围内一举奏效。 此时,醒言正坐在那张标号为“十”的木椅上,恰在樊川之后一位。琼肜雪宜两位女孩儿,则各一身道童打扮,分立在他身后左右。现在离求雨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醒言觉着有些无聊,就转过脸去,和琼肜雪宜说起闲话儿来。 少年没个庄重正形的言语,还有小女孩儿咯咯的嘻笑声,传入那些正襟危坐的道人法师耳中,便不免让他们有些眉头微蹙。这些游方法..师,免不得心中就有些埋怨县主,说道如此重要场合,咋还放进几个少年男女来。与他们略有不同,那个一言不发的“湖海散人”,若是仔细瞧去,此际在那一脸自信与傲然之下,还隐隐藏着几分怒气。 再说就在醒言与琼肜小妹妹逗答之际,却突然听得有人在耳旁如炸雷般一声暴喝:“好你个臭道士,今个却躲在这处快活!” 少年闻言愕然,一时不知发生何事。正当他一脸茫然的朝旁边看去,却见一位面相粗豪的村汉,正在不远处朝他愤怒的大叫:“好你这惫懒之徒!揭了俺妹面纱,竟敢不娶她!” 说话间,这汉子便掠过椅凳人众,旋风般冲了上来,一把就揪住少年的衣领! “……这位好汉请先松手——我不认识你啊?” 猝不及防之下,醒言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茫然之时,就见那汉子加了加手中力道,吼道:“别装糊涂——柳树庄外你揭去面纱那女子,就是俺妹妹!” “啊?是她啊!” 这时醒言才想起是啥事。侧头朝这汉子背后一瞧,恰见围观人群中一位村姑,正目不转睛的朝这边观瞧。 “咳咳,这位兄台,您这不是逼婚吗?我可实在没有娶你妹妹的意思!” 遇着这样粗汉,醒言也有些哭笑不得。正请他松手,却听那汉子怒问:“真个不娶?!” “就是不娶!!” 少年这时也被这村强汉子惹得火冒三丈,言语间就不似先前那样耐心。 “好小子,真是不打不认帐啊!那今日我刘虎,就来打得你做我妹夫为止!” 听他这恐吓,血气方刚的少年毫不示弱: “好,那就先打来试一试!” 于是,旁边诸位高人,便全都目瞪口呆,愣愣看着这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道士,囫囵掳起衣袖,猛的就和那粗蠢村汉一路厮扭,踉跄到旁边空地上叮令咣当斗作一团! 而就在这一阵尘土飞扬中,旁边还有个小女娃儿,在那儿蹦跳着不住给她“醒言哥哥”助威加油!——不用说,这热心小姑娘正是四海堂中的小琼肜。虽然这小丫头至今不甚认同哥哥不娶那面纱姐姐的解释;但此时见得有人前来寻斗,她自然还是毫不犹豫要站在哥哥这一边! 就在不停蹦跳呼喝的小小少女旁,还站着她雪宜姊;此际这位梅花仙灵,已拔下发间那支绿木发簪,在这乱作一团的烟尘旁紧张关注着战局。 “……” 这时旁观人众中最为张口结舌的,便得数这位彭襄浦彭大人了。见识过少年高强手段的彭县爷,料不到他竟会不用高超法术,而和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村汉,真的只是拳脚相向。一时茫然之下,这位县老爷竟忘了下令将那捣乱村人抓起。 也只是片刻之后,求雨大典前这场意外插曲,便即宣告结束。那片不绝于耳的“乒乒砰砰”声嘎然而止后,便听得一个粗豪声音吃惊说道:“俺的娘!想不到妹夫如此力大!罢了罢了,俺说话算话,还是回头给妹另寻个婆家!” 于是这逼婚之人便鼻青脸肿的铩羽而归,跟自己那位正等好消息的妹妹悻然说道:“妹妹啊,还是换个人,不要挑这道士做我妹夫。没想这人拳脚忒个厉害,若做了你男人,以后要是欺负起你来,哥可护不了你!” 他这憨直话儿一出,旁边围观人群中立时一阵哄笑! 就在这片哄笑声中,那位得了胜局的少年,拍了拍身上尘土,扶了扶歪斜的帽冠,哼了一声,便得意洋洋的回归本座去了。 听着两位女道童对少年道人的祝贺,场中这些大多同属道门的术士法师,一时间竟感觉颇有些羞愧。其中,更有几位道士在心中暗暗忖道:“晦气,这样拳脚相斗,真丢了我们三清道门的脸面——这般村汉,我一记‘裂天梭’,便已足够!” “……就这粗蠢汉子,贫道一招‘风行天下’,定将他吹得没影!” 就在所有这些不屑的目光中,有一人思想着刚才的情形,却不禁一脸的愕然——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得胜少年身旁那位“湖海散人”,樊川。 第十章 春雨如歌,寸心分付梅驿 经得这场小小的风波,过不多久,这浈阳县招贤求雨的法坛便正式开启。 因为这事关乎民生,又关乎神鬼,向读圣贤诗书的浈阳县主彭襄浦,便并未登台作什么正式开场讲演,只是起身躬身施礼,请第一位法师上台求雨。 当第一位术士袍袖飘拂的登上高坛,开始按本门秘术重新摆布求雨罡斗方位时,台下围观民众中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便迅速平息下去。片刻功夫后,诺大的龙王庙前郊野地里,便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自己目光投向前方那座高台上。 与其他人一样,醒言此刻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法坛,看那位峨冠博带的道装法师如何有条不紊的忙碌。不多久,这位应征而来的游方道士,便踏着九宫七曜的方位,开始来回穿梭。走步同时,口中也吟唱起求雨经咒来。 在坛上法师抑扬顿挫的念诵之时,所有旁观的官民士子,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冒出啥杂音儿来,就干扰了台上法师神秘的玄唱。 这样的屏息凝神,一直维持到那位道爷走下台来。 “失败了。” 看着他面红耳赤、一言不发的走回座中,醒言便知道,刚才这场求雨失败了。 看来,要从老天爷那儿求下点雨水来,也并非是件容易事。 与此相类,此后又上去的那四五位术士法师,无论用符、用咒、或是用丹丸辅助,竟还是无一成功者。 于是,那些原本虔诚万分的士民,见多时无功,也渐渐松懈下来。不多时,四下人群中便开始回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来。 经得前六位法师的这番迁延折腾,不仅片云滴雨没见着,此刻挂在头顶的日头,反倒越发的明亮起来。灿烈的骄阳,正向大地上这些毫无遮拦的人们,肆无忌惮的散发着灼人的热力。被日光一照,便连那搭建法台的剥皮圆木,也闪耀起白花花的光芒,直晃得人心儿发慌,眼儿发花。 此刻,他们甚至觉着自己一抬手、一转身,衣服都会和周围干燥的空气,厮磨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来。于是,一股失望的情绪,正在眼前民众中渐渐蔓延开。 就在这片惨淡愁云中,这第七位上台求雨的法师,却仍是自信非常。这约摸四十岁左右的道长,雄赳赳飞身上坛后,仗着桃木宝剑,跟四下失望的民众大声叫道:“各位浈阳乡亲,且休懊恼!今日我志木道人,便豁出一身修为,全力施出咱空水道派的镇派绝学——先天殷雷削影符水大法!” 听得他这声底气十足的呼喝,还有这长长的法术名,似乎有几分门道,于是这台下恹恹的民众,还有那位已有七八分灰心的浈阳县主彭县爷,便又打起了精神,要看看这位志木道爷究竟有没有回天之术。 只见志木道人说完这句话,便符剑并举,在九只清水罡斗间禹步舞蹈,作出许多前所未见的古怪动作。伴着他舞剑画符施法,与他随来的两位小道童,也在一旁鸣磬敲钟,为他们师叔忽髙忽低的怪叫声击打节拍。 这一声声钟磬,开始还不紧不慢;但等到志木道人口中的怪啸越来越尖利之时,这俩道童便敲得越来越急。最后,在一阵急雨般的鸣响中,志木道手中桃木剑上粘着那九张符箓,便突然化作九道清光,“唰唰”几声,分别疾飞入台上那九只清水罡斗中。 就在此时,众人再朝台上望去,便见那位志木道人,昂首伫立,剑指天南,似乎正在低沉而急迫的念诵着什么经文。渐渐的,他与那俩小道童站立之处,就如同浸在水中,竟开始有些摇漾起来。随着经咒的念诵,高台上似乎正竖起一道水墙;其后那龙王庙的屋脊挑檐,竟渐渐模糊波动起来! “有门儿!” 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醒言见着这异状,顿时在心中生出不少希望,只等着看天上能不能降下些雨水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期待。就在醒言身旁的那位湖海散人樊川,见着台上这异状,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在心中轻蔑想道:“唔,这人的法术,倒也算五雷正法;若在平时,免不得要给他洒下些雨水来。只不过,今日遇着本神在此,却也只能寸功皆无。最后求雨成功的,也只能是我啊!” 一想到此处,这位原本镇定异常的神怪,竟似乎也有些兴奋紧张起来。 且不提这妖神心中转念;再说那位施出五雷正法的志木道人,在台上等得良久,手中剑都举得臂膀发酸,却仍然见不到有片云飞来。 又过得一阵,正当大多数人仍在翘首期盼之时,却忽见这位一直神完气足的志木道人,突的垂下手中木剑,浑身瞬间都松懈下来,长吐一口气后朝台下一拱手,苦笑道:“请恕贫道无能。此番恐是天意,似非人力可回。” 说罢,他就携两位童子,坦然走下台来。自然,随着他离去,高台上扭曲的异像便即消失。 见得志木这番言行,台下大多数人都是脸色黯然。 不过,醒言在座中替志木道长懊恼之余,却也觉着有些奇怪。因为,先前这几位求雨法师,敢应官家榜文,便不会是全无把握之人;刚才又看得他们手段,更不像纯来碰运气的虚妄之辈。可为何所有这些求雨法事,竟是寸功也无? “难道,这浈阳大旱真是老天爷发怒、任谁都挽救不得?” 一想到这可能,原本信心便有些不足的少年,这时更是动摇起来。 就在他陷入迷惑之时,旁边这位青壮道客樊川,正襟危坐,纹丝不动,却恰似将少年心中诸般念头,看得如明镜一般。顿时,樊川口角边便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嗤笑。 就在这俩近在咫尺之人各怀心事之时,那第八位求雨方士,也上得台去。只不过,对这法师而言,也是力不从心;草草将诸般法程做过,便在一片燥热的空气中下坛回座。 如果说,先前心底里还存着些幻想,那到了这时,在场数千军民已经是彻底的绝望。 看来,县中这场大难,还应是老天爷降下的灾殃,不是这些方士法术所能救赎。合县官民,还得要检点各自功德,虔诚乞求上天宽恕,这才是正途。 见第八位术士下来,又感受到场中这变化,樊川心中一乐:“哈,终于轮到我啦!各位浈阳的乡亲们,今日就给你们开开眼界,看看本神是如何‘求雨’!” 想到十几日昼思暮想的事儿,就要在转眼间变成现实,饶是樊川这来历不凡的神怪,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起来。 静了静心神,樊川便要长身而起,却忽听到法台旁有一声高呼清晰传来:“樊道爷请稍住。县太爷有请第十位张醒言张道长先上台!” “呃?这是怎么回事?!” 闻得此言,正准备一展身手的神灵,顿时愕然。朝不远处县老爷看去,却见面目清癯的县公正含笑朝自己说道:“这位壮士,就请让张道长先上台一试。张道长他已在我府中住得几日,本县已知他法力高强,不如便让他先来作法。毕竟,大家都已等得这么久……” 彭县公这言下之意,就是与其让围观军民晒得汗流浃背,浪费时间看台上法师做无用功,还不如让有道之士先来求雨。他这番心意,樊川樊“壮士”如何不明白;正待恼怒,转念一想后却恭敬的一揖,按住身形,默许了排序在自己身后之人提前。 见樊川应允,彭襄浦心下也挺高兴,拈须暗忖道:“唔,别看这道士面相生得粗豪,倒还挺知情识趣!” 此际他让醒言提前登坛,倒并非出于私心。到得这节骨眼儿,彭县公早就把张榜求贤嫁女之事抛到脑后;现在他只盼着,能有个真正法术高强的术士,可以替合县军民求下些甘霖来。 见得彭公期许,醒言倒也无由谦逊,便立起身来,朝身旁的青年道客一揖,歉然说道:“这位道兄,很抱歉。那我就先去试上一试。” “无妨,道兄请便。” 樊川不动声色回了一句,心中不恼反乐: “哈~有了先前准备,今个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求下雨水来?正好正好,可以多看场戏,看看这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怎样出丑!” 醒言却不知他这无良想法,反倒还在心中赞道:“不错不错,这位身形魁伟的道兄,心胸竟也是同样宽广!” 一边想着,一边就朝法坛上走去。自然,那两个女孩儿也一路跟在身后,和他同上了这座求雨高坛。 等到他们走上台站好方位,围观的民众看到后却是一愣,觉着万分惊奇:“咦?怎么这三人中,竟是以那个小女童为主?” 原来,醒言三人上得高台,也不管什么清水罡斗,只按先前约好的法儿,由琼肜站在台前,装模作样念诵咒语;而剩下两人则分立在她身后左右,醒言吹笛,雪宜执个滴水檐,作两个辅翼的灵真。 摆出这样阵势,是因这位四海堂主思忖着,虽然要用神笛吹出“风水引”求雨,但若真个到了求雨之时,冲上台去便来上一段笛曲,则很可能会让不明真相者还以为他们是来卖艺。于是,依着少年心性,一番琢磨之后,醒言便决定让一个人在前面随便念念法咒,他自己则在身后趁机把“风水引”给吹出来,这样也就像模像样。 本来,这念咒之人想让雪宜担当,谁知那个小丫头觉着这事儿好玩,便毛遂自荐,极力缠着哥哥把这事儿承担下。见她用心,又真会些泼水小法术,醒言最后也便答应了她。于是,欢呼雀跃之后,这小女娃儿就在哥哥逼迫下,苦着小脸将一大段冒充求雨经咒的诗文给背下。 因此,现在这高台上,便见一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小女娃,正摇晃着小脑袋,清脆的念叨着经文。颠三倒四之余,那小女道童还不时停下来,手儿抵着玉腮,想上一想,然后再继续往下背。只听她这般念道:“……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滋液……嗯!是滋液渗漉,何生不有!嘻~……还有嘉谷六穗,我穑曷、曷蓄!……非惟雨之,又润泽之;非惟遍之,我泛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渺渺,望哥哥来……” 这越念越含糊、内容越来越不着调的念咒声,传到台下某人耳中,心中又是一阵大乐,不禁更加急切的想看到那可恶小道士如何出丑。 不管旁人如何轻视,就在小琼肜念诵声中,醒言就着神雪玉笛,开始奏起四渎神女传他的那首布雨仙曲来。于是,初时被小女童塾课诵书般可爱模样吸引去大部分注意力的浈阳县民,过得良久,才发现这头顶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回荡起一缕悠然的笛音。 “呣,看来这几个小男女也有些道行,和刚才志木道爷差不多,也用上乐器辅助作法。” 虽然不抱多少希望,但此时醒言这几个少年人,.99lib.倒让浈阳民众耳目一新,差不多都和那位湖海散人抱了同样心思,只把这法事当场戏来看。 与这些心态轻松之人不同,待满含云情雨意的笛曲儿吹起之后,随着曲音婉转,醒言却越来越觉着有些怪异。不知何故,此刻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荒唐的感觉,似乎自己正像刚才和那个村汉搏打一般,随着每个笛音从神管中飞出,天地间彷佛有一股无名的巨力,在和这些灵音仙声不住的对抗拉扯!似乎,若他力胜,则雨下;若他不济,则滴水也无! “这就是上天的力量么?” 醒言心中转念,但口边仙曲却并不准备停歇。出身贫家的少年,深知雨水对旱地平民是何等重要,因此感觉到这股对抗之力的出现,心下虽未刻意去想,但下意识中已运起太华道力,全神贯注于龙宫仙曲之中,竟似要与那充塞于天地间的神力全力争竞。 于是,就在浈阳县内蜿蜒百里的浈水河上,原本静如古井的水面,发生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原本如蒙一层无形巨膜的宽广河面,在水气交接的分界上,正剧烈跳荡起细密的纹浪;那激烈情状,就彷佛水底与空中,各有一位针锋相对的神只,在那处不停的撕扯对抗。 随着那亿万道纹浪愈发激烈的跳荡,慢慢的,传到众人耳中的那缕轻柔缠绵的乐音,渐渐便带上些杀伐之音。已全身心投入与旱魔相抗的少年,不自觉便用上神曲‘水龙吟’的乐意;一个个带着无尽魔力的音符,流荡着充沛的太华道力,从寒霜玉管中鱼贯而出,直朝眼前广阔无垠的天地山川间奔腾而去。 只用过两次四渎神咒的四海堂主,却对神曲曲意清晰得宛如曾在心中铭刻;而在与天地间那只无形巨手相抗时,无形无意之中,这些个四渎龙神惯来行云助雨的神咒,正被少年顺手拈来,毫无痕迹的融入到龙女仙曲中去。 一身太华流转、极力施展神咒之时,他在心中决然念道:“今日不管是哪路的神怪,我张醒言都要给这受灾的浈阳降下些雨来!” 此时,一直胡乱念经的小琼肜,也停了下来,专心欣赏哥哥的小曲儿。 “这是……?!” 那位一心等着看笑话的“湖海散人”樊川,听得台上这异声,却霎时大惊失色! 就在樊川惊疑不定之时,醒言却不管不顾的全力施展着神咒。不知是冲动还是侠心,入得这相抗之境,少年骨子里那股久未曾显露的执着心性,顿时就显露出来。在这当儿,什么天谴天刑、什么力尽后神曲反噬,都已被他一股脑儿抛到脑后。 于是,就在这一声声刚柔相济的水龙吟啸声中,不惟四乡八里的镇民村妇们,尽皆起了膜拜之心;便连那千里之外的高天流云,感受到这异音,也都从四面八方朝这处云空中不停的奔流汇聚。 就在此时,那位被醒言插队越前一位的湖海散人,却突然在笛曲声中捂住肚腹,口中呕呕有声,竟似是就要呕吐。见这情形,那位排号第八的中年道士,赶紧关怀的问道:“道兄,不要紧吧?是不是早上吃坏肚子啦?” 正关怀间,却又见这青年道人耳鼻之旁,一阵白雾氤氲,彷佛正有汩汩云烟从中缭绕而出! 就在此天人交战之际,突然之间,便有人叫出声来:“下雨了!下雨了!” 初时这惊异的叫喊,还只是零零落落;片刻后,便有更多人反应过来,一齐兴奋的呼喊起来。 于是,这些久旱逢甘雨的人们发自内心的欢呼,从龙王庙高台前传出,从浈阳城郊旷野上传出,从浈阳千村百镇各个角落中传出,最后汇集到一处,应和着天上滚滚的春雷,顺着千里浈水河朝无尽的远方奔腾而去。 “这就是天水吗?” 感受着脸颊上凉凉的清润,聆听着身旁男女老少激动的欢呼,可还是有些浈阳人不敢相信,那久违了的春雨,就真在这一刻翩然而至! 这雨丝,滃渤如雾,郁律如烟,浸湿了春闺少女的幽梦,停住了行脚商贾的脚步,又飞进了士子的书窗,滋润了干涸的墨砚。转眼间,干结的田野中已是麦雨蒙蒙,兰风细细;浈水河半涸的河面上,细雨霡霂,漫水连云,上下一色。
.99lib.些莫名其妙的丐人们,便惊奇的嗅到,从眼前这团火焰中,竟正飘出一股扑鼻的肉香味! 终于,等外面包裹之物燃尽,满含期待的众人便看到,面前地上那些不多的白色灰烬中,竟然卧着一只“滋滋”冒着肥油的烧鸡! 原来,少年这干粮,正算件新鲜事儿。这包裹之物中,本是一只肥大的半熟烧鸡,拿盐末等佐料预腌过,一时不得走味败坏,然后店家便将它外面层层裹上特选的干树皮、红茅草,制成成品。食用时,只要有星点儿火种,便很容易烤出一只肥美烧鸡,恰如刚出炉一般,特别适宜旅人途中享用。 当时,在店铺中一看到这件新鲜物品,醒言便立即决定买下一只,以作干粮用。现在,便正好派上用场,给这些饥馑之人享用。 自然,做梦也想不到竟能吃上这样美味的丐人们,一时都感恩戴德。一番少有的细嚼慢咽后,这些充满感恩之情的贫苦人儿,便自动聚到破败山门处,用自己佝偻的身躯,为这几个好心的少年娃儿挡住山野吹来的寒凉晚风。 见他们这样,醒言心下惶恐,便几番推托辞谢,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些乞人的好意,只好怀着几分感激,与琼肜雪宜二人和衣靠在温暖的神案旁,开始打起了瞌睡。 “唉,其实我们这些贫寒之人,是很容易满足的……” 在少年这样的沉思中,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们,就要在广袤山野中这座孤伶伶的荒庙中,渡过一个平和而温暖的夜晚。 只是,就当夜色深沉,透入庙门的月影渐拉渐长、渐渐东移之时,半梦半醒中的少年,却突然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响动:就在这昏暗庙宇外未知的空明中,彷佛有什么人在冥冥中环绕奔走,似乎无比的纷扰忙碌,却又似完全的悄无声息! 正努力侧耳倾听时,这缕风尾中隐约传来的异动,却又突然停止;于是刚刚似乎被隔了一层薄膜的林叶响动、山鸟宵啼声,重又无比清晰的传入少年耳中。 “怎么回事?” 就在醒言心中惊疑之时,他那无比灵觉的耳廓中,又听到大约在四五里之外,正有个刺耳的怪声在那儿放肆的大笑:“哈哈!今晚本贤又积下功德,为这世间净化去几个浊胎贱民!” 第三章 漱凡洗俗,求证尘间净土 这一声放肆的话语,声调不高,却透着十足的张狂得意;虽然听起来隔得很远,但仍是穿透了晚风,一字字无比清晰的传入少年耳中。 这人话音刚落,就听有另一人接茬赞道: “那是自然!罗贤师出手,当然手到擒来。更何况罗兄最近已练到三花聚顶的境界,与那回在浈阳又有不同……” 一听“浈阳”二字,原本还有些困劲儿的少年猛然一惊,暗叫一声:“不好!” 正在他霎时跳起想要叫醒众人时,便听到“轰隆”一声闷响,然后便见破庙窗外火光冲天而起。只听得一阵“哔哔剥剥”之声,片刻功夫那竹木窗棱就被吞吐的火舌舔个一干二净。 这场突如其来的烈火,凶猛 7a0b." >程度大大出乎醒言意外。还没等他喊得几声,便见那几位倚靠在庙门边的乞丐,被门外那股汹汹火浪一下子给冲起来,如麻袋般朝他这边抛来。 猝不及防之下,饶是醒言眼疾手快,也只能勉强缓了缓就近几位老丐的跌落之势;然后,他就被冲撞得噔噔退了四五步,“咣”一跤跌在地上。还不等爬起,醒言便忍着疼痛,在熊熊火苗舔到自己身躯之前大喊道:“琼肜快泼水!” 一听哥哥叫喊,那个睡眼惺忪的小女娃儿恰似本能反应一般,“哗啦”一声在方圆不到一丈的山神庙神案前,猛然降下瓢泼大水,霎时就将凶猛舔吐的火舌一下子浇灭! 见火势止住,琼肜便踩着兀自冒着青烟的砖石,奔到醒言身边,一脸担心的问道:“哥哥快让我看看眉毛烧掉没~” “……应该没。琼肜你快把庙外的火也灭了!” 原来这时虽然左近火苗全无,但庙门外却还有熊熊的火焰,正朝门槛内不时探来。虽然这山神庙砖石砌就,但被烧得久了,也难免会被烧化酥塌。 听醒言吩咐,琼肜“噢”了一声,便专心致志灭起火来。不一会儿功夫,原本气势汹汹围着山神庙的火场,便已被这位谙熟泼水法术的小少女给完全浇灭,连一个火星儿都不剩。 止住泼水泼得兴起的小女娃,又抹了抹脸上刚被兜头浇下的水帘,醒言便赶紧趋身向前,要看看这些乞人的伤势。却不料,他们已全都翻身跪倒,朝自己这边不住叩头,口中“神仙神仙”的叫个不迭。 见他们这样,少年正要逊谢,却突然想起一事,立时眉毛一扬,背后那把封神剑便如猛虎出柙般一声清啸,从鞘中倏然飞出,朝庙外夜空中呼啸而去。 脱匣的神剑,在月夜星空中来往飞腾,就彷佛一只寻觅猎物的夜鹰,在山野上方不住的盘旋往复。与此同时,伫立庙中的少年面容凝肃,双目紧闭,一缕神思正与那飘忽回旋的瑶光牢牢相系,察看方圆五六里内的每一寸土地。 少年现在施出这一飞剑神巡之法,正是从他掌门师尊灵虚子那里学来。灵思敏睿的少年,近些时日路途寂闷之时,便回想起几月前灵虚子飞剑探察赵无尘去向的神妙情景。佩服之余,醒言便也试着根据当日看来的一些情景,想当然的模仿起起来。虽然,这招飞剑神游之法极为高深,但幸运的是,他那股怪诞的太华道力,运行时正可分出一个旁观之眼,于是偶尔灵机一动,便将那法儿挪来化用自己驭剑术上。一试之下,居然颇有效果;运法之时,自己眼睛倒像长在瑶光身上,看到她飞经每一处的大致情形。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这高深法术模仿得模棱两可,现在醒言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飞剑所经之处的大体景物,基本上也只能当作寻人之用。并且,这法术甚耗神思,目前也只能在方圆五六里之内有些效果。 于是,过得约半盏茶凉的功夫,一直闭着双目的少年便睁开眼眸,朝周围那几位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丐人们说道:“抱歉,没 80fd." >能找到纵火贼徒的踪迹。” 说话间,那把封神剑已从牖外飞来,带着一缕风声,不偏不倚的插回到醒言背后那只鲨皮剑鞘中。 见到如此神通,这些丐人又如何会去琢磨纵火贼之事?他们现在只顾得上在那儿口呼神仙上师。 经得这番折腾,山神庙里所有人都没了睡意;勉强捱到天明,醒言便让这些死里逃生之人,去南边的浈阳县讨生活。带着“活神仙”赠与的银两符咒,这些丐人们便千恩万谢上路去了。 看着他们蹒跚离去的背影,醒言心中忖道: “现在浈阳有樊川日日坐镇,应该没啥宵小敢再去作乱了吧?现在看来,昨晚恶徒应与浈阳龙王庙那场大火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又记起彭襄浦曾说过,浈阳龙王庙那场大火,烧死了好几位残疾老丐。一想到这茬儿,向来面色平和的清朗少年,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见他这样子,就连小琼肜一时也不敢开口问他。小丫头正满腹奇怪,忖道哥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开心,即使以前买东西谈价钱,不小心被坏蛋店掌柜骗到,好像堂主哥哥也没这么难过…… 小姑娘正迷惑时,却见她醒言哥哥脸色忽又变得轻松起来,朝她俩开颜一笑,说道:“雪宜,琼肜,这次咱四海堂,又要来锄妖灭怪!” “好!” 见哥哥开怀,小丫头一声欢叫,盖过了她雪宜姊轻柔的应诺。 看着小琼肜雀跃模样,醒言心里又转过一个念头,又添了一句:“琼肜雪宜,这回你们一起帮我看好,别又错打了好人……” “是!” 又是脸蛋儿兴奋得通红的小丫头抢先回答。 听过醒言嘱咐,琼肜这一路上便不再玩闹,反而皱着小鼻头不时嗅探,看样子想要像追踪哥哥一样,靠气味找到那些坏蛋。 开始时,见小琼肜沿路嗅闻,醒言还满怀期待,过了一阵子忍不住询问道:“琼肜,找到妖人踪迹了吗?” “没~” “只闻到花儿很香,就像雪宜姊身上一样。” 只得出这结论,小琼肜颇有些沮丧。见她如此,醒言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噢!可是,我只知道这个办法呀.99lib?~” 于是琼肜又继续嗅探去了。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醒言三人便来到一处集镇。 这处镇子的入口,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竹门。竹门正中悬着的那块木牌上,用黑漆端端正正的写着“清林镇”三个字。许是风吹日晒久了,这块木牌已皴裂枯白;但镇名犹新,应是经常有人替它描画。 这处集镇颇为繁华,在醒言一路所见的村镇中算是数一数二。与其他多雨地域一样,此地民居多为粗大毛竹构成的吊脚楼。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服饰各异,看样子应是汉瑶杂居。一路行来,醒言也算了解到不少土着风情;像这样襟边袖口绣着精美花纹,发丝又结成细辫儿盘绕头上,再围以五色细珠链的,便应是瑶家女子了。而那些瑶家男子,则蓄发盘髻,青红粗布包头,裤脚宽大,衣外再斜挎白布坎肩。 逛得一阵,醒言便蹲到一处银饰摊前,与二女一起挑拣,看有没有合适她们佩戴的首饰。就在醒言捏起一对银耳坠征求雪宜意见时,忽听得身后有不少人错落叫喊起来:“金钵上师又开坛说法啦!大夥儿快去听啊!” “金钵上师?” 转眼看看身后,发现街边原本闲散的行人,现在已如潮水般朝集镇西边涌去。见此情形,醒言有些好奇,便向面前这位瑶家摊主询问,那金钵上师倒底是什么人。 听他相询,那位瑶族汉子便操着生硬的汉话,跟这位外乡客人解释了一句:“这个金钵禅师可了不得,佛法无边,是咱净世神教的上师!” 说这话时,这汉子一脸崇敬,彷佛只要提到“金钵禅师”这四个字,便已觉得有无限的荣光。 “净世神教?” 第一次听说这教派,又见这摊主一脸崇拜之情,醒言便颇感好奇,略略多问了几句。只是,这瑶家汉子汉话也不熟练,又忙着收摊去听金钵上师讲演,也就没再多问出什么话儿来。 看着这汉子只把满摊的银饰囫囵锁到一只小木箱中,便不管不顾的跟着人潮向镇西口跑去,醒言就忍不住又将“净世神教”四字在心中咀嚼一阵,然后也招呼一声,带着琼肜雪宜跟在人群之后朝镇西涌去。 到了镇西,发现在竹寨门之外,正搭着一座两丈多高的高台。台上,一位身着雪白衲袍的年老禅师,正在台上语调和缓的说法。在他身后,还有几位白衣汉子,低眉顺耳的垂手侍立一旁。 此时,那座毛竹高台前已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见当地民众如此踊跃,醒言也是兴致盎然,想看看台上那位慈眉善目、白须白眉的金钵禅师如何讲法。认真说起来,虽然他对诸子百家颇多涉猎,但这佛家义理,还只是约略看过一些,浮光掠影,其实并不十分知晓。 此刻自己站立之处,离那高台很远,也没特意凝神去听,但台上那位金钵禅师的话语,却还是一字不差的传入自己耳中。 “不错不错,看来这老禅师受人尊崇,也不是全无道理。” 见那僧人颇有门道,醒言更打起十分精神,仔细聆听他说法。 只是,待听得一阵,他却有些失望。原来,那位金钵禅师虽然语气和缓温厚,言语间感染力也很强,但究其内容,却大体只是劝人向善,又或如何积攒功德之事。虽然这些也都是值得宣扬的名教义理,但此时金钵禅师讲来,却颇为注重那些细枝末节。时间久了,倒听得醒言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无趣之余,让他颇感奇怪的是,虽然台上之人所言琐碎,也不是十分精妙,但台下人众,却个个都听得如痴如狂,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那位讲法的禅师。见此情形,虽然心中略感遗憾,但醒言还是真心称善:“善哉!虽然这位禅师并未阐释多么精深的义理,但却宣扬了与平日言行息息相关的操守德行。对于这些民众来说,相比之下这些倒反而更加适宜了。” 过不多时,台上金钵上师的宣讲便告结束。之后,那些一旁侍从的白衣汉子,便拿出几叠麻纸,如雪片般朝台下四处抛洒。 接过琼肜跑去捡来的一张纸片,醒言发现,上面宣传的正是先前那瑶家汉子提到的“净世神教”;一番极富感染力的文字之后,便言明若要入净世教,只需纳五十文钱便可。 “五十文?好像也不便宜……” 正在心中盘算价钱时,忽见一白衣汉子凑过来,热情的拉他们几个入教。原来,这位净世教教徒,见这几位俗家打扮的小男女衣冠楚楚,便热心大起,卖力的鼓动他们入教。 这样仗阵,在醒言记忆中,即使是最热心推销货物的商贾,与眼前这位净世教教徒一比,也要失色许多。见这人如此热情,醒言虽然丝毫没入教之心,却一时也不好意思就此拂袖走开,只得很有礼貌的耐心听他宣讲。反正,自己也正想了解这净世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番听讲下来,四海堂主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位净世教徒的口才,竟绝不在自己之下! 听他一番摇唇鼓舌,醒言对这净世神教渐渐有了些了解。原来,这净世教教义宣称,眼前这人世,其实前后要遭三次劫难,依次为青阳劫、赤火劫和寒冰劫。世人若能渡过这些劫难,便会成神成佛。而那青阳劫,正是上古天现十日之事,人世已经历经。眼下这世道,正处在赤火劫来临之前。若到了赤火劫难之时,则天空会现赤红孛星,然后便有红莲业火出于天地山川之间,焚尽世间一切浊胎污秽。到那时,高山尽皆崩颓,坡塘全都打破,世上之人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啊!那该怎么办?” 听他说得可怕,小琼肜忍不住一脸惊慌,捂嘴惊呼;而她雪宜姊,却仍是淡淡然。见小姑娘惊惶,那白衣教徒正好接过话茬,哈哈一笑道:“这位小妹妹不要担心。这些红莲业火,只会烧死贪婪之众;而能入我净世神教的,都是皇胎圣民,不仅不会有事,反而还会应劫成仙成佛。” 说到此处,这位净世教徒一脸的兴奋,舔着嘴唇略带些神秘的说道:“你们不知,上次青阳劫,主要就是渡的道尼;而这次赤火劫,就轮到咱净世神教的教民啦!” “原来如此。” 醒言心说,原来自己已错过了上次成仙成神的机会。听到此处,觉得有些饿了,便接过话茬说道:“呵~多谢这位大叔讲解;不过我们几人并无心入教,十分抱歉!” 见他转身就要离开,那位净世教众赶紧将他一把扯住,急急说道:“这位小兄弟且别忙走啊!听我一言,咱不能只贪图眼前的美食。如果劫难来到,任你有恁样好皮囊,也都会——” 这汉子刚将严重后果说到一半,便见眼前少年微微皱眉,就赶忙换了个和蔼语调,对这位身背剑器的富家少年游说道:“其实少侠不知,入咱净世教,主要还是为了行善事。众人有言,入净世教,本身就是行好。况且入得教来,所有人亲如一家,互相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如果受了外人欺侮,则——” 刚唠叨到这儿,醒言便忍不住截住话头: “大叔,不必了,我和这俩女孩儿,已经兄妹相称了;如果谁受欺负,也都不会袖手旁观。对不起,我饿了,咱这就告辞。” 说完,醒言便带着二女,抛下一心鼓动他们入教的白衣汉子,朝镇内食幡飘扬之处扬长而去。 闲言少叙;就在食肆用着瑶家菜肴之时,醒言不免又想起上午所经之事。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少年手中竹筷蓦的顿住:“皇胎圣民?净世神教?” 此刻少年心中,正记起昨夜听到的那纵火贼徒的一句话:“今晚本贤、又为世间净化去几个浊胎贱民!” 愣了半晌,醒言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重又不慌不忙的给小琼肜挟起菜肴来。 且略过醒言他们在镇内闲逛不提,约摸就在下午未时之末,这清林镇外一处幽暗的桃树林中,正有两拨人起了激烈的争执。 争执一方,大约有六七人,有男有女。此刻,这方为首的那个浓眉大眼的精壮汉子,正一脸怒色的朝对面独立之人大声吼道:“金钵僧!好歹你也算佛门弟子,难道也要学市井泼皮仗力欺人?” 原来,站在他对面那人,正是午前在高台上讲演的金钵禅师。此刻,这位慈眉善目的白眉僧人,孤身一人立在这几位气愤难平的青壮男女面前。虽然,此刻对方人多势众,说话人又是气势汹汹,但金钵禅师夷然不惧,依旧以一副不紧不慢的语调和蔼答道:“邹施主,您误会老衲了。贫僧只是觉得,你们阳山县这些祝融门弟子,若并入我净世神教,便可一展你们的长处,一起来净濯这世间的污秽,减少劫难到来的损毁。这正是天大的好事,邹施主为何还要这般执着。” “哈!” 听得他这般说,那位祝融门的邹姓汉子,怒极反笑,讥讽道:“那金钵禅师可否告知,要并我这祝融门也就罢了,为何你们又要逼迫红帕会这些孤苦寡妇?她们只是结社互助而已,对你们渡劫可帮不上什么忙!” 见他讥嘲质问,一脸佛相的金钵僧不为所动,仍旧微笑着款款言道:“看来邹兄弟还是没仔细看过老衲赠与的净世教义;想我净世神教,既然立下天大志愿,要拯救世间苍生,便需要能延续渡劫的皇胎——若在赤火天劫到来之前,世间之人全都变成皇胎圣民,也许灭世大劫就不会发生了。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红帕会的姐妹们,用本教秘法跟教中兄弟相配——” “住口!” 金钵僧话刚说到这儿,那位一直静默的中年妇人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立即厉声将这难听话儿从中截住。 见她气恼,金钵僧却不以为然,摇头叹道: “唉,不入神教,就勘不破这虚幻皮囊,还是这般妇人见识。” 说过这句话,还不待对面之人反驳,这净世教的上师突然语气一转,高声说道:“邹彦昭,上次的约定你们只管拖延,可我教中兄弟,却都等得不耐烦。今日本净世上师受他们相托,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给我交待个话儿来。” 听着金钵禅师这直截了当的话儿,那位一直愤愤不平的祝融门人,却反而软和下来,好言说道:“金钵上师,上次贵教来所说之事,也真急不得。须知在下虽然是本门在阳山县的巫祝,但这么大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所以,还要恳请禅师再宽待几日……” “哦?” 听他这番解释,那金钵禅师不动声色,略略应了一声,便不再答话。见他沉默,邹彦昭心中倒有些吃不准。正准备再补上几句时,却见那金钵僧忽然袖出一只铜钵,对这边平心静气的说道:“诸位施主,不知可听说过我这钵儿的名字?” “贫僧这只师门法宝,正唤作‘金缺锁魂钵’!” 话音未落,就见他手中那只黯淡无光的灰黄旧铜钵,突然一阵金光闪耀,霎时就见铜钵边沿那几个豁口,已闪亮得如同交相错落的锋利獠牙。 就在众人错愕之时,这缺口金钵“嘤”的一声蓦然飞起,在众人头顶上不住飞旋,不停向四下洒射刺目的金芒。 就在此时,还没等邹彦昭反应过来,就只听“嗖”的一声,恍惚间便见身旁有一道黑影飞起,然后就没入到那片金色光华中,寂然不见。 一惊之下,邹彦昭心知不妙,转脸一瞧,便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高兄弟,已然踪影皆无! “你!” 惊怒之际,邹彦昭紧咬口中牙,将手奋力一扬,便有一道火影如巨蟒般朝对面僧人迅疾噬去。 只是,就在这条火蟒刚刚游出,头顶那只盘旋不已的金钵,便应声洒下一片金光,将他施出的剧烈火焰消弭于无形。目睹此景,邹彦昭脸色一片煞白。 见他面容惨淡,那金钵僧哈哈一笑道: “邹彦昭!就凭你这法术,如何能救回你的兄弟?” “唔,其实认真说起来,老衲也敬你颇有自知之明。你等也莫欺我不知你们心意。百般推脱拖延,无非就是想等教中好手赶来,赢得赌斗。只不过,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今日你必须交待贫僧一句话,究竟答不答应预定之期。” 说这话时,金钵禅师语气虽然恬淡,但内中语势却甚是咄咄逼人。 点破关窍之后,却见祝融门这位巫祝还有些迟疑,金钵僧冷冷一笑,指着头顶回旋不止的金钵说道:“邹施主,我这法器虽然名字吓人,但被收之人一时三刻也不会丢了性命。只不过若也像阁下这样拖拖拉拉,恐怕最后你这位兄弟就要变成一滩血水了。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见着对面这白眉僧人合掌念佛,这些个祝融门红帕会的当地首脑人物,全都是面无人色。此时,错落的桃树枝叶正遮住了天日,让这靠近桃林边缘的空地,竟显出几分阴森森的鬼气;而他们头顶那只盘旋呼啸不已的金钵,洒下的亮黄光芒,看在众人眼中也带上好几分阴惨的颜色。 “罢了,看来无论如何都得答应了。” 看着眼前这实力悬殊的场面,邹彦昭暗叹一声,心说今日无论如何都拖延不过去了。 就在他正要开口应承之时,却冷不丁见得又是一道黑影在空中横过。 “啊?!” 邹彦昭大惊,赶紧转头检点,却发现人手也没再少。再看对面恶僧,却见他也正是一脸愕然。 正惊讶间,忽听林外传来一个小女孩儿兴冲冲的声音:“哥哥,看我捡到一只碗!” “呃?!” 听到这句话,林中众人才如梦初醒,忍不住朝头顶看去——却见那只原本威势十足的金钵,早已不见踪迹! 正在众人惊疑之时,又听林外传来一个少年略带威严的声音:“琼肜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捡别人的东西——” “特别还是这样豁了口的破碗~” 第四章 火内栽莲,无非短命之花 正当幽暗桃林中气氛僵.99lib.持之时,林外忽然传来这两句话儿,顿时让林中这些人面面相觑。与祝融门邹彦昭等人不同,金钵僧只稍稍愣了一下,便猛然飞起身形,穿枝拂叶,瞬间就飞出林外。 来到林外,金钵僧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差点没把自己肺给气炸:那个被哥哥呵责的小女娃儿,正颠颠跑到一边,将他那只现已是黯淡无光的宝贝金钵,竟如同弃履般撂到道路一旁! ——原来这小丫头,已忘了刚才自己是从哪儿捡来这碗了。 见此情形,这金钵僧顿时又惊又怒;怒的是,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女,居然这么不识货,口口声声将他师门至宝说成是破碗。惊的是,师门这只金缺锁魂钵,实非寻常法宝,平常人就是想要近身也不行;却没料到,今日竟然就在它祭在半空之中、正是威力最强大之时,被这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给无声无息的抢走! “难不成,这几人诚心来搅局?” 所谓关心则乱,疑心又生暗鬼,见到眼前这俩少年男女的言行举止,金钵禅师立即就将他们往祝融门上联想。事不宜迟,就在那个女孩儿刚将金钵置于路边杂草中时,金钵僧立即一声召唤,只听“呼”的一声,又将那师门宝贝祭在半空中。 见着金钵重又金光四射呼啸连连,金钵僧立即又胆气大壮,抖动着胡须恫吓道:“你们是何人?竟敢与本教作对?!” 这时候金钵僧也顾不得装什么道貌岸然的姿态;毕竟,所谓高僧风度,也只有在比自己实力更弱的对手面前,才能安心保持。 听他这气势汹汹的逼问,纯粹路过的少年一愣,稍一打量,便讶声说道:“这位不是金钵上师吗?” 原来醒言稍微一瞧,已认出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老和尚,正是之前清林镇西开台讲演的净世教金钵上师。 忽听他提到自己法号,那金钵僧更是警觉,喑声说道:“不错,正是贫僧。你们几个——” 沉郁的话语刚说到这儿,却又被人从中打断;只听那个小女孩儿忽然又是欢声叫道:“哥哥,这真的是只会发光的碗!” 金钵僧闻言一惊,赶紧转眼看去——果不其然,自己那只原本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的金缺钵,不知何时又落入那小女娃儿的手中! “你们……” 亲眼目睹这一幕后,金钵僧已惊得说不出话来。见他脸上肌肉扯动,神情古怪,醒言赶紧跟小妹妹说道:“琼肜,不可胡闹。这碗可是金钵上师的法宝。” 拿过小女孩儿手中重又黯淡的缺口铜钵,醒言就想要物归原主。就在他刚跨前一两步时,忽听得金钵禅师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少侠千万不可将金钵还给这恶僧!” “呃?” 醒言闻言止步,朝金钵僧身后望去,正看到有六七人从桃林中走出,朝这边急步奔来。 须臾间,这六七男女就将醒言几人与金钵僧团团围住。只听为首的那位粗眉汉子大叫道:“这位少侠,请为我们祝融门主持公道!这净世教的恶僧,刚用邪法将我门中兄弟收入这破碗中!” 这激动说话之人,正是祝融门本地巫祝邹彦昭。本已是山穷水尽之际,却孰料打横里杀出这几位法力高深的少年侠士,邹彦昭顿时就像抓到根救命稻草,心说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搏。不知不觉中,对那金钵他也就用上了少侠之前的说法。 听他这么一说,一身俗家打扮的少年愣了一下,问道:“祝融门?你们是祝融门的?” 邹彦昭见少年一脸愕然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心说也不知这少年和本门是敌是友,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少侠可曾听说过鄙门名号……” 正在他暗责自己莽撞之时,忽听那个小女孩儿惊奇的说道:“哥哥,这里面真藏着一个人呢!” 话音刚落,便见这小姑娘将手中金钵迎风一晃,然后就见先前被拘进钵内的高兄弟,突然就凭空出现在眼前泥地上,萎靡委顿,软瘫如泥。 邹彦昭见兄弟获救,刚要过去将他扶起,却不料已有人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抢在他前面赶到高兄弟面前,叫道:“大叔你真的很有本事哦~居然能藏到这么小的破碗里,还不漏出来!” “你能把这本领教给我吗?这样琼肜以后捉迷藏时,就不用老给堂主哥哥很快抓到啦!” “……” 不用说,这位诚心请教的小丫头,正是上清四海堂中的小琼肜;而听了她这番诚恳话儿之后,此时已不仅仅是那个被夺了法宝的金钵僧才呆若木鸡了。 见着眼前情景,醒言清咳一声,赶紧吩藏书网咐雪宜将那小丫头拉回,然后便对张口结舌的邹彦昭说道:“这位仁兄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少侠。不过我与你家厉门主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有些交情。” 听他这么一说,这几个祝融门、红帕会的门徒,全都松了一口气。 “琼肜,把钵儿还他。” 见这金钵禅师拘禁活人,醒言心中大感不满,语气就变得没那么客气。不过现在也不知内里详情,不晓得这两方谁是谁非。 听哥哥吩咐,小女娃儿便乖乖的把钵儿还给金钵僧。 接过法宝,这位净世教的上师嗒然若丧,再也兴不起什么其他想法。此时,在金钵僧眼中,平和少年也罢,清冷女子也罢,眼前只有这个一脸嘻笑、貌似天真无邪的小少女,才最为可怕。试想,现在这世上已知的高手中,又有谁能够在自己万般警戒的情况下,仍然如入无人之境般空手抓去那只锋牙交错的锁魂钵? 情势陡变之下,饶是这金缺法师向来眼高于顶,此刻也只好一声不吭的落荒而去。离开时,有一两声话语正传入他耳里:“不知小女侠法号为何?想不到竟有如此法力,挥手间就吓退那个不可一世的恶和尚!” “呵呵,邹兄说笑了。” 却是那个少年替小女侠回答: “琼肜小妹妹,也只是去年才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学来这些古怪功夫……” 四海堂主这句藏书网实话,正一字不漏的顺风传入那个用心倾听的金钵僧耳中。工于算计的老僧人,听到这句话后微一点头,然后便加快步伐,朝净世教阳山总坛奔去。 与此同时,醒言几人也被邹彦昭他们拱若珍宝般迎回祝融门阳山分堂。分宾主落座,..奉上香茗,邹彦昭就开门见山的诉说刚才的冲突情由:“不瞒张少侠说,那净世邪教早有吞并我教之心。十多日前,净世教差人来下战书,说道要以三场比斗观胜负,以决门派归属;若是不答应,就要以武力强行扫灭阳山县其他所有教门……” 且不细述祝融门跟几个远来贵宾诉说情由;就在当日傍晚,还在夕霞初起之时,设在阳山县的净世教始兴郡总坛门口,便迎来代表阳山县其他教门的回书之人。 听到手下守门教徒的禀报,站在金钵僧旁边的那个红脸汉子便快活的说道:“哈!那些不开窍的俗人拖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肯答应啦!” 见他高兴,金钵僧淡然一笑道: “罗贤师,现今他们如此痛快的答应,无非是请得强援而已。” 说着话,他便着人请回书之人进来。此时,这位主导净世教始兴郡教务的上师,重又恢复了一派高僧模样,满脸镇定自若,丝毫看不出下午还吃了一场败仗。 果然不出他所料,待拆开来人递上的回帖之后,就看到那三个应战之人姓名处赫然写着:张醒言,寇雪宜,张琼肜。 “咦?这几个人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真是你们这几个门派的吗?” 那个一脸凶相的罗贤师凑过来一看,便大生怀疑。还未等来人答他疑问,坐在正中雕花蟠龙椅上的金钵僧便慢悠悠的说道:“小兄弟,这几个参斗者,是不是下午才到贵门派?” 听他问起,那个下书之人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答道:“上师料得不差,这张少侠几人,正是今日下午才到本派祝融门阳山分堂。不过,虽然他们才来,但却与本门大有渊源。” “哦?有什么渊源?” 白须白眉的皱脸老僧人一脸微笑,彷佛只是带些好奇的随便问着话儿。听他问起,那递书之人不敢怠慢,赶紧将之前邹巫祝交待的话儿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禀过老禅师,是这样的,我教厉门主几月前曾驰令教中门徒,说道本教派又出了新的门主信令。若见此信令,则如见教主亲临。而帖上这位张琼肜张女侠,则正是身怀那两把祝融门至尊信令之人。她老人家正巧今日巡察到咱阳山县,听说门中有事,于是便来替我们出头。” “哦,原来如此。那这位张琼肜张女侠,是不是还年纪很小?” 虽然之前听过少年那些话语,但心细如发的金钵僧还是要确认一下。 “正是。” 听得这句肯定的确认,金钵上师就如同应证了心中某件难解之事一般,忽然松了口气,展开脸上皱褶的纹路,拈过一张描红洒金帖,一阵急书,写好回帖,然后便交与来人,微笑道:“这是回帖,辛苦你了。两日后,我净世教封如晦、罗子明、金缺僧三人,会于辰时在阳山城东松山下,依序向贵门三位高人请教。” “好,我会如实转达。” 望着祝融门弟子绕过影壁,红脸汉子罗子明就赶紧将憋在肚里的话儿问出来:“金缺上师,那个什么如门主亲临的张琼肜,真是个小女娃儿?” “正是。” “……真是啊?不会是祝融门那什么门主的外甥女吧?偷拿出教主令牌来寻开心。” “非也。” 金钵僧摇摇头,认真说道: “这个张琼肜,今日下午老衲曾与她略一交手,发现她法力之高,竟是难以想象!” “……不是吧?!” 净世教中地位略次于上师的贤师罗子明,闻言大讶,一时都差点以为刚才是自己走神听错了话。听上师说得夸张,旁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脸瘦削汉子,也忍不住过来插话:“金缺上师,你刚才所言可是当真?比斗决胜、延览能人之事,关乎本教圣业,可不得随便开玩笑。” 听这位少言寡语的封如晦封贤师也来质疑,金钵僧便微微一笑,从容解说道:“两位,老衲又何曾与你们打过诳语?这张琼肜,确实是功力非凡,远非你我可以企及。知道这点后,原本我也与你们一样奇怪,说道何时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罕见的高手来。直到刚才,才知个中原委——原来这小小女童竟持有祝融门门主信物,显见是来头不小;以此推知,她有如此法力,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说到这儿,久经风浪的净世教上师倒有些沉吟:“怪哉,依贫僧看,就是那祝融门教主厉阳牙,也未必就有这样功力……” 见到这位素来老谋深算见识非凡的金钵僧,竟也如此夸张的推崇对手,罗子明封如晦便不免一时面如土色,惶急问道:“照上师这么说,难不成咱这场比斗已输定了?!” “哈,也是未必!” 见二人焦急,金钵僧却不慌不忙,哈哈一笑后胸有成竹道:“二位贤师不必焦急。此事虽然起了变化,但仍在我筹画之中。须知,这比斗共有三场,必须由三人分别参加,胜过两场的一方才算赢。因此,虽然这张琼肜我等皆非她对手,但贫僧已经留意到,与她随行的那两人,似乎与她相识也没多久,来历应该不同。” 说到此处,金钵僧拿手指点点面前案上这回帖,沉声说道:“老衲也算是识人无数;今日看到的这个张醒言,虽然身背剑器,但以老衲观之,却几乎看不出他身具何种属性的法力。这样情形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功法已臻至仙人飞升之境,须知只有五行俱全,皆臻化境,才可能将自己法力属性掩藏得如水空明。而剩下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人确实没甚法力,只会耍弄些剑术。” 说到此处,金钵僧一脸古怪笑意,朝案左的封如晦问道:“封兄弟,你说说看,这俩情形,对一个未行冠礼的少年郎来说,哪个更加可能?” 看着封如晦阴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金钵僧便不追问,只一笑说道:“因此,这个张醒言,便交给封兄弟你这把‘碎星斩魂刀’了。” 然后,他又把点在揭帖的手指往下移了移,..跟罗子明交待道:“这个寇雪宜寇姑娘,就轮到你这‘火影阎罗’对付了。” “哦?为何让我与她对战?” 名号“火影阎罗”的罗子明,见金钵僧安排时一脸自信,倒让他有些茫然。见他迷惑,金钵僧哈哈一笑,跟他解释道:“罗贤师,这是因为在这三人之中,除了那张琼肜,便属这寇雪宜厉害。依贫僧今日觑空观察,看出此女竟似身兼寒灵水木之属,正好让你这个火影阎罗克制——正所谓相反相成,罗兄弟本就谙熟烈焰业火之术,这几天又竟臻至三花聚顶的罕见境界,她这水木法师遇上你火影阎罗,还不得冰消木焚?——而我,就要去对付那个张琼肜;虽然贫僧知道必败,可这样一安排,他们最多只能胜到我一人。三局两胜,最后还是我净世神教赢得赌斗!” “原来如此!上师果然算无遗策!” 听他这一番解说,在场诸位净世教徒,全都对他这周密安排赞叹不已。 不过,待赞美声略停,罗子明却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或封兄弟去对付张琼肜?须知本郡神教中,就属禅师你功力最高。又何苦要担此必败之局,无谓辱没了上师名头。” 听他这般说,金钵僧淡淡一笑,道: “罗兄弟有所不知,既然我能看出他们底细,他们也一定能察觉我的功力。在我们三人之中,只有贫僧跟他们照过面,一定会想办法来对付我。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我承担这个必败之局。至于个人荣辱,与神教大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见得教中上师的高风亮节,堂中众净世教徒又是一阵额首称赞;而罗子明心中,则更是激动不已:最近自己已为教中立下好几件功勋;若是这次再立新功,恐怕就会被擢为上师了吧? 于是,就在一片颂扬声中,这位红光满面的“火影阎罗”上方,有几只颜色黯淡的花朵光影,又开始在他头顶上缭绕飞舞起来。 第五章 香浮影动,洗净胸襟如雪 就在净世教本郡上师金钵僧排兵布阵的第二天上午,醒言领着琼肜雪宜,开始在阳山县城里四处闲逛起来。 阳山县街市的风格,与清林镇差不多,颇多苗瑶风情。坊间摊上,土着瑶家的雕饰琳琅满目,到处可见图纹独特的五彩裳服。每到一处店摊前,小琼肜便时不时拿起一个小银饰,兴奋的让她雪宜姊品鉴;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醒言脸上便也常常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是,莞尔之余,只要想起昨晚和祝融教巫祝邹彦昭、红帕会会首石玉英的那番对答,他就有些高兴不起来。原来,经过前晚山神庙的大火,以及这两天的一些所见所闻,醒言心里便对净世教大起疑心,决定留心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为了避免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误解,又或因教门嫌隙而让邹彦昭等人有不实之词,询问时醒言便在言语间多加注意,尽量只是旁敲侧击的发问。 这番迂回询问的结果,最后终于让这位上清少年堂主确定,前晚夜焚山神庙,还有半月多前浈阳龙王庙的大火,都是这阳山净世教的贤师罗子明所为。 原来,自净世教崛起之后,祝融门等教派在当地力单势孤,面对净世教咄咄逼人的吞并之势,实在无力抵挡。于是经过一番合计,邹彦昭等人就常用些本地出身的机灵门徒,留意察看净世教的劣行,意图拿住他们把柄,然后再通过官府将他们扳倒。 结果,几番努力之后,还真让他们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近来阳山、浈阳地界上一些烧伤人命的火灾,皆与净世教的火影阎罗脱不了干系。另外还让他们打探到,净世教在本郡的另一个首脑人物“斩魂刀”段如晦,私下里竟还干着拐取童婴的勾当。虽然,这些坏事他们做得颇为隐秘,但毕竟这几人仗着一身本领,眼高于顶,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谁知,却恰被当地教门这些地头蛇式的人物,给探察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虽然探明表面劝人行善的净世教,暗地里竟干着这样勾当,却反而让邹彦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一旦告官不成,反倒会被穷凶极恶的净世教徒采取极端行动。正因如此,面对净世教的赌斗挑战,他们这几天来也只敢拖延待援,而不敢明确拒绝。 一番察言观色,又见邹彦昭几人对持着朱雀神刃的小琼肜敬畏有加,醒言便在心底判定他们所言非虚。得知真实情由之后,念及那些无辜丧命的贫苦冤灵,这位出身低微的少年堂主便分外的恼恨,当即就答应邹彦昭,替他们承下与邪教的比斗挑战。 正当他在街旁念及此事,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愤怒神情时,忽有一人靠近凑到身旁,小声跟他说道:“这位小公子,不知可是在为谁人烦恼?” 忽听这话,醒言转脸一看,发现有个一身青黑衣裤的猥琐汉子,正一脸神秘的望着他。见他等着自己回话,心情不佳的少年也只好凑趣回道:“这位大叔,你怎么知道?” “哈~不瞒小哥说,在下自幼受明师指点,谙熟相术;旁人如何想法,俺一望便知。” “原来如此。” 听过回答,醒言重又转过头来,看看琼肜她们有没有选定什么首饰。见他兴趣缺缺,那汉子赶紧直奔主题:“小兄弟,其实我是江湖秘术‘鬼王咒’第八代传人。如果你有痛恨之人,又不方便出手,那就可以出俩小钱,让俺替你对他施以诅咒,绝不留一丝痕迹!”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沉吟一下,竟似乎有了些兴趣,转过脸来低声问道:“真的有效?” “那当然!” “好!你信奉净世教吗?” “不信。我只信鬼王。” 黑衣汉子一脸喜色,对答如流;看来他这生意,终于要开张了。又听眼前少年问道:“那价钱如何?” “这就要看你想要受诅之人,得到什么样的报应了。” “如果要他们死呢?” “……” 忽听眼前这面容平和的少年,突然说出这样狠话来,饶是声音很低,却仍然把这走江湖之人吓了一跳。愣了愣,他才重又恢复正常神色,回道:“这个就比较贵了。” “多贵?” “一位四十文钱。” “还好。我给你一两银子,你便替我施咒,诅咒本郡所有犯下人命的净世教教徒,都不得好死,尽快受报应。” “……客官您真会砍价!” 闻得少年之言,这“鬼王咒”传人眨了眨眼睛,低声应道:“好,成交!” 接过醒言递来的一锭银子,掂了掂,又在牙间咬了咬,这汉子眉花眼笑道:“公子您何不再加一两银子?我便可替您再多诅咒几个郡县的恶人了。” 看得出,这生意不怎么兴隆的汉子,很想在这个正义感很强的大方少年身上,再多赚些银两。却听他干脆利落的回绝道:“不必了。” “为何?” “我怕你法力不够。” 说罢,眼前少年便转过头去,专心看他的女伴挑拣服饰,不再答话。见醒言如此,那汉子也只好讪讪而退,再去找别的主顾了。 待他走远,寇雪宜便放下手中银耳坠,迟疑问道:“堂主,这诅咒之术,真的有用吗?” 听她相问,少年挤眼一笑道: “哈,估计没效。不过如果万一有用,那咱花一两银子就能惩奸除恶,岂不十分便宜划算!况且、” 醒言话锋一转,正经说道: “我看这汉子脸露饥馑之色,想已是几日没吃饱饭。看在他好歹也算做买卖赚钱的份上,我便趁得有钱时,周济他一下。” “噢~” 这两天里,醒言与二女住在祝融门阳山分堂中。明天,他们就要和净世教比斗了。 这一天晚上,醒言沐浴完毕,便回到房中,开始琢磨起明日比斗之事来。想了一阵,觉得静不下来,便走到后院中,执着瑶光神剑,按照当年季老先生所授的剑术,开始在月光中慢慢舞动起来。 因为已经沐浴过,醒言将剑舞得很慢。当年季老学究授给他的这套剑术,目的只是强身健体,不是什么正经拼斗之术,剑招本来就不是很快。 就当他在院中舞剑之时,琼肜雪宜二女,正在这院正堂中那只阔大楠木浴桶里一同洗浴。 此刻,在两位入浴少女之间,水面上正漂浮着瓣瓣洁白的茉莉香片;被热力一熏,花片中内蕴的馥郁馨香,便全都被蒸发出来,与乳白的水气一起,云烟般氤氲缭绕在厅堂之中。不知是烛光映照,还是被热水烘催,二女露出水面的雪白肌肤上,正透着几分嫣红的颜色。 由于浴桶颇为高大,现在琼肜不用倚壁坐倒,便已只留得雪颈还浮在水面之上。正当她雪宜姊仔细揉洗自己凝脂般玉肤之时,小女娃儿却不依样洗浴,只管透过朦胧的水雾,呆呆看着雪宜,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正当寇雪宜要像往常一样浮过来帮小女孩儿洗浴之时,忽然奇怪的看到小琼肜沮丧着脸儿说道:“呜~哥哥说得没错,琼肜真的还没长大!” 第一次听到小女娃儿主动提起自己的伤心事,雪宜大为惊异,赶紧朝她看去——却见这小丫头,低头看看胸前,然后又朝她这边望望,似乎在作着什么比较。 “这小丫头……” 看清小妹妹落眼处,梅花雪灵不禁红晕满颊。 “雪宜姊、” 正羞赧时,又听小琼肜开口叫她: “你那儿真像两个小山峰喔!” ——这句让浴中玉女羞赧不堪的话语,若能让院中练剑的少年听到,他便会知道,为何当年自己为居盈的秀眉作了类似比喻后,却要被她推下水去。直到现在,每想起当年鄱阳湖畔初见居盈真容的情景,醒言还是想不通,为何那时少女要薄怒微嗔。 且不提他;再说屋中二女,小琼肜正见着她雪宜姊的胸前,就如同有两只雪白小兔儿在那儿微微颤动,便忍不住伸出小手要去将它们捉住。孰料见她张牙舞爪而来,她雪宜姊却吓得直往旁边闪避,口中还连呼让她不要淘气。 见姊姊闪躲,小丫头便迷惑不解的问道: “雪宜姊,为什么不让我捉?” 见她懵懂,又想起她年纪,正羞怯不堪的梅花仙灵,便努力正了正颜色,开始像小女孩儿的堂主哥哥那样,给这小丫头上起世情功课来。只不过,与自己堂主相比,她现在所传授的这些女孩儿家体己知识,却是他绝不会讲授。 只见朦胧的水雾中,寇雪宜正轻言巧语的说道:“琼肜妹妹,像我们这样女孩儿家,有些地方不方便让别人碰到,特别是不能让男子触到……” 听着寇雪宜轻柔的讲述,小琼肜虽然似懂非懂,但却仍然睁大了双眼,极为认真的听讲。 过了许久,这沐浴中特殊的授业才告完成;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裙裳,寇雪宜便拢起她俩的衣衫,还有醒言先前换下的衣物,与小琼肜一起出得门来。 见二女出来,醒言便停下剑舞,踱过去笑笑说道:“雪宜,你们今天洗了这么久啊。” “琼肜,你现在头发很清爽啊!来,让哥哥摸摸。” 说着,这位堂主哥哥便要像往常一样,去抚抚小女娃儿乌亮爽滑的青丝。却不料,这回才待他伸出手去,那小女娃儿却像受惊小鹿般一下子跳到旁边,双手护在胸前惊惶叫道:“呜哇~哥哥不要碰我这里!” “呃?” 忽见小琼肜反应与平时迥异,醒言顿时愕然;他忖道:“这小丫头又在想什么古怪念头?往常不是很喜欢让我抚抚她的头发么?” 摇了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四海堂主便转身走开,准备继续去练他的剑术。孰料,见他走掉,他身后却又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叫:“哎呀哥哥!干嘛不理琼肜?” 见哥哥要走,这位急着实践新学知识的小丫头,却又着了忙,赶紧冲了过来,腻在哥哥身边仰脸说道:“嘻~哥哥再跟琼肜说说,明天该怎么打那个坏和尚呀?” ……就在他们笑闹之时,却不知围墙外阴影里,有一人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遁去。 不多久之后,净世教总坛中一个小屋里,那位刚听过禀报的金钵上师,正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剑法平庸,并不可虑。真正可怕的,还是那个女童外相的张琼肜。大战之前,她还是这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定然是认为胜券在握!” 念及此处,金钵僧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万一、万一前两场中,罗子明不慎败给那个寇雪宜,那自己岂不是必须跟那位深不可测之人比试?而这赌斗规矩,却是无论生死、只管输赢——那可怎么办?!” 真是千思万虑,唯独算漏这一条;现在一经想到,这位打着如意算盘、以为全不用自己上场的净世教上师,那光头上立时就冷汗涔涔。 “唉,真是作茧自缚!” 想到这生死由天的该死规矩,还是当初自己亲手定下,金钵僧不免就大呼晦气。不过,这等筹划之事岂能难倒他?只眼珠一转,足智多谋的金钵僧便又是计上心头:“唔,就如此这般去做;明日第一、第二场比斗,无论如何都得保证如晦、罗子明稳操胜卷!” 就在他打定主意之时,轩窗外月影移过,一片黑暗,恰是夜色正浓。 第六章 箪食壶浆,激杀机于林樾 当东天上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祝融门阳山县分堂就已经沸腾起来。 关乎门派存亡,关乎信仰冲撞,分堂中全体上下俱都是心神不宁。一大清早,不用分堂巫祝邹彦昭招呼,所有信仰祝融大神的门徒们便已经起来,为今日比斗认真作着各自份内的准备。 过不多久,阳山县其他面临吞并局面的小门派,也几乎都是倾巢出动,齐齐聚到祝融门的堂口。 这些往常并不经常聚在一起的各派教徒,因了同样的困局,便不再有什么门户之见。这些陌生的男女,打过几句招呼之后,就变得熟稔起来。现在还是卯时之初,这些门派弟子们,或在厅堂落座,或蹲在院角墙边,全都在紧张的询问探讨着,今日替他们出头的那三个少年男女,功夫倒底如何。 与前院中院这片紧张不安的气氛相比,祝融门后堂小院中,却仍是一派安宁静谧。时辰未到,任何人都不敢搅了这几个贵客的睡眠。不过,此时醒言已经醒来,正从院中泉池中打了些凉水洗漱。稍过片刻,一阵门扉响动,那寇雪宜正领着睡眼惺忪的小琼肜,也来这泉池边洗漱。 看着半梦半醒的小妹妹,仍在那儿使劲儿抹着眼睛,醒言便不免琢磨起今日比斗之事来。面对这未知的比斗,他现在也甚是紧张,没啥把握。胡思乱想一阵,他心中就开始回想起以前自己亲身经历过那几次的争斗,期望能从中得出些经验来。 想着想着,少年突然发觉一个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似乎自从上了罗浮山以后,自己再与旁人争斗,就几乎再没走过啥歪门邪道。 “嗯,许是自己现在也算有了些本事吧?” 虽然找到一个可能的解释,但这位上清堂主心中却隐隐觉着,自己竟好似无比怀念当年那些旁门左道的勾当:装扮匪人、暗捉班头、胁逼县官、趁夜恐吓负心恶徒。 “哈,现在我也算改邪归正了吧!” 正在他跟自己开着玩笑之时,那两个女孩儿也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对着泉池边的水面,相帮着整理起发髻妆容来。看着这两个浑若无事的女孩儿,她们的四海堂主便踱了过来,开口认真交待道:“雪宜,琼肜,你们听好:今日这场比斗,非比寻常,据说是死伤由命、生死由天,说白了就是死了白死、死了活该;这样的话,咱可丝毫大意不得!” “嗯。”“嗯~” 相继两声同样的应答,只不过一个清淡冷静,另一个则是迷迷糊糊。见她们应诺,四海堂主便满意的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其实,若只是伤着,那也罢了,反正雪宜会采草药;嗯,实在不行就拼得几个草药钱,你家堂主现在也出得起。只不过、” 说到这儿,张堂主话锋一转,郑重嘱道: “万一,比如琼肜和人比斗时,打着打着竟有性命之忧,那咱千万不可迟疑,雪宜你要和我立即冲上去bbr>救援。当然,琼肜妹妹,若你雪宜姊身陷凶险,咱俩也都要冲上去救她!” “嗯!知道啦~” 这两个女孩儿再次毫不迟疑的应诺。这四海堂中的两个俏丫头,丝毫没想到自己堂主这番吩咐,竟然还很不合道义。 正当醒言交待完放心的走开,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如乳莺般脆嫩的问话:“堂主哥哥,万一你也打不过,我bbr>..们也要救吧?” “这个……” 张堂主微一沉吟,便转脸威严的回答: “一定要救!!!” 就在卯时之中,醒言琼肜雪宜三人整装完毕,便在邹彦昭等人陪同下正式出发。 阳山县东城外的松山,虽然一出城门便可望见,但若要走到,还需半个多时辰。此时,四海堂三人正乘在祝融门寻来的脚力上,醒言与琼肜合乘一驹,雪宜则侧身斜坐在另一匹马上。这三人就在邹彦昭他们鞍前马后的簇拥下,顺着青泥官道朝东边那个苍碧的山头行去。 此刻,在他们的头顶上,万里天穹中铺满了灰暗的云团。宛如连城的云阵,遮住天外的晨曦日光,在眼前碧绿的春野上投下巨大的暗影。灰蒙蒙的天色,彷佛让春日晨风也失去应有的和煦,拂面吹来时凉意袭人,竟似带着几分肃杀的寒意。这时候,只有道旁那满眼的翠碧浓绿,还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暮春的早晨。 正徐徐而行,乘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忽看见前面道路旁,有三位老人跪倒在草丛烟尘之中,尽皆双手探前,捧着只碗盏一动不动。 “咦?怎么挺眼熟?” 见着三位老丈,醒言赶紧打马过去,到得近前跳下马来仔细一瞧,发现这几个跪倒的老人,正是三天前那座山神庙里的贫丐。见他们如此,醒言赶紧问话:“几位老丈,你们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见他们还敢出现在此处,醒言大为惊异。见他问话,这三位老丐赶紧将手中茶碗举起,为首之人颤巍巍礼敬道:“我这几个无用之人,得知恩公要去和恶徒比武,特地赶来奉上茶水醒神。” “原来如此!” 听了这话,醒言恍然大悟。心中感念他们不顾安危还要来为他奉茶以壮行色,他便赶紧接过茶碗,端到唇边就要喝下去。 就在此时,忽听后面有人一声大喝: “少侠且慢!” 原来正是祝融门邹彦昭,忽见路人奉茶,心中生疑,便赶紧出言阻住。听他这么一提醒,醒言也顿时清醒过来,心中忖道:“呀!不管怎样,都是我莽撞了。不错,这几个老汉确是情真意切,但也不能保证没人暗中做下手脚。” 望着眼前几个老丈殷切的目光,醒言心下略带歉意,仔细打量起手中粗陶碗盏里的绿茶来。这微漾的茶汤,色泽翠绿明亮,飘逸入鼻的茶香芳冽清高,显非寻常粗茶。望闻一阵,实在看不出有啥异处,醒言便将茶盏交与邹彦昭。 而这位祝融门的巫祝,虽然会些召火法术,但其实更像是位武林豪客;检查这汤汤水水有无毒害,正是无比熟悉。因为事关重大,这位邹巫祝便奋不顾身的以身试茶。将茶水在唇齿间兜转品鉴了半天,最后才咽下去,舒了口气,说道:“无毒。” 将茶盏奉还醒言,邹彦昭对这几个老汉说道:“几位老伯,看这盏中茶叶条索紧细卷曲,茸毫披露,应是咱始兴郡的名茶狮山翠芽吧?” “正是!这些好茶正是老汉们用少侠赠送的银两买来,熬成茶汤让少侠醒神,期望他能大展神威,胜过那些恶人!” 听他们这么一说,邹彦昭就想起先前醒言告诉他的那场山神庙大火,顿时便疑心尽去,赞道:“张少侠行侠仗义,才有今日这箪食壶浆之举。” 于是,当嗅觉灵敏非凡的小琼肜也说这茶无毒之后,醒言深感这些苦人们的盛情,就将盏中茶一仰而尽;同样,琼肜雪宜也将另外两盏茶全部喝光。 经过这番插曲后,他们便重又上路;而这几位丐人,与其他陆续赶来看热闹的阳山县民一样,随着醒言他们一齐朝松山而去。 又走了一会儿,醒言却觉着有些不对劲儿起来:“怪了,才喝过茶水,怎么就渴了?” 原来此时,他觉着嗓子眼儿就如着火冒烟一般,端的是焦渴无比。 “莫非……” 心念一动,醒言赶紧回头询问琼肜雪宜: “你俩觉不觉着口很渴?” 听他相问,琼肜雪宜回答: “有点渴;但也不十分渴。” 听了她们回答,醒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疑惑间,恰见前面道边有座果林;探到路上的枝叶间,正结着累累青橘。 “哈,正好摘来解渴!” 虽然还是暮春,但此地炎热,这柑橘也几近成熟。赶紧打马过去,探身摘下一个最大的柑橘,剥开皮儿就要将橘瓣往嘴里送。 只是,刚刚放到嘴边,这次不用别人提醒,醒言自己就生生止住:“不对,这橘子也不能轻易食得。” 就在此时,邹彦昭、石玉英几人也赶到他身旁;见他迟疑,之前没能替他试茶的红帕会会首石玉英,这次抢先伸手摘下一橘,剥出瓤肉就往嘴里送。 “挺好吃。”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阻止,石玉英便已将橘肉送入口去。正当他紧张之时,却听她说道:“张少侠请放宽心,这橘没问题。” 将橘肉吞下肚去,石会首便没口子赞道: “真甜,汁儿真多。没想这大道边还有这样好吃的水果!张少侠正口渴,不妨尝尝。” 听她这么一说,醒言倒是心中一动;再见那个惯常贪嘴的小女娃儿,现在也只是怔怔看着手中刚摘来的橘果,醒言便觉着有些蹊跷。于是,略一思索,他就将手中橘瓣掐破,然后向上面轻啐一口。 见少年举动古怪,石玉英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观瞧;却不料刚过片刻,她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呀!这是——” 原来,围观众人看得分明,此时少年手中鲜嫩的淡黄橘肉,沾上他几点唾沫星子之后,竟渐渐失去光泽,慢慢变得灰败黯淡起来。最后,整个橘瓣竟呈现出一片浓重的黑紫之色。 目睹这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之色,修了一年多清净无为道的少年堂主,也忍不住开口痛骂:“好个净世教的贼子,竟敢使这等恶毒手段坏我!” 看着抛在地上的败坏橘肉,石玉英、邹彦昭等人也是惊心不已,附和痛恨道:“净世教果然邪毒。真想不出,那教中几个上师贤师,暗地里惯施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平日竟还能装出一副慈悲模样,口口声声劝人行善!” 愤怒过后,那石玉英却觉着有些想不通,便问醒言:“敢问少侠,为何会对这些树上天生的柑橘起疑?我刚吃过,却也没事——” 刚说到这儿,正在一旁的邹彦昭却突然恍然大悟,叫道:“是那茶?!” “不错。” 醒言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跟周围几人解说道:“虽然茶与橘中,全都没毒,但都已被人动了手脚。那茶中所下之物,虽然不知是啥,但定能让人口渴;药性发作之际,便是我等遇到橘林之时。而只要喝茶之人再吃这路边青橘,便会中了毒素。只不过,虽然贼人这招巧妙,但还有些狼犺处。因为,虽然这茶中看不出有毒,但我渴得也实在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恰当我口渴,就碰到路边这累累橘果,实在太过凑巧。何况,” 说到这儿,他把脸转向那遍尝百果的小琼肜,问道:“琼肜妹妹,若是道边有这样好果,你路过会不摘?” “一定摘!~” “正是如此!何况这阳山饥贫之人甚多,哪有留着道边好果不吃之理。所以说邹兄弟,无论这贼人设计多么巧妙,但要让我最后上当,自然有其经不起推敲之处。其实,他们也是太高估我了;使这等机关,还不如昨日潜入我房中,直接打闷棍来得有效!” “哈~张大侠说笑了。不过当真是智识过人!” 邹彦昭赞叹一声,然后回想刚才之事,忖道:“若是刚才自己来试这柑橘……” 真是越想越后怕。忽然想到一事,他脸上便换上一副狠色,沉声问道:“张少侠,既然这样,那几个献茶之人——” “应与他们无涉。” 见得邹彦昭脸上凶狠,醒言赶紧出言打消他报复念头:“他们也应是受了贼徒利用。” 想来净世教在地方上势力甚为庞大,要诓人入彀暗中做下这手脚,实在轻而易举。于是,口渴的四海堂主,便让他手下那个小女孩儿,施法浇下点天水来解渴。而她姐妹二人,?99lib.正是天生异秉,喝了那茶竟似是啥事也没有。 待将林中橘果全都打落毁碎之后,这批人重又上路。经了这事,醒言邹彦昭等人更是?同仇敌忾,急切要将那邪教恶徒击败。不多久,醒言他们就在辰时准时到达松山脚下。 此刻,翠碧苍苍的松山脚下,已经聚满人众。除去那些来看热闹的闲人,大多都是净世教教徒。今日这些净世教的虔诚信徒,全都是白布衫裤,头上扎白色布巾;聚在一处,望去有如雪森,气势煞是惊人。 相比之下,醒言这边就有些相形见绌。除去人少不说,就在服饰上,也只有红帕会那些寡妇女子们,头裹红色绢帕,其他人则都是服色各异,颇显杂乱。 两边这样情形,也正看在净世教上师金钵僧眼里。原本这恶僧还有些紧张,但待现场一看,见两边声势如此悬殊,便不由又把那悬起的心思往回放了一点。 见着那三个少年男女,被人众星捧月般拥了过来,金钵 50e7." >僧也赶紧带着手下高级教众,一脸笑容的迎了过去。 待到面对面对上,金钵僧随口寒暄之余,便也留意观察着对面这几人的神色表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阵,与语气平和的少年对答两三句,金钵和尚便似乎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唔,果然中计。真是饶你奸猾似鬼,还是免不了要中了老僧高妙手段!” 虽然,现在醒言几人看在金钵僧眼里,似乎也只是神色恹恹。不过,按他想法,这才正常。虽然自己这多年未用的奇毒厉害无比,但若这几人与那些普通人一样,中招后立马口吐白沫、浑身瘫软,那倒反而有诈了。 想到此处,觉着报了“破碗”之仇的金钵僧,便不禁浑身轻松。得了他暗示,那段如晦罗子明二人,也正是心情愉快,心中不免又将自己智略过人的前辈上师赞了一遍。 这番做作之后,金钵僧便开口问道: “邹堂主,张少侠,我们这便开始?” 邹彦昭闻言,看了醒言一眼,得了他示意,便即应诺一声。 见对方承应,金钵僧便运上些气力,朝四方宏声说道:“各位乡亲听好:今日比斗,许会十分激烈;为免误伤了诸位乡亲父老,恳请各位能退到石粉白线之后。老衲在这厢有礼了!” 说罢,这金钵禅师便双掌合什,朝四方团团一礼。 见他如此,那些四乡八里赶来看热闹的乡民,全都依言随着净世教徒们朝后退却。他们在退后之时,口中还不时发出赞叹:“金钵禅师、真不愧是菩萨心肠啊!” 依稀闻到这些言语,那位一直不怎么作声的负剑少年,忽的展颜一笑,对这位正频频朝四下微笑揖礼的老僧说道:“阁下果然慈悲心肠。今日这场比斗,生死不论,只管输赢。若是误伤了旁人,果然不大妥当。” 说罢,便见他转身朝那一大片空场中央稳步走去。此前,邹彦昭已着人跑马将比斗空场飞快检查了一遍。 就在下场少年的身后,品了品他刚说过的话,那金钵僧不知何故,竟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觉来。微微一愣,他便暂放下那副慈悲面容,赶上几步,朝那位也正走向场中的段如晦悄声嘱道:“如晦徒儿,待会儿若见情势不对,便施出咱真正的师门绝学,不用顾忌!反正、” 金钵僧顿了顿,朝四处看看,说道: “现在天色正暗,这场地也十分广大,应该没人能瞧明白。” 听他这么一说,那原本信心十足的“碎星斩魂刀”段如晦,倒有些迟疑起来。因为,他刚才竟看到,一向淡定从容的师傅,不但叫出两人间向来隐秘不宣的师承关系,竟好像还有好几分心神不宁。稍微一愣,段如晦便转念想到,不管如何,师傅有这番叮嘱,自然是担心他落败。想到此节,他便不敢怠慢,赶紧肃颜低声回答:“师傅请放心,待会儿徒儿一定全力以赴!” 说罢,他便不再有啥杂念,一心朝那个已伫立场中的少年大踏步走去。 这时候,与比斗无关的闲杂人等,包括金钵僧邹彦昭等人,都已退到净世教预先设定的界线之后,中间空出一个方圆三四十丈的阔大石坪。这斗场如此广大,以至于站在最前面的看客,也只能依稀瞧见场心两人的身影。 此刻,见净世教的贤师朝那个少年奔去,场外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就当他们以为这两人还要说上几句过场话儿时,却见那个净世教的段贤师,在离那好整以暇的少年还有三四丈时,已是突然暴起,飒然拔刀,借着快步飞冲的去势,迎风劈出一道灿烂的光华,如匹练般朝那个少年狂卷而去! 而此时那个显然缺乏实战经验的少年,正如他没来得及拔剑一样,也似乎没能料到相隔这么远,他将要挑战的刀客,就已能隔空劈来这道如星河倒卷般的璀璨刀气—— 只在一错愕间,那道如碎月流星般的致命光芒,就已经飞扑上呆立的少年,倏然间没体而入! “惭愧,没想如此轻易!” 一击得手,顺利得如同儿戏,即使沉冷阴郁如段如晦,也忍不住想要欢呼雀跃。 就在这位满腔欣喜的“碎星斩魂刀”,耐心等着不远处那个倒霉少年爆体而亡时,这松山下四围郊野里,正是春树如烟,郁郁葱葱。而在这些葱茏如烟的繁枝茂叶下,遮掩住的躯干却是苍遒刚劲,张舞如龙。 第七章 魂翻魄转,一生一死若轮 其实,就在那斩魂刀段如晦朝自己走来之时,醒言便已是严阵以待。按着之前对净世教这几个首脑人物的了解,再经了早上那趟下毒事件,醒言早就不指望对手会按啥礼数来。 果不其然,就在段如晦离自己还有三四丈时,就见他已如野豺一般拔刀朝自己攻来。 “来得好!” 见着这碎影流星般的刀气,见惯法术的四海堂主丝毫不以为意,暗叫一声,迅疾运起旭耀煊华诀,将全身流布一层几近无色无形的大光明盾。近来越发敏锐的少年,此时望着眼前这道流星般的光芒,却并不觉得如何的快疾。 于是,就当段如晦这道灿烂如碎月流星般的刀气,划开灰暗的天地,如锐矢般激射而来时,全力戒备的少年却突然觉着,彷佛自己正感应到一道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气息。一刹那间的心念电转,已让这胆大包天的少年霎时撤去防护全身的旭耀煊华之盾;于是就在围观人众或期望或惊惧的观瞻之间,那道声势煊赫的锋锐刀气,已是全部没入到醒言体中! “阿弥陀佛!他是毒发了。” 看着徒弟那道无坚不摧的刀气,一丝不漏的没入少年体内,紧张注目的金钵僧顿时松了口气;看着那少年对着雷霆般的刀光呆若木鸡,金钵和尚宣了声佛号,与身旁谙知内情的火影阎罗会心一笑。 这一刻,所有净世教教徒全都是一派欣然,只等着那中刀少年爆体而亡——只要听闻过“碎星斩魂刀”赫赫威名的都知道,这斩魂刀气无坚不摧,莫说是全部入体,就是稍微扫了点刀气尾儿,也难免要魂飞魄散! 于是,现在祝融门等一干对立门派,全体上下个个都是面无人色;不少人已掩面转过脸去,全都不忍看到那预料中的血肉横飞惨状。只是,让人大感不解的是,遇难之人那两个女同伴,这时候竟然还面容平静,似乎根本不担心她们同伴的生死。 “不对,应是有诈!” 一直留意琼肜神态的金钵僧,立时心知不妙;刚刚转过此念,就已听得场中那位命在须臾的少年,突然间开口说话:“不错,阁下刀气果然纯净!” 然后竟见他对着自己强敌一拱手,恳求道: “刚才承惠了;不知能否再来几刀?多谢!” 原来,就在刚才段如晦那碎星斩魂般的刀力扑来之时,醒言竟突然又有了平日炼化天地元气的熟悉感应,立时防护一松,同时那烂熟于胸的炼神化虚术应念而生。于是,这份>.经过段如晦苦心淬炼、意图摧杀强敌的碎星刀气,竟成了少年炼化太华道力的无上美质! 此刻,因离得太远,场中除了法力绝伦的金钵僧之外,几乎没人听得清那少年在说什么;但等了这么多时候,那邹彦昭石玉英等人也知道,替自己出头的张姓少年,并没被刀气摧垮。立时,他们那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暂时往回放了放。 只是,与他们相比,现在那位与少年对敌的净世教贤师,却远没这样轻松;原本以为能手到擒来,却发现自己的攻击如泥牛入海,顿时便让段如晦那张本就阴郁的灰脸,变得更加黯白惨淡。紧咬了咬牙关,他便一振白衫,如鬼魅般绕着那淡然伫立的少年急旋起来。刹那间,阔大石坪外围观的人群,便见到场中央瞬即旋起一团耀眼的白光,如同湍急气浪般将那少年团团裹住;而那个玄裳黑衣少年,此刻就如扁舟一叶,在滔天风浪中动荡飘摇,似乎转眼就要湮没覆灭。 见此情景,刚刚缓下神来的邹彦昭等人又是面如土色,而只有琼肜雪宜,仍是一脸淡然。那个一脸稚气的小丫头,还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比较这浪头和上次大河里的水浪哪个更大。 果然,见过张琼肜那神态,金钵僧马上便气馁的看到,只在转眼间,徒儿那气势汹汹的刀光刃浪,就开始逐渐消淡;看样子过不多久,这些刀气又要像之前那样有去无回。 见得这样,净世教另一名贤师就有些耐不住,赶紧转向金钵上师以目示意——却见这位向来都智珠在握的教门上师,这时却双眉紧蹙,神色紧张的望向另一处。朝他眼光落定之处望去,却见只是个正掰手指头的小女孩儿。 “上师……” 罗子明一声轻唤,终于把出神的禅师给唤了回来。金钵僧瞅了他一眼,立知他心意;又往 90a3." >那个张琼肜处望了望,金钵僧便悄悄摇了摇手,让他不可轻举妄动。 “上师他为何如此忌惮那个小女童?” 见着自家上师变得胆小如鼠,一向骄横惯了的罗贤师很是不服气。于是,这位心黑手辣的火影阎罗,就在袖中暗拈法势,口里轻占口诀,在场中那道已经黯淡下去的刀浪中,隔空暗添上一分灼魂蚀骨的炼形火气。 见自己成功偷袭,这位已臻三花聚顶境界的火影阎罗,便信心满满的忖道:“哈!以俺这蚀骨阴火,配合上段兄的碎星刀气,若那厮还不死,就真真是没天理了!” 少有的见着势头不占优,这位罗子明罗贤师,终于又想起来世上还有“天理”一说。只不过很可惜,就如同往日这“天理”,从来没站在那些被他焚杀的贫丐那边一样,这一回,天理也同样没发挥作用:只不过眨眼功夫,无论是碎星刀气、还是无形暗火,已全都在少年身边消匿无踪。 而在最后一刻,黔驴技穷的段如晦终于忍不住拿刀硬劈,却只听得“当啷”一声,早已被丝毫不知爱惜剑器的少年猛力一格,硬是将他这把巨刀给生生劈回! 这时候,望着从容淡定的对手,感受着右臂上传来的痛麻,骄横的净世教首脑终于陷入了惊恐:“不可能啊!……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师傅这回盘算,真是全然错也!” 念及此处,段如晦忍不住回头望望,却见自己的金钵上师,正朝这边使着眼色。 “罢了,如今也只有施出师门不显之秘。” 对上师傅的眼神,已近力竭的段如晦便知道,今日若不施展出师门秘术,恐怕已是难以取胜——也许,如果他能预知半晌之后的结局,此刻便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只可惜,此时那清朗少年脸上惯有的平和微笑,却给了他直观上致命的错觉:呣,这年轻人功法怪则怪矣,但也并不可怖。 于是,就在少年醒言觉着今日这比斗,不惟不凶险,反而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时,就突然觉得,自己筋脉中那股刚刚融入新力的太华流水,竟一下子急速运转起来! “呃?” 太华道力这样异动,已不是第一次出现;醒言顿时便悚然而惊,浑身毛孔都似骤然张开。迅疾凝神朝前方看去,正见段如晦手中那口原本白气森森的剑器,现已蒙上一层青油油的幽光;而执剑人口中则不住嗫嚅,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声音。不住牵动的嘴角,再映上这绺青幽幽的鬼火光芒,便让段如晦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添上好几分狰狞之色! 见此异变,还没等醒言来得及反应,却见随着段如晦一声嚎啸,那层青幽刀光已起了显着的变化:一阵光影变幻,那阔大刀口上竟似乎攒动着上百个细小的圆团之物。 “这是?!” 待凝目细看这些怪异之像,醒言却是毛骨悚然:原来这些青碧之物,竟是七窍俱全,分明便是一个个缩小的头颅,如一窝幼鼠,挨挨挤挤,在那儿不停的苦苦挣扎;而它们的“脸”上,竟充满痛苦的神情。 一见到这样诡异的景象,醒言肌肤酥麻之余,立即便联想到:“段如晦劫杀婴童、莫不是正为淬炼这邪术?” 见此事诡异,醒言再不敢怠慢,重又运起旭耀煊华诀,紧紧盯着那把妖刀,看它有何异动——四海堂主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他全神戒备之时,那奋力驱动秘术的段如晦却大感疑惑:“怪哉!怎么我念了半天密咒,这噬魂刀还是没啥动静?” 原是额角冒汗的邪徒,看着手中这把名为斩魂、实为噬魂的兵刃,惊奇的发现这些淬炼异化的魂灵,并不如往日那般兴奋的飞出攫取新的同伴,却反而一个个神色痛苦,竟似恐惧非常!看样子,要不是自己摄魂夺魄之音一直催逼,恐怕它们都得龟缩回去。 “莫非今日时辰不利?罢了,有关神教荣辱,今日我必须要全力争胜;幸好,我还有血魂大法!” 眼见今日这比斗处处古怪,心性阴狠的段如晦便把心一横,拼得大伤元气,也要运功迸血激发那妖刀摄魂。只是,这取自佛门割肉饲鹰之意的血魂大法,不施则已,一施便是无休无止;虽然法力无边的金钵师尊定会出手救援,最后自己也一定会大损根基。就在他心中还有些犹豫之时,却见那一直静如山冈的少年,突然间身上一阵光焰闪烁,便要欺身来攻。见得如此,段如晦再无迟疑,口中立即发出一声尖利绵长的呼号—— 听得这声不类人声的啸叫,那位一直神色紧张的金钵僧,顿时一声太息,合掌在心中叹道:“善哉善哉!都怨为师念头料差……呃?!” 正在这邪教佛子心中悲苦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徒儿那催动血魂法咒的尖啸,刚刚响到一半,便嘎然而止,然后便代之以一声声惨烈无比的痛号! “何.99lib?事?!” 金钵僧听到这异叫,猛然一惊,赶紧朝石坪中看去:这时候,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已看清楚,那俩愣了一阵的比斗二人,就在那少年突然欺身上前、段贤师厉声呼啸后片刻功夫,突然便见不可一世的净世教贤师,骤然瘫倒在地,滚动呼号,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暗青光华。 “他这是……?” 尽管几乎所有人都有这疑问,但这松山下诺大的斗场中,也只有一两人知道真实的情由。原来,就在刚才,醒言乍见妖异魂芒时,还有些惊怖;但待稍一转念,他心中竟是大喜过望:“哈~我那自封的‘金焰神牢镇魂光’,多日未用,正好手生,今日这邪徒倒凑趣!” 谁知,就在他打定主意、还没跨上两步之时,这位急着要去炼化妖刀的上清堂主,便已见段如晦刀刃锋口那些已经异化的恶魂,蓦然便神色大恐,几乎不约而同的挣脱妖刀的束缚,一齐飞起,朝后面那催逼之人倒卷而去! 只稍一迟疑,便见到这段贤师已颓然倒地,在烟尘间不住翻滚,连声惨号! 于是过不得片刻,离得最近的四海堂主,便见这位遭妖魂反噬的段贤师,已再也喊不出一个字儿来,只顾得用双手紧扼脖颈,喉头荷荷作声;脸上则条条筋肉紧绞扭曲,似乎正受着锯筋刮骨般的痛楚。 眼见这样,醒言惊心之余,也不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手一挥,让自己那镇魂之焰燃上这奄奄一息的邪教贤师;只在须臾之间,这强大无俦的净魂之光,便将段如晦身上的恶灵邪魂炼化得一干二净。 于是,翻滚尘埃的段贤师,终于可以安静下来;眼光复杂的望了望头顶那个含带悲悯的清俊面容,便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也许,如果这位刚刚身亡的金钵僧弟子魂魄还未远逝,便可以看到,就在自己刚刚倒下的地方,自己那满腔复仇火苗的罗兄弟,如何与那位一身雪色神甲的婀娜女子,上演一场耀亮昏暗天地的生死决斗。毕竟,虽然安息的灵魂已经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但幸存的生者们还得为着各自的善恶,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斗。 第八章 浣玉焚花,烟迷生死之路 “净世教段贤师死了?!” 醒言独自返回场边后不久,这个惊人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没多久就传遍整个斗场。 开始时,人们还只是窃窃私语;过不多久,人群就已喧嚷得如滴落冷水的滚油锅。不管是谁,无论他对净世教是拥戴还是憎恶,都想象不到前后只不过半盏茶凉功夫,那位赫赫有名的“碎星斩魂刀”就已经魂飞魄散! “要有好戏看了!” 无关闲人们,竟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此时,金钵僧、罗子明等人,也从初闻噩耗的震惊怀疑中清醒过来。看着教徒抬回的尸体,还有捡回的那把已经黯淡无光的斩魂刀,对他们而言正是物伤其类,个个都感同身受,如丧考妣。 而那些平日受他们欺压的对立门派徒众,则全都在心中都长出了一口气。回想往日段如晦狠辣的手段,谙知内情之人都觉着真是恶有恶报。只不过,虽然邹彦昭等人心下快活,但净世教人多势众,余威犹在,他们脸上也不敢表现出过分的欢欣鼓舞来。 愣怔半晌,那金钵僧终于反应过来: “我乖徒儿、就此登了极乐吗?” 看着手下门徒拿一袭白布盖过徒儿熟悉的面容,则任他再是佛门禅师,也禁不住心中大恸;又联想到刚才那少年,用的竟似是与本门“噬魂”相类的秘术,金钵僧立即口角哆嗦,不顾高僧风度,对着醒言那边嘶声詈道:“好恶贼,竟敢使邪术害了如晦性命!”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净世教徒立即往前聚拢,蠢蠢欲bbr>.99lib.动,只等着上师一声令下。见他们如此,祝融门等教派弟子,人数虽少,也不惧怕,呼啦一声围到醒言身后。眼瞅着,若是一言不合,便是个群殴之局。 见局势不妙,刚杀伤人命的少年立即从些许愧疚中清醒过来;定了定神,便戒备着对眼前怒气冲天的金钵僧说道:“金钵禅师,且莫着恼。小子方才本无意伤他性命,实是见他遭术反噬,才不得不出手解他痛苦。” 正所谓“死者为大”,现在醒言也不愿多指摘段如晦如何如何,口头这话已说得十分客气。只是,即便他如此,眼前净世教诸人还是一脸敌意,那金钵僧口中更是“妖术”“妖术”叫个不住。见得这样,少年也忍不住动了气,高声叫道:“金钵僧!这比斗生死由命,可是你们自先约定——妖术?好,那咱先别比第二场,就当着合县父老的面,先来把这‘妖术’的事儿说清楚!” 虽然,他现在并不清楚,刚刚恰好和自己一向极力撇清的“噬魂”邪术擦肩而过;但瞧段如晦那把妖刀上的诡异情状,他也知道,那斩魂刀和自己镇魂光一比,谁更拿不上台面。待说过这反诘话儿,醒言便执剑在手,全神戒备;不待他招呼,琼肜雪宜二女早已立到他身前,成犄角之势护住自己的堂主。 一听少年这问诘,再见三人摆出这等架势,这位刚刚还满面悲伤的净世上师,竟立即就消散了一脸戚容,重又恢复了往日镇静。只见他袍袖一拂,弹压住身后蠢蠢欲动的教徒,然后便对着白布之下的陨命徒儿,诵了几句往生经咒。 “果然不愧是我教前辈上师!” 见金钵僧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激愤不能自已的罗子明心下甚是佩服。 简短超渡程仪完毕,金钵和尚就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吩咐道:“罗兄弟,下一场就靠你了。记住,这比斗规矩是生死由命。” 火影阎罗立即听懂了他话中涵义,便狞笑一声,简短答道:“明白!” 经过一番周折,争斗双方终于决定继续事先约定的比斗。这回,是净世教一方先去了斗场中央;而祝融门这边,却有些小小的延迟。那个就要下场的女子,正轻声请示着自己的堂主:“堂主,我是现在脱衣,还是等到场中再行解掉?” “这个……” 四海堂主闻言,微一沉吟,然后便吩咐道: “还是现在脱掉。过会儿万一来不及,就白白烧掉这套好袍~” “嗯。” 听过醒言吩咐,寇雪宜就在这众人之前,素手轻舒,竟开始当众解起身上裙裳 6765." >来。见她这样,旁人多是不解;更有不少男子,圆睁二目,满含期待的盯着这解衣女子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等雪宜褪完外罩的裙裳,众人才知道她此举是何用意。原来,就在那一层宽大裙裳下,这娇俏女子竟穿戴着一副雪光灿然的轻甲!此刻,这位清雅淡丽的女子,就如同破茧而出的雪蝶般脱胎换骨,正流光焕彩的伫立在众人眼前。刹那间,所有朝这边观望之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昏暗云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电光,耀亮了那女子站立之处。 南海涛神相赠的这套火浣雪甲,隐隐流动着蚌珠的晶润光泽,把这梅花雪灵包裹得如同玉人一般。神宫妙手缝成的紧凑战衣,贴身覆在女子婀娜的身躯上;火浣雪丝交织成的衣甲,随着她不常显露的玲珑曲线宛转流动,绕过酥胸,抚过纤腰,把她那一段天生的风情,衬托得格外的妩媚妖娆。 此时,雪宜那落去巾冠的螓首额前,饰着一对雪白的羽翼,顺着宛转的娥眉,朝两边飞扬而去;而腰肢间那握金丝织就的腰带,接口处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黄金海鲲,平分两半,锋牙交错,为柔妩女子平添几分英气的同时,又锁住万种的春情。 这一回,是梅花仙灵自下冰崖以来,第一次以斗甲示人。虽然,现在这身甲胄只是他人相赠,万丈雪崖上的千年梅魂,于这战衣上还有旁人未知的天然妙处;但此刻在醒言看来,自己堂中这素性清柔的女子,已端的是神姿艳发、妩曼非凡。
藏书网见你。” “呃?原来那洞窟中是你!” 醒言闻言心下一松;看来,那洞中也没啥妖怪,而是这游戏风尘的异人开了个玩笑。不知自己有何奇缘,醒言也大感好奇,便恭谨问道:“不知老丈是何人?” “呣,小兄弟够爽快,正对老夫脾胃;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几位,老夫正是那魔道仙人!” “呃?魔道?仙人?” 听了红发老者这话,醒言倒没太大反应,只是觉着有些好奇。相比他这平淡态度,眼前这魔道仙人却有些激动:“不错!老夫正是魔道中人!魔道名声不好,小哥也应该略有听闻。其实,这些都是世人对我们的误解!实际上,那些正道中人可以循正途修炼成天仙,我魔界又何尝不可循魔道修炼成魔神?正所谓阴阳相辅,万流归宗;本原方为至理,手段只是外相,实无甚正邪仙魔之分!” 红发异人这番话,倒很对少年脾胃,直听得不住点头。刚要附和,却听这红发老人话锋一转,仰面向天,愤愤说道:“我魔道入世之人,大多愤世嫉俗,又不究皮相,不修外形,才会让重表轻里的凡夫俗子产生误解,称我们为‘邪魔歪道’。比如我,也只不过头发颜色式样怪诞了些,便被人送个外号,叫‘红发老魔’!其实谁又知晓,我实乃十分端直之人?” 说到此处,这位红发魔仙一声长叹,好似满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惆怅。 听他如此说,醒言倒也顺眼打量了一下他乱蓬蓬的红发,心中不由自主思忖道:“呵……倒不怪旁人说,这头发离远乍一看,倒确实有些像着了火的鸟窝……” 就在醒言心中胡思乱想之时,这位被人贬称的老汉,见眼前少年似乎对自己魔道身份,并不十分惊惶抵触,不禁大喜过望,激动说道:“小兄弟果与那些俗人不同!不瞒小哥说,今日我来,正是要帮你解除大厄!” “大厄?!” 红发老者此言一出,顿时把这三位少年男女吓了一大跳。 “正是!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已是大祸临头!” 见他们一脸惊疑,这红发怪客便又重复了一遍,端的是言之凿凿。 忽闻自己好端端竟是大祸临身,醒言也甚是惊慌;略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问道:“不知老丈所言大祸指的是……?” 与他这小心话语不同,那小琼肜却已忍不住跳起来,大声叫道:“老魔快说是什么事!是不是又有坏人要来打哥哥?” 而她身旁千年梅灵寇雪宜,这时俏靥也如凝冰雪,正一脸紧张的聆听倒底是何祸事。如此紧张之时,倒也没谁留意这小妹妹脱口而出的不敬称谓。见自己之言引得三人关注,这红发葛衣老者便微微一笑,好整以暇说道:“如果老夫没看错,小兄弟应该已练成那‘噬魂’之术?” 这话一出,眼前少年正是猛然一惊! 见他如此,这萍水相逢的红发异人满意一笑,继续说道:“这噬魂,虽然威力强大,但却也有些不妥之处。功力越深,那些噬入魂魄反噬之力就越大。我看小兄弟现在气色,似乎还好;但你这噬魂之功显已是十分深厚,如若再不防范,恐怕要不了几年,便会遭了劫数——当然,幸好你今日遇上老夫,我正与你有缘……” “红发老魔”这番自认为在情在理的诚恳话儿,此时正说到高兴处,便浑没注意到,原本还一直恭敬聆听的少年,听到这里,眼中神色已是骤然一紧! 第十四章 幻径迷踪,谁悲失路之人 就在这自称魔道的红发葛衣老者正说得兴起时,却不防原本恭敬聆听的少年,猛然便半道截住他话头,不客气的说道:“前辈谬也!那噬魂邪术,血腥残忍,大干天和,小子如何会去学?不瞒阁下,我虽驽钝,但这等邪术,则目不忍视、口不欲言、耳不愿闻——抱歉,我等还有急事要办,这便欲告辞别过!” 说到这儿,一脸肃穆的少年也不等答话,便转身拂袖而去。而那琼肜雪宜见他生气,也赶紧跟在身后一起离去。 “呃?这次又是哪儿出错?” 听和蔼少年突然说出这番激烈的话语,红发老者正是始料未及:“这厮对噬魂之术如此熟练,没道理不知反噬之事;可为何见了我这‘救星’,竟如此决绝而去?” 站在道路中,看着那个小女娃忍不住回头吐舌装扮的鬼脸,这位幻形惑人的崆岈老祖正是一脸茫然…… “唔,看来本仙若不真使出些手段,这奸猾小辈是绝不肯入彀!” 醒言这时却不知崆岈仙还在打他们主意,心下只以为刚才遇上个有几分疯癫的魔道老头。看来,这魔道中人果真有些不正常;少年想起来就有些愤愤然:“晦气!自己这么一副好人模样,这老丈竟当面张口就说自己会噬魂邪术,真是没有礼貌!” 略思忖了一会儿,也就渐渐把这事抛开,专心和琼肜雪宜指指点点,一起欣赏起沿途景色来。 随着一路前行,这路边的山丘便渐渐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山头,前后相接,连绵不绝,在这五月天里正是翠碧欲流。这一程中,水泊渐渐少见,只偶尔能在远处山峦间,看到群丘环抱着一湾幽静的水塘。偶有清风拂过,原本光洁如镜的潭面便得鳞波泛彩,水光烁华,为这无穷无尽的静寂春峦平添了几分活泼的灵气。 走着走着,又过了几个岔路口,醒言便觉着周遭渐渐荒凉起来。这脚下的官道,已变得凹凸不平,路中间更是杂草丛生。看这路中野草蔓芜的情状,显见这路延展到此处,已经很少有人走到。 看着周围这苍莽荒凉的情势,醒言已在暗中提高了警惕,严防自己这几人突然遭了绿林好汉的暗算。 与紧张的少年不同,虽然被堂主出言提醒过,但那两位同行的娇俏女孩儿,却仍然浑若无事,对自己身边未知荒野中暗藏的危险懵懂不知。 在醒言机警万分的当儿,琼肜小妹妹却变得分外好学,跟雪宜探讨起昨日堂主哥哥布置下的文学功课;才过片刻,她便似已有所得,就跑来跟哥哥夸耀。但她堂主哥哥,此刻正留意周遭情势,便没停下脚步;于是,小琼肜就在他身前身后颠颠的跑上跑下。而今天这小丫头正穿着哥哥给她定制的白色裙衫,于是坠后的梅雪花灵眼前,就好似不停蹦跳着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儿。 而此刻,口中正有一搭没一搭鼓励着小妹妹的少年,心中也在给自己不住的打气:“呣,咱这几人,放到绿林中也该算武功高手吧?琼肜小刀儿舞得不错,雪宜杖法精妙,而我自己则内力十足,最近于剑法上又似有所悟——这样的话若只是寻常蟊贼,当不在我四海堂三人话下!” 十几天前与邪教对敌,一气斩杀三人,看来自己这四..海堂实力还是挺强。现在唯一需要提防的,就只是山间做那无本买卖之人的诡计而已。 正在心中这样乐观的思忖,他却猛然听到“唏溜溜”一声嘶叫,然后便是一阵“哒bbr>99lib?哒”的蹄声从身后急促响来。 “是行人还是贼徒?” 听到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猛然迫近,醒言急拉二女侧身闪到路畔。还没等他站稳,突然就觉肩上一轻,然后眼前便是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迅疾朝远方逝去。 “呃?!” 刚才这变故,只是如电光石火般一瞬而过;等反应也算敏捷的少年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肩膀上已是空空如也。直到凝目朝黑影逃去方向看过,醒言这才明白刚才发生何事。 原来,是一匹黑色的野马,突bbr>然冲出来咬断自己钱囊褡裢的细麻绳,然后叼着它迅速朝路边荒野山丘中逃遁。 “好个劫道匪畜!这四腿溜起来倒快!” 惊怒之余..,又想起刚才那匹黑马快如闪电的矫健模样,醒言也忍不住失声赞道:“呀!不信现下山贼竟肯下如此功夫,驯得这样好马来劫路!” 虽然心下佩服,但那被劫之物却一定要寻回。虽然自己重要物品都藏于怀中夹袋,那被劫褡裢只当钱囊,只装着些身外之物。只可惜,这些沉甸甸的身外之物醒言却无比看重;这许多钱财一下子就被劫去,那还了得?于是心疼之余,这少年堂主立即下令,让四海堂所有人手,一起随他去追那匹叼钱黑马。 于是,就在小琼肜欢天喜地的“捉马捉马”声中,满脸晦气的少年一马当先,卯足脚力朝不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丘奔去。 眨眼功夫,他们这几人就站到一路上已不知看过多少回的山丘下。 临到山前,看着眼前丘峦相叠草木幽深的模样,醒言倒有些犯了踌躇。一把拉住正使劲儿往前冲的小琼肜,醒言便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些连环相结的山丘,一时也不敢冒进。毕竟,刚才那迅捷的黑马一击而走,精准的眼力可以称得上骇人听闻,实不是一般人能训练出来。 正当他蹀躞不前之时,忽见远处草丛 4e2d." >中,正有一人直起腰来。极目一望,看见那人一身农夫打扮,背着竹筐正在野地中打草。醒言见状赶紧走过去,向他询问这山中情况。听他将前因后果说过,这位满脸皱纹的憨厚农人,正是一脸同情。听他说,醒言眼前这山中,向来就有不长进的山民子弟,学了些歪门邪道,驯得快马专来劫人钱财。 瞅见问话少年肩后露出的剑柄,这颇有正义感的割草农人便告诉他,那个不良子在前面山峦中构有茅庐;只要翻过两三山头,就能将他找到。 听得此言,醒言满心欢喜,心道原来只是个会些旁门的小贼,应该不足为虑。于是谢过农人后,他就顺着所指方向,和雪宜琼肜一起朝山中奔去。 这几个急奔之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们走后,那位刚刚指点迷津的农人,脸上却露出些迷惑神色:“为啥只要说出这番话,那老神仙就要送我一锭大银?” 且不提他在原地高兴;再说醒言,走进农人指点的那座山岭后,便在二女头前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这春天的山丘,到处都是葳蕤的草木;脚下山民们踩出的鸟道上,也是青草遍地,只能依稀瞧出山路延展的痕迹。这时身边的春山,正是无比寂静,几乎都听不到一声鸟鸣。 小心翼翼的行走了一会儿,醒言便开口提醒道:“琼肜,雪宜,你们要跟紧我,小心别滚下山坡去。” …… 等了一阵,没有那惯有的清脆应答,却只听到自己脚下那“沙沙”、“沙沙”的草响。循着惯性又往前行走出几步,醒言终于觉出不对劲,便猛然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一条草木葱葱的道路,哪还有半分少女的踪影!身旁这不高的斜坡上,更是空无一人! “……琼肜?雪宜?!” 乍见走丢二女,心急火燎的少年便朝四方大声呼喊起来。可是,除了一声声悠长的回响,却听不到半句的人语。 喊过一阵,见毫无动静,他便转身朝来路奔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原本看似普通的山间小径,现在却变得格外的漫长。刚才只不过走出半多里地,现在再回头,却彷佛怎么也奔不到头。 飞跑一阵,觉着望不见尽头,醒言便又返身朝前路飞跑。只是,全力奔走的少年,过了一阵才发现,脚下这条不起眼的青草小道,却似乎前后都永远没有出口。 “这是不是条回路?” 存了这样怀疑,便一路留意;谁知这一路上所经景物,却又永远不尽相同。 “罢了,恐是遭了奸人邪术。” 就这样前后往复奔跑了几回,急怒交加的四海堂主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这三人恐已是中了贼人圈套。 “这真的只是劫道贼徒设下的机关幻术?” 在这绿影重重的山路上,不知在冥冥中遭了何种神秘的咒术,这位素来机敏的少年,此刻竟似乎闭塞了所有的灵觉,只知道顺着草径,漫无目的的不停奔跑。 在这样死一样的沉寂中,徘徊歧路的少年,那沉埋许久的孤独感受重又浮上心头。无论多随和,无论bbr>多豁达,在上得罗浮山前,他这士族私塾中的贫家子,市井贱役中的读书郎,就常常暗暗体味着这样不合群的无奈与孤独。虽然,自从认识居盈、认识灵漪、认识琼肜、认识雪宜之后,这样的孤单落寞已经快被淡忘无踪,但当自己突然与琼肜雪宜失散,重又奔走于永无尽头的陌路烟尘中时,这样熟悉的孤寂,却又悄悄的充塞于心头…… 正当失群少年满心莫名的哀伤,口中充满苦涩滋味,又如同身边的野草般不能自拔之时,他背后那把惯于沉寂的古剑,却突然间龙吟震匣,一下子便将梦魇中的少年惊醒! “对啊!我为何忘了自己还会御剑飞行?” 只一转念,回复清明的少年便已随那道乌光冲天而起。 “这是……?” 才一临空俯瞰,醒言便发现,其实就在自己刚才站立之地不远处,一片幽深的草丛中正卧着一人。山草如此茂盛,若不是他目光锐利,几乎不会发现深草中还藏着一人。见此情形,觉着事事古怪的少年赶紧按下剑光,朝那人藏身之处落去。 “呀!” 才一落地,醒言便大惊失色,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原来,现在眼前草里这人,虽然衣装俨然,但其中包裹的却是一具白惨惨的枯骨! “这人装束……” 震惊过后,醒言便发觉眼前骸骨上覆着的衣物,虽然颜色灰败,但看样式却甚是眼熟。待朝四下瞅了瞅,他才恍若大悟:“原来此人,便是那指路的山民!” 他正看到就在一旁深草窠中,正滚落一只装着些嫩草的竹背篓。 而就在他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眼前完整的骨架却是“咯”一声轻响,似乎在支撑了许久之后,终于能松懈下来,转眼间便化作了一堆白骨。 在漫天如蝴蝶般飞舞的腐败布片中拜了两拜,少年心中似有所感,便御起神剑,朝连绵山丘中那个青绿最浓处翛然而去。 掠过层层迷眼的青碧,终于到达那处神秘的所在。几乎同一时候,那位一脸惶色的梅雪仙灵,也已挣脱迷乱的幻境,正从万山丛中飘然飞来。 而此时,呈现在这俩忧心忡忡之人面前的,却是一派鸟语花香的光明景象。 “哥哥,雪宜姊,你们也来啦?” 蝶舞花飞的山崖前,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正回头拍着手儿欢叫:“你们快来一起看~这位好心的老爷爷刚答应,马上 5c31." >就要帮我长大!” ——葱嫩的手指指处,正有位白玉面庞的老者,满面慈祥,朝这两位新来的访客咧嘴一笑…… 第十五章 神光照影,疑是梦里蝴蝶 “琼肜!快回来!” 刚从幻影迷阵中走脱的醒言雪宜二人,一见眼前情景,哪还不知有古怪,立即不约而同的大叫一声,想把受哄的小女娃喊回。 谁知,就在他二人刚刚脱口呼喊,却发现自己口中发出的音波,竟似突然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垣,蓦然间青光一闪,眼前已经现出一只半透明的钟形大罩。这钟膜,将琼肜与那慈眉善目的老者团团罩住;对着醒言雪宜这边的钟罩上,受了人语声撞击后仍然余波未息,现在还在像水波一样不停晃漾。 原来,琼肜面前这位满面慈祥的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要替徒儿报仇的千年怪仙崆岈老祖。乍见那一对少年男女这么快就从自己的幻影迷踪阵中脱出,他倒觉着好生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这积年老怪倒觉得这藏书网样反而更好:如果这两个后生小辈,亲睹自己活蹦乱跳的亲密之人,转眼就在自己眼前生生变成一堆白骨,这样滋味实在会让人心神俱丧、发疯发狂。到那时,再加上自己噬魂之力又因吞噬这少女的灵力而变得更为壮大,则就不再需要用什么机巧,就能将这二人轻而易举的消灭。 打着这样如意算盘,崆岈老祖便回头专心看着眼前这位小小少女。 因为那外罩魔钟的缘故,现在这一心只想早些长大的小琼肜,丝毫没听见哥哥与雪宜姊的呼叫,也没注意到他们满脸焦急的神色。这时候,她已转过头来,满脸期待的望着这个承诺帮自己长大的“好心”老爷爷,只想他早些施展法术。 看着眼前这宛如美玉琼葩一样的天真少女,崆岈仙心中竟叹了口气:“唉,罢了,若不是本仙已修得千几百年,则见了如此可爱的小女娃儿,又如何下得了手……” 就在他一转念的功夫,那钟鼎护罩外的少年男女,已各祭兵刃,运足法力朝眼前钟罩上狠命砸去。饶是千年老仙法力通天,处心积虑设下的护罩强大无比,但在醒言雪宜死命相击之下,柔形魔罩也在一片“笃笃”声中如水泡般大为变形。 见得如此,崆岈老祖再无迟疑,挥手就向眼前虔心等待的少女头顶飒然抚去。霎时之间他手中早已准备多时的怪术“转瞬千年”,便化作一匹艳丽无比的彩色光流,朝琼肜当头罩去,将她身形团团裹住! “倒可惜了一个娇娃儿……” 一击得手,崆岈仙便准备随即施展噬魂大法,将肉身毁败的少女躯壳中魂力吸噬殆尽。 认真说起来,他这法术虽名“转瞬千年”,但并非是真正威力无俦的时光之技。他这独门秘术,实际也只是催人躯体机能迅速衰老,便如同转眼过了百岁光阴一般。毕竟,对于世间大多数生灵而言,要其败亡又何须等上千年。 而见到琼肜浑身上下被包裹在一片宛如毒蘑焕彩的光流之中,醒言顿时更为焦急,与雪宜频频催动手中神兵,不住朝那钟罩隔膜击去。只是,不知那玉面怪客是何来历,这如若空明的护罩形质竟如流水,虽被他二人的古剑灵萼击打得不住朝内凹陷,却始终不破。而待神剑灵杖撤回蓄势再击之际,则又还复原状。 面对这颠?99lib.扑不破的护膜,醒言雪宜二人情急之下,一时竟不知如何破解! 只是,虽然他俩急切间打不破这古怪的钟罩,但内里的崆岈仙也同样遇到麻烦。 原来,在他眼前,那道几百年来百试百灵的催命灵光,竟没像往常一样,随着吸蚀附着之人的生命而变得更加璀璨艳丽,却反而渐渐黯淡,最后竟熄灭无形!而那个小女娃儿,非但没奄奄一息,却反而变得更加活蹦乱跳。现在这小丫头,正一脸神采奕奕的仰首疑问道:“老爷爷,为什么我还没怎么长高?” “呃……” 没料到这后续情节的崆岈老怪,被琼肜这么一问反倒愣了一下;心念电转之际,他也懒得再答话,只管双手张舞,纠结着各种怪异的结印;同时他身形剧颤,浑身上下竟骨嘟嘟冒出千万条不住挣动的血色光缕—— 原来是崆岈老祖情急之下,便在施展“转瞬千年”的同时,又全力施出噬魂血咒,以图将这小女娃儿一举毁灭。因为他已感觉到,身周那层阻隔干扰的护罩已被击打得支离破碎,自己已无余裕继续支撑。与其被那两个高深莫测的少年男女杀入与这少女汇合,还不如趁现在一对一时放手一搏! 于是,现在崆岈怪再次施出的这道艳彩光流,混合了催命噬魂二术,就好似一条浑身闪耀着毒色眼眸的血色大蟒,瀑布匹练般朝眼前仍然毫无防备的少女兜头噬去! 二次施出的毒光如此之盛,便连被阻隔在外的少年都嗅出万般危险的气息。 “琼肜快走!” 向来惯于从容说话的少年,此刻这声呼喊却叫得撕心裂肺。气急攻心之下,醒言只觉得头目一阵森眩,彷佛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与身体上传来疼痛相比,他心中的痛楚却更深上百倍:“为什么我要让她也跟自己一起受这凶险?!” 而这时候,方才浑若无事的琼肜,再被这艳彩流光一罩,却一下子彷佛沉溺水中,手足展动不得,口鼻呼吸不得,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难受。这时候,她那一张琼玉般的娇俏脸上,却好像被人勒住脖项,温润如玉的肌肤下已现出好几分青紫之色。而即使这样,一心只想成长的少女,却仍在那儿强自忍受,浑不知自己转眼便要遭灭顶之灾! 眼见着眼前古怪小女孩儿此刻现出这样痛楚情状,崆岈仙重又回复傲视众生的冰冷心肠,只在心下淡淡然的思想:“唔,原是刚才没出全力。” 也许,自己不顾身份的和这几个后辈周旋了这么久,到此刻终于要有个结束。 心中得意的崆岈老祖,此刻已无暇感知到,自己这道流丽无比的“转瞬千年”,就似在瞬间触动了一道尘封已久的神秘机关,于是在巍巍群丘上那浩渺弥远的无尽苍穹深处,渺渺茫茫之中,仿佛回荡起一声悠长的太息…… 而在这时候,醒言的封神,雪宜的璇灵,也终于冲破了韧如苇纫的魔钟,朝那个身姿诡异的魔仙飘舞飞击。 “萤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已腾出手来的仙怪,看着两个后辈击来的兵刃,嘴角微哂,毫不为意。 正在他就要出手将这两把兵刃击飞之时,却见这俩剑杖,竟忽的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就在他觉得奇怪之时,却发觉自己正要随手脱出的格御法印,竟也生生凝住,脱手不得! 于是就在崖前这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片天地间的万物都彷佛瞬间凝滞。花儿停止了摇摆,蝴蝶收起了翅膀,草叶停止了拂动,便连飘飖于云空山川间的微细烟尘,也被莫名之力禁锢在半空中——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只有那处绚丽的光影仍自缤纷缭乱。 就在这死一样的沉寂中,呆若木鸡的崆岈老祖身前,却突然间爆发出一阵灿耀的金芒;原本丽彩纷呈的光影,现在却只剩下金银二色,炫耀蒸腾,宛如交辉的日月;而当凝目看清这粲然光团中的情景之时,一时呆怔的少年却只觉得自己胸膛中那颗“扑、扑、扑”搏动的心房,突然间就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狠狠撞击着胸腔,彷佛在下一刻就要蹦跳出来! 原来,就在原先小女娃儿站立之处,此刻却一片流光耀金;光影纷华之中,竟长身颀立着一位陌生的女子。在她螓首上方,一片明烂的金霞云气缓缓流动,将她流舞飘飞的长发浸染得如同太阳的金焰;颀秀曼倩的身躯上流动一袭缀满星光的银色绫裙,彷佛是将一段璀璨的银河裁作她的裙服。再朝她脸上看去—— 一瞬间,醒言头脑中彷佛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嗡”一声巨响,直震得他彷佛要晕眩过去——何等的绮丽、何等的神幻!——如果说以往那居盈、那灵漪、那雪宜,无论容姿如何出尘出众,饱读诗书的少年总还能举出恰当的词语将她们形容;但这一回,则无论他如何穷索枯肠,却再也寻不出一语将她描述! 瞬时间,乍睹神靥的饶州少年、上清堂主,就如被雷击般动弹不得! 而这时候,在他身旁那位来自亘古冰崖的梅花灵魄,却见到那个原本狠厉的积年仙怪,此刻身周却整齐排列着千百点银色的星芒。这些如同月陨星落的光点,彷佛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将这个不可一世的魔仙牢牢束缚。 面对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神女人物,在三人之中首当其冲的崆岈老祖,却感到自己正面对有生以来最凶险的恐怖。这份恐怖,震撼心底最深处,竟似比自己熬度千年之劫时更加可怖!于是被星阵牢牢禁锢的崆岈老祖,以他千年以上的修为,却丝毫不敢挣动,只在口中反复乞求:“我糊涂、我糊涂!……愿堕轮回……愿堕轮回……” 听清他这牙疼咒儿般的喃喃话语,仍有些懵懵懂懂的醒言雪宜二人,却立时大为惊异。什么人能让这样法力无边的仙怪,还没出手反击就说出这样的乞怜话儿来? 心中正自惊疑,却不料那位金霞银影里的神幻女子,那双原本澄若秋水的星眸中,已充满蔑视、嘲讽、不屑的神色。片刻之后,虽然她唇齿未动,但在场三人却听到一声洪钟巨鼓般的震响,正从心底最深处传来:“轮、回?” 这句短短的话语,满含嘲弄之情,正从诸人心灵深处直直撞来;一?.时间醒言竟觉得自己就快要魂飞魄散!而那个被困在星点晶阵中的玉面仙怪,则更是面如死灰。 于是只在须臾之后,寇雪宜便见到那些整齐排列的点点星晶,突然间一阵银光闪耀,竟化作朵朵银色的蝴蝶,然后翅羽又一齐婉转旋转,彷佛就要振翅飞动。整齐的排布,整齐的转动,竟让雪宜觉着在这片不大的空间中,正上演着一场壮美无俦的法术! 还未等她细细品味这瑰丽的神术,却见那一只只银色的蛱蝶,已各自翩翩飞起,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此周转往复,纵横交错,转眼间眼前天地中就已充满这样银色的精灵。还在她有些愣神之时,就只觉眼前一阵银光闪华,然后发觉那柔美的银辉已变成灿耀的金焰,正极天无地,扑面而来。一时间,寇雪宜只感到天旋地转,又觉着自己彷佛成了一叶渺小的扁舟,正飘荡在浩渺的汪洋上,四顾茫茫,无依无靠,不知归路…… 在那一刻,寇雪宜觉着自己彷佛又回到当初那冰冷寂寥的万古冰崖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待她重又清醒过来后,却发现身周的光之海洋已经消退无踪;而那个金霞为冠、银汉为裳的女子,依然凭崖伫立。努力延展自己的灵觉,寇雪宜却发现眼前整个的天地间,再也寻不出先前那个玉面老者丝毫的痕迹。 而这时,身边那个少年也终于清醒过来;刚才乍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饶是四海堂主往日机变百出,也禁不住一时浑浑噩噩。而现在,他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思觉。望着崖前那个孤身独立的莫名神女,醒言便努力按捺下别别的心跳,迟疑着开口问道:“琼……肜?” ——话音未落,却见那女子蓦然侧首,朝这边冷冷看来!
?他痴痴看来,那女子更加恼怒,就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那兰花纤指往回一收,回握成一朵敛闭的荷苞—— “是叫我过去吗?” 看见这宛如招手的模样,魂灵儿已飞到半天的少年兀自在心下痴痴的忖测。 “堂主小心!” 正在他如中邪魔之时,身旁蓦然响起一声惊叫。还未及反应,却已被人从后拦腰抱起,耳边只听得“bbr>?呼呼”的风响;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发觉自己正被两只素手环腰而抱,已飞在半空之中。 高天上清冷的山风,立时让偶堕痴迷的四海堂主猛然惊寤。虽然背对来路,但此刻醒言心神却是无比清明。脱胎于“炼神化虚”的一丝灵觉,倏然越过身后的梅雪女子,朝苍莽群山上空伸延开去。 甫一神游,醒言便大吃一惊! 原来他用这身外之眼猛然看到,就在那巍巍群山之上,竟有一座石丘山头截地而起,朝自己这边迅猛飞来! 初始时,这飞天的丘岭才似一颗端午粽子大;但转眼之间,便遮天蔽日,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这边临空扑来! 这石丘来得如此之快,承载两人之重的娇柔女子仓促间也来不及飞离。一时间,飘摇于半空之中的醒言雪宜二人,已笼罩在一片可怕的阴影之中。似乎,转眼间他们这两个渺小的生灵,就要毁灭在横空而来的石山之下。 值此生死关头,少年却变得格外镇静。间不容发之际,两枚耀眼的巨大光轮忽于半空凝结,飘转着朝那飞天的山头迎面击去。流光飞曳之处,又有一道呼啸的乌光紧紧相随。光影交辉下,少年口中发出一阵奇异的啸吟,霎时便让那道流星般的瑶光飞剑上,又激起细密的电芒,与云空中蓦然滚动的轻雷遥相呼应。在这紧急关头,醒言已使出浑身解数,祭出流光斩,飞出封神剑,口中更比拟起神唱水龙吟,希图助凌空横击的瑶光剑一臂之力。 就在他作法之时,死死拖住堂主身躯的寇雪宜,也清叱一声,将圣碧璇灵杖祭于半空,不断散飞出无数朵金辉熠熠的灵花碧萼,汇成一道花色狂飚,向身后那座追迫而来的石峰呼啸击去—— “轰!” 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座被人拔擢而飞的峰岭丘头,已横空炸成漫天的石 96e8." >雨! 面对这满天横飞的土块石渣,寇雪宜又使尽全身气力,死抱着醒言在半空中飘飞闪避。只是,饶是她身姿飘忽如魅,但后背仍时不时被满天飞洒的碎石砸中。即便如此,雪宜也只是花容紧蹙,紧咬银牙,尽量用自己娇弱的身躯护住身前的堂主。 听着不绝于耳的“蓬蓬”声,醒言岂不知发生何事。心中感动之余,便急忙御起神剑,返身拉起雪宜,一齐往地下安全之处投去。 待脚踏实地,醒言还担心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小琼肜,是否也会被这场石雨砸到。展眼朝她消逝的崖前望去,却见四处飞溅的碎石,才到那女子数丈之外,便已化成齑粉四下飘散。 这时候,心思细密的少年忽发现那神采非凡的女子,看着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却是一脸的奇怪不解之色。 不过此时醒言已无暇去深究此事;对他来说,直到今日,才真正见识过什么叫通天的法力。在这位力能移山倒海的莫明神女面前,醒言心中头一回升起不能排解的害怕与恐惧。到这时,哪还顾得上去欣赏什么神幻姿容、绝美风骨;想办法逃掉这条小命,那才是第一要务!只是—— “是留下寻找琼肜,还是暂且先逃?” 一向极识时务的机敏少年,竟在这凶险绝境中犯了踌躇! 正自踯躅,却忽听到一声不太自信的轻呼: “琼、肜?” “呃?!” 听到一直随在身旁的雪宜这一声呼叫,醒言如被针刺一般赶紧抬眼望去——这一望,却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崖前那位发如金焰、威风凛凛的神女,不知何故却突然褪去耀眼的霓冠星氅;还没等他看清楚,转眼间这位还面带疑色的神幻女子,就变成醒言熟得不能再熟的小小少女,琼肜! 这时候,原本身形颀长的神女,却代之以一个娇俏玲珑的小丫头;唯一有些相似之处,便是小琼肜脸上也正是一脸疑色。现在这小女娃儿,正站在原处,手指儿抵腮,玉贝般的细齿紧咬着下嘴唇,眼巴巴望着立在远处的醒言哥哥雪宜姊,正是一脸的不解。 “琼肜!” 随着醒言一声激动的呼喊,那发楞的小少女也终于清醒,立时如小兔儿般蹦跳着奔跑过来,迎着同样疾冲过来的哥哥,一头扎在他怀里。 重又与琼肜相见,真可谓恍若隔世,少年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重逢之刻,激动之余,他心下又好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山神附身,惩奸除恶?”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怀中的小丫头亲昵一阵,也突然记起件重要事儿:“咦?那个答应帮我长大的老爷爷呢?” “刚才他还在呢……” 琼肜大感迷惑;只不过,刚一仰脸想问问哥哥,却忽然看见他脸上竟破了几道伤痕,正是鲜血淋漓! 原来,刚才虽然是那梅花仙子拼着挨了数下,但此刻看来,醒言脸上被飞石划破几道,倒反似受伤更重。 一见哥哥流血,琼肜立时又惊又怒,赶紧从醒言怀中挣脱,气冲冲问道:“哥哥,是谁打了你了?我去帮你打还!” 话音未落,那两支红光闪耀的朱雀刃便已是飞舞左右。 “呃……” 见琼肜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醒言迟疑了一下,转脸与雪宜对望一眼,便弯腰和颜说道:“琼肜,没谁打我。刚才只是哥哥走路,不小心旁边一座山塌了,就被掉下来的小石头蹭了几下。” “噢!这样啊……” 听了哥哥话儿,琼肜立即平息了怒气;着忙收起兵刃,她便踮起脚儿,要来替哥哥舔去脸上的血痕。而她雪宜姊,这时也才来得及注意醒言脸上的血迹,当即吓了一跳,赶紧也要来用衣袖替他擦去流溢的血渍。 只不过,经历了刚才这一番莫名其妙的磨难与分离,她们的少年堂主却再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这时候,他已将往日谨守的礼仪抛到脑后,伸出手去,一把将身前身侧两位女孩儿的手儿握入手中,将她们紧紧揽到自己身侧。 “哥哥……” 倚在哥哥身旁,虽然觉得很舒服,但琼肜还是想先替他拭去脸上的血污;才挣动了一下,却听哥哥说道:“琼肜,我们又能在一起!” 说罢,她的醒言哥哥便好似卸下整付心神,放开二人温润的手儿,来到旁边那片绿茵茵的青草地上,往下一躺,双手枕在脑后,仰面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吐了口气,悠悠说道:“我有些累了,想在这儿睡一觉。你们也来。” 于是两个女孩儿便听话的卧倒在他身旁,也学他样仰面朝天躺卧。 这时候,舒展开身形的少年,第一次察觉到承载自己身躯的这片土壤,是多么的广大与坚实。彷佛就在一瞬间,在这片沃土厚壤的承托下,十八岁的少年终于放下所有“堂主”应有的“成熟”与矜持。仰望着碧蓝天穹中悠悠的白云,醒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与这两个女孩儿,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于是,那两位仍在思忖着怎样去替身旁堂主处理伤痕的女孩儿,便听到那少年忽然开口,悠悠的说道:“琼肜,雪宜,其实在我心目里,我们这三人中,我最不重要。” 说罢,少年便似放下全部的负担,在这和煦的春野山风中沉沉眠去。 只是,听了他这突然说出的话儿,琼肜却觉得好生不解。她心中忖道:“哥哥今天好奇怪哦,说话都不对~我们这几个人里,当然醒言哥哥最重要!——是不是哥哥今天又来哄我玩?” 小女娃儿心中疑惑,但却觉得此刻不便去和哥哥争辩,否则便会扰了他香甜的美梦。与小琼肜心中不以为然不同,另一侧那个清泠女子,此刻娇躯却颤抖不住,竟似是十分激动。 又过了一会儿,小丫头以她特有的灵觉,确信身旁的少年已完全熟睡,便轻轻支起身子,探过脸去,用她温润娇软的小舌,小心翼翼的舔舐掉醒言脸上伤痕之间流散的血污。这位一直自认是“小狐仙”的女娃儿,按着以前山野中处理伤口的方式,将哥哥脸上舔舐干净后,又突然想起一事,便在熟睡少年的嘴唇上轻轻一触,然后对那位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子嘻嘻一笑,兴奋的说道:“雪宜姊,那次灵漪姐姐在水底和哥哥玩耍的事儿,我又想起来一些!” “……” 听了这天真烂漫的话语,又望见近在咫尺的少年嘴唇边,初兴的茸毛正在阳光中闪耀着七彩的光华,不知怎的,这位来自万古冰崖的梅花仙子,突然便融化成一堆懒洋洋的春泥,浑身动弹不得,只好随着这撩人的春风一起沉醉…… 斜阳外,古道旁,一处青竹院落的围墙外,正有位蓝花绸氅的富家小公子,对着面前那位路过的小小少女吃吃说道:“你……你长得真好看!” “是吗?” 听了他话,少女拍着手儿欢叫起来: “哥哥也常这么说!” 见少女高兴,这位一样也是童真未泯的小公子便鼓起勇气,满含希冀的问道:“那、你能做我的新娘吗?” “哇!~” 一听这话,小女娃儿却突似被毛虫蜇了一下,跳到一旁,飞快的数说道:“做你的新娘子,就是要嫁给你吗?——可是虽然琼肜又温柔、又可爱、又懂事、又好看,还很乖!但、” 小丫头语气一转,有些害羞的说道: “但我已经有要嫁的人了呀!” “啊!是谁?” 刚准备投身一场轰轰烈烈爱情的小小少年郎,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后,立时如遭晴天霹雳! 而那个懵懂不知世务的小女娃,浑没注意到眼前觌面相逢的小友情绪,仍自在那儿快活的说道:“你不知道吗?琼肜要嫁的人,就是哥哥啊!” “我听雪宜姊说,妹妹长大了,就不能总和哥哥在一起,一定都要嫁给别人,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所以琼肜就要嫁给哥哥,这样就能一直都和哥哥在一起!” “你看,这是哥哥给我做的嫁衣~” 耐心解释完之后,不久前刚参加过一次婚礼的小丫头,便捏着那袭白裳的裙边儿,在原地如陀螺般旋了个圈儿;见眼前的小哥哥仍然睁圆了双眼一眨不眨,似乎很不相信的样子,于是天真的小丫头又从袖里拈出两枚铜钱,啧啧夸赞道:“看!这是过年时哥哥给我的压岁钱,正好省来当彩礼!” “好了,哥哥在叫我了。下次再跟你一起玩!” 说出自己心事的小女孩儿,忽看到堂主哥哥立在远处道路上,正朝这边含笑而望,于是小丫头便慌慌张张的跟萍水相逢的少年郎礼貌道别,还不等他回答,便已是转身飞快的跑掉。 望着烂漫霞光中那个少女精灵般跳动的身影,初尝爱情滋味的小小少年竟觉得格外的悲伤,不免让两条晶亮的水瀑挂上脸庞:“呜呜呜~就走了么?……她、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倾城公主啊!” 哀伤之余,又想起刚才女孩儿那番为什么要嫁给哥哥的解释,于是这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神童”少年,脑袋中立时就搅起了一团乱麻! “琼肜妹妹,刚才在和你的小伙伴说什么好玩事儿呢?” 见着小丫头朝自己蹦蹦跳跳而来,醒言便和颜悦色的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料,听了自己随口说出的问话,这小姑娘竟一反常态,没腻上来诉说上一大通,却只是羞红了小脸,慌慌张张的说了两句“没什么没什么”,便跑到一边,倚到她雪宜姊身边再不肯说话儿了。 “呵~这小丫头也有了自己的秘密啊……” 心下这般想着,便不再多问,只招呼一声,带着二女重又往草陌烟尘中迤逦行去。 这时候,正是落日熔金,夕霞满天;巨大落日辉影里,这三人紧密相随。又被那流彩万里的彤色霞光一染,他们便宛若那云襟霞袂的仙子神人。
99lib?嘶力竭的许子方,忽颓然坐倒在地,喃喃说道:“你一个小小牢头又怎么知道,这世上,宁与国为敌,不与上清为仇。小侯他不听老夫之言,必遭败亡。” “唉,老侯爷啊,这回您可是失算了……” 且不提庄园隐秘处这段古怪插曲。 白日无话,到得夜晚,正当醒言踌躇着今晚要不要出去探听虚实之时,却忽听院门处有人来访。等雪宜出门一看,认出那微月朦胧中来访之人,正是先前那位说媒的郡侯乳母王大娘。现在王大娘,正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果盘食盒,来给他们这几个虬龙院中客人送来晚馔。 此时屋外天气闷热,倒是屋中清凉,一脸谦卑笑容的王大娘,便叫丫鬟们将瓜果食馔在屋中玉石圆桌上铺排开,只等几位尊贵客人用膳。 只是,此时屋中只有醒言雪宜在,那琼肜却在夕阳下山时便跑出去玩耍,到现在也99lib?没回来。 见琼肜未归,醒言雪宜便要等她一起回来吃饭,于是王大娘在屋中坐了一会,略略说了几句话儿,便起身告辞离去。 几乎就在她走后不过片刻,那本在迎仙台中的少女居盈,便在宗悦茹陪同下,踏着微茫的月色来访。于是这昔日四海堂中三人,便和殿前将军之女一起,在虬龙院房舍等那小丫头归来。 再说琼肜,此刻她却在水云庄中花木繁茂处,忙着扑捉那些闪亮飞舞的萤火虫。每捉到一只,玩一会儿便又将它放掉,然后再捉另一只,如此循环往复,正是流连不舍,一时倒忘了饭食。 此刻,这位兴致正浓的小姑娘,正躲在一处茂盛草丛中,两眼紧紧盯住那只看起来钝钝的萤火虫,只等它一落下便上前飞扑。 正专心注目时,琼肜却突然听到,就在前方不远处那片花木篱墙后,忽然传来一阵人语。 玩耍这么多时,正也有些无聊;忽听有人说话,琼肜便暂时忘却那只流萤,只管竖耳倾听起来。 略过前面低声几语,现在正听到有个老妇声音说道:“少爷请放心,老身刚才确已将那机括按下。” “呣,甚好。” 这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好生熟悉;琼肜正要探头去望时,却又听这人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大娘,居盈姑娘她真没去虬龙院中?” “真的没去,的的确确没去!” 听得乳母赌咒发誓,沉默一阵,便听这男子咬牙切齿说道:“乳娘您做得好!那贱民,不止对公主心存妄想,还来坏我大计!” “我低价屯粮三年,这次借灾荒抽集民间财力,此中委曲,全靠飞黄法术相助。谁知,飞黄道长却一朝被他所害!” “这一回,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此处,饶是琼肜天真烂漫,毫无心机,